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场
“好吧,是你赢了。”
一个带着眼镜的斯文男士摸出手帕擦掉额头的汗,脸色惨白的说着。
“多谢承让。”
黑发青年微微低头,随即动作利索的将牌桌上的筹码收下。
这时,一名围观的中年男子找上了他。
“令人叹服的记忆力,用对方擅长的游戏击败对方,想必那位先生受的打击不轻吧。”
黑发青年沉默的看着男子,笔直的视线令对方有些难受。
“接下来,我想用我的规则和先生再比一场,不知您意下如何,”男子在脑中回想黑发青年的名字,“伊戈尔先生?”
黑发青年点了点头。
接着,第二局在工作人员的监督下开始了。
“依旧是翻牌凑对子,但这次,请允许我用上自己带的这副扑克牌。”
尽管自己的发言引起了现场监督的警觉,男子依旧毫不介意,气定神闲的看向黑发青年。
眼中带着一丝挑衅。
“对不起,这位先生,主人有规定比赛道具必须由本会场提供。”
工作人员礼貌的提醒道。
“我有询问过你们的意见吗?”男子轻蔑的扫视过说话的工作人员,然后继续看向青年,“这是我和伊戈尔先生之间的事情。”
工作人员还想说什么,被伊戈尔出声打断了。
“我没意见。”
3分钟后,中年男子一脸难以置信的扶在桌沿。桌面上是被翻开半数的扑克,他清楚的看着未被翻开的扑克背面自己所做的精巧的标记,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翻开它们了。
对方在先手之后接连翻开了半数以上的扑克,没有一次失误。
看着空空如也的赌桌对面,和自己同样空荡的筹码区,中年男子终于明白了。
原来作为猎物被盯上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这会场中的怪物,并不只有两人。
“这下能进入前8了吧?”
杰罗三人和伊迪、戴尔两兄弟再次汇合。
听到杰罗的问话,两兄弟使劲点头。
“不只是前8,阴影先生第5,爱德华先生第7,伊戈尔先生更是位居第3名!”
“果然阴影先生的计策是正确的~”
“找到手中筹码岌岌可危,打算孤注一掷的落后者,用有利于对方的条件,诱惑对方进行赌博。”
“不愧是抛开了理智的赌徒,轻而易举就上钩了。”
两兄弟的轮番称赞让杰罗有些飘飘然,他抿了口酒后装作谦虚的说道:
“将胜负的倍率加高,的确能吸引一部分人下注,寄希望于以小博大是人之常情。而越是简单的赌博,越是会让人觉得公平。”
爱德华笑着摇摇头:
“事到如今,还有人觉得猜拳是公平的全凭运气吗?而且阴影先生每次在猜拳之前都会报出自己将要出的拳,实在是太会使坏了吧。”
杰罗耸了耸肩:
“降低风险的保障而已,对方出拳的迟疑能让我......”
“更好的看清对方手型的变化,”杰罗话还未说完,爱德华便帮他补充道,“结果还是靠的反应能力作弊。”
杰罗察觉对方是在还击他们刚见面时的争论,他只有哭笑不得的回了句。
“反应能力也是我的实力。”
爱德华微微一笑:
“作弊般的实力。”
杰罗无法反驳,只能仰头将酒喝干。
这个力量的确不是靠他自身的努力或者天分得来的,被说成作弊也只能承认。
他知道这是对方的无心之言,然而却是在他兴头上泼的一盆冷水。
对于贪灵的力量,他始终都是依赖却又排斥。无关贪灵所言的“他的身体变化会逐渐偏离人类”,会成为什么他并不关心,他只是害怕这样轻易得来的力量会同样轻易的消失。
贪灵说过他有魔法方面的潜力,却并没有让他在魔法方面进行发展,反而想要他吞噬更多的“灵种”。这之后会发生什么,贪灵一直缄口不言。即便如此,杰罗依旧随身带上了一颗“灵种”。
作为紧急情况的保险?杰罗自嘲的笑了笑,说到最后自己能倚靠的也只是这些。
似乎是注意到杰罗的情绪变化,爱德华有些尴尬的看向伊戈尔,打算岔开话题。
“倒是伊戈尔,没想到对赌博没兴趣的你能进到第3,是这里的酒喝多了,让你发挥超常了吗?”
黑发青年微微皱眉,平淡的回道:
“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总是有人不自量力的找到伊戈尔先生~”
“而且还都是筹码数前几名的强者~”
“一连送了伊戈尔先生一大票筹码~”
“还真得感谢他们,哈哈~”
“哈哈哈~”
两兄弟相互配合的又笑到了一起。
杰罗也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这边。
比起贪灵所说的力量,他选择了更可靠也更朴实的练习和优利卡一起练习。
或多或少,魔法师都必须掌握一些近战技巧,尤其是杰罗这般只会低阶魔法的战斗魔法师。
想直接拜公会两位近战达人为师都被无情拒绝,杰罗只能找到了优利卡。
只是表面来意,优利卡便答应了他,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师徒”这般严格,仅仅是优利卡对杰罗的动作和身法进行一些指导而已。
这依旧令杰罗感觉到了专业和业余的差距。
他的反应和速度,对方可以通过套路和技巧破解,对方并不需要知道他进攻或者防守的方向,只需要通过他姿势上的破绽和连续进攻的压迫,就能破解他的进攻,击穿他的防守。
杰罗还未做出动作的时候,优利卡就能看穿他的意图,而杰罗做出一个动作,优利卡已经将他接下来的一串动作了然于心。
这就是面对专业剑士的压力。
而同样的压力,杰罗在面前的这位黑发青年身上也感受得到。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剑。
杰罗旁观过伊戈尔的赌博,和同自己搭档时不同,独自进行游戏的伊戈尔锋芒更敛,气息比起平常更加微薄。
杰罗察觉这是他意识集中的做法,而他所展示出来的实力,连杰罗也倍感惊讶。
他能做到的事情,对方毫无疑问也能做到。
杰罗是靠着贪灵的魔力改变了身体,而对方显然是平日磨炼的结果。
伊戈尔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打磨的痕迹,同杰罗见过的那些剑术达人没有区别。
和使用神秘魔法的爱德华一样,这样的高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这场赌博的比赛?
带着疑问,短暂的休息后,第二轮比赛的结果也公布了。
如两兄弟所预测的,三人都获得了晋级资格。
能对筹码进行预测并不是容易的事,这需要庞大的综合计算和对每个参赛者心理的把握。能做到这点的两兄弟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天才了。
最初提议相信两兄弟数据的人便是杰罗,他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但两兄弟预测的排名并非全部准确。
三人的排名都在预测排名的基础上后移了一名。
筹码排行榜上的榜首是两兄弟预测之外的,同时也是杰罗意料之中的。
意料之中的是,迪妮莎没有违背她的诺言也晋级到了第二轮。
同样出乎杰罗预料之外的是,作为第一的大小姐居然只比第二名多了一铜币。
这如同嘲讽般的微弱优势的确是那个大小姐的作风,很显然对方也是将所有参赛者的筹码数了然于心。
到底是怎样做到的,杰罗无法得知,看到在结束时才返回会场的大小姐,对上对方玩味的笑容。
杰罗只想通了一件事。
这家伙先前一定是去充钱去了。
没有让观众久等,第二轮的比赛很快的宣布开始。
会场中央被清理出一块空间,只留下了两个台子。
8个晋级者被分为两拨,分别在两个赌桌进行比赛,最后持有筹码最多的两人晋级最终决赛。
杰罗和迪妮莎被分到了同一桌,爱德华和伊戈尔则在另一桌。
随着主持人对游戏规则的解说,两个身着正装的荷官来到了台边。
第二轮很简单,只是普通的骰子压大小。
不同的是,庄家并非会场的工作人员担任,而是由参赛者轮流坐庄。
和爱德华前往各自桌位时,两人相视一笑。
“那边的美少年交给你咯~”
“我会帮你把酒盛好在决赛等你的。”
“这样的话,那位大小姐不会吃醋吗?”
回到座位后,迪妮莎正坐在杰罗的对面。
“表现得不错嘛,团长大人,我的眼光的确没错。”
“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如果是判断对手的眼光,我可能比先生想象的还要强一些。”
“当然是看男人的眼光~”
杰罗又说不出话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在迪妮莎面前表现得强势一些,明明那不是自己的性格。
他索性不说话,也不和面前的金发美少年有视线交错,安静的盯着桌面。
荷官见所有人到场后,便用干脆的声音宣布了比赛开始。
第一个做庄的是杰罗的上家。
从纸牌变成了骰子,应对比赛的方法也有做出改变。
杰罗紧盯着骰子,将骰子的位置和每一面的点数都在脑中记住。
“哐哐”,骰子被掷进了骰盅,投掷的手法和骰子碰撞的声音化为实物,在杰罗的脑中翻来覆去。
“哐哐哐哐......”一连串的脆响如雨滴落入清泉,在意识的世界激荡起连串涟漪。
杰罗低着头,紧闭双眼,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双耳。
雨势渐弱,骰子的撞击和转动慢慢停止,在工作人员宣布下注时,杰罗毫不犹疑的将筹码放到了投注区。
“买两门。”
杰罗选择了稳妥的做法,这也是之前得到的教训。太早就锋芒毕露显然不是明智之选。
紧随杰罗之后,迪妮莎也将筹码压到了杰罗的选择上。
他略感意外的抬起头看向对方,大小姐伸出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这家伙就没有一决胜负的自尊心吗?
“买定离手!”
荷官高声喊道,随后便由另一位工作人员掀开骰盅。
“呼,”杰罗小声的呼出口气,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虽然只买两门赢得不多,但至少确定了自己对骰子变化的掌控力。
其他人也各有胜负,沉默的收回自己的筹码。
另一桌的结果也出来了,杰罗和爱德华很有默契的撞上对方的眼神,向对方回以自信的微笑。
回到自己这桌,其他人的神色不变,倒是大小姐似乎在思考什么。
“先生们女士们,请做好准备,第二轮,开始。”
第二轮,轮到杰罗坐庄。
有了第一轮的经验,他打算进一步测试自己对骰子的控制能力。
随着动作干练的起手,骰子在骰盅中高速晃动。将速度达到最快,又在其中加入某种频率。
在围观者惊叹的视线中,杰罗将骰盅扣在了桌上。
如同时进行三段旋律的协奏曲,骰子在骰盅内旋转的声音有着分明的层次和各不相同的节奏。
杰罗将手离开骰盅许久后,旋转的旋律才在盅内停歇。
“劳驾了。”
杰罗向一旁愣住的工作人员提醒了一句,对方才想起自己的工作来。
“买定离手......”
杰罗感受到迪妮莎的视线,略带得意的迎了上去,结果看到美少年似笑非笑的脸。
仿佛在嘲讽他的做作。
“围骰四,大小通杀......庄家全赢!”
在荷官报出结果后,杰罗高兴的将下注区的筹码全部收下。
不知为何,从迪妮莎那里赢来筹码让他倍感欣喜,但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到期待中的表情令他有些失望。
一直到轮换一周,迪妮莎都是同样的表情,略有所思却又不露声色。
包括在迪妮莎坐庄时,杰罗没未失手一次,筹码在他面前越积越多,而迪妮莎则是每次都在他下注之后,跟随着他下注。除开在她坐庄时候的损失,迪妮莎同样收获颇丰。
随着比赛的进行,其他人也察觉出了蹊跷。
然而,不论他们是学着迪妮莎跟随杰罗所选进行投注,亦或是凭自己的能力下投倍率更高的注,杰罗都会在自己坐庄的时候赢回来。
现在又轮到杰罗坐庄。
掷骰和摇骰盅的动作更加熟练,短短的几秒钟仿佛在空中进行了一场芭蕾舞表演,在骰盅底部和桌面轻轻接触的同时,杰罗满意的闭上了眼。
“哇!”
突然的一声呼喊,让沉浸在精密操作的杰罗吓了一跳。
“这位先生,请不要在游戏时大声叫喊。”
杰罗抬起头,看到迪妮莎满脸歉意的对着工作人员道歉,微微皱起了眉。
这女人又搞什么......
他确定自己没有受到影响,骰盅中的点数依旧如他所掌控。
不过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干脆再来一盘通杀,让那个女人再输多点。
一定没人想得到吧......
因为一阶段比赛获得的教训,杰罗在这次的比赛并没将其他人赶尽杀绝,“围骰”也只是刚开始做了一次。
现在就算来第二次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吧。
他微微颤动手指,旋转的旋律混入一丝杂音。确定骰子如自己所想的改变后,杰罗放开了手。
抬起头,看到迪妮莎灿烂的笑脸,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买围三~”
这种不好的预感在迪妮莎满脸笑容的将筹码推到下注区,对着杰罗喊出结果时,成为了现实。
这个女人.......
“买定离手!”
杰罗自己都没发觉,他的牙正狠狠的咬在一起。
这个该死的女人......
“围骰三,买围三中,150倍。”
这个女人算计我!
随着荷官报出的结果,围观的人群沸腾了。
杰罗愤恨的表情则被淹没在观众的欢呼之中。
第十一章 第三场
“第二轮比赛结束,现在宣布参赛者筹码排名。”
结果依旧是迪妮莎排名第一,杰罗紧跟其后。
如果不是最后被迪妮莎阴了一手,杰罗有把握成为第一。
但也仅限于他们这桌。
从主持人宣布第二轮的比赛是采用骰子进行游戏时,杰罗立马想到了爱德华。
骰子这样的小物件,爱德华的魔法显然比他更具优势。
从目前观察的结果看来,爱德华的魔法似乎能改变物体之间相互吸附的力量。
利用这种力量,杰罗能想到无数个轻松取胜的方法,更不用说爱德华本人似乎还隐藏了其他能力。
杰罗现在都没想到紫发男子向他传递暗号时,他感受到的刺痛感是什么。
尽管如此,另一桌的成绩却并不理想。
爱德华和伊戈尔都落在了最后几名,而另一桌普遍的排名低下却让杰罗感觉到了蹊跷。
仿佛是有人暗中操控了比赛,让4人的筹码打散,平均分配到每个人头上。这样的结果必然是大家最终的筹码相差不大,虽然都不是最后几名,但也全部失去了晋级的资格。
能有这样能力的人,杰罗只想得到两个使用奇怪魔法的爱德华,和反应能力不差自己的伊戈尔。
这样想来,一开始对方找上自己,让自己参加到这场比赛,似乎更有深意。
但是对方在图谋什么呢?
迎着端着酒杯前来祝贺的爱德华,杰罗同样换上了微笑的表情。
他实在想不出来。
但这并不影响他想要赢下决赛的决心,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个傲慢的女人露出吃瘪的表情。
“团长大人比我想象中还要记仇嘛,就这么不喜欢被人玩弄脸蛋吗?”
会场为决赛做了许多变动,不仅将中央的场地清理出来,还竖起了一个高台。
高台上放置着一个长桌,长桌的范围内只允许两名参赛者和本场比赛的荷官进入。
迪妮莎在长桌对面戏谑的看着杰罗,爱德华和伊戈尔还有船长家的两兄弟在杰罗身后不远处为他应援。
杰罗整了整身上的披风。
这是两兄弟强行披在他身上的,似乎是他们用赢来的钱在岛上的集市买来,用来为杰罗在比赛中增加气势。
“迪妮莎小姐是个美人,男装之后也是令人倾心的美少年。”
“阴影先生虽然也有那么些气质,但要和迪妮莎小姐对抗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这个时候就需要装备的加成了~”
然而这披风穿着不是更傻了吗?
就连迪妮莎也在比赛开始前,专程跑过来“把玩”了一番。
边抚摸着披风上的绒毛,金发大小姐边发出令杰罗倍感不快的窃笑。
杰罗尽可能的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否则当场就会和大小姐的随从们打起来。
“比起身上的部位,更令我厌烦的是‘玩弄’这个词。”
在长桌边坐下,杰罗回答了迪妮莎一开始的问题。
“那么,”迪妮莎对他眨了眨眼,“团长身上的哪个部位被玩弄了,团长大人不会生气呢?”
意识到自己的措辞被对方歪曲,杰罗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
“全部!”杰罗皱起眉答道,然后也不甘示弱的回敬对方一句,“我倒是想提醒下捏撒先生,以您现在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是否合适呢?”
迪妮莎翘起腿,拨弄了下额前的秀发。
“我想要和团长大人增加感情的想法,可不是身份和性别可以阻止的~”
看着她似乎拥有魔力的,同爱丽莎相同色彩的红色眼眸,杰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击。
而在台下一声喜悦的尖叫打断了两人,他们一同看去,一位双手捧在胸口的女士一脸幸福的陷入了晕阙,身子正无力的向后倒去。
难道是被误会了吗?
杰罗想起略有耳闻的好**之道的女子的传闻。若真被那样误会了,大概他的名誉都会伴着他被歪曲的性取向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那样的名誉,无论如何都无法支撑他的计划。
其实无关这些,杰罗已经从更根本的方面感到了愤怒。
又在大庭广众,被这个女人戏弄了......
“捏撒先生......”他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听过的,如即将爆发的火山般,压抑了炙热温度的颤抖,“希望你一会儿别输得太惨......我可想象不出你那张脸做出微笑之外的表情,会有多滑稽......”
“嗯,”对方精神的回答道,“希望你也能喜欢。”
“比赛开始。”
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后,荷官开始了发牌。
决赛的项目可以由主办方决定,也可以由参赛者商议决定。杰罗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梭哈”,他对赌博了解的并不多,想要用已经有经验的游戏保障自己的优势。
这场比赛必须赢,杰罗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不仅仅是意气用事。除开报复迪妮莎的想法,杰罗还注意到会场中有许多有名的佣兵团。
这个时节是佣兵大规模出动的时期,“沉睡公主”举办的活动吸引来如此多的佣兵也是理所当然。
杰罗相信已经有不少南镇的佣兵注意到了自己,如果能拿下比赛的优胜,必定是“温泉之友”佣兵团的一次正面宣传。
如果自己能表现得更沉稳一些就好了。
这该死的女人......
这一次荷官洗牌时,手法专业了不少,再加上桌面的长度让杰罗的座位距离荷官更远,杰罗很难掌握到每一张牌的位置。
但这并没有什么妨碍,通过两轮比赛,他比刚开始掌握到更多的规律。
杰罗甚至不需要看到牌,听着洗牌的声音,荷官手指凹陷的深度,颤动的频率,他能更综合的将所有信息累加到一起。
每一瞬的动作,每一个单纯的发音,他都能清晰的捕捉,再加以分析。
他的感官中,时间的流逝如被拉长了无数倍,四周的一切都变得缓慢无比,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落在他掌握之中。
“庄家请说话。”
荷官发牌完毕,双方的底牌杰罗一清二楚。
现在是迪妮莎坐庄,她的牌面是红心q,比杰罗的黑桃j略高一点,荷官正等着迪妮莎是否加倍的回答。
“我的底牌是红心k哦,”迪妮莎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直接报出了自己底牌,还装出初学者的样子询问杰罗,“团长大人认为我应该加倍吗?”
“啧,”杰罗砸了砸嘴,他当然知道迪妮莎的底牌是什么,也知道她没有说谎,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告诉他,就像是已经知道了自己能通过某种方式看穿她的底牌,索性放弃遮掩。
杰罗想起自己第一轮进行“梭哈”时,被迪妮莎旁观的情景,他开始怀疑用同样的做法是否明智。
不,这就是这个女人的计谋,她想要的就是自己自乱阵脚。
杰罗立马清醒过来。是的,就算知道了自己能看破底牌,她也没有应对的措施,只是让几率性的赌博变成令人绝望的单方面虐杀。
这样一点一点的看着自己输掉,并无能为力的感觉,不是更加的艺术吗?
杰罗的嘴边微微浮现笑意,立马又被察觉到的自己抑制住。
总感觉和那个洞里的疯子呆久了,自己都有点不正常了。
“捏撒先生您将会拿到红心j,红心10和黑桃k,很可惜,离同花顺就差一手,而我将得到的是黑桃q,黑桃k,方块10,我的底牌是黑桃9,胜利是我这边的,捏撒先生相信我的话,就不必加倍了。”
“是这样的吗?”迪妮莎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心的将筹码推向下注区,“我并不是不相信团长先生,但若是赌博只是一昧的一层不变,就太没意思了,所以,我要加倍~”
愚蠢的女人杰罗嘴角微微翘起你就等着为自己的自大后悔吧。
荷官接连将牌发下,和杰罗预测的完全一致,在场的观众不禁为这异样的光景感到惊叹。
相信已经没有人怀疑这场比赛的胜者是谁。
“感到些许后悔了吗,捏撒先生?”
杰罗把弄着手中的筹码,经过双方针锋相对的加倍,场中的筹码已占了双方筹码的一半。而杰罗所期待的表情却没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
“我倒是对这刘海的造型有些后悔。”迪妮莎不经意的说道。
杰罗哼笑一声。
看你还能装多久。
杰罗将面前的筹码推到场中。
“梭哈,看捏撒先生底牌。”
荷官点点头,向迪妮莎平摊出手做出“请”的姿势。
金发少女用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盯着杰罗,垂下的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指尖轻轻夹起底牌,翻到桌面。
“不好意思,团长大人,东方有句古话叫‘兵不厌诈’,希望我小小的欺骗不会破坏彼此的感情。”
看到从少女指尖落下的底牌,杰罗有一瞬的愣神。
怎么会是这张牌......不可能的,这张牌应该是在......
“从下往上数的第16张......”
杰罗用手扶着额头,撑在桌面。
他很想翻开剩下的牌进行确认,但荷官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迪妮莎调换了底牌,但是......是怎么做到的?
“红心a,顺子。”
荷官高声报出底牌,台下响起一片私语,谁也没想到准确报出拿牌结果的杰罗会算错底牌。
“请闲家亮出底牌。”
听到荷官的声音,杰罗有些无力的将底牌抽出。
“黑桃9,顺子。a顺对k顺,庄家赢。”
台下的私语逐渐大声了起来。幸灾乐祸的声音,轻蔑的声音,讽刺的声音,会场的空气仿佛也因为这些声音变得浑浊不堪。
而这些声音,在杰罗听来却是每一声都是在嘲讽自己。
“会算牌又有什么,别人略施小计就上当了,终归不过是个莽夫。”
“从一开始就被玩弄在鼓掌之间,真是悲哀。”
“这就是头脑上的差距。”
真是熟悉的感觉啊......杰罗自嘲的笑了笑,不过在哪个场所,输家都是同样的待遇。
抬起视线瞟了瞟台桌对面的少女,对方毫不在意的把玩着小指上的戒指,杰罗心中泛起一阵无力。
听到几句难听的话就想要退缩......无论自己变成怎样,弱者的本性还是没变吗?
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
“第二局,开始,由上局获胜者坐庄。”
直到牌被发下来,杰罗才终于从观众的讥讽中将注意力撤了回来。
“那么,团长大人,”迪妮莎笑容灿烂的问向杰罗,“这次我又会拿到怎样的牌呢?”
杰罗咬了咬下唇。
他无法回答,他什么也不知道,荷官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做完了一切。
台下的讥笑声越发明显,杰罗在厚实的披风下仍感到一阵阵恶寒。
这些人......都希望自己输掉......这就是他应该遵从的结果......
他拿起手中的牌,想要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
偌大的会场显得无比空虚,就连迪妮莎的脸和周围不怀好意的笑声都逐渐离他远去。
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让他依托,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不被任何人期望的“失败者”。
“爱丽莎......”
而记忆中的金发少女,也只剩下远去的纤弱背影。
“团长......”
些许轻微的,如萌芽撞破泥土的声音,引导杰罗抬起了头。
在人群中,他像是被吸引般,一个银白的身影占据了他的视线。
就同在漆黑地洞中的第一次相见,纯白的少女为他的双眼带来了纯净的光明。
第十二章 胜负已定
又被看到丢人的一面了。
还是要好过第一次见面时的赤身**吧?
想到头一次见到优利卡的情景,杰罗险些笑了出来。
优利卡、艾莉和嘉尔三人站在大厅入口,身后似乎有人追了过来,但在门前被拦下。
她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样的问题在杰罗脑中只存在了一瞬,优利卡的眼神便为他做了解答。
她是来见自己的。
他同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与失落和欣喜与宽慰,杰罗明白这些都是因为他。
就像他第一次在温泉边从少女身上感受到的,自己正被关心着。
这种感觉像是粗暴的手,将他从其他人的讥讽中扯了出来振作起来?是这样的说法吧?如果不重新振作起来,继续这样没出息的样子,一定又要被瞪了。
杰罗自嘲的笑了笑,对着优利卡回了个放心的眼神,他重新抬起头,面对赌桌对面的对手。
“好吧,我承认,是我小看你了。”
他做出若无其事的微笑,学着对方的模样翘起腿靠在靠背上。
“捏撒先生比我想象中还要多才多艺,但我并不认为我会输。”
他说完直接将自己底牌翻开,放在桌上。
迎上对方玩味的眼神,杰罗撇了撇嘴:
“捏撒先生接下来会拿到什么我不知道,作为补偿,我可以将我的底牌告诉你,那么......”
对着杰罗若有所指的视线,迪妮莎一把护住了自己的底牌,脸上露出守财奴的表情。
“我可没有说要把底牌给你看,你的是擅自翻给我看的哟,牌桌上可没什么公平的哟~”
杰罗轻轻笑了笑:
“我是想提醒捏撒先生该决定是否加倍了。”
迪妮莎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然后将手中的筹码推到下注区。
“既然团长大人底牌这么小,我当然要加倍。”
“闲家请说话。”
荷官对杰罗提示道。
杰罗摇了摇头。
“捏撒先生气势这么足,我就先避一避吧。我不跟了。”
台下响起一阵唏嘘声,杰罗已经不想在意,他的眼光再次寻找到纯白少女。
艾莉似乎在向少女解释着什么,少女在这时抬起了头,紫色的眼眸正对上杰罗的视线。
“不要输......”
少女细弱蚊吟的声音混在潮水般的杂音之中,传到杰罗耳中却如贴在耳边的私语。
杰罗的嘴角露出微笑,对着对方竖起了大拇指。
少女不解的看向身旁的黑发魔法师,但很明显,这个手势艾莉也没法为她解释。
又输一局,第三局开始。
杰罗重新将注意集中到比赛之中。
周围的一切悉数退却,空白的世界只剩杰罗和在荷官手指下翻动搅合的纸牌。
荷官洗牌完毕,整齐堆砌的扑克牌垒成毫无瑕疵的方块。
方块静静躺在牌桌正中,被掩盖的每张牌杰罗悉数了然于心。
虽没有再去看,优利卡安静的脸却仿佛就在面前。
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而且,一旦输掉就会变成满怀威严的瞪视。
就算只是为了不变成那样,这场也不能再输了。
“其实,”荷官将牌发下后,迪妮莎低垂着眼从桌面小心的翻看底牌,“我大概摸清了佣兵团的人际关系。”
看好底牌后,迪妮莎满意的将牌重新盖起。
“嘉尔小姐和艾莉小姐关系很好,艾莉小姐应该和团长大人是旧识,而团长大人,则是优利卡小姐和佣兵团的唯一联系,”她目光淡然的说道,“在此同时,优利卡小姐也是团长大人的支柱吧。”
杰罗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团长大人刚才的转变,也是因为优利卡小姐到场了?”迪妮莎制止了想要打断她的杰罗,“打招呼就不必了,我只是想说”
她盯着杰罗,脸上露出挑衅的微笑。
“只要团长大人不在的话,‘温泉之友’佣兵团就会分崩离析了吧。”
迪妮莎的表情就像在认真思考如何击溃佣兵团,这种感觉令杰罗并不好受。
“说到底,只有4个人的佣兵团,能让它覆灭的办法实在太多,”她轻轻的笑了起来,然后带着疑问看向杰罗,“能告诉我吗,团长大人为什么要成立这样的佣兵团?”
“不,是我的问法错了,”迪妮莎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应该问,阴影先生,为什么需要‘温泉之友’佣兵团?”
杰罗许久没有说话。
台下的吵闹声逐渐减弱,这些好事者似乎对他们谈论的事情同样感兴趣。
这些人大概什么也不明白吧,只是臆想着对决的两人私下的故事,并从中取乐。
大概,决赛时关乎双方立场的闲聊,会让他们感觉出某些宿命的戏剧感。
但这并非戏剧,也无关宿命,这是别有用心之人的刻意编排。
杰罗在这一刻毫不怀疑的理解了,编排这场对决的人,便是长桌对面,绑着高高马尾的贵公子。
“捏撒先生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迪妮莎闻言,微微眯眼。
“只是简单的说出来就太无趣,”她右手支在桌面,将脸靠在支起的掌心,“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她用空闲的左手撩拨面前的纸牌,低垂的眼像是无力的抚弄般扫过牌面。
“就在我们现在的游戏中,加入一些规则,”她将手放在牌上,看向杰罗,“我们接下来得到的每一张牌,按‘梭哈’的规则比较大小,点数大的一方向对方进行提问,另一方必须照实回答。但是,回答的方式只局限于‘是’、‘否’。”
她说完后用眼神询问杰罗的意见。
杰罗摊了摊手:“什么问题都可以吗?比如,我想知道某位公爵之女现在穿的内衣颜色,也能得到答案吗?”
“白色哦,”迪妮莎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了他,“不过这样的回答超出了‘是’和‘否’,正式游戏的时候就不会得到回答了,”她对杰罗魅惑的眨了右眼,“这次是我免费赠送的。”
杰罗愣了一愣,他本来只是想稍微报复对方,结果还是他想多了。
这个女人已经羞耻心扔到不知哪儿去了,和她比这方面是自己太天真。
“咳咳,”杰**咳两声,没再看她,“就按捏撒先生说的吧,继续牌局吧。”
荷官再次将牌发下。
“黑桃q,刚好大过团长大人的红心j,”迪妮莎用手摸着下巴,“那么问点什么好呢?”
杰罗不禁一阵心虚,他想要隐藏的东西太多,随便一两个问题都能动摇他的根本。
即便只需要用肯定和否定回答,一旦触及某些方面,他暴露出的,绝对会让他承受巨大的风险。
所以说,这就是大小姐的意图吗?
但是他必须答应,因为他同时也有很多想要向大小姐求证的,他只能赌在大小姐没有摸清自己的底细,或者......摸得更加清楚。
而且,他只用赌一场,之后他得到的牌,点数都会大于对方。
“不如问这个吧,”大小姐眼睛一亮,看向杰罗,“团长大人有喜欢的人吗?”
心弦紧绷,在脑中设想了无数问题和回答的杰罗僵住了。全身的动作在一瞬停了下来,原本缜密的思维也到处乱窜,不知该如何思考。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她是为我先前的提问进行报复吗?
到现在都不打算行动吗?
她该不是想告诉我,这从头开始便是早有预谋的安排,只是她的一时兴起吗?
杰罗的心里再次生出怒气。
别把其他人都当傻子。
“是的,有的,满意了吧。”杰罗一鼓作气的回答,然后便将注意放在筹码上,“加倍。”他分出剩下的一半,推到下注区。
“是优利卡小姐吗?”
迪妮莎一副八卦的样子,将脸微微前伸。
“啧......”
杰罗抬起头,刚好对上优利卡的视线。略带忧心的视线从人群中穿出,杰罗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吧?”
看到杰罗不愿回答,迪妮莎撅起了嘴。
“小气!”
发牌继续,这次轮到杰罗向迪妮莎提问。
杰罗正了正神色,结果看到对方期待着他提问的,好整以暇的表情。
“好吧,我想问什么,大概捏撒先生也猜到了,”杰罗吸了口气,用平缓的声调问道,“请捏撒先生告诉我,您身边的随从是金穗城在南镇的杀手吧?”
迪妮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为什么这样说?”
杰罗将视线转向美少年身后不远的随从,微微搭下眼皮。
“作为先生这样身份的随从,他们显得......太不专业了。
“在为主人服务方面,他们已经是被开除也不奇怪的水准了。这样得不到指令就不会自主行动,缺乏默契的感觉,大概是和捏撒先生共同行动的时间太短造成的。
“更关键的是,他们身上的气味,和我最近接触的人相差无几,都是毒药和阴谋的味道。所以......”
“再加上我的身份,所以不难推断,”迪妮莎继续了他的话,“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给出‘否’的回答,但我还是要指出团长大人推断的不足之处。”
“这个世上,有些人,就是喜欢毒药和阴谋,而他们的身份,比起杀手要恶劣得多。”迪妮莎轻声说着,脸上露出一瞬厌恶的表情,这样的表情一闪而过,等杰罗再看过去时已经换回了平静的微笑。
杰罗皱起了眉:
“捏撒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吧?”
迪妮莎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他。
“这也是第二个问题了哦~”
杰罗轻轻一笑。
他不是没有想过对方的来意。金穗城的杀手他在南镇见过不少,在他们掌控的妓院、酒馆,能看到不少寡言而笔挺的身影。就同军营门口执勤的士兵,这些人站在那里便是一种威慑,如利器一般的锋芒毕露,让他们无论在哪儿都如魔法灯一样显眼。
杰罗设想过许多公爵之女和这些杀手的关系,开始他只以为是单方面的保护,而和公爵之女的接触越深,另一种想法便在他心中扎根越牢。
迪妮莎小姐是为了指挥这些杀手而来。
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魅力,而且,从她亲自找上自己来看,她也有这个魄力。
那么,这位杀手头领找上自己的原因,就只由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价值决定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便早已有所准备。
最后一轮发牌,杰罗不出所料的,得到了再一次提问的机会。
这一次,他打算直奔主题。
把玩了一阵手牌后,杰罗将牌摊在桌上。
“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这一盘我会赢。捏撒先生大概会故技重施的让我输掉吧,但是没关系,如果我的推测没错,捏撒先生在意的也不是这个桌上的输赢吧?”
“我要把这个当提问吗?”
杰罗笑了笑:“我还有个问题是,捏撒先生在意的应该是,我身后真正的‘温泉之友’吧?”
“两个问题都要回答吗?”迪妮莎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您随意。”
迪妮莎摆弄着小指的戒指,思索了一阵,然后看向荷官。
“我全梭哈,开团长先生的底牌。”
杰罗叹了口气,将底牌亮出。
“4条j,请庄家亮牌。”
迪妮莎抿嘴一笑,将牌摊开。
“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吧,我的答案是是,但同时也是否。”
她将面前的牌一张一张用手指排开。
“我不只是对那些传说感兴趣,我对团长同样感兴趣。
“正因如此,我再回答团长的另一个问题吧~”
迪妮莎双手摊开,将排好的纸牌展示而出。
对着眉头深皱的杰罗,迪妮莎嘴角翘起。
“我讨厌输,我不会轻视任何一场胜负。”
荷官报告结果的声音紧随少女的话音而来。
“同花顺,庄家胜。”
这一场,杰罗输光了全部。
第十三章 超越的作弊者
“不好意思,游戏结束了。”
迪妮莎的声音将杰罗从沉思中唤醒。
望着空空如也的筹码区,杰罗的表情有些许恍然。
“还是没看清......”
他喃喃自语般的说着,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迪妮莎停下了起身离席的动作。
“是什么时候换的底牌......”
迪妮莎平静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是吗?团长大人认为是我出老千了吗?”
美少年的话显然比杰罗更能吸引在场人的注意。
“的确是符合败家犬的台词,输掉赌局就这么让你不甘心吗?”
杰罗抬起头,面色比之前缓和许多。
“捏撒先生,请再和我赌一把。需要的筹码我现在去买,”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同伴说,“爱德华先生,伊戈尔先生,麻烦再借我一点,之后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们。”
迪妮莎带着讥讽旁观他的行为。
“果然是赌徒,为了弥补自身的不幸,毫无顾虑的将不幸散播到身边的人,”她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我不打算奉陪了,夜已经深了,团长大人的出场该结束了。”
“还没完吧!”杰罗有些焦急的跟着起身,手用力的抓着桌沿,“捏撒先生说的每一场胜负都会全力以赴,难道要在这里退缩吗?”
“可是,已决出胜负了吧~”迪妮莎玩弄着刘海,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是害怕了吗?”杰罗这次的声音在会场中清楚的回荡,连一直演奏的乐曲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下,“害怕自己出千的手段被我识破。”
杰罗的话,在会场中掀起一片哗然。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金发的美少年,而迪妮莎的表情却依旧坦然。
“要说出老千的话,团长大人才更像出千的人吧?”
她话题一转,移开了围观者的视线。
“众所周知,纸牌是概率性的游戏,没人能预言他会拿到什么牌,而团长大人却做到了,”她做出天真的模样,好奇的问向杰罗,“能告诉我们原理吗?不需要全部说哦,只透露一点点就行~”
观众们质疑的视线令杰罗有些难受,而迪妮莎没有打算放过他,更进一步的向他探出身子。
“据我观察,团长大人第一轮的比赛就靠着纸牌赢了不少筹码,甚至一局未输,”她将目光转向台下,“这里很多人可以作证吧?”
她的目光所到之处,人群像受到鼓舞一般,“作弊者”、“出老千”之类的呼喊在人群中接连响起。
“团长大人大概是有透视眼,才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每张牌的点数,不然就只剩下出老千的可能了。”
说完,她掩嘴一笑。
“不,团长大人估计是没有透视眼吧,不然也不用向我打听女士的内衣颜色。”
说到这里,大厅中的舆论走向已被大小姐完全掌控,杰罗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反而是周围针扎般的视线令他倍感难过。
刚开始只是头晕,现在出现了反胃的恶心感和内脏搅在一起的绞痛感。
身体寒冷无比,冷汗一阵阵的从皮肤下冒出,就连站立的姿态都让他近乎虚脱。
这就是不隐藏自己的结果。
自己是异类,是永远不会被接纳的人。
异类混进人群,就只有这样的结果。
快听他们的话,认输、投降,然后回到远离这里的洞穴中吧。
和那群异类一起,自己才有存在的希望。
优利卡小姐......
杰罗的视线在场内到处找寻着,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纯白的身影。
没有任何支撑的身体就快在公众的责难中跪倒在地。
“团长不会作弊的。”
身后隔着几寸的温暖,和熟悉无比的声音,将杰罗拉了起来。
他不用回头便知道谁到了他的身后。
会场再次安静下来。
“这、这位女士,请不要进入比赛场地......”
荷官紧张的出声提醒,少女却置若未闻的重申了一遍。
“团长不会作弊。”
清冷的声音在会场回荡,渐渐的,台下的低语声多了起来。
“喂......那是谁?”“真是漂亮......”“怎么会有如此美丽脱俗的女子......”
刚清净片刻的会场又呈现出另一个方面的吵杂。
“团长不会作弊......”优利卡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冰冷,杰罗略感意外的向后看去。
“污蔑团长的人,就由我来杀掉。”
冷彻骨髓的气息。
杰罗在这一瞬明白了何为钻研武技的人口中的杀气。
这已经不是瞪的级别了。
身后的优利卡面无表情的看着迪妮莎,寒冰凝结的眼神似乎能将人瞬间冰冻。
迪妮莎显然也有些愣神,她故作轻松的移开视线,对荷官说道:
“有没有作弊,检查下他的披风不就知道了,这个时节还穿着披风,不是很奇怪吗?”
荷官点了点头,在主办方的示意下,一名工作人员上前打算检查,在接近杰罗的时候,被优利卡的眼神阻止了。
杰罗给了少女一个宽慰的眼神,自己将披风解下,递给了工作人员。
片刻后,工作人员向主办方沉默的点点头,在征得主办方同意后,将披风中取出的纸牌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大厅中一时被嘘声笼罩。
不绝的谩骂声中,杰罗想起了赌局开始前,迪妮莎像是嘲笑自己般,摆弄自己披风的情景。
毒药和阴谋吗?
这些纸牌显而易见便是对他下的毒药,而对方的阴谋似乎才刚刚开始。
头脑中突然有一根线将一切串了起来。
“我知道了......”杰罗如梦初醒一般,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捏撒先生的真意,我终于明白了......”
迪妮莎想告诉他的,做这一切的理由。
她的每一句话都非单纯的戏弄,就像她藏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她是想将自己推到公众的面前利用和她相对的处境,从而传达出她想要传达的信息。
而这个信息想要被谁收到,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捏撒先生看到的比我想象中还要深,但我们这边会如先生所想的配合吗?”
杰罗脸上略显歪曲的兴奋,被台下观众解读为被逼至穷途末路的最后的疯狂。
“我会让你们配合的,”迪妮莎意味深长的笑了,“到这一步你觉得你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是吗?”杰罗摇了摇头,“我可不这样认为......捏撒先生,你之前说你弄清了佣兵团的人际关系吧,但你大概还不明白什么是‘温泉之友’吧?”
“哦?”
迪妮莎罕见的表现出兴趣。
“不服从他人,不被任何人支配,只是纯粹的追求着个人欲求的艺术,”杰罗回想着在“风暴之眼”中体会到的一切,“能让我们听令的,除了我们自己,就只有佣金了~”
“所以呢?”迪妮莎等着他的后文。
“所以我希望赌局能够继续,无论怎样的条件,我都要反抗给你看,”杰罗用同样的眼神,对迪妮莎挑衅道,“捏撒先生应该也在期待吧?”
“可是,已经结束的赌局还要继续,”迪妮莎对他展示了台下观众的表情,“这样不就有失公平吗?”
在杰罗开口前,迪妮莎突发奇想的笑着说道:
“这样吧,作弊的杰罗先生既然想要继续赌下去,就先证明自己不会再出千吧~”迪妮莎用手摸着下巴,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把十指都切掉,应该不能作弊了吧,这提议如何?”
杰罗还没说话,他身旁的优利卡已经按捺不住。
冰冷的气息让杰罗感觉自己皮肤似乎被冰霜覆盖。
他赶紧示意少女冷静一些。
“开玩笑啦,”迪妮莎眨了眨眼,然而眼中并无多少笑意,“我怎么舍得让团长的手指受伤呢?只用把可能藏着牌的衣服脱掉就行了,这个条件团长能接受吧~”
“团长......”
优利卡不悦的脸在杰罗看来分外孩子气。
少女替自己生气的行为令他有些感动,从许久以前开始,生气和愤怒都是离他相当遥远的感受。
愤怒,代表不满,代表抗争,代表自我存在的宣泄。
不论公平亦或不公,他从前能感到的,都是理所当然。自己作为别人理所当然所认为的存在,对待他的方式自然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那样的他也会伤心,也会不愉快,但这只是顺从人情,服从规则,融入自己这个存在的必要的妥协。
但现在不同,他有了新的存在,这个存在不再需要他压抑自己。
正如他之前说的,在洞穴中体会到的那种无法被拘束的态度,是他所明白的作为人的最原本的姿态。
要以这样的姿态活着,他只能继续和大小姐抗争,在此同时,这也是他和优利卡的约定,以及优利卡的期望。
更何况少女对自己的袒护,令他信心十足。
“好吧,”杰罗耸了耸肩,“让我感谢这春日还不算冷的夜风吧。”
杰罗环视身边一周。
视线从自己的团员,爱德华、伊戈尔,船员两兄弟,金发大小姐身上扫过,他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最后将视线落到了身旁的银发少女。
“能帮我拿一会儿吗,优利卡小姐?”
“......”
少女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杰罗宽慰的笑了笑。
“就一小会儿~”
会场一片寂静,只听见杰罗“”褪去衣物的声音。
他小心的不让火枪和匕首从衣服内衬中暴露,略显笨拙的动作引得台下不时发出讥笑。
当杰罗胸口的惨状露出来时,会场中的讥笑瞬时湮灭。毫无疑问,胸前的疤痕是被人误会为战斗的负伤了吧。在这个佣兵占多数的会场,如此面积的疤痕倒是为杰罗赚得了一部分的尊敬。
等到杰罗脱得只剩贴身底裤的时候,他求情般的向迪妮莎看了一眼。
“好了好了,再脱下去对小朋友的成长不太好。”
迪妮莎赶紧摆手,表情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淡然,反倒让杰罗有些奇怪。
瞥了瞥嘉尔的方向,红发女孩已经被艾莉蒙上眼睛,一脸茫然的在原地站着。大概整个会场只有她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吧。
而艾莉自己,则是看着已经看过好几遍的杰罗的胸口,露出略带尴尬的笑容。
“说实话,团长的表现已经在我意料之外了,”迪妮莎重新坐回了座位上,盯着杰罗胸前的疤痕,将面前的牌收作一叠,“筹码什么的就不需要了吧,一局定胜负......再继续下去真的对精神不好。”
杰罗也坐回原位,优利卡如理所当然般站到了他的身边。
见迪妮莎没有在意,工作人员也任由少女留在场上事情的发展似乎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不必劳烦荷官先生了,这场我们简单一点,”迪妮莎将桌上剩下的牌呈扇形排开,“一人抽一张,比大小。”
杰罗稍微思考了一下。
两人先前的手牌都没出现过黑桃a,而他依然记得黑桃a所在的位置,只是简单的抽牌,他没有输的可能。
然而,迪妮莎必然有应对的方法。
杰罗在上一局,集中全部感官,依旧没能看出迪妮莎所用的手法,但有一点他能肯定,对方是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时刻,偷换了底牌。
可能一开始询问自己,双方会发到的手牌,也是为了综合考虑自己能换的底牌和得到的手牌。自己太容易中她的挑衅,不知不觉又被她利用了一番。
大小姐的手法,杰罗虽然没有全部看到,但他隐约间察觉到一点,
微弱的魔法波动,在大小姐揭开底牌的同时发生。
就像草尖掠过的蛇影,顺着草叶晃动的方向看去,只能瞥见残留一瞬的蛇尾。
只凭尾巴杰罗无法判断毒蛇的种类,但他知道谁能。
既然是用魔法作的弊,那就请教魔法方面的专家来解答。
至于请教的办法嘛
杰罗望向身旁的银发少女。
只好又拜托她。
“优利卡小姐......”
杰罗的话语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接下来的台词令他倍感压力,然而少女纯净而又平和的眼神令他忘却了周遭。
她不会拒绝,也不会如其他人一样对自己产生抗拒。
于是,杰罗伸出左手,说出了口:
“能和你牵一会儿手吗?”
第十四章 化为己用
最开始是什么时候呢?
在被风抚平的草原,淋过雨的树林,能吊起小虾的溪流......都曾经这样,和最亲近的伙伴手牵着手,用稚嫩的脚步行走在崎岖的道路。那感觉是如此不可思议,只要牵起手,有了对方的陪伴,再远的地方也有前去探索的勇气。
这只手一度被放开过,从此之后再也没体会过其他人的温暖。
“谢谢你,优利卡小姐。”
现在,阔别已久的感觉被重新找了回来。
而其中,也与童年的记忆多了不少改变柔软,微凉,连绵的思绪仿佛顺着掌心的纹理传达而出,钻进了杰罗的身子。
杰罗轻轻捏了捏手掌包裹的小手,对方便从刻板的僵直中舒展开来,让双方的掌心贴到一起。
“不客气......”
优利卡的眼睛仿佛在逃离杰罗的视线,她的双颊微微泛红,掌心传来的温度也在逐渐上升。
这样的反应令杰罗也开始慌乱起来。
两人都确定对方回想起了在地窖中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带着胡乱的思绪,四处奔走的血液慢慢沸腾,视线中,少女脸颊上的霞色越积越密,慢慢延伸到耳边,杰罗自己也被传染般的,脸上的温度飞速上升。
越是想要压制,热度的抵抗也是凶猛。
两人的心跳,不知是顺着手上的脉搏,还是鼓动的胸腔,如直接鼓动了耳膜般,在两人之间回荡。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出现杰罗脑中。
“说真的,我是搞不懂你魔力变化的原理了。”
杰罗赶紧放开了优利卡的手,对依旧恍然的少女报以感谢的微笑后,转向了赌桌。
“人与人的羁绊能够产生力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杰罗对脑中的声音回道。
“唯心论在你们人类看来也是不可靠的,”贪灵显然不会被他糊弄过去,“我更相信我的试验能找到正确的解答。”
“我一直以为你是战斗魔法师一派的,原来你也做研究吗?”
“守护灵并非魔法师,要说的话,更接近魔法师的助手,”贪灵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曾经在魔法师手下活跃的日子,“不过比起其他灵,我在魔法研究方面要在行不少。”
“虽然对这个原因很在意,”杰罗看着对面不怎么耐烦的金发美少年,平息了之前紊乱的呼吸,“还是等到下次再说吧。”
“现在的问题是找出对方换走底牌的方法吧?”
听到贪灵丝毫不陌生的语气,杰罗有些意外。
“在你们的时代也有纸牌吗?”
他的问法引起了贪灵的不满:“人类,你的历史该补习一下了。你看到的这些赌博早就在我们的时代流行了起来,是由与我第二任主人同年代的降临者发明、推广。对于这些东西的了解,我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
“那么......看得出来吗?”
贪灵沉默了,但他没让杰罗多等。
“我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你没看出来?”
“准备好了吗,团长大人?”
迪妮莎看着眼前不知所谓的戏码,无聊的又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比起这种“或许温情”的场面,她更介意一直没令她满意的刘海。
这样不搞得自己像反派一样吗?
她不太愉快的想到。
在和魔王决战之前,勇者与心爱的公主依依惜别虽然这**的勇者实在滑稽,公主也太过害羞根本不在状态的样子,迪妮莎也没有一丝想扮演大魔王的打算。
“温存完了的话,就别让我和观众们再等了。”
一整晚,对于这个佣兵团团长的表现,迪妮莎勉强能打个及格。
同自己之前的感觉一致,这个年轻的团长有着和年龄相符的稚气记得他是19岁吧,和自己同样年纪,然而这种缺乏魄力、毫无城府的个性,让她觉得有几分可爱。
虽然可爱,但也可笑,这样的领导者只会将自己的团队带入毁灭之中。
不过对自己的计划,也倒方便。
仅此而已吗?
迪妮莎不动声色的微笑着摇了摇头。
稍微有点失望,不过,一开始就是自己想得太美好了吧。
计划还是按原定方案执行,反正自己也不会吃亏就是了~
想着这样的事,迪妮莎向对方伸出了手。
“对了,”她露出明媚的笑容,向桌对面光溜溜的团长说道,“之前看到,团长大人似乎很擅长猜拳,要不我们用猜拳来决定先后手吧~”
尽管她今晚说了许多谎,但她说自己讨厌输,的确是真话。
无关名声或者荣誉,每一场胜负她都会以赢为目的,之后的计策也只能建立在“胜利”的基础上,这在其他策士看来或许是无用的偏执,但她就是不喜欢输掉的感觉。
有点任性的女孩才更可爱嘛~
为了打垮团长大人最后的信心,她答应了这一场的“加赛”,而在她答应的同时,通往胜利的路线便已在她脑中画好。
盖好的纸牌并不能阻止对方找出最大的黑桃a,迪妮莎知道这位团长很清楚每一张扑克的点数。
但若是擅自决定自己先手,对方很有可能提出异议。
就算能用观众对他施压,现在对方的状态估计很难再受影响只有在特定的人面前才会变成“大人”,连同这一点也充满了孩子气。
那就主动进攻吧,由自己这边发起的提议对方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拒绝。
方式的选择也要在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展现出一部分的公平。
看到对方和观众相差无几的信服表情,迪妮莎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这是理所当然,自己会失败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
“发令的指示就交给荷官吧,也麻烦荷官先生继续担当裁判哦~”
荷官点了点头,没有再去请示主办方,仿佛所有人都默认这个金发美少年是今晚会场的主宰。
确认所有人就绪后,荷官将手高高抬起。
“团长先生会在猜拳之前说出自己会出的拳吧?”
在荷官即将喊出开始前,迪妮莎笑着打断了他。
长桌对面的黑发青年皱了皱眉,面具下的面容似乎有些苦恼。
就是这样迪妮莎满意的看着他多余的思考会阻碍瞬间的判断,然而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你最依仗的实际是一瞬的反应,那就把你的判断舍弃吧,然后向我承认自己的失败。
“我会出剪刀哦~”
迪妮莎轻声的说着,把手放在脸边,做出模仿螃蟹的模样。
“那我只好出拳了吧。”
团长神色平静的说,舒展的眉头似是想通了什么。
“不过,既然我都决定出拳了,为了公平能请捏撒先生用不是惯用手的左手吗?”
迪妮莎有一瞬的皱眉,但随即变回了平常的微笑。
“团长大人就这么想看清我的动作吗?”她耸耸肩,“无所谓,请随便看~”
说完后,她转向荷官,道歉道:
“荷官先生,不好意思打断你了,现在可以开始了。”
微微闭上眼,摸了摸能为她带来好运的戒指,在荷官发令的同时,迪妮莎伸出了左手。
即便不是惯用手,让手指在瞬间变换几个形状,对迪妮莎来说也并非难事。
但仅仅如此骗不过对方。
所以迪妮莎选择了更简单的方法。
“布对拳,捏撒先生胜。”
迪妮莎轻声笑了起来。
“我的确是个骄傲的人,但并不代表我会和那些刻板的只在乎荣誉的人一样,”她望着对面的团长,直白的提醒道,“有过经验的团长大人应该知道才对。”
“是的吧,”青年惋惜的摇了摇头,“是我眼花了。”
如预测的一样。
迪妮莎莞尔一笑。
“那么我就开始抽牌了哦~”
她将右手浮在纸牌上方,青年的视线牢牢的跟着她的动作。
很在意对方脸上的表情,迪妮莎抬头看着他,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有趣。
她假装举棋不定的在半空左晃右晃,团长大人的眼睛便也随着左右转动。即便面具遮挡了他半张脸,迪妮莎仍能想象出他现在心中所想。
“要不,我们来加点注吧?”
她的手突然停住,对方闻言抬起了头。
“没有赌注的胜负就像没有责任的人生,空洞又无意义。”
她在手在纸牌上轮转的敲着。
“我的筹码已经全在捏撒先生手上了,我身上大概没有能让先生看上眼的。”
迪妮莎笑了笑。
“这样吧,我一直想看团长摘掉面具的样子,如果我赢了,团长就让我看你的真面目。”
“如果先生输了呢?”
“就随你处置好了~”她微微歪头的说道。
双方达成协议后,迪妮莎没有再玩弄对方的视线。
她用手指作成小人,在纸牌牌背面散步,最后看似无心的拖出一张放在桌面。
其实拿到哪一张都无所谓,最后都会变成自己想要的。
看到自己指尖下的“黑桃a”,迪妮莎闭上了眼。
依然是,无趣的胜利。
“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吧?”
金发美少年略带困扰的说道,似乎这一切都已让她感到厌倦。
台下有几声遗憾的叹息,没有悬念的比赛就连结果也会令人失望。
但是,在场真正失望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比赛还没结束,如果我不抽牌,岂不是对捏撒先生不尊重。”
杰罗保持着平和的微笑,说道。
迪妮莎摊开双手,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请随意~不过,你要是翻出和我同样的牌,再次出千的罪名可是坐实了哟~”
“当然不会,”杰罗说着便抽出一张牌,翻在桌面。
“黑桃a”,看到与自己相同的牌,迪妮莎皱起了眉。
“不守规则我虽然不讨厌,但毫无新意的作弊我可不喜欢。”
“是吗?”杰罗继续微笑着,“不知捏撒先生说的是谁呢?”
会场呈现出离奇的安静,不少人用惋惜的眼光看向自己迪妮莎周身被强烈的违和感笼罩,她转过身看向数步之外的随从。
“大人......游戏而已,请不要太过在意......”
听到随从支支吾吾的声音,迪妮莎的脑中迸出了一个不可能的想法。
难道自己输了?
不可能的,就算同是“黑桃a”也顶多是平局,接下来就该有工作人员进行检查,在那时候她有相当多的方法让对方被判输。
不对,是自己输了。
稍微冷静下来,迪妮莎便清楚了现在的处境。
只有认清现状,才能更明白的弄清原因。
他到底做了什么?
“捏撒先生的表情终于丰富多了,现在的话,让我和你增进感情我说不定也能接受。”
黑发青年如愿以偿的得到了调侃自己的机会,迪妮莎泄气般的笑了笑。
“果然是小孩子......”
她将刘海一把向后捋直,手扶着光亮的额头,好奇的问向青年。
“好吧,告诉我吧,现在我看到的有几分是真的?”
刚说完,她又制止了对方。
“不,让我猜猜,”她闭上眼,用手抵着眉角,“我手上的牌,是......方块2?”
“不愧是捏撒先生。”
所以在说出“没有继续的必要”时,也不会引起意外的反应。
不过,对方还真敢做啊......一点情面都不留的报复,可不是成熟的领导者会有的选择。
依旧还是小孩子。
“那么,你明白我用的是什么了?”
既然是小孩子,再继续打探他的底牌,他也会一五一十的全部拿出来炫耀。
这样就算输了也不是一无所获吧。
“灵器?如果有灵魂的话,效果可能不止于此,但很可惜,”对方果然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只要是魔法,我都有破解的能力......甚至是,化为己用。”
果然是......
夜风仿佛激荡起来,穿过大厅,仅凭余势便在树林扫起一片沙沙声,迪妮莎感到内心有些躁动。
她睁开双眼,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后敞开双臂,翘着腿,坐回了座椅上。
“是你赢了,团长大人,接下来,你要怎么处置我呢?”
黑发青年嘴角弯曲,获胜的喜悦毫无遮掩的在他脸上显现。
“实际上,这样的夜晚,能只着片缕的沐浴在夜风中,也不失一种别致的享受,”他忍着快要满溢的愉悦,用讥讽的眼神报复性的看向金发美少年,“先生不如就和我一样,脱吧~”
第十六章 深海中的异兽
从“沉睡公主”离港时,老船长便向杰罗分享了从相识水手那里听来的传言。
出海口最近飘来不少船只的残骸,附近很有可能有凶猛的异兽出没。
杰罗并没太过在意,狩猎异兽正是这次航行的目的,他当然不会因为一两句谣言就改变航路。
相比异兽,他更在意凯西号离港后,便开始挂起风帆的几只帆船。
然而
“这实在是......”
刚过午后,海面毫无征兆的腾起浓雾。
凯西号降下风帆,让船凭着惯性在海面滑行。
船头缓缓的破开水面,划过粘稠液体的声音替代了海浪的拍击。隔着雾气,看不清海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拖着船体航行的,不再是原本蔚蓝的大海。
杰罗一行人捂着鼻子站在船头,腐烂的臭味让这片浓雾充满了不详。借着过人的眼力,杰罗依稀看到大片黑色斑块随着海浪起伏,悬浊的污血像软体动物的触手般顺着浪潮飘舞。
“......太臭了吧。”
迪妮莎皱紧眉发表出无用的感慨。
“迪妮莎小姐,你应该知道现在出现在船头有多危险吧?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呆在船舱。”
经过杰罗观察,大小姐除了动作灵敏一点,没什么武技底子,如果不是隐藏的魔法师,那便只比普通人稍强一点。在码头上也是,若不是出其不意,大概卫兵队长也不会那么轻易中招。
这样明显危险的状况还跑上来......杰罗可不想看到爱丽莎的姐姐在这种地方死掉。
“呆在船舱的话,我可不确定某个团长会不会抛下护卫工作跑掉,毕竟这个团长又粗鲁又无礼还是个小心眼。”
杰罗语塞了,看来之前得罪得不轻。
“这是翼海鲨的雾气,”本尼特老爷子吸了口烟斗,吐出长长的白烟和雾气搅动在一起,“但它们主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就是说......现在是安全的?”
好不容易来到甲板上的嘉尔杵着大剑,小小的身子躲在剑身后面,露出头声音颤抖的问道。
她是被杰罗拖上来的,以后要经常做这种工作,怕坐船还有什么用。加上码头上的事情,虽然知道她是无意,但杰罗心中对她的评价已经从优利卡的“备受期待的新人”,变成了问题诸多的小屁孩。
迪妮莎的随从跟着他们主人来到了甲板,负责监视的艾莉也跟在了杰罗身边。
所有人聚集在甲板上,突然的雾气令众人如临大敌,老爷子的话终于让大家松了口气。
“翼海鲨的尸体应该能吸引来很多异兽,但现在一只也没看见,”老爷子又吸了口烟,雪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在雾气中微微颤抖,“应该是有强大的异兽令它们不敢靠近吧。”
杰罗砸了砸嘴,转过身对团员说道:
“做好警戒准备,我从出港那天就觉得运气不好,昨天把钱输光了,今天别把命丢了就行。”
海上不同陆地,他不知道自己的速度和魔法能发挥几层。更何况现在连怪物的真面目都不知道。他只能庆幸作为训练兵时期有锻炼过游泳技巧了。
他走到艾莉身边:“有用得上的魔法吗?”
艾莉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她:“就我和团长两个人消失的话,我还是能办到。”
杰罗叹了口气。
“我们分别在船的侧舷刻印加固的魔法,大概,还有很多要拜托你,先做好准备吧。”
“我的魔力可不像你那么多,请珍惜一点,”艾莉黑眼圈下的眼睛笑了笑,“团长越来越有团长的样子了。”
“这句话是多余的吧。”
杰罗走到优利卡的身旁,雾气之中少女的眼神倒是柔和了不少。
“呃,优利卡小姐......一会儿如果发生了什么,请优先保护迪妮莎小姐。”
优利卡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团长没有危险的话......我会的。”
心里涌出一丝暖流,杰罗摇了摇头。
“是否有危险交给我来判断,无论什么情况,都请优先保护迪妮莎小姐......如果是连优利卡小姐都无法应对的状况,请抛下我们撤离吧。”
优利卡没有说话,她紫色的眸子在想什么,杰罗还是一如既往的看不明白。
她大概不会听自己的话,杰罗只有祈祷最差的情况不会出现。
转过头,和金发大小姐对视一眼后,对方欲言又止的动了动嘴,最后转到了一边。
杰罗耸耸肩,和她擦身而过,走到了杵着大剑,迷茫的张望着其他人的红发女孩身边。
“听我的话,好好干,我可是支付你工资的人。”
杰罗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亲切的语气说道。至于效果嘛......杰罗相信这时候明确的上下级关系比什么都有效。
“厚土庇护。”
在海上施展土系魔法,有一种和地面不同的虚弱感。联想到大师和贪灵说的“魔素”理论,大概推测是海上土系魔素稀薄的原因。
耗费了比平时更多的魔力,魔法的效果却远不及地面的一半,就连魔力的操作也更废心神,杰罗不能保证这个魔法能达到怎样的效果。
就当作心里安慰了吧。
魔法有效的范围并不大,杰罗和艾莉只有每隔一段距离就对船身施展一次。
做完这一切后,杰罗来到了老爷子的身边。
“船长先生,我有个想法能听一听吗?”
听了杰罗的提案,老爷子雪白的脑袋摇个不停。
“不行,不行,能见度不够,船不能提速,更别提你说的冲出迷雾,”他用手指了几个方向,“如果我的记性没错,这里是小岛屿群,那里和那里都有暗礁,我的凯西号可吃不上那么一下。”
“相信我的加固魔法,”杰罗笑了笑,“而且我的提议就是建立在船长先生记性没错的基础上,我们相信你。”
老船长沉默的吐出团烟圈,掏出怀里的罗盘看了看。
然后他盯着杰罗:
“每次从那个岛上回来,我的两个孩子都会像你一样脑子发热,许多水手都说那是会让人抛弃理性的岛......我从来不会上岛去,船上至少要有一个清醒的人。”
“现在的状况可和理性没有半点关系......”
“不,”老爷子打断了他,“你应该感谢我还清醒。”
拉起风帆,艾莉站在了白帆之下。
“其实,”她用特有的无精打采的声音对杰罗说道,“不只是土系、风系,所有元素魔法我都不在行。”
杰罗笑着对她打气道:
“那就拜托你咯~”
“变成领导者就开始不听人说话了吗?”
艾莉轻轻叹了口气,发动了手中的“气流迸发”。
风帆鼓足了劲,凯西号精神振奋的重新破浪前行。
沉闷的雾气像是活动起来,恶臭被新鲜气流翻搅荡开,船身如活跃的骏马向着未知的前方奔腾。
“左舷25度”
握着罗盘,满头白发的船长孤身一人站在船头,大声的发号指令。
“左舷25度!”
收到指令的伊迪利索的转动手中的舵盘。
船身发生微微的偏斜,杰罗用手扶住持续输出魔法的艾莉,消瘦的肩膀令杰罗不敢太过用力。
搅动的气流在船尾留下雾气的空白,露出被漆黑的血液涂满的海面。
“右满舵”
船头的老船长像是孤身破开迷雾般,再度发出指令。
“右满舵!”
伊迪飞快的转动舵盘。
船身的前进戛然而止,突然的停止令船上众人险些趔趄。稳住身形后,杰罗慌张的向老船长看去。
“我们触礁了吗?”
杰罗大声的问向船长。
“动不了......舵被什么缠住了!”
伊迪的大喊在身后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木头被挤压变形的声音。
“看来,阴影先生的话应验了。”
老船长回过头,一只暗红色的巨大触手从他脑后的船头扬起。抬起的黑影破开了雾气,浑浊的海水从半空泼下,而从雾气后露出的阳光又被触手巨大的黑影遮盖。
在船长转回头的同时,触手用比海水下落更快的速度拍下。
“哇啊”
一个娇小的红色身影惨叫着倒飞出去,好不容易在空中调整好姿势,又被触手急速落下的阴影笼罩。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嘉尔堪堪支起大剑。
船身一震,嘉尔连人带剑被拍到船头。娇小的身影吃力的举着大剑,剑尖没入触手,蓝色的液体慢慢溢出,顺着剑身的布带流下。
海面如沸腾般冒出无数气泡,波浪被打碎成无数碎片,整片大海好似在愤怒的颤抖。
触手如滑溜的蛇一般悄无声息的钻回海中,只在甲板上留下一条蓝色液体的印迹。
腥臭的海水淋湿了红发女孩和被她庇护的老船长。
众人暂时松了口气,但谁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团长好过份......居然把人家扔给怪物......”
红发女孩没有了在地面上的活力,反倒是用幽怨的眼神楚楚可怜的看向杰罗。
杰罗对她抬起手,表示歉意的笑了笑。
“这是因为对嘉尔小姐实力的信任。”
女孩看了看才回过神的老船长,接受了这个说法。
实际上,在当时杰罗并没有太多选择。
他身上穿的是被称作“血乌鸦”的杀手的皮甲,实际上他对这身皮甲做了诸多改造。
经过和奥里莉安的战斗,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战斗方式。在那之后,杰罗便在护膝、护肘、肩甲,胸甲的前后,甚至皮靴上,都加上了“气流迸发”的咒印。
速度是他的优势,但就算利用瞬间爆发的气流加速,他也无法在触手压碎老爷子之前将他救出。
他只能能到达嘉尔的位置,将这个甲板上唯一能阻止触手的重物,连带着它的主人抛射出去。
凭借魔法气流的反冲力,他成功了,顺带抛出的嘉尔也起到了剑士应有的作用。
作为头一次的团队连携,杰罗相信这结果已经相当不错了。
问题是,之后该怎么办。
船身被挤压的声音接连响起,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帆船左右摇晃。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拖拽,船身猛的下沉,又被浮力托出海面,接着又被拉扯下沉。
两股力量相互较劲,连带着船身的摇摆也更加剧烈,货物在船舱滑动、碰撞的声音在甲板上都能听见。
“不能再这样下去!凯西号会撑不住的!”
晃动船身激起的海浪来回在甲板冲刷,老船长的大嗓门险些被海浪声淹没。
不用船长提醒,其他人也早已知晓现状。
杰罗和优利卡相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杰罗看向嘉尔:
“嘉尔小姐不会游泳?”
红发女孩怯弱的点点头。
“那就把大小姐保护好。”
将话抛在身后,杰罗站在了晃动的船舷上。
拔出水蓝长剑,将剑鞘扔在甲板,从内衬中将两把火枪卸下。
杰罗看准了吸附在棕色船身的触手,双手握剑跳下。
另一侧,细弱的落水声同时响起。
第十七章 船舱内的告白
蓝浆飞溅,剑柄传来扎实的手感。抵住剑柄,催动手肘的“气流迸发”,利刃刺到更深处,杰罗将剑旋转半周。
碎肉混着蓝血在剑刃之下冒出。
脚下传来痉挛般的抽搐,触手从船身抽离,连带着杰罗一起缩回海中。
白雾、蓝天在转瞬间消失,冰冷的触感淹没全身,耳边的风声被“轰隆轰隆”的水声取代。
杰罗屏住呼吸,牢牢抓住手中的剑柄。视野中,漆黑的海洋犹如深渊的迷潭,只有少数几处阳光从空白的缝隙中斜射而入。
几束阳光之间,巨大的黑色章鱼在触手的簇拥下用火红的眼盯着他。
长剑插住的触手蜷曲,更多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杰罗蹬在触手的伤口上,将剑拔出,长剑在海水中划出流线的痕迹,带出一抹蓝血的飘带。
下一秒,这血的飘带便被喷射的气流搅碎。
无数触手吞没了杰罗之前的位置,他靠着“气流迸发”的反冲飘到了数米之外。
眼前的异兽并不在他的认知中,外形看来是一只巨大的章鱼,现在也仅凭自身躯体进行战斗,但杰罗知道,所有异兽都有着特殊的能力,不多加防范的话,很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现在的应对方式有两种,一是在安全的距离和它周旋,摸清它的能力再考虑进攻的方式;另一种便是在它施展能力之前,将它击杀。
异兽足有成人大小的红色眼睛死死的锁定杰罗,杰罗能在其中读出它的蔑视和愤怒。
而在它视线的死角,一个白色影子如划破夜空的闪电,在转瞬之间来到了它的眼前。
带着冰冷寒芒,匕首刺入异兽的眼睛,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半秒之后,异兽剧烈抖动着,缩成一团,逃入深海之中。
海洋的颤动停息了,杰罗看着向他游来的白色少女,松了口气,和她一起浮上了水面。
“呼......”
两人在海面上换着气,看着对方随着波浪上下起伏的脑袋,微微一笑。
这样的伤,异兽想要报复也应该会消停一阵,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趁这段时间逃出这片水域。
棕色的帆船就在不远,杰罗向船上望去,众人已经看到了他们,正向着他们挥手。
隔着雾气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然而众人慌张的动作很明显不是为击退异兽的庆贺。
不详的预感在杰罗心中升起,他低下头望向身下的漆黑大海。
如密不透风的蝗群一般,细小黑影聚集而成的巨型阴影像是要将两人吞没般,从深海涌来。
“优利卡!快上船!”
四肢的动作在此时太过迟缓,杰罗将全身的“气流迸发”输出最大。魔力的急速下降换来了身体如腾飞般的速度。
杰罗就同在海面滑行一般向着凯西号游去,而比他更快的,银白少女已如幻影般出现在船舷上,转过身担忧的望着他。
接住戴尔抛下的绳索,杰罗在千钧一发之际脱离了海面。
他的身后,无数鱼类、异兽张开锋利的口器,跃出水面,然后不甘的被引力拽回海中。
海面因这些跃动而沸腾,鱼类的细甲和异兽的惨白皮肤将黑色的海水荡开,形成了一片灰白色的陆地。
被拉回甲板上的杰罗看着这片激荡的陆地,心有余悸的深吸了口气:“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老船长走到船舷,将一只从杰罗屁股上掉下来的小鱼踢回海中。
小鱼泛白的身躯在空中翻腾,口中支出的利齿上还挂着杰罗裤子上撕下的布片,小鱼落到海中,被一拥而上的鱼群撕成碎片。
“克拉肯的子女。”
老船长用火石来回的在烟斗上方敲打,却始终无法点燃被淋湿的烟斗。
杰罗叹了口气,用指尖的“炎爆”帮他点上。
“有着巨大的身躯,狡猾、残忍,在海洋生物尸体的簇拥下,为过往的船只降下灾难......”老船长抬起烟斗,放在嘴边又将它放下,“团长先生,我们遭遇的不是异兽,是天灾。”
天灾吗......杰罗向着依旧跃动沸腾的海面看去,隔着鱼群,他似乎能看见只剩一只的深红眼眸在看着他们,如幽灵一般。
他定了定神,转身对众人说道:
“不管他是什么,躲在这些杂鱼背后就说明他害怕了,继续前进,他想跟就跟着吧......就算是天灾也有应对的方法,相信我。”
说完后,没有在意其他人的反应,他独自走下船舱。
在路过迪妮莎的时候,金发大小姐轻声说道:
“稍微对你有所改观,这种时候,你比我想象中要成熟一点。”
杰罗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回道:
“你以为我死过多少次了?”
回到船舱,迎接他的是一片狼藉。
只希望货品不要受损......
他回想起在深夜的码头自己所想的“一帆风顺”,果然还是应验了。
先是在码头遭遇检查,又因为赌博输成了**团长,好不容易快到目的地又遇到这种怪物吗?
之后还会有其他麻烦找上门吧,杰罗自嘲的笑了。
果然每次外出都没什么好结果。
他找了个宽敞的空地,从怀里最深的地方摸出一颗圆粒。
既然还有这么多苦难等着,还不如将苦难提前。
他捏了捏指尖的圆粒,圆粒安静的散发着幽芒,像一颗天然晶石,又像某种昆虫的卵,杰罗知道这里面的确孕育着生命,然而这生命早已在百年之前便消散了意识。
唯独只有种在自己身体中的保留了记忆,就这方面来说,自己并非只有厄运。
吸收的方式贪灵早已告诉了他,而他终于决定按贪灵所说进行一次尝试。
【很可能你将变为非人之物。】
贪灵的声音还残留在杰罗的记忆中,而他也仅是笑了笑。
自己似乎在很早以前就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他仰起头,准备将光卵一口吞下。
希望能美味一点。
“那是什么?”
清冷的声音在杰罗耳边响起。
他慢慢将手放下,看向身旁的银发少女。
“优利卡小姐......是打算下来换衣服的吗?”
少女全身湿透,玲珑的身段和紧贴皮肤的银发让少女显得楚楚可怜。
杰罗只顾想着光卵和护身灵的事情,没注意少女是何时来到身旁,也不知少女究竟看了多久。
优利卡轻轻摇头,水滴顺着她的长发流下,她抬起的脸有些许担忧。
“这是爷爷那里的......他说的,不好的东西......”
杰罗对她宽慰的笑了笑:“同样的东西,我胸口也有。”
优利卡的眼中带着细微的忧伤,如乌云遮蔽了月亮,这样的表情令杰罗感到周遭的光线都暗淡了几分。
“是我没做好吗?”
她低下了眼,右手抓住左手手臂。
“如果我那时候刺得再深一些......”
同样的动作杰罗在头一次泡过温泉后,在洞穴的通道中见过。那时少女在因为他的话而困扰,现在少女却是在为自己的行动而自责。
但杰罗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原因。
是自己太过无力。
“优利卡小姐,”他用歉意的目光看向少女,“接下来请交给我吧。”
少女幅度更大的摇摇头,海水随着发丝在空中晶莹落下。
“应该由我来......”她目光躲闪的看向杰罗,“因为......是团长,也是会长......”
杰罗哑然失笑,他想起了自己对嘉尔说的“我可是支付你工资的人”,但他和优利卡并不需要那么明确的上下级关系。
“那就听团长兼会长的命令,把之后的事情交给我来~”
优利卡盯了他半响,然后眼中的力道加深,又变成了平时瞪着的状态。
“区区一个杰罗......”
杰罗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小姐,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优利卡罕见的叹了口气,将脸转到一边,不让杰罗看见她的表情。
“团长就那么想在迪妮莎小姐面前出风头吗?”
这埋怨的声音不像优利卡平素的作风,杰罗有些没反应过来。
“昨晚也是,那么想看别人的身体吗?”
杰罗更加迷惑了,在他印象里优利卡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而且她在说什么话题?
“是、是因为......迪妮莎小姐身材好......所以才想看的吧......我明白的。”
优利卡自顾自的轻轻点头,一向清澈的声音似乎浑浊的有些许颤抖。
“不过,没关系的,团长想看谁都和我没关系......就算团长想要在迪妮莎小姐面前出风头也没什么......”
她的语气和她说的内容不同,满是在意和不高兴的感觉。
“不过,没必要用那种东西,”她低着头,侧过脸,用余光偷偷瞄向杰罗,手微微抬起,伸到杰罗身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团长碰了我的身体就会变强吧?那就......尽管碰就好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杰罗仍旧一头雾水。
隔了半响,向着害羞的少女,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你是艾莉变的吧?”
又隔了半响,银发少女转过了身,用饱含怒气的眼光直直的瞪着杰罗,杰罗感觉这次少女的眼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锐利,仿佛自己在她眼中的存在已经跌到了最低谷。
碰到这种情况,杰罗当即就打算五体投地的进行道歉。然而少女眼底藏着的泪光却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不明白......为什么会把我当成别人,不明白......”
优利卡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杰罗只能慌张得束手无策。
“团长明明说过......在爷爷的地窖中,说我是降临人间的女神......我一直想要相信团长......但是,我已经搞不明白了......
“刚才也是,跳到海中的时候,被海水淹没的时候,看不到团长,身子只能随着海水下沉......看到团长被怪物盯上的时候,我只想快些到团长身边......所以才......
“我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了......为什么看不到团长会那么难受,为什么看到团长和迪妮莎小姐说话就会生气,为什么不想让团长看其他女人......为什么被团长碰到就会全身失去力气......为什么这样还是想更多的被团长触碰......
“......团长明明说过要告诉我为什么,但为什么我会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啊......”
少女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杰罗,在那双眼睛的热度下,杰罗心虚的低下视线。
当看到少女已经收回身边的手那双手正抓着自己湿透的衣服下摆,因为用力,手上露出的关节使得手显得消瘦又娇弱。
他抬起头看向少女,记忆中第一眼见到她也是如此湿润的发,细微的水珠在脖颈流下,那时的她是才泡完温泉的轻松模样,而现在湿透的少女却身子轻轻颤抖,仿佛在和寒冷对抗。
想要温暖对方的想法一瞬占满了思维,这个想法脱离了对方所问的所有问题,像是在逃避思考,或者是内心更坦率的回答。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暖,少女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很抱歉,优利卡小姐,”杰罗将手贴在少女的手背,如触碰易碎品一般,动作尽可能的温柔,“你的问题我现在无法回答,但我保证有一天会告诉你答案。”
“在这之前,”掌心的手背如融化一般,从衣角脱离,在杰罗的牵引下,两人相连的手移到了二人胸前,“优利卡小姐想要我做的事情我都会满足。”
“优利卡小姐想看到我,我随传随到,优利卡小姐想要我触碰,我随时待命。我保证不会让优利卡小姐生气、难受,优利卡小姐的一切要求我都会满足,”杰罗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害臊,但这是他回报一直帮助他的少女所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优利卡小姐一直是我的女神。”
少女半天没有说话,杰罗还在为自己的言语而羞愧,不敢抬头看她表情。
只是被他握住的手,慢慢的转了过来,掌心接触的不再是手背,十指间的缝隙也被全被填满。
就像造物主刻意为之,两只手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
“团长......不要自己想办法,再依靠我一点......”
少女呢哝般的说道。
杰罗悄悄的抬起了头,对方脸上满布红霞,他知道自己也是一样。
两人视线相碰,又飞快的闪到一边。
“别逞强了,区区一个杰罗......”
少女追加的话语让杰罗的心情又向之前倒退了些。
但他仍觉得不可思议,只是肢体的触碰就能有如此奇妙的感受,杰罗在心底感慨了一番人体的奥妙。
心中满是充实感和面对一切的自信,将捏在另一只手中的光卵放回内衬,杰罗点了点头。
“今后也请多关照,优利卡小姐。”
“还有一点,”少女红着的脸细微的绽开微笑,“以后叫我优利卡,就像先前在海里的那样。”
那是一时情急......杰罗不打算把理由说出,他才答应了会听从“女神”的一切吩咐。
“那就重来一遍”
遵从心底最率直的感受,杰罗微笑着说道:
“佣兵团和我都请多关照了,优利卡。”
第十九章 亡灵魔力
为什么不会害怕呢?
杰罗曾经很多次问过自己。
明明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还和普通人没多少区别,开心的时候会开心,难过的时候会难过,没有需要特别在意的视线,有两个贴心的玩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又是为什么......不一样就要被排斥?
杰罗睁开眼,红黑二色的世界向着远方无限延伸。
疾风夹杂的沙砾如利刃划过脸庞,脚下铺满了黑色的细沙,头顶上是暗红的天空,空气冰冷却又如烈焰灼烧肺部。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杰罗没有身处此地,却有种身临其境的真实。
和他之前感受的一样,这就是死灵魔力的世界。
与其说是魔力的“世界”,实际只是将意识沉浸在魔力的感触中,将抽象的感觉形成具体的景象,想象而成的世界。
操控巨鲸骨架的亡灵魔法的关键,就隐藏在这里,杰罗对此毫不怀疑。
并且,死亡......令人恐惧的原因似是受到牵引,杰罗深藏内心的疑问,在身临这个世界的瞬间,浮现在他的脑中。
风沙流转。
踏着细沙,被疾风掩盖了身形,杰罗已记不起自己在这里前行了多久。
回头望去,刚留下的脚印立马被风沙掩埋,就如在催促自己前行一般。
不变的景象中,偶尔会有一两具从黑沙下露出的枯骨。骨架已经被风沙侵蚀成**模样,布满细碎裂痕的枯黄骨架,仿佛黑色荒漠中的枯萎植被。
无尽的荒漠令人枯燥,一层不变的景象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在前进,杰罗机械的迈着步伐,踏足细沙的感触如同虚幻,杰罗有种自己仍深陷漆黑海水的错觉。
又走了多久,杰罗已记不清了,漫长的时间令他几乎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常识、道理、亲近的人,就连来到此处的理由他也无法记起。
似乎他的意义只有一个,就是走下去、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直到他遇到那个巨型骨架。
巨鲸的悲鸣将他唤醒,悠长的鸣叫像是能传到世界边缘。杰罗抬起头,红色天空被巨大骨架分割,他自己则陷在骨架投下的阴影中。
他没能想起眼前的东西是什么,只是无意识的伸出了手。
在指尖即将触碰骨架的前一刻,无数锁链从黑沙中钻出,瞬间缠满了他的全身。
手指无法移动,锁链下坠的力道拖着他向黑沙中沉去。
悠长的哀鸣再次响起,黑沙已将杰罗的双腿吞没,被啃食的感觉从双脚延伸上小腿。奇异的是,血肉被剥离身体带来的不是痛苦,而是灵魂缺失般的空虚。
他伸出的手仍然无法触碰巨鲸的骨架,但随着锁链的挤压和细沙吞没身体的颤动,一个精致的挂坠从他胸前的衣领中挤了出来。
那是一颗白色的水晶挂坠,被绑在粗糙的细绳上。
绳结的方式相当巧妙,能看出将水晶绑上绳结的人是如何手巧。
而在这红黑相间的世界中,水晶发出的微薄白光如异样的光彩,令周遭的事物黯然失色。
望着胸前的挂坠,久远的记忆如寒冰融化般苏醒。将晶石赠与他的人,将晶石绑在他胸前的人,第一次令晶石绽放光芒的人......
优利卡。
自己还有不得不恪守的承诺。
魔力涌出身体,将锁链蚕食,挣脱束缚后,杰罗将手放在巨鲸灰白的肋骨上。
“向我展示吧......死亡是什么......”
阳光重新温暖双眼,杰罗睁开了眼睛。
巨鲸松开章鱼异兽,被遗弃般随着海水浮沉。
异兽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随即便转向杰罗,换作了施虐者的阴沉。
喷射出激流,异兽笔直的撞向杰罗,在接近的瞬间,巨大触手包裹而来。
海水带着黑色发丝飘舞,触手的阴影阻隔了所有阳光,在无尽的黑暗中,杰罗伸出了手。
无数海鱼与异兽,拖着残破的躯体,化作漆黑的泥团,拥挤着,蜂拥般涌向巨大异兽。
无声的哀嚎震彻深海,封闭的包裹被打破,蓝血浸满海水,异兽疯狂的扭曲只能加速自身的碎裂。
大小的海鱼和鱼形异兽尸骸撕咬着章鱼异兽,更多的尸骸加入其中,章鱼异兽的身影转眼便被掩盖。
在被完全吞没前,异兽惊恐的红色巨眼看到了杰罗,最后的怨恨从那只眼中传出,下一瞬便被尸骸吞噬。
撕咬并未持续太久,鱼群尸骸散去后,海洋再度恢复平静。
魔力耗尽的空虚令杰罗感到晕眩,失去了魔力的维持,鱼群的尸骸再度如腐肉之雨向着深海飘去。
随之下沉的,还有一颗鲜红的水晶,如章鱼异兽的巨眼,散发着怨恨的光芒。
杰罗探出手,将水晶接住。他转向在一旁漂浮着的巨鲸骨架,无声的张了张嘴。
“帮你报仇了。”
说出的话语没有发出的声音,却仿佛响起了悠长的回应。
杰罗笑了笑,踢动双腿迎着阳光游去。
与他相反的方向,巨鲸的骨架散开,灰白骨头无力的向下坠落。远远看去,仿佛尸骸原野上盛开的簇簇白杜鹃。
整片尸骸的下落没有一点声音,冰冷的海中一片宁静。
杰罗是被拖上甲板的,浮上水面后,他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像是看出了他的疲惫,优利卡跳入水中,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拖上了船。
雾气早已散尽,杰罗在甲板上摆着大字,肆意的享受阳光的温暖。
优利卡安静的坐在旁边,浸湿的雪白长发随着海风洒下片片晶莹。
真是美丽,无论蓝天,还是......
杰罗惬意的半闭着眼,欣赏着重新放晴的天空和身旁的少女。
没有人打扰他的休息,迪妮莎来过一次,想询问他和异兽战斗的经过,杰罗装睡没搭理她。
老船长则是在杰罗歇息了一会儿后,抽着烟来到他的身边。
之后,老船长简单的几句话便令杰罗情绪立马高涨,要不是身体还在脱力状态,他都想要起身拥抱这个老头。
凯西号半帆航行,围绕之前被浓雾笼罩的地区徘徊。
杰罗望着蓝天,心里想着老船长的话,幻想着他口中宝藏的实体。
“克拉肯的子女是海神的放牧人,它只会守护在它的牧场边,我们说不定能在附近找到它看守的宝藏。”
老船长说着的时候,脸上放出的光芒说明他和杰罗一样兴奋,这个宝藏必定是非比寻常的东西。
没用多久,爬上桅杆的戴尔便发现了什么。
听到声音的杰罗立马爬起来,趴在船舷上望向年轻水手指的方向。
“这是......”
然而他看到的东西却和宝藏相差甚远。
“船的残骸。”
老船长回答了他。
断裂的木板和破烂的木桶随着海浪漂浮,似是在诉说此处发生的惨剧。
凯西号缓缓的避开残骸前行,接连遭遇了更多的船只碎片。
甚至还出现了不少被海水泡得发白的尸体。
从尸体的穿着能看出,他们生前是船员,或者佣兵。有的尸体呈现被挤压的扭曲,有的半边身子被吃掉,仿佛彰示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或者屠杀。
从章鱼异兽巨大的体型和特殊的能力,杰罗不难推断出行凶者。
主舵交还给了老船长,伊迪在船头用长杆支开残骸和尸体,凯西号缓缓的在这海面的坟场前行。
一路残骸和死尸相伴,凯西号到达了一座半月形状的小岛。
远远的,杰罗就看到,密密麻麻,五光十色的光滑圆形生物在沙滩蠕动。
这些半人高的生物如整齐排列的蘑菇,有着透明的伞状体,蕴藏着光芒的身体下,细小的触手相互交缠,彼此紧密连接。
“多尔夫水母!”
船头的伊迪大声的叫道。
“我们发财了!”
桅杆上的戴尔用同样音量接着道。
握了握怀中的红色水晶,杰罗迎着两兄弟送来的视线,笑了起来。
这次果然不虚此行。
红色水晶依旧散发着怨恨的憎恶。
这是和他在荒漠的世界中体会到的一样。
他触碰到的骸骨令他体验了巨鲸的一生,从第一抹海水的冰凉到最后一丝血液的温暖,巨鲸漫长而悠闲的一生,只在遭遇了章鱼异兽后迎来终结。
被异兽操控的骸骨鱼群将它啃死殆尽,在它死后,灵魂依旧囚禁在骨架之中,沦为异兽的奴隶。
死亡是什么?
巨鲸的回答是“解脱”。
死亡是一切的终结,也是每个生命必定会到达的终点。
而亡灵魔法改变了它,它赐予了死亡其他定义。
留恋、遗憾、悔恨、憎恶......死本是生的末尾,是生的一部分,亡灵魔法却令它成了生的对立面。
亡者嫉妒生命,亡者厌恶生者,亡者的本能便是抹杀活着的一切。
生者同样惧怕、排斥亡者,对死亡的恐惧存在于所有生物的本能。
但并不包括杰罗。
杰罗曾对奥里莉安说过,死亡是公平。
留恋、遗憾、悔恨、憎恶,惧怕死亡的人在活着的时候便拥有了和亡者同样的感情。死亡只是将他们持有的情感的对象转换了方向,拥有变为失去,失去的也成了拥有。
这就是亡灵魔法的本质,只要引出生物本身的情感,对死的厌恶,对生的留恋,将拥有的厌恶变为生,令失去的留恋变为死,套上魔法的枷锁,生的终点便会延续。
杰罗在巨鲸的骨架中感受到的,除了被转换的情感,便是无止境的厌倦。
暗红的天空是对血肉之躯的渴望,黑色的沙砾是只剩下憎恶的灵魂。死亡的世界无穷无尽,失去了终点的生也便丧失了存在的意义。
只剩被奴役的悲哀。
从亡灵魔法的原理来看,杰罗是无法被转化为亡灵的,但从和亡灵魔法的契合度,不会在生和死之间摇摆的他,却是契合最高的。
杰罗用魔力吞食了禁锢巨鲸的亡灵魔法,再利用章鱼异兽在其余鱼群、异兽尸骸中留下的魔法印记操纵了尸骸群。
这次战斗,杰罗收获颇多,理解了亡灵魔法的原理,从异兽特殊的魔法中知晓了操控尸体的方法,还得到了这个蕴含亡灵魔力的水晶。
他大概也知道了,这个“克拉肯的子女”、“海神的放牧人”实际是曾一度消失的魔兽只有魔兽才会在身体中凝聚魔力水晶。
至于水晶的用途,等贪灵来解答吧。
眼前要做的,应该是上岸去收获海神赐予的奖赏。
看着两兄弟一前一后的放下小船,并对自己邀请似的招手,杰罗耸了耸肩。
就结果而言,一切进展得不错,就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还是没能理解,自己不惧怕死亡的原因。
小船载着佣兵团的众人在浅滩上登陆,感受到人类的气息,水母群慌乱了起来。
杰罗拍了拍手,从腰间抽出长剑。虽然体力没恢复太多,但他并不打算让到嘴的肥肉跑掉。
“小可爱们,乖乖的变成我的金币吧~”
还没等他走上海岸,一声沉重的号角声便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一艘大型三桅帆船缓缓向小岛靠近。
帆船行驶到靠近凯西号的位置停下,降下风帆后,接连放下登陆小船。
“是海盗!”
伊迪望着桅杆顶端飘扬的黑旗,倒退着向杰罗靠拢。
杰罗摇了摇头,望向旁边凯西号的方向。
金发大小姐迎着海风,站在船头,用手将长发束在脑后,再用发绳绑成马尾。
随从之一将剑架在老船长的后颈,逼迫老人跪倒。
“是我们的雇主,终于忍不住了。”
第二十章 巨剑少女
“团长大人难不成,想用我赐予你的剑对着我吗?”
在一排打手的簇拥下,迪妮莎含笑的看着杰罗。
佣兵团退到了沙滩上与他们对峙,除了某个陷入混乱的红发女孩,其他人都看清了状况。
这是杰罗早就预料到的发展,但真正走到这一步时,他不免感到无趣。
没有下毒、没有挟持人质、没有从背后下手,而是这样摆开架势正面对抗,看来大小姐对自己的实力相当有信心。
对方也是看准了自己虚弱的时机吧。
只要击溃了自己,佣兵团就会分崩离析,迪妮莎可是认真思考过如何对付佣兵团。
那么,她会怎么做呢?
直接带人将他们逐个击破,还是牵制住其他人找机会挟持自己。
他认真的盯着迪妮莎,这个时候,他需要以对方的角度思考,为了达成和她的“默契”。
“不论如何,关于赐剑,我还没感谢过迪妮莎小姐。我能请教一下吗。这把剑叫做什么名字?”
杰罗将手中长剑平放在身前。造型古朴的握把下是纯白的剑刃,剑刃表面萦绕着一层淡蓝色的光辉。如果杰罗没有猜错,这层光辉是在剑刃中加入了“月光石”的效果。“月光石”是一种相当昂贵的稀有金属,具有优良的魔法适应性,经常用在武器和盔甲的咒印铭刻上。
比起“精金”、“秘银”一类虽然低一档次,但能在剑身萦绕光芒,可以推断“月光石”的含量不低。
放在市场上,这是一个能抵千金的魔法武器,然而这样的武器也只有在魔法师手上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在迪妮莎面前,杰罗并未隐藏自己魔法师的身份,就连自己魔法的特殊能力,杰罗都没有保留。对方赠与他这把剑,显然也是知道了这点。
迪妮莎金色的马尾迎着海风左右摇摆,此时的她身上批了件银白护铠,胸口刻着的金色狮子正威严咆哮。相比铠甲上的家族纹章,她的表情倒要温和许多。
“这种廉价的东西,谁在乎它叫什么呢。不过团长这么计较它的名字,我就给取一个吧。”
她望着天想了想,伸出手指说道:
“不如就叫‘折纹’吧,很适合现在的情形,对吧?”
杰罗笑了笑,“折纹”吗?
传说中被叛徒围杀而死的英雄的配剑吗?
杰罗点了点头。
“我懂你意思了,那么动手吧,”他将剑平持在手,又感受了下自己空空如也的魔力,自嘲的轻笑道,“拖太久,让水母们逃远就可惜了。”
迪妮莎嘴角上扬。
“我就喜欢团长这点~”
她拍了拍手:“劳伦斯。”
一个目光沉稳的中年男子应声向前。
男子之前便在迪妮莎的副手位,打手们跟在两人身后,能看出男子的地位仅次迪妮莎。
“这个女人交给我,”迪妮莎指着优利卡说道,“其他的你自由发挥。”
男子眼神锐利的扫过优利卡,沉声说道:“大小姐小心。”
迪妮莎笑了笑,目光瞟向杰罗。
“你也是,我可不想损失珍贵的人才。”
男子拔剑向前,咧嘴一笑:“小毛孩而已,伤不到我。”
优利卡同样向前一步,将杰罗挡在身后。迪妮莎对她勾了勾手指,优利卡询问的看向杰罗。
“小心点。”
杰罗说完赶紧加了句:
“别伤到她。”
优利卡的眼神立马变了,杰罗又识相的更正了说法。
“手下留情。”
最终的结果便是,优利卡走向迪妮莎的背影,平白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对了,”杰罗又转向紧挨自己站着的两兄弟,“你们会用剑吗?”
两兄弟用相同的频率摇头。
“魔法呢?”
更加快速的摇头。
“那你们去把我的水母看好。”
杰罗又看向另一边的两个小女孩。
“我可不会攻击魔法,”艾莉先一步说道,“看情况不对,我可能会投降。”
杰罗叹了口气:“就不能再相信我一点吗?”
艾莉摊了摊手。
“抱歉,我是个识时务的女人。”
“那你呢?”杰罗问向终于弄清情况的红发女孩,“要投降我不会拦你。”
“怎么可能?”
嘉尔将背后的大剑取下,一层一层解开缠绕的布带。
“投降的话,你不就不会付工钱了吗?我不就白在那破船上忍受这么久了吗?”
生铁一般的黑色剑身逐渐暴露在空气中,苍白的剑锋不平整的在剑身两侧分布。松解过半,松散的布带一圈圈的滑落在地,布带的环绕之中,断裂般的剑尖露出。
“总之就是要把这些大叔全部打倒是吧?”嘉尔杵着巨剑,和她相同高度的重剑站在一起,少女的身形显得更加娇小,“应该比坐船简单些。”
杰罗很欣慰的对她竖起拇指。
“交给你了!”
被叫做劳伦斯的中年男子看着嘉尔,微微眯眼。
“北方的蛮族吗......”他感慨的摇了摇头,“就凭这样的断剑也敢出来试炼,这世道也太和平了些。”
他对身后的手下招手:“你们几个,去试试这个小鬼。”
“躲在喽背后吗?块头这么大,胆子很小嘛。”
嘉尔发扬了她一贯嚣张的态度,不过这个时候杰罗倒是挺满意。
“头儿的意思是,对付小不点,我们就够了。”
“不听话的话,叔叔要打屁股哦。”
“可惜这屁股没什么肉,如果再等两年说不定会好一些。”
“好不了吧,你看那个样子,完全没有发育嘛,可能到死都是个平胸矮冬瓜哦~”
打手们有默契的齐声笑了起来。随着暧昧的笑声,嘉尔的红发一根根的倒竖起来。
自己态度嚣张,还对他人的嚣张没有一点忍耐,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只是小鬼,这是杰罗对嘉尔得出的评价。
“吵死了,人家会发育的嘛!什么平胸矮冬瓜,全都去死吧”
巨剑如疾风掠过的树叶在嘉尔手中旋转一圈,断裂剑尖带起的细沙携着剑风向四周挥洒。
退到几步之外的杰罗机敏的低下头,两兄弟则是被沙子甩了一脸。
在嘉尔正面,抬手护住眼的打手们,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便在指缝间看见一个满脸怒容的小女孩拖着巨剑朝他们奔来。
“轰”
从身后甩至身前的巨剑重重落下,干燥的沙砾四散纷飞,海水从砸出的大坑中浸出。
4名打手连退几步,收起脸上的嬉笑,纷纷抽出兵器。
“这么小的身体也能有如此巨力吗?蛮族真是可怕。”
劳伦斯抱着手,用鉴赏商品的眼光看着嘉尔。
“再蛮族蛮族的叫,一会儿把你剁碎了喂鱼!”
嘉尔跳向前,拖着巨剑冲入人堆。
似是被她气势压制,一名打手后退半步,将手中长剑刺出。
嘉尔翻转剑刃,将手放在腰间,用旋转身体的力量带着巨剑横斩而出。
打手连忙收剑挡在胸前,一声闷响后,打手连人带剑落到一旁。
黑血从口中吐出,伏在沙地上的打手痛苦的卷成一团,落在一旁的长剑折弯变形,凹陷的肋骨看来断了几根。
另外3名打手见状,再次和嘉尔拉开了距离。
“现在怕了吗?”
嘉尔拔起巨剑插在脚边。
“道歉还来得及哦~”
劳伦斯又抬起手,命令另外的部下:
“围住她,保持距离,拖垮她。”
又有几名打手加入了战斗,受伤者则被拖下去治疗。
可能形式不太对啊......杰罗心里有些打鼓,巨剑的重量他有过体会,无论嘉尔怎样力大无穷,持有这样的武器都不利于持久战,更何况对方受伤后还能得到回复。
果然还是寄希望于优利卡吗?
杰罗向另一边的战场看去,银白少女和金发大小姐在沙滩边四目相对,身体一动不动,只有海风撩动着她们的长发和衣角,伴着摇曳的灌木绿叶和冲刷沙滩的海浪飘舞。
这就是所谓“意”的对决吗?
杰罗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诉优利卡,迪妮莎戒指的能力。
这样也好,杰罗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个人受伤至少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不过这样就不能指望优利卡了,杰罗重新看向嘉尔,然后对红发女孩挥挥手。
“干得不错,再加把劲,打赢他们回去我给你涨工资~”
“不用你说我也会啦!”
嘉尔回头对杰罗喊道,凶狠的表情在看向自己老大时也没收敛。
杰罗耸耸肩,回去后还是先制定维护领导者尊严的规吧,比如下级不准和上级顶嘴,随时要在上级的面前表现出敬意之类的。
“阴影先生......”“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啊......”
两兄弟从刚才起就不怎么镇定了,哥哥伊迪还好一点,弟弟戴尔直接躲在了杰罗身后。
杰罗笑了笑。
“放心吧,一切都在计划中。而且......我信赖我的同伴。”
并不知道他指的谁,两兄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在嘉尔回头之际,打手们一窝蜂的将她围住。
发现自己被包围后,嘉尔有些厌烦的扯了扯头发。
“这沙地还真麻烦啊......一不小心就有沙子钻到头发里。如果是泥地或者石板地就好了。”
她拖起巨剑,做出起跑的姿势。
“我的速度可以更快”
细沙飞扬,打手们只觉得眼前一晃,巨剑的黑色残影便冲到了面前。
根本来不及抵抗,巨剑的风压便将全身的毛发连着皮肤扯裂,惨叫都没能发出,几名打手便被巨剑落下的剑气击飞。
沙尘落定后,嘉尔握着沉入白沙几寸的巨剑,回头望向其余打手。
“你们还觉得能围住我?”
她眼光扫过之处,打手们都下意识的退后半步,仿佛与他们对峙的小女孩身后有硕大无朋的巨兽一般。
“这样的招式你没法连续使用吧。”
劳伦斯甩了甩胳膊,活动了脖颈,走上前。
“我还有其他招式,要全部见识一遍吗?”
嘉尔拔出巨剑,抖落剑刃上的细沙。
“恐怕你没有机会用完了。”
劳伦斯抽出腰间的弯刀,舞了个剑花。
“你们都退下,不能再让大小姐的药水浪费在无用的废物身上。”
他平举左手,持弯刀的右手举过头顶。
“我来教会小不点如何尊敬大人。”
“亲自上场了吗?没有继续派手下消耗对手的体力,”杰罗看着战场上的变化,感慨道,“说不定是个不错的人啊。”
两兄弟又看了一眼板寸头,眼神阴沉,爬满青筋的肌肉从上衣爆出的劳伦斯,齐齐摇头。
“阴影先生一定想多了!”
打手悉数退下,将场地让给两人。
嘉尔和劳伦斯对视着,兵刃相接的声音却在另一边抢先响起。
杰罗扭过头,激烈火光在匕首相接的刃口一闪即逝。
金发与银丝交错而过,各自在空中留下细红的血丝。
随即被风吹散。
第二十一章 叛逆之子
“大小姐在看什么呢?”
年幼的迪妮莎回过头,阳光装点绿荫的庭院内,步入中年的女仆长躬着身子,满脸祥和的问向自己。
“蚂蚁搬甲虫尸体回家。”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呀,可别让虫子爬上身子,”女仆长半是疑惑半是责备的眯起眼睛,“老爷让我提醒小姐,练习剑术的时间到了。”
“知道了~”
迪妮莎拍了拍手站起身,跑过去牵住女仆长的手。
“剑术练习完了,还会有匕首的练习吗?”
她睁着明亮的眼睛问向女仆长。
“大小姐的要求老爷当然会全部满足,”女仆长溺爱了摸着她的头,“但是小姐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东西呢,那种低贱的盗贼才用的武器和小姐的身份一点都不符。”
迪妮莎晃动着脑后的金发,拉着女仆长前行。
“我的敌人已经有士兵和骑士帮我对付了,学好剑术也没有用得上的地方嘛,”小女孩头也不回的一个劲向前走着,“匕首就不一样了,对不是敌人的人下手,还是匕首更方便吧~”
“叮......”
悠长的余韵在空气回荡,随即淹没在海浪的冲刷声中。
优利卡换手将匕首反持。
海风轻扬,停歇在帆船桅杆上的海鸟一声接一声的鸣叫,仿佛在催促死亡的降临。
浪潮声伴着植被枝叶摩挲的声音,在优利卡的耳边响起。
银发少女微微沉腰,双眼凝成缝的看向对面的金发少女。
绑成马尾的发丝在阳光下更加耀眼,迪妮莎将匕首的尖刃抵在指尖玩弄着,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看不清......
优利卡一刻也没有眨眼。
为什么会看不清?
气息无法锁定,无法出手,知道所有感知中的对方尽非真实,却没有任何应对的方式。
刀刃交错,也是捕捉到对方一闪即逝的杀气,在瞬间调整身体才勉强做到。
阳光毫无保留的照下,飘舞的金色发丝下,银白盔甲上的狮形纹章威风凛凛,沐浴在海风和阳光中的大小姐如神话中的女武神一般耀眼。
【别伤到她。】
【手下留情。】
团长的话语留有残温般在耳边萦绕,优利卡感到一丝急躁。
在见到迪妮莎之前,优利卡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外貌。然而无意间瞥见团长看到迪妮莎时的眼神,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她心底滋生。
那是杰罗看到迪妮莎的第一眼,而那个眼神却像穿越了无数日夜,满怀炙热的思念和再会的感动。
这样的眼神令优利卡莫名觉得慌乱。
无法理解自己的心境,接触到迪妮莎的视线会令她不自在,看到团长和迪妮莎对话,团长多了许多不会在平时展露的表情,被遗弃般的失落感开始萦绕在迪妮莎心中。
比起自己,团长更在意这个人。
而这个人,却一次又一次的让团长困扰,还羞辱、嘲笑了他。
就算如此,团长仍然想要庇护她......甚至比起自己的安危......
船舱内,手贴手的温暖浮上心间,又变成无端错乱的情绪在身体四处奔腾。
未知的情绪充斥在四肢,脚下微动,身形已化作幻影飞出。
依旧是空虚的手感,依旧是从虚无中刺出的短刃,依旧在视线的死角接下。
“叮......”
身形错开,两人在对方之前的位置回转过身。
“优利卡小姐,”金发大小姐微笑的看着她,“知道我为什么会单独找你吗?”
“......”
“不是因为你是佣兵团最强战力,”迪妮莎半眯起眼睛,“因为你最纯粹,而我拥有的道具对纯粹的人效果最好。”
优利卡继续沉默着。
迪妮莎轻笑一声:
“而且,如果能打败你,那个团长大人便会失去支柱,这渺小的佣兵团也就和崩溃无异。”
“是吗?”
声音同匕首同时到达,空气中再次迸开火花。
不是的。
刀刃相接时,优利卡扭转身形,在左手抽出另一只匕首向着杀气的本体刺去,收获些许实感的同时,自己脖颈也感到凌厉的微凉。
根本不是。
优利卡将手放在脖颈的伤口虽然被触碰的一瞬便抽身避开掌心染上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金发少女的腰间同样留下了一道浸血的刺痕。
【别伤到她。】
即便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都看准了要害?
自己根本不是团长的支柱。
优利卡握着匕首的手指有些酸疼,她抬头望向蓝天,没有一丝阴云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晕出一层层光圈。
太耀眼了,就好像不允许有任何私心存在。
想丢下武器,去阴凉的地方休息。
想回去泡温泉......
有些担心那边的两人,但杰罗知道自己还不能行动,嘉尔和打手头子的战斗还在继续,他的轻举妄动必定会破坏现在的平衡。
比起挥舞巨剑的红发女孩,劳伦斯的动作则灵活得多。
和两人的体型成反比,嘉尔的招式大开大合,每一击都灌注了全部气势,巨大的风压随着爆破声频频在沙滩上炸开,劳伦斯却像灵敏的猎豹,游走在剑风边缘,伺机而动伸出尖锐的利爪。
嘉尔的攻击声势浩大,却没有多少成效,反而是劳伦斯每次攻击,都能带起丝丝血痕。
两人的动作,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劳伦斯在巨剑锋芒下的回旋舞。
凭着独特的回旋步,嘉尔的巨剑始终无法追上劳伦斯,就连她突破包围的那招,也在作出起跑姿势后便立马被对方打破。
红发女孩眼中的怒气越来越重,巨剑的动作也变得杂乱无章。
“不要躲来躲去的啊!”
沙土遮天,嘉尔压低身子,将巨剑覆在背上,用旋转身子的力量带着巨剑横扫一周。
细沙落下后,劳伦斯好整以暇的在几步之遥看着她。
“架势不错,可惜人短剑断。等你再长几年,能使用完整的斩龙剑,说不定就能伤到我了。”
他扬起弯刀,一个旋身,脚步绕过剑刃,出现在女孩面前。
“不过你多半等不到那时候了。”
手腕偏转,弯刀如低飞掠过的燕影,在女孩的小臂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巨剑落下,红色填满划痕,鲜血如注的顺着手臂留下。
嘉尔忍痛没发出声,弯刀雪亮的刀刃又如折返之燕向她飞来,这一次瞄准的是她的咽喉。
避无可避,女孩咬紧牙关。
脑中一片空明,只剩下一个想法。
至少不用再坐船了。
“砰”
沉闷的声音将桅杆上的飞鸟惊起。
慌忙的脚步从自己身边抽离,令人窒息的杀气远离,嘉尔缓缓抬起了眼。
细长的血痕在劳伦斯裸露的手臂上显现,伤口很浅仅伤到皮肉,但嘉尔却不知道造成这伤口的原因。
直到她看到自己的老大手中还冒着烟的短小武器。
“劳伦斯大人!”
劳伦斯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手下,用玩味的眼神看向杰罗。
“世道真不如以前了,现在的佣兵连神圣的决斗都要插手,佣兵的荣耀和信仰都被抛到无尽之海外了吗?”
杰罗将不再冒出白烟的火枪放回内兜,取出另一把火枪。
“我可没看到什么神圣的决斗,只看到一个一把年纪的大叔欺负小女孩。”
他说完还征询意见的看向两边。
“你们说是吧?”
两兄弟面色难堪的不知在摇头还是点头。
见到无人响应,杰罗只好悻悻的回过头。
“反正下一发不会射偏了,你先保护好你的脑袋吧。”
劳伦斯半眯起眼:“你可以试试。”
杰罗耸耸肩,抬起火枪,瞄准了他的眉间。
扣下扳机的同时,对方动了,脚下扬起一阵沙尘,人却已经在杰罗的面前。
“惊讶吗?”
劳伦斯从杰罗手中夺过火枪,将冒着白烟的火枪扔到地上。
“这才是我的速度,先前只是在陪小不点玩耍而已。”
他缓缓的抬起弯刀,朝杰罗胸膛刺下。
杰罗用余光瞥向不远的一旁。
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啊。
滚烫的血顺着劳伦斯的手留下,对方抓住了他的手。
抬起眼时,劳伦斯看到了一只浓厚黑眼圈中带着戏谑的眼睛。
“靠这么近,真的好吗?”
无精打采的声音如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圈圈涟漪。
眼前的景象一层层荡开,他看到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消失的,头发乱糟糟的黑发少女,正用长刘海下露出的一只眼睛盯着他。而自己手中握住的,是插入亲信手下的弯刀。亲信正以难以理解的眼神,绝望的望着他,顺着刀刃流到他手上的血,在海风的吹拂下渐渐冰冷。
背上传来锥心的刺痛,他回过头。
金色马尾随风飘扬,对方缓缓将脸抬起,精致的五官如剥离表情般平静。
“大、小姐......”
“你的任务结束了,劳伦斯,你带来的人也会有一半陪你永远留在这里。”
“为什么......”
“父亲的做法过时了,我会用我的做法来统治。”
“你是想......”
中年的壮汉闭上了眼,然后猛的吸了口气。
“利鲁兹!快将这个逆贼......”
劳伦斯的声音中断了,他高声的呼喊变为了喷流的血注从喉咙迸出。
大小姐收回匕首,壮汉的身影在她背后倒下。
沙滩上一片宁静,只留下海浪的冲刷声。杰**咳两声,向着大小姐走去。
“我是不是该恭喜迪妮莎小姐。”
少女看向他时,已换成了满面微笑。
“等我们顺利返航再说吧。”
说完,她走到沙滩中间,对着失神的打手们说道:
“希望你们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给你们两个选择,”她竖起两根手指,“一是,向我宣誓效忠,二是,和劳伦斯一起变成尸骨留在这里。”
“我希望你们的选择能刚好对半,因为这里的风景看起来还不错。”
在她面带微笑的建议下,打手们骚乱了起来。然而并没有多久,便争先恐后的高呼效忠之词。
迪妮莎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这就难办了......”
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场面顿时再度安静下来。
“毕竟向我效忠是有条件的,”她面带怜悯的看着望向她的打手们,“这里总还是有忠于劳伦斯,忠于父亲的人吧?我还想让每一个打算效忠我的人,都亲自杀掉一个不愿效忠的人作为证明呢......结果没有人不愿意效忠吗?伤脑筋啊......”
“不如这样吧~”迪妮莎想到好主意的竖起食指,“大家对我的忠心我都相信啦,但是也有对父亲同样忠心的人吧?至于是谁,天天相处在一起的你们应该清楚吧~所以,请大家把他们找出来吧~我可是一开始就决定这里只能活下一半的人,决定了的东西可不好随便修改,所以,大家明白了吧?”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沙滩上瞬间乱作一团。
厮杀声、惨叫声盖过了其它声音,白色的沙滩被鲜血染红,血红的泡沫流入海水又被浪花拍回沙滩。
艾莉跑过去查看嘉尔的伤势,优利卡抱着左臂在树下的阴影远远眺望。
迪妮莎略带调皮的跳到杰罗身边,将身子挨了过来。
“至于团长大人,可要继续保护我哟~”
杰罗在心里叹了口气,对方手段的残忍是他没预见到的。
这就是爱丽莎的姐姐吗?
他回忆着那个恬静乖巧,同时有着成熟体贴,对什么都有着旺盛好奇心,充满了勇气和坚韧性格的可人少女。
得出了“爱丽莎真是太完美了”的结论。
杰罗拔出长剑,幽兰的光芒在剑刃闪耀。
“这是当然,毕竟我们佣兵团现在是迪妮莎小姐的护卫嘛。”
迪妮莎迟迟没有告诉他赐剑的名字,而是在这里用“折纹”为剑命名,杰罗才能知道大小姐想要他做的事。
而彼此的想法,则是在前夜的赌桌上,就已经确认过了。
“折纹”之剑,不仅仅是为守护主人而死的忠烈英雄之剑,同时也是落于篡位者之手,赏赐偷袭英雄之人的蒙尘之剑。
大小姐既然将与打手头子的战斗留给了自己,那么意思就很明确了。
嘉尔拖住对方的同时,隐去身形的艾莉便在杰罗的指示下准备了幻境魔法。
魔法早就可以启动,对方只要进入施法范围,艾莉随时能够迷惑对方心智。
但杰罗仍想再欣赏一下红发女孩的战斗。
作为佣兵团实际意义的唯一新人,杰罗还是比较满意的,除了性格有点问题,实力是货真价实的,就算比不了一流高手,应付一般的战斗完全没问题。
沙滩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只是能站起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倒下的人数早已超过一半,不少厮杀中的获胜者身上的伤势也不足以撑到返航。
该结束了吧,杰罗向迪妮莎看去,少女兴致勃勃的眼神显然没这样的打算就如同眼前逝去的并非人命,只是野兽,亦或蝼蚁的残杀。
在他思索着要不要提醒对方的时候,有节奏的掌声从树丛的阴影传出。
一名身着红黑相间的紧身布衣,左眼带着眼罩的纤瘦男子,缓步从阴影下走出。
“不愧是金狮公爵的爱女,有其父必有其女吗?这等卑劣手段比起令尊也不逞多让。”
面对众人的视线,男子勾起嘴角,微微欠身行礼。
“自我介绍下,我便是劳伦斯先生口中的利鲁兹。”
这人很危险。
看到男子的瞬间,杰罗的身体立即传来警告。
之前还在树荫下的优利卡瞬间出现在杰罗面前,手持匕首将他护在身后。
男子抬起身,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
他将手搭上腰间长剑的剑柄,杰罗感到身前少女的身体立即绷紧。
注意到气氛的变化,男子赶紧如道歉般赔笑道:
“千万别误会,我没有敌意,”他一边展示平和的微笑,一边向杰罗的方向走来,“鄙人虽受劳伦斯先生所雇,但雇主已经死掉的现在,我也没有死守承诺的必要。”
感觉众人的敌意减轻后,男子的嘴角再次如被牵引般向上翘起。
“不过,难得出来执行任务,空手而归实在说不过去。”
他将视线停在优利卡身上,少女的身子再次如僵硬般绷直。
“我可是听说能对付‘温泉之友’才接受的委托,既然这里能遇到‘温泉之友’的成员,当然要将她带回去。”
他在洒满海滩的阳光下眯起眼睛。
“愿意跟我走一趟吗,优利卡小姐?”
第二十二章 黑色海潮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杰罗沉声道。他越过银发少女,走到众人之前。
优利卡这才回过神来,刚想上前时被迪妮莎拉住。
她想要挣脱,迪妮莎轻轻在她耳边说道:
“相信你的团长。”
自称利鲁兹的男子轻蔑的看向杰罗。
“在询问别人身份之前,不打算自报家门吗?”
杰罗停了一下,说道:“我是‘温泉之友’公会会长。”
对方有一瞬愣神,随后夸张的笑了起来。
“就你?”
“你可以向优利卡求证。”
利鲁兹停下了笑声,搭在剑柄的手慢慢向下滑动。
“我更习惯向我的剑求证。”
刺眼的寒芒从剑鞘中露出半寸,下一刻,黑衣男子便从杰罗的视野中消失了。
杰罗睁大了眼,什么也没能看到。
在哪里?
武技?还是魔法?又是特殊道具吗?
右边身子一轻,异样的失落感从右臂传来。
男子的身影在杰罗的侧后凭空显现。
空气安静得有如凝固,就连呼吸声也从杰罗的听觉中消失。
余光中瞥见少女们因惊异而放大的瞳孔,而她们视线聚集之处杰罗向自己的右侧看去。
本该存在那里的,在右臂之下的,自己握着淡蓝长剑的右手,连着整个小臂凭空消失了。
无法理解这一切的思维,迟钝到连痛感都无法感受。
鲜艳的红色开始在整齐的断层显现。
所有人如石化般被定在原地时,优利卡动了,她和黑衣男子的身影同时消失,两人再次出现时,优利卡抱住了从对方手中夺回的手臂,数米外的利鲁兹长剑上则涂满了少女的鲜血。
利鲁兹甩掉剑上血迹,身形再次消失。
优利卡将杰罗的手臂抛向迪妮莎,杰罗这才看见她从胸口直到小腹的赫然伤痕。
接过迪妮莎递来的手臂,杰罗将手臂接上断口。
闭上眼,零星的兵刃相接声在耳边响起。
无论怎样的伤优利卡都不会发出声音,只剩男子扭曲的笑声不时的传来。
深吸口气,杰罗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
“贪灵......我的身体交给你了。”
黑光在断口处蔓延,无数细小的黑色触须将断裂的皮肉缝合。
双手向前探出,从虚空中取出两把漆黑匕首。
倒持匕首,杰罗的脸在黑光之中诡异蠕动,呈现出类似笑容的表情。
“真是会使唤人,不知道这次又会被你吞下多少。”
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交战的二人相互分开,优利卡半蹲在地,不停的喘着气,身上的血痕已将半身白裳染红。
利鲁兹则惬意的在旁欣赏她。
黑光一颤,杰罗化作残影向他射去。
如流星陨落,三道亮光凭空绽开,两人身影一触即离。
“哦?”
利鲁兹抬起剑,看着衣袖上的血痕,赞叹的说道:
“还不错嘛,小子。但就凭这点实力,自称‘温泉之友’的会长还差得远吧?”
“是吗?这点能力吗?”
杰罗的身体没有动作,身上的黑光替代了他的情绪,细长的触须张牙舞爪的挥舞,看上去就如同某只由黑色光芒组成的怪物将他吞食在肚。
而这只怪物的心情并不好。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黑光触须爬满倒持的双匕首,包裹住匕首形成淡淡的薄膜。
细沙轻扬,杰罗的身形再次消失。
利鲁兹站在原地,将剑平持身前,沉下腰,平静的闭上双眼。
劲风袭来,数道流线的寒光如波浪涌起,又在空中无声消逝。层层叠叠的波浪只存在了一瞬,又像是强烈光线闪过眼底留下的残痕,许久无法消逝。
没有利刃交错的火花,没有切割声,没有破空声,没有碰撞声,只有背后的海浪一遍遍冲刷沙滩的重复音调。
处在波浪中心的利鲁兹收剑回鞘,微笑着直起身。
另一边,跪倒在沙地上的杰罗,则是如被遗弃的尸体般,没有丝毫动静。
阳光稍稍偏移,笔直的光线穿过他的身体,切断四肢的细长开口和身体遍布的空洞,令他在沙地上的影子如被精心雕琢的镂空雕花。
海鸥厉声鸣叫,沙滩上的厮杀早已停歇,还能站立的人们如静止般看着眼前的一切。
优利卡张了张嘴,没有发生任何声音。浪潮声、风声悉数消失,世界的光彩在她眼中消退。
在这死一般的静谧中,海风轻抚,雕花的纹理颤动,杰罗的身体扭动了一下。
黑光如苏醒过来,将他的四肢重新缝合,再从身体的空洞穿出,遮蔽无孔不入的阳光。
杰罗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
他放开双匕首,漆黑匕首在滑落的途中化作尘埃消散。
他将手探入怀中,在狭长的内衬中摸索。
“仅凭人类所剩无几的魔力,要引导我的能力太勉强了吗?”
一粒发出淡淡荧光的光粒被他取出。
“抱歉人类,接下来要按我的方法来。”
利鲁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在杰罗即将将光卵放入口中时,一声低声的呼唤打断了他。
“团长......”
杰罗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优利卡摁住胸前的伤口,想要站起身。
“团长!”
她再次呼喊了他,颤抖的双腿无法稳住身形,她笔直的双眼仍无可撼动般盯住了他。
是他熟悉的,也是最为惧怕的眼神。
而在她紧抿嘴瞪向他的眼中,却依稀涌动着荡漾的水光,如倒映着海面的浪花。
杰罗嘴唇蠕动了一下。
“很遗憾,他听不到。”
指尖松开,光卵在少女的眼中缓缓坠下,滑入杰罗口中。
杰罗闭上了眼,红色的暗光顺着咽喉滑下,在蠕动的黑光中鲜艳异常。
直到一只匕首将它停住。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
出现在杰罗背后的迪妮莎转动手腕,用力将匕首抽出,暗红色的光卵随着匕首带出的血迹被甩落在地。
“似乎是不好的东西。”
“嗬嗬嗬嗬......”
黑光乱颤,无法成声的怒吼从断开的气管宣泄而出。杰罗抓着受伤的颈子,黑色触须蜂拥而出填补了骇人的伤口。
伴着舞动的黑光,杰罗浑身颤抖的转过身,右手如幻影般一把抓住迪妮莎的脖子,将她提离地面。
“愚蠢的人类,你在干什么?你不知道他是在保护你们吗?”
无视金发少女的挣扎,他又将头转向优利卡。
“还有你,赶紧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别来搅乱我的魔力了!”
“咳、咳......”
脖颈的骨头被捏得咯吱作响,迪妮莎双手拼命的掰着嵌住自己脖子的手,妄图获得些许呼吸。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她的脸上因血液滞留而涨红,却还想要做出嘲讽的表情,“弄哭、女生的、男人、是最低级的。”
“不知所谓!”杰罗手上的力量并没因她的话而减弱,“难道你能告诉我,现在除了吸收灵体,还有其他补充魔力的方式?”
“我怎、么知、道咳、咳,但、是真正、的团长一、定有、办法。”
血管在脖颈上暴露,迪妮莎的手脚凭本能的胡乱挥动,透明的口涎随着她的话语从嘴边流下。
看着她这副样子,杰罗的手突然停下了。
他像在思索什么,迪妮莎趁机掰着他的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真正的,他吗?”杰罗重新看向她,“人类,说不定你这张脸能起些作用。”
被他盯着的迪妮莎露出疑惑的表情,然而这样的表情立马变成了惊异。
她被嵌着脖子拉到杰罗的面前,接着封住了还在喘气的嘴用与她相同的部位。
两人的身体仅有两处相连,抓住迪妮莎脖子并被她双手紧握的手,和轻轻触碰,却似紧密相接的唇。
浪潮再次冲刷沙滩,双唇分开,迪妮莎被杰罗抛到地上。
双腿顺向一旁,左手撑在白沙上,迪妮莎神色恍惚的瘫坐着。
“呼呼呼,这是什么感觉......”
压抑的笑声从杰罗的喉咙发出,飘扬的黑色触须显示着他内心的喜悦。
或者是这异常生物的喜悦。
“力量源源不断的涌上来,身体每一寸,每一滴血液,都像爆炸一般充斥着庞大的魔力,”他面容扭曲的眯起了眼,似乎沉浸在这非比寻常的感受之中,“我终于知道那个夜里他那异常魔力的来源了......”
黑光颤动了一下,他捂着胸口喘了口气,眉头难受的皱起。
“不过,这同等剧烈的魔力的吞噬......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畸形的笑挂在杰罗脸上,他望向瘫坐在地的迪妮莎。
“人类,真想把你绑实验台上好好研究,可惜这家伙没给我多少时间,尽情期待我们的再会吧。”
黑光收敛,杰罗重新看向黑衣男子的方向。
“在这之前我会如这家伙所愿,保护你的。”
光芒缠绕,漆黑匕首再次出现在杰罗的手中。倒持匕首,杰罗向着利鲁兹走去。
“又看了一出好戏,今天真是大饱眼福。”
利鲁兹重新拔出长剑,一派轻松的说道。
杰罗没有回应,收敛的黑光如被吸收一般贴上皮肤,只在表面形成一层淡淡的薄膜。
活动下手腕,杰罗再次变为幻影消失。
“哐......”
悠长的尾音还未消散,更多的声音接连奏响。
如身处风暴中心,利鲁兹的身上频频有血痕绽开。
衣物碎片、断裂发丝混着纷飞的血肉被风暴吸入空中,既而在无数斩击下化为尘埃。
利鲁兹的剑如波浪般连绵不绝,又如漫过礁岩的潮汐密布周身每个角落,这不仅仅是毫无死角密不透风的防御,潮汐激起的水花也会化为利刃割伤对方。
然而漆黑匕首却穿透了潮汐,在浪与浪的空隙中横切而入,匕首切断了连续的剑舞,包裹之上的魔力隔绝了激荡而起的剑风。
对方的速度已经不算什么,有了魔力的支持,贪灵感觉这幅身体能达到他速度的极限甚至在那之上。
每一次兵刃相接,利鲁兹的长剑便沾上星点黑光,黑光如锈迹般黏上就无法挣脱。不止剑刃,利鲁兹身上每一处划伤都留有点点蠕动的黑色光芒。
和身体不同,剑刃已经到了极限。
察觉手中兵器的异样,利鲁兹眼神一凝,迅速抽身而退。
强行突破的代价便是手臂和身体多处负伤。
见对手退后,杰罗也没追击,停在数步之外看着他。
在黑光的蚕食下,雪白的剑刃已一片漆黑,似乎察觉到利鲁兹的视线,漆黑剑刃竟诡异的弯曲过来,黑色的鳞片从剑尖浮现,接着是菱形的头,和连着剑柄的细长身躯。
黑色鳞甲下的嘴裂开,尖锐的牙,惨白的口腔,腥红的分叉舌头冲利鲁兹持剑的手袭来。
利鲁兹一把将剑抛在地上,剑身化作的蛇抬起头望了望他后,便脱离剑柄向杰罗的身边蜿蜒而去。
“不愧是杀手公会的会长,如此阴毒手段让鄙人大看眼界。今天就先到此为止,我们后会有期。”
利鲁兹说完后,阴影下的身影便渐渐稀薄,在完全消散之际,若有似无的声音没有方向的飘了过来。
“还请会长转告贵会的卡罗尔,告诉他那只眼睛的主人会在近期前去拜访。”
声音随着海浪远去,杰罗的身子也随之松软下来。
散去匕首,黑色小蛇缠上右手,杰罗将右手抬起,小蛇亲昵的将头蹭在他的脸上。
“这边也是刚好到极限吗?”
他笑了笑,黑光的触须无力的随风飘荡。
“这家伙的魔力一天比一天凶狠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在我没察觉的时候就会被他吞掉。”
他用左手轻轻抚摸小蛇的头后,一把将它捏碎。
小蛇消散的碎片同剥离杰罗身体的黑光一齐被风吹散。
这家伙,醒来后一定会责怪我吧。
杰罗无力支撑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第二十三章 树荫与夕阳
杰罗在浪潮声中醒来。
身体异样的刺痛和脑后舒适的柔软形成强烈反差。
晃动的树叶摇曳着阳光,杰罗微微睁开眼。
一张恬静的脸安静的倚着树干睡着。
绿叶摇动,枝叶摩挲的沙沙声仿佛回应着海浪的声音,少女银白的长发随着海风轻舞。发尖扫过杰罗的脸庞,麻麻痒痒的感觉令他再次闭上了眼。
察觉到自己正枕着少女的双腿,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在杰罗的心中荡开。
就像春日的海风,柔软、微凉,比喜悦更轻,比欢欣更浅,却希望时间停止,能永远的沉溺在这样的感受之中。
但少女衣服缺口下的雪白绷带却在催促他起身。
杰罗想抬起身子,周身如打碎又拼接上的骨头阻止了他,刚用上一点力气,全身的痛楚便如连锁反应般炸裂开来。
杰罗轻轻的哼出声音。
这一次的“吞噬”,比上次难受多了。
他隐约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一部分已发生了改变。
听到他的声音,优利卡皱了皱眉,睁开眼。
两人的视线相接,平静得就如照入深海的阳光。
海风轻柔拂过,少女的雪白发丝落到杰罗脸上,优利卡抬起手,轻轻将它抚下。
指尖划过发丝,指背若即若离的抚过杰罗脸庞。少女停下了动作,纤细的手指流连忘返般重新抚上杰罗的脸。
掌心的温暖穿透杰罗的皮肤,消散了海风带来的微凉。
优利卡就这样望着他,淡樱色的双唇在风中无声颤动。
体内魔力无缘的安静下来,逐渐向着透明的色彩转换,杰罗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察觉到他的变化,少女仿佛才回过神来,覆在杰罗脸上的手逃也似的撤了回去。
杰**咳两声,看到少女脸上渐渐染上的红霞,柔声道:
“伤势,严重吗?”
少女摇了摇头,发丝在杰罗脸上扫了扫去。
杰罗忍着痒痒的感觉,又问道:
“其他人呢?”
“两个船夫说要报答团长,去抓水母,艾莉和嘉尔也跟着去了......迪妮莎小姐......和她的手下在沙滩上疗伤。”
都不怎么放得下心的样子......
那个叫利鲁兹的黑衣男子很可能还潜伏在岛上,而且这个并不算小的岛屿藏有怎样的异兽还不清楚。
多尔夫水母向着岛中央的丛林逃走的,杰罗很担心两兄弟和两个小矮子在丛林中遇到麻烦。
迪妮莎那边也是,她那样种下仇恨的大清理,很可能会引起反叛,现在她身边需要一个能作为威慑的战斗力。
杰罗再次想要支起身体,还是发现力不从心。
叹了口气,杰罗只有看向优利卡。
“帮我一下,我想先去迪妮莎小姐那边。”
他微微抬起脑袋,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看着平静的海滩,杰罗开始想象海滩另一边打手们忙碌的疗伤场景。
“对了,优利卡,温泉水还有剩的吗,有的话分他们一点。”
优利卡的绷带下传来熟悉的硫磺味,应该是淋上了他们带来的温泉水。
作为温泉之友的主体,地下温泉的疗伤作用胜过任何治疗药水,虽然离开温泉后效用有所减弱,仍可以很大程度的治愈伤势。
就是不知道对内伤有没有用,有机会找个人喝下去试试。
杰罗想着这些的时候,抬起的头半天也没得到响应。
他疑惑的向优利卡看去,却看见少女低垂的眼。
怎么无精打采的,难道是受伤太重了吗?
“优利卡?”
他轻声呼唤一声,少女却将脸转到一边。
“团长......”
她的嗓音略带干涩,仿佛自己的话语并非出于本意:
“刚才的团长,是团长吗?”
杰罗皱起了眉,不知该怎样回答,只能摇摇头。
少女似乎松了口气,她重新鼓起气继续说道:
“那样的团长......我不想再看到。”
不是命令,不是发脾气,而是带着怯懦和卑微,如恳求般的口吻。
杰罗心中一暗。
树叶摩挲的声音也觉得喧嚣。
“抱歉......让你看到那个样子,”他抬头望向树叶筛落的阳光,感到炫目的眯起眼睛,“也要和迪妮莎小姐好好道歉才行。”
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他难堪的干笑了一下。
“总觉得有点可怕啊,不知道又会被怎样算计。”
优利卡突然站起身,杰罗还没反应就顺势被她摔倒地上。
脸和冒出白沙的岩石亲密接触,不同于身体内部的痛感倒有些新鲜。
被这么一摔,仿佛身体里的骨头又拼到了一起,杰罗奇迹般的恢复了不少力气。
手撑着沙地,打算爬起身,却听见一声含糊却仿佛夹着阴雨的呢喃。
“区区一个杰罗......”
偏过头,看到少女飘舞发丝下露出的侧脸,白皙脸庞上被海浪反射的阳光印出片片光亮。
银发荡漾,少女不发一言的跑开了。依稀间,流动的光亮中似乎有晶莹洒下。
被留在原地的杰罗有些发怔。
看来是真的被讨厌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做出那种事,被当做女性公敌也是理所当然。
甚至连贪灵也无法责怪,毕竟自己就是这样的体质。
说不定自己就是个花花公子吧。
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倚着树干,望向优利卡离去的方向。
手按在胸口,总觉得手心抵住的位置空了一块。
寻着人声,杰罗回到了登岸的沙滩。
迪妮莎指挥着几个人搬运着尸体。
杰罗从树丛中冒出来时,和迪妮莎的视线有一瞬交汇,对方却装作没看到的很快移开。
一直到杰罗迈过尸堆,脚步蹒跚的走到她身边时,金发少女都是一副无视他的状态。
“迪妮莎小姐......”
他刚开口,面前的迪妮莎才仿佛终于看见他,惊讶的说道:
“我还以为团长大人是躲到哪个角落自行了断了,居然还活着吗?是准备跟我回去接受斩首、火刑、铁烙、剥皮了吗?”
看到这张从惊讶立马变为假笑的脸,杰罗剩下的话差点被憋回肚子。
“迪妮莎小姐......我真的很抱歉,但是......能不能看在我是为了保护大家的份上,原谅我这次?”
迪妮莎盯着他,半响后才说: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个自称利鲁兹的男人又没有和我敌对的意思。”
杰罗沉默了,事实确实如此,那个时候确实是自己将她牵扯进来的。
而且,至始至终,迪妮莎都在帮助他。
咬了咬嘴唇,杰罗重新看向迪妮莎。
“我会为我犯的错负责的,迪妮莎小姐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
“要求吗?”迪妮莎感到好笑的看着他,“先是想要我脱光衣服,现在又做出这等冒犯,只是提出要求就能解决,团长大人是把我摆在了同等的位置?”
杰罗再度语塞,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按照王国律法,平民对贵族做出那样的事情,是必须被处以刑罚。
“不过嘛,”迪妮莎用手指轻轻碰触自己的唇瓣,若有所思的说道,“只是被亲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少女微红的唇瓣像是有着奇异的魔力,杰罗就算移开了视线也会被吸引过去。
而就在他目光闪烁徘徊时,少女纤细脖颈上暗青色的掐痕赫然印入眼中。
杰罗的心中再次泛出一阵苦涩的负罪感。
“团长真想为我做什么的话,”少女偏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我们找个地方详细聊聊吧。就我们两个~”
海浪的声音单调往复却仿佛永不停息,踏着浪潮,少女的赤足在沙滩留下一串足印。
杰罗跟在稍远的干燥沙地。
红日不知不觉已近西垂,海风渐渐凉了起来。
“团长不来试试吗?很暖和很舒服的。”
迪妮莎的马尾已经解开,披散的金发如缎子般随着少女的动作轻快飘扬。
迪妮莎转过身,将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脚步。
“请容我谢绝,我还有为迪妮莎小姐提鞋的任务在身。”
杰罗晃了晃手上娇小的短靴,少女尚未消散的余温杰罗还能从提着短靴的手指感受到。
“那可真遗憾,因为团长大人的恋物癖让他觉得鞋子比真人还要重要,进而错失了和平日无法接触的高贵公主增进感情的机会。”
她叹息的摇摇头:
“可谓是因小失大的典范,对吧?”
杰罗的眼角跳了跳。
“要我把这个扔掉吗?”他扬起手中的短靴。
“然后又来袭击我?”
迪妮莎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你是怎么想到那里去的啊?杰罗很想这样吐槽,但是看到少女颈子上的淤痕,又低垂下目光。
“那不是我本意......至少这点,请你相信。”
“哎......”
少女长长的叹气又让杰罗抬起了眼。
“......真无趣呢。”
杰罗疑惑的皱起眉。
“你,”迪妮莎伸出食指指向他,“是个无趣的男人,鉴定完毕。”
对着杰罗更加迷惑的视线,少女又叹了口气。
“算了,换个话题吧。”
她重新转过身,踏着浪在湿润的浅滩走着。
“总之,今天还是做的不错。”
杰罗抬脚跟上:“多谢迪妮莎小姐夸奖。”
“该说是配合得不错,还是说意外的默契呢?”
少女的轻笑声伴着海风传来。
“能一步不差的理解我的想法,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杰罗笑着摇摇头:“不能理解的人多半已经死在了那块沙滩上。”
“并不是哦,”少女否定了他的说法,“那样在昨晚就会死掉。”
杰罗闭起眼睛笑道:
“果然还是那个赌局吧,”他顿了顿,“毒药与阴谋,就像迪妮莎小姐将牌放在我外套诬陷我一样,迪妮莎小姐利用我的理由,就是想让我吸引视线,掩盖你的真实目的。”
“迪妮莎小姐一直所谓的对我有兴趣,就是想知道我在这场阴谋中能起多大的作用吧?”他接着说道,“迪妮莎小姐独自带着亲信随从和我们同行的原因也是如此。迪妮莎小姐最初在船上说的‘击溃陈旧观念的潮流’,其实说的是自己吧。”
少女停下脚步,望向落日,海浪淹没她的脚踝又退回大海,依稀的鸟影在远方天空飞过,渺小得如同蓝色帷幕上的污点。
“能这样判断的前提,是要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吧,”她突然回过头,金色长发如洒满余晖的湖面,“这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落日经常能看到,一直很喜欢......但这样的感觉,是头一次。】
发丝随着海浪轻轻飘荡,迪妮莎和爱丽莎的身影在斜阳下重叠。
杰罗怔怔的张开嘴。
“什么......第一次?”
少女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看向两人来时的方向,焚烧尸体的烟雾浓浓冒出,熊熊火光照得树木狰狞异常。
“劳伦斯瞒着我请的杀手,需要对付的不只是你们,我会选择到父亲势力还未稳固的南镇,也是为了挣脱家中的猜忌。”
夕阳的光线减弱,她带着笑容的脸上印出些许阴霾。
“愿意相信我的人不多,”她望向杰罗,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单薄,“我能相信你吗?”
海浪再次漫过少女的脚踝,席卷而来的海水在沙滩上留下一层白沫。
海浪淹没的位置更高了些,落日西斜涨潮了。
没有等待杰罗的回答,少女闭上了眼,摊开双臂,随着海风,放松身体的向着吞没大地的浪潮倾倒。
裙角被海水沾湿,金发在空中荡开,仰起的面庞被夕阳余晖涂抹。
涌起的海浪即将吞没少女时,杰罗接住了她。
两人距离并不远,杰罗只跨了两步便搂住了少女的身体。
直到手捧到迪妮莎的腰和背,杰罗才体会到眼前少女的柔弱。
迪妮莎的唇边荡起微笑,在杰罗用手支撑住她的时候,她睁开眼睛,伸手轻巧的摘掉了杰罗的面具。
“抓到你了,杰罗先生。”
对上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表情,杰罗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发现的?”
迪妮莎将身子重量压在杰罗手上,仿佛小鸭般用脚掌拍着水。
“我到南镇可是为找回被‘温泉之友’盗走的金币,关于整个事件当然要了解清楚。守卫庄园的士兵虽然没看清盗贼的模样,但那些抢金币的镇民可不一样。稍微一查就能查出,和‘温泉之友’的阿尔薇拉一起的,除开被绑架的爱丽莎,还有个年轻男子。
“听管家说,爱丽莎能平安回到庄园也是多亏了某个年轻男子。而头天晚上,被绑架的爱丽莎竟然兴致勃勃的去演出戏剧,与她同台演出的也有一名明显不是图恩人的年轻男子。
“之后,爱丽莎对被绑架的细节闭口不提,消极配合事件追查,”迪妮莎颇有深意的看着他,“能让爱丽莎如此改变,这几个年轻男子,只能是同一人了。”
“再之后,南镇出现了一个以‘温泉之友’为名的佣兵团,佣兵团团长并非传说中的‘温泉之友’任何一人,但奇怪的是,这个犯了禁忌的佣兵团居然在南镇的地下世界得到了认同。”
迪妮莎眯起眼睛,像被宠溺的猫一样笑着。
“而这个明显和正牌的‘温泉之友’有关联的团长,又正好是年轻男子。那就只能是爱丽莎让我感谢的杰罗先生啦~”
迪妮莎全身靠在杰罗的手上,杰罗实在不好变换其他姿势,只能这样由上而下的俯视她。
“我的计划全都是建立在团长就是杰罗先生的基础上的,如果团长死掉,我真的会伤心。至于爱丽莎说的感谢嘛......”
左手把玩着杰罗的面具,右手轻轻放在唇边,迪妮莎望向杰罗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我的第一次,感想如何?”
杰罗的喉头艰难的蠕动一下。
迪妮莎计划得逞般笑了起来,两只脚将水花拍得四处飞溅。
笑声停歇后,她的脸上被夕阳染红,呼出的气息仿佛也带着灼人温度。
在杰罗的注视下,少女唇瓣轻启,湿润的光泽在唇齿之间晕开。
“要不要,再来一次?”
优利卡将身子藏回树影之后。
心脏的痛楚令她不知所措,她怀疑是胸口伤口裂开,但那疼痛却又在更深的地方。
任何药剂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即便身体逃开了,她还是无法放下杰罗,始终在暗处若即若离的跟随。
一直到即将走完整片沙滩。
但她知道她必须离开了。无法理解的痛苦令心脏像要裂开。
杰罗的许多话反复在脑海出现。
洞穴里,温泉边,地窖中,船舱里。
失望?愤怒?悲伤?她现在的心情不属于她所知的任意情感。
明明应该有那些情感的,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树影,告诉团长自己的感受的。
明明可以像在船舱那样去换取他的温暖的......
她却迈不开脚步。
【赶紧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别来搅乱我的魔力。】
不似团长的陌生声音,被她立刻掩埋在了内心最底处,却又无时无刻从那里淌出鲜血。
果然不该到地面来的。
这里太亮,太刺眼,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到处都是无法理解的事情,就连团长干净的微笑也是......
她缩起身子,抱着双腿将头埋在膝盖之中。
晚风摇曳枝叶,少女的身子也随之颤抖。
“好冷......”
远处,蓦然的炮火声响彻小岛,腾起的火光点亮了半个海岸。
火光的映照下,优利卡的身子更显娇弱。
第二十四章 最后的追兵
急冲冲的跑回前滩,杰罗看到凯西号在烈火中缓缓沉没。
“我的水晶啊”
才复原不久的身体在另一个意义上又痛了起来,杰罗很想有人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两天的航行,从内湖到外海,在异兽的攻击下也坚强的挺了过来,说为最坚实可靠的战友也不为过的棕色帆船,就这样的杰罗的面前沉没了。
靠着卡罗尔的担保才接到的第一份委托,获取“黑潮”信赖的重要委托,居然在快要达成的时候泡汤了。
这下怎么向“黑潮”交代......
同样失神的,还有一旁连烟斗都掉到地上的老船长。先是被打手们架到了岸上,终于恢复自由后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船沉没,想必他现在的心情比杰罗还要悲惨。
“哦?是那些家伙啊......”
迪妮莎走到杰罗身边,摁住被风吹起的长发。
围在沉没的凯西号和三桅帆船的,是三艘中等大小的横帆船,每艘船上都飘扬着白底旗帜。
“巨鹿之角,狼牙,灰盾。”
望着桅杆上迎风招展的佣兵纹章,杰罗念出了它们所代表的名字。作为佣兵工会经常看到的熟客,对方放肆又轻蔑的眼神令杰罗印象不浅。
“这些家伙......”
“团长大人是做了什么被人记恨的事情吗?”迪妮莎摆了摆手,“反正没对我的船下手,我就不参合了~”
看着迪妮莎不感兴趣的表情,杰罗咂了咂舌。
像是在回应迪妮莎的话,又一声轰鸣点亮了沙滩。
巨大的空洞出现在悬挂黑旗的三桅帆船船身,海水争先恐后的涌入空洞。三桅帆船轻轻颤动着,缓缓被海水吞没。
“团长先生,”迪妮莎正色道,“我们一定要让他们见识真正的恐怖。”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温泉之友’佣兵团团长,阴影先生吗?”
佣兵们一通哄笑。
为首的三个男子走上前。
“倒是没见到那位陪在你身边的银发美人呢。”
一个声音尖细,长着猿猴一般干瘦脸颊的男子讥笑道。
“不会是跟着那艘小船一起沉下去了吧?”
“那太可惜了,我们岂不白跑一趟?”
旁边,长着络腮胡国字脸的壮汉与穿着鲜红皮甲的高瘦男子,附和着发出下作的笑声。
杰罗叹了口气。
“原来是为了这个吗?”
总在不知不觉中被利用,被卷入阴谋的他,遇到这样的对手反而觉得可爱了起来。
“原来是看上了优利卡吗?”
他低低的笑着。
也是呢,那样清新脱俗的美貌,比起凡人更像是传说中的“精灵”,一般人见到会起歹心也是正常的。
不,更关键的是,自己这样的佣兵团以禁忌为名的佣兵团,在成立的那天就能够预见这样的状况。
就和自己一样。
身为“天才”的弟弟,一开始便在其他人眼中显得极其碍眼。无论他做了什么或是没做什么,都会被予以最恶意的解读。
“温泉之友”佣兵团,从成立的那一天,就被许多人当作哗众取宠的小丑了吧。大家都在等待它的毁灭,期待着佣兵团的成员以最悲惨的方式走到末路。
甚至不介意亲自将它送上悬崖。
作为人们恶意的对象,杰罗最擅长的是逃开。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就不会受到伤害,只需要扮演好受人期待的“弱者”,便能混迹人群之中生存下去。
但是现在,他并不这样打算。
“温泉之友”佣兵团需要扮演的不是“弱者”,而是能应对一切挑战的,和它的名字一致的不败传说。
“迪妮莎小姐,”他问向旁边的少女,“你觉得怎么样?”
金发少女用手撩动耳畔长发。
“留下四分之一吧,也好有人替我们做下宣传。”
杰罗大概清点了对方的人数,摇了摇头。
“还是五分之一吧,我可不想有人再来骚扰团里的成员。说实话,我有点生气。”
“随你咯,反正我是不会动手的,”迪妮莎摊了摊手,“这样恶心的家伙,我碰都不想碰。”
杰罗点点头,重新看向登上海滩的佣兵们。
“放心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脚上溅起浪花,干瘦男子向着两人踏前一步。
“你们在那儿偷偷摸摸的说啥呢?”他大声叫道,眼睛放光的盯着迪妮莎,“那个小妞,眼神放尊重点,说不定一会儿我们还能让你享受一下。”
“等等......仔细看这小妞不是也挺可爱吗?你们怎么打探的情报,有这么好的货色也不告诉我。”
络腮胡不满的看着另外两人。
“别着急嘛,这小妞可能是和海盗一起的,那家伙的队伍里只有女人和小鬼。”
高瘦佣兵忙着打圆场,并对络腮胡使劲使眼色。
“算了,”国字脸佣兵扫了眼绷带缠身,在一旁如临大敌的打手们,露出讥笑,“不仅多了个美人,还能抓几个海盗回去领赏,的确不亏。”
他抬起手,示意自己手下将人围住。
海浪激起的水花被佣兵的脚步践踏。涨潮后的沙滩只余下一半空地,三个佣兵团加起来近60人,没费多少工夫便将整个沙滩包围。
三位团长也从浅滩走上了沙地,在杰罗的面前站着。
“那么,阴影团长,也该把人交出来了吧?”
“我们不管你在这里和海盗做些什么,也没空参与海盗的内乱,如果你老实的带我们找到那个银发小姐,我们回去还能将你塑造成对抗海盗而死的英雄。”
干瘦男子和长着络腮胡的男子一前一后的说着。
记得好像分别是“巨鹿之角”和“灰盾”的团长。
杰罗耸了耸肩,刚想说话,迪妮莎走了上前。
“其实我很好奇,”她走到“灰盾”团长的面前,凑近了脸,好奇的打量他,“只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三个佣兵团兴师动众吗?”
“灰盾”团长用**的视线毫不遮掩的盯着迪妮莎短裙包裹的身材。
“一个好女人能换的金币可以比上好几头异兽,”他若有所指的对迪妮莎扬了扬眉毛,“比如像你这样。”
“再说,狩猎祭不就是这样的节日吗?”他笑着摊开手,“看看四周吧,这个节日,出了城镇,佣兵就是法律。”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迪妮莎抬起手打断了他。
“我知道了,能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她退后一步,视线扫过其他两人,抿嘴一笑:
“那么,下一个问题,”她微微偏头,对三人展露微笑,“我和那个银发小姐,谁更值钱?”
三人有些发愣,高瘦佣兵“狼牙”佣兵团团长抢先说道:
“当然是那个银发小妞,”他露出憧憬的表情,“那个珍奇的银发,我从未见过第二人拥有,那样出尘的美貌,只是看着就觉得身心得到了治愈,还有那种安静的氛围,仿佛只要和她呆在一起任何罪孽都会被宽恕,灵魂也会得到救赎。”
“狼牙”团长仿佛朝圣者敬仰圣光一般,脸上泛出虔诚的光芒。
你很懂嘛!
杰罗不住的点头,自家的孩子得到了表扬,自豪与欣慰感在心中蔓延而出。
“狼牙”团长在他心目中已经上升到知己级别,他很想拉着他的手跟他诉苦“那孩子以前可是个超级家里蹲,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她出门,而且那孩子很瞧不起大人,经常会用很凶的眼睛瞪人,还总是把‘区区一个xx’挂在嘴边,总之,也是个挺麻烦的孩子呀......”
“啧。”
迪妮莎的砸嘴声打断了杰罗的思考,她半眯着眼看上去有些不满。
“团长大人,”迪妮莎回过头看向杰罗,微笑的指了指“狼牙”团长,“这家伙有口臭,先把他杀掉吧。”
喂,你这家伙......
杰罗无语的看着她,“狼牙”团长则直接将他心里所想说了出来。
“你这混账,想死吗?”
“狼牙”团长伸出手,想要揪住迪妮莎的衣领。杰罗叹了口气,嘴唇轻动。
“气流迸发。”
落日最后的余晖中,高瘦男子的右臂化为一道轻巧弧线,落在浅滩,被涌来的潮水吞没。
杰罗停住身形,转过身略带歉意的看向“狼牙”团长。
“有的人就是这么小气,你该试试道歉,或许有用。”
“你这家伙,做了什么?!”
“灰盾”团长最先反应过来,利落的取下腰间的剑盾,双目充血的看向杰罗。
察觉到对方气息在迅速上升,杰罗惋惜的摇了摇头。
“听闻‘灰盾’团长的独门武技能让反应神经提升到极限,本来还想有空向团长请教一下。”
空气微颤,漫过浅滩的水面激起一条白线。
棕色络腮胡被溢出的血沫浸染,杰罗握住壮汉的肩膀,将染血的淡蓝长剑从对方的喉咙抽出。
血迹迅速从剑尖滴下,看着重新恢复光亮的“折纹”长剑,杰罗满意的笑了。
“事实证明,还好我没去浪费这个时间。”
杰罗转头看向愣住的干瘦男子。
“‘巨鹿之角’呢?有没有什么想要展示的,我现在对武技很感兴趣。”
对上他的眼神,干瘦男子仿佛这才从梦中惊醒,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杰罗再次摇摇头,走到他面前,一剑刺下。
对方没有丝毫反抗便瘫软在地,抽搐了几下后没了气息。
海风轻抚浪涛而来,潮水往复之间,沙滩上已经多了两具尸体。
其余佣兵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各自的团长倒在沙滩上。
才被洗净的白沙又沾染上朱红,杰罗轻轻叹息了一声。
“跟随这样的团长,即便从未行凶亦是同罪。”
他在指尖划出记忆中的图案。
漆黑的咒印飘在指尖,杰罗俯下身,将咒印印入两具尸体之中。
“那么,就算被杀也不要有怨言。”
两位倒地的团长抽搐着爬了起来。
漆黑的气体从口中、眼中、伤口之中流出。发出怪异的咆哮,尸体挥动着武器的向靠近的佣兵扑去。
惨叫声接二连三伴着海潮响起。
看到自己团长死而复生并向自己袭来,佣兵们惊慌失措的发起还击,然而无论是刀剑还是钝器,无论在他们身上造成怎样的伤害,两具复生的尸体都不会倒下。
即便没有意识,尸体还保有身体的记忆,剑盾和长剑的挥舞依旧行云流水,脚下的步伐仍然稳健如风。
连续几名佣兵在自己团长的武器下丧命,包围圈如被水冲散的蚁群,手足无措的胡乱散开。
倒地的佣兵尸体没过多久又重新爬了起来,如他们团长一样,身体各处冒着诡异的黑气。
局势至始至终都是一边倒,区别只是死者增加的快慢。
或许这是佣兵们经历过的最接近地狱的景象,一同生活、战斗的同伴,前一刻还在和自己对抗死尸,下一秒便吐着黑气向自己扑来。
佣兵们微薄的战意一触即溃,不少佣兵跑进树丛,一部分向着来时的登陆小船逃去。
“该你们上场了,帮团长大人收个尾吧。”
在迪妮莎的命令下,部分打手逃一般的追入树丛,余下的便战战兢兢的在沙滩的屠杀之中,寻找间隙,用随身的手弩朝逃跑的佣兵射击。
战斗很快结束了,就像被一瞬间被抽出灵魂,挥动武器的尸体猝然停止,身体颤抖一阵后倒在沙地之上。
黑气在海风中被吹散,仅剩的佣兵在许久之后,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
“差不多是五分之一了吧,跑来跑去的我都忘了一开始有多少了。”
听到杰罗的自语,一直抱着断臂伏在沙地上的“狼牙”团长战栗的抬起头。
察觉到他的视线的迪妮莎皱起了眉。
“怎么这家伙还没死?”
迪妮莎走到团长身旁,翻转的手掌中多了把寒芒闪现的匕首。
“狼牙”团长恍惚的望着她,似乎无法理解即将发生的事情。匕首挥下,寒光倒映出海潮的跃动。
“算了吧,”杰罗拉住了她的手,“留个有信服力的,不是更好提升我们的声誉?”
迪妮莎不满的看着他,赌气般鼓起了脸。
“说别人小气,团长你才是最小气那个!”
少女孩子气的表情令杰罗微微愣神。
而就在杰罗在满地尸体中拉着少女发呆时,抓捕多尔夫水母的狩猎小队回来了。
“阴影先生”
“大丰收啊!”
第二十五章 漆黑羽翼
沉睡公主,岛主房间。
阿露芙蕾娜揉了揉紧蹙的眉间,彻夜酒醉加上清晨的早起令她头疼不已,而面前两位年轻的拜访者更是令头疼成倍加重。
“我猜的没错的话,两位代表的是基维尔王国?”
她换了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随着她的动作,单薄丝裙下丰盈的大腿被露出一大截。不过她并不在意,比起大腿,从阳台照进的清晨阳光早已将她的傲人身材在丝质睡裙的勾勒下清晰明了,而在这之前,卧室会客已足够传出各种的绯闻了。
“不愧是王国有名的红色郁金香,想必早已猜出我们的来意。”
紫发青年右手抚胸,面带微笑的鞠了一躬。
他身旁的黑发男子则如雕像般一语不发。
手撑着床沿,将沉重的脑袋靠在肩膀上,阿露芙蕾娜叹了口气。
“我想先问一下,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不能低调一点吗?”
罗里安王国女男爵,沉睡公主的主人,阿露芙蕾娜所拥有的权利并不小。她所辖领地是王国的边境小岛,拥有3支配置完善的主力舰队,再加上经营沉睡公主所积攒的财富,美艳动人却至今未婚的阿露芙蕾娜很早便是王国内最受人追捧的女贵族。
自身实力加上长袖善舞的交际能力,让她身处金狮公爵领地的包围,仍能在公爵和国王的派系之间维持自身的平衡。
因为一些少数人才知道的传闻,国王和公爵之间的明争暗斗逐渐升温,阿露芙蕾娜设想过许多双方使者拜访的情况,没想到首先迎来的却是邻国之人。
“我们王子吩咐,要给男爵大人一个令人瞩目的邂逅。”
紫发青年温润的笑着,俊美的脸庞配合这样的表情想必能吸引不少年轻少女。
阿露芙蕾娜疲惫的闭了下眼睛,笑了笑。
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个王子大人啊......大概是想公然拉我下水,”她想起那个经常到岛上赌上几盘的青年,嘴角浮起轻巧的笑容,“我的理智告诉我,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把你们两个吊死,和那位大人撇清干系。”
“但您不会这样做,是吧,阿露芙蕾娜大人?”
紫发青年将眼睛眯成缝的看着她,嘴角的微笑显露出游刃有余的意味。
“算了,先不说这个,”阿露芙蕾娜支起头,双手撑在侧后,放松身子向着柔软的玫红床铺倾斜,“昨晚玩得高兴吗?”
“自然是相当的尽兴,男爵大人的庄园不仅有美人和美酒,音乐的档次也是大陆一流水准,”紫发青年低下头,“在美妙的伴奏中和愉快的游戏中,在下不但结识了一位相当有趣的友人,还见到传说中的公会成员,就我个人而言,就算任务失败,昨晚的收获能令我心满意足。”
阿露芙蕾娜轻声笑了起来,松软床铺随着她的笑声颠簸起伏。
“任务失败都无所谓,这样的部下,也就只有那位大人才会有吧。”
紫发青年笑着摇摇头:
“可惜,那位友人既然和那个公会关系亲密,下次见面便很有可能是敌对身份,真是造化弄人。不过,”他的唇角微微翘起,“这样也有这样的乐趣。”
听到他的话后,阿露芙蕾娜有些不快的说道:
“你说的是那位青年吧,和你们一同参赛的那位。最好别打他主意,他现在和我侄女一起的。”
“男爵大人的侄女,”紫发青年思索了一下,“是那个狮子的女儿吗?”
阿露芙蕾娜没有回答他。
由于家族联姻的关系,贵族圈的关系总是错综复杂,金狮公爵的父亲和她的母亲是堂兄妹,她理所当然的也算是迪妮莎的姑姑。在迪妮莎小的时候,两人还见过不少次。
想到那个远房的侄女突然拜访,还说要借一大笔资金的时候,阿鲁芙蕾娜许久没回过神。听说这笔钱是为了对付一个青年的时候,阿露芙蕾娜在脑中产生了许多骑士故事般的浪漫幻想。
一直在暗中观察两人的她,在最后看到侄女涨红了脸险些在公众面前暴露身体的时候,她只能在心里责怪青年的同时,瞅准机会出手相助。感慨了年轻的两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之后,她又陷入和年龄有关的落寞。
“那就是年轻的狮子吗?”紫发青年回忆着昨晚变装美少年的表现,感叹道,“确实有不输公爵大人的气魄。”
“好了,我还想再补充点睡眠,”阿露芙蕾娜用手被遮挡着打了个哈欠,“回去告诉王子大人,如果他所说的新技术真有那么神奇,我将港口租他几日也未尝不可。”
“多谢男爵大人。”
两人俯首行礼。
在准备退出男爵的寝室之际,紫发青年突然说道:
“男爵大人之前的说法有些许不妥,我们并非王子大人的部下,仅仅是受王子大人委托的一介佣兵。”
阿露芙蕾娜的唇边浮起笑容。
“我当然知道,”她的视线分别看向两人,“紫电‘爱德华’,影雷‘伊戈尔’。佣兵团‘漆黑羽翼’的六羽之名,就算是身处偏隅一角的我也早有听闻。”
她长叹口气:
“克莱斯王子将你们找来,这场战争看来是避无可避了。”
“这就不在我们掌控之内了,”爱德华闭眼一笑,“我们的职责只是散播混乱而已。”
阿露芙蕾娜放松双手,身子轻盈的倾倒在床铺中。陷在温暖丝被的包裹,阿露芙蕾娜抬起一只手晃了晃。
“我会祈祷不要再见到你们的。”
“这是什么?”
杰罗看着两兄弟用木桶装着的粘稠白色液体,刺鼻的气味令他皱紧了眉。
这气味,总觉得像是某种调料......某种贵族老爷烤肉时会用的调料。
“绝对的宝物!”
“伟大的海神赐福!”
两兄弟激动的说着,杰罗却完全没有头绪。
倒是这个样子,这个气味,莫名有种下流的感觉。
一只皱巴巴的手插入桶中,搅动了几下。
“阴影先生,这下真的发财了。”
老船长的表情也变得难已自抑,失去爱船的痛苦似乎被抛到了云霄之外。
他突然警觉的看向四周,然后从儿子手中夺来木桶盖严严实实的盖上。
“阴影先生,”他凑到杰罗耳边,“这个东西你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不藏好的话可能招来无端灾祸。”
他狠狠的用眼神警告了两个儿子。
“这一趟旅途我们的性命都是团长救的,我们绝对会为团长大人保管这个秘密。”
老船长神秘兮兮的样子令杰罗更混乱了。
“船长先生,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面对杰罗的问题,老船长眯起了眼睛。
“多尔夫水母的卵,这可是所有水手传说中都会出现的东西,然而实际找到的人......我在水上漂泊这么多年,一个都没见到。”
他压低声音的说道:
“传说是被海神的牧羊人深藏在无人能至的岛屿,现在看来,传说还是有几分真实。”
“所以这个东西能孵出多尔夫水母?”
杰罗还是觉得船长说的太过玄乎。
如果真能孵出“多尔夫水母”,岂不是能得到无穷尽的魔法水晶。
那可是珍贵的战略储备,不同魔法水晶有各种各样的用途。除开这些,魔法水晶还能辅助魔法师调用魔力,也能作为魔力补充。在实战时,能提升魔法师不少战斗力。
那的确是任何人都会幻想的财富,但是,这个桶里的东西杰罗终于想到是什么了实在是太像那个啥了。
“只要掌握了相应的方法就可以,”被喜悦冲昏脑袋的老船长好像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至于这个方法......的确没人提过。”
“说不定意外的简单呢~”“经常浇点水上去大概就行了~”
两兄弟乐观的给着建议,不过杰罗没有当真。
“总之,先藏在船底吧。”
杰罗所说的船,是从三个佣兵团夺来的横帆船。
虽然比不上迪妮莎手下的三桅帆船,但比起凯西号还是大了不少。
这是杰罗向迪妮莎申请的护卫酬劳,大小姐也没怎么在意,还表示他可以提更多要求。
结果杰罗只要了这艘船和劳伦斯的尸体。
这艘原属于“狼牙”佣兵团的帆船现在挂上了杰罗手绘的温泉旗帜,杰罗还在船头找到了一门火炮,旁边是堆叠的黑漆漆的圆弹。
看来凯西号和三桅帆船便是葬送在这门火炮之手。
除开火炮,杰罗还找到了不少佣兵团狩猎的异兽尸体,甚至还有几个被关押的颇具姿色的女子。
杰罗没多想,直接把这些一看就饱受折磨的女子送到了迪妮莎的船上。
藏好猎杀多尔夫水母得来的大量水晶和“卵”后,佣兵团的新凯西号便和迪妮莎据为己有的另外两艘船一同。
目的地是交易的海岛。
一路上,两兄弟和得到新船的老船长兴致高涨。
在温泉水的治疗下,嘉尔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她本人也对这神奇的药水无比好奇。结果在岛上还活蹦乱跳的女孩,一回到船上又变回了畏畏缩缩的样子,艾莉只好守在一旁照顾她。
迪妮莎在自己船队上处理事务,优利卡则像是躲着杰罗一般,总在他视线不易察觉的地方出没。
杰罗不知道该怎样平息少女的怒气,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差劲。强迫女生做不情愿的事情是最低级的,杰罗一直这样认为,他自然也提不起勇气去请求优利卡的理解。
顺着海风,船速不断提高,在黑夜将要吞没海面的时候,杰罗终于到达了交货地。
“这些水晶怎么比单子上的多得多啊?”
接头人确认了杰罗的身份后,没有多余的交流,直接开始检查货物。
“而且,”接头人抬起触摸过水晶的手指,搓了搓,“怎么黏糊糊的?”
“抱歉,为了避开检查,货品是和海鱼放在一起的。”
杰罗撒了个谎,总不能直接说是才从水母体内取出来的吧。
“至于多的量,是我个人为了维持彼此长期交易,作为附赠的。”
接头人点点头。
杰罗顺手点了几颗比较稀有的水晶放进接头人口袋。
“以后佣兵团的生意,还请多关照。”
接头人不露声色的勾起嘴角,含糊的应了一声。
收获的过程则简单多了,杰罗甚至连对方的姓名也不知道。作为收获人的首领在听着接头人说话时,不时向杰罗投来打量的视线,杰罗下意识的挺直胸膛,想要表现得稳重一点。结果一直到最后,对方也没打算和他有什么交流。
得到报酬的金币后,杰罗带着些许失望回到船上,和迪妮莎的船队重新汇合。
旅程结束了,是时候返航了。
夜幕完全笼罩了大海,爱德华和伊戈尔摇动船桨,朝着潮汐漫过的浅滩划去。
宁静的小岛边,血腥味异常浓厚。
就在遍地的尸体之中,一个身着红黑相间紧身布衣,带着眼罩的黑发男子平静站立着。
“利鲁兹,看来我的新朋友将你招待得不错嘛。”
小船随着涌潮停在沙滩上,爱德华从船上跳了下来。
“我承认是小看他了,”利鲁兹耸了耸肩,“那个诡异的能力,我废了很大功夫才把他留下的东西清理干净。”
“有收获吗?”
利鲁兹笑了笑:“我已经想好对策了,而且,那个能力的来源,或许我也知道。”
“我没问你这个,”爱德华捋直被风吹乱的紫色长发,“我想知道这次失败能不能让你把脾气收敛点。”
“那么我的回答仍然是,”他咧开嘴露出狰狞的笑,“没看到我一直在收敛吗?”
尖锐的触感瞬间抵在爱德华咽喉。
“我现在的身体可是躁动得不得了......紫电大人哟,能陪我打一场吗?”
明明只是指尖,爱德华的肌肤却渗出一丝血迹。然而,这样的情形他早已习以为常。
他微笑不变的说道:
“我的原则是不杀没有武器的人,更不用说是个遍体鳞伤捡回条命的败犬。”
“遗言,说完了吗?”
劲风激起,三人立足的沙滩深陷半米,涌上岸边的潮水被逼退,岸边的树丛急速摇曳无法停息。
“住手,利鲁兹。”
伊戈尔抓住利鲁兹的手,细长的眉毛轻轻皱起。
“爱德华也不要再刺激他了。”
“会有复仇的机会的,”他看向远处浪潮漆黑的弧度,“而且,等不了多久。”
星月都被遮掩的夜,漆黑的海洋如蠕动的巨兽,一步步向着人类居住的海岸前行,带着无法阻挡也无处可逃的死亡和毁灭。
第一章 魔法实验
阴暗的洞穴,魔法灯的光线忽明忽暗,印在墙上的巨大阴影有规律的颤动着,仿佛正在熟睡的凶恶猛兽。
杰罗用袖子擦拭了额头的汗珠,长长的舒出口气。
他没想到魔法实验如此累人。
魔法师一般分两种,一种是战斗魔法师,另一种是专职研究的学院魔法师。学院魔法师研究的课题很多,开发新的魔法制品,发掘失落的古代魔法,钻研魔法咒印的融合或简化,诸如此类。这类魔法师大多在学院工作,天赋特别高的能进入法师塔,杰罗的哥哥,布莱尔便是其中一员。正因如此,杰罗才选择了进入军队的战斗魔法师这个方向。
这个分类是在魔法衰退后才出现,许多历史资料都有记载,魔法师的鼎盛时期并没有这种分别。每一个魔法师毕生都在研究魔法,为了探究魔法真理的深渊。这些魔法师也在研究和对魔法的领悟中获取了强大的力量。
那个时代,高阶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实际是知识的对决,是对魔法领悟的比拼。
也正因此,从那个时代便有一句至理名言在魔法师之间流传下来“知识就是力量”。
时至今日,仍然有少数魔法师能兼顾研究和战斗,这些都是大陆最顶尖的魔法师,他们对魔法的理解和一般魔法师是两个级别,他们掌握的高阶魔法甚至完全无视了战斗魔法师锻炼的技巧和身体能力。
传言他们是最接近于魔导师的存在,是最有希望掌握禁咒的魔法师。
这样的魔法师,杰罗所知的只有王国最高法师塔的首席**师。内厄姆大师或许能算在内,但杰罗对自己这个老师的认知也就停留在喜欢做实验的“学院派”和爱好小题大做的“吹牛派”之间。
不管如何,杰罗现在想要的魔法方面的解答,没有人能给出答案,还是只有靠他自己实验和领悟。
至于实验的内容嘛杰罗继续在魔法灯的照射下摆弄起面前的尸体。
这是杰罗从迪妮莎手上要来的劳伦斯的尸体,然而早已被杰罗弄得面目全非,全身皮肤像是炸开,身上毛发已经脱完,整个尸体看起来像是皮肉贴在骨架上。
尸体的胸口是杰罗安上去的碧绿光卵,杰罗的手边则放着那颗章鱼异兽身体中的暗红水晶。
水晶的光芒暗淡了不少,这是杰罗从其中导出魔力的结果。
不明白这颗水晶的具体功用,杰**脆就把它当作魔力源,将其中的亡灵魔力供给面前的尸体。
从异兽控制的尸体的魔法印刻中,杰罗模拟出了操纵尸体的魔法。
但这样的魔法显然和正统的亡灵魔法有所区别,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异兽的能力是在尸体中留下响应魔力的印刻,只有提供不断为其提供魔力,尸体才能继续行动;而正统的亡灵法术则只需要释放魔法时提供魔力,复苏的尸体便能持久活动。
亡灵法术有各种各样的操纵尸体的魔法,虽然效果各不相同,但原理都大同小异,这些不需要内厄姆大师介绍,在魔法学院的历史课上,杰罗就学习过相关知识。
魔法并不存在禁忌,就算是亡灵魔法也是魔法的一种,对其存有畏惧的只限不了解魔法之人。但相比其他属性魔法,亡灵魔法基本都遗失在了历史中,杰罗在学院学习到的理论,能用在眼下情况的少之又少。
只知道区别是无法改进的,必须找出造成不同的原因。
经过几天的努力,杰罗终于找到一点头绪。
在纳特的小酒馆向这个真正的亡灵请教之后,杰罗找到了被他疏忽的地方。
真正的亡灵不应该被束缚。
他回想在魔力世界看到的巨鲸,那样的锁链实际有违死灵魔法的本质。
死灵魔法是颠倒生死的魔法,同生一致,死也应当有相应的意义。
每个亡灵在复苏之时,都会有相应的目的。
这是纳特告诉他的尽管纳特自身就是特例。
杰罗大概理解了,异兽的能力比起亡灵法术,更像是用魔力制造的尸体傀儡,将傀儡转变为真正的亡灵生物,需要的便是赋予傀儡一个“目的”。
赋予“目的”的方式,杰罗领悟不出,他只有退而求其次,找个替代他提供魔力供给的魔力源。
一开始是水晶,异兽的水晶蕴含的魔力和亡灵魔法的魔力有异曲同工之处,作为傀儡的动力源非常适合。缺点是魔力水晶自身回复魔力的速度非常缓慢,一旦耗尽便会变成普通水晶,无法长期使用。
那么更换其他水晶呢?
杰罗并不想将珍贵的魔力水晶消耗在这种地方,他研究尸体傀儡的目的是为了给佣兵团增加战斗力,如果这战斗力意味着大量的资源消耗,杰罗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最后,杰罗灵光一闪的想出个大胆的办法。
既然“塑灵仪式”能让护身灵利用尸体持续吸收魔力,那么这些魔力能不能用于维持傀儡的行动呢?
在探讨这个猜想的可行性之前,杰罗还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贪灵曾经说过,所有人类都能成为“塑灵仪式”的宿体,这是因为过去的人类都平等的享有元素之神的眷顾,如今神的恩赐断绝了,魔力杂乱的宿主只会造成“灵”的死亡。
地窖中还存活的“塑灵仪式”中的“灵”,仅仅是因为宿主体内的魔力勉强达到了令“护身灵”存活的标准,但若要让它们完成仪式,凝聚为成熟的“护身灵”并破体而出,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三具的宿主,大概生前都是魔法师吧,真不知道大师从哪里搞来的这些尸体。
而劳伦斯这个打手头子不一样,他彻彻底底的是个剑士,杰罗也是看上了他独特的剑术才要来他的尸体还好因为打手头子的身份,没有和其他打手一样扔尸堆里烧掉。
得到劳伦斯的尸体后,杰罗仔细的检查了个遍,确定了这个壮硕的体魄之中没有半点魔力。在检查的途中,杰罗还发现这个威武的男人作为男人的特征一点也不威武,倒是令杰罗有些意外。不过他又觉得这是亵渎死者的想法,赶紧把那个部位藏了起来。
没有魔力,强行进行“塑灵仪式”也只是造成灵体死亡,实验本来只能在这里终止但杰罗想到了更异想天开的方法。
既然这个身体没有魔力,那找个有魔力的身体拼上去不就行了?
记忆武技的主体是头脑,保持头脑和惯用的四肢,身体换上其他的不就行了?
杰罗很干脆的,直接进入大师的地窖,将一具“塑灵仪式”的宿体抬了回来。
切割和拼接尸体的工具在大师实验室能轻易找到,而这个很多人无法接受的过程对杰罗而言并没什么难度。
实验的结果现在就放在魔法灯之前,杰罗在尸体拼接结束后,再次注入魔力激活了尸体傀儡。
魔力的流通并不顺畅,黑色气体在体内受阻后炸开皮肤四溢而出,尸体傀儡在一瞬间变成了热水锅炉的烟囱。
然后,在杰罗的指令下,烟囱动了起来,尽管还有些不协调,不过也勉强达到了行动的目的在黑烟四溢的时候,杰罗还以为这个珍贵素材要报废了。
行动的测试结束后,就是魔力供给的测试。
撤去魔力,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傀儡重新坐在地上。
杰罗摸着尸体的轮廓,将魔力探入对方身体。
炸过一次后,尸体中的魔力回路宽敞了不少,拼接来的宿体也和打手头子原本的部分连接紧密了些。
“灵体”的状态不错,宿体体内的魔力存量尚足。
杰罗深吸一口气,成败在此一举。
他将尸体傀儡的魔法刻印激活,给予了他在原地跳舞的指令。
黑雾再次从皮肤之下泄漏出来,只是这一次的量要少得多。傀儡的一只脚抬了起来,另一边的手跟着抬了起来,踮起脚尖原地跳了一下后,抬起的脚和手放下,相反方向的手和脚抬了起来。
看来这就是劳伦斯理解的跳舞了。
杰罗唏嘘一阵后,小心的撤销了魔力。
像生锈的机器般,尸体傀儡的动作迟钝了起来,抬手和抬脚的动作断断续续,踮起脚尖也再也无法跳起。
然而这样的迟钝只持续了一秒,一秒后,尸体的动作恢复正常。杰罗看到尸体**的胸口,碧绿色的光卵如活过来般在表面流动着光芒。
似乎输出魔力的不光是宿体自身,寄生的灵体也有参与。
“停下。”
尸体按照杰罗的命令停止。
将手放在尸体的小腹,杰罗感受着尸体体内运转的魔力。
果然如此。
精纯庞大的魔力令杰罗都有些羡慕。
能产出这等魔力的,只有“护身灵”了。
大概是类似护身灵“吞噬”的效果。
宿体太过弱小会被护身灵“吞噬”“弱小”是个很主观的词语,贪灵并未细说,但杰罗推论应该指的是宿主身体内的魔法回路。
魔法回路和身高体重一样是身体的自然状态,在身体中起到传输魔力的作用。魔法回路并不是实际存在,而是和魔力一样无法接触,却能实在的感受到的一种物质。
魔法回路影响了魔力的增长和调动,对寄生的“灵体”而言自然也就影响了维持生存的魔力吸取。出于生存的本能,“灵体”会吞噬魔力回路孱弱,不利与它成长的宿体,继而控制宿主身体去寻找魔力回路正常的新宿主,这确实说得过去。
拼接而成的尸体魔力回路并不完整,会被“吞噬”也是情理之中。
可问题是,这样的状态能持续多久呢?
如果可能,杰罗真想把这些问题一五一十的向贪灵问个清楚。
和他主观意识无关,从沙滩事件之后,贪灵的意识杰罗已经很久没感应到了。
只好先停止尸体傀儡的活动了。
杰罗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找到最适合的方法。
尸体的动作停下了,全身的魔力回到了光卵之中这点也和贪灵所说的“吞噬”有所不同。
疑问越来越多,杰罗回想起艾莉所说的“特殊的杀手”。那同样也充满谜团,杰罗甚至有种想要跑去邻国抓几个杀手回来实验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怎么越来越像内厄姆大师,该不会有一天自己也突然想要喝人肉汤吧?
杰罗甩了甩头,赶紧否定了这种可能。
一声略显夸张的惊呼打破了地洞中的平静。
杰罗在“风暴之眼”的自己房间内,“温泉之友”的成员没有串门的习惯,杰罗还以为不会受到打扰。
虽然因为实验的关系房间内的景象分外渗人,但这声惊呼显然是对着杰罗本人。
向门口看去,杰罗看到了惊讶的捂着嘴的阿尔薇拉。
蓝发怪盗像是大受打击的倒退两步,用手颤抖的指着杰罗。
“......恋......恋尸癖!”
杰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摸着面前尸体的小腹,而他用来给尸体遮挡关键部位的缠布,早因为尸体怪异的舞蹈落到了地上。
“那个,”杰罗尴尬的挤出笑,“很多时候,事情的真相都不是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只有先心平气和的接受了眼前,才能静下心找到隐藏背后的真实......”
杰罗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然而阿尔薇拉显然没听进去。
“枉我还......觉得你......”她双手捂着嘴,用忧伤的语气说道,“太令我失望了,人渣!”
杰罗之后的解释她也听不到了,对着怪盗小姐消失的通道,杰罗长长的叹了口气。
加上还在生气的优利卡,“温泉之友”已经有两个对他失望的人了。
“缠上布条,自己去角落蹲着。”
向傀儡下达命令后,杰罗走向了地底深处的温泉。
今晚和迪妮莎小姐还有约,换身干净的衣服出门,希望能转换一点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