第二百八十六章 蔓蔓碧萝(番外)
1
“如果你想救她,便要赢过我。在此过程中,你身上若多一个伤口,你的新娘身上,就会多十个。”
说话的男人一袭墨色长袍,音质清冷如万年寒冰,让人不禁彻骨生凉。
在他面前,是个执剑而立,穿着喜服的俊美男子,满身怒火如有实质。
离他二人不远的地方,新娘装束的美艳女子,被捆在十字木架上,莹白若玉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俊美男子看了看新娘的方向,正待点头,大门忽然缓缓开启。
一个白衣如雪,薄纱遮面的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而来。
她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怨毒浓得似墨一般,化都化不开。
“慢着。”
她开口道,声音嘶哑难听。
墨袍男人面上显出一抹兴味:“怎么?”
“我和他,有仇。”
她抬手指着俊美男子,话音一字一顿,好似沾染血色。
“你和他有仇,关我何事?”
墨袍男人并不为她的言语所动。
白衣女子纤白素手轻揭面纱,面纱之下的脸上道道疤痕纵横,宛如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替你和他打一场,如何?”
墨袍男人还没说什么,新娘倒先惊恐大叫道:“不,不要!”
“好,我答应了。”他瞥了新娘一眼,说道。
白衣女子闻言,冲他扯扯唇角,算是谢过。
一枚小巧的匕首,出现在她的手中。
“我并不认识你。”
盛凌横剑挡在身前,望着白衣女子的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
白衣女子上前几步,不顾剑芒可能对她造成伤害,站到他面前,轻抬下颌。
清凌凌的眸子,好似玉碗,盛着琥珀般的亮芒。
只要他一个低头,便能触碰到她柔软的唇瓣。
明明不认识她,明明她的脸丑似夜叉。可不知怎地,盛凌空着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足尖略略踮起,凑进他的耳畔。
呵气如兰,声甜似蜜。
轻轻道:“一。”
俊美男子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上便是一阵刺痛。
“他受伤了。”
显然,白衣女子这句话是说给墨袍男人听的。
墨袍男人剑眉微挑,怡然走向被绑着的新娘。
“你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新娘不住摇头哭喊,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他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铮然嗡鸣响起,剑身清透若凌凌山泉,映出新娘有些扭曲的一张脸。
“够了!有什么冲我来。”
捂着被匕首刺中的肩头,俊美男子面露痛苦之色。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似乎愉悦了白衣女子。
她先是小声轻笑,随后,笑声慢慢放大。最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够,盛哥哥,怎么会够呢?”
一蓬鲜血喷出,白衣女子生生拔出匕首,疼得俊美男子的身体不由一阵痉挛。
痛哼自口中溢出,还没等他反抗,又一刀扎了下来。
“我们之间的仇怨,就在今日,做个彻底了结吧!”
2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蜂环蝶绕,万物复苏,一派祥和之景。
江湖第一大帮派,五湖四海帮的帮主霍震天,却在这暖融融的天气里,摔碎了他最爱的一套白瓷茶具。
要说原因,自是他那不省心的女儿霍思思。
霍震天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简直宠上了天,以至于养就了霍思思刁蛮的性子。
本来再过一月,就是她和凌云山庄少庄主盛凌大婚之日,谁想到她竟在这时,失踪了!
倒不是霍震天怕了凌云山庄,就算凌云山庄在江湖上名望颇高,可五湖四海帮也不是吃素的。
他气的是这个不省心的女儿,仗着武功不错,未留只言片语,带着贴身丫鬟寒栖就跑了。
更可气的是,他派出了好几波人,居然都没发现她们的踪影。
霍震天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这种不安,在见到那被他派出的副手,回来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时,达到了顶峰。
“帮主……”
“说!”
霍震天虽面上不变,那双青筋虬结的大手却略微颤了颤。
“属下等在春风楼附近,发现了大小姐的尸身!”
副手说话之声不大,却如雷霆之音,让霍震天脑子里嗡然一响。
待他看到那藤席上被白布覆盖,唯露出一只失去色泽、戴着只珊瑚玉镯的手的尸体时,身下刀砍斧劈都未有一丝裂痕的座椅,生生被他掰掉一个扶手。
模模糊糊间,他的耳畔,似响起甜糯的撒娇:
“爹,我的生辰礼物是什么呀?”
他笑着摸摸她的头,一颗冷硬的心柔软一片。
随后,拿出一个小巧的墨色盒子。
打开时,里面躺着的,赫然一只珊瑚色的玉镯。
3
珊瑚玉镯本身没什么奇特的,真正花了心思的,是上面一个小小的暗器设计。
既让这通身莹润的玉镯表面看起来无损,还能在敲击某处后,跳出三枚淬了毒的钢针。
这是霍震天花以重金,让七巧阁精于奇技淫巧之人做出的。
普天之下,唯此一只。
霍震天慢慢走到那藤席旁,缓缓蹲下了身子。
手微微顿了顿,复轻轻在珊瑚玉镯上摸索了一下。他便确定了,躺在白布下的,是自己的女儿。
而玉镯里的三根毒针,已经消失了!
霍震天闭了闭眼,两行热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上流下。
“吩咐下去,查清寒栖的下落。你随我一道,去趟春风楼!”
春风楼离五湖四海帮并不算远,乃是一处销金蚀玉的妓院。
霍震天一行人气势汹汹而至,正在楼前的老鸨忙迎上去。
却被霍震天一个巴掌拍倒,头上发钗纷乱坠地。
“我问你,你可在……”
霍震天话说一半,似想起什么,拎着老鸨的领子,将她带到僻静些的地方。
“你可在春风楼内见过她?”
霍震天拿出一个画卷,上面所画之人正是霍思思。
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身入烟花之地,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是以,霍震天才会如此作为。
老鸨哆哆嗦嗦,面上惊恐与躲闪之色交织。
霍震天冷笑:“不怕告诉你,我乃五湖四海帮帮主,若我想让你一个小小的春风楼消失……”
未尽之言,他相信老鸨已不用他多说。
三月正值乍暖还寒之际,闻听此言,老鸨却是汗出如浆,不一会儿便湿透了一身衣衫。
“我说,我说!”
她双膝一软,直接跪坐在地。
老鸨确实曾在春风楼内见过画上女子一次,那时她是女扮男装,还点了楼里的花魁娘子如青。
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这如青现在何处?”
老鸨嗫嚅着,似有难言之隐。
霍震天颇不耐烦地踹了她一脚:“快说!”
“如青已病了许久,且,她的病可能有传染性……”
“带路!”
他霍震天还会怕这区区可能传染的病症不成?
老鸨只得爬起身,正正头上的发饰,又拍拍身上早成泥痕的尘土,一步三摇地前头带路。
春风楼共分三层,一层大厅乃客人饮酒作乐之处,至于二层,则是姑娘们休息之所。
三层放置杂物,也供仆役丫鬟休憩所用。
春风楼的花魁如青,所在之处却并非二层,而是三层。
霍震天走上三层时,淡淡药香时隐时现,倒让他信了这生病之说。
老鸨扣响房门:“如青啊,五湖四海帮霍帮主有事问你,快开开门。”
里面蓦地一阵叮当乱响,似是桌椅被碰倒之声。
紧接着,静默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霍震天烦躁地皱眉,打算踹门而入时。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出现在霍震天视线范围内。
4
“你是谁,如青呢?”
老鸨面露不悦,厉声问道。
“寒栖?你怎么会在这儿?”
霍震天满脸震惊,他不明白霍思思的贴身丫鬟寒栖,怎么会在春风楼花魁如青的房内。
“是小姐的吩咐。”
寒栖低头,谦恭地对霍震天说道。
“把话说清楚。”
霍震天推门,走进屋子。绕过倒地的椅子,坐了下来。
寒栖站到他身边,慢慢开口道:“此事,皆因凌云山庄少庄主盛凌而起。”
“你说的,可是真的?”
霍震天虎目凌厉一扫,寒栖“砰”地跪倒在地。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霍思思与凌云山庄少庄主定的是娃娃亲,虽见面不多,但自霍思思记事起,霍震天便常与她提起盛凌。
逢年过节,盛凌也会随老庄主一道前往五湖四海帮。再加上他面容俊美,对霍思思又温和有礼,很是包容她的刁蛮任性。
是以,霍思思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嫁给盛凌这件事,她从未有过一刻迟疑。
可惜,春风楼的花魁如青,让她的笃定,出现难以弥合的裂痕。
霍思思的失踪,也是因为听到了关于盛凌和如青的风言风语。
此番,她本是打算去凌云山庄和盛凌当面对质。但最终,还是先来了春风楼。
只是霍思思女扮男装进春风楼时,是让寒栖留在客栈内等她的。
因此,寒栖也不知道霍思思与如青究竟说了些什么。
几日后,霍思思回到客栈,悄悄带寒栖来到春风楼,让她待在如青房内。
第二百八十七章 蔓蔓碧萝(番外)
真正的如青,则不知去向。
自那日起,如青便称病不再接客。
搬到三层,也是霍思思命寒栖这么说的。
至于为何这许多日以来,竟没人发现如青已被李代桃僵。依寒栖的想法,大概是因为“如青”对外声称自己的病可能传染,是以无人敢接近。
霍震天听寒栖说完,便攥碎了桌上一个茶盏。
盛凌与春风楼这如青有染之事,他亦有所耳闻。
他以为在与思思成亲前,盛凌会处理好此事,就没和她提及。
毕竟男人嘛,都会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可他没想到的是,霍思思竟自己知道了此事,就连她的失踪,也与此有关。
霍震天有些后悔没及早敲打盛凌,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的眼里,如此揉不得沙子。
更没想到的是,她对盛凌,情根已深种至此。
那她的死……
霍震天眼里泛出血色,一掌拍在桌上。
上好的黄花梨木桌,登时出现一个深深的掌印。
5
霍震天让副手先带其他人回去,而他则带着寒栖,去了凌云山庄。
待凌云山庄门卫通传后,霍震天见到了盛凌。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美艳无双,红衣似火的女子。
霍震天虎目里怒意蒸腾,手掌一抬,就要扫在盛凌身上。
这一下要是击中,盛凌不死也得重伤。
“霍帮主且慢!”
红衣女子声音娇嫩无双,似乳莺出谷。
霍震天斜睨她一眼,倒是真收了掌势。
捡回一条命的盛凌,忙抬袖擦擦额间细汗。
“你便是如青?”
这般明艳的容色,确实有勾人的底气。
霍震天若有所思,她这眉眼,依稀让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到底在哪见过呢?他倒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如青前行几步,伸出春葱似的玉手,说道:“奴家便是如青。霍帮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霍震天没想到,如青一介烟花女子,倒颇有胆色。
就冲这一点,他微微点了点头。
“寒栖,你且先跟着盛少庄主。我要与这位如青姑娘聊聊。”
寒栖低低“嗯”了一声,盛凌看着如青,欲言又止,满面焦色。
“少庄主,不用担心,没事的。”
如青水润双眸微弯,安抚盛凌道。
“那,我等你。”盛凌声音里满含不舍。
“哼。”霍震天没想到,他就在此处,这二人还敢如此放肆。
“霍叔,我……”
盛凌张了张嘴,终是叹了口气,挥挥手,带着寒栖离开了。
霍震天则与如青一起,入她所居的静室详谈。
6
“寒栖,是我对不起你家小姐。”
盛凌带寒栖至凌云山庄厅堂内,喃喃道。
“小姐死了。”寒栖声音无甚起伏道。
“什么?!”
盛凌震惊之下起身,却不小心带倒了离他不远的屏风。
“思思她怎么会……可知是何人所为?”
“不知。盛少庄主既如此关心小姐,又何苦招惹如青?”
寒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小刷子一般扫来扫去。
“我对思思只有兄妹之情,对如青,方是男女之情。我本想着过几日去五湖四海帮,说退亲之事,可现在,唉。”
盛凌着人收拾了摔坏的屏风后,说道。
“退亲?”
寒栖抬起头,眸色如墨染一般。
“是啊,如青离开春风楼来到凌云山庄后,我便在想此事。且已与她商讨过,如青也同意我这么做。”
一提到如青,盛凌眉目都好似带着霜糖,满是甜意。
“盛……”
寒栖才说一个字,便看到如青与霍震天出现在了厅堂入口。
“凌儿,思思已经没了,是她没福气做你的娘子。不过,我已收如青做义女,她嫁给你,也是一样的。”
盛凌被这意外之喜,砸得有些眩晕。
但是思思过世,他又觉得在霍震天面前表现得太过开怀似乎不好。
“恭喜少庄主,恭喜帮主,恭喜如青姑娘。”
寒栖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霍震天知道,她与思思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他这个决定,定是让她为思思抱不平了。
只是有些事情,他不便与寒栖多说。
“我先回去了,思思的后事……唉。你们的喜酒,我也会来喝的。”
霍震天谢绝盛凌与如青送他的建议,仍带着寒栖,回了五湖四海帮。
待他们离开凌云山庄后,盛凌喜不自禁,抱起如青转了好几圈。
“青儿快说,你是怎么说服霍叔那个老顽固的?”
如青笑声如银铃响起,轻轻道:“秘密。”
7
许是因为太过悲伤,回去后,霍思思的丧事,霍震天并未大办。
此后,如青的卖身契,被霍震天从春风楼赎出来,和着一些金银财物,一并送到凌云山庄,作为他们成亲之礼。
盛凌与如青成亲之日,仍是为与霍思思成亲择的吉日。
如青不介意,霍震天不介意,盛凌就更不介意了。
如青在成亲前,应霍震天要求,被送到了五湖四海帮,由寒栖陪着。
见到寒栖后,如青甚是欢喜。拉着她聊了许多,直至夜深仍未睡。
“明天我就要嫁给他了,这一切好像做梦一样。”
如青捧着酡红的双颊,痴痴道。
“是啊。”寒栖附和。
“我终于要成他的娘子了。你知道吗,这一天,我盼了好久好久。”
如青拉着寒栖绵软的小手,羞涩道。
“如青姑娘,盛少庄主爱的是你这个人,还是你这张芙蓉面?”
寒栖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如青愣怔一瞬,笑道:“自然是我的全部。”
“要是只能择一呢?”
寒栖的执着发问,让如青面上隐有霜色。
“夜深了,我要睡了。”如青下了逐客令。
“那,奴婢告退。”
寒栖退到门外,缓缓合上门。
然后坐在门口,仰起脸,望着无一丝星子的墨染夜色。
许久许久,久到天边露出星点银白,方起身离开。
热热闹闹的喜宴,在羞答答的太阳露出全脸后,开始了。
霍震天也来了,坐在高堂之位。
从五湖四海帮抬到凌云山庄的喜轿,约莫午时,总算到了。
盛凌笑得见眉不见眼,一掀轿帘,却变了脸色。
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字条,静静放在本应坐着如青的位置上。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城郊废宅,新郎一人,速来。若违,后果自负。
第二百八十八章 蔓蔓碧萝(番外)
8
本来跟着盛凌一起去的霍震天,因有人干扰,被困在以奇门之术摆成的阵法内。
一个多时辰后,才得脱困。
待他施展轻功到废宅时,新娘如青身上已经被割了几十道血口,眸子紧闭,流出的血在身前氤出一滩不详的暗红色。
新郎盛凌身上,也有几道伤口。
他的脸上,则是不可置信,和浓郁的哀伤。
一个墨袍男人,手中一柄软剑,站在如青身边,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事情。
还有个白衣女子,短匕在手,一动不动,仿如泥塑木雕一般。
“如青!”
霍震天急忙闪身至如青面前,刚要测她脉搏,便被墨袍男人挡住了。
这一声,倒是让如青的羽睫颤颤,缓缓张开了双眸。
她眉头紧锁,似是痛极。
惨白的唇蠕动许久,霍震天才看出她说的是个“盛”字。
“他无事。”
听到他这么说,如青小小呼出一口气。
“可你就有事了。在你晕过去时,我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要听听吗?”
墨袍男人不理会如青细微摇晃着的头颅,也不看霍震天怒焰滔天的虎目,径自道:“她不是如青,她才是。”
他第一次指的是旁边的如青,第二次指的,是白衣女子。
在墨袍男人说话之际,霍震天凌空一指,点了如青穴道为她止血。
“胡言!”
霍震天瞪视墨袍男人一眼,愤言道。
如青眸子里,闪过一抹异色。
“你是不是想说,真正的如青已经死了,怎么会又出现一个如青?”
白衣女子回头,哑声道。
“休得乱语!我义女如青就在这儿,怎么会死了?”
霍震天话音还没落,白衣女子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满面通红,甚至咳喘了几声,才又道:
“义女?江湖上冷血无情的霍震天,怎么就忽然间,如此轻易便认了义女?还是在霍思思尸骨未寒之际?你们父女俩一唱一和,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啊。”
盛凌还没消化此“如青”非彼“如青”的消息,白衣女子又将他这池乱水,搅得更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大吼一声道。
“西域有一秘药,名曰蔓萝散。”
白衣女子这句话方说出口,墨袍男人一阵风似的刮到她身边,软剑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冷声问道:
“你从何处得知的蔓萝散?”
霍震天在听到蔓萝散时,面色亦变了。
白衣女子用匕首隔开软剑,平静道:“我娘年轻时,容颜有损。后寻来蔓萝散,方得恢复。”
墨袍男人眸中红芒闪过,一手撑住太阳穴,似是头疼难耐。
白衣女子不为所动,继续道:“蔓萝散无色无味,可用来浸泡面具。经它浸泡后再佩戴的面具,只需一天便会与佩戴者真正的脸融为一体。佩戴者会慢慢失去本来模样,变得与面具一样。但时间一长,内脏会被腐蚀,直至肠穿肚烂而亡。”
“若戴上面具的三日内服用碧水丹,则不会有此后顾之忧。但碧水丹早已失传,唯有蔓萝散,仍存于世。”
“那岂非无药可解?”盛凌的声音带着颤抖,本就无甚血色的唇,愈发苍白。
“有。盛哥哥,我现在便是服了解药的样子,你喜欢吗?”
“我……”
盛凌哑声,不知如何作答。
“你到底是喜欢我的脸,还是喜欢我的人?”
白衣女子纤指点着唇瓣,问道。
盛凌眼神飘忽,轻咳一声。
“你娘可曾告诉你,她容颜因何有损?”
墨袍男人头疼似是稍减,眸色灼灼。
“左脸颊上,一片鲜红似血的胎记。我娘说,宁愿这片胎记仍在脸上,这样,她就能和最爱的人相守,而不至于……”
说到这儿,白衣女子声音愈发嘶哑,似粗砺的石子磨过路面:“被霍震天这个畜生糟蹋!”
“你是恰丝丽的女儿?!”
霍震天没想到,这白衣女子与他,还有这等渊源。
怪不得他看到如青的脸时,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思思更肖似他一些,英气十足,如青肖母多些,美艳无双。
“那你与思思岂不是……”
“你以为,你那宝贝女儿霍思思,是如何得到的蔓萝散?”
白衣女子冷笑:“我娘生下她后没多久,她就被你抢走了。后来,即使我娘嫁给我爹,仍然记挂着此事。生下我后没几年,便郁郁而终。”
“我来到中原,本为寻找妹妹。阴差阳错下堕入风尘,幸而遇到盛哥哥。”
白衣女子苍白容色晕红一瞬,便又褪尽。
“直到霍思思找上门来,我才知道我以为的良人,竟是她的未来夫婿。而她,则是我娘到死也在心心念念着的,我的妹妹。”
“你怎么确定,她是你妹妹?”盛凌忽然打断她,问道。
“我娘说,霍思思和我,锁骨处都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她来找我时,拉扯之间,我见到了她锁骨处,与我身上如出一辙的胎记。”
“你不是我姐姐,我只有爹,没有娘!”
霍思思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嘶喊一声,紧接着,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
“对,所以在我告知你时,你假意欢喜与我相认,引我拿出蔓萝散。又用我告诉你的方法做出面具,将浸泡了蔓萝散的面具覆到我的脸上!”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没有贴着绘有你面容的面具死去,反而变成了寒栖的模样?”
霍思思之所以让寒栖去春风楼,一方面为了让如青的失踪不那么突兀;另一方面,则是想让寒栖“处理”了如青。
白衣女子面露古怪之色:“你只知面具可以人脸为模,拓制而成。却不知人脸亦可为面具。”
“即使佩戴上浸了蔓萝散的面具,我仍可以再戴一层真正的‘人脸’面具。而寒栖,则覆着一张和你的脸一模一样的面具,完成了‘你’的死亡意愿。反正真正的你未死,只是换了张脸。这样既能嫁给盛凌,又不至于伤了你爹和盛凌的和气,还能不让你爹伤心,一举多得。”
“不过。”白衣女子话锋一转,“你可不舍得死,所以戴的面具,并未浸泡蔓萝散。只是现在这般失血过多,能不能活下去,尚未可知。”
“我一定可以活下去!爹,替我杀了她,杀了她啊!”
霍震天闻言,一个纵身来到白衣女子,真正的如青面前。
他一双肉掌还未碰到如青,就被人截住了。
“原来是你。我与恰丝丽青梅竹马,情意深浓。她因面上胎记不肯嫁我,我四处搜罗,终找到制作蔓萝散与碧水丹的方子。”
“可找寻最后一味药材的时候,我不慎受了重伤。在我炼好丹药,制好面具,送到恰丝丽手里,只来得及教她如何使用,就彻底陷入昏迷。”
可叹恰丝丽本就生得美艳,那红痕一除,当真容色倾城。
还没来得及让墨袍男人看上一眼,恰丝丽就被路过西域,对她惊为天人的霍震天糟蹋了。
本来,墨袍男人昏迷前最后听到的,是恰丝丽说等他醒后就嫁给他。
可他醒转之后,恰丝丽早就嫁了他人。那人,便是如青的父亲。嫁人的原因,恰丝丽怎么都不肯告诉他。原来竟是因为被人毁了清白。
后来,他因为情伤,练功走火入魔。
即使他很快压制住,即使在此之后,恰丝丽的脸都模糊了不少,只名字还清晰地印在心里。
一到他与恰丝丽约定的日子,他就见不得别人成亲。
这次,恰巧被盛凌他们赶上了。
如青没想到,墨袍男人与她娘,还有这样的缘分。
霍震天亦没想到,这看似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和那个西域美人恰丝丽居然是青梅竹马。
不过,管他是什么,最终只会成为他霍震天掌下亡魂。
心里一阵发狠,霍震天肉掌上浸染一层红光,整个大了一圈。
墨袍男人软剑挽出数朵剑花,一片白光闪耀,霎时笼罩住霍震天。
二人鏖战数百回合后,墨袍男人棋高一着,一剑挑断了霍震天双手手筋。
“爹!”
霍思思眸含清泪,恨不得生吞了墨袍男人。
墨袍男人唇角一弯,直接结果了霍震天。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盛哥,替我杀了他啊!”
盛凌握着剑,眼角余光瞟了霍思思一眼,便转向了如青。
“您可以带我走吗?”
如青跪在墨袍男人面前,水润的眸子里,空茫一片。
“不报仇了?”
如青摇摇头,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盛凌虽是罪魁祸首,她亦不是全然没有责任。在他身上扎的这几刀,够了。
至于霍思思,怎么说也是与她一母所出,现在因她身受重伤,又失了父亲,对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冤冤相报何时了,就这样吧。
墨袍男人点点头,示意如青起身。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所废宅。
盛凌抬腿想跟上去,霍思思撕心裂肺的哭声,止住了他的脚步。
他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霍思思身边,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后,将她背在背上。
摇摇晃晃地,也离开了废宅。
霍震天的尸首,他会着人来收的。
他与如青,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晚饭(番外)
“唉,这孩子,咋又不吃饭。”
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有些不修边幅的女人絮絮叨叨地说道。
她的脸上,皱纹沟沟壑壑,就算没有任何表情,也和树皮似的皱巴巴的。
屋子里陈设十分简单,桌上放着的饭菜,似乎已经有些凉了。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和以往,并无区别。
“妈,我不饿。”说话的女孩儿绑着马尾,身上穿着素色的长裙。
女人抬头,眸子微微有些睁大,低下头用袖子抚了抚眼睛,低低说道:“不饿也要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咋行。不吃饭,咋上课,咋考试?”
“妈,我放假了。”女孩儿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疏离。
女人愣了愣神,一拍脑门儿:“嗨,瞧我这记性,你刚高考完,放假了!妈妈老了,记性不好了。”
“妈,快吃饭吧。”
奇怪的是,女孩儿一直站在那儿,未曾坐下。
“诶,诶,妈妈吃饭,妮儿啊,你陪妈妈吃好不好?以往妈妈太忙于工作了,没时间陪你,最近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咱娘俩多说说话。”
女人忙不迭地盛了一大碗白米饭,就这么直接囫囵着往嘴里塞。
“妈,我们学校有人跳楼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女孩儿顿了顿,忽然说道。
女人嚼饭的动作一顿,平静地说道:“那妈妈怎么知道,不说这些了,妮儿,妈妈明天带你去游乐园,咱们去玩儿过山车,你不是老早就想去吗?”
“妈,那是我初三毕业时候的愿望。”女孩儿的声音,带着些许愠怒。
“妮儿,你看,妈妈原来太忙了,现在补,现在补,反正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妈妈以后绝对不这样了。”女人将手中的饭碗放下,慌忙对女孩儿说道。
“妈,你知道吗?我每次想和你聊聊心里话的时候,你都说,你忙,你忙,每次,都只给我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女孩儿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声音也闷闷的。
“妮儿,妈妈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所以才……以后不会了,真的,妈妈保证!”
女人像模像样地举起三根手指,做了发誓的模样。
“妈,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孙菲吗?”
女孩儿的眼睛灼灼地看着女人。
“记得,记得。”女人忙不迭地点头。
“那你说,我和你说的她,什么样?”女孩儿歪着头,调皮地看着女人。
“温温柔柔的,开朗大方,和你可好了。妈妈说的对不对?”
女人那好似邀功的模样逗笑了女孩儿。
“妈妈,你说的,都对呢。”
看着女孩儿脸上温暖的笑意,女人的手,欲伸不伸地停在了半空。
“那是,妮儿你说的话,妈妈都记着呢。”
最终,她还是将手放下了。
“嗯,孙菲啊,可温柔了。她温柔地把我,按在了厕所里,扒光了衣服,还拍了视频呢。”
女孩儿的声音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让女人不由一愣,紧接着,目光里好似有火焰在燃烧:“妮儿,你?!”
“妈妈啊,你根本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对吗?你的心里,眼里,只有你的工作,只有工作啊……你知道我那时多崩溃吗?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不得已,从咱家楼下的药店,偷了一瓶安眠药。那段时间,你叫我起床的时候,我总是起不来,为此,我没少挨你的骂啊,妈妈……”
女孩儿的声音轻轻的,好像羽毛一般,似乎风一吹,就会飘走了。
女人的眼里,愤怒、心疼与后悔交织,眸子里的血丝,像蜘蛛网一般细细密密。
“妮儿,我错了,我真的不是个称职的好妈妈……”
女孩儿并未理会她的后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后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我没把一瓶安眠药直接吞下去呢,为什么,我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呢?妈妈,我那时觉得,活着真的好累啊。”
女孩儿捂住脸,发出好像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的呜咽声,却是没有眼泪流下。
“妮儿!”
女人终于坐不住了,她从饭桌边起身,由于站起来太猛了,甚至带翻了那一桌子的饭菜。
满地的油污、碎瓷片,可她却完全顾不上,只想把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抱在怀里。
“妈妈,别过来,你坐在那,听我说完,好吗?”
女孩儿抬起头,苍白的笑意挂在她的唇角,看起来分外孤单和可怜。
女人顿住了脚步,直接坐在了那一地的油污里。
“好,妈妈都听你的。”
“后来啊,孙菲更加变本加厉,本来只有她一个人欺负我,可是之后,她带着她那个小团体的人一起,让我每天做些特别恶心的事情,如果我不答应,她就威胁我要把视频发到网上。等到高考结束之后,妈妈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终于可以摆脱她了,可是她说,她篡改了我的高考志愿,把我报的学校和专业,改成和她一样了。”
女孩儿的眼神里,此刻,只有空洞。
“妮儿,别说了……”
女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的人生一下子就黑暗了,那最后的一点儿光明,也消失了。妈妈,你不知道,当我从教学楼顶跳下来的时候,心里只有解脱。”
看着眼睛里流出血泪的女孩儿,女人再也忍不住,起身飞奔到她身边,把她抱在了怀里。
确切地说,她的手,穿过了女孩儿的身子。
“妈妈,我已经死了呢……”
女孩儿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女人的手,明显地颤了颤。
“不不,妮儿,你别瞎说,你看,你这不是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吗?”
女人努力忽视她刚刚从女孩儿的身上穿过去的事实。
“妈妈,我知道,你在我死后,看过我的日记了。我也知道,你……去找过孙菲她们了。”
女人呆愣地抬头,眸子里有着不解。
女孩儿笑笑,主动地把手放在了妈妈的掌心:“妈妈,就算你杀了他们,我也活不过来了。”
这句话就好像打开闸门的钥匙,让女人的脑海里,一下子多了许多的零碎片段。
她好像看到自己拿着女儿的日记,一页页翻完之后,气得失去理智,从厨房拿了把菜刀,就开车出去了。
她好像看到自己将一个看起来很清秀的小姑娘吓得尖叫连连,在她的求饶声里,在她身上砍了一刀,又一刀。
她好像看到自己,之后又如法炮制,对另外几个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做了同样的事情。
这,真的是她吗?
她死命捶着发疼的脑袋,想把这些记忆赶走。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不敢相信,那是她吗?那,不是魔鬼吗?
“妈妈,够了,真的够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女孩儿笑得十分让人心疼,女人抬起悲伤的双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那,妈妈,我走啦。我不在的日子里,好好吃饭,别再颓废着啦。你看,本来才四十来岁的年纪,都成老奶奶了~妈妈,好好照顾自己,我才能走的安心啊……”
女孩儿的声音,随着她最后那个甜美的笑,消失在了空气里。
“不!!!”
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哭,好像要把一切都发泄出来一般。
“她的治疗,差不多了吧?”
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从小窗口看着病房里忽然间泪流满面的女人,问道。
“嗯,已经到最后时期了,她也是个可怜人,现在学校的校园暴力,真是害人不浅啊,以后我有了孩子,都不敢送她去学校了……”穿着白大褂,看着好似大夫的人说道。
“唉,其情可悯,其罪……”警察也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病房里的女人,哭着哭着,嘴角,轻轻弯起了一抹轻轻柔柔的笑意,似解脱一般。
“妮儿……”她喃喃道,带着无限的眷恋,和不舍。
第二百九十章 清醒之后(番外)
天地浩瀚无垠,诸天万界精彩绝伦,而天界便是极为壮丽波澜的大界。
一年一度的蟠桃盛会开始了,他张了张哈欠,表示兴致缺缺。
每年都是这么群人,他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他们。
唉,无聊啊~于是趁着没人注意,他悄悄溜了出去。
此刻,他一袭青色广袖长袍,站在桂树之下,衣袂飘飘,端的好看。
前提是,忽略他手上那壶仙酿,和脸上那两坨疑似喝醉的红晕。
“桂树啊桂树,吴刚那厮每天砍你,也是怪可怜的。来,我们聊聊,我给你排解排解!”
他嘿嘿一笑,摇摇晃晃地走到桂树跟前,一把,抱住了它。
抱住了还不算,他还把脸在桂树上蹭了蹭。
蹭完之后似乎是觉得硌得慌,他嫌弃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然后他愣了一会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手中仙酿倒了几滴在桂树上,嘀嘀咕咕道:“来,喝,喝酒!嗝~”
结果他因为喝多了,倾倒力度略微有那么一点儿大,真的只是略微有点儿大,整壶仙酿都倒在了桂树上。
仙酿之所以称之为仙酿,那自是有它与凡品的不同之处。
比如,更容易醉。
再比如……
他醒来的时候,揉了揉眼睛,诶?他记得自己在参加蟠桃盛会啊,这哪儿,好像有些不认识的样子。
不过倒是似乎挺好看的样子,满室清幽,素雅非常。
一桌一椅一熏笼,一床一枕一浮生。
而且,这床还挺软和。
他按了按,又按了按。
手感似乎有些……
“怎么,醒了?”
泉水叮咚作响,鸟雀啁啾溪涧,之声之美妙,也不过如此罢。
“醒了!”他忙不迭地回头,不对,发出声音的,似乎是,他身下啊?
他机械地低头,正看到一张放大的,好看到他连形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一张脸上,带着玩味的笑看着他。
而自己的手,则正按在对方的肩颈部位。
二人身姿略微交叠,唔,貌似是昨晚是睡一起的。
睡一起的?!
这,这大美人儿,他,他不会对人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你莫害怕,我是男的。”
他的嘴张得更大了,一个男的长这么好看?真是浪费资源……
“我不信!”
说完,他的手好像不受大脑控制地微妙地往下移动了一些,似乎,确实,一马平川。
“摸够了没有?”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怒意十足啊……
他赶忙爬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多有叨扰实在抱歉,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不待对方回答,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在他走后,屋内的人低着头,发丝将他的脸遮得半露不露,也不知那人在想些什么。
他出去之后才发现,这不是吴刚的地盘吗?
不过吴刚他见过啊,一个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儿,啥时候变成这么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儿了?
刚刚还大美人儿,发现性别不对之后,某人立刻把这种比自己长得好看的同性生物归结到小白脸的范畴里了。
此刻怕是蟠桃会已经散了,他也赶紧回到他的一亩三分地儿去吧。
对了,他是地上一个小小的河神,名叫贺唐。
要问他为什么有资格来蟠桃盛会?
他在是在离西海最近的一个河流分支里做河神,因为西海龙王为人非常热情,每次蟠桃盛会一定要拖家带口恨不得把西海附近所有生物都带到天庭长长见识,所以他才会有此机会,年年蟠桃盛会都蹭上一顿。
不过这也直接导致了他从一开始的兴奋异常,到现在的一脸无所谓。
还是他的小河沟好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不是?
贺唐回到河神府邸,就往他柔软的大床上一躺,啊,还是家里最舒服了!
就在他回来后不到三个月,他的河神府邸,居然有天兵大驾光临了。
贺唐战战兢兢,他没犯什么事儿啊?除了……悄悄把西海龙王窖藏的好酒偷偷搬来好几坛,用几坛海水冒充了放回去之外,他最近就没干什么坏事儿了啊。
“跟我们走一趟吧。”
天兵的声音十分冷漠,也十分强势。
贺唐苦兮兮地跟着他们,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自己的府邸。
“二位天兵大哥,不知,找我何事?”他贺唐死也要死个明白。
“到了你便知道了。”说完,还一脸悲悯地看了他一眼。
这下贺唐心里更没底了。
到了天庭之后,贺唐老老实实地跪在玉帝下首。
“小小河神,你可知罪!”玉帝的声音十分愤怒。
“小的知罪。”他知个鬼的罪,不过,承认错误总归没错。
“那你便去领罚罢。”
诶?
贺唐一脸蒙圈地跟着天兵去领罚,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吴刚的住处。
“一会儿负责惩罚你的人便来了。”
天兵说完就走了。
贺唐叹了口气,坐在地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总觉得这吴刚的住处,好像有点儿怪怪的,是哪里奇怪呢?
他想了半天,一拍大腿:“这桂树哪儿去了?”
“便是你啊。”
这声音?!
贺唐回头,那一袭白衣,笑容满面,好看得无法形容的人,不就是那一日的……
“兄台说笑了。”
他?桂树?怎么可能……不会吧……
贺唐的记忆总算回来了一点儿,难道是他倒的那壶仙酿……
“想必你是猜到了,本来我只要承受住吴刚砍伐的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刀之后,便能位列天庭最高位的仙班之一。可是你的一壶酒,直接毁了我的修行,让我只能做一般的神仙。”
美人儿说这话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
“我不是故意的……”
他干巴巴地说道,谁能想到,一棵桂树上有这么多猫腻啊。
“不过还好,玉帝他老人家说了,只要有人代我受完余下的刀数,也能有同样的效果。”
他笑眯眯的样子,让贺唐觉得瘆得慌。
“敢问你还有多少刀未受?”
“九十九万刀。”
“不是吧?!”
于是,贺唐一个小河神,开始了苦逼兮兮的,挨砍之旅。
第二百九十一章 落梅如雪(番外)
1
洛颜坐在雕花床畔,雪肤乌发,大红嫁衣,秾丽至极。
月华如练,透窗而入。清冷的色泽,衬得屋内愈发安静。
门口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打破一室静谧。
“娘子。”
来人声音不大,却十足温和。
洛颜并未应声,直到一双崭新的黑色靴面,映入她低垂的眼眸里。
修长食指挑起盖头一角,显露出洛颜如花辦一般的菱唇。
她十指微动,却是直直抓向来人颈间!
动作间,那一方盖头,被扯落在地。
来人往后急掠几步,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洛颜足尖点地,身如轻燕飞起。同时,掌心滑出一柄银亮匕首,自上而下,疾刺而出。
男人侧身闪过,在看清洛颜面容后,惊怒声起:“你是谁!”
洛颜手上招式愈发狠厉,唇角浮起一抹冷笑:“赵盟主,你灭我满门,却在这儿问我,我是何人?”
男人一愣,洛颜趁机递出匕首,在他肩头,刺出个透明窟窿。
鲜血瞬间流出,令男人身着的喜袍之上,多出一抹浓稠暗色。
疼痛唤回男人神智,他眉心紧皱,闪电般擒住洛颜手腕,往后一扭。
“姑娘所说,绝非赵岚所为。敢问姑娘,我娘子去了哪里?”
洛颜挣扎半天,却挣不脱男人铁箍一样的钳制。
她不由怒道:“堂堂武林盟主,敢做却不敢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姑娘,我再问一次,我娘子呢?你若不说,休怪我不客气!”
肩头匕首已被赵岚拔出,反过来搁在洛颜颈间,在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划出一丝淡淡红痕。
洛颜紧闭双唇,似乎打定主意,就是不说。
赵岚见状,扔掉匕首,随手扯下床头绳,将她捆好后,转身便欲离开。
“赵盟主是打算杀人灭口吗?”
洛颜眸含霜雪,冷声问道。
赵岚闻言,止住脚步:“望姑娘尽快告知我娘子下落,届时,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死了。”
洛颜就着被绑的姿势瘫坐地上,语气十足恶劣。
赵岚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半晌,拂袖而去,顺便带走了地上的匕首。
2
静立门外,赵岚眸色比夜空还要暗上几分。
眼下,这女人还杀不得。
新娘不知去向,他得给昆山派掌门贺长天,也就是他娘子贺凤仪的爹爹一个交代。
昆山派由一个小小的三流门派,发展到如今,已隐有与赵岚把持的武林盟争锋之势。
去年年初,甚至吞掉了昆山派附近,属于武林盟的一个暗中据点。
虽然不知者无罪,但若放任不管,他这个盟主威严何在。
恰好,盟中长老枫无涯与贺长天有些交情,他便有意让枫无涯去找贺长天,敲打他一番。
若贺长天识时务还好,如若不然,他既能坐到盟主之位,也不是一点手段没有的。
然枫无涯还未成行,贺长天已主动示好。不仅登门道歉,将据点还给武林盟,还要把他的小女儿贺凤仪嫁给他。
赵岚略一犹豫,便应承下来。
贺凤仪乃江湖第一绝色,这桩买卖做下来,他并不亏。
只是如今这副局面……
“小四。”
一人于夜色中现身,跪在赵岚面前。
“主子。”
“去查查城内近半年发生的灭门案,越快越好。”
“是。”
这件事太过蹊跷,小四自小便跟着赵岚,只有交给他赵岚才能放心。
待小四走后,赵岚瞥一眼已不再流血的伤口,返身,又回去了。
3
“我们来谈笔交易。”
洛颜望向去而复返的赵岚:“你我之间,有何交易可谈?”
赵岚扯过木凳,坐在洛颜对面。
“你仍扮成贺凤仪,相对地,我替你查出灭门之仇的真相。”
“赵盟主,你莫不是想拖延时间,让我晚一些杀了你?”
赵岚听罢,笑了。
他本就一副斯文俊秀的面容,忽而一笑,当真光风霁月。
“若真是我做的,你还能活到现在?以你的武功,根本杀不了我。你能伤到我,也是因为出其不意。”
洛颜并没否认,只往后靠了靠。她纤细的颈子莹白似玉,凝练的月华偶尔落于其上,竟衬得她如谪仙一般。
“你与你娘子,感情似乎不深。”
赵岚面色僵了一瞬,“何以见得?”
“我杀了她,你却并不伤心。”
“江湖第一美人,就这么死了,着实可惜。”
赵岚的话,印证了洛颜的猜测。
她直直望向赵岚,睫似鸦羽,难掩眸中幽光。
室内再次恢复静谧。
过了许久,久到赵岚起身,似要再度离去,洛颜才低低“嗯”了一声。
“你没杀她。”
赵岚复又坐下,语气甚为笃定,眼睛看向洛颜。
“好好配合,你不吃亏。”
洛颜也不扭捏,嘴角绽开一抹笑,当真有如晚霞漫向天边,绚目摄人,一双清清凤眸毫不胆怯地迎向赵岚,“既是如此,给我松绑。”
赵岚撇开眼,低咳一声,并指作剑,往洛颜身上一划。
一得轻松,洛颜活动手腕后,指指门边。
“夜深了,赵盟主,不送。”
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赵岚倒也不恼,弯弯嘴角,转身离开前,“娘子可否告知在下芳名?”
“洛颜。”
4
次日,晨光和煦,暖风熏人。
洛颜刚转醒,就听见门口轻轻的扣门声。
“谁?”
“夫人,我是盟主派来服侍您的。”
“进来吧。”
身着紫衣的丫鬟端着铜盆走在最前面,身后的绿衣丫鬟端着红木盘。
“夫人,奴婢紫云,侍奉您日后的衣食起居,这件黄衫流仙裙是盟主特意吩咐
给夫人的。”
洛颜点点头,心想,他倒是周到。
暗室里幽昏不明,小四站在赵岚身侧。
“参见盟主。”
“如何?”
“城内半年有七起灭门案,四起已被官府查实,两起分别是数十年前的旧仇引发,只有一起…与盟主您有点关系。”
赵岚背光而立,声音毫无波澜,“说。”
“尹南县的洛氏一门,是当地小有名气的镖局,一月前惨遭杀害,全门八十七人,无一生还。此事在尹南县闹得沸沸扬扬,官府很重视,但案情并无进展,胥州府昨日已派人南下了。但…但据说有人在案发现场发现了落梅针。”
赵岚面色一凛,目光似是刻刀一般,扫向小四。
绕是小四自小跟着赵岚,也被这眼神激到背脊冷汗四起。
“但奇怪的是,此等消息并未大量流散。”
“小四,落梅针乃武林盟独家密器,通体银白,长三寸三,遇火不融,摧刀断剑。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普天之下,除盟内的玄梅堂,再无人可制,迄今为止,共36针,登记在册,想知真假,玄梅堂一看便知。”
洛颜在花园里闲逛,济仙草,凤尾凌,毛龟菊,龙爪槐,苍龙金钟…
“紫云,你们盟主很有闲情逸致嘛,花园别有一番天地。”
“夫人,盟主闲时也喜欢来这里,迎娶您之前,特意让花匠中了片玫瑰,说可能贺小姐会喜欢。”
洛颜面色一顿,“是吗?去看看。”
在榭水庭的尽头,娇艳的玫瑰肆意盛放,宛若…
洛颜那一瞬间眉头轻蹙,她想,这灼人的颜色,宛若鲜血铺地,浓重而凄凉。
“夫人?夫人?”
洛颜回神,望了眼满园玫瑰,开口,“紫云,再去别处瞧瞧吧。”
紫云不知为何刚才还兴致昂然的夫人突然间凝色浮面,但她觉得,这样的夫人,冷色更甚,气质华人,生生不可亵渎。
这一幕,落入站在浮山阁的赵岚眼中。
第二百九十二章 落梅如雪(番外)
他看着她,至消失在视线中。
“盟主,查到了,落梅针确是少了一针。”
赵岚还是看着那个方向,嘴里喃喃不清,静默片刻,开口问小四。
“洛家有没有幸存之人?”
“没有,当时官府逐一对洛家人员点查,无人幸免。”
小四半天未听见吩咐,抬眼便看到刚才还温和俊雅的盟主瞬间肃面冷然。
“小四,查洛家洛颜。”
5
洛颜坐在雕花木椅上,一双葱白玉手点着桌面。
她已有三日未曾见过赵岚了。
想完只觉讶异,自己怎么开始在意这个了?
许是那晚,夜色如烟,月光如炼。
赵岚去新房找她说明案情一事,可说完了,赵岚没走,她也没问。
两人坐在栏前,不知看向哪里,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无话。
直到三更天,赵岚才起身告辞。
“紫云,每餐食都不带重样,后厨俸禄得多少?”
“夫人,这是盟主特意吩咐的,盟主对您可真是用心,吃穿用度一一交代仔细。”
洛颜面色空白了一瞬,嘴角随意弯出一抹笑。
八珍玉食,锦衣绫罗,看似养尊处优,自在无暇。
但洛颜很清楚,赵岚在软禁她。
天蓝云白,光暖怡人。
此时的赵岚,端起手边茶盏,袅袅白雾腾绕而起,泠泠茶香四溢。
“你多大了?”
“十六。”
“在玄梅堂多久了?”
“禀盟主,三年有余。”黑衣男子跪在厅堂前,低着头。
“你与尹南县洛家有旧仇?”
“没有。”
“落梅针是你拿的?”
“是。”
“武林盟可亏待过你?”
“未曾。”
“那你为何要陷我于不义?”
黑衣男子握了握拳头,对着赵岚“咚咚咚”磕了五个响头,血丝也在额头蔓延开来。
“盟主,武林盟对我有救命养育栽培之恩,我今做了蒙羞之事,非死不能谢罪,大恩来世再报。”
赵岚脸色突变,疾指间已点封黑衣男子的要穴,却仍是晚了。
大片的鲜血不断从黑衣男子的口中流出。
“主子,他已自断经脉。”
黑衣男子撑着最后一口气,“盟主,小心…小心身边…”
终是没了声音。
赵岚看着这张稚嫩未退,血色全无的脸,眉头皱了起来,“他叫什么?”
“范柳嘉。”
“好好安葬。”
“是。”
“消息怎么样了?”
“主子,快回来了。”
赵岚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小四,恐怕我们忘了一个人。”
“谁?”
“贺长天。”
6
十里长林外,一阵疾风堪堪扫过赵岚,身后的树上赫然被钉入一枚飞镖,下面带着一张小纸条。
赵岚肃容一整,唤已飞出的小四。
“不用追,无妨。”
小四返身,拔下飞镖。
“主子。”
飞镖就是普通的飞镖,白纸上躺着两个字,“放肆。”
赵岚倒是笑了,但眉间似是笼着一团愁绪,“有人坐不住了。”
洛颜坐在青石板上,看着菏池中的莲叶,盎然而充满生机,水珠因风而在上面翻滚,像极了调皮的孩提,努着劲儿跟你卖乖,祈求怜爱。
一朵朵含苞红莲仿若在等待时机,伺机盛放。
“莲池如何?”
洛颜听见身后来声,睫毛轻颤,眼缺已先笑了。
“很美。”
“喜欢就好。”
洛颜不再说话,一双笑眼仍望着莲叶。
赵岚望着她。
“洛颜,洛家一案我已有些眉目。”
洛颜终是起身,取出腰间荷袋,递给赵岚。
赵岚一看,正是落梅针。
“那日,管家出嫁的女儿回来看望爹爹,那群人闯进来时,我被爹爹推入地窖,他死死压在上面,不知过了多久,血一丝一丝透了进来,后来烟雾散了进来,我出去之时便在一片血海火光中,而在门后,我发现了它,随后才知,它出自武林盟。”
洛颜眼眸低垂,赵岚犹豫几分,终是伸出手,把她揽在了怀里。
小小的啜泣声悠悠响起,赵岚感觉胸前衣服也变得潮湿了。
赵岚想起昨日小四回禀的消息。
“主子,洛颜是家中独女,掌上明珠,经常跟着洛家夫妇去帮助城内一些贫苦之人。洛颜的刺绣在当地很受欢迎,针法构图比较特别,她也布施过自己的刺绣。洛颜的生活比较简单,从小到大都是顺遂顺意的,但奇怪的是,她并无密友,只与被自己布施的一女子比较熟稔。”
赵岚问,“那女子是谁?”
“据说逃难而来,洛颜去时发现那女子甚是可怜,就多关照她几分,后来洛颜遇上轻薄之徒,女子救了她,为答恩,洛颜为她在城西后林安置了住所。”
赵岚眉头却轻轻一皱。
“她还在那儿吗?”
“在。”
“如何?”
“查探数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无特别之处。洛家出事前几日,有人看到她天天在门口站着,后来就没有了。”
赵岚看着眼前的莲池,这是他特意为她移栽的。
出门时,在簪花池看到几朵盛放的莲花,他突然想起她。
周身芳华,潋潋光影,碧色红花,像极了她。
但此时,他却说不清此时心里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快要抓住了,却还是没抓住。
良久,赵岚开口,“洛颜,我们得去见贺长天了。”
洛颜捏住了赵岚衣服的小角,骨节泛了白,“好,赔罪之日到了。”
洛颜曾问过赵岚,“归宁之日怎么办?”
赵岚答,“在下身恙,夫人照料,十轿赔礼,安康后一同前往赔罪。”
7
昆山派。
贺长天看着眼前的一双人,眼里似是冒出火,一剑直指赵岚咽喉。
洛颜心里一惊,下意识去拉赵岚。
赵岚却依旧长身而立,并未躲避。
“赵岚,她是谁?我女儿呢?”
“贺帮主,你嫁女我迎娶,贺小姐与我从未相识,新婚之时便是这份光景,如今你问我?”
贺长天眸含怒火,转向洛颜,急掌伸向她的脖子,却被赵岚挡过。
贺长天声音亮如洪钟,暴戾之色尽显,“你是谁!我女儿呢!你们这对男女,恬不知耻,偷梁换柱!赵岚,亏我把我最疼爱的女儿嫁与你,还希望从此昆山派武林盟联合称霸江湖,不曾想,堂堂武林盟盟主,德行如此低劣!这要传出江湖,你武林盟迟早分崩!”
赵岚不疾不徐,倒是坐下了。
“贺帮主,这帽子可不敢随便乱扣。贺凤仪在哪儿你清楚得很,至于…”
赵岚看向洛颜,她穿着那日他吩咐紫云送去的黄衫流仙裙,桃腮粉面,盈盈秋水,她也正看着他。
一双手局促不安地绞着,赵岚撇开不再看她,“至于她,贺帮主,你应该比我更熟才对。”
“赵岚,你什么意思!莫非你说我贺长天掉包自己的女儿,那我图什么!”
“贺帮主,你图什么我们彼此都清楚,不过我赵岚确实太年轻,是最近才知道,而贺帮主,你早就谋算多年了。”
赵岚顿了顿,开口,“邱苹,你也知道的,对吗?”
洛颜浑身一惊,直直看向赵岚,“你…”
他不看她。
“我怎么知道的?”
“洛家全门被灭,你恰好躲过,恰好发现落梅针,恰好去过洛家,恰好得知我要成婚,恰好又能躲过所有人冒顶新娘…恰好的太多了。洛颜自小锦衣玉食中长大,手必定平整光滑,而无薄茧,她小时练武,但早已丢弃,街头混混她都应对不了,还是你救的她。就算她为复仇重新练起,但短短一月,远达不到你的力度。事实是,你不是洛颜,她死了,你是救她的人,邱苹。”
第二百九十三章 落梅如雪(番外)
洛颜脸色在赵岚开口的那瞬间顿时苍白,“我…”
“赵岚,你少在这儿给我演戏!口口声声…”
贺长天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贺帮主,不是你让她这么干的吗?”
“胡说!我根本不认识她,我让她这么干,我有什么好处!你少含血喷人!”
贺长天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憋的。
“贺帮主,你认识范柳嘉吗?”
贺长天脸色微顿,“不认识。”
赵岚听完便笑了,“他才十六岁,就死了。有人威胁他偷落梅针,让武林盟陷入一场阴谋中,所以他自杀了,但是他死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贺长天冷哼一声,“关我什么事!”
“邱苹,你见过范柳嘉吗?”
“洛颜”身体突地抖了一下,看向贺长天,贺长天也正看着她,眼里的警告愤恨不言而喻。
“…没…没见过。”
“邱苹,你可知你家中早已无人了?”
邱苹拳头紧握,没有说话。
赵岚看了眼小四,小四立刻会意。
一块玉牌出现在眼前。
“这是你娘让交给你的,还有一句话。”
邱苹再也忍不住,自腰间抽出匕首,刺向贺长天,“你这狗贼,你骗我!”
8
邱苹还未近身,便被贺长天一掌扫出去,赵岚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赵岚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泪眼婆娑,头发四散,衣服凌乱,邱苹一把拿过玉牌和信。
这个玉牌,是她娘贴身之物,从不离身,小时她便听她娘说,“这是祖母留给她的遗物,除非她死,否则不可离身。”
邱苹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说什么?”
“苹儿,你爹走了,梁儿也走了。我不行了。你莫再被骗。”
“我娘几时走的?”
“三日前。”
邱苹双眼通红,望向赵岚的眼里全是狠厉,“你早知晓我的身份,何必跟我装情深意切!”
赵岚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邱苹说的没错。
自从小四打探的消息慢慢印证他的猜想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为什么不放她回去?
贺长天派的人正等着她。
回去,必死。
贺长天为了武林盟的灵宝图,已筹划三年。
灵宝图据说隐着巨大宝藏,得到它,就能拥有无数财富。
在贺长天眼里,财富才是握在手里的,而名誉名声,他没那么在乎。
但如果能同时拥有,那必然最好。
他找邱苹的原因很简单,她容貌出色,家在穷乡僻壤处,生活艰难。
一般具备这两种条件的人,只要给她想要的,她就会很听话。
他答应邱苹,给她家里钱财,让她父亲,母亲和弟弟好好生活。
邱苹跟着他好几年了,他亲眼看着她由不敢杀鸡变得杀人也面不改色。
他让邱苹替嫁,不过是有个由头来夺取赵岚的灵宝图,好生生的女儿嫁给他竟被换成别人,这事传出去,他赵岚要颜面,武林盟更是要颜面。
但替嫁之人,却也需要由头。
他给找了由头。
洛家一门,一百三十二条人命。
范柳嘉是玄梅堂的人,年龄小,很好攻克,父母绑架吓唬一下,立马答应偷落梅针。
范柳嘉把落梅针交给了邱苹。
贺长天的算盘不仅指望在邱苹这里,也在洛家灭门案中。
洛家一门被杀,势必引动官府,但凡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注意。
洛家做镖局生意,人际关系庞大复杂,排查起来困难重重,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他可以控制武林盟的声誉。
给出落梅针,一切笔为武林盟所为。
不给出落梅针,一切便由官府查探。
邱苹与洛家,以一制敌或者双管齐下。
他没想到手底那帮废物,下手一点都不干净利落,邱苹的娘捡回一条命,跑出了村子。
他为了此次计划,打算事成之后再解决她们。
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赵岚在他之前找到了邱苹的娘。
其实贺长天还不知道一件事。
邱苹认识洛颜纯属偶然。
她乔装后来到尹南县,头一次就碰上洛颜在施粥。
后来,她从一帮浪徒子手里救下她。
手里鲜血太多,总还想着摸摸白色。
邱苹内心不是没有挣扎,她偷偷药晕洛颜,把她放入地窖中,希望她能免此一劫。
但不曾想,后有人放了大火,洛颜还是殒命。
9
“贺帮主,你还想说什么?”
“赵岚,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你说什么难道就是什么吗?这个什么邱苹,难道不是你收买的吗?”
“好,我再拿一件证据,还望贺帮主应允。”
赵岚微微一笑。
“小四,带人去府内请贺小姐出来吧。”
贺长天脸色骤变,大喝一声,“赵岚,你别蹬鼻子上脸!”
“贺帮主,你今天逃不掉的,整个昆山派已经被包围了。”
贺长天顺势用剑刺向赵岚。
赵岚一个纵身躲过,右手摸向腰间绑带,闪着银光的落梅针激射而出,直指贺长天身上要穴。
贺长天剑势陡然一转,急急后跃,手中长剑挽出数朵剑花,在周身形成一道无形屏障。
他面色泛白,显然耗费不少真气。
恰在此时,官府之人蜂涌而入。
贺长天暗道不好,足尖一点,便要纵跃而去。
赵岚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又是几枚落梅针出手,这还不算,在贺长天反应过来,勉力抵挡时,他又欺身而至,与他缠斗在一处。
眼看着官兵越来越近,贺长天心中愈发焦躁,攻势也更猛烈起来。
然高手对决,最忌浮躁。
赵岚挡下他几波攻势后,虽受了些伤,可也找到了他的破绽。
终于,一举将贺长天擒下。
被封了穴道,交与官兵的贺长天,满面怒色,那模样,似是要活吞了赵岚。
“主子,人带来了。”
赵岚转身,邱苹静静伫立在那里。
粉黛未施,只一袭白衣素裙。
虽不及她身着黄衫流仙裙时那般明艳,却让他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的颜色了。
赵岚微微一笑:“你来了。”
邱苹唇角才翘起一个弧度,蓦地,清润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焦色。
她飞身掠起,如投林之燕,快得不可思议。
赵岚还未反应过来时,邱苹已站在他的背后,闷哼出声。
他的笑意僵在唇角,小心翼翼侧身,将那一抹白影揽入怀里。
入手一片濡湿,他却拒绝去想代表什么。
“我、要、你、死。”
赵岚望向贺长天,一字一顿。
数枚落梅针夹杂着他的无穷怒意,尽数射向贺长天处。
勉力冲开穴道,再脱离官兵钳制、暗算赵岚,已将贺长天体内所剩无几的真气用尽。
是以,那一蓬如雨一般的落梅针袭来时,他已全无抵抗之力。
只是,赵岚早无暇他顾。
怀中之人气息愈发微弱,似乎随时可能断绝。
“赵……盟主。”
邱苹唇畔的鲜红之色愈多,可她的语气,却轻松已极。
“别说话,我已着人去请大夫了。”
连赵岚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里,竟带了丝颤抖。
“就算……没有他,我作孽太多……也是,罪……罪无……可恕……”
赵岚沉默,邱苹之言,乃是事实。
“好想……娘亲啊……她是不是,来接我了……”
邱苹的声音越来越小,抬起的纤白素手,也慢慢垂落下去。
那一双潋滟着秋水的眸子,亦失去了神彩。
唯余白裙上朵朵艳红,生生刺痛赵岚双眸。
“我带你回家。”
他轻轻抱起怀中已逐渐失去温度的人,挺直脊背,缓缓走了出去。
第二百九十四章 前谷鸣凤(番外)
前谷鸣凤是嶙业街一家做丝绸生意的店铺。
色彩浓艳、风格华丽。
店里的人穿着大多时髦洋气,颈上带着珍珠项链,手上戴着各色的钻石戒指,最不济也是翡翠戒指的。
她们经常约在一起看名贵丝绸,遇到新上货的更是争相订做时下最流行的旗袍,配上她们精心打理的发型,粉黛涂面,眼波流转,俨然是风华绝代的大明星。
“应太太,这是早刚到的,这牡丹花色您喜欢不?喜欢立马给您送府上。”
应太太的先生应时庸,是千弘百货的老板。
前谷鸣凤,是千弘百货的产业。
她进店就看到了这个非常挑眼的绸缎,但质感似乎欠佳,她没打算买。
于是,扬起嘴角,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应太太,眼皮也没抬一下,只轻轻哼了下,算是回复。
“哟,欢迎欢迎,看您面生,头回来?”老板游山一见有人进来就笑着迎了上去。
来人一身蓝色旗袍,凤兰花羞赧绽放,身材被勾勒得婀娜多姿,偏偏妆容极淡,却衬得容色越发清丽白皙。
除了耳上的珍珠耳钉,再无其他首饰。
可站在那里,就自动散着女子的俏丽和女人的妩媚。
饶是游山和贵太太们打这么多年交道,也摸不着她的底。
“那算您来对地方了!前谷鸣凤在临港可是最好的绸缎庄,头回来不要紧,我来给您介绍介绍,您看有没有喜欢的?对了,您贵姓?”
“萧。”
她的一双眼生得极美,黑白分明,睫毛微翘,眸眸秋水望向别人也似是饱含深情。
她没有看老板,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周,停留在了应太太手里的那匹缎上。
应太太刚好在看她。
“萧太太,您眼光太好了…”
“我姓萧,不是萧太太。”
游山佯装抽了自己一嘴巴子,赔笑,“对不住,对不住,您放心,今儿给您优惠,算是给萧小姐赔礼。”
“游老板,今儿很大方嘛,平时我都是一点儿优惠没有的。”
应太太转过身,直接看向萧小姐,话却是对着游山说的。
“应太太,优不优惠的,不都是您的?这您真是说笑了。”
应太太眼睛里却慢慢显现出了一点儿冷意。
“老板,我要这匹缎。”
萧小姐指着应太太身后的凤彩红牡丹。
“萧小姐,这缎我已经要了。”
应太太也接的干脆。
“应太太,这是萧小姐先看上的。”
应太太眼神至此真正冷冽起来,“怎么?游山,我现在说话也不管用了?”
“这…”
看出了游山的为难,萧小姐看看应太太,嘴角微微翘起来,“没关系,这花色没那么适合我,我再看看别的。”
应太太看着萧小姐的侧影,心里的怒意却越来越盛。
可她并不认识那个萧小姐。
“太太,您心情不好?”身后的仆女问。
“小容,我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
“啊!太太您要走吗?”
应太太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三年来假装看不到那张离婚协议书,但却假装不了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了。
就连前谷鸣凤,也让她感觉越来越远了。
应太太原名杨彦文,前谷鸣凤是她和先生应时庸一起创办的,那时候她是纺织工,他是送送报郎。
两人相识在一场大雪中,他车子坏了,她路过帮了他。
后来,她还在纺织工,他去了千弘百货当售货员。
境况一天天好转。
“我们可以自己开家店。”
就是这一句话,就有了前谷鸣凤。
开始的生意很艰难,没有货源,没有客源。
好在应时庸干了几年售货员,他懂得怎么跟人打交道,懂得怎么售卖物品,而杨彦文在纺织厂的几年,也托人找到进货渠道。
前谷鸣凤成立的第二年,应时庸和杨彦文结婚了。
“我会让所有好的绸缎为你预留一份。”
十年光景,前谷鸣凤从小作坊变成临港最有名的绸缎店。
而杨彦文和应时庸,从最亲密的爱人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苗头是从千弘百货要收购前谷鸣凤开始的。
她不愿意。
应时庸坚持要卖。
千弘百货答应应时庸,合并前谷鸣凤后,他可以做经理。
这是应时庸想要的。
杨彦文最终妥协。
可她的妥协仍旧没有换来她想要的平和安宁,白头共手。
应时庸很快从经理到总经理,再到老板。
从应酬开始,身边变多起了莺莺燕燕。
逢场作戏,戏做久了,也就不是戏了。
杨彦文第一次见到应时庸搂着亲其它女人时,她像发了疯一样,又闹又叫。
应时庸像是逃难似的逃离她,一个月没有回家。
杨彦文第二次在珠宝店见到躲了自己一个月的应时庸。
他正给别的女人挑项链。
她上去先扇了应时庸一巴掌,后扇了女人一巴掌。
眼泪决堤,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越来越模糊,直至再次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没过几天,杨彦文收到了应时庸寄给她的离婚协议书。
她看完之后,没哭没闹,把它放进了抽屉里,锁了起来。
以前前谷鸣凤一有新货,家里就多了很多上好的绸缎,杨彦文挑一两个最心仪的留下去做衣服,其它的就全送去店里。
“太太,怎都拿回来了?应先生还以为我没给送呢。”游山忙不迭地找来椅子,笑得满脸褶子。
“这些花色我不适合,就放店里卖吧,其他人总有喜欢的。”
家里已经好久没有新的绸缎了。
杨彦文只有去了前谷鸣凤,才知晓眼下最时兴的花色样式。
“游老板,这是最新的?”
游山仍旧一脸笑,站在杨彦文身侧,“对,以前应先生一有新货让全送,后来吩咐说挑合适的给您送,这不这几次的新货都不太适合您。”
杨彦文让自己学会不在意,大多时候她做的都很好,但偶尔也有会失控。
比如刚才面对那位素昧平生的萧小姐。
看着她,好像自己就突然被刺痛了。
“小容,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太太,你别,你大晚上一个人回去会被他们说闲话的。”
杨彦文问,“他们是谁?”
“就家里那些人,传出去也不好听的。”
杨彦文看着对面墙上的涂鸦,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
“崛起。”
前段时间的青年倡议,将整个明海市青年的热血都搅动起来了,这估计是他们写的。
电瓶车晃晃荡荡地摇摆着,卖报郎骑着自行车高喊着今日的头条,巷头巷尾都有一盏小灯,卖吃食的小摊们聚在一堆,白烟袅袅的雾气腾跃缠绕。
杨彦文头一次认真观察这些人。
有小孩子在锅炉旁边偷吃的,有夫妻俩忙前忙后招呼的,还有鬓发苍白捏糖人的大爷…
一派烟火气。
过了好久,杨彦文对小容说,“走吧。”
杨彦文,你该离开了。
福佳饭店的晚会。
杨彦文穿上浅紫色的旗袍,戴上一条银项链,头发简单挽起,略施粉黛,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挺喜欢的。
“彦文,你想想你以前的那些旗袍,哪次不是大出风头?你这会不会有点朴素?应时庸也来的哦,听说还会带新的女伴来。”
站在杨彦文身后的风韵美人,是福佳饭店的老板娘庄晓蝶,也是杨彦文少数的好友。
今天的这场晚会,就是她拉着杨彦文来的。
“以前那些是作为应太太需要的,杨彦文就不必了。”
庄晓蝶握着她的肩,“你说说你,好好的贵太太不做,还真离了?便宜了别的女人,你心里不堵得慌吗?”
“以前就是因为这个,一直忍着,但忍实在是太痛苦了。”
杨彦文对着镜子笑得很开心,“还是现在轻松。”
应时庸携着女伴,端着酒杯和其它人谈笑风生,视线飘散间对上了站在角落的杨彦文。
神情一时莫辨。
杨彦文笑了笑,端起酒杯朝应时庸方向示意一下,轻抿一口,转身向另个方向走去。
站在应时庸身旁的女伴,红牡丹花色的旗袍,红宝石的戒指、项链和耳环。
一双娇艳红唇,欲说还休,一眼秋水盈盈的眸光,情深意切。
衬得她风情摇曳,妩媚动人。
杨彦文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般打扮,站在他身边,要足够珠光宝气,要足够妍丽争艳。
她还是更喜欢初见时的她。
一身蓝色旗袍,凤兰花羞赧绽放一张脸,妆容极淡,只着一对小巧精致的珍珠耳钉,整个人清丽动人,纠正着游山的称谓,“我姓萧,不是萧太太。”
有自由肆意的乖张,有漫不经心的傲气,也有娇俏妩媚的动人。
杨彦文想,那时候她感觉被刺痛,是因为妒忌。
下次如果再相见,可能就是“应太太”。
第二百九十五章 花为媒(番外)
1她一身绿衣,面覆同色纱巾,坐在灼灼盛放的桃树上,两条腿蹬来蹬去,显得十分俏皮。
树下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道袍的男人。
“道士,花姐姐说她喜欢上一个书生。”
“嗯。”
“道士,你说,花姐姐和那个书生,能修成正果吗?”
“天机不可泄露。”
“我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吧。”
“嗯。”
“那你……什么时候放了我?”
“你既为妖,我便不能放。”
“那你何不杀了我?”
“祖有遗训,不得杀生。”
“可前些日子,你不是灭了白骨一族?”
“……一堆枯骨,不算。”
“十余年前,你灭了艳鬼一族。”
“鬼魂而已,不算。”
“我也不过是……”“你休要再提此事。”道士竟好似生气了一般,转身不理她了。
她咯咯笑出声,微风轻拂,她的面纱被吹落到地上,露出了疤痕交错斑驳,恍如夜叉的一张脸。“你这,又是何苦?”她的眸色渐深,回忆如潮水一般,疯涌而至。
2“小乞丐,你是不是饿了?这个馒头,分你一半。”他眉眼含笑,把半个白胖胖的馒头递到了半空。小乞丐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你确定不吃?”他的手仍然没有收回。
“我……”犹豫半晌,小乞丐还是摇了摇头。
“你是……女孩子?”他看着小乞丐露了棉絮,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棉衣,又看了看她脚上那双破了洞的棉鞋,皱眉问道。
小乞丐黑白分明的双眼警惕地看着他,出其不意抢了他手里的半个馒头,撒腿就跑。
“喂,你……”苦笑着摇摇头,他施展轻功,没多会儿就追上了她。
“你要做什么?!”见他追上来,半个馒头她都塞到了嘴里,说起话来囫囵着,不甚清晰。
“信我一次,跟我走,可好?”他脸上的笑,纯良无害,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可她还是摇摇头,倒退了好几步。“那,你在此稍等我片刻,就片刻,好吗?”他言辞恳切,她却不明白是为什么。本欲再次摇头,可看到他脸上真诚不似作伪的表情,她迟疑的摇头,变成了点头。
他笑了,上前不顾她的反对,摸了摸她脏兮兮的头。然后消失在巷口。她等啊等,等到太阳都落山了,他还是没回来。生气地嘟起了嘴,这人,看起来挺好的,怎么这么骗她一个无仇无怨的小乞丐呢?越想越觉得委屈,她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那个人逆光而立,手上不知道抱着什么。
“你……”再多抱怨的话,在看到他手上簇新簇新的棉服时,都化作了欣喜。
“给我的?”她的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儿。“嗯。”开心地接过衣服,在身上比对着,她转了个圈问他:“好看吗?”
“好……”看字还未出口,他就倒了下去。
“喂,你怎么了!”她费力地撑起他的上半身,手抚在他背上的时候,粘稠的感觉,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是……血?愣愣地把手伸到眼前,猩红的颜色,刺得她双眸生疼。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咬咬牙,好似做了什么决定。“真是冤家……”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跑到巷口,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又跑回他的身边,从口中吐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然后,她整个人好像都虚无了不少,但她不敢耽搁,直接把那颗珠子,用手喂到了他的唇畔。神奇的是,那颗珠子在他嘴边,变成了一朵冰蓝色的小花。才触到他的唇,就好似融化了一般,消失了。没过多会儿,他的呼吸就平稳了许多。而她,则昏了过去。
3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在那个小巷里了,但,这是哪儿?身上盖着的,是软软的棉被。而且,馊味儿都变成了皂角的清香。
等等,谁给她洗的澡?!“你醒了?”门口的人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转身问道。
是他?不经意间,棉被滑落,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上只着亵衣。羞愤地快速拉起棉被,她怒道:“你快把头转回去!还有,谁,谁给我换的衣服?!”
他愣了愣神,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柔软了不少:“是我的丫鬟碧桃替你沐浴更衣的。”
她听闻此言,面色好看了不少。但一想到刚刚他看到了什么,她的脸上薄怒又现。“我可否进门,与你聊聊?”
他的声音,没了一开始的温暖,多了一丝颓唐。她拒绝的话溜到嘴边,最终变成了一个“好”字。他闻言,眸子一瞬间亮了亮,却终是归于黯淡。关门,进屋,他坐在了离床不远的桌边。之后他拿起那盏琉璃茶壶,为自己倒了一碗凉茶。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他将凉茶灌下肚,缓缓开口说道。她有些惊讶,难道,不应该是问她如何救的他吗?不过她倒是没过多纠结于此,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家,是书香世家。我爹这一辈,独我一个儿子。
所以,从小便让我读书习字,以便日后考取功名。我还有个小了我五岁的妹妹,玉雪可爱,我们兄妹俩从小感情就很好。可在我八岁的时候,我爹被诬陷含冤入狱,牵连了我们一族的人。
在官差来我家拿人的时候,我娘悄悄把我和妹妹藏了起来,除我们二人之外的一百八十余口,全部被斩首示众。”
他的声音,透着沉痛。眉间的褶皱,让她好想用手抚平。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幸好我还有妹妹。族人和父母被问斩的时候,我和妹妹也混进了人群里。时逢深冬,寒冷刺骨。那真是我所经历过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我捂着妹妹和自己的嘴,努力不哭出声。如果连我们也被抓了,那我爹的冤屈,就真的无处可诉了。我亲眼看着我爹他们的尸身被草草地裹在破席子里,被车拉着,像破麻袋一样,丢入乱葬岗。等那些人走了之后,我把衣服盖在哭累了的妹妹身上,徒手,一点点儿地,把他们掩埋了。十指淋漓的鲜血,疼痛入骨,却远不及我心里的痛苦。从那天起,我便成了孤儿,除了妹妹,我一无所有。你知道我为什么见到你的时候就想留住你吗?因为看到你的时候,我想起了那时和我一起乞讨的妹妹。”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你妹妹她现在?”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毕竟,他经历过的事情,太过惨烈。
“你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
“我叫绿篱,你叫什么?”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糕点,轻轻问道。
“离恨。”这不是真名,她就算再傻也知道。为掩饰心底的失落,她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丝丝甜香沁入口鼻,让她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别深挖我的底细。今日与你说的这许多,只是因为,你太像我的妹妹了,同样那么纯真,也同样那么善良……”他的眼睛里,怀念之色愈盛,让本就幽深如潭的眸子,更加了几分深邃。
绿篱点了点头,她本就没打算挟恩图报,见他已无甚大碍,便开口道:“我该走了。”
“你……要离开了?”离恨的语气里,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嗯。你先出去吧,我要更衣了。”绿篱不欲再多说什么,下了逐客令。
“干净衣服就在枕头旁边,我先出去了。”他眼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出去了。
绿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良久,方拿起衣服,穿了起来。
4她悄无声息地就走了。没留下一丝痕迹。甚至没给他道别的机会,因为她怕自己会舍不得。
不知道是因为他吃了以她魂魄温养的冰晶莲,还是因为他是她修成人形后遇到的,为数不多的以如此善意对她的人类,他的形象,在她的心里,随着时间流逝,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这让她很是苦恼,毕竟,他们之间的恩,已经双双偿清了,谁都不欠谁,也就意味着不会再有交集了。没了冰晶莲,她的身体比从前虚弱了许多,本就受了伤,现在更是不见好转,法术原来还能用个三成,现在撑死了也就一成可用。
摸摸已经饿了好几天的肚子,她真的是沮丧极了。“绿篱?”熟悉的声音,让她欣喜抬头。果然是他!
“你……”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这让绿篱不由红了脸。不过几日光景,她身上簇新的棉服已有些发旧,他无奈地摇摇头,开口道:“饿了吧?我家就在附近,来吃点儿东西吧。”
绿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只是饿了,吃完饭就走,才没想和他多待一会儿呢。她那天走的时候没仔细看,离恨家的院子,并不大,但是干净利落。里面有个穿着朴素的小姑娘,正从井里挑水。
“碧桃,你去做点儿吃的,一会儿端到前厅来。”小姑娘抬起头,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分外可爱。她看了绿篱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花为媒(番外)
“碧桃她,不会说话,你别介意。”离恨抱歉地冲绿篱笑笑。她摇了摇头,只要有他在,怎么都没关系。
不一会儿,碧桃就把菜端上来了。两个家常炒菜,还有一碗小米粥和一个馒头。“你……不吃吗?”绿篱抬头问离恨。
“我不饿,你吃吧。”绿篱不客气地先端过粥喝了好几口,好香!然后她拿起松松软软的馒头,咬了一大口,久违的食物香气弥漫在空气里,让她整个人都惬意极了。吃饱了之后,她有些犯困,小鸡啄米似的一直在磕头,眼皮也一直在打架。
她本想载多看会儿离恨,可她的眼睛,实在是撑不住了。她就趴一会儿,一会儿就起来……
5这次,当她醒来的时候,身上不是柔软的棉被,而是冷冰冰的锁链。“终于抓到你了,绿篱。”
这声音,是非卿!绿篱恐惧地抬眼一看,非卿似笑非笑的样子,让她心里不由一阵恶寒。“怎么会这样!你把离恨怎么了!”绿篱第一个担心的,就是吃了冰晶莲的离恨,而不是她自己。
“离恨?哦,你说沐离啊?如果没有他,我怎么能抓到你呢,我的小绿篱。”非卿妖娆的眉眼,笑得十分阴森。沐离?他果然,不叫离恨啊。
非卿看着她的样子,眼珠一转,又说道:“如果你想见他的话,我就让你们见一面吧。”
绿篱往非卿视线范围看去,离恨,不对,是沐离,他被两个人带着,往她这边走来。
“绿篱,对不起。”沐离不敢看她澄澈的眸子。“一切都是骗我的?从你我相遇开始?”绿篱的声音很平静。
“是。”
“受伤是假的?”
“是。”
“没有血海深仇?”
“是。”
“没有妹妹?”到这儿,沐离却是不说话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走吧。”沐离欲言又止地看了绿篱一眼,转身,正欲离开,就听她又说道:“非卿,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冰晶莲可活死人,肉白骨。若被人所食,ta的血液亦可以解百毒。你野心太大,我不可能将冰晶莲给你,助纣为虐。”沐离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想说什么,却被绿篱悄悄以眼神制止了。
“绿篱,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非卿捏着绿篱的下巴,扭曲地笑了。
“这是噬颜虫,它的可怕之处,相信你也知道。你现在告诉我冰晶莲在哪,还来得及。”非卿的手里,拿着一个琉璃碗,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十条漆黑如墨,身长寸许的虫子,看起来分外恶心。
绿篱抿了抿唇,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非公子,我……”
沐离甫待继续开口,绿篱却抢了他的话茬儿;“非卿,动手吧!”
“好,绿篱,这是你逼我的!”非卿狂笑着将琉璃碗一点儿一点儿地接近绿篱,十分享受她一点点儿被恐惧吞噬所带来的快感。
“冰晶莲被我吃了!”沐离本想这么说,可惜,绿篱先他一步,对他下了禁咒,他只能干张着嘴,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非卿把琉璃碗里的虫子,尽数,倒在了绿篱的脸上。
“啊!!!”这一声惨叫,太过凄厉,让听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噬颜虫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道道狰狞伤痕。
“非卿,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善终!!!”绿篱眼中流下血泪,声音亦是嘶哑狠厉,任谁也想不到这声音居然出自那个柔柔弱弱的少女。
而沐离身上的禁咒,此刻终于被他不惜代价地冲开了。“冰晶莲被我吃了!绿篱根本交不出来!!!”
他的吼叫,非卿和他身边的众人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他们此刻,都已经陷入了绿篱制造的陷阱里。早在一开始,她就留了后手,她的魂魄既然可以温养神药冰晶莲,那么,也可以温养那号称天下第一的陷阱,天罗地网。
只不过,天罗地网的启动需要时间,而她,不惜牺牲自己,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让天罗地网启动,罩住了在场除了她和沐离的所有人。
“绿篱,绿篱!”渐渐陷入昏迷的少女,让沐离的心不由纠痛。“绿篱,对不起,我确实有个妹妹,她天生体弱,甚至连巫医都断言她活不过十五岁。再过一个月,就是她十五岁的生日了,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你放心,我沐离既受了你的恩,那么,便一定会救你!”他割开手腕,轻轻放到少女唇畔,直到少女脸上的伤口都逐渐愈合,他也没撤手。
他,是打算把命赔给她!等绿篱睁开眼睛的时候,沐离已经虚弱得只剩一口气了。“你这又是何苦,我,早就活腻了啊。”绿篱看了一眼沐离,淡淡说道。
“恩……我还了……替我……救救我……妹妹……”说完,沐离含笑闭上了双眼。
“修行上千年,我早就腻了啊,其实死,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要救我呢?让我顶着这夜叉一样的脸活着,还不如死了啊……”绿篱喃喃道。
噬颜虫带来的伤口虽然能愈合,伤疤却永远去除不掉。她颤抖着,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对着被定住的非卿等人,恶狠狠地说:“都死吧!”此一役,除绿篱外,无人生还。
6绿篱兑现了她对沐离的承诺,救活了他妹妹。随后兜兜转转,一人在世上又走了百年。便遇到了他,那个道士。抓了她不肯杀,却也不肯放。她对道士有熟悉的感觉,却又清楚地知道,他不是沐离转世。
而道士不会告诉她的是,他是冰晶莲,在她还是麋鹿的时候,便与她共生,在她的魂魄内温养千年,又吸收了沐离对她的爱,修炼而成人形。
他更不会告诉她的是,白骨一族与艳鬼一族,当初都参与了非卿抓她的计划。虽然非卿乃是主谋,但他们,也难逃干系。
他还不会告诉她的是,即使她被噬颜虫毁了容,在他心里,她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他只要她知道,万水千山,无论她想去哪里,都有他,跟随在侧。
第二百九十七章 收服朱厌
太一脸上的神情依然凝重,道:“不要大意,既然朱厌可以变大那么也可以变小,没有这么容易将他困住。”
他话音刚落,朱厌那庞大的体型便迅速变小,化为蚂蚁般大小逃脱了束缚,转而由化为正常体型大小,凝重地看向联盟众人。
“嘶!这家伙当真不可小觑,实力之强恐怕比至人王也只强不弱。”狂战沉声道,看向朱厌的目光中蕴含着一丝惧意。
他虽然是至人王境的至强者,但是面对恐怖如斯的太古遗种朱厌却是升起了无力感。
强如神象王,妖族十大强者之一,也完全不是朱厌的对手。
太一朝着朱厌走去,脸上洋溢着如沐春风的笑容,道:“你很强,何必躲在这种地方生活,不如随我们一同迈入,参与这壮丽波澜的大势动荡,如何?”
他对朱厌抛出了橄榄枝,并非是联盟不敌朱厌,事实上朱厌再强也无法战胜联盟一众强者的。
只不过他不想与朱厌开战,联盟与朱厌之间并无恩怨,若是可以收服朱厌,不乏为一大助力。
朱厌脸上露出不屑之意,看着离他不足十米远的太一,轻蔑得道:“就凭你们,也想拉拢我?”
身为太古遗种,他看不起当世的生物,尤其是通过刚刚的交手,让他觉得眼前这些当代生物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你很膨胀!”牧尘开口了,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无边威压自他体内爆发而出。
在他脚下,地面开始瓦解,难以承受这种可怕的力量。
他身子一动,化为一道血影朝着朱厌爆射而去,速度快到了极致。
朱厌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丝惧意,刚欲后退时牧尘却是已经从太一身旁穿过,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眼中浮现一抹怒意,双拳轰出。
身为太古遗种,怎能畏惧小小的人类!
牧尘目光平静,右拳轰出,速度快如鬼魅,后发先至落在了朱厌的胸膛上。
轰!
空气炸裂,可怕的灵力冲击肆虐,将地面都是瓦解。
而直接承受了这一拳之威的朱厌,身体刹那间倒飞而出,在地面留下一道上百米长的沟壑。
“真弱!”牧尘收回拳头,轻描淡写地开口。
他那双令人心悸的眸子扫过联盟诸强,顿时让这些强者都是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就连狂战这等至强者都有些心惊胆战,在他眼里难以抗衡的太古遗种朱厌,居然被牧尘一拳轰飞。
那么,血祸者牧尘的实力究竟有多强?恐怕足以秒杀他们这些寻常至强者!
虽然是同一个境界,但实力却完全不在一个级别,而这就是血祸者,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怕人物。
“可恶,你的修为分明和我处于同一个境界,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朱厌爬起身来,嘴角有鲜血流下,显得十分狼狈。
他内心十分震惊,当代居然有生物同境界比他更强,让他难以相信。
“没什么可惊讶的,当代生物并不弱于太古生物,而同境界可以击败你的也绝对不会太过稀少!”牧尘盯着朱厌,淡淡出声。
他对朱厌的实力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接近十二天将层次,甚至可以媲美较弱的十二天将。
这种实力,自然是极强,但如果要称世间无敌,那就有些可笑了。
“朱厌,你待在这里只会限制你自己的发展,倒不如与我们一同离开这里,去与十二天将争锋,随便说一句,十二天将可是各个强的可怕。”太一再度发出邀请,也不知内心在想些什么。
不过以朱厌的实力,如果能够加入联盟,的确可以增强整体实力,对上十二天将也就多了一分把握。
朱厌看向太一,脸上露出狐疑之色,问道:“我杀了你们的人,你们还让我加入你们?”
在他看来,他杀死和打伤了这伙生物,这些生物应该想杀了他报仇才对。
“逝者无法复生,但他们的心愿还在,你可以加入我们联盟,带去死者完成心愿。”太一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联盟死伤不大,有了朱厌的加入之后比之前更强,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最终,朱厌还是同意加入伐天联盟,与联盟诸强一同前行,跨越了葬神古道。
联盟诸人极速前行着,穿过一处又一处险地,造成了不少伤亡,最后才到达了一片辽阔的海。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海,神象王有些激动,也有些意外,道:“这就是希望之海,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海以及海的周围缺少生机,居然没有生物在此生存。”
他原本以为希望之海哪怕不如以往,也不会如此荒凉,毕竟希望之海可是代表着希望的地方。
“希望之花在哪?十二天将又在哪?”严勇微微皱眉,飞上高空朝着海面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希望之花有可能被十二天将取走了,那样一来,他就白来一趟了。
嘭!
就在这时,一道巨响自海下传出,整个海面都是炸裂。
紧接着海水掀起惊涛骇浪,九道沐浴着璀璨光辉的身影自海下极速冲出,出现在高空之上。
在那九人中间那人的右手上,有着一朵娇艳欲滴的七色花朵悬浮着,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七色光辉。
神象王瞳孔一缩,紧紧盯着那朵七色花朵,沉声道:“是希望之花,在十二天将手中,我们得抢过来!”
希望之花还没有被带走,这是好事,但同时也意味着一场大战快要爆发了。
面对十二天将中的九人,哪怕是身为妖族十大强者之一的他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九名天将如同神灵般屹立于高空,自然也是发现了江浩、绿萝等伐天联盟的强者。
屠灵天将俯视着联盟诸强,脸上露出玩弄之色,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联盟诸强乃是天朝各族各势力的最强人物,甚至还有妖族至强者,阵容可谓强到可怕,足以覆灭一番王朝、帝国。
第二百九十八章 羽衣为裳(番外)
1
“依兰,到你了。”
“来了。”
被叫到的姑娘,一袭湖蓝裙装,眉心贴着六瓣梅形花钿,蛾眉宛转,清丽脱俗。
轻移莲步,款款而至,飘然似仙。
只见她足尖一点,轻身跃上高台。身影翩跹,宛若梁上飞燕。
鼓点响起时,水袖顺势一扬。
纤长的颈子后仰,足尖勾起,身体绷成一道圆润弧形。
随着鼓点节奏渐渐加快,她的身姿亦跟着不断变换。
涂着蔻丹的十指纤纤,艳色时隐时现。
舞姿轻灵,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鼓点渐歇时,一抹柔婉笑意自她的眉眼传至唇畔,水袖一收,如浩渺烟波,衬得她恰似误落凡尘的仙子,美不胜收。
“不错不错。”
一个身着月白裙装,眉心一点浓艳朱砂的女子抚掌道。
“那我……”
“颜若,你先带她下去。”
一个五官端丽,红衣似火的女子低头称“是”。
依兰长吁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总算不枉费她的辛苦。
“随我来。”
颜若在前引路,依兰跟在后面。
二人路过流水小榭,旁边一方池塘,内有夏荷灼灼盛放,妍丽非常。
曲曲折折的石子小径尽头,是一栋靛青砖石搭就的小楼。
“此处乃大家习舞之所。”
听了颜若的介绍,依兰轻点臻首。
“颜若姐姐,为宫内举办的春日宴所排演的羽衣舞,领舞是谁呀?”
颜若回眸,笑容明艳如骄阳。
“我。”
依兰潋滟的眸子里闪着星光:“颜若姐姐好厉害!”
“倒是生了一张巧嘴。走吧,我领你去见见其他人。”
颜若食指轻轻点了点依兰额头,说道。
依兰吐吐舌头,随她步入小楼内。
2
颜若出现后,小楼厅堂内,本来叽叽喳喳的女子们,都收了声。
“这是新来的倡优,依兰。”
依兰微微敛衽,唇角翘起:“大家好呀。”
她们只点点头,并无人回应,弄得依兰有些尴尬。
“你们先熟悉一下,前面菱姐那里还未完事,我先回去了。”
不顾依兰挽留的目光,颜若一旋身,复又离开了。
依兰有些发愁,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一身着鹅黄裙装的女子比她嘴还快:“吓死我了,我怎么觉得若若比菱姐还可怕?”
“苏琪,你这就不懂了,若若身为领舞,当然要端着一些。”
另一淡绿裙装的女子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
“简绿,若若都走了,你这马屁拍晚啦。”
她旁边,一个艳粉裙装的女子口气十分之幸灾乐祸。
“苗蓝,你再这么编排我,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简绿一手的瓜子壳,尽数撒在苗蓝面前。
“我……”
依兰刚说这一个字,苗蓝就一步跨到她面前,直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依兰是吧?我跟你说,咱们这儿有三不能惹,将你招来的菱姐是其一,带你过来的若若是其二。至于这其三嘛……”
苗蓝眼角瞥了瞥简绿的方向,接下来的话不言自明。
简绿被气笑了,把掌心剩下的瓜子随手往桌上一扔,纤腰一拧,欺近苗蓝。
然后,将她从依兰身上撕下来,就开始咯吱她。
“哈哈,苗蓝,我,我不敢了。”
“晚了!”
这边厢她们二人笑笑闹闹,另一边,依兰悄悄拽了拽苏琪衣角。
“你们都是教坊司内,排演羽衣舞的倡优?”
苏琪点点头,“怎么啦?”
“羽衣舞的教习娘子,是招我来的菱姐吗?”
“是呀。”
依兰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向苏琪,里面盛满疑惑。
“那,所有人都是菱姐教出来的?”
此时,简绿和苗蓝二人已经停下来了。
没待苏琪回答,苗蓝就抢先说道:“若若不是,她是……”
“若若!”
苗蓝话才说到一半,简绿就大喊了一声。
依兰随着她的话音往门口一看,颜若带着一名紫衣女子,正静立在那。
“惨了惨了……希望若若没听见我刚刚的话。”
苗蓝一脸坏事儿的表情,让依兰大为不解。
苏琪在她耳边悄声说:“若若十分不喜欢别人提到她师父,一提就冷脸。”
依兰也凑到苏琪耳边,继续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她师父没留下任何音讯,消失许久了。而且,她师父消失的时候,恰逢两年前,宫里春日宴开始之际……”
“你们二人嘀嘀咕咕什么呢?”
接到颜若询问目光的苏琪,立刻噤了声。
依兰不好再问下去,也将注意力转移到颜若那边。
“这是元霜。”
颜若一双剪水瞳眸扫视众人一圈后,淡淡说道。
3
依兰这异乎寻常的好奇心,并非毫无缘由。
她来到教坊司,也不是为了做一个倡优。
依兰此行,为寻人而来。
她本是一名赏金猎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次是一个神秘人,着人给她送来一大笔钱,让她寻一个叫秦玉的女子。
前脚接到定金,依兰后脚就去查了秦玉其人。
以一段惊艳四座的羽衣舞,秦玉成就了烟雨楼中花魁之名。
也是因为羽衣舞,在花魁之位被新人顶替后,秦玉为自己赎身,入了教坊司做教习娘子。
羽衣舞原本乃是独舞,但是宫中春日宴为皇帝献舞,独舞便有些小家子气了。
于是,秦玉改良过后,将羽衣舞变成了群舞。
颜若是羽衣舞改良之前,秦玉刚到教坊司收的徒弟。
秦玉十分满意颜若这个徒弟,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了她。
这便是之前,依兰查出的全部了。
她之所以选择教坊司,而不是烟雨楼,皆因秦玉失踪的地方就在此处。
神秘人给她的时限是直到春日宴时,还剩一月有余。
4
接下来的日子,依兰与众人一同排演羽衣舞。
当她看到身着七彩羽衣,翩翩起舞的颜若时,总算明白秦玉为何会在一舞之后,成为花魁。
虽然并不是秦玉一开始所跳的羽衣独舞,而是改良后的群舞,但也足够惊艳了。
依兰入教坊司之际,跳的也是改良后的羽衣群舞。
但是和颜若,委实云泥之别。
羽衣舞是秦玉所创,据说源于太极。
无论改良前后,其精髓都未变。
唯刚柔并济,方能显出羽衣舞最独道之处。
依兰之前所跳,有些失之柔弱了。
也许是因为羽衣群舞经过改良,颜若身为领舞,虽跳得极好,依兰总觉得还欠缺那么一点点。
可惜她未能有幸,得见秦玉当年风姿。
不过,依兰并未忘记她为何而来。
她将近日以来,在教坊司内问到的信息一一拼凑,发现秦玉失踪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甚至在前一夜,她还曾细细叮嘱颜若,要她在御前献舞时莫出差错。
秦玉的失踪,似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只是,依兰还没调查出结果,教坊司便迎来了一场大劫难。
那日天朗气清,众人正排演之时,忽有一阵白烟飘来。
依兰抽了抽鼻子,暗道不好。没来得及捂紧口鼻,就晕了过去。
待她再度睁眼,发现手脚都被绑了起来。
苗蓝、颜若、简绿、元霜、苏琪,以及教习娘子宫菱,也和她一样,被捆住了手脚。
不过,她们都还昏迷着。
依兰悄悄观察四周,这地方虽然宽敞,但十分封闭,只有一扇门可以通往外面。
然而,那扇门很明显被锁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其他人也纷纷醒转。
苏琪胆子最小,那双杏仁儿般的眸子已蕴了一汪清泪。
她抖抖索索地靠在颜若身上,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莫慌。”
教习娘子宫菱声音沉稳,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
“究竟是谁把我们抓到这里?抓我们这些倡优有什么用?”
苗蓝眉心紧蹙,悄声说道。
“我们要是知道,还会被抓吗?笨。”
都这时候了,简绿也不忘嫌弃苗蓝。
“菱姐,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有三日便是春日宴,怕是来不及……”
宫菱与颜若对视一眼,眸子里装着同样的担忧。
依兰并未开口,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捆住她的绳子上了。
按说她一个赏金猎人,解开绳子不在话下。
可捆住她们的不是普通绳子,而是牛筋绳。
越动,捆得越紧。
眼下,她的手已经被勒得青筋暴起,绳子仍然未曾解开。
依兰额头沁出汗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5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依兰不由抬头望去。
来者戴着恶鬼面具,一袭墨色长衫。
身形挺拔,如修竹一般。
“都醒了?”
声音清朗,似珠落玉盘。
“你待如何?”
宫菱柳眉倒竖,显然动了真火。
鬼面人悠闲踱步至她身畔,蹲了下来。
“听闻教坊司的羽衣舞,连皇帝都赞不绝口。今日,我便想看上一看。”
听他如是言之,宫菱倒松了口气。
“若只是想看羽衣舞,来教坊司便是,何必如此为之?”
教坊司平时虽是关门习舞,但每月初一、十五,会对外开放。届时,无论何人,都能欣赏到那御前扬名的羽衣舞。
鬼面人摇了摇头,“我要看的,是独舞。”
宫菱面色沉了下来,离她最近的颜若,面色更是难看。
“如果不能让我满意,我可会杀人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缓缓摊开手掌。
他的口吻,听起来像是开玩笑。
第二百九十九章 羽衣为裳(番外)
依兰却知道,他真的会杀人。
据她了解,这里所有倡优,除了颜若外,皆不知羽衣独舞要怎么跳。
不过身为教习娘子的宫菱会不会,她就不知道了。
果然,颜若下一刻就开口了:“好,你若想看,那我就跳给你看。不过,你得先给我们松绑。”
依兰听出来,颜若特意在“们”上咬重了音。
“可以。”
鬼面人倒是大方,并指作剑,行云流水一般连挥几下,她们身上的绳子便寸寸断裂。
依兰低头揉揉被绑出淤痕的手腕,鬼面人这一手是故意的。
他是在展示自己的强大,以昭示就算不绑着她们,她们也没有逃走之能。
“羽衣舞是要合着鼓点跳的,这里没有鼓……”
颜若说完,鬼面人笑了:“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你欺人太甚!”
简绿指着鬼面人,气得浑身发抖。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鼓点,羽衣舞便如没放佐料烹饪,食材再好,也只能烹出原本味道的十之三四。
“不如,我们以羽衣群舞的形式,为若姐的羽衣独舞作伴?将足音点得重些,应该有些作用。”
说话的,是一直未曾开口的元霜。
宫菱眸色一亮,不住点头。
依兰把目光放在这个自她来到教坊司,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元霜身上。
羽衣群舞时,颜若本就是领舞。
她们以群舞之姿配合她的独舞,倒也不会乱了方寸。
不仅如此,颜若做领舞时,她们与她是相辅相成。
而独舞,她们则是衬托。
这样两相对比,颜若羽衣独舞跳出六分好,至少能衬成八分。
能入教坊司的人,都不容小觑啊。
“但还是不太够……”颜若抿唇,面露为难。
只靠足音,终归还是有些欠缺。
“苗蓝,你的银铃脚镯是不是带在身上?”
简绿说完,苗蓝的脸立刻爬满红霞。
“菱姐,我有在铃铛里塞上棉花,让它不乱响!这是我的护身符,我……”
“快拿出来!”
不止宫菱,颜若的表情都舒展了几分。
精巧的银铃脚镯,被宫菱拿在手里。
依兰几人,则站在颜若身后,与她一起跳羽衣舞。
铃音清脆,如莺啼婉转,与偶尔加重的足音,慢慢合而为一,悠扬动听。
颜若好似穿花蝶,又如采蜜蜂,轻灵至极,让身后一众旁人,完全失了颜色。
依兰第一次亲眼目睹羽衣独舞,带来的震撼,远非言语能及。
一舞倾城,绝不是夸张之辞。
怪不得当年秦玉成为花魁后,许多人趋之若鹜,不惜一掷千金。
实在太美了。
直到颜若跳完,依兰都未回神。
6
“不错。”
鬼面人语气平静,让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依兰咂舌,这惊鸿一舞,岂止“不错”二字?
“那……”
鬼面人抬手打断宫菱,“我还未说完,但是不行。”
“怎么会!”
苏琪失声惊呼,依兰也是一脸茫然。
宫菱表情十分凝重。
颜若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缓缓开口:“怎么不行?”
“诚然,羽衣舞无论群舞还是独舞,精髓皆是刚柔并济。但,天然去雕饰和匠气,差别还是很大的。”
颜若面色一白,不知想到什么,愣怔当场。
“这样吧,我放了你们其中一人。让她出去,寻得秦玉下落。若三日后无人回转,或者有别人知道此事——”
鬼面人一顿后,继续道:“其他人,都要死。”
然后,他的手指向依兰:“你,过来。”
依兰走到他身边,给众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鬼面人带她出去后,又落了锁。
“去吧。”
说罢,鬼面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依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这就出来了?
不过,她并没立即离开,而是研究了好一会儿门上的铜锁。
直到发现她确实打不开后,依兰试着冲里面喊了一声。
但是,并无回应。
至此,她才叹了口气,离开了。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依兰依约,却是只身返回。
她张贴了不少寻人启事,还买通城内许多乞丐传信,毕竟他们消息最为灵通。
然而,依然一无所获。
她尽力了。
被锁在屋内的众人,见依兰只一人回转,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那么,先从谁开始呢?”
鬼面人的声音里,透着恶意。
“我。”
站出来的颜若,面色一派平静。
“阿若,我还在这儿,怎么也轮不到你先。”
宫菱蹙紧眉头,将颜若往身后带了带。
“抢着死?好,我成全你们。”
鬼面人伸出手,慢慢欺近二人。
“慢着!”
这一声清亮,还有些微气喘。
只见门口站着一人,虽荆钗布裙,未施粉黛。却难掩周身灼灼华光,与无双风姿。
颜若一声“师父”脱口而出,眸中清泪滑落。不顾鬼面人还在,直奔门口那人而去。
来人张开双臂,将颜若拥在怀里。
“若儿,你还好吗?”
“我不好,师父,我好想你……”
她们师徒情深之际,依兰却眼尖地看到,宫菱霎时突变的脸色。
莫非,当年秦玉失踪,与宫菱有关?
这么一来,依兰想起来了。
秦玉入教坊司之前,宫菱一直是教习娘子中的翘楚,且每年春日宴献舞,皆由她排演。
但羽衣舞一出,她所编排的舞蹈便黯然失色。
是以,她便成了秦玉的副手。
直到秦玉失踪后,宫菱才重新成为御用教习娘子。
秦玉在时挑出的羽衣群舞倡优,除颜若这个无可替代的领舞外,都被宫菱以各种名义,换了新的倡优。
她当时只顾想秦玉的去处,却忽略了这一点。
至于颜若,恐怕心里一直对秦玉的忽然消失存着怨气,所以从未深想。
否则以她的聪慧,断不会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果然,颜若再看向宫菱的目光,已带了些许审视之意。
“秦玉。”
鬼面人负手,转向门口。
“不错。你想看羽衣独舞,我跳给你看。”
说着,秦玉将手伸向腰间,解下一面手鼓。
“若儿,替为师鸣鼓。”
“是,师父!”
师徒二人配合极为默契,随着鼓点起伏,秦玉的身姿翩然而起。
若说依兰与颜若跳起羽衣舞是云泥之别,那她和秦玉,则是完全没有半分可比性。
除了赞叹一句此舞只应天上有,依兰再不知作何反应。
第三百章 羽衣为裳(番外)
宫菱掌心流下细细血线,面容有些扭曲。
“初时,听烟雨楼的姐姐们说起秦姐姐的羽衣舞,我还不服气,心道她再厉害,不还是被我顶了花魁之位?现在才知道,自己实乃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元霜抬眸,娇怯之色尽去,端的艳丽无匹。
“你就是那个令秦姐下决心离开烟雨楼的新花魁?”
苗蓝新奇地对着元霜左看右看,像是头天认识她一样。
“不错。”元霜苦笑。
“你没看过秦姐的羽衣舞?”
苏琪双眸圆睁,似是不太信。
元霜腮染艳色,“我那时心高气傲,从不曾去看过。可没想到的是,我都已经是花魁了,还有许多人对秦玉念念不忘。我不服气,所以……”
简绿拍拍她的肩膀,“我同情你。”
空得花魁之名,依然被前辈的名气压着。
“我听说秦姐不做花魁,也有些故意之举,好像是为了躲什么人……”
苗蓝左顾右盼一番,见没人注意,悄声说道。
“躲谁?”
依兰本来就注意着她们这边,闻言顺势问道。
苗蓝摇摇头,表示不知。
“原来是这样……”元霜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不少。
“你还是很好的,别太妄自菲薄了。”苏琪安慰道。
“谢谢。”元霜眸子里盛着感激。
另一边,鬼面人在秦玉跳完羽衣舞后,便不曾开口。
“我师父跳得如何?”
颜若虽是询问,面上却得色尽显。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而动四方。你师父,也不遑多让。”
“那,她们可以走了吧?”
秦玉并未接话,而是询问道。
依兰注意她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
“话是不错,不过——”
鬼面人清了清嗓子,“秦玉。”
这一声阴恻恻,成功让进来后就泰然自若的秦玉变了脸色!
不只是她,依兰神情也是一震。
因为她听出来,这人现在的声音,与送银钱给她之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7
“师父?”
颜若扶住秦玉微晃的身形,语气中满是担忧。
“我求求你,我错了!”
秦玉大力推开颜若,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摔在一旁的颜若呆若木鸡,手还维持着扶人的姿势。
“你,为什么不管好她,还让她出现作甚!”
宫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恶狠狠推了鬼面人一把。
仅几句话,依兰就全明白了。
秦玉当年的失踪,与宫菱和这鬼面人,关系颇大。
甚至可以说,是这二人联手导致的她失踪。
否则,就算此人武功再高,又怎能在春日宴开始之际,悄无声息地带走秦玉?
鬼面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普通至极的脸。
唯横亘在面部中央的一道长长疤痕,让人过目难忘。
“啊,是你!”元霜捂住嘴,“你是在烟雨楼里,一直纠缠秦玉的人!”
“原来秦姐之所以离开烟雨楼,就是为了躲他!”苗蓝好似恍然大悟。
“我们走吧,你已经答应放过她们了……”
秦玉膝行至刀疤男面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
刀疤男抬脚,勾住秦玉小巧的下颌。
“我说过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秦玉面如死灰。
“不得违背你所言,否则……”
哆嗦着双唇,她竟是说不下去了。
只是眼角余光,却不由往某处而去。
“否则,定叫颜若受尽苦楚,生不如死!对也不对?”
刀疤男声音平淡,言语中却蕴含着雷霆风暴。
秦玉猛然抱住他的双腿,冲颜若嘶喊:“若儿,跑,快跑!”
颜若跌跌撞撞起身,但她再快,又怎么快得过刀疤男可以切断牛筋绳的指缝指风?
就在她不慎跌倒,悚然回头时,依兰扑了过去,抱住颜若往旁边一滚,堪堪躲过那致命一指。
“你既然不想秦玉离开,又为何给我送去银钱,谎称有人托我寻找秦玉下落?”
依兰把颜若挡在身后,说出了她的疑惑。
“依兰?”
接收到苗蓝询问的目光,依兰致以歉然一笑。
“我是赏金猎人,为寻秦玉下落而来。”
刀疤男踹开秦玉,随意往地上一坐。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找上你?”
是啊,依兰也很疑惑,她虽是赏金猎人,却名不见经传,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被人找上门这是第一次。
宫菱在这时,也转向了依兰。细细端详她半晌后,对刀疤男说道:“你可真够狠的。”
刀疤男闻言,咧了咧唇角。
秦玉注视颜若的眸光,也慢慢移到了依兰身上。
“你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个跟班!”
8
依兰不明白,她怎么变成了另一个人。
按秦玉所说,她一舞而成花魁时,刀疤男也在场。
自那以后,便对她迷恋至极。
一开始秦玉并不在意,毕竟因为她那一舞而迷恋上她的人太多了。
可是后来,刀疤男纠缠太过,甚至几次于她香闺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只为一诉相思,她不胜其扰。
后来几次,总有一个人默默跟在刀疤男身后。
但是,那时依兰穿的是男装,是以,秦玉一开始并未认出她来。
可是,依兰脑海里根本没有这段记忆,她只记得自己是赏金猎人。
等等,她虽然记得自己接过不少活儿,但是,每一次她都记不清具体内容。
再往前的记忆,则完全是模糊的。
她面露骇然之色,“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本来只是一个路边快要饿死的小乞丐,我……救了你。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说喜欢我。”
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刀疤男笑得放肆极了。
“原来是她……”秦玉望着依兰,目光有些复杂。
“哦对了,小乞丐,其实救你的人是秦玉,我不过是跟踪她。可惜她走后你才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我,就认为我救了你。你现在这样,都是我做的。”
刀疤又有些苦恼地说道:“秦玉一直说不会离开我,可我总觉得她说的是假的。于是我想到这么一条妙计,既摆脱了你的纠缠,还能试出她对我是不是真心。”
他慢慢走到秦玉面前,面色越来越冷:“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玉面色雪白,她爬了几次,终于爬起来。
又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求求你,我真的知错了!”
“秦玉,你真是活该!”
看了半天戏的宫菱,怨毒开口。
“菱姐,我师父从没打算跟你抢什么!两年前春日宴前一夜,她还和我说,既然我已经可以挑起领舞之职,她便功成身退,重将御前教习娘子的位置交与你……”
“你胡说,她怎么可能这么做!”
宫菱难以置信地大声道。
“她说的都是真的。”
刀疤男怜悯地“啧啧”两声后,说道。
“那你为何……为何……”
“为何那时不告诉你?我若告诉你了,你还会帮我把秦玉带来吗?”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宫菱摇着头,显然不能接受。
“好了。现在该做正事了。秦玉啊,你这么不乖,我要罚你。”
刀疤男一步一步往依兰的方向而去,秦玉爬起来,疯了似的拦腰抱住他。
刀疤男就这么任由她抱着,拖到依兰身边。
之后,在仍有些呆滞的依兰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依兰便面色痛苦地抱着脑袋,直直滚到了一旁。
“师父,你是为了我,才……”
颜若感动得无以复加,在秦玉不断以眼神示意她快跑时,愤愤对刀疤男说:
“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师父再被你控制!”
“那我成全你!”
刀疤男指风到时,一蓬血雾升起。
却不是颜若,而是扑上来,挡在她面前的宫菱。
“我……不欠……你……了……”
言罢,宫菱就合上了眸子。
“宫菱……”
秦玉眼眶转红,慢慢松开了抱着刀疤男的手。
“若儿,师父是不是很没用……”
颜若拼命摇头,“师父,你对若儿的好,若儿此生难报!”
“可惜你们师徒,缘尽于此了。”
刀疤男又抬起手,秦玉几步走至颜若身前,将她挡住。
刀疤男面露不愉之色,正要发难,又被人从背后抱住。
紧接着,双手被套上一圈绳索。
是依兰。
“出去之后再回来,我怎么可能一点儿准备不做?”
她咬紧牙关,似乎还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你们快走!”
“那你……”
“简绿,快带着她们走!”
听到依兰的话,简绿忙示意苗蓝,让她带着苏琪、元霜先离开。
而她则小跑到秦玉面前,一手拽她,一手拽颜若。
“谢了,一定要保住命!”
叮嘱依兰这句后,简绿拉着二人,撒丫子往门口跑去。
“你以为,你困得住我?”
刀疤男怒到极致,声音反而异常平静。
“当然。我在离开之前,研究了半天门外铜锁。虽然那时没能打开它,但是留下新的禁制还是可以的。”
她对颜若说的关门,她一定听见了。
幸好,她在最后还是救了真正的恩人,没再一次让恩人落入魔掌。
她就说,刀疤男这样的恶人,怎么会那么好心救她?
若是秦玉做的,那便说得通了。
可惜她猪油蒙心,信了他,爱了他,却害了恩人。
还好,现在矫正这一切,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