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二章:冲突
这罗刹模样的男人是唐罗在进入毗摩质多原后见到的第一位凶境,而跟一般武者不同的是,这人体内流淌的不是单纯的灵力,而是混合了各种煞气的灵力,照理说体内蕴藏着这样庞大的煞气,就算是凶境武者也该性格暴戾,扭曲狂躁才对,但这男僧虽然模样丑陋,却是格外的平和,与沿途所有的人打招呼。
而这海得拉巴城中的所有人,在看到这男人时,都会虔诚地双手合十行礼,有的甚至跪伏在地,五体投地。
看上去,这个罗刹面貌的男子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但唐罗根本不知道,他满脸煞气的站在道路中间,时不时抬头看着周边的建筑,懊恼中有些迷茫。
虽然风媒已经将毗摩质多原的特殊性汇成资料给唐罗过目,但里头大多也是传闻逸事,顺带提了一句因为传承的关系,以至于毗摩质多原上的居民说的话会与官话有着些许不同。
这点儿早就在唐罗预料之中了,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这非天修氏竟然将文字都改得面目全非,站在海得拉巴城中,没有任何一个他能够认知的文字,任凭他如何延展六识,都没有听到一句官话。
明明中州才是官话的发祥地,此时却已面目全非,而唐罗身处异域城市,一时也抓了瞎。
正在唐罗思考的时候,那名罗刹模样的男人也发现了这个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神秘人物,他走上前来,朝着唐罗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话。
很显然,对方是在和他沟通,但唐罗莫名有些绝望,因为他根本听不懂,只能以灵力震荡声带,发出嘶哑的声音问道:“会说官话么?”
听到唐罗的话,罗刹模样的男子一脸迷茫,这样的表情,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唐罗并不想浪费时间,便打算离开。
可他刚走一步,便敏锐地感觉到整条街道的气氛都变了。
那群围观的百姓脸上满是惊恐与不安,好像在惊奇于唐罗的无理,而罗刹面貌的男子则是满面怒容,体内冲出一道凶煞之气,暗红色如同蛛网一般的纹路瞬间布满男人的脸,让原本就跟罗刹无异的面貌显得更加狰狞。
看样子,这家伙是想要对自己动手了,谁给你的勇气?
十二颗落御元磁珠瞬飞而出,三颗为一组,以元磁重力锁住了发怒男子的四肢,猛然间的男子还未从元磁锁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便被一把掐住了脖子。
一道比罗刹模样男子更加暴戾凶横的气息自唐罗体内涌出,蛮横地将对方周身的煞气撕碎,面具男子凶焰滔天。
罗刹模样的男子此时四肢被元磁珠锁住,气息又被压制,脖颈跟被眼前男子紧紧握住,再没有刚刚的蛮横。
也许是封闭的太久,受到的顶礼膜拜太久,让他几乎忘记了,这个世界该有多大。
作为刚达到修罗之境的非天,他又怎能感觉不到对方手中暗藏的强横劲力,只要一用劲,自己便会身首分离。
这种觉悟让罗刹模样的男子心生恐惧,眼中满是祈求讨饶的神色。
“传说非天一族好战且善战,看你这模样,我开始怀疑传说的真实性了。”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唐罗随手将男子掷开,收回了十二颗落御元磁珠。
罗刹男子一恢复自由身,便连忙后撤几步,一边揉着脖颈,一边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眼神闪烁。
尴尬的局面再次重演,而这一次罗刹模样的男子却难以维持高高在上的模样,很显然刚刚唐罗的凶狠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所以当身着星袍头戴面具的高瘦男子再次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僵立原地,好一会儿才敢回头。
唐罗可没有兴趣关注对方的心路历程,他现在满心满意地便是想要找到一个会说官话的翻译,虽然说从他打算来到毗摩质多原的时候就做好了对方不肯就强上的心理准备,但一路上看见那些虔诚的信徒们,还是让他态度软化了下来。
这些人不远千里万里,带着家人老小,带着所有家当,为的就是前来朝圣,这里的每一栋建筑,每一尊佛像,都是这些虔诚的信徒,一点一点儿建筑起来的,而他一旦决定动手,那么这壮丽的海得拉巴城和神圣的佛殿,便会永久成为历史。
毁灭永远比建造,来的更加容易,唐罗虽然穿得像一个反派,但他可不想肆意毁灭他人珍视的东西,因为这并不会让他快乐。
至于和罗刹模样的男子发生冲突这件事,说实话唐罗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他信步离开,却不知道刚刚的举动,在海得拉巴掀起了一股怎样的风暴。
海得拉巴城,壁舍内,一对兄妹正在房中叙话。
虽然房屋很简陋,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两人为数不多的家当整整齐齐码放着,浑然不似一般穷苦人家的脏乱。
男孩子是兄长,黑黑瘦瘦的,就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妹妹倒是白白净净的,像是大家闺秀胜过贫穷的信徒。
“阿妹,柯戮嗒大师此时就在城内,今次若能被选上圣女,就能和他一起去到内德,侍奉神像,聆听护法神的教诲,这样来世便能投生非天族,阿妹,你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男孩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光,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虽然说的是鼓励的话,但在他的眼中,在没有比自己妹妹更适合成为圣女的人了。
但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几乎在男孩的话刚说完,便吧嗒吧嗒地落下泪来。
“阿哥,桑露不想去选圣女,桑露还没有准备好,不如,下次吧?”
“什么下次!”男孩急了,气道:“三年前你就该去选圣女了,却说没有背熟经书,怕亵渎了护法神,可阿哥知道,你只要听过一次的经文便能记住,两三次便跟熟背,你是天生便该成为圣女的人。上次阿哥依了你,这次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了!”
二百零三章:兄妹
“阿哥,不是的。”
小姑娘抽泣着,拉着哥哥的衣角悲声道:“桑露不想走,桑露不想成为什么圣女,不想服侍神像,往生飞天。桑露就想跟着阿哥,要是以后阿哥有嫂子了,桑露就睡到柴房去,不要赶桑露走好不好。”
黑瘦的小子看到妹妹抽泣的模样,心疼的直抽抽,但他知道,只有成为圣女,才是妹妹唯一摆脱今生孽业的路,他上辈子是个强盗,不知杀了多少人,所以注定三世贱民赎罪,连佛殿都不能入,但妹妹不同,妹妹是莲花投生,注定是要成为圣女的,不能跟他蹉跎在贱民堆里!
那些街上的坏小子们这些日子总在打听妹妹的消息,如果让他们看见自己美丽善良的妹妹,天知道这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似妹妹这样纯洁善良的人,就该活在内德的神庙中受到信众膜拜,而不是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必须要将妹妹送出去,送到内德!
想到此处,男孩咬着牙将心中的不舍生生压下,决然道:“明日便是选圣女的日子,阿妹早点休息!”
言罢,男孩便抽出枕边的弯道,离开了内屋,门帘落下的时候,隔断了里头的呜咽声。
突然,一道轻不可查的铃声传来,男孩悲伤的面容一下子变得冷酷,将弯刀无声地抽出,整个人如同青烟一般飘到了门后,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东智,东智。”门外响起了伙伴压低的声音:“酒馆里有个人要找会说官话的向导,这活你接不接?”
“接!”随着斩钉截铁的话语,壁舍的门被打开,黑黑瘦瘦的小子一边收刀回鞘,一边闪身而出,刚一出门便将房门紧紧锁上,还挂起数把大锁。
“东智,每次看你出门都将房门死死锁住,是怕自己的老婆本被人偷走吗?”
确认将门彻底锁好,被唤做东智的黑瘦小子将弯刀插入腰带,回头淡淡道:“是我房里的机关太多,怕那些不知死活的小贼误入,我可没有多余的被褥。”
刚刚还在调笑的小伙子吓得缩了缩头,咂舌道:“你这家伙,真是太狠了。”
“在这片地狱里,不狠便活不下去!”黑瘦小子将弯刀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拍了拍后抬头道:“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将这样的好活交给我,不去孝敬你师父吗?”
“啊哈哈哈,好活计当然要紧着你..”
话未说完,便是弯刀出鞘,寒光照眼,年轻人眼睛下意识的一闭,再睁开的时候,只感觉半边脖颈冒着凉气,一把磨得蹭亮的弯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还有黑瘦小子如鹰隼般狠厉的眼神。
年轻人梗着脖子讨饶道:“东智,有话好好说,你把弯刀放下,这刀太利了,我的脖子都要被割破了。”
黑瘦小子面无表情,将弯刀紧贴年轻人喉颈,冷冷逼问道:“说实话,酒馆里明明有会说官话的人,为什么特意来找我?”
“我说,我说,你先把刀放下!”年轻人连唾沫都不敢吞咽,倒豆子似得将酒馆中的情况说出:“今天早上城里来了一个头戴面具的外乡人,与柯戮嗒大师起了冲突,听说柯戮嗒大师被他制服了,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天知道这人是怎么找到我们酒馆的,偏偏他还知道我们这儿有说官话的人,说要找个向导翻译去内德,但你也知道,我们都是贱民,哪里能靠近圣城,而且这人连柯戮嗒大师都敢动,说不定要去圣城做什么坏事。所以酒馆没有一个人敢接这个生意,但这人实在太可怕了,气势就像魔鬼一样强大,压得人肝胆俱裂,我实在熬不住了,就说认识一个会说官话的人。”
“你们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黑瘦小子将弯刀收回,不解道:“你看着也不像蠢货啊,既然出来了干嘛不跑,你还真把你那便宜师父当爹了?”
“东智哥,不是我不想跑啊,你看看天上。”年轻人哭丧着脸指了指天上,黑瘦小子仰头看去,两颗落御元磁珠正飘在两人头顶。
黑瘦小子心中一惊便想避开,却发现其中一颗死死跟着自己,正想找地方隐蔽,一道电弧落在自己脚边,击出一个地洞。
“东智哥,别跑了,我都试过了,这珠子比人还灵活,我亲眼看着它洞穿了这么厚的石板。”年轻人哭丧着脸比划着:“半个时辰我们要不回去,就永远不用回去了。”
东智面色铁青,这才知道眼前的伙伴引了怎样的祸事给自己,那面具怪人既然能制服柯戮嗒大师,要杀他们就跟碾死两只蝼蚁没有区别。
两个绝望的年轻人最终还是没有尝试拼命的勇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入酒馆,刚一进门,便是一股凉气从脚心窜起,直冲头顶。
酒馆中横七竖八躺着海得拉巴中的狠角色,而那头戴面具身着星袍的高瘦男子,便坐在满地的“尸体”中间,望向了两人。
“你就是向导吗?”
生涩如金属刮擦的声音听得两人头皮发麻,黑瘦小子脑袋一片空白,双腿不可控的颤抖,小腹一股暖意,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张开嘴,却只有抽吸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没有得到回应的唐罗不满地皱眉,若是能听懂自己的话,多少有些表示啊。
东智几乎能看出勾陈面具后面那个男人的不满,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中只有“嗬嗬嗬”的声音。
要被杀死了,要被杀死了!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了,我要是死了,谁来保护阿妹!
不知哪儿生出一股气力,黑瘦小子死死憋出了两个字:“是..我!”
突然,周身的压力全都不见了,两个年轻人就像是从被水中打捞起一样,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活..活下来了吗?
两人心中不禁这样想到,却没有一个敢抬头,这陈横一地的尸体实在太过惊悚,远超他们对凶狠的认知。
仅是找向导不成便要杀一屋子的人,这面具男究竟是个怎样的魔鬼啊!
就在两人腹诽的时候,青年人的便宜师父小腿突然抽了抽,竟挣扎地想要爬起。
二百零四章:圣城
“不..不是死了吗?”
年轻人惊悚的扭过头,想验证下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觉,却发现了黑瘦小子同样震惊的脸。
陆陆续续的,陈横于地上的尸体纷纷爬起来,但都跟两个年轻人一样,卑微地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被灵压弄昏过一次的他们,自然明白面对的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头戴勾陈面具的高瘦男子背靠在木椅上,上下打量着年轻的黑瘦小子。
依稀能够看出来,这孩子的五官与毗摩质多原的原住民还是有点区别的,黝黑的皮肤倒更像是日晒而不是天生,这儿的人眼睛大多都是棕色的,而年轻人的眼睛却是明亮的黑色,这让唐罗莫名有些亲切。
“你是中州人?”
沙哑的声音响起,惊得黑瘦小子浑身一个激灵,忙答道:“小人母亲是中州人。”
原来是个混血,难怪会说标准的官话。
唐罗恍然大悟,又将目光移到了男孩的右臂上,以他的眼力和武学造诣,从年轻人一进酒馆他就已经看出来,这小子是个用刀的高手,最起码也是狠狠苦练过刀术的人,他右手虎口的茧子一直延伸直食指的指尖,这是长期使用刀镡(xin2)发力所致。
下臂粗壮有力,上臂却绵软如絮,加上腰间插着一把弯刀,可以想象年轻人一定擅使快刀,特别是拔刀之后的第一斩,定然迅若疾风,与并排跪着的那个只会几手粗糙拳法的年轻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了个会说官话的向导,总算不用跟个聋哑人一样了,唐罗很是满意,站起身形道:“既然如此,便随我走吧。”
听到这话,黑瘦小子脸色一下变了,抬头颤声问道:“去..去哪?”
“内德。”
身着星袍的高瘦男子越走越近,黑瘦小子心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却还是强忍着恐惧问道:“现..现在..就去么?”
“当然。”
头戴面具的男子已经走到黑瘦小子身边,仰头望去只能看见勾陈面具上面两颗古井无波的眸子,冷库地仿佛九幽降世的冥王,就像钢刀刮在生铁上的沙哑声音响起:“站起来。”
黑瘦小子双腿打着摆子站了起来,便被一只大手搭住了肩膀,面具男子的手掌很大,大到五指一合便抓到了腋下,扣住了整条臂膀。
抓住黑瘦小子臂膀的黑袍人随手朝酒馆里丢下一袋钱币,转身便离开了酒馆,也让酒馆里头的人生出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抓着黑瘦小子的唐罗一走到屋外,便御空而起,朝内德城的方向飞去,速度快得惊人。
手中的黑瘦小子在经过刚刚飞天的一阵茫然后,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放我下去,我不能走!我现在不能走!”
可任凭他如何挣扎,扣着他右臂的手掌却纹丝不动,就像铁铸的枷锁一般,唐罗扭头望了眼黑瘦小子,沙哑道:“现在放手,你便会摔死。”
此时两人正在离地数千丈的高空之上,区区凡境修为的小鬼,从这样的高度落下,只会摔成肉泥。
但黑瘦的小子仿佛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事,竟生生战胜了对唐罗的恐惧,咆哮道:“摔死也是我的事,你放我下去,我不给你做向导了,你放开我!”
唐罗在空中定住身形,将手中的黑瘦小子提到面前,好奇道:“你不怕死么?”
“不..”
“嗖~”
“啊~~~~~~~~”
面具男真正放手之后,快速坠落的黑瘦小子还是恐惧地大叫,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冷风如钢刀一般刮在脸上和身上,随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恐惧也越来越大。
恐惧,彷徨,无助,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冷库的面具男真的会说放手就放手,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悔意。
他不是后悔让面具男放手的决定,而是恨自己愚蠢,出门时上了好几把大锁,闭锁的出入口只有那一个,房间里藏着的粮食和水,最多让人活十天,要是阿妹不知道自己死了,傻傻的在家等,粮食和水耗尽了,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东智痛苦的把眼闭上,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或许这就是天神给他的惩罚吧,上辈子是个强盗的他这辈子应该当个本分的贱民,为海得拉巴城献出自己的一切,自己却不甘心,偷练禁术背弃神灵不说还犯下了很多杀戮,或许自己这条性命已经不足以抵偿罪孽,所以才要殃及自己那无辜的妹妹。
“万能而慈悲的阿修罗神呐,请倾听我卑贱的请求,愿用九世贱民之身,换取阿妹一条生路!”
死到临头的黑瘦少年不由地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神灵能够听到他的祈求,而在他完成祈祷后,竟然发现自己身体真的变轻了,轻得好像是一片羽毛,随风荡漾。
“难道阿修罗神竟真的听到我的祈祷了吗?”
黑瘦小子惊喜的睁开眼,却是一惊。
哪有什么阿修罗神,眼前只有一位头戴勾陈面具的怪人,而自己周身,则是漂浮着八颗湛蓝色的落御元磁珠,它们四上四下,等长相对,聚成一道方形的光幕,而自己则漂在光幕里头,仿佛没有重量。
低头看去,他此时离地不足一丈,这奇妙的感觉让他大感新奇,突然,自身的重量突然回归,原来是八颗元磁珠散开,光幕消失,他怪叫着一屁股摔进了雪地里,发出一声闷哼。
艰难地从雪地中爬起,便看见面具怪人安然落地,沙哑的声音响起:“都要摔成肉泥了还不呼救,看来你真的不怕死。”
顾不得擦去衣领中的积雪,黑瘦小子跪伏在地,讨饶道:“大人,酒馆里也有懂官话的人,小子给您指出来,您让他们当您的向导行吗,小子今天真的不能去内德!”
死里逃生的黑瘦小子完全不复刚刚的勇敢,因为在落下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桑露会以怎样悲惨的方式死去,他绝不能死,他得去给阿妹开门!
唐罗低头看了眼黑瘦小子,淡淡道:“酒馆里会说官话的人,只剩你一个能说话的了。”
二百零五章:克拉霍神庙
唐罗低头看了眼黑瘦小子,淡淡道:“酒馆里会说官话的人,只剩你一个能说话的了。”
他又不蠢,哪怕一些人装着不会说官话,他也能想到办法诈出来,可是那些人一听到他要去内德城,便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追问下才知,原来内德是毗摩质多原的圣城,只有贵人、非天、僧人可以靠近,贱民想要靠近,除非是成为某个贵人或是非天的奴仆。
而酒馆中的人全都是贱民,根本不能靠近内德城,本来唐罗是想强行带个人走的,却发现自己刚要动念,那个会说官话的人就以灵力撕碎了自己的声带,接着,便是另外几人的有样学样,这才气得唐罗将他们生生震晕过去,所以此时,黑瘦小子已经成了唯一能做他翻译和向导的人了。
可这小子哪知道这些因果,听完唐罗的话后浑身哆嗦,颤声道:“你..您把他们舌头割了?”
头戴勾陈面具的男子没有说话,只有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俯视着自己,东智咬咬牙道:“那...您也将我舌头割了吧!”
只要能把门打开,让阿妹明天当上圣女,今后成为哑巴又能如何。
唐罗听着东智的请求顿时有些好奇,这人很显然是怕死的,不然也不会一进酒馆就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而他之所以敢在天上朝着自己咆哮,落地后请求割舌,无非是因为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守护,这可和他在酒馆里知道的东西不太一样。
“酒馆里的人说,你自幼父母双亡就连唯一的妹妹也因为受不了贱民生活的贫困,跑出了海得拉巴。所以只要能挣钱,你什么都肯干,别人是害怕被贵人惩罚不敢离开,你一个无牵无挂的孤儿,为什么不愿意走这一趟呢?”
唐罗好整以暇地问道,面具后的双眼带着几分玩味,沙哑道:“难道,这城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和事?
东智脸色一下子变得惨败,连连摆手道:“没..没有,没有什么牵挂,就是小子想到家中还有一些金币,想着这次去内德城要是被人一定会被城内的贵人抄家,这才着急忙慌的,冒犯了大人!”
本以为这黑瘦小子机灵,但看他着急想出的借口却是这样错漏百出,如果真正只是为了些许钱财,又哪能像他这般舍生忘死,看来这家伙家中一定藏着很重要的人或事。
面具后头的唐罗突然笑了,打算调戏一下这个满嘴瞎话的小子,沙哑问道:“你家中放了多少金币?”
东智心中一凛,没想到唐罗竟会追问这样的细节,仔细想了想对方刚才离开酒馆时轻松丢出钱袋,咬了咬牙道:“这些年小子在家中存了数千金币,还有两根金条,请大人...”
“那不用回去了。”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东智的话,然后就是硬物坠地的声音。
“、、。”
月光下的雪地明亮如昼,金灿灿的光芒几乎闪瞎了东智的眼,数十根小臂粗的闪亮金条便堆放在他的面前,他这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更重要的是,面具怪人究竟是从哪掏出的这么多金子。
“和我去内德,这些金条便是你的。”沙哑的声音蛊惑道:“有了这些钱,你便可以去另外一座城市重新开始,听说在毗摩质多原上,只要在神庙捐足够多的钱,便能洗清前世的罪恶,贱民可以成为贵人,贵人可以成为非天。这些金子,应该足够你跃升阶层,怎么样,现在能走了吗?”
东智被自己找的借口堵死了,如果真是因为钱的话,那么他此时应该将这些金条搂在怀里,可他只是想给阿妹开门啊。
用力一个头磕在地上,东智咬着下唇,心中天人斗争,他不敢将妹妹的消息透露给眼前的面具怪人,更不敢就这样跟着他离开,因为一个谎言而又陷入死局,他现在只想一刀杀死自己。
“怎么,是嫌不够多么?”唐罗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满道:“还是说,要回去拿钱,只是借口?”
狂暴的气势再次升起,将周围的积雪排开,压得东智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种肝胆俱裂的震颤和恐惧,再一次萦绕在他的心头。
走投无路的东智只能实话实说:“求求您,让小人回去一趟,之后我就跟您去圣城,死在那里都可以!”
压在身上的气势突然散去,头顶上传来沙哑的声音:“这样的要求,你应该在酒馆里就提出来。”
东智抬起头,泪流满面的望着面具怪人,不敢置信。
再一次被抓着肩膀冲天而起,而这次,东智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其实仔细想来,这面具怪人的气势突然吓人,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酒吧里的人都好好活着,对方还在临走前丢下了一袋钱币。
想到这里,东智突然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大人,您去圣城城干什么啊?”
声音被疾驰的寒风吹散,东智以为对方听不到自己的话,却在不一会儿听到了回答:“去看阿修罗神像。到了!”
东智往下看,两人竟然又回到了熟悉的海得拉巴城外,而他则还没回过神来。
想起刚刚差点丢了性命,他不禁悲从中来,哀声道:“大..大人,如果只是想看守护神像的话,海得拉巴就有啊!”
东智手指着庄严雄伟的克拉霍神庙,朝唐罗委屈道:“这神殿里供奉着罗骞驮护法神像,您要是想看的话,明日圣女大典之后便能通过捐赠参观,干嘛跑去内德城啊!”
“嗯!?”唐罗有些不解道:“不是说阿修罗神像只有内德城中的维塔神庙里有么?”
东智耐心地解释道:“您来到海得拉巴,一定见过很多朝圣者与苦行僧吧,他们都是不远万里,从毗摩质多原的各个部落赶来朝奉的,为的就是参拜罗骞驮护法神,如果幸运的话,或许能碰上神庙开放,这样就能进入神庙参拜,如果极其幸运的话,甚至能够得到守护神的加持!”
二百零六章:牵强附会
虽然早就预料到风媒拿到的情报会和现实所有出入,但出入那么大还是有些令人意外,这让唐罗差点转不过弯来。
而东智一看唐罗沉默,便又吓得不敢言语,就连呼吸声都放的极轻,心中想着,好不容易回到海得拉巴,要是不小心激怒了面具怪人,对方一怒之下将自己杀了可就坏了。
长期混迹在贱民地狱的东智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对错从来都不重要,拳头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毫无疑问的,面具怪人的拳头,强得实在惊人,就像传说中的神邸一样。
正在东智惴惴不安的时候,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只有平淡与从容。
“克拉霍神庙,明天会开放么?”
“会的,会的!”东智忙不迭地解释道:“明天是柯戮嗒大师的神像入庙并选圣女的大日子,就连贱民都能匍匐在克拉霍神庙的台阶下祈祷,何况是您这样的贵人。”
“神像?圣女?”唐罗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戏谑:“柯戮嗒不过是刚刚成就神魂的非天,便要将他供奉在神庙中顶礼膜拜么?”
东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就像是人生最重要的事物受到了侮辱,右手不自觉的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气得发抖,颤声道:“我知道你很强大,但也不该侮辱被护法神认可的新神,你真以为柯戮嗒大师是不敌你才被制服的吗!”
“不然呢?”
“凡人永远不知道真神的伟大,所以才会口出狂言!因为克拉霍神庙将要开启的缘故,草原很多部落都来海得拉巴朝奉,想要得到护法神加持,但护法神不喜欢人心的贪念,便降下连绵数千里的大雪,阻断朝圣之路,只许受到庇护的僧侣和非天前来海得拉巴,可柯戮嗒大师刚刚成为新神,胸中有无限的慈悲,他不忍心看那些前来朝奉的信徒死在草原上,便不惜以神力与神位为置,祈求上苍,降下神雷!”
东智的眼中满是狂热,好像柯戮嗒大师的神迹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他的身体不再颤动,就连恐惧也消散了大半,昂着头朝头戴勾陈面具的高瘦男子,坚决道:“你进入海得拉巴时,一定在草原上看到了那一条绵延千里,焦黑而温暖的天路,那便是柯戮嗒大师耗费无尽神力铸成的,所以,即便大师此时耗尽了神力,不再是神,也会被铸像供奉进神庙,受信众无限世的膜拜,而你,不过是乘人之危!若是你提前几日达到海得拉巴,柯戮嗒大师一道神雷便能裁决你!”
在庄严神圣的克拉霍神殿的注视下,唐罗沉默许久,而因为头戴勾陈面具,只有双眼裸露在外的缘故,东智自然也没有看见面具后头那个满是戏谑的笑容。
而沉默的气氛下,刚刚还扬着头的东智突然一阵心慌,挺直的腰杆缓缓佝偻,原本坚定的眼神也开始闪烁,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站着的,究竟是个怎样强大的人。
以唐罗的器量,当然不会和一个小鬼置气,之所以沉默只是因为对柯戮嗒牵强附会的能力赞叹,加上小家伙一脸护犊子的坚定表情,让他觉得特别复杂。
就像是你看着一个人,很坚定的相信某一种愚蠢,又不忍心戳破的心疼,所以唐罗强忍着笑意问道:“你说,海得拉巴城外延绵千里那条天路,是柯戮嗒弄出来的?”
“当..当然!”东智又被吓了一个激灵,却还是强撑着道:“这些天城中都传遍了,更有不少亲眼见到神迹的信徒已经抵达海得拉巴,他们都是亲眼见到护法神的影像曾在雷云中出现的人。明天在大典上,会在神灵的见证下将事实说出,我可以翻译,到时你就知道,柯戮嗒大师有多伟大了!”
藏在面具后头的唐罗又笑了,发出金铁交戈的刺耳声音:“哈哈哈,那明天可真得好好听听,这柯戮嗒大师有多伟大了!进城吧。”
跟一个信徒是说不清楚道理的,就算唐罗真以元磁风暴落下雷来,在东智眼中也不过是模仿的手段,因为他已经先入为主的将这天路当成柯戮嗒的杰作,加上一些可以将任何事都扯成神灵赐福的愚蠢信徒,要能用说话扳回来那才真是奇怪了呢。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唐罗也已经发现了,这海得拉巴城中的平民虽然活得很艰难,却一个个都有极强的信仰,这种人哪里是不见黄河不死心,根本就是见了黄河都会以为是错觉,要以身探险的勇者啊。
唐罗可没功夫和一个半大小子探究这种问题,愚蠢就愚蠢吧,他要的只是个翻译,又不是收徒弟。
东智不明白为什么唐罗没有生气,还以为是自己说出的“事实”震惊了他,对柯戮嗒大师更加敬重了。
两人迈步走入城内,刚走了不久,东智便拉着唐罗的星袍停住了。
“怎么了?”
“不能再往前面走了。”东智指了指一街之隔的崎岖小道,畏缩道:“我们从这儿走,往外城区绕一下,便能越过贵人区,回到我家。”
唐罗撇头看了眼东智手指处肮脏崎岖的小路,又看看面前平坦的大路,伸手指了指北边的那片山壁道:“你的家不就在那片山壁处么,为什么要从西边走。”
“那里是非天与贵人居住的区域,贱民禁止进入,如果被发现了,他们会将我贬为奴隶,到时我就不能做你的翻译了。”东智缩着脑袋解释道:“我们从小路走,也很快的。”
“呵。”唐罗轻笑一声道:“海得拉巴城内,没有值得我回避的存在,你既然是我的翻译向导,便也再没有可以禁制你的法条,就从这儿走。”
东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双腿的,只感觉有一股力量推着他的后背,让他一步步地靠近海得拉巴的贱民禁区。
那富丽堂皇的建筑和往来衣着华贵的人们,都跟他这破落肮脏的贱民格格不入,使他自惭形秽。
二百零七章:地狱
这片繁华之地,是护法神在人间设置的乐园,只有纯洁的非天与投生贵人的信徒才能安心享乐,像他这样的贱民,便是看上一眼都是亵渎,那些日夜护卫着此处的神卫会将他逮捕,然后贬为奴籍,给不知道哪位贵人当牛做马。
东智便是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走在这条繁华的大道上,然后,他便看见一队神卫上前,再然后,这队神卫突然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沿街的贵人们惊呼一声便躲进了房屋中,繁华的大街上一下子便只剩下他和面具怪人的脚步声,东智痛苦的闭上了眼,觉得下一刻便是他被审判的时间。
而唐罗很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正指着街边那些与壁舍风格截然不同的华丽楼房与东智闲聊道:“你知道这幢建筑是属于谁的么?”
东智强忍着要哭出来的冲动,心灰意懒道:“这儿的一切,都是属于护法神的。”
“就当这都是护法神的,可为什么是这些人在住呢?”唐罗沙哑的声音戏谑而轻蔑:“你说你是贱民,这些人说自己是贵人和非天,这些又是依据什么定的呢?”
“当然是按照前世的罪孽定。”东智解释道:“我上一世是个强盗,所以必须用三世贱民之身赎罪,而这些贵人,上一世可能是苦行的僧侣,可能是虔诚的信徒,所以他们一生下来便能住进护法神安置的乐园中,享受一生的安乐。”
东智眼中满是笃信和向往,看得唐罗哑然失笑:“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玖嗒大师,他是海得拉巴的圣僧,护法神在人间的义人,将一生都献给了护法神,没有成婚,没有子嗣。所以护法神赐下神通,准许玖嗒大师看到前生后世,他既然说我是注定的贱民,便绝不会有错。”
……
酒馆中,贱民区的狠角色们正为争抢唐罗抛下的那袋金币大打出手,而最早苏醒过来的噶答尔却给年轻人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溜出门外。
一出门,噶答尔便悄悄将酒馆的门掩上,朝徒弟低声喝问道:“死小子,你离门更近,看见那面具怪人带着东智往哪去了吗?”
年轻人一缩头,呐呐道:“朝圣城方向去了,师父,我们干嘛不在酒馆里头抢金子,你不说这些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吗?”
“蠢材!”噶答尔一巴掌打在年轻人脸上,怒声道:“要不说你是个蠢货呢!”
年轻人捂着红肿的左脸委屈道:“师父干嘛打我。”
“动动你的脑子!”噶答尔一指头戳在年轻人的脑门上:“自从几年前东智家的那朵莲花跑了,那小子后来接了多少活计,但你看他有吃啥用啥吗,这小子死憋着一口气,要攒钱赎罪成为贵人哩!”
“这样嘛?”年轻人惊讶的张大了嘴,震惊于那个和自己同岁的少年伟大的梦想,因为他知道,想要赎罪需要多少金银。
“那口袋里,了不得也就四五十枚金币,还要跟那群疯子争抢,若是伤了用来治伤都不够!”噶答尔眼中流露睿智的光芒,决然道:“快去找把斧头锤子,我们去东智家!”
“去东智家干嘛?”年轻人揉着脸,不解问道。
“pia!”
噶答尔又是一巴掌甩在了他的右脸,怒声道:“蠢货,快去找!”
双手捂着脸的年轻人显然被打怕了,也不想再问,连忙跑到酒馆一旁的柴房里,拿出了砍柴用的斧头和石锤,跟着噶答尔便往东智家跑。
两人跑到了东智家门口,年轻人一看被数把大锁封住的舍门便犯了难,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短斧,石锤,怯声道:“师父,这东智家上了那么多门锁,一时半会儿我们也打不开,听说他房里还有很多机关,要不,算了吧?”
“这些话,也就骗骗你这样的蠢货怂包!”噶答尔一把抢下年轻人手中的短斧,往手上啐了口涂抹后紧紧握住,高高扬起道:“如果真有机关,哪用得着这么多把门锁,分明就是里头藏了那小子的所有积蓄,到时候师父买个婆娘,也让你乐呵乐呵!”
说话间,噶答尔奋力一挥,短斧落下,斩断了一条锁链,斧刃嵌进木门里,却发出金属碰撞之声。
原来这木门中竟隔了一块铁板,噶答尔不惊反喜,兴奋道:“还真是让老子猜着了,若不是藏着大钱,又怎会加固门房,看老子的披风乱斧!”
嗅到浓浓金钱味道的噶答尔奋力地挥舞短斧,将门锁一把一把地斩断,当最后一把门锁落下的时候,他抬脚踹开了东智的家门。
露出了里头整齐的摆设和干净的家具,特别是龛中的神像,更是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噶答尔上下打量了一番,疑狐道:“这么干净的屋子,是东子那野小子的?”抽鼻子嗅了嗅,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雅香气让他眼中淫光大做:“就说这小子钱财都用道哪儿去了,原来是买了个婆娘!还锁起不肯见人,合该老子今日有福!”
将短斧递给年轻人,噶答尔说道:“给老子在外头守着,一会儿也让你乐一乐!”
年轻人接过短斧,涨红了脸道:“师..师父,我们不是来找钱的吗?”
“找钱?对!你就在屋外找钱,师父进屋找!”
说着,噶答尔便搓着手进入内屋。
当东智带着唐罗回到壁舍的时候,便看见散落一地的门锁,和坐在门槛上的年轻人,东智只感觉头脑嗡得一声,不要命似的冲了上去,沉重的脚步声引得年轻人抬头,还未做声便被弯刀劈碎了脑袋。
一脚将尸体从弯刀上踹下,东智冲到了房中,却被打飞出来。
噶答尔看了眼被劈死的徒弟,朝着倒在雪地里的黑瘦小子破口大骂道:“你竟然杀老子徒弟,好一个心狠手辣的贱种!今天你要么将婆娘送给老子,要么赔五百金币,不然这事儿完不了!”
“我杀了你个老贱种!”东智从雪里爬起来,愤怒的向噶答尔冲去。
二百零八章:死战
噶答尔看着疯了一般冲上来的东智,不屑地啐了一口,脚尖一挑便将短斧送到手上,斧刃自下往上划出一道半圆,正好挡在东智斩来的弯刀上。
一般来说,自上向下的斩击通常要比自下而上的更强,况且东智含怒出手,力道比平时更猛三分。
但终归是修为差距太大,加上黑瘦小子本身营养不良,看似刚猛的一刀不但被噶答尔以短斧破去,那斧刃更是带着余力将他挑起,重重的摔在远处的地上,扬起漫天雪尘。
“呸。”噶答尔啐了一口,将短斧架在肩上,不屑道:“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刀术,也配跟老子过手,老实将婆娘交出来,爷就放你一条生路!”
“咳!”东智咳出一口血水,随手一抹嘴角便站了起来,一式旋转纳刀将弯刀收回腰间的鞘内,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握着刀柄镡处,摆出了一个将欲出刀的古剑势,眼神犹如鹰隼,满是坚定冷漠。
从噶答尔刚刚的话中,他听出了最重要的信息,自己那聪明的阿妹应该是在噶答尔断锁时躲进储粮水的暗道里去了,并未受到伤害,这让他瞬间恢复了冷静。
刚刚短暂的交手已经让东智明白,眼前的噶答尔却是他遭遇过的最强者,不管是力量还是技法上,都远胜于他。而他修炼的剑术残篇,光有剑势没有招式,他唯一制胜的希望,便是凭借自己领悟的拔刀术,看看能否反败为胜。
而东智的郑重肃杀也让噶答尔感受到一些压力,但自恃修为碾压的他当然不会将一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只是向来的狡诈还是让他想找些招式之外的优势。
只见噶答尔一边以轻佻的步伐不断调整角度靠近东智,一边口中还说些有的没的进行挑衅,但不论他如何努力,东智都是那一副冷静至极的模样,唯有那双犹如鹰隼的黑瞳,死死的盯着噶答尔的脖颈。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东智突然一个箭步上前,腰间弯刀突然出鞘,快得就像划过天际的流星,噶答尔几乎是看到东智上前的第一秒,便将短斧横到了自己脖颈,但在东智弯刀出鞘的那一瞬,突然灵光一闪,将斧刃下移一尺,跄跄挡住了那道白痕。
原来东智瞄准咽喉只是假象,他真正的目标是噶答尔的胸膛,只是小聪明终归顶不过实打实的修为,快若闪电的弯刀终是被斧刃挡下,而噶答尔含怒的一脚,却正戳到东智的胸膛。
“铛啷啷。”
弯刀落在地上,东智被一脚踢飞三丈,狠狠地摔在地上,呕出一大口血。
刚刚经历生死一线的噶答尔拭去脑门上的虚汗,弯刀捡起弯刀,对挣扎着想要爬起的东智阴狠道:“小小年纪就这样阴险狠辣,若是再放任你几年,老子还真不一定能遭住,但今天,你必死无疑,阿修罗神也救不了你!”
从东智一刀斩死坐上门上的年轻人冲进房里,到他被噶答尔打出来,再到两人一番生死搏杀,说起来也不过十数息的时间,而两个眼中只有对方的人,显然忘记了,这儿还有个身着星袍头戴面具,但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唐罗。
他本来以为,名叫东智的小家伙应该苦练了门不俗的刀术,对付那个凡境巅峰的中年人应该不成问题,但谁知道这小子光有架势没有招式,胡乱劈砍就跟初学者没有任何区别,身为一个刀客,竟然连自己的刀都握不住,就连那手拔刀术都像是野路子捣鼓出来的残次品,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生死搏杀,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武道大昌一千年,人族竟然还有武道如此落后的地方,这不是搞笑么。
“还能不能站起来?”
不耐烦的唐罗终于开口了,沙哑的声音响起,将噶答尔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双腿就是一软,手中的武器“铛啷啷”坠地,跪倒在地的噶答尔瑟瑟发抖,如同看到虎豹的羊羔。
东智扭头看看面具怪人,又看了看三丈外跪伏在地的噶答尔,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决然,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踉跄着向噶答尔走去。
噶答尔自然是听到东智的动静的,但在唐罗的面前,他却是动也不敢动,酒馆里头发生的事情,早已将他所有的勇气耗尽,在他眼里,那个头戴勾陈面具的高瘦男人,是只有阿修罗神能够与之匹敌的魔鬼,他根本生不起反抗之心。
东智踉踉跄跄的走到噶答尔身边,一把抄起地上的弯刀就向他的脖颈斩去,而到了生死关键时刻,噶答尔再一次战胜了心中的恐惧,抄起短斧便向上撩去,在东智弯刀劈下之前,他这短斧定能将对方开膛破肚,而他最多被砍伤肩膀。
可当他刚刚抄起短斧,便被一股强横的灵压摄住心魄,无法动弹,浑身就像冻僵了一样,艰难的将目光抬起,只看见勾陈面具后面那双涌动无尽冷漠的重瞳。
弯刀利落的斩下,鲜血自脖颈涌出,噶答尔飞起的头颅上,只剩不甘和怨愤。
手刃噶答尔的东智像是了了一桩心事,重重的坐倒在地,拄着弯刀狠狠地喘了两口粗气,然后连滚带爬的冲进屋里,翻开了内屋的床板,露出了底下黑洞洞的窖洞。
将逆行而上的气血吞下,东智柔声地呼唤道:“阿妹,阿妹,没事了,可以出来了。”
躲在黑暗窖洞中举着短匕惴惴不安的桑露一听到哥哥的声音,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将匕首一丢,便爬出了窖洞,看到满脸血迹的兄长,慌忙抽出一块帕子,心疼道:“阿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将两个强盗杀死的时候受了点小伤。”
东智大喇喇道,仿佛杀死噶答尔只是挥挥手一般轻松。
男人总愿意在家人面前展示自己强大一面,却对些辛苦与险死还生只字不提。
就在两兄妹庆幸的时候,屋中突然想起了第三个声音。
“原来这就是你比生命还重要的事儿啊。”
二百零九章:邪魔授技
听到声音的两兄妹具是一惊,扭头看去,一个头戴面具的高瘦男子正倚着门框,眼中满是笑意。
东智下意识的便拦在了桑露面前,并将手中弯刀横在了身前,眼中满满的戒备。
“阿哥,他是你的朋友吗?”
桑露看着哥哥戒备的模样,探出头来小心地问道,眼神中满是好奇。
在海得拉巴城中,两兄妹都是用官话交流,从某种程度的意义上,这样可以尽量保证兄妹两谈话的隐秘性,很显然,桑露忘记了,刚刚唐罗说的也是官话。
东智此刻哪还有力气回答妹妹的话,他已经陷入到无边的恐惧当中,如果说面对噶答尔他还能提起死战的勇气,那么面对唐罗,便是一万个他也无法撼动分毫,但凡对方有一丝恶意,自己守护了十年的妹妹便会遭受危险。
这种无力与痛苦啃噬着东智的心扉,让他无比憎恨自己的弱小。
而唐罗看着东智的模样,却是有些欣赏,明明心中无比恐惧,却还敢拔刀挡在妹妹身前,这种信念才配称作勇气。
所谓勇者,不是不会害怕,而是明明害怕,却还要去做的勇敢。
难得碰上一个勇者,唐罗突然想试试,这个小家伙勇敢的极限在哪里,所以他开口道:“你竟然有这样一个妹妹,真不错。将她献给本座,本座会许你无尽荣华富贵,无法想象的武力,超越非天的权利,如何?”
东智的脸整个僵住,一股寒气自心底涌出,直冲天灵,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真的出现了,面具怪人在看到自家阿妹的绝世容颜后,起了色心!
绝望,无力,恐惧,东智将手中弯刀一丢,跪倒在地,用力地磕头,祈求道:“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妹妹吧,她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明天她便要参加庆典,将今生献给神灵,求求您看在护法神的份上,放过她吧。”
“砰、砰、砰!”
但凡有一丝取胜的希望,东智也不会直接将弯刀丢下,正是因为他知道与面具怪人之间的差距,才会抛下所有尊严,卑微的磕头祈求。
“这样的美人,却要将一生都献给泥塑木雕的佛像,太过浪费了!”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消了东智心中最后一点儿奢望,抬起满脸是血的头颅,只听面具怪人淡淡道:“神只能许你来世,而本座却能许你今生,你的妹妹跟了我,从此便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岂不是比当什么圣女来得更加快活?”
东智的脑袋嗡得一下惊住了,又听面具怪人道:“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刀术,本座这有一套能够斩神灭佛的刀法,只要你将妹妹献出来,这刀法便是你的,像刚刚那样的小角色,今后你只需要挥挥手,便能轻易杀死,若是你钻研够深,未来甚至会比我还强,到时天下之大,无人可以拦你,你再也不用像今日这样卑微,什么神魔仙佛,到时候你就可一刀灭之,如何?”
满脸是血的东智表情木然的提起地上弯刀,站起身来,模样就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他恶狠狠地盯着唐罗,一字一顿:“你!做!梦!”
“轰!”
澎湃的灵压加身,东智跪倒在地,任凭他如何用力,却连手指也抬不起来,他终于明白,为何刚刚噶答尔跟个木偶一样,被他斩断头颅。
“你明白的,任凭你如何拼命,也无法改变这结果。”头戴勾陈面具的唐罗便像是个真正的恶魔,低语道:“不如点点头,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是本座太过强大,你无法抗衡,委身于本座这样的魔头,即便是你的神也会原谅你的,而且你还可以修炼更强的刀术,何乐,而不为呢?”
东智艰难地将头抬起,恨恨地啐出一口血水,可还没飞过三尺,便无力的垂下。
桑露看着哥哥凄惨的模样,终于哭出声来,跪在阿哥身边朝着唐罗祈求道:“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求求你放了阿哥吧,求求你。”
“阿妹,你不要求他!”被灵压按在地上的东智咆哮道:“答应我,不要求他!”
泪流满面的桑露呜咽着摇头,一直以来便依恋兄长的妹妹好像突然长大,她坚定地朝唐罗道:“大人,求求您,带我走吧,不要为难阿哥了,桑露今后一定会好好服侍您的,求求您!”
相依为命的两个孤儿,兄长为了妹妹不惜舍弃尊严慷慨赴死,妹妹为了兄长愿意放弃信仰以身饲魔,这让唐罗对这两兄妹突然有些欣赏了。
将东智身上的灵压散去,恢复自由的黑瘦小子一手抄起弯刀,一手将妹妹拦在身后,决然道:“除非我死,不然绝不让你带走阿妹!”
言罢,满脸是血的东智又扭头朝着桑露认真道:“阿妹,你要记住,你是侍奉神灵的圣女,不能为了一个贱民,便跌入邪魔的陷阱!”
“可是阿哥...”
“没有可是!”东智粗暴地打断桑露道:“阿哥是个废物,没有保护好你,但你如果跟他走了,我便立即自杀,你听明白了吗!”
“好的阿哥。”满脸泪痕的桑露笑笑,对着阿哥柔声道:“能和阿哥一起死,是桑露的福报。”
东智强忍着泪水扭过头,横刀而立,就像是面对千军万马亦毫不动摇的绝世刀客。
而唐罗也试出了东智的资质,便淡淡道:“以你的刀术,想杀了本座几乎没有可能,但看在你有挥刀的勇气上,本座传你一式刀招,若你能用它斩开本座衣角,本座便放了你妹妹,如何?”
万死中见一生机,东智强忍着心中悸动,追问道:“此话当真?”
“天下刀法无数,若论一击绝杀,居合可入三甲!拔即斩,非拔不斩,此刀唯有斩时方为刃物,在守候中看穿刹那的机会便是居合的真髓。”
“居为阳,合为阴,圆为行,恨为凭。力与气合,精与神合,心与刃合。捕捉天地中那丝灵气空隙,刃出路龙,是为,居合龙闪!”
话音刚落,一道夺尽天地光华的刃闪出现,如疾风闪光般的极速横切划过星袍下摆。
二百一十章:造化
天地间有无数被埋没的人才,或许是因为出生,或许是因为韧性,以至于武道大昌一千年,强者也没有真正的遍地开花。
东智很显然便是那种拥有无上刀术天赋的人才,以唐罗的武学造诣,在看完东智与噶答尔的搏杀后,自然能够知晓东智修炼的是残缺的刀谱,而且这刀谱一定残缺到连招式都没有,不然东智也不会连刀都握不住。
可这孩子竟然能凭借只有架势的刀谱,修出了刀术正宗的底子,才会让唐罗一开始看走眼,而对方的资质却更是不凡。
信念这个东西,其实很难说得清楚,就好像有些人即便修到凶境,也是个软骨头,有些人就算从未修炼,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
能屈能伸这个词,放在武者身上从来不是褒义,面对强者肝胆巨颤,这是弱者最大的共通点。
而武道之路,光有勇气还不足够,没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执拗和韧性,想要将武道修好,几乎不可能。
东智的坚韧与血勇,是唐罗生平仅见,更为难得是他在刀术上的天赋。
原本唐罗并未对东智期待太多,毕竟听一遍刀诀便能施展刀招的想法怎么看都太过玄幻,若不是看在东智仅凭感觉便摸索出了拔刀术的起式的份上,他根本不会去做这样的尝试。
可结果却令他大为惊异,生涩难懂的刀诀竟能被东智瞬间领悟,更为难得的是他竟真将刀术与意志融合,居合龙闪这一刀由东智施展开来,竟超过了凡境能够反应的极限。
而唐罗那双能够看见灵力流动的眼睛更是发现,东智挥舞这一刀时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刀意有滔天大恨,东智脸上却无悲无喜,刀锋契着灵力的缝隙斩来,竟引动天地元气助力。
斩开唐罗星袍衣角的,根本不是东智的刀锋,而是那化作锋刃延伸的灵气,好不惊艳。
“精彩。”
如瞬移般小退半步,却还是被刀锋掠开衣角的唐罗拍拍手,沙哑的声音里满是赞许的意味:“只听一次口诀便能施展居合龙闪,这般刀术天赋继续留在荒原,可惜了。”
东智也没想到自己能挥出这样强大的一刀,那一瞬他仿佛觉得自己所有的恨意与愤怒都顺着刀刃劈出,就连天地都一同悲鸣,在那无悲无喜的状态里时间过得好慢,里头有太多难以言说的领悟,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开了他所有的迷茫。
豁然开朗的东智开始思考起那部残缺的刀谱,以往看来平常的起式竟有了不一样的意味,想着想着,竟又陷入那个玄之又玄的境界,刀术的大门轰然在眼前展开,练刀时很多的不解与疑惑一个个消失,黑瘦小子的刀术造诣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从外头看,他就像呆傻了一样。
但顿悟之境最耗心神,东智又受了不轻的伤,若让他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心力衰竭,伤上加伤。
如果没有海量的元精之气注入,即便他能完成顿悟,以后也就是个痨病鬼,虚弱无力,难以久战。
以唐罗的武道造诣,自然看出这个问题,抬手一记虚空弹指便将精纯的先天之气注入东智体内,抚平了黑瘦小子的明伤暗疾,又朝满脸忧色的小姑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声地退出了内屋。
“该是你的造化啊。”
退出内屋的唐罗心中暗叹一声,终于有闲暇好好打量下这间小而温馨的壁舍。
通常,直接开凿在山壁上的壁舍都是脏乱不堪的,因为总会有泥灰落下,对有些洁癖的唐罗来说,根本一刻也待不下去,但东智两兄妹的壁舍却不是这样,干净、整洁不说,那些容易落灰的地方都贴着一层薄薄的树皮。
让这壁舍看起来就像是木屋一般,几尊人头大小的阿修罗像被供奉在壁舍最明亮的地方,让小小的房间充满了圣洁的意味,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清雅香气。
“出淤泥而不染,说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参观完小屋的唐罗退出了东智的家,刚一出来,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冲入鼻腔,皱着眉朝不远处的山道挥了一掌,以劈空劲力催出丈余深的大洞,以天龙虚影衔着两具尸体丢入洞中,龙影再一卷,覆土将尸体掩埋后,才算止住了血腥气。
东智家的壁舍在海得拉巴城的北面大概离地数丈高的位置,而克拉霍神庙,就建在城西的神山上,所以打眼望去,就能看到。
庄严肃穆的侍卫在神庙前来回巡逻,能够看得出来,这些卫队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的,以至于连统一的制服都没有,就连修为也参差不齐,而他们眼中的坚定与狂热却做不得假,即便在这清冷的夜里,也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枯燥的巡视任务。
回来的路上,听东智说起过,这座神庙是毗摩质多原上第二大的神庙,是由信徒一砖一石建起的神庙,里头有九十九个宫殿,以及数百座纯金造像,而这些像,全部是由信徒与朝圣者的捐献铸成的。
其实唐罗能够看得出来,毗摩质多原上的部落其实并不富裕,这一路过来其实极少看到适合农耕的土地,大多数部落的规模也十分有限,由此可见这些人想要积攒财务,应该是件很困难的事。
但当他们决定要来朝圣的时候,却不惜散尽家财,将这些好不容易积攒的财务全都捐给神庙,当他们将好不容易挣得的钱财投入神庙门口的宝鼎中时,唐罗在他们脸上没有看见一丝不舍,只有如释重负的喜悦和满足,就像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目标一样。
或许这些人真的相信,只需要舍下今生,便能得到一个美满的来世吧。
正当唐罗站在门外,望着克拉霍神庙想些有的没的时候,东智已经从顿悟中清醒,感觉脱胎换骨的黑瘦小子看着自己痊愈的伤势和前所未有的饱满状态,哪还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唐罗的恩赐。
二百一十一章:神庙祭典
兴奋的黑瘦小子带着妹妹跑出门来,对着门外的面具怪人“砰砰砰”磕起了响头。
“行了,起来吧。”
唐罗头也没回,朝着克拉霍神庙淡淡道:“既然要你当向导和翻译,本座便绝不会亏待于你,既然金条看不上,那这部居合刀谱便当做你的酬劳,如何?”
如果唐罗是以自己的身份行走于毗摩质多原上,那么这个小子肯定是要带回龙西的,可他现在用的是勾陈之名行走天下,所有可能与唐罗扯上关系的风险都不能冒,更别说带一个混血小子回去了。
哪怕是觉得东智刀术天赋高绝,他们的缘分也只能是海得拉巴城中这短短的几天,待他以阿修罗神像抽离体内血煞后,便会离开此处。
“大人授刀之情对小子恩同再造,小子无以为报,自愿成为大人的奴仆,只求日后能够跟在大人身侧,以报此恩。”
东智眼中满是热忱,原本他就打算在妹妹选上圣女后便离开毗摩质多原寻找残缺刀术的传承,但碰到唐罗之后他发现,眼前这男人随手赐下的一招,竟比残缺刀谱精妙无数,那又何须舍近求远。
“你倒是机灵。”唐罗撇了东智一眼,接着道:“但你可知,本座是何人?”
“大人是个好人。”
“好人?哈哈哈哈。”如金属摩擦般的刺耳笑声震得两个小鬼耳朵生疼,头戴勾陈面具的男子俯视东智,邪笑道:“你可知道,本座是你信仰之神的大敌,若是你想成为本座的仆人,日后便会提起长刀斩向自己的神,想想吧。你的妹妹正要去当圣女,若是本座有一日闯入维塔神庙,你能挥刀斩向成为已经成为圣女的妹妹吗?”
东智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人竟是护法神之敌,这让他如坠冰窟。
“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将自己的一生许诺出去,既然根本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又哪能承受轻率的结果。”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身着星袍的高瘦男子淡淡道:“如果明天,克拉霍神庙不开,你猜猜本座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本座身旁,从不是什么极乐净土,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的地狱,做好准备,这翻译和向导的活,并不轻松呢。”
脸色煞白的东智点点头,带着妹妹回到了屋里,脑中正在进行一番天人争斗。
“阿哥,那位大人便是佛经里说的邪魔吗?”
心乱如麻的东智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可是阿哥。”桑露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道:“那位大人是好人呀。”
“说什么胡话!”东智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仿佛要将小姑娘脑中不敬的想法倒出,喃喃道:“如果与神作对的邪魔是好人的话,那么护法神成什么了?”
小姑娘将哥哥的手包住按定在小脑袋上,看着哥哥的眼睛认真道:“护法神是好人,邪魔也是好人,只是叫法不同吧,阿哥你说是吗?”
“对。”东智看着天真单纯的妹妹,只能无力的笑笑道:“明天就是你选圣女的大日子,今晚早些休息吧。”
心乱如麻的东智将妹妹推入内屋,自己则在外屋的神龛面前,跪了一夜。
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时候,海得拉巴变成了信徒的海洋,那群远道而来的朝圣者们全数聚集在克拉霍神庙下的广场上,望着身着洁净僧袍的神卫们,有序地站在神道两侧,克拉霍神庙中的几位大师一同出现,站在神庙下的信徒看到几人便像看见真神,无比狂热,丝毫不畏惧几位大师罗刹般丑陋的面貌。
而更让人兴奋的,则是站在几位大师边上,那些克拉霍神庙中的圣女们,她们一个个面容姣好,美得不似凡人,就像是传说中的天女,穿着奢华至极的服饰,与几位大师并肩而立,受无数信众的顶礼膜拜。
广场一侧,东智仰头望着神庙前的圣女,满脸的狂热自豪,口中还不停地朝唐罗介绍道:“大人您看,那就是克拉霍神庙的几位圣女,她们都是出生自贱民家庭的女子,是护法神对罪人的眷顾,她们今世供奉护法神,转世便可投身非天。”
“您看见最左边那位与玖嗒大师并肩而立的圣女了吗,她是三年前在克拉霍选出的圣女黛雅,因为她侍奉护法神心诚无比,护法神降下神旨,特许黛雅全家超脱,今世便能从贱民变成贵人,搬入天宫,受到信众供奉!这都是神明的恩赐!”
唐罗顺着东智的手指望去,以他的目力,能够看到的可不止东智介绍的东西,那精致华美的妆容下,是一双心如死灰的眼睛,或许这就是信众眼中的有若神邸吧。
“看起来圣女的工作很辛苦。”
“怎么会辛苦!”东智嘟囔道:“神庙一个月才开一次,平时圣女只需要维护供奉神像的清洁,然后颂念经文,虽然不能喝酒吃肉,但她们受到的待遇便跟神庙中的大师一样,顿顿都是灵食。还有,每一个圣女都可以青春永驻,您看最右侧那位圣女珂,她是十二年之前的圣女,听说她的容貌和十二年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这就是受到护法神赐福的圣女啊!”
“是么?”唐罗打眼朝最右侧的圣女望去,淡淡道:“照这样的说法,圣女三年便有一位,如果青春永驻的话,此时的克拉霍神庙至少也得有二三十位圣女吧,怎么只有这几位?”
“因为侍奉神邸超过十年的圣女,都转生去了!”东智的眼中满是狂热,解释道:“这些圣女因为侍奉护法神而得到了恩典,能够提前转生,而她们在转生前都会留下自己的圣女印记,以便神庙找到她们的来世!克拉霍神庙十五年前的圣女西雅去年转生,飞升时留下讯息,会在脚心留下花瓣状的圣女印记,而那时候东城便出生一个男婴,脚心正有花瓣印记!”
“这都是我亲眼所见,阿妹若是当上圣女,便能摆脱这邪恶的地狱,受到护法神的眷顾!”
二百一十二章:假象
人的思想,总是会被自己的认识受限,大多时候,所谓愚昧只是因为跳不出桎梏而已。
或许在东智眼中,世界就等同于海得拉巴,所以死去的圣女,理所当然会在海得拉巴出生,仿佛这片荒原就是一片独立于世的存在。
所以,他能理所当然的将这脚底的花瓣看作是转世的传承,并且深信不疑。
而唐罗独行数万里,却是真正知道,这个天下有多大,而精研武道的他,更是明白,要想培育出一个高级武者,最低限度的保障是什么。
就算是操持艰苦体力劳动的普通人,若是天天能有灵食灵米,活个长命百岁都是件轻松无比的事,所以唐罗根本不相信圣女转生往世的说法,往生的那么早,绝非善终。
这样一想的话,圣女的工作就很值得玩味了,唐罗抚摸着下巴打量着神殿前几个风姿绝代的圣女,朝着东智不经意问道:“有没有那种不曾获得守护神喜爱,然后离开神庙的圣女?”
“守护神爱所有信徒,怎么会不喜欢圣女!”东智笃定道:“每一个圣女都能收到守护神的眷顾转世,无非长短而已,阿妹前世是莲花,纯洁无瑕,一定能得到守护神喜爱的!”
和盲目的信徒真是说不清道理,唐罗扭头朝神庙前几位大师望去,除了已经见过的柯戮嗒外,另外几人都没见过,而站在神庙中间那个干瘦的老者,更是隐为众人之首,足有90000+的灵力。
这已经是修罗战法能够达到的极限,老头儿已经被血煞折磨的形如枯槁,命不久矣,虽然修为最高,但真实战力会有多少,却要打个问号。
至于列在神殿两侧的僧兵,就更不被唐罗放在眼里了,唯一让他有些忌惮的,便是神庙中的神阵,但凭借一双能看见灵力流动的眼睛,破阵也不算难事,总体来看,即便神庙不开,他也能用自己的方式见到阿修罗神像。
总喜欢先将最坏打算做好的唐罗心情大定,静静地看着僧人们在台上“表演”。
今日的主角,毫无疑问就是从内德城来的柯戮嗒大师,这位刚刚受封的新神,不忍心看着信众死于暴雪,竟忤逆护法神,以雷霆作道,为前来朝圣的人开辟千里天路。
随着一个个“亲眼所见”的朝圣者,柯戮嗒大师在信徒眼中的形象更是伟岸。
而站在神庙广场一角的东智,正满脸狂热的为唐罗翻译着台上信徒们说话的内容:“这是迪让一家,他们从东方的加瓦拉部落前来朝圣,春天出发,走了足足一年,却被困在雪原,正当一家人都绝望的时候,一道雷柱自东向西席卷而过,天空的风暴里头显现出护法神的影像,那正是柯戮嗒大师的脸!”
“哦。”
“这是库纳勒一家,他们是从南边的拉哈尔部落来的,从秋天开始走,也同样被暴雪困在了山上,如果不是神雷天路,他们就被困死在卡啦雪原上了,他们也见到了柯戮嗒大师的法相!”
“呵。”
“来了,来了!”负责讲解的东智突然激动起来,又指着几个苦行的僧人道:“大人您看,他们都是维塔神庙的巴巴,他们都是真正的大德!放弃了非天的供养,一心求佛,不惜将九世苦难汇于一世,是真正有大毅力,大神通的修行者!”
顺着东智的手指望过去,唐罗看了一眼几个最高不过蜕凡巅峰的苦行僧人,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哪怕他并不想摆出这种高人一等的面孔,但对一群三十好几还在蜕凡徘徊的武者,也实在提不起什么尊重的心情。
毕竟非天一族是毗摩质多原真正的主宰,他们若是真想修炼,怎么可能这个年岁还没开始积累突破蜕凡的灵力,一个个穿着打扮虽然破旧,但皮肤光滑饱满,哪像什么正经的苦修。
反倒是前来海得拉巴时见到的几位苦行僧人,虽然修为更低,却是真正懂得修行,懂得慈悲的僧人,可那些人,此时应该还在荒原上苦行,哪能来到此处参加什么祭典。
真正虔诚的僧人在流浪,穿着破袈裟的贵人却在受千万信徒的膜拜,这处处透露着荒诞怪异的场面让唐罗极不舒适,不悦道:“祭典多久结束,神庙什么时候开启?”
沉浸在神圣庆典氛围中的东智被唐罗不耐烦的语气吓了一个哆嗦,结巴道:“大..大人您再等等,圣女选完之后,便是奉请柯戮嗒大师神像入庙,之后神庙便会开启,信徒膜拜新神,您再等等。”
每三年一次的神殿祭司,流程都是一样的,唯有今年有些许差别,因为玖嗒圣僧已经完成了他在克拉霍神庙的所有修行,将要离开,而柯戮嗒大师,便是圣城维塔神庙派来接替的新主持。
如果换做其他人来接替,海得拉巴的信徒早已哭天抢地,但面对无限慈悲的柯戮嗒大师,信徒们唯有虔诚与崇敬。
神是尊贵且不可亵渎的,在毗摩质多原的神庙中,负责维护佛像日常工作的,必须要是纯洁的处女,就连僧人靠近都会惹来神灵不喜,所以最初神庙中便会招收不少负责此事的女子。
可慕少艾终究是人的天性,一些修为尚浅的僧人看见年轻漂亮的姑娘总会把持不住,闹出了不少丑事,所以后来神庙便有了专门的圣女,负责这类工作。
她们将一生都奉献给了神,所以不能婚姻嫁娶,统统居住在神庙中,直至积功转世。
而圣女也是各不相同的,毗摩质多原上,共两座神庙,内德城的维塔神庙供奉的是罗阿修罗神王、海得拉巴的克拉霍神庙供奉的是罗骞驮阿修罗神王。
每三年的神庙祭奠上,不光要选出克拉霍神庙的圣女,还有维塔神庙的圣女,而能够晋入圣城,供奉罗阿修罗神王,几乎是每一个圣女的梦想。
随着庄严宏伟的奏乐响起,身着华丽服侍的圣女备选们从偏殿中鱼贯而出,站成一排面向无数信众。
二百一十三章:雷罚
唐罗抬眼望去,这群女孩最大的特点便是面容姣好,而且年岁不大,最小的那个模约只有十三四岁,最大的一个也不超过二十岁。
或许真的是上苍的偏爱吧,毗摩质多原上的男人长相大多一言难尽,可女性倒是长得端庄得体,光看相貌,真有几分神圣的气质。
从圣女鱼贯而出的那一刻起,东智的心神便揪了起来,虽然对自己的阿妹很有信心,但看着这么多气质容貌不输给桑露的女子,还是有些担忧。
看着站在最前头的那些海得拉巴的贵人与非天,将自己手中的一枚似钱币的金章掷在某个圣女的脚下,然后虔诚行礼后离去,东智更是着急的不住探头张望。
这点便能显出个高的好处了,虽然只是站在广场一角,但一般人的身长不过到唐罗的胸下,所以他清楚地看见了海得拉巴城的贵人们投掷金章的情况,从目前来看,桑露并不处于领先落在了中游,所以唐罗开口问道:“圣女一共选几个?”
东智头也没回,扒拉着前头一个男子的肩膀用力探着脑袋道:“有时三个,有时四个,最多不超过五个。”
唐罗再看一眼各个候补圣女面前的金章数量,淡淡道:“如果选不上会怎样?”
“不可能选不上的!”东智决绝道,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心虚,又道:“阿妹才十六岁,这次选不上,下次再选!”
看了东智一眼,唐罗再不说话,虽然他并不觉得圣女是什么好活计,但东智既然如此执迷,他也并没有什么提醒的义务,只是可怜了一个如白莲般纯洁的女子。
本以为桑露会铩羽而归,可世上的事,不到最后一刻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越是排在后面投票的贵人与非天,将金章投给桑露的也就越多。
只因桑露的美是一种清泉般沁人心脾的美,或许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只是觉得清秀而已,但之后越看便越觉得美丽,而其余那些艳丽的圣女候补们,随着最开始惊鸿一瞥的惊艳过去,便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吸引人了。
于是,桑露脚前的金章便迅速累积起来,将其余候补圣女远远地抛在身后,当克拉霍神庙的长老宣布,桑露就是海得拉巴选到为她神庙供奉罗阿修罗神的圣女时,东智手舞足蹈的跳跃起来,就连横飞的泪水都来不及拭去,纵情欢呼。
或许在年轻的东智看来,妹妹能够侍奉罗护法神,是一件了不得的幸事,可只有唐罗看到,当神庙长老宣布桑露成为圣女的时候,那个年轻小姑娘眼中的迷茫和无助,或许她是想找自己的哥哥吧,但神庙的平台真是太大了,信徒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找不到隐没在人群中的兄长,自此,她便是维塔神庙的圣女,将一生都奉献给罗的信徒,永别至亲。
随着圣女选拔的结束,神庙庆典的最**终于来临,克拉霍神庙新老主持的交接,新神造像的奉请开始了!
那个貌似罗刹的柯戮嗒脸上无悲无喜,就在信徒众目睽睽之下,一步踏在了虚空之中,眼看信徒们期待的新神便要从高耸的神庙平台上摔下,一朵金莲蓦地出现在他的脚下。
行走在虚空中的柯戮嗒大师脚下步步生莲,身后扬起万丈佛光,一道只属于修罗神的法相出现在天边,在场的万千信徒看见这样神迹,个个激动的涕泪横流,跪倒在地。
柯戮嗒一步一莲花地走到了广场正中的天上,盘膝坐下,张口便是一道洪亮佛言,传遍了整座广场,整个海得拉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声音,就连那些没有前来祭祀的人们,在听到这声音后虔诚地跪下。
本以为这家伙说两句过过瘾就算了,却没想到这一说便是半响,不耐烦的唐罗一把将匍匐在地的东智提溜起来,问道:“这家伙在说什么?”
被提起的东智惶恐无比,手中的佛什却不敢放下,无奈地解释道:“柯戮嗒大师刚刚释义经文,此时正在说明为什么要忤逆护法神以雷霆作道。”
“呵,原来是这样的么?”唐罗放下东智,扭头望向那个天空中无比神圣的柯戮嗒大师,勾陈面具的后面是一副即将作呕的厌恶表情。
都说谎言重复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但他实在很难想象,作为一个修行者,是怎么敢将这种程度的事迹往自己身上冒认的,他就不怕正主一怒之下拆穿这货的谎言么,还是他以为,愚昧的信徒根本不会相信别人,而背靠非天一族的他也不会受到惩罚?
真是太可笑了,唐罗眼中精光大作,一股邪火压也压不住,控制着三十六颗落御元磁珠化作流星无声地跃入苍穹飘向城外,元磁搅动,一场无声的雷霆风暴正在城外酝酿,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柯戮嗒,还在重复着他自以为是的谎话。
“我倒想看看,以雷霆作道的“新神”如果被雷劈死了,这个谎该怎么圆!”
神庙的高台上,玖嗒大师看了眼远处的苍穹,古井不波的眼中突然涌出笑意,朝身边的几位长老嘱咐道:“一会儿神庙开启,信徒一定会争相涌入,眼下的僧兵不足以维护秩序,你等将神庙内剩余僧兵调出,负责各个大殿的秩序,定要维护住神庙威仪,不可混乱!”
几位长老心道有理,便朝玖嗒施了个佛理后离开了,眼下所有信徒都被虚空中的柯戮嗒大师吸引,竟没有人发现,站在神庙上的几位高僧,只剩下玖嗒一人。
三十六颗落御元磁珠搅动的风暴越来越大,滚滚的雷声也再也隐藏不住,一道惊人的元磁风暴轰然逼近海得拉巴,天地一下子暗了下来,正在神庙前布道的柯戮嗒看到元磁风暴的时候心中便是一慌,刚要控制修罗法相上前撕开那片雷云,便听到无数信徒的惊呼,神魂疯狂的示警让柯戮嗒迅速回头。
只见天边出现了一道比他的修罗法相大出三倍的罗法相,四手握着血煞武器,只一击便将他的阿修罗法相撕碎,与此同时,元磁风暴中的万钧雷霆轰然落下,淹没了柯戮嗒所有的声音。
二百一十四章:大小慈悲
万雷淹没了神台的高空,信徒们仓皇奔逃,寻找头顶的遮蔽,眼前一幕太过惊悚,不但崩塌了他们的信仰,更让虔诚的信徒无所适从。
一些格外坚定的,面对漫天的神雷,竟不闪也不避,只是泪流满面的仰望苍天。
“全知全能的护法神啊,为何要降罪于柯戮嗒大师,难道慈悲也有错吗。”
声嘶力竭的呐喊中,是不解,是困惑,是对几十年来信仰的质疑,这种痛苦,要比失去生命的恐惧更加难受。
当你发现笃信的东西只是一个气泡的时候,你该如何面对过去的自己。
万雷降世,却没有伤到百姓一分一毫,因为真正引动雷电的,是元磁风暴中的三十六颗元磁神珠,三十六道雷轰在柯戮嗒身上循环往复,破开了他的护身罡气,摧毁了他的血煞之体,将他湮灭成灰,就连重伤的神魂被在这无尽的风暴撕成了碎片。
或许他到死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死在神庙之前,那些克拉霍神庙的长老呢,那神庙中的神阵呢,他可是修氏一族寄以厚望的人物,怎会,这样轻易的死去。
如果上苍真的有灵,或许便能感受到,覆灭在神雷中的柯戮嗒,最后憎恨的,并不是引雷而来的神秘人,而是玖嗒。
整个海得拉巴,有能力凝聚罗法相的,只有圣僧玖嗒一人,更别说那近乎法器的四种血煞兵器,更是专属于玖嗒的神通,如果不是罗法相撕碎了他的修罗法相,他又怎会神魂受创,死在这儿元磁风暴之下。
但世间从没有什么如果之说,死了就是死了,而玖嗒在确定柯戮嗒神魂俱灭之后,终于启动了护山神阵。
一道冲天而起的血煞自神庙顶端涌出,一下子豁开了漫天的雷云,并将三十六颗落御元磁珠击飞,将整片苍穹澄清。
站在神庙前的玖嗒朝远处的唐罗看了一眼,双手合十冲天而起,一道七彩佛光自他后背涌出,洗涤了血色的苍穹。
借着神阵之威搅碎了元磁风暴的玖嗒如同真正的神邸一般,俯视着信仰崩塌的信徒,宏声道:“还不醒来!”
“护法神的旨意不可逆,柯戮嗒虽为新神,却忤逆了神旨,虽被剥夺神位,仁慈的护法神却还是准许他继续修行,但柯戮嗒未曾领会神之深意,执迷不悔,今殁于雷罚,尔等还不醒悟吗!”
振聋发聩的佛言禅音像是拥有注入心灵的力量,信仰崩塌的信徒们仰头望去,看见神邸一般玖嗒圣僧,就像迷茫的孩子看见了长辈一样。
慌乱的信徒们再次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向天上的玖嗒询问道:“圣僧,柯戮嗒大师是因为看不得信徒被风雪困死,才请下神雷作道,难道护法神不许怜悯慈悲吗,请圣僧解惑。”
“请圣僧解惑!”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是对教义的不解,是对护法神的质疑,看到经历雷罚,尸骨未存的柯戮嗒,每个人都不由得悲从中来,难道深爱世人是假的,不然护法神何以对柯戮嗒大师行进这样酷烈的惩罚。
“柯戮嗒之所以殁于雷罚,便如你们一般,曲解了护法神的慈悲。”
“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护法神降下大雪,是因为不喜尔等前来克拉霍朝圣,可你们却忘了,每一次大雪过后,荒原开春时都会水草肥美,这场大雪不光是为了拦住朝圣者的路,更是为了让你们来年过的更加优渥宽裕,这才是护法神的慈悲。”
“护法神以暴雪封路的,为的是整个荒院的大慈悲,柯戮嗒以雷霆伐道,却只是怜悯信徒的小慈悲,两者皆是慈悲,可结果却截然不同。”
“如果没有柯戮嗒的自作聪明,今年绝大多数部落的信徒都会呆在部落里度过这个冬天,来年水草丰美,信徒便能牧放更多的羊牛,早几年便可将朝圣的一切准备妥当。可如今雷霆伐道,天路千里,信徒们为了瞻仰神迹,不论是否准备妥当,十之**都开始了朝圣之路,这样一来,会有多少远方部落会因此零落,那些无人看管的牛羊,又如何活过这个冬天。”
“现在,可还有谁觉得柯戮嗒受罚不对?”
信徒们听完玖嗒的解释,不禁落下泪来,很多循着天路走到海得拉巴城的信徒更是嚎啕大哭,觉得是自己没有领悟护法神的真意,以至于害死了新神。
天边的罗法相在玖嗒说完这番话后便散去了,就好像在同意这方的观点,这一佐证跟让广场上的信徒们莫名的悲痛,望着柯戮嗒大师的金色造像,潸然泪下。
莫名其妙的演讲又开始了,唐罗一脸无奈地望着广场上又陷入狂热的信徒,又一把将热泪盈眶的东智提溜起来问道:“这人说了些什么?柯戮嗒都被雷劈死了,你们还不能醒悟非天一族都是骗子吗?”
被提起来的东智一听唐罗的说法,强压怒火将玖嗒说的话翻译后道:“柯戮嗒大师死于天罚,只是因为他修行不够,无法领会护法神的慈悲,玖嗒大师是真正的圣僧,怎会说假话,你以为海得拉巴是虚伪的中州吗!”
“所以,盲目信仰的蠢货,真是怎么都拉不回来。”
沙哑的声音中满满的讥讽,勾陈面具后头是唐罗失望的眼神,将手放开,任由小家伙摔在地上。
广场上,信徒们众志成城,向玖嗒祈求要将柯戮嗒的神像收入神庙,而这位家喻户晓的圣僧也不负他的贤名,冒着被护法神怪罪的风险,竟将罪人的造像纳入神庙。
这一做法让玖嗒看上去就像天神一样慈悲,如果这些信徒知道,真正给了柯戮嗒致命一击的,是这位满脸仁义的圣僧,真不知道他们该用怎样一副表情面对。
将零落八方的落御元磁珠收回星袍之下,唐罗混在信徒中间,朝神庙走去,在经过神庙祭台时,玖嗒大师朝唐罗颔首示意,而头戴勾陈面具的唐罗,只是冷冷回了他一眼,便走进了神殿里头。
二百一十五章:圣僧玖嗒
走过长长的神道,便能见到克拉霍的护法神殿,以灵压将几个守卫震晕,自然便看见里头供奉着的,非天一族的神明,一尊名为罗骞驮的阿修罗神像。
这座阿修罗神像貌似罗刹,面目狰狞,张开大嘴似在怒吼,两肩宽阔无比,蕴含无穷伟力,传说这位阿修罗神只要抖动双肩,便能掀起无尽海中波涛万丈,啸吼有如雷鸣,拥有灭世之能。
而唐罗也惊喜的发现,这神像中竟蕴含一种不一般的力量,血煞自神像口鼻涌入,又从口鼻流出,好似活物。
透过灵力流动可以发现,这神像竟是神庙大阵的阵枢,所有煞气都要通过这座神像后,才能通往各个神殿,而经过无数年血煞的浸染,也让这神像伴有些许神威,只是很可惜,这并不是唐罗需要的东西,以这座神像的力量,想要抽出蕴藏他血脉中的煞气,还是力有不逮,或许只有维塔神庙的那具最古老的阿修罗神像才能办到。
“走吧,这不是本座要找的护法神像,去内德。”
唐罗抓着已被吓瘫的东智,顺着神道往神庙的深处走去,又将黑瘦的小子吓得要哭出声来:“大人,将神卫打昏已是重罪,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您怎么还往神庙里头走啊!”
“本座帮你们的玖嗒圣僧保住了主持的位置,于情于理,他都该回报。”
头戴勾陈面具身着星袍的高瘦男子如无人般地走在神庙深处,沙哑的嗓音满是慵懒:“想来他邀请我,应该是为了这事吧。”
神庙前的一个照面,玖嗒除了颔首外,还有一道传音,只是他根本听不懂玖嗒在说什么,便只能拖着东智当翻译。
来到克拉霍神庙深处的一座宫殿,唐罗推开了门,刚刚在广场前看见的所有神庙长老与大师,尽数集结此处,并对唐罗的突然闯入,惊怒无比。
一名坐在最末的长老愤怒地站起身形,朝着唐罗便是一指血煞神光,将面如土色的东智往身后一拉,唐罗不闪不避任凭这道灵技击在胸膛,灼开的星袍下是一颗闪着蓝光的元磁神珠。
星袍一甩,蕴含三种劲力的落御元磁珠呼啸而出,距离实在太近的神庙长老只来得及侧过身子,却不想神珠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地撞向他的面门。
“叮!”
“叮!!”
“叮!!!”
一声重过一声的叩击将他击倒,若不是独到的血煞护体,加上修罗战法的锻体之功,只是元磁三连击便能爆开他的脑壳。
不理会挣扎着想要站起的神庙长老和其他虎视眈眈的神庙护法,唐罗将身后东智拉到身前,淡淡道:“告诉他们,本座需要一封进入维塔神庙的推荐信。”
不明身份的闯入者,目中无人的姿态毫无疑问激怒了殿中所有非天,本就貌似修罗的几人脸上更是狰狞,反倒是坐在首位的玖嗒面容和善,不等东智翻译,就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道:“原来先生来自中州,适才传音时不知,先生勿怪。”
玖嗒这一口流利的官话显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东智都惊呆了。
“原来大师懂官话,那真省了本座好大一番力气。”
唐罗将哆嗦站起的神庙长老吧啦到一边,将椅子扯到自己身下安然坐下,笑道:“这样一来,便能和大师好好聊聊了。”
“玖嗒正有此意。”克拉霍的圣僧朝几位神庙护法叽咕说了几句,神庙的长老们深深地看了唐罗一眼后,鱼贯而出。
一看玖嗒的做派,唐罗也朝着东智吩咐道:“你去外头等我,若遇危险,便用力抱住此珠。”
说着,便将一颗落御元磁珠放到了东智怀中,黑瘦小子下意识的抱住。
屏退左右,殿中便只剩下唐罗与玖嗒两人,遥遥相对。
过了良久,还是玖嗒先开口道:“多谢先生以雷霆伐道,为荒院的信徒生出一条活路,玖嗒在此替他们谢过先生。”
“呵,不是说雷霆是你们新神的杰作么,与本座何干?”
唐罗不经意的将食指交叉摆在桌上,淡淡道:“还是谈谈,本座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该如何回报吧。”
“先生说的有理。”玖嗒点点头道:“可玖嗒已是非天一族的叛徒,若是先生拿着玖嗒的推荐信去圣城,恐怕连维塔神庙的门都见不到。”
“这么说来,找你无用咯。”勾陈面具下的唐罗皱眉不悦道:“那么摘了你这颗叛徒的头颅,当成维塔神庙的推荐信,是否可行?”
“应该也是不行的。”玖嗒摇摇头,和气道:“非天一族无比傲慢,即便像先生这般强大的存在,除非打过一场。不然他们也绝不会承认,更不会允许先生进入维塔神庙,就连苦行的大非天想要证道,都必须宣誓效忠非天一族,不然便不允许观想阿修罗神像。”
“你和本座说这个干吗?”
“玖嗒只是想要告诉先生,克拉霍是属于所有信徒的神庙,而维塔神庙却是专属于修氏一族的神庙,所以,克拉霍神庙与维塔神庙是不一样的。”
玖嗒和气的就像一个邻家的老翁,轻柔的语气与狰狞的面貌形成巨大的反差。
“不一样?”唐罗嗤笑道,沙哑的声音中满带嘲讽:“在本座看来一模一样,无非是些装神弄鬼,牵强附会的愚民手段,若是真有神,让先帮你们非天一族突破灵化肉身的桎梏吧!”
“先生是拥有大神通的修行者,自然看不上血煞锻体的微末手段。”玖嗒丝毫不以为杵,笑笑道:“但非天一族毕竟是上古传承下来的古族,更是中州佛国册封的护法神族,除非先生愿意归复非天一族,不然绝无进入维塔神庙的可能。”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玖嗒是想说,如果维塔神庙是非天一族的神庙,那么先生断无进入的可能,可要是玖嗒成了维塔神庙的教宗,那么先生就可以美梦成真。”
二百一十六章:荒原正统
“梦想成真?”
头戴勾陈面具的唐罗将双手抱在胸前,平静道:“看来玖嗒大师好像知道本座的目的?”
“从那日先生与柯戮嗒起了冲突,玖嗒便一直在想,以先生凶境巅峰的强横修为,荒原究竟有什么事如此吸引你,让您不惜乔庄改面,也要来神庙走一遭。”玖嗒笑笑道:“后来在神庙前与先生擦肩而过,玖嗒明白了。”
“哦?”唐罗将抱胸的双手放开,左手放在膝上,右手自然搭在桌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用沙哑的嗓音若无其事道:“难道真如城中所说,玖嗒大师拥有轮回之眼,能够看清前世今生?”
“修炼一甲子,玖嗒也不知道自己看见的轮回是真是假。但刚在神庙之前与先生错身而过,却意外的发现了先生的隐疾。”
玖嗒望着唐罗,胸有成竹道:“想来先生不光武道通神,对敌时更是神威无双,不然也不会沾染了如此浓密的血煞气息。先生此来荒原,应该是为了借维塔神庙的阿修罗神像,将体内血煞拔除吧?”
来意目的被老和尚道破,放在膝上的左手骤然握紧,殿内的气氛突然变得肃杀,唐罗眼中满是寒意,一字一顿道:“大师,好敏锐的嗅觉。”
“先生过誉了。”玖嗒像是没看到唐罗眼中的杀意,和声解释道:“玖嗒自幼便经历煞气冲刷,苦修修罗道数十年,感知煞气已经成了本能,不足为傲。但先生可知,为何非天一族傲慢残暴,却还被佛国封做护法神国,并将这偌大的毗摩质多原划为非天一族的封地么?”
“修罗道是上古禅宗一支,更是佛法源流之一,虽然修罗道受煞气桎梏,难以灵化肉身登临王境,却也是威能不凡的术法之一,传承至今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看来先生对非天一族有所了解,却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玖嗒又解释道:“佛国最是霸道,所有佛法必须遵循如来总纲,万法同源方为禅宗根本,除非顺从佛国,不然统统会被打成异端剿灭。所以那些上古流传下来的禅宗,不顺从佛国的都已湮灭在历史中,或是成为古佛,或是销声匿迹。而兼并了一个个信仰的禅宗,最终成为了中州佛国。而佛国中最强的大的流派便对应着菩萨、佛陀,其他弱小的佛派便只能当个罗汉护法,修罗道虽然不凡,在佛国不过是阿修罗眷属,连前百都排不进,却被佛国册封为护法神国,先生不觉得奇怪么?”
情分那是人与人交往说的东西,势力与势力之间,谈论更多的是利益。
古语有云:故相益则亲,相损则疏,其数行也;此所以察同异之分,其类一也。
意思是,凡是能相互带来利益的,必然紧密结合。如果牵连会使双方受损的,必然疏离陌生。这便是天地间所有事情的定数。如果想要了解人事之间的分合,不外如是。
煌煌中州佛国保留着非天一族,必然是因为这个势力对佛国有大用,但唐罗一时间也想不清楚,这愚昧落后的荒原伪神一族,究竟有什么值得佛国看重的。
正当唐罗细思的时候,却发现玖嗒的眼神盯着自己,包含深意,一经对视,突然灵光闪现豁然开朗。
“你的意思是,那些被心魔缠身的佛宗弟子,都会来毗摩质多原走一遭?”
“先生果然大才。”玖嗒也没想到只是如此隐晦的提点,眼前之人便能想通关节,虽然心中忌惮,口中却是大加夸赞道:“以先生之武道修为,借阿修罗神像拔除血煞之后,不出十年便能完成灵化肉身,得证宗师之尊位,逍遥自在,真是可喜可贺啊。”
面对老和尚的奉承,唐罗面无表情,淡淡道:“可本座始终想不通,若是因为阿修罗神像控煞之能可以大大减轻佛宗弟子入魔的风险,那禅宗大可将神像直接搬走,为何非要留下你非天一族,难道,是因为慈悲吗?”
“自然不是因为慈悲。”玖嗒笑笑道:“可除了非天一族,谁又愿意修炼无法证道的修罗道呢,如果没有修罗道煞气的滋养,阿修罗神像不出十年,便会神力尽失,到时,那些堕入魔道的禅宗弟子该如何自处呢,先生您说是吗。”
“好一个佛国护法神族,好一个非天族修罗道。”
经过玖嗒一番话,唐罗瞬间想通了很多的关节,也明白了毗摩质多原的非天一族的本貌。
难怪非天一族如此孱弱愚昧却占据了这样一片肥沃的土地,难怪就连强大的佛国都承认非天一族对荒原的统治。
“可本座还有一事不明,禅宗不是有净世神咒,入魔的禅宗弟子为何不能以佛法化解呢,这和禅宗昭告天下的理念不是背道而驰么?”
“外邪入体,自然能以神咒拔除,可因为神咒产生的心魔,即便颂念再多的神咒又有何用呢。”
玖嗒面带笑意,脸上的皮肤褶皱在一起,眼睛更是眯成一线,像是在嘲笑无所不能的佛宗:“禅理中,本就有很多相互矛盾,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任何一个将无数神佛糅合在一起的教派,都会有这个问题。与其硬着头皮去解决那些根本无法解决的佛理,不如寻找好找一个可以替代的方法,于是禅宗生出心魔的禅宗弟子,都会来荒原走一遭。”
“传说,只要赤足苦行八万里,到维塔神庙朝圣一次,所有对佛理的迷茫与雾障都会散尽。这是当然的了,因为阿修罗神像会把禅宗弟子体内所有的煞气拔除,没了煞气,自然也不会对道心产生损害了。”
“玖嗒跟先生说这些,是想告诉先生,正因为非天一族与阿修罗神像对佛国如此重要,所以佛国便派了位大禅师坐镇圣城,即便以先生的实力,也别想仅凭一己之力,闯入内德城中的维塔神庙,更别说,接近那尊阿修罗神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