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六章:困难与机会
人和人的差距,比羚羊同狮子差距都大,而此中的最大原因就是在对待困难的态度和行动上。
所有卓越,都是从困难中磨练出来的,但世间却鲜有愿意直面困难,与困难共处的人。
云祖曾戏言,凡夫将良机看做困难,豪杰把困难当做良机,所谓豪杰,必得翻越千难万险。
可随着人族势大,武道攀升,此时的修行者已经越来越不愿意面对困难。
但人又充满好奇,再听过许多关于豪杰的故事后,会不自觉地代入,认为自己拥有与豪杰等同的智慧能为,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说不清是何等愚蠢的认知,仿佛能让他们大展拳脚的地方,只有某个别人不识字或不看书,从未见识过智慧的愚昧之地。
都不用细想便知这种“才能”有多可笑,而究其根源,不过是多数人的心性资质实在普通,即便将机会放到他们面前,也只能看见表层的艰险。
怕苦怕累的哀怨,或是恐惧失败的退却,都足以让他们轻易放脱手边的机会。
就好像此时的陵江中域,无数人知道负剑少年欲往元洲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但绝大多数人只盼着杨凡倒霉,却没几个想要取而代之。
因为在他们觉得这个任务艰险时,便已经否定了自己完成的可能。
但云秀明白,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艰难的任务,而是唐罗再用整个无双学院和他自己的脸面为开山大弟子养望。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但说这句话的人却没告诉你,准备这种事,其实和当事人并没什么关系。
就好像此时杨凡要去邀请嬴城的各大剑派来龙洲立馆,其实对方来不来,早在杨凡成为无双内院的大弟子之前,便已经注定了。
只是云秀不解的是,唐罗为什么会对这个初见的青年抱有如此大的信心,难道就因为对方是米白抚养长大的孤儿么?
怀着这样的疑惑,云秀朝丈夫问道:“此子究竟有何神异之处,夫君不怕此子在获得滔天声望后,迷失自己么?”
“试心云阶是考验,元洲之行同样是。”
将剥好皮的葡萄喂进云秀嘴里,唐罗这样解释道:“有些人在一无所有时拥有上等资质,可在取得成就后却不一定能有匹配的器量。磊落豪雄的市井英雄可能变成阴险刻薄的小人或是胸无大志的富户,所以看一人心性,不光看他贫贱时,还得看他拥有一切后的表现。”
“所以夫君辞了杨凡平事剑,还差使他去元洲收获天下声望?”
云秀眼睛亮道。
“不错,最能试人心性的,不过名声同力量。平事剑乃法则之剑,内蕴金、木、水、火、土、风、雪、雷、雾八道本源灵光,另有一道敕令可调百里灵气归属,对于蜕凡境的武者来讲,这柄剑超越此世绝大多数神器,寻常人只要用过一次,便会彻底上瘾。”
唐罗接着道:“若杨凡只是热爱武道修行后带来的强横,那么平事剑便是他武道追求的终点。而元洲之行后,他的名讳将会被天下传唱,到了那个时候,就能看见此子真正的心性。”
“夫君这样大费周章,恐怕不光只是要看看杨凡心性吧?”
将酸甜的葡萄咽下,云秀将籽吐在手帕中,眼中闪过几分狡黠:“让风媒属将杨凡将要前往元洲的消息宣扬得西贺尽知,是想让徐氏也看看这位无双内院的杰出弟子么?”
“现在说杰出还太早。”
唐罗将蓄满葡萄籽的手帕包好放到一边,接着道:“既然要学徐氏的功法,自然要经过徐氏的考效,让杨凡此行暴露在西贺诸大圣地眼下,是考验也是保护,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让徐氏好好看看,这个少年究竟有没有资格获得徐氏的传承。”
“夫君花那么多心思,若是杨凡做得不好.....”
看着将里外都想得无比通透的夫君,云秀又不由得担忧起来,若是杨凡表现得不如人意,那么自家夫君该会有多么失望呀。
“做得不好便做得不好吧。”
相较于云秀的忧心忡忡,唐罗倒是显得很洒脱:“如果他没有办法承担那么大的压力和责任,那么便归来好好修行武道即可,凭他对武道的热爱,即便无法成就彼岸,一尊宗师之位总还是在望的。这样的成绩不论放到哪儿,都不算差了。”
……
龙洲历1796年八月中
海量修行者冲着无双学院的招生汇集陵江中域,也让消失在世人眼中十余年的西陵城重现人间。
人们惊讶的发现,原来这儿真有条由金砖铺就的大道,而这条经济奢华的大道两边,全都是各类学院的招生办。
衣、食、住、行、车、船、牙、商;
金、银、铜、铁、锡、木、瓦、石;
就连教种地的,都设有专门的学院。
但这样的学院,是吸引不了慕名而来的修行者的。
这些人不远千里的过来,难道是为了学习怎么样更好的犁地施肥么,简直可笑。
所以即便将招生办设在西陵最奢华的黄金大道上,前去求学的人还是寥寥。
反倒是无双学院三科以及经营部的招生办,还有三宗设立的下院据点门前,早早排起了长龙。
哪怕这几处散落在城南各郊,有些地方的淤泥都还没有清理好,都没有打消这些不远万里前来的修行者。
此情此景,让无双城市政厅的内部,又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如今都已经八月中了,匠作学院十几个加在一起,收到的学生不足两千,而光昨天一天,外院三科的学员申请便已满额,但现在还有无数修行者往陵江中域赶,要我说,干脆将匠作学院并一并,腾出更多的学院招收弟子,也省的这些想要拜入我无双学院的少年,白跑一趟。”
杜威的意见,代表了市政厅很多人的看法,相较于须得往里头搭资源的匠作学院,显然是无双外院的号召力更强。
如果能把内城中央大道的两边全都扩建成外院教学楼,那么可以肯定,无双学院三科的招生规模,足可以扩大数倍。
三百一十七章:目标明确
理想在现实的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今的陵江中域,聚集着数以百万记的工匠,但这些工匠中,却只有极少数人愿意孩子走自己的老路。
即便那些愿意让孩子继承衣钵的匠人,也固执的认为自己教的东西会比学院强上百倍千倍。
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想要投学的匠人孩子,也会被家人劝说回来。
“孩子傻,学院里哪会教真东西嘞。”
几乎每个被家人带回去的孩子,都听过这样的规劝,这也是直接导致黄金大道的匠作学院招生办凋零的原因。
明明欧家大匠还有各行名作都已经准备好将压箱底的东西传授,可应试者却是寥寥,不得不说。
同武道相比,五行八作的技术,吸引力实在太过有限,而这个压力最终回归到市政厅。
于无双城来讲,虽然匠作学院的招生率远远达不到要求,但维护的费用却一点儿也不会少。
这种情况下将一些生员稀缺的学员并入外院,扩大三科的招生,显然已经成了最优的解法。
纵然米白有着自己的坚持,但在面对血淋淋的事实还有市政厅全体上下的压力下,他也必须将这意见向上递交。
而这上,便是赤霞山的新王,无双学院的院长。
“所以,这就是市政厅集体的意见?”
唐罗将市政厅的荐呈放在一旁,朝着面色如常的米白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弱势的就该被摒弃斩断,这是商人的思想,政客的视角,却从来不是仁者的选择。
但辗转那么多城的米白已经明白,世上不会有微尘不染的仁义,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的力量只能做到有限的事,只要将这份有限做到问心无愧,也就够了。
所以他抬起头,认真答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这是市政厅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从目前的情况看,将几座匠作学院改为外院,是对无双城更好策略。”
“八月过半,黄金大道的匠作学院招生办已经将招生情况报告上来,综合判断,市政厅觉得可以将农科、船科、衣科三大学院解散,改为无双外院,分别收纳初、中、高级三科学生。”
既然承担了议长的责任,就不该甩锅,既然众人认为这决议是为无双城谋福祉,那不论他这个议长有什么想法,都应该将众人的意见准确表达。
而仁者同政客的区别就是,在他们顾及大部分的利益时,也不会忘记那小部分人。
“但米白觉得,可以不解散这三个学院,只要将三个学院的老师同学员并入工科,看看明年招生情况是否好转,再做定夺。”
弱小从来不该是被湮灭的理由,只是米白想不通,为什么农科这种和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竟会只有这么少的学员报名,甚至面临被收回校址的危难。
事实上,就算此时米白再向院长求情,但关于明年的招生情况是否会好转,依旧没底。
“船科是因为陵江水位归附了导致水手过剩,这衣科么,不论是染坊还是布坊都认为自家手艺最金贵不屑来学,可这农科招不到人是咋回事?”
听了米白的话,唐罗并没有直接说同意或不同意,而是再仔细看了看关于市政厅的荐呈,翻看完了后,直接朝米白问道:“最迟今年底,掩盖陵江平原的淤泥就会被清理,明年开春就是最好的播种时节,眼看缺少农工百万,竟没有人报名农科?”
所谓物以稀为贵,但这个稀也看何种稀法。
掏粪工从来稀有,也没见谁将这当成自己的职业目标,事实上能到无双城来的全是小有资产的匠人,又哪里会让自己的孩子,再当农人。
米白自然是清楚,正切要害道:“农工低贱,家里有些积累的,全想将孩子往学院送。就连那些来无双城落了跟脚的大匠,也希望孩子能进学院谋个好出生。一来二去,农工自然稀少。”
“既然这样,也好。”
唐罗点点头,将荐呈放下道:“以夫人的名义让市政厅拟个告示,让领主的扈从在清理完驿道、平原后,分批次进入农科学院学习如何开荒播种,将课程缩短或是边干边教,务必在年底补齐来年播种时的农人缺口。”
这样的政令,放在西贺任何一个城市都会引起哗变甚至出逃,虽然无双城此时欣欣向荣,但这样的政令也足以使内城民怨沸腾。
所以米白赶忙劝道:“院长不可啊,此次宴清河道、城市,内城百姓已经出了死力,若是再强征务农,恐失人心!”
“你家长工、扈从年节不帮主家做工、种地?”
唐罗笑着宽慰道:“这公告并非强征,而是指令,目标对象只针对领主扈从。另外,让卫所配合市政厅做边境的巡弋和督工,保护农人和农田的安全。”
“所以院长大人的意思是,农科学院不需要被解散对么?”
渐渐地,明白也听出唐罗话语中对农业的重视,连忙问道。
“不光是农科院,船科院和衣科院同样如此。”
唐罗淡淡道:“如今陵江水位归复了,重建城市的物资却无法凭空得来,这条陵江很快会成为连接各城的枢纽,学院的作用不光只是授课,还得能学以致用。收不到学生有什么关系,可以让匠作学院自主研究,我们需要有更好更快的货船同客船,科研经费直接从市政厅拨款。
不光是船科学院,其余匠作学院都得为无双城出成果,而拨款都从市政厅中出。”
“大人,如今匠作学院的维护费用便已颇高,若是再追加拨款,恐怕市政厅力有不逮啊。”
米白诚实道。
“匠人变成教习了,难道就不会挣钱了?”
唐罗笑笑道:“匠作学院的目的是培养精英匠人,可不是要养匠人大爷。眼下不就有个很赚钱的活计么?”
说着,唐罗从桌案上垒的高高的文档里抽出一份推给米白道:“雨霖斋、无极府、七曜祠对于此次西陵招生的结果很满意,决定常驻西陵,想请匠作学院重新设计下招生办,这件事便由学院匠人去同几位宗师谈,不必想着节约成本或是讨好宗派,他们的富裕程度,远超你们想象的极限,好好把握机会!”
三百一十八章:负剑少年游
九月未至,无双城三科的招生额度却已溢出,但三科的招生办却未曾停止收录学院名额。
因为按照唐罗的指导,无双学院并不是什么人都收,而是有着各种匪夷所思的指标。
比如世家子的名额限制,流浪武者的名额限制,外洲名额限制,本地名额限制,即便是同等条件下,还有年岁的限制。
这种种限制乍一看是在针对想要入学的学生,但其实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这是在均衡收入率,并保护那些条件并没有那么突出的学员。
这样的举动,自然会引起龙洲各个势力的不满,因为在各个世家看来,他们带来的庶子、外戚,条件要比那些浑身散发着酸臭的泥腿子强上千万倍。
按理说,只要是学院,都会更青睐他们带来的弟子,可无双学院在收录完一定名额后,条件就变得很苛刻。
一直在招生办处守着的世家子看得真切,自八月底后,但凡有世家子能够获得入学批准,都会有预备的学员名额从招生办调出,反而是那些无甚根脚的流浪武者,不用经过什么对比,就能直接报名入学。
这样的区别对待,自然会引起世家们的反弹,但从渡头过度到招生办主任的年老大态度恶劣依旧。
一句“想上上,不上滚”嗝得愤怒的世家说不出话。
以如今无双学院的名声,即便世家联合抵制,也会有数不尽的流浪武者前来报名,所以年老大根本不担心生员。
因为院长同他讲过,无双学院不是某一域或某一族的人才基地,无双学院要培养的,是能够接受无双城思想的武者,那些世家出生且天赋好的学员,与他们并不是同路人。
既然不是同路人,天赋再好又同学院何干,再好能好过自家领主么?
所以说,任何组织都需要一个黑脸恶人,有年老大坐镇的无双招生办,着实会少很多的麻烦。
……
陵江中域的动静还有无双学院九月招生的举动,都在督天王巡的监视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可作为如今督天王巡的代都督,安景天却什么也做不了。
曾经在王巡看来信手便可捏死的无双学院,如今竟然已经成为了这样的庞然大物。
不光在龙洲西部站稳脚跟,更得到了三宗的鼎力支持,而从对方散布的消息看,如今那位无双内院的开山大弟子,已经从龙江出海,最多俩月便能抵达元洲。
纵横中洲数十年,安景天从未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动也不是,不动更不是。
而就在他这么上火的时候,关于无双学院的情报却一个接着一个!
“北邙凌霄宗、屠仙寨、伽蓝宫、鬼王都,皆有效仿雨霖斋三宗的意思,如今他们的拜帖已入无双城,并获得无双院长首肯,并获批了西陵城北校址...”
“而元洲嬴城方面,各大剑派对于即将到来的杨凡并无恶感,且嬴城老牌道场,炎阳监管的剑尊徐长昊更是多方游走,颇有要为这无双内院首徒接风洗尘的意思...”
“近日,无双城向北邙玄机宗大元峰传出密信,虽内容不详,但从大元峰妙微突然发起的议会看,应该是某种邀请...”
“还有,我们派遣到无双城的细作、密探,大部分都失去了联络,连带着我们几座隐秘的阵座也全都暴露了,其中有些密件无法救回只能销毁。没了密探同正法,王巡此时对龙洲西部的掌控变的十分薄弱,新任风部镇抚王北月向本部求援...”
“啪!”
狼毫笔杆被生生捏碎,笔头在纸面上晕开了一朵墨花,这动静吓得桌案前的讯官噤若寒蝉,连忙将手中案卷合上,低头站到一旁。
代都督安景天面无表情将捏碎的狼毫笔其丢到一边,抬头朝讯官道:“传令,让北月回来吧。”
“是,代都督。”
讯官低声应诺,然后转头便要离开。
“无双内院大弟子杨凡,好像是孤儿出身,未曾觉醒血脉,如今亦不过蜕凡修为。传闻南海多涌浪,行船艰险,常有客船被大浪卷入海中的惨案。”
讯官走到一半,换了只笔继续书写什么的安景天淡淡道:“将这话带给火部巡天,他明白该怎么做。”
已经走到门口的讯官打了个寒颤,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王巡中殿。
……
将人生赌在海面上的,都是真正的男儿。
只有在一望无际的海中央,人族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所谓同舟共济,也只有在这种局面下,才能被发自内心的认可。
这种感情,是脚踩坚实大地的陆民无法理解的。
当然,常年在海面上讨生活的勇敢水手,也无法理解,为何负剑少年会在出了海后,就呕吐不止。
晕船的客人他们见得多了,晕得那么厉害的,却委实少见。
从龙江出海后,杨凡就克制不住胃部的翻腾,抱着船头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最后水手将人驾到客舱的时候,年轻人已经晕得昏天黑地,软绵绵的浑身无力。
这明显有修为在身的汉子,此时就同待宰的鸭鹅无异,水手将杨凡带回客舱后,将他的头部固定在床上,并用布条缠紧。
迷迷糊糊的杨凡发现自己正被捆绑,运起灵气便一脚踹向水手胸口,但软绵绵的腿脚即便有灵力加持,也不过就让强壮的水手微微后仰。
“你这踢腿还没娘们给力,别特么乱动了,好好靠着船板坐正,不会那么晕。”
被踹一脚的水手毫不在意,并开口解释道:“帮你把头绑住是为了固定,船长说了,只要把头稳住,就能慢慢适应大海。”
这下杨凡意识到对方并无恶意,才微微松开了抓着剑鞘的手。
“姜片来了,姜片来了!”
两人交流间,另一名水手喊着跑入客舱,那被踹一脚的强壮水手顺手接过姜片,转头朝杨凡道:“把姜片含住!”
杨凡顺从做了,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奇效,在被缚住头部和喊了姜片后,他确实没有那么晕了。
三百一十九章:平安号
男人的情义,多是从苦难中孕育出的。
通过绑头和含姜片适应大海后的杨凡很快将自己当做了水手中的一员,自幼草莽出生的豪迈气息,也很快同这些个心胸开阔的水手打成一片,还知道了这艘客船的名字——平安号。
短短几日,杨凡就和船工、水手们打成一片,并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水手结,这种绳断结不脱的绳结,可以将水手死死挂在桅杆上,即便再大风浪,也不会被甩下海去。
还有知识,陆鸭懂得了在远航船上,比金叶更金贵的是蔬菜瓜果,会讲笑话的人要比强者更受欢迎。
而那个绑他的强壮水手,更是教了他压箱底的技能,观星和最重要的,如何在逆风中前行。
“在海上,没有什么比方向更重要,很多海域都会让指针失灵,所以要找到比指针更可靠的东西。”
被唤做阿强的水手指着天道:“再没有什么东西,会比天上的群星更牢靠了。”
“有些时候,顶头风会让船无法借力,若还想前进,就得允许大船偏航,但不论被吹走多远,我们都能通过头顶的星空,找回航向,学会这两件事,便是个成熟的水手了!”
夜晚的甲板,是水手们吹牛的天堂,杨凡便是在这儿,汲取着海上的营养。
虽然他挚爱武道,但在同这些水手的交流中,却感受到了航海人的智慧同伟大。
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米大哥会让无双城对五行八作的匠人大开方便门,甚至得到师尊的支持。
因为这世上每一门行当,想要走得远走得深,花费得时光气力都不会比武道更少。
相处中,杨凡与水手们的关系日渐融洽,而水手们有时也会好奇,为何杨凡时时背着把长剑。
毕竟除了元洲和外海,剑修可不算多见,特别在龙洲这片土地上,背长刀的,远比背长剑的人多。
出于界限同礼貌,水手们并没有要杨凡耍一耍剑的意思,但杨凡自己却不介意,很坦诚的说自己尚还不会剑术,背着的剑也是自家师尊对后辈的期许,这次前往元洲,就是想学剑云云。
言罢,还站起来给众水手,舞了趟拳,那大开大合的拳风呼啸,同刚上船时那个把胆汁都吐出来的软脚虾形成鲜明对比。
“鬼鬼,当时要是这样一脚...”
拿姜水手阿宽看着杨凡一鞭腿扫出的气势,缩了缩头朝脸色不善的大哥阿强望望。
……
有人说空虚是恶鬼,会吞噬人的意志。
也有人说空虚是力量的源泉,学会与孤独共处才能称作强者。
两种说法,邬桓都很认可,百多年的卧薪尝胆,让邬家从那座名为西陵的修罗场逃离。
虽然族人当时对乌桓的做法颇有微词,但在唐氏摧枯拉朽击败弥家并迅速统一陵江后,族人便又对乌桓顶礼膜拜。
这就是庸人,同境界无关,只是因为他们只能看见眼前,所以才像墙头的小草,风往哪吹便往哪儿倒。
自那之后,邬桓更坚定了不能将邬家假手他人的信念,选用都是有眼光格局之人,彻底将邬家打造成铁桶一块,并在琼华星君发出征兵令后,举全族去投。
得益于出色的实力,邬家很容易便投入王巡,一开始,邬桓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异,只是融入王巡的氛围,结交各路豪雄,并不断将邬家高手招入。
就同邬家一直以来的发展方针那样。
蓄大势,藏锋芒,缓露凶光。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点苍山一役后,火部几位镇抚使残的残,伤的伤。
邬桓这才显露锋芒,连同一众邬家高手,迅速接管了那些无头苍蝇,也让王巡上官注意到了这支明显同魔道巨擘行事截然不同的武者团体。
在发现这群精英都有个共同的姓氏后,王巡火部竟已被收编的七七八八。
这种手段和威势,哪里是普通世家能够做到的,一查根脚,发现邬家竟是当年水患中从西陵出逃的望族,且规模不小。
原本曹瑾瑜在位时,王巡招人全是圣地旁支外戚,最次也得是宗派外门弟子,最讨厌的就是世家介入,更别说旁门左道了。
而换了安玉树上位,哪里还有什么忌口,邬家的此举非但没有被打压,反而被鼓励。
安景天更是觉得,邬桓能够迅速稳定火部局势,是种能力的表现,应该重用。
自那之后,邬桓便顺理成章执掌火部,更是在一众邬家高手的支持下,成为了火部巡天。
而邬桓也确实有本事,不论是奏报或是功绩,还是对王巡下放功法的精研程度,火部都是目前四部中最出彩的,这也让安景天愿意将很多棘手的任务,交给火部处理。
这些年,火部从未让安景天失望,今次同样不会。
插着王巡大旗的巡天神舟在云上穿梭,而在“平安”号上,有位相貌普通的船客似闲逛般走到船尾,确认四下无人后,将一块似金似玉的物体,按进了船板中,随后纵身跳入水中,连水花都不曾溅起,灵活的像条人鱼。
与此同时,天外神舟,有密探向舰桥中的闭目养神巡天禀报。
常年发号施令,邬桓身蕴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即便在闭目时,也能让周边人感受到强大压力。
而当这位火部巡天使睁眼时,这股直击精神的压力更是让年轻的密探止不住的双腿颤抖。
“禀...禀告巡天使,子母玉产生感应,确认杨凡所在艘客船,就在百里之内。”
微微点头后,邬桓从座位上缓缓站起,龙行虎步走到舰桥中心,朝船员下令道:“神舟降至两千丈,向子母玉靠近。通知邬兰,准备动手!”
……
大海的无情,总是在人们的预料之上。
就比如刚刚还平静的海面,突然卷起滔滔巨浪,这种突然的程度,让久经阵仗的水手都有些晃荡。
快速发号施令让船客们都躲进船舱中去后,水手们便将双腿套进水手结后,往桅杆上爬。
在一片混乱中,“平安号”的神秘船长,从船长室走出,无视了两侧卷起几乎要吞没客船的巨浪,仰头望着天上,目光凛凛。
三百二十章:苍天有眼
杨凡从未见过“平安”号的船长,但从与水手的交谈中不难看出,船工们敬他若神。
博学又宽容,神秘而强大,这便是“平安”号上的人对他们船长的一致评价。
而真正见得平安船长真容后,杨凡就隐约能够感受到这些敬畏的由来。
此时海面上满是咆哮的怒涛,天上黑云压顶,电闪雷鸣,而这个从船长室走出的男人却十分平静。
这份平静甚至感染了慌乱的水手,或是说,当水手们看见船长出现后,便迅速的定心。
就同以往那样,不论何等狂暴的风浪,只要船长大人一出现,就会风平浪静。
所谓笃信,大概就是绝境中的一束光,而船长,就是这些水手们心中的光。
可遗憾的是,这次的风浪并没有因为男人的出现而缩小,因为此次并非天灾,而是**。
航船数十年的常平安仰着头,感觉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正在酝酿,还有两侧的海潮下,是不知道多少张阵图的叠加。
理智告诉常平安,此时最合适的策略,便是弃船而走,但看着哗哗的浪中,水手们相互大喊,拼命的降帆舀水。
常平安低下头,因为他害怕再去感受云中的力量,会让他失去抵抗的勇气。
……
突如其来的巨浪,让杨凡心中警铃大作。
这些年同米白在陵江七城游荡,经历过的危险可以写成一本书。
而这本厚厚的书带给杨凡最重要的经验,便是如何判断危险。
海浪确实可怕,但这世上多得是比海浪更可怕的东西,比如——人心。
这突然出现的海浪里头有灵气的味道,而神秘船长久久凝实天空,更是坐实了杨凡的感受。
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莫名的,杨凡心中升起这样的感觉,并紧了紧背上的剑。
……
这世上但凡拥有能够翱翔高空器具的势力,都没必要同一艘客船为难。
而但凡这种可能出现了,那只说明势力的目标,是船上某位船客。
天外云后,邬兰率领的火部精锐阵师,正按部就班的运作海浪。
无双内院大弟子死于海难,无双内院大弟子死于袭杀,结局虽然同样是死,确实性质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这就是为什么,能用一道凶境合击解决的事,邬桓会召集那么多阵师,花那么多气力,资源,在海上兴风作浪。
杨凡一定得死于海难,这是代都督的意思,那么火部要做的,就是让代都督的意思,成为现实并不计成本!
涌浪阵。
巽风咒。
在海面上,这些个阵师的力量变得十分惊人,虽然平安号是艘很有规模的客船,但面对动则千尺的巨浪,也就是几个扑腾的事。
再然后,无尽之海中的凶鱼恶鲨,还有这无边无际的水域,会将所有生者,沉入海底。
不要担心会有幸运的客船经过,火部的巡天神舟会日夜巡弋不停,将所有幸运的可能性抹去。
只是,为什么都过去了那么久了,平安号还没沉?
邬兰双手抱胸,俯视着在巨浪中时隐时现的大船,眉头微皱,心中暗道:“这些阵师吹得厉害,搞这么半天却还没将船沉了,换做火部精锐小队,只消一轮合击下去,直接将船和这小子都打成齑粉,这茫茫大海上,谁能知道船是怎么没的!”
想到此处,对阵师们的效率越发不满意,便朝着身旁一位阵师喝问道:“这都半天了,怎么平安号还未沉底?”
“回禀镇抚使,这船上好像有位了不得的高手,将拍打船体的巨浪全都驱散了。”
小心观察着邬兰脸色的阵师连忙安抚道:“但镇抚使放心,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定然能将平安号沉海!”
“老子等得,巡天却等不得!”
双手抱胸的邬兰用鼻孔朝着阵师道:“百息后若是平安号还未沉,你便自己去同巡天解释。”
想起要面对那个气息如修罗般的巡天,阵师吓得脸色苍白,也顾不得回答邬兰,迅速落入那群操风弄浪的阵师中间。
……
风浪变得更强了,这让常平安压力骤升。
即便是天生水灵体,面对着几乎没有任何停歇的浪涌,也是毫无办法的。
就跟老话说得那样,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只是让常平安怎么也想不通的是,明明只是趟平常的从朝昌跑元洲的活儿,怎么就会出现这种事?
挥手斩出一记湛蓝色的灵光斩断巨浪,常平安实在想不明白。
“他们是冲我来的。”
正在疑惑时,常平安听见一个声音,然后见看见一位年轻的船客来到的舵轮边上。
“你说什么。”
常平安皱着眉问道。
“我这儿有些玄机玉,还有一封信。”
杨凡并没有重复自己的话,而是平静拿出从内城中领来的玄机玉,还有本该由他带到元洲的邀请函:“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看这情况,是想将这场袭杀做成海难,我应该是走不脱了。”
晃荡的舵轮胖,杨凡表情洒脱的耸耸肩,将玄机玉和信笺一股脑塞到常平安手上。
“这些是十里玄机玉,船长可以多试几次,看看能不能逃出风暴的范围,若是能出去的话,就将这封信送去元洲嬴城,还有这把剑。”
说着,杨凡又想将背后的平事剑给解下,却发现这柄剑像是黏在了后背,怎么也取不下。
费劲拔了两下后,他摊摊手道:“好吧,没有剑了!”
……
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隔墙还有耳呢,何况督天王巡这么大的动静。
只是监查天下消息的是督天王巡,所以只要王巡内部不出问题,谁都不晓得火部的巡天神舟调动。
安景天是这样盘算的,可他忘记了,如今的督天王巡,已经不是当年的督天王巡。
当年王巡号称无所不查,无所不知,而今的王巡,顶多算是消息灵通。
这位神庭宗师怎么也想不到,这场自鸣得意的袭杀设计,竟会迎来两位观众。
龙洲赤霞山的无双学院中,唐罗双手交叉横在胸前,饶有兴致的望着氤氲镜像中的画面。
汹涌的海浪,颠来倒去的客船,还有躲在云后,那些操风弄浪的阵师。
同样的画面亦出现在嬴城剑阁顶层的议会上,只是相较于无双学院顶层的个人影院,这儿就有些热闹了。
各个剑派的剑尊,各家的剑宗,还有三军的统领以及,白玉剑阁的主人。
三百二十一章:考验
嬴城的诸位剑尊、剑宗,面无表情的看着镜面中的影响,只是平静的表情下,三军的统领心中却已焚起滔天怒焰。
督天王巡越过了界,王巡火部没有一声知会,便直接来元洲海域搞风搞雨,这种行动,直接可以看做是对徐氏的挑衅。
而之所以现在这些人还没动,是因为最激动的那位统领已经去做事了,而他们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观察那个名叫杨凡的年轻人身上。
……
无双学院,院长室
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后,是夹着文件走进来的中年书生。
眼瞅便要九月开课,内城各学院已经将招生名单汇总到市政厅,而米白觉得,这份文件有必要让院长亲自过目,所以便带到了院长室来。
一进门,便看到院长的书案上,浮着一张氤氲的镜面,里头是狂风怒涛,黑云雷霆,还有在云间隐约浮现的人影。
对于武道厮杀,米白向来是没什么兴趣的,所以他直接走到桌案近前,将手中的文件铺陈在唐罗面前道:“这些是各个学院汇总的新生名单,请院长过目。”
作为无双城第一届特大招生,暴露了很多因为经验不足出现的问题,但在市政厅同各学院教习的通力合作下,这些困难都被克服,也让内城总结了很多经验。
所以这些报告上,不光只有名单,还有为各学院邀功的奏表。
其实这段时间招生的辛苦唐罗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目前的市政厅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但这种苛责是站在他转世的经验之上,用这些来要求从未有过经验的人,便显得太过苛刻了。
所以还是得以鼓励为主,唐罗将目光从镜面上转到文件上,并在各个学院的名单上:“米先生先坐,待本院仔细看看诸君的成绩。”
唐罗招呼米白入座,提笔认真的在各份文件上标注,落下的多是溢美之词。
坐到一旁的米白见院长看得认真,便开始打量起这件无双城最重要的道场。
就同他当初刚来无双城时那样,谁能想到坐拥千里疆域的人王院长,道场的布置竟这般简单,陈设简陋得连市政厅都比不上。
书架、桌案、还有几张做工精良的椅子,这便是无双院长室的全部,可就是这样的简单,却让米白无比心安。
嗜欲深者天机浅,嗜欲浅者天机深,或许只有像唐罗这样**简单的武道,才能在这样的年纪,创下一份如此了不起的事业吧。
感叹着批改文件者的年轻后,米白又将目光转向别处,而简单的院长室中,唯一能看的,就只有那张翻腾着氤氲紫气的镜面了。
此时的影像又有了变化,已经不再是俯瞰观察海潮与天空的纵览视角,而是拉近到巨浪中沉浮的客船上方。
虽然没有声音,但米白却能看到船上水中恐惧的脸,还有手持神剑,四处奔走斩浪的...杨凡。
杨凡!?
他怎么在那!
米白眼睛骤然睁大,刷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正要向唐罗询问,便听到院长声音。
“想得真功,便得经受考验。”
批改文件的唐罗头也没抬,缓缓说道:“徐氏是不会将《诸天无上剑典》传授给心性不够之人的,即便是徐氏本家的弟子,也得通过考效才能修行。”
“米白不曾看见考验,只看到凶险。”
米白看着双手持剑,以月牙剑气不断抗击浪潮的年轻人,苦笑道。
“武道争锋,哪有不凶险的。”
唐罗淡淡道:“这已经是最不凶险的了。”
说着,镜面中一道千尺巨浪狠狠拍在客船上,几乎将整艘大船压海面,看得米白眼皮一跳。
这些从西陵最早收养来的孩子,米白几乎将他们看做自己的子侄,看到这样的场景,哪能不揪心。
但他明白,在武道修行这件事上,他是没有发言权的,与其在不擅长的领域指手画脚,不如将心情收拾好。
恢复平静的院长室中,只剩下唐罗批注文件的声音,等到最后一份名单确认和溢美之词写完,院长抬起头。
此时的镜面中,那艘名为“平安号”的客船船体上,已经多了很多大洞正在渗水,吃水深度也比出航时深了大半,虽然水手和船工不要命的舀水抢修,虽然船客们拼了命的讨饶呼救,但都改不了这个结果。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再过数十息,这艘船应该就要沉了,对于这个情况,唐罗是有些失望的。
“到底还是见识不够啊。”
看着手持神剑的杨凡还在笨笨的斩浪,唐罗心中暗道,随后王念瞬息千里。
……
无尽海上、平安号
神秘船长不知所踪,只剩下杨凡一人抗击海浪。
此时的负剑少年,几乎成了众人心中的救世主,看着随手便能挥斩出百丈剑气的少年,船客和水手都以为迎来的救星。
可以人力抗击天地,从来都不是什么智举。
斩断海浪是杨凡从船长那儿学来的技法,但随着海浪越来越强,船体受损越来越严重,这种抗击方式的弱点也暴露无遗。
但眼下,杨凡又哪里想得出更好的办法,他下意识的朝海浪挥剑,希望自己可以战胜灾劫。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随着他挥剑次数的越多,他的精神便越疲惫,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意识都开始恍惚了。
但他知道只要他一倒下,他和这整船人都会沉底,所以他拼了命的挥剑。
……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久了,这艘破船还没沉!”
怒不可遏的邬兰朝着火部阵师怒吼,早已没有了刚刚的从容。
这本该是场犹如闪电般的袭杀,痕迹留下的越少越好,可如今已经过去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了。
那艘破破烂烂的船却还在浮浮沉沉,这让邬兰暴怒不已,将讪笑上前的阵师一脚踹飞,他飞身下落,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在抗击巨浪!
从满是雷霆的乌云中传出,便看到平安号二层的主杆瞭望台上,一个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少年,双手持剑,每一次挥舞,都能斩出大到夸张的剑气,将海浪斩碎。
三百二十二章:通过
哪怕天地昏暗,只有雷霆乍亮的光,邬兰依旧只用了一眼,便看见杨凡手中的神剑。
如果王巡的情报没有出错,这把剑的名字叫做平事。
当时的邬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有些嗤笑的,觉得赤霞野王实在嚣张。
因为就连元洲徐氏铸造的神剑,也不过就叫什么清霜、紫胤、流萤、飞火,突出材质或权能。
而无双野王只用一夜锻造出的灵剑,却号称平事,这种自大简直惹人发笑。
但等到邬兰真正看到这把神剑,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非但笑不出来,还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因为武宗级别的强者,已经能感受到这把名曰平事的剑中,究竟凝聚着何等可怕的力量。
那海浪不是被剑光斩开的,而是退让和震散。
“这样一柄神剑若是沉入海底,未免太过可惜了!”
不由得,邬兰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并不由自主地向将沉未沉的平安号靠近。
……
强者不怀好意的靠近,在镜像中是如此清晰。
米白自然很是担心,但这万千里的距离,只有无能为力。
但王谕又怎么会无的放矢,既然说过无有风险,那便是金口玉律。
一瞬千里的王念降临到了平事剑,霎时间,神情恍惚的杨凡只觉得手中平事剑彻底失去控制。
灵剑仿佛有了意识,粘着他从桅杆上飞身出去,然后一头扎进浪里。
无尽海水腥咸苦涩,却让杨凡的精神为之一振,那些与肌肤紧贴的液体,就像是万千双温柔的手,安抚他枯竭干涸的精神力。
恢复些许清明的杨凡看看四周,海底清晰可见,是因为明光大放的神剑。
水行本源灵力入海,波动向四方扩散,那一幅幅浮在海中的,被瞬间碾碎,灵光化作碎片被大海吞噬。
而后巨力冲天,杨凡又被神剑带起,涌浪像是王座,将单手高举神剑的年轻人顶出海面。
刚刚还巨浪滔天的海域,此时竟已风平浪静,好像刚刚末日的场景只是幻觉。
涌泉将杨凡越顶越高,而邬兰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风平了,浪静了,海难彻底没戏了,耳中隐约能听到阵师遭到反噬的闷哼,那冲天的浪柱仿佛是对火部设计的嘲讽。
这种时候再谈什么理智就过分了,借着黑云的遮蔽,隐蔽灵光的秘技悍然出手,想要将杨凡直接斩杀。
只是抹杀蜕凡少年,武宗有一万种方式,所以灵技出手后的邬兰嘴角微扬,想要看着杨凡痛苦死去。
但好死不死的,那柄本来高举过头顶的神剑突然翻折横在身前,“叮”得一声将偷袭的灵技挡下。
遭到攻击的平事剑反应剧烈,内蕴的雷霆本源法则悍然回击,强电霎时间比烈日更加耀眼,整片海域被照得透亮。
短暂的强光过后,天上黑云已被驱散,露出了无所适从的几对阵师,还有更高处那艘王巡火部的巡天神舟。
还有近处天上,半身焦透的男人,强忍着痛苦癫狂大叫道:“杀了他,给老子,杀了他!”
……
无双学院,院长室
“真正的考验马上开始了。”
散去王念的唐罗朝着米白道:“现在,就看杨凡怎么选了。”
一直揪着心望着镜面的米白愣了下,问道:“什么意思?”
“现在他已经懂得如何正确使用神剑,那么选择就变得多了。”
唐罗舒适的靠在椅背上,交叉的十指放开平放在两旁的扶手上,五指像是弹奏般来回轻点,望着镜面中的少年,就像是期待着某场大戏。
“院长好像很期待?”
米白有些不解。
“能看见更多的可能性,自然是值得期待的。”
唐罗好整以暇的笑道:“世人多无趣,因为选择少。很多人的善良,不是出自本意,而是别无选择。因为有胜人的力气,又没有胜己的狠劲,所以只能装作顺从的模样,希望与人为善的同时,别人的同样对待。”
“杨凡不是这样的人。”
米白笃定道:“他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他既有胜人一筹的气力,又有严于律己的狠劲,更难得的是,他还会体量别人,如果这样的孩子都通不过考验,那么这个考验本身,肯定有问题。”
很少能从米白那儿听到那么笃定回答的唐罗奇道:“你好像对杨凡很有信心啊?”
“他是米白从小看着长大的。”
米白认真道:“也是那种,即便看过千万个不同的孩子,也能被记住的特殊。”
……
神剑有灵,并且有正确的打开方式。
同胡乱挥斩不同,如今站在水柱上的杨凡便懂得了如何正确使用手中这把平事剑。
感受着身下水柱随时可以随着自己的意念改变形态,杨凡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无尽之海的主宰。
同阵师们需要借用阵法不同,握着平事剑的少年觉得自己和无尽之海冥冥中产生了某种联系。
这种联系让少年有了更多的选择,比如现在面对远处缓缓下降的巡天神舟,还有那几十上百个从神舟中飞掠而出的人影,杨凡心里并没有多么的害怕。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毕竟刚刚那么吓人的一道雷霆本源,也只让眼前人伤而不死,而天知道巡天神舟里究竟有多少高手,所以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但可以逃啊,脚下便是自己的故乡,只要沉入海底,借助神剑,他逃生的机会便能大大增加。
“好可惜没学过一心二用呐。”
杨凡扭头看了看背后半沉不沉的平安号,少年笑了笑,将神剑往后一甩,然后仰头眯眼,望着天上绚烂一片的合击,带着玩世不恭的笑脸,舞了个剑花道:“无双内院大弟子杨凡,领教诸位高招。”
海面涌起的水柱是少年孤独的路,绚烂灵气的背面,是被海浪推着远离战场的平安号,快若游鱼。
中赢城的九层白玉剑阁议会中,看着镜面中目光坚定的少年,各派剑尊、剑宗将手举起。
此伏起彼的几个呼吸,过半议员通过了剑阁的决议,端居首位的琅寰剑主这才睁眼,朝剑帅淡淡道:“让骁骑做事。”
三百二十三章:元洲骁骑
蛟龙出海,恶鲨噬人。
你永远不用期待徐氏弟子能够同真正军人那样严正待命。
早已潜伏在那片海域的骁骑战士,如食人鱼群般从海面中扑杀出去。
四爪独角的蛟龙、肋生双翼的鲨妖、鱼身蛇首的冉遗、生得人面的赤鱬....
各种珍奇异兽驮着骁骑战将冲天而起,刚跃出海面,纵横的剑气便将天穹撕扯成一片一片。
这迅若闪电的突袭直接打乱了火部酝酿合击的节奏,而后便是短兵相接。
跨坐在异兽上的骁骑战将,手中全是特质的长剑,光是剑柄便有丈余,剑身更是长得夸张,那宽厚的剑身还有剑齿简直就是人间凶器,更别提这些人胯下被饲养的极为雄壮的妖兽了。
邬家这些年经过火部资源的浇灌,确实能够称得上是精锐,但强弱这种事,主要还是看同谁比。
同西贺绝大部分的世家比,邬家是精锐;
同下品宗派的外门弟子比,邬家是精锐;
但同徐氏三军之一的骁骑比,邬家就是棒槌。
被剑光分割的战队仿佛忘记了如何战斗,毕竟他们从未有过面对真正精锐的时候。
看着邬家精锐被重创,邬兰甚至忘记了雷击的疼痛,悲愤的大喊道:“住手,快快住手,我们乃王巡火部,你们难道不认识火部的巡天神舟么?”
在邬兰看来,当年元洲的神剑就是火部的巡天,王巡同徐氏应该是有些香火情分,想要借此叫停骁骑。
谁成想不提火部还好,一提火部骁骑的攻击变得更狂暴了,伤员骤增。
更有十余位乘着蛟龙的骁骑战将,竟直愣愣朝着巡天神舟杀将过去,那在半空中一再融合的剑意,几乎要撕碎他的武道认知。
不是说各大圣地同气连枝,怎会这样!?
邬兰惊讶的张大了嘴,无所适从间,有人出现身前。
“开着巡天神舟欺负人,你们算什么东西...”
快得让人反应不及的刀光,横切胸膛伤口的血花。
好快....
邬兰甚至只能看到一击后游走的猪婆龙背影,耳中还留着那句不屑的声音。
这便是徐氏的骁骑么...
身体不受控制的坠入无尽海域,剑气入体不断撕扯经络。
但邬兰心中却只有庆幸,若是骁骑正有杀心,刚刚横斩的那剑,可以将他切成两半。
……
从骁骑出海突袭火部,到邬家精锐下饺子般落入海中,火部的巡天神舟被十数道剑气贯穿,被蛟龙撕咬沉没,前前后后只有数十息功夫。
在这段时间里,横剑身前的杨凡只能听到“嗖嗖”的剑气飞扬,还有珍奇巨兽的咆哮。
也不知道是太过害怕还是太过缭乱,从头到尾杨凡都僵在水柱上,保持那个姿势不曾变动。
直到火部精锐全部落水,代表着王巡尊严的神舟破碎沉默,这才看清,原来这场毁天灭地的突袭规模,竟然只有百人百兽。
……
无双学院、院长室
“结果还不错。”
唐罗挥手将镜面散去,朝米白笑笑道:“既然骁骑出现,便说明杨凡通过了嬴城剑阁的考验。可以学到西贺最顶尖的剑术,对于他来讲,应该算是最大的幸福了!”
米白没有回答,或是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他的认知里,督天王巡已是西贺最顶尖的势力,拥有最强大的武者。
可百余骁骑出海,却将火部精锐连同巡天神舟一起沉入海中,这种震撼是旁人不会明白的。
就好像当年唐罗看到落星军的元准,便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若是这样的人成军,将会给西陵带来多大的威胁那样。
当米白还是个书生的时候,他是不会想到这些的,而现在他是无双城市政厅的议长,所以他必须得想到这些。
这,便是成长。
“将这些文件带回去,并给于各学院的负责人嘉奖。”
唐罗将叠在一起的文件朝米白推去,意有所指道:“你只管让无双城变成更好生活的地方,打打杀杀的部分,交给本院即可。”
……
龙洲历1796年九月初一
陵江中域的招生结束,内城的开学大典正式启幕。
内城的热闹,外头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明眼人都能看见,陵江中域的崛起,已然无法制止。
因为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已经陆陆续续有十余宗派在这儿设立了行馆,并挂出了招生的招牌。
对于那些紧赶慢赶来到西陵却没有机会拜入无双学院的年轻人来讲,这是莫大的福祉。
毕竟拜入学院,哪里有拜入宗派有保障。
所以虽然过了无双学院招生,但西陵城竟依旧热闹。
特别是在玄机宗的几位道长来到西陵南城后,更是让西陵的名声大振。
以往世家、宗派想要采购玄机玉,还得不远千万里跑去北邙,而能不能进山门,还得看道长们的心情,还有童子的配合程度。
而现在,只要去龙洲西部,便能找到玄机宗的门市并下订,这北邙霸主的一小步,却是无数世家梦寐以求的一大步。
受到风声的世家疯了一样的派出使者,带着大比资源前往西陵,眼巴巴的等着挂着玄机宗的门市落成。
但好不容易等到道长们开门了,这些世家却惊讶的发现,这门市中提供的,根本没有他们想要的战略物资。
反倒都是些没啥用处的东西,这让世家的代表们大失所望,一些格外不死心的,还刨根问底那几位大元峰的道长,能不能从这儿下订,然后被打飞出去。
而这样热闹的情况,发生在西陵各个招生办同坊市。
虽然眼下的西陵城还有刚出土的淡淡腐烂味道,但只要来到这儿的人,都能看出这座新生城市的勃勃生机。
很多眼光独到的世家,想要留在这儿,但不论走什么门路,全都被世家驳回。
“为什么不让我们留下,明明陵江北岸还有那么多的空地、荒地!”
这些觉得可以让西陵变好的世家十分不服气,同议员们争辩道。
“城北这些地儿,是给西陵的主家留得。”
议员们只淡淡一句,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三百二十四章:载誉而归
西陵是主人是谁?
这是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能给出的答案。
那个名字,在伐唐一役后,几乎成了静寂。
本以为无双城的市政厅会低调处理,却没想到竟得到这般惊悚的答案。
唐氏要归来了!
这让龙洲风声鹤唳,当年鲸岛出海的动静太大,上头载着多少唐家年轻才俊,现在算算年纪,复仇的味道浓郁。
……
“让北山的族人们都下山吧,陵江以北的空地是留给联盟预留的家园。”
唐罗朝着胡渣唏嘘的唐耀道:“如今西陵外围已经有了十数个宗派驻地,未来还会有徐氏入驻,在这样的层层保护下,只要我们自己不做出格的事,便无人可敌。躲在呈州小灵界不是长久之计,我希望你可以去趟呈州,说服存甫代表。”
“另外,唐森首座已经决定带着将星馆的本部弟子回归西陵,到时候存甫代表可以同他一起,重建家园。唐氏的崛起是从西陵开始的,现在虽然退了几步,但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如今的唐耀,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位光彩照人的双子星,朝昌唐氏的负责人,而是变成了一个黑眼圈浓重,满脸颓丧气息的中年男子。
但在听到唐罗说可以重新开始后,这个看起来已经毫无斗志的男人双眼却布满了血丝。
这是愤怒,更是恐惧。
唐耀睁着猩红的眼,朝唐罗大声道:“重新来过?怎么来?重来一次,再被宗派联合推翻么?只要宗派和圣地还在,他们就不会允许有世家崛起!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这次不一样。”
看着几近癫狂的唐耀,唐罗只是淡淡道:“这次我们将自己同西贺绝大多数弱者绑在了一起,即便是宗派和圣地,除非同世界为敌,不然也只能让路,这便是大势。”
……
龙洲历1796年十月初
名唤鲸岛的大船在南海外停靠,十艘插着徐氏旗帜的巨舰驶入龙江。
首舰的甲板上,负剑少年看着两岸熟悉的场景,只觉这两月就跟做梦一样。
本以为这趟旅程最难的就是如何游说高傲的徐氏剑者,却没想到半路竟遇上袭杀。
从对方的手段看,这分明就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模样。
本以为死定的自己,却意外见识到了元洲骁骑的强悍,他至今忘不了将巡天神舟击落后,骁骑将军俯视着落水狗一样的火部战士,冷声让他们游回中洲的狂傲。
若不是已经心系剑道,杨凡恨不得投入骁骑。
毕竟剑者的潇洒和骁骑的悍勇,在少年的心中实在有些难分轩轾,更关键的是,骁骑还有妖兽当坐骑。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种装备简直就是致死攻击,致命的帅气。
十分欣赏杨凡的骁骑统领让年轻人与他公乘蛟龙回到嬴城,迎接少年的竟是门户大开的白玉剑阁,还有几乎半城百姓的围观。
毕竟在嬴城百姓的印象里,上次白玉剑阁门户大开迎客,都得追溯到天南王者前来布道的时候。
但看到迈步走入剑阁的竟是个年轻人后,百姓们心中的八卦之火皆是熊熊燃起。
四下打听后,很快便知道了年轻人的来历和来到嬴城的目的。
很多剑馆传人在听说杨凡是要邀请嬴城的剑尊去陵江中域设立剑馆后,皆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以人人如龙为目标的徐氏并不吝啬自家的绝技,这千多年来,不论是哪家弟子想要学剑,只要前来元洲,便能拜入剑馆。
久而久之,元洲自然成了整个西贺的剑修圣地,甚至很多人一提到剑修,就会想到元洲。
就连徐氏的弟子,都已习惯了学剑就该前来元洲的设定。
可现在有个少年人竟然要他们去龙洲授剑,这是几个意思?
嬴城各大剑馆的弟子们纷纷出街,来到剑阁外,想要看看剑圣、剑宗们是如何决定的。
更主要的是,他们想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子,敢向徐氏提出这么荒谬的建议。
说实话,杨凡刚进剑阁后,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但等沐浴更衣,走到剑阁议事厅拜见完剑圣、剑宗还有剑主后,他反而放开了。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剑主便已同意,并说让有意向的剑圣、剑宗可以去西陵建立道场。
这过分的顺利,让杨凡觉得这场元洲之行,几乎就跟梦一样。
而负剑少年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进入剑阁半日后,外头公布的公告却是另一番场面。
上头说杨凡赤子之心,不卑不亢的风采让嬴城各位剑圣、剑宗大为欣赏,当下便决定要去西陵设立道场。
这种捧杀为杨凡累计了巨大的声望,就连入城时普通的相貌和紧张的面部表情,都被吹得返璞归真和大将军气度。
特别是在出城那天,徐氏竟让杨凡走在首位,将所有的风光都加诸在了少年身上。
而出城的一路上,无时无刻都能听到两旁百姓的欢呼和吹捧,说不迷失,那是骗人的。
谎言重复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
这种众口铄金的事儿,放在吹捧上的效用也格外惊人。
当你一直夸一个人他并没有的特质时,他一开始会怀疑,接着忐忑接受,然后平静,最后会真的觉得自己拥有这种特质。
有人把这种现象叫言灵,也有人说,这就是蠢货的认不清自己。
但真当整个世界都开始吹捧你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保持对自己清晰的认知呢。
绝大多数人都会沉迷在这吹捧中不能自己,但其中并不包括杨凡。
每当有人夸奖他,赞赏他,他就觉得心中压力山大,所以他越来越喜欢看海了。
不是因为要宽阔心胸,而是他觉得,从别人眼中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自己。
只有海面倒映着的普通少年,才是真正的他。
“快点儿回到赤霞山吧,回去后就闭关,我快受不了了!”
痛苦万分的杨凡抓着船板的栏杆,心中暗道。
……
中洲、督天王巡本部
“火部遭元洲骁骑军突袭,死伤惨重,巡天神舟陨落,巡天使邬桓生死不明,镇抚使邬兰、邬邡、邬凯重伤。”
三百二十五章:区别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在负剑少年刚刚踏上旅程的时候,耳边听到的只有讥笑和嘲讽,但当他乘着徐氏的大船回航,听到的却只有赞扬同盛放的笑脸。
这些人笑得好欢快,比花还要灿烂,但杨凡却怎么也高兴不来。
因为他在这些笑容里,看不到一点点真实。
更让他郁闷的,是那些徐氏大师的态度。
这次随同杨凡回来的,是嬴城各大剑派的大剑师以及弟子,全都是他最仰慕的大剑师。
可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却很是奇怪,恭敬得让人害怕。
但当他请教这些人关于剑术的问题时,他们的答案却默契得惊人。
“还不到时候。”
杨凡不知道何时才是时候,但他越来越受不了船上的氛围了,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甲板上练拳。
也只有练拳的时候,能让他不那么心烦意乱。
但年轻人约束心猿意马的举动,在此时却有些别样的意味。
他不止一次在用餐时听到旁人的窃窃私语,议论对象是他,用词多是些“荣辱不惊”、“必成大器”、“心性不凡”的好词。
这些夸赞倒不能说都是吹捧,要是换一个环境,杨凡说不定就真的相信了。
可这艘船上都是些什么人啊,随便拉出一个人来当他剑术老师都绰绰有余。
说得人神色如常,但这个听的,却有些招架不住了。
……
在朝气蓬勃的过度,人的记忆力会变得短暂,注意力也没那么长久。
就好像此时的陵江中域,每天都会有新的建筑落成,每天都有新的传闻,在这样的地方,民众是很难对某件事有太久的关注的。
哪怕这件事,是无双内院大弟子前往元洲邀请徐氏圣地这样的大事。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这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院长的故意刁难。
当初幸灾乐祸的人有,看笑话的人有,怜悯的人有,但过去一个多月,这些浓郁的感情都已褪去,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更好的生活努力,因为此时的西陵,遍地的黄金,特别是在无双法典的保护下,普通匠人不用再担心努力会为他人做了嫁衣,这就干得格外卖力。
跑得足够快的人,耳边听到的只有风声,就在众人几乎要将负剑少年忘记的时候,杨凡这个名字,又大喇喇的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谁能想到,仅仅只是两个月功夫,杨凡竟然真的将嬴城十数剑派请到了西陵来。
这下子,西陵的人全疯了。
元洲徐氏是什么概念,这是西贺最受尊敬的圣地,也是武道研究者心中的无冕之王。
一块天南丰碑,一部《灵力解析》,真正解开了武道神秘的面纱。
徐氏愿意在西陵设立道场,可是要比玄机宗的道场更加震撼。
特别是那些自诩为领主扈从的无双城原住民,心中的骄傲更是要溢出来了。
起初赤霞山只是个穷困潦倒的山城,虽然有水晶之城的美誉,但整个陵江谁都不待见他们。
但自从院长来了以后,将城堡改成学院,赤霞山突然就走起来了。
起初居民只以为,无双城办学院就是为了从散修那儿骗点儿束脩,从风媒那儿骗点情报费。
后来发现,这些个西贺散修在学完后,都将自家这儿当成了神圣膜拜,更有甚者直接将赤霞山称作龙洲的新武学圣地。
当面的时候,这些扈从是不敢承认这种称号的,武学圣地哪里是开玩笑的,但背地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喜意。
但今天,西贺数十宗派都在西陵城立了旗,连元洲徐氏都不远万里前来设立道场。
站在连通陵江两岸的大桥上,往城南看,是数十宗派的旗帜飘扬,往城北看,是玄机宗、徐氏的道场这样的圣地天宗。
但不论在城南还是城北,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赤霞山巅顶那座闪着赤色精光的水晶圣殿。
这个时候,再否认自己是武学圣地,就有些过分谦虚了吧。
正挥舞铁锹,将污泥运得飞起的无双城原住民看看蓬勃的西陵城,又看看赤霞山上的水晶宫殿,往手心啐了口唾沫。
咱们赤霞山,就是龙洲的武学圣地!
……
无双学院后山
“此时你应该在西陵接受众人的欢呼,或是衣锦还乡见家人。”
唐罗笑眯眯朝着眼前惴惴不安的少年道:“如果是我,一定会这样安排。”
“师尊别取笑了。”
不堪重负的杨凡苦笑道:“徒儿有几斤几两心中还是知晓的。”
说着,少年恭敬将平事剑从背后解下,双手撑平举过头顶道:“徒儿此次前来,是归还神剑。”
“你不喜欢?”
“很喜欢。”
“那是对威能不满意?”
“很满意。”
“既然很喜欢又很满意,为什么要还剑?”
唐罗没有接剑,而是不置可否的笑笑。
“拥有这把剑的人,是完美的无双内院大弟子,米大哥曾经说过,太过完美的人或事,都是假的。”
年轻人举着剑,真道:“既然任务已经完成,弟子想着,应该是时候好好修行了。”
唐罗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有藏不住的激赏之色。
放弃两个字说来容易,但真正名利当前,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眼下正是年轻人最风光的时候,却能将剑归还,沉下心来修炼,这种资质...
“米白果然没有看错人。”
唐罗伸手接过平事剑,随着八道本源灵力法则的抽离,辉光万丈的平事剑重新变得平平无奇:“现在,你可以去修行徐氏的《诸天无上剑典》了。另外,平事剑既然赐给你,便不必归还,若是喜欢就背着,不喜欢就放家里。”
看着手中的平事剑变了模样,杨凡突然品过了味儿来:“师尊,若是徒儿不来还剑,是不是就学不到徐氏的剑法了?”
“不要这么悲观嘛。”
唐罗笑着摆手道:“修是肯定能修行徐氏的剑法的,区别只是修行入门剑术和修行总纲的区别,差别不大。”
三百二十六章:落叶归根
元洲、赢城
人是社会适应力极强的生物,更何况风华正茂,正处于人生巅峰的年轻人。
在唐罗的招呼下,赢城的剑馆开始接纳了唐家年轻的弟子修行。
或许是因为破家败族的事儿让少年们成熟,这些将星馆的小伙子开始有意结交各个剑派的弟子。
几年时间,有了规模不小的伙伴,所以当他们听说要举族回归龙洲的时候,很多人不是非常感冒。
“我们如今已经学圣地的剑术,只要用心钻研,某天定能恢复唐氏荣光。现在倒好,刚刚熟悉了环境,又要我们回去。回去干嘛?回去同那些世家虚与委蛇吗?我不回去,谁爱回去回去!我就在这儿呆着!别拿宗族压我,唐氏已经灭了!灭了!!!”
不知道是从哪个口里说出的话,很快成了将星馆弟子拒绝回归龙洲的口条。
如今已是大教官的唐星闻言后暴怒,想要找出说这话的人狠狠教训,却被唐贞拦住。
“别找了,没用的。”
已为人妇的女子顺着自家男人的胸膛,柔声道:“这几年大雪山的日子太苦了,以至于当剑馆说可以接纳他们的时候,将星馆几乎九成的弟子都下山了。毕竟一边是圣地的剑术,一边是看不到尽头的苦修。”
“我难道没有同他们一起?”
如今长开的唐星身材健硕,强横的精神力使其双目极为有神,眼珠一瞪更有精光外溢:“元洲虽好但这是徐氏的地方,狗还不嫌家贫呢!”
“有些弟子经略数年才刚有的情谊哪能说放就放,公公不是说了么,这次召集主要凭将星馆弟子自己的意愿,想留在赢城的便留下,愿意跟着一起的才走。”
好容易将唐星气顺下的女人又倒了杯茶,娇嗔道:“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好好想想自家两个娃儿吧,麒儿,麟儿都已经到了筑基的年龄,您还没想好将他们送到哪个剑派修行吗?”
“哪儿也不去,老子带他们回龙洲。如今无双学院是西贺大势,你还怕教不好我们家两个孩子么!”
唐星有些不满道。
“妾身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唐贞连忙反驳,然后解释道:“可大势归大势,我们如今就在元洲啊,况且徐氏的前辈都说,可以让麟儿,麒儿修行只有徐氏本家弟子才能修行的圣灵筑基法,何必舍近求远。”
看着夫人期期艾艾的表情,唐星心中只觉得无力,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将星馆的弟子如此渴望留在这儿。
……
龙洲历1796年十一月末,太阿港
以神剑为名的港口纵横元洲千镇百乡,是赢城最重要的水路之一。
今日的港口分外热闹,数以千记的年轻人在港口笑闹辞别。
年轻人总是朝气蓬勃,即便是告别也显得轻快活泼。
“实到一千三百七十一位,这是名单。”
宗助唐尹将名单恭敬递给唐森,脸色并不那么好看。
原本他以为,这些唐氏寄以厚望的年轻人,应该同他一样归心似箭。特别是在听到陵江中域形式一片大好的时候,会迫不及待的应召。
但现实无比打脸,不管是这些年轻人真的认为通过留在赢城剑派修行、钻营能够复辟也好,还是只是贪图徐氏庇护和赢城的繁华也罢,最终太阿港汇总的实到名单,切切实实说明了一个问题。
这些曾被家族当做复兴希望的年轻人,已经被徐氏的理念影响。
“启航。”
首座唐森将名单收起,淡淡道。
……
呈州小灵界
最终唐耀还是被唐罗说服了,虽然他并没有看出,这次同上次究竟有什么区别。
唐罗说那些聚集在陵江中域的世家和宗派,全是唐氏的保护伞,但在唐耀看来,这些全都是隐藏的危险来源。
就好像当年他在朝昌听闻正义联盟会师伐唐,便立即想要将朝昌驻地打造成一处战争堡垒,并开始拉拢朝昌那群有着良好合作基础的商人,煽动他们支持唐氏。
事情很顺利,那些商人纷纷表示唐氏必胜,眼下正是投资的大好时机。
唐耀算过,如果这些商人真的能够给予承诺的支持,那么只凭朝昌一站,就能阻挡正义联盟前进的步伐。
可还不等他的计划成型,驻地便遭到偷袭,而出手的,就是那群承诺帮助唐氏的商人。
从那时候唐耀便再也不相信什么合作,什么联盟,他再也不相信盟友,只相信利益。
他认为,这些宗派现在之所以汇聚陵江,是因为无双学院的统一招生能够给他们带去利好。
如果有人能够给他们更多,或是他们发现无双学院的成长超出想象,他们便会倒戈。
他觉得唐罗应该也是因为看出这点,所以才不愿意同无双毕业生有什么瓜葛,以减少宗派的猜忌,可这样的做法,对于唐氏的复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就为了交换一片唐氏生存的土地么?
唐耀不明白,但他愿意信任唐罗,因为前族长曾经嘱咐过,若是有一天他无法理解唐罗的决定,那么只需要支持就好了。
只是希望,他的支持,不会让局势变得更坏。
叩开灵界大门,找到族长唐存甫,唐耀将来意说明。
沉吟良久后,唐存甫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人不能带走,这灵界是我们最后的退路,若是人全撤走了,姬家就会收回灵界的控制。你想办法,去买些农奴、工隶,然后将人置换出去,另外,这是小灵界需要物资清单。”
唐耀接过卷轴,展开一看,便瞅见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不由得皱眉道:“这么多东西,很难不引起别人注意。”
“这是你的问题。”
唐存甫面无表情道:“既然罗部长说唐氏可以复辟,你就不能再继续当个废人。”
“可是我……”
“没有人怪你丢了朝昌的驻地。我们也不会将一个只攻略几年的地方,当做最重要的战争堡垒。但现在,唐罗在龙洲一定很缺帮手,所以,我命令你振作起来!”
三百二十七章:
武道大昌千年,为何圣地宗派依旧重视圣子行走的古老制度,因为有些现实,是只有年轻人能看到的。
就好像当安元希刚回神庭,向光明圣殿上报了关于对无双学院的判断后,仅仅只引起了本系的重视
但这种重视在琼华星君看来,更像是宗家为失意后辈的站台,虽然礼节上做的无可指摘,但根本还是不够重视。
在安玉树看来只要等他王体痊愈了,区区一尊赤霞野王,还能成为王巡的阻碍?
可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赤霞山的崛起却是刹也刹不住了。
无双九月招生的规模,堪比西贺的几大盛会,甚至在传播度上,还要远远超出。
更要命的是,连一向只经略元洲的徐氏,竟也开始摆明车马的支持无双学院了。
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意味着蓄势千年的圣地,终于要向外洲探手。
这已经不是王巡自己能够处理的事务了,所以安景天直接把难题丢回给了神庭。
无双学院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神庭,而追究赤霞山这几年的崛起,始终绕不过那一位。
可直到目前为止,这尊新王在督天王巡的档案中,依旧无名。
主持会议的光明神王同太阴柱神向琼华星君发难,觉得统管王巡的新都督既没有干好本职工作又没有尽到监管天下的责任。
都好几年了,韩氏的踪迹寻不见,就连赤霞这尊新王的来历跟脚也闹不清,属于严重的失职。
安玉树也很不爽,最初他接任王巡,是为神庭掠取权柄,更为了寻找自己的成圣道基。
可谁料时运不济,先是在龙洲丢了一具法身,后来又在剑川伤了王体并丢了虚空神殿。
现在又闹出个什么赤霞新王,可以说他这个大都督十年遭遇的艰难,比曹家那位百年都多。
如今更被神庭责难,更觉得窝火异常,忿忿回到琼华星宫后,安景天已经久候多时。
“搜遍王巡记录中的所有档案,未曾发现以参悟自然之境入道的宗师强者,以此可以排除赤霞新王是世家出生的可能。”
“这几日景天着使者,拜会了不死界同万仙域,但百草仙君同黄龙仙君皆是避而不见,所以也没办法从这两位直接同对方交手过得君王手里拿到信息。”
安玉树的眉头越皱越紧,五指似要按进王座中:“本座怎么不信,会有尊不曾在人世留下过痕迹的强者,难道他是凭空从天上掉掉下来的不曾?”
“从目前王巡掌握的情报看,这尊新王仿佛真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安景天无奈道:“眼下唯一的线索,只剩下最早同赤霞新王接触过的麓阳王,但曹烈此人...”
想想发去麓阳城的几十封石沉大海的问询,安景天更加无力:“现在他搭上了龙谷七宗,虽然名义上麓阳城还归王巡,但实际上那儿已经被曹烈完全掌控,即便他知道对方的情况,也必定不会同我们共享。”
“你高看曹烈了。”安玉树冷冷道:“这是个只将自己当人,把其他所有都看做畜生的家伙。只要利益足够,没什么是他不会出卖的。”
“让本部寻找并活捉怨憎偏激的凶境修行者,只要百人,曹烈定然同意交易。”
从下往上,难见高峰真容,就好像在世人眼中,王者全都是些意志无穷坚定,目光无穷长远,自行我道极难被说服的存在。
但只有到了那个境界才知道,他们的无欲或是寡欲,是建立在某种极欲之上的。
就像是一个普通人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恨不得将一切时间精力都投入进去那样。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人难以被打动,只能说明,你没有找对方向。
曹烈的实验别人看不明白,但安玉树却能一眼就能看明白。
“那这件事便由属下亲自去办。”
安景天看着君上自信满满的模样,沉声道。
……
一个朝气蓬勃的城市应该是什么样的?
大抵,应该是像陵江中域那样。
即便是在飘雪的寒冬腊月,也能感受到火一样的热情。
即便年关将至,匠人们的订单也没有丝毫减少的意思。
客户下订立契,然后去市政厅印个章,便意味着这笔交易受到无双城的公证与法典的保护。
有了法典的庇护,即便是世家也很难克扣和压迫那些没有武力傍身的匠人。
钱财不再只是从下往上被吸走,而是自上向下流通,所以来陵江中域讨生活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这儿仿佛有干不完的活儿,更重要的是,这儿有部能够保护普通人的法典。
那些原本因为洪水困居在山城的百姓如今纷纷下山,因为他们听到传闻,说是只要愿意遵循无双法典的,就能在无双城生活。
而只要来过陵江中域一次的人,便会在这赖着不走,因为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每天都有新鲜的事物出现,哪哪都缺人手,一到饭点儿,肉香能从门缝中飘满街面。
如果这儿不是世间最好的地方,那就把眼珠扣了当炮踩。
每当有老人这么说,市政厅的官员就有点心虚,因为他们知道,比陵江中域更好的地方,眼前就有一个——赤霞无双城。
当然,现在这座城被称作学院城可能更加贴切。
在九月开学大典之后,赤霞山便封了山并开始内部整改,整改的第一部分,就是几座城寨。
血气方刚的武者同眉目含春的平民姑娘,是不会有什么浪漫故事的,了不起就是场皮肉交易。
但任何地方,又买就有卖,特别是城寨这样的地方。
曾经龚良没有做到的事,被城寨轻易做到了,而这也让议员们大为光火。
晚上给学院弟子留出的时间,是让他们用来修炼的,而不是让他们去逛窑子的。
还有城寨里那群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之所以封城后不曾驱赶,一是考虑到这群老弱无有荣盛之所,二也是希望他们可以在内城谋份活计,可谁能想到.....
“将所有涉事女子赶出城去,所有涉事学院弟子,上报教务处,至少得罚他们一个禁闭!”
三百二十八章:无双城的规矩
人手紧缺是无双城市政厅从学院建立初期便面临的问题,但直到现在,这个问题也并没有被解决好。
当整个城市的居民都能将法条倒背如流的时候,市政官便不好干了。
但这个情况刚刚回归的唐氏是不了解的,所以在唐家的代表前往学院询问关于唐家弟子的安置方法时,唐罗便将他们全都安排到了市政厅。
一份体面的工作,重点不是获利的多少,关键是否受人尊重。
唐家从不缺资源,但从呈州灵界回归的族人,特别希望重新得到龙洲人的尊重。
就从目前的表现来看,这些人干得很不错,起码没有出现那种令人遗憾到,非得大义灭亲的案例出现。
偶发的几次争执,出发点也不算坏,无非就是接受不了百姓处处拿法典说话。
要知道法典终究是死物,很多时候留下的弹性,就是市政官良心的尺度。
而所谓的凭良心,就代表着这是种主观的仲裁。
有时候市政官会体量,是因为事情很小,而弱者真有需要,所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候市政官的标准很严苛,是因为规矩很大,即便弱者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但出于对更弱群体的保护,也不得不狠下心肠。
看,惊讶吧,即便是无双城这样的地方,法典主要的对象,好像也只是平民。
而对于强者,只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限制,乍看之下,好像对弱者不公平。
但实际上,若不是有这些法条和规矩限制强者,那么普通人面对的竞争将惨烈得无法想象。
试想一下吧,假设真实世界是个公平的棋类游戏,两个智慧相当,资源相当的棋手对弈。
但其中一方,会在游戏开始之前,先走十几步,甚至几十步。
这就是除了陵江中域外,普通人最痛苦的地方,哪怕他们的水准、智慧、器量要超过世家子,但因为这竞赛前的差距,导致了整个棋盘上,已经全是对手的棋子。
所以清醒的人,总是会活得无比痛苦,因为他们明白,即便他们拼了命的努力,即便对手是个只懂吃喝嫖赌的废物,他们也没有赢的可能性。
武道可以改变人生吗?努力可以改变人生吗?信心可以改变人生吗?
都可以,但这些却不足以让你赢。
因为有些胜败,比最初的更初,比久远的,更远。
千年之前的唐氏先祖或许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带着族人从中洲离开,来到龙洲开荒。
而千年之后,即便是彼时被称作荒原的龙洲,如今也算是群雄割据,世家林立。
就好像刚刚从淤泥中重现的西陵,已经开始有了各种坊市,有个各行各业的尖子,也有了不少的新贵和商会。
这些人在陵江中域取得成功后,便会依着旧时的经验,使着不爽的伎俩。
因为知道西陵的百姓手中有钱,所以城南坊市的大亨同城北坊市的大亨会在晚上合计,明天两家铺子的商品价格就会同时涨价。
一家长得多些,一家涨得少些,如此反复几次,两位大亨付出的货物等同,但收获的银钱就会变多。
这种兵不血刃便能从百姓手中取钱的手段,被称作商业。即便是在奴役最严重的城市,这也称得上最安全的手段,何况是在陵江中域这样的天堂。
可这些商贾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们还在商议着怎么割韭菜的时候,却被风媒属的人敲了门。
“你们可以卖的贵,但超出标准的部分,全是税。”
这是商人们第一次知道,原来你情我愿的交易,也是有标准的。
手拿着关于市政厅制定的合理价格标准表,大亨们真的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丧尽天良的议员,竟然能够想出这种东西,更要命的是,从表单能够看出,无双城竟然有位真的很懂商业的人。
隔天,西陵城的货物价格下调,百姓欢呼,民心稳定,好像城北城南的大亨们都不曾集会那样。
而没有人知道无双城已经进行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战争的发起者,就是挺着孕肚且无聊的领主夫人。
无双内城、云罗苑
重建的小院依山傍水,但现在洪水退了,这儿便只剩云景。
同阿兰山相差不远的布局,但就冲现在无双城中的匠作大家,生活品质暴涨。
不论是屋房还是器皿,都是几十年手艺的物件,精致得不行。
唯一的缺陷,便是老大个屋子,地方偏僻不说,连个使唤的下人也没有,连取水都是唐罗现从天上引得无根水源。
但这也挡不住每天云秀想要出门走走的热情,每每发现,唐罗都会不动声色的陪着。
准确的说,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无双学院的院长,陵江中域的主人,只是个陪产的男看护。
肚子大得有些夸张的云秀站在院子里做些柔术架势并辅以吐纳,亭台便站着脸色一抽一抽的唐罗,手中还捏着条白色方巾。
虽然凶境武者的身体确实好,但看着“duang duang”不断起伏的大肚,唐罗脸色还是止不住一抽一抽,有些不安道:“虽然陆大夫说,过了年关才会生产,但这么蹦跶,孩子怕是待不住了。”
“不是说不喜欢孩子么,怎么担心了?”
扭过头来的云秀狡黠一笑,娇嗔问道。
“我那是担心你。”
唐罗无语:“还是找个丫鬟吧,实在不行让陆大夫过来陪住也行。”
“不用!”
好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身体十分健康,云秀双手作刀舞了个大架道:“看,妾身身体好着呢,再说陆大夫忙得很,每日光是给穷人看病都看不过来,妾身不能因为自己,让城中百姓缺了个好大夫吧。”
或许是感受到母亲的欢脱,腹中孩子砰砰两脚,直接让云秀捧着肚子在原地直抽凉气,架势自然舞不下去了。
唐罗第一时间出现夫人身侧搀扶,就这女人还笑呢:“夫君,孩子将来一定是个武学奇才。”
男人十分无奈,却也只能顺着女人道:“看得出来,这还没出生就能踹得凶境武者直抽凉气,出生怕都能证道彼岸了吧。”
三百二十九章:轻重贵贱
玩笑归玩笑,腹中孩子的演武让女子起舞不能只得回屋,而男看护陪了一阵后,也在女人的催促下离开了云罗苑。
新生的大城可以没有领主的夫人,却不能少了院长的坐镇,更何况如今陵江中域百废待兴,虽然市政厅的议员们都很用命,但有些艰难的决定,还得交到自家夫君决断。
果不其然,唐罗刚回到院长室,便见到了久侯多时的米白,以及负责经营部的屠妖宫主。
“何事这般紧急,须得两位同时在此等候?”
从容走入院长室的唐罗一边朝两个起身行礼的男人问道,一边走回长案后,待坐定,朝两人摆手道:“两位无需拘谨,坐着说吧。”
“申屠部长已来好久,请他先说吧。”
中年的书生在桌案上摆着厚厚一沓文件,要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反观申屠季辉身无长物,所以米白谦让道。
武人的肠子没那么绕弯,所以屠妖宫主朝米白点了点头后,便直接朝唐罗道:“院长,这次来寻你,也是为了门下学院。今年经营部共招了千余名学员,除了百多位有破镜需求外,剩下的都是来完善自己的武道风格的。这些修行者大多都是气血方刚的汉子,无双城规矩严,他们是断然不敢做欺男霸女之事,想得很了也只会去柳巷、城寨解决......”
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身为封号强者的屠妖宫主在成为经营部负责人后,也开始为自家门下的弟子着想了。
但这件事......
唐罗将目光投向米白,发现议长神色如常,只是眼神中的坚定不改。
这下他总算明悟,为何两位都会出现在院长室中了,沉吟片刻仔细斟酌后,唐罗抬头道:“食色乃人之大欲,按理说修行者亦不该忤逆人性,但这并不能成为无双城允许暗娼的因由。”
“但人欲放着不管也妥,堵不如疏,这样,本院会选几部道心清明的秘术在学院内传授,另外,若是学员已有妻室的,可以让他们将妻儿接到外城生活。申屠先生觉得这样如何?”
屠妖宫主闻之大喜,拜谢后离开院长室。
“我这院长,每日处理的尽是这些事,让米先生见笑了。”
待得屠妖宫主离开后,唐罗自嘲道。
“院长行事周到,是无双之福。”
米白将厚厚的文件放到唐罗的书案上,翻开第一页,便是触目惊心的内容。
如今整个龙洲都知道陵江中域正在崛起复苏,是个繁华之处,但繁华之下必有阴影。
再好的年景也有商会破产,再差的时阵也有世家发财,光明之下必有阴影,在西陵城破土而出的岁月中,很多因为脱节而出现的阵痛,也显露出来。
光是这半个月,城南的棺材铺便有千数生意落成,说是疫病或许言之过早,但已经可以肯定的是,西陵已经有疫,只是如今城中住的不是宗派就是世家,这种若有似无的疫害都伤不着他们。
但那些底层的百姓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所以西陵的药铺、医馆大排长龙,那个队伍像是永远不会变短那样。
“西陵城是内城的居民还有外来的匠作从淤泥中挖出来的,而现在他们染疫,无双城不该不管。”
别人把目光全都放在无双城的繁华上,也只有米白会将注意力投注在这些普通人身上,而这,也正是唐罗最欣赏他的地方。
世界不是因为某个上位者的存在而运转,更不是因为某个人存在。
让世界伟大的,从来都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个生命,大众是不存在的概念,每个个体都在发光发亮。
将欣赏藏在心底,唐罗朝米白问道:“那么米先生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发现问题并不算什么,解决问题才是本事,光有德行,是不够担任未来陵江中域的议长的,所以他要看看,米白这分文件后,究竟还藏有什么样的玄机。
早有准备的米白并没有被难住,他直接将文件向后翻页,露出了一些更为具体的数据,上头是现在陵江中域已有的医馆、药铺名单。
“如今陵江中域连上内城,不过只有十余家医馆药铺,这完全无法满足当下人口的需求,更别提镇压疫病了,所以市政厅的想法是......”
一边说着,米白一边将文件翻页,亮出长长的名单:“西陵并不缺医者,其中很大一部分只是缺少药石资源,还有小部分需要能够提升医术的地方。市政厅可以雇佣他们,这样就能填补现在无双城紧缺的人才,然后市政厅可以在这里....”
说着,米白又翻了一页,上头是陵江中域,西陵城天香楼的原址,当然现在这所繁华的坊市,已经被推平等待重建。
这本该是西陵城最繁华的所在,寸土寸金的地方,米白却指着对唐罗道:“我们可以在这儿建一个医馆,一个足以容纳数千人甚至上万人的医馆,这样不论是南城还是北城的病人,都能到这儿就医。院长,您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我觉得,由你来当无双城的议长,是我做过最英明的决定。”
唐罗翻了翻眼前详尽的奏报,感叹道。
他能想象,米白在市政厅提出这个想法会受到多大的阻力,他更能知道,为了说服那些顽固的议员,他废了多大的气力。
而最最难得的事,这件花了那么大心力,那么大代价去做的事,于米白本人却是无益的。
就连这份奏表...
唐罗低头看了看,都是以市政厅的名义发布的,而米白本人仿佛就是个传递信息的工具。
挨骂背锅是他,功劳却是均分,而他想要做得,无非是想让陵江中域和内城那永远不会变短的病患长队有处可去不至于绝望。
“事情就按照市政厅的奏报去办。”
唐罗迅速将自己的印鉴按在奏表的尾页,边递给米白边问道:“那么大的工程,前期需要不少投入吧,市政厅的资源够么?”
“足够。”
米白长出一口气后,用颤抖的手接过奏表,紧紧夹在身侧道:“以前听人说,三个劫道的比不上一个卖药的,起初以为只是戏言,但如今......院长放心,只要医馆落成,不但西陵百姓能得到最平价的救治,最实惠的药物,其本身的运转,也都无忧。还有最后一事,等医馆落成,请院长来取名提字。”
“提字?我那字就算了吧。”
“那请院长为医馆取个名。”
“就叫,西陵中心医院吧。”
三百三十章:风险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并不会像动物那样完全遵循本能行事,而是会被环境影响,特别是会受同类的看法影响。
所谓三人成虎,在一个充斥着贬低歧视环境下长出的人,难免会自卑、敏感。
反之,若是长在一个全是赞叹、鼓励的环境下,即便是个资质平平者,也会有种莫名的自信,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很了不起。
这种人类浅层的特性,被应用在各个领域中,其中有一个部分,就是普通人对医者的赞颂。
医者父母心,仁心妙手,这样的赞誉,多是鼓励,而并非事实,这样做的目的,便是抬高医者的地位,让他们在行事时,能够有一个道德基准。
准确的说,西贺对医者的尊敬,就是要把医者架在这个标准上。
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因为医者一旦完全遵照人的本性行事,那么这件事就会变得很可怕。
仔细想想治病的流程你就会发现,这件事和抢劫差不多。
你被抢劫了,不是强人对手,对方胁迫你交出钱财,不肯就会被杀死,所以你只能拿钱买命;
你病了,要活命,所以去医馆求医,对方诊断之后开出药方,让你拿钱抓药,不吃药便会病入膏肓,几年后或有性命之忧,考虑到还想活命,所以你抓药续命。
为什么说西贺三个劫道的都比不上一个卖药的,因为对很多普通人来讲,大病一场的代价和在路上碰到强人所付出的代价,其实一样大。
只是区别是,碰上强人被夺走钱财,人会愤怒,会咬牙切齿,会记住强人面孔身形,会想要报仇,十年不晚。
而碰上大病拿钱抓药,同样是失了全部钱财,人却得悻悻活命,然后还要记住医者面孔身形,感恩戴德。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信息的不平等,就好像拦路强人掌握着更高武力一般,医者也掌握着名为医术的技能,能让你心甘情愿将钱给掏出来。
但仔细想想,药草的本质,就跟粮食是一样的,而所谓医术,又能比武道难上多少。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的情况,还不就是因为人类贪生的本能,甘愿放弃议价能力任人鱼肉。
无双内城还好,因为当时西陵水患,孙金方同一众医者投在赤霞山,后来在内城开设的金方药铺,还有后来城寨里如陆雪凝这样大隐于市的医者。
但陵江中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大量的人口涌入,加上刚出土的西陵潮湿闷热的环境,粪便满地虫鼠横生,脆弱的人体很容易害病,然后就只能向西陵的医馆求救。
这些医馆大多都是掌握在世家或商盟手里,医治的价格怎是酸爽两字了得。
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又哪里会去管没有条件者的死活,毕竟在这些“人”看来,连要钱都出不起的病人,本就是该死之人。
但这是商人的道理,却不是无双城的看法,米白挑头筹备的西陵中心医院,便是要从源头上将所有医馆的暴利斩断。
可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陵江中域的医馆们一听到动静,便如热锅上的蚂蚁。
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因为明眼人都看出来米白要做什么。
无双城不光要拿走西陵最肥美的一块利益,更是要重新制定标准。
前者世家、商盟能忍,而后者他们就有些难以招架了。
如果换个地方,他们绝对会想尽办法破坏,但这里是西陵。
是无双城的西陵,是院长的西陵,无论他们心中有多大的不满,也只能挤出笑脸。
看着西陵最金贵的土地,变成了陵江中域,乃至整个龙洲,最大的医馆。
……
龙洲历1797年,正月十九
唐氏的新年,是在大船上度过的,对于即将要回到的那片土地,唐氏族人的情绪很复杂。
时间是能够冲淡很多事情的,包括仇恨,如果时间够久,那些你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却的面容,亦会慢慢模糊。
亲身经历者尚且如此,何况是后来新出生的孩子。
比如唐子麒和唐子麟,将星馆弟子总教习的两位公子。
八五出生的孩子,如今已经十二岁,继承了母亲容貌同父亲身材的两位公子,显得格外倜傥。
载满乡愁的客船上,同父异母的两兄弟坐在甲板上,内向文静的唐子麟迷上了大海,而他的兄长,则是在身旁舞舞揸揸,连说带比划的立下豪言壮语。
“西陵是我们的祖地,北山更是唐家先祖的埋骨处,这次我们回去,便是要取回唐氏的荣耀!”
“那些前辈失去的,全都由我,唐子麟,一一为他们取回来!”
说得入戏处,唐子麒单手抓着甲板栏杆,单手握拳比在心口,目光炯炯似要洞破苍穹。
单手拄着下巴的唐子麟回头看看弟弟中二的模样,呐呐道:“听父亲说,这次我们回去主要是休养生息,不是打打杀杀。”
这回答让唐子麒十分不喜,拍着矮上自己半头的唐子麟道:“休养生息,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打打杀杀么,我们是总教头的公子,未来必定要冲杀在前。来,让我来考效下你的武功有没有退步!”
“现在嘛?”
唐子麟苦着脸,抱着不愿意离开:“这是在船上啊,不好吧!”
“我辈武人,哪有上了船就不修炼的道理,来来来,赶紧来!”
唐子麒大声招呼着便往甲板中间的开阔处走去,吸引了船上不少族人的目光。
看着垂头丧气往中间走的唐子麟,不少知道内情的族人捂嘴轻笑。
唐星宗教习家的庶子,今日恐怕又要挨揍了。
……
无双城、云罗苑
静静闭锁的房门,一阵一阵的喊疼,还有唐罗脸上紧绷的表情,都说明了今天是某个大日子。
而原本只是截住陆雪凝求个心安的无双强者,却听到了让人崩溃的消息。
“夫人是凶境武者体魄不凡,但在分娩时,却不算什么优点。”
陆雪凝黛眉紧锁:“凶境产子之事本就少有,存活率更是极低,一来是因为母体强大,孩子难以顺产,二来也是因为婴儿太过脆弱,母体若是稍有不慎,功体或灵力一作迎击,孩子就有性命危险。所以夫人不光要忍住疼痛,还要控制功体与灵气不做反应,院长要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