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章:试剑问心
翻天盗首孟靶,鼎盛时手握数千人马,率领南林四煞扼住南境各个咽喉要道,不同于一般匪寇杀人无算劫财劫色的凶残,翻天盗规矩森严,入绺更有七禁八不夺的铁律。
所谓七禁八不夺,便是盗首孟靶立下的规矩,更是翻天盗匪的底线,而这也是将他们同一般匪寇区别开来的重要依据。
正是因为守住了底线,所以孟靶深受天南底层人民爱戴,愣是以匪寇的身份,闯出偌大名头,声势不下于南境豪门望族。
又因为他也姓孟,所以百姓在吹嘘孟靶仁义时,长长会将他同幽狼盗首孟拓连在一起。
传得久了,绿林道上便都以为孟靶就是孟拓的弟弟,是幽狼盗转投督天王巡后孟拓留下的后路。
对于这种误会,孟靶很是乐见其成,毕竟能在绿林混饭的,大多都是朝不保夕的无根浮萍。
除非愿意给世家当狗,不然就算混到翻天盗首的程度,也可能撑不过豪门某次练兵,或是世家联动的围剿。
所以有个幽狼盗首胞弟的身份背书,无形中也让南境各族多了几分忌惮,而这忌惮能让翻天盗眼中的好日子过得更长。
孟靶本以为在这谎言没有被戳穿之前翻天盗能够一直强盛下去,却没想到一场点苍山战役,竟将纵横天南百载的幽狼盗首给赔了进去。
当消息传回南境的时候,孟靶便知道,好日子到头了。
禁掠红白喜事,不抢鳏寡孤独确实给翻天盗挣出了天大的名声,但那么多绿林强人挂柱,不就是为了吃口安心饭么。
孟靶身为大当家,自然要为整个山上几千号人的口粮操心。
所以劫掠不义的土豪氏绅、绑架世家的公子小姐,这些年翻天盗在南境,干得尽是这种活计。
只是孟靶分寸拿捏得好,加上同风媒差馆的关系不差,所以每次收获都不菲,更添翻天盗的名声。
但夜路走得多了,总会撞见鬼的,天南洲是什么地方,这就是个虎狼盘踞的所在,如南境这样富庶地域更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不知多少世家明里暗里勾结一起,牵一发即动全身。
以往有凶名赫赫加上在督天王巡洗白的孟拓做盾,才让南境各族不敢妄动,可如今幽狼盗首死了,翻天盗还哪能再威风下去。
几乎在风媒送达消息的同时,南境各族便已结成联盟,厉兵秣马杀向翻天盗的本营。
论真刀真枪的拼杀,绿林武者哪里是世家武士的对手。
这边都是饱一顿饥一顿的无根浮萍,积攒的些许钱财不是花在女人肚皮上,就是丢在赌桌上。
至于修行,那都是想到一阵修行一阵,哪里有个长性,百个匪寇里,能有一个拳不离手,刀不离腰的就算是顶顶人杰了。
这样一批人,无非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才闯下偌大的声势,若是摆明车马的战阵,匪寇哪是对手。
面对含怒杀上山来的世家联盟,翻天盗仅一接触便纷纷溃败,不过一天功夫,名震南域的翻天盗本营便被攻破。
数千崽子死得只剩几十,南林四煞其中一位倒戈,若不是孟靶早就对四煞存着三分忌惮,恐怕连命都要丢在山上。
思忖着另外三人也有可能倒戈,孟靶当机立断带着八十亲卫玩命奔袭,险险杀出重围,一路掩藏行迹逃窜至南海之滨。
在经过旦木山时,孟靶的匪盗本性又涌现出来了,他发现这条山道是直通琰浮城的关隘,另外又有外道向内陆的小码头。
虽然比不上南境富庶,但也是方安身立命的所在,更重要的是,旦木山往南只有渔村、小镇,无有什么大城。
这就大大降低了受到围剿的可能,或许可以现在这儿先留一阵看看情况?
孟靶这样想着,便望见一支过境的商队,心中顿时觉得这便是上天给的吉兆。
再然后,便是放出崽子们抢货,可笑那护卫的剑士竟敢向翻天盗出手,砍了臂膀以儆效尤,顺便也让活着的人能够回镇上,说明他们的来到。
这趟甄家商队的物资很丰富,足以他们这支队伍在此构建一个简陋的本营。
但只要站稳脚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孟靶望着已经布置起来的南山涧,心中暗道。
美好的未来尚在脑海中盘桓,锋锐的剑气便已如雨般落下。
数万道先天破体无形剑气直接将跟着孟靶从南境拼杀出来的亲卫杀死十数。
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崽子尸横满地,孟靶目眦欲裂,沸腾的灵气化作鬼面冲天。
“何妨数倍,给老夫死来!”
赤红的双目,沸腾的杀意,孟靶一脚踏碎座下巨岩,奔出洞外。
忽然遇袭的亲卫们已经集结一起,将两个年轻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正是几日前那支商队里不知天高地厚的护卫剑士。
“放你一条生路却不思感恩,竟然带人回来抱负,好,很好!”
灵力沸腾如氤氲流苏,黑气化作模糊鬼影悬在孟靶身后,翻天盗首此刻语气森然,心头尽是杀意:“躺在地上的,都是同孟靶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亲人无异。”
“今日这些兄弟死在阁下手中,那么孟靶便必须要讨回这份血债,不光你要死,你的全家,都要死!”
孟靶看都没看已经吓得双腿直颤的卡巴,将目光锁定在徐老赢身上,怒声道。
而包围两人的匪寇听得自家大当家这样说,心中感动的同时又觉得无比提起,附和着发出:“杀你全家,杀你全家”这样的呼喊。
“行了行了,别喊了。”
面对匪寇不切实际的威胁,徐老赢撇撇嘴道:“当强盗能不能专业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要杀我全家,杀得着么?”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双手握着长刀的光头听到徐老赢的话,大怒道:“一会儿等大当家制服了你,让你尝尝爷的手段。到时别说家世,就连你相好的名字都藏不住!”
“相好?小爷没有相.....”
莫名觉得这个光头有些喜感,徐老赢忍不住搭话,可答到一半心中却不自觉浮现甄瓶儿的倩影。
“烦人啊!!”
莫名恼怒的徐老赢甩出一指剑气,如电剑气穿过眉心,掀开了光头强盗的天灵,吓退了周边一片喊打喊杀的伙伴,包围圈顿时散开一圈空位。
而孟靶也被徐老赢的突然出手吓了一跳,其实在小光头出生时他便已经意识到这个青年剑客定会不忿出手,更是暗暗调动灵气打算试试此人能为。
只是没想到他全神贯注之下,还是没有拦住徐老赢的一指剑气。
不,不是没拦住,是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这道剑光太急太快,快得连他的神魂都没有反应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孟靶如坠冰窟,惊怒的眼神里头出现几分错愕,甚至连眼光都开始游移。
“死个小弟心就慌了?你不是说要杀我全家么?”
徐老赢笑吟吟地回头,朝着心虚的孟靶打趣道。
“做兄弟,有今生无来世,今日孟靶便是拼着身死,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色厉内荏的孟靶朝徐老赢大喝,又引得一众匪寇欢呼连连,就连包围圈都紧缩起来。
看着一众匪寇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模样本是个街头剑士的卡巴哪里受得了,一想到自己死了婆娘便会无依无靠,更是肝胆巨震,只想求活,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求饶。
可卡巴膝盖刚弯,就被徐老赢一把拖住腋下:“卡巴兄弟,你胆也太小了吧,没看出这个狠撩场面话的大当家目光游移,已经想要溜走了吗,该害怕的是他们吧!”
心中想法被道破的孟靶大骇,正要倔强辩驳,又听到年轻剑者这样说道。
“算了算了,不和他们废话了,这次带你来,主要也是想让你看看这套反手剑的威力,看好了啊!”
徐老赢不知从哪抓出一把精钢短剑,反握手心,朝着孟靶道:“三剑,抗住三剑就能活!”
不等孟靶回话,徐老赢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突然出现的凛冽剑光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再看剑光闪过的地方,真是孟靶左肩,飞起的断臂还有看起来像延迟攻击的鬼面扑击,无不说明这刚刚那一剑的惊艳。
反手一剑斩碎孟靶的鬼影,徐老赢朝已经表情呆滞的卡巴道:“刚刚那剑太快你可能没看清楚,但效果就是这么个效果,如果只练这招,大概只消十几年的功夫便能有这般的火候。”
这番话说完,孟靶的断臂才摔在地上,南山涧翻天盗本营,惊惧无声。
刚刚还喊打喊杀的匪寇此刻像是被扼住咽喉的公鸭,伸脖瞪眼却只有呜呜咽咽的声音。
叮铃咣当,那是兵器落地,看到徐老赢一招斩下孟靶左臂,不少“生死与共”的翻天盗弟兄,丢了武器转身便跑。
包围圈霎时变得零零落落,而那些勉强维持着包围的强盗,不是同孟靶兄弟情深要生死与共,而是被徐老赢一剑吓软了腿,根本迈不开步子。
“嘁,还翻天呢,就这水平素质,翻谷子都费劲。”
正与卡巴说话的徐老赢看到一下子缩水大半的包围圈,无奈吐槽道。
“你,究竟是何人?”
远处,抱着断臂惊惧不已的孟靶问道。
“所以说你们不专业。”
徐老赢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埋怨道:“现在才想到问名字,那就给我记好了,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元洲,徐老赢。”
“通冥入虚,圣体如意,剑来!”
冲天而起的金色圣剑化作燃着金焰的巨大凤凰,那金色的火光比太阳还要夺目,将整个山涧印成黄色。
“逃出南山涧范围的匪寇,杀!”
以剑印向不灭幽凰下达指令后,徐老赢转身望向面如土色的孟靶,笑道:“哟,认出我来了?”
“小人...小人...小人...小人...”
“别小了。”
徐老赢摆摆手,调笑道:“刚刚不是要杀我全家么,用不用给你个地址?”
孟靶沉默,如果说刚刚他还有想要脱出生天的侥幸,那么在听到徐老赢自报家门和看见那苍空如金线一般飞舞幽凰,这种念头就已经彻底熄了。
“还有两剑,不再试试了?”
徐老赢轻轻扬了扬左手反握的短剑,朝道:“这么快心生死志啊!”
“呵...”
孟靶啊凄然一笑:“想不到孟靶英雄一世,今日竟会死在你这黄口小儿手中。天亡仁义,天亡豪雄啊!”
“快拉倒吧!”
徐老赢啐道:“你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好意思叫自己英雄?”
“不事生产,劫掠为生,以为弄出个七禁八不抢就是盗亦有道,仁义豪雄了?我呸!”
“砸窑绑票,你们每次下山便必然有人家破人亡,抢得全是不义?亏你们敢舔着脸这样说!”
“他妈的一群土匪强盗,也敢评价那些带领农民百姓耕种牧畜的士绅不义?”
“如果你从来不曾乱杀无辜,徐老赢今天不但将你放了,还奉上神丹为你医治手臂!”
“还有你们!”
反手执剑的徐老赢指着外头包围圈的一个个土匪强盗:“若真是身负冤屈被逼上山且不曾乱杀无辜,就到徐老赢面前来,敢不敢试试?”
短剑环指一圈,众人眼光尽皆回避,徐老赢转回孟靶面前,淡淡道:“不如,就从仁义豪雄,天南盗首开始吧。”
“要杀就杀,何必说这些虚伪的谎话!”
抱着左肩的孟靶冷哼道:“孟靶一生纵横,从未向红白喜事,鳏寡孤独出手,更不曾乱杀无辜,这是整个天南绿林道都知晓的事!什么叩问本心,行走不过是想要一个杀人的借口!”
“好个不曾乱杀无辜。”
徐老赢笑笑,将手中短剑抛起正握,寒光照亮如霜如雪的剑目:“可你瞒得过天南绿林道,却瞒不过自己的心。四十年前漫天风雪中的大火,收留你的一家老小化作焦炭。三十年前初到南境,劫了百十幼女拉拢强人,其中多少没有活过十五。二十年前,勾结南境各个风媒属、细作府,将所有没有背景的村落豪绅当做不义劫掠。”
“孟靶,你说你该不该死?”
六十二章:人穷志短
人是很难对抗本能的,当徐老赢询问孟靶可曾滥杀无辜时,虽然翻天盗首表现出无畏的模样,可心底还是不自觉的涌现出那些张脸。
本以为不会再想起的面孔姓名竟会那样清晰,而后徐老赢语气冰冷却直戳心底的询问,更让孟靶彻底慌了。
“徐行走饶命,徐行走饶命啊!”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慌乱的孟靶一头重似一头地磕到地上,祈求道:“当初是我猪油蒙了心,可如今我已痛改前非,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
“这求饶的模样可不像翻天盗首的风采。”
用金刚短剑舞了个绚丽的剑花,寒光流转间,徐老赢嗤笑道:“是否曾经有人也这样向你哀求活命,而你又是怎么答复他的呢?”
不停磕头的孟靶浑身一僵,嘴唇哆哆嗦嗦想要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你不死,我心难安。”
徐老赢笑笑:“这话不错,今日还予盗首。”
短剑脱手,如电寒光在孟靶周身大穴穿梭,纵横南境数十年的大,被斩成碎肉。
元洲剑者回头朝着目瞪口呆的卡巴道:“上一招霆闪,这是第二招,御离。”
徐老赢还记挂着试剑演招,可黑小伙卡巴哪有心情关注这个。
他正在重建自己粉碎的三观,在这南山涧上短短的,让他简单淳朴的认知里多出很多不明所以的东西。
其中最沉重的,便是徐老赢的身份。
他的老赢兄弟,是一个贪花好色的流浪剑士,为了给喜爱的姑娘送礼,甚至将价值不菲的灵剑都给典当。
这让黑小伙觉得亲切的老兄,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眼前这般可敬可畏的人物。
元洲...徐氏吗?
自己这样的人,真的配同圣人后裔结交吗?
“喂喂喂,说话啊?”
徐老赢看看黑小伙没反应,上前几步,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不会吓傻了吧?唉,没办法,以后弟妹就交给我来照顾,卡巴老弟安心的去吧...”
“你他妈的才被吓傻了呢!”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得有些精神力量支撑才能爬起。
而卡巴的精神支柱,就是自己的婆娘,当他听到眼前色胚竟打上这种主意后,他还哪里顾得上对圣人后裔的敬畏:“老子自己能照顾好,不用你,滚滚滚!”
“嘁!”
徐老赢略带遗憾地啐了声:“竟然没傻,有些可惜啊。”
打趣一句后,刚刚的隔阂仿佛消失,卡巴还是那个泰南街第一神剑,而徐老赢也还是那个最终女人心的海滩浪子。
又用精钢短剑舞了个剑花,徐老赢淡淡道:“等我处理了这些匪寇,回头就教你练剑。”
原本包围着两人的匪寇早已被徐氏行走的强势吓傻,此刻看到对方舞着剑花走过来,哪里还能升起反抗的心思。
齐刷刷地跪倒一片,泪声俱下的哀求中,全是身负血海深仇,无奈落草为寇。
“行了行了,全都站到这儿排好。”
提在手中精钢短剑就像指挥棒,徐老赢让这群山头的匪寇列队站成一排:“觉得自己不曾乱杀无辜的,上前说明情况,都有机会开口,不用争,不用抢,一个个来!”
孟靶拢共带了八十亲卫突围,徐老赢落到南山涧时用剑雨杀死十数,而后一招斩断翻天盗首左臂,逃了几十被幽凰猎尽,现在南山涧上只剩下二三十个匪寇。
本着不妄杀一名无辜者的态度,徐老赢让他们逐个上来接受询问,但能成为翻天盗首亲卫的人,又哪有什么良人。
罪孽至浅的,手上也有三五条无辜的性命,这里指的无辜,可不是围剿匪寇时的对抗和劫掠商队时的碰撞。
而是面对手无寸铁的平民,或是已经付出赎金的土豪乡绅,依旧不止杀性的暴虐。
简单盘问后一连杀死八位,终于让后头的匪寇受不了了。
“你就是想把我们赶尽杀绝!”
恐惧让年轻的匪寇生出无限愤怒,拾起地上的短枪,大喝道:“兄弟们一起上,同他拼了!”
“你好像觉得很委屈啊?”
精钢短剑在徐老赢手中跳跃,歪着脑袋的徐氏行走直视眼前手持短枪的年轻匪寇:“有什么好委屈的?全家被豪绅逼死,逃到山上当匪寇,转年就给山上弟兄领路,将逼死你的那家豪绅尽数杀绝,这姑且称作正义的复仇,可接下来又做了什么呢?”
“寒冬腊月将整个村子过冬的粮食抢上山,还将十数个少女掳走,他们兄弟情郎阻拦,便一刀砍了!一定很痛快吧?”
“不错!”
手持短枪的年轻强盗大声道:“我爹娘被豪绅威逼,可那群愚蠢乡民却不闻不问,小爷逃出村的那天便发誓,若有一天得势,定要让他们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懒得鸡同鸭讲,手中精钢短剑化作寒光,将年轻强盗叮在山壁上。
短枪咣当落到地上,让剩下的强盗浑身一颤。
“还剩八个。”
召回精钢短剑,徐老赢看都没看滑落山壁的尸体一眼,朝着剩下几人道:“怎么样,还有没有觉得自己不曾滥杀无辜,要出来聊聊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动手了。”
……
从南山涧回到旦木镇已经半天了,但卡巴的心还是久久无法平静。
晃过神来,依旧还是无法接受老赢兄弟到圣地天下行走的转变。
但凡读书识字,都能听过诸圣荡平妖族的故事,所以在卡巴心中,圣人后裔自然是高贵的,神圣的,可能.....
打破他多年认知的,是徐老赢在剿灭翻天盗匪后,那比拾荒者还滑稽的表现。
怎么会有圣人的后裔,会去捡强盗遗落的武器,搜刮强盗的尸体呢...
“甄家的货物不用赔嘛,修行要用的药草不用买吗,不摸尸体,哪来的钱!?”
理直气壮的徐老赢并没意识到,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碎了黑小伙对圣地所有的敬畏。
圣人后裔好像同升斗小民,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这群强盗,真是太穷了!”
徐老赢叹着气走入卡巴的院里,无奈道:“搜刮来的兵器、钱财凑一起,还不够抵甄家货钱的。算了算了,不提这糟心事儿,我们还是先来练剑吧!”
“啊...这就开始练...”
卡巴愣了愣道:“不用拜师什么的么?”
“诶?你这样说倒提醒了我。咳...”
徐老赢轻咳一声道:“这条反手剑练成之后,可以当做家传功法,如果以后你要开馆授业也行,但若是有人问起这套剑法是谁教给你的,你千万别说是我教给你的!”
“嗯!??”
卡巴越听越不对味:“这是为什么?”
“这里头的情况很复杂,很难同你解释清楚。”
徐老赢摊手耸肩道:“若是对方逼问得凶了,你就说是偶得奇遇,从剑谱上修行来的。”
“好的,我知道了!”
卡巴郑重点头道。
“嗯,也不用那么严肃,估计能认出这套剑法的人不多啦。”
徐老赢不知又从哪掏出一把精钢短剑,丢到卡巴面前道:“握着它,我来跟你讲讲这套反手剑法。”
“说是反手剑法,但在技击中却与一般剑招不同,让我演示一遍给你看。”
“刺”、“扎”、“挑”、“抹”、“豁”、“剜”、“带”。
一招一声,或正握短剑,或反握短剑,踏着四方剑步的徐老赢将单手剑的招式一一演练。
待得基本七式演练完,徐老赢又以脚尖点了点地上道:“看到这些脚印了么,这就是基本招式同基本步法,行进退止,一步一杀!”
“这套反手剑是杀人剑,所以没有格挡的招式,一寸短一寸险,活命全在步法上,你要切记。”
“除了基本剑招和步法外,还有三式剑技:霆闪、御离、舍命。”
“但这三招剑技不用着急练,先将基础打好。”
说到习剑,徐老赢身上再无轻浮的气息,满满的沉稳干练:“我会教你一套适合这套剑技的吐息法,还有针对剑技经络的锻炼方法,你先将基础步法同剑招融入本能,然后再开始修行剑技。”
听到徐老赢的授课,卡巴意识到这次自己要练的剑法同以往全然不同。
但穷人之所以总会显得愚蠢,是因为即便是这样一门了不起的技法当面,但他们还得做更多切实的考量。
比如,以往都是卡巴在街面上干干护卫、押运甚至一些体力工作找活,但随着他受伤断臂,家里已经断收不少的时间,重担全都压在布坊上工的婆娘身上。
可婆娘一日能挣几个钱,若是他不顾其他专心练剑,那么光是一日肉食口粮便能压得这个小家入不敷出。
即便恨不得立刻就投入修行,但卡巴还是得考虑现实的问题,所谓人穷志短,不外如是。
听完徐老赢讲完练法同呼吸法的黑小伙抬起头,怯懦地问道:“这...这要练多久啊?”
‘这种剑法自然是得练一辈子的啦。’
正要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徐老赢感受到了卡巴心中为难、痛苦、卑微的情绪。
这种感受让徐老赢本觉得理所当然的话,变得有些涩口。
原来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不顾一切的修行的。
而更让徐老赢感到无力的事,他根本没有办法帮助卡巴,作为元洲徐氏的弟子,他在天南洲根本没有势力,或者说,独自横行惯了的徐氏行走,根本没有势力。
因为没有势力,以至于连保障卡巴修行无忧的办法,徐老赢都想不出。
思忖半天,想着旦木镇上的新鲜已经体验得差不多,既然要离开,起码得解决了朋友的后顾之忧才对。
反正都要搞钱,多搞点就是了,本着两点之间直线最近的原则,徐老赢打算先去琰浮城接几个任务,起码让卡巴在打基础的时候不用为钱担心。
“你先练着。”
打定主意的徐老赢这样对卡巴说道:“我三五天就回来,这期间你先把步法和基础招式练好,一天就练个七万剑...”
“七万剑!?”
卡巴不由得惊呼道。
“额...那三万五千剑?”
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标准有问题的徐老赢直接削了一半的强度道:“不能再少了,配合步法一式五千剑,头三个月将基础打好,剑道生涯永恒受用!”
“行!”
卡巴左思右忖,恶狠狠地点头道。
“嗯,那你先练着!”
徐老赢说完话,直接转身离开了卡巴的家,走出旦木镇后,冲天而起。
……
对于天南徐氏的行走来说,琰浮城门墙上的悬赏,就是一串串待取的金币。
唯一的问题是,哪里能搞到这些金币的准确位置。
为了减少能将待取金币串联一起,这几日琰浮城的风媒可是糟了老罪。
他们每日都能遇见一个长着桃花眼的英俊公子,光他妈的问消息,但就是不买。
而且一问就是老半天,不光是一家风媒,琰浮城各大中立组织,都被这个桃花眼公子骚扰过,一连三天。
直到第四天,有人看见这位公子施施然从醉仙楼出来,往城外去。
又过三天,桃花眼公子回城,驾着的马车后斗,装着不知多少颗人头。
源平恶狼、山同五鬼、乐山鬼面、阴岭尸魔.....
凶名赫赫的大,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头,双目紧闭,安详地堆放在车斗之后。
琰浮城的风媒属这才意识到,前几日这个桃花眼的公子为何不断询问关于这些魔头、匪寇的踪迹。
但各个组织私下交流一番后,却没有发现此人有向任何组织购买情报的记录,那这人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准确剿灭如此多的魔头、匪寇的呢。
这事不光他们好奇,整个琰浮城的氏族都对这位桃花眼的公子产生了好奇。
琰浮城风媒属受托开始调查桃花眼公子的根底,在将各个特征全都对上之后,却吓得把记录统统封存销毁起来。
对此,徐老赢自然是不晓得的,因为他已经领了海量的赏金,回到了旦木镇。
本想告诉卡巴老兄不用再为钱财发愁,可当他靠近偏郊小院的时候,却发现人去楼空。
六十三章:错付
街面上讨生活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像卡巴这样的无主剑士,干得全是犬口夺食的活计。
以往凭借着蜕凡境中段的修为加上几手粗糙的剑技,倒也能够让人有些忌惮,可护卫商队失败还丢了右臂,难免不会让以前有些怨愤的仇敌惦记。
所以在发现偏郊小屋已无人烟的时候,徐老赢便将六识放到最大,例外探查。
将屋里屋外走了三遍,徐老赢的表情略微好了些。
没有搏斗的痕迹,亦没有残留的血腥气,这说明预想中那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只是黑小伙究竟去哪儿了呢,就徐老赢所知,卡巴因为天生肤色不同,所以自小被人欺凌,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亲故。
可以说除了自己,对方在旦木镇几乎就没有什么能够交心的朋友,如果不是仇家上门,被人掳走,那卡巴会到哪儿去呢?
越想越是担心的徐老赢闭上双目,通幽意如触手般蔓延开来将整个小院覆盖。
雁过留声,虎狩留迹,在强横的通幽意扫描下,徐老赢能够发现一些肉眼无法察觉的“信息”。
而这些“信息”,将会指引他,找到卡巴老兄。
循着卡巴独有的信息,通幽意向外延展,徐老赢循着意念闭目游走在旦木镇的街头,七弯八拐不知穿过多少条街区后停驻。
睁眼抬头的徐老赢被惊退数步,因为停步处竟是甄府正门,本已打定主意不再与甄瓶儿见面的徐氏行走怎能不慌。
更令人无语的是,那个唤做冬梅的丫鬟,就站在门槛里,虽然面上带笑,但眼神中的不屑同轻蔑,那都无需通幽意便能感受到。
'好个奸猾登徒子,竟耍欲擒故纵的把戏,装模作样真令人作呕!'
仿佛看穿一切的冬梅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柔声道:“公子晨安,夫人知道公子不想见她,所以特派婢子在此等候公子。”
“嗯...”
不屑于同女人计较的徐老赢点点头道:“请问冬梅姑娘,卡巴是在府上么?”
“回禀公子,卡巴先生确在府上。”
冬梅回答道:“先生为了商队拼命,这才丢了右臂,夫人念其忠勇仁厚,所以返聘其为府中护卫。”
听着侍女的话,徐老赢有些沉默。
他当然明白甄瓶儿为何返聘卡巴,但美人恩重他无法面对,更别说报答了。
侍女可不知道徐老赢心中想法,自顾自将甄夫人交代的话说完后,便再不言语。
只是她不说,徐老赢又哪能感觉不到对方心中所想呢。
甄瓶儿在交代冬梅任务时,除了交代卡巴夫妇行迹外,更重要的是让冬梅带句话,但心中已经认定徐老赢是骗财骗色的小白脸,这位大丫鬟哪里会将这句话转达。
只是她不肯讲,通幽意终归还是听见了,对方所求无非是在自己离开前见上一面,哪怕只为了对方能够照顾卡巴这一点上,自己都理应当面道谢。
‘就当是临别前做个了断吧。’
徐老赢心中想着,然后朝冬梅拱手道:“甄夫人仁义宽宏,不但不追究卡巴兄弟的罪责反而多加照顾,烦请冬梅姑娘带路,老赢想亲自向夫人道谢。”
‘来了,还是来了!’
姿容俏丽的丫鬟瞪大了眼,心中恶狠狠地想道。
她故意隐去夫人想见对方的请求不表,便是不想让这登徒子小人再有接近夫人的机会。
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提出要见面,这种推拉的手段,难怪能迷得夫人神魂颠倒!
愤怒的冬梅很想让护卫将门外的徐老赢赶走,但她知道若是这件事传到夫人耳朵里,自己一定会被重罚。
想到此处,哪怕恨得牙痒,她也只能顺从地屈膝躬身行了个福礼道:“夫人已经等候多日了,请公子随婢子来。”
听到冬梅心中咒骂的徐老赢摸摸鼻子,无奈跟了上去。
冬梅领着徐老赢进入甄府,转过大大的门碑后,还得穿过一条幽静的塘边回廊进入内院。
本以为心中厌恶自己的大丫鬟只会沉默领路,却没想到冬梅竟然突然开口威胁道:“最懂女人心的沙滩浪子,你的过去,本姑娘已经查了个底掉,如果识趣的话,便不要再对夫人用那些下三滥的伎俩,不然本姑娘保证,等那些事情暴露在夫人面前的时候,你会付出想象不到的惨重代价!”
冬梅该是甄瓶儿身旁一个得力的丫鬟,不然也不能压得本家甄盘管事连头都不敢抬。
可这种干练又得宠的姑娘,终归还是会受到见识所限,或者说因为少有能同她一起商量的伙伴,所以想法总会有些偏激又固执。
“冬梅姑娘,若是老赢真是想要骗财骗色的登徒子,难道会因为姑娘几句威胁便退缩不成?”
双手轻松枕在脑后跟着丫鬟走在廊桥的徐老赢笑着打趣道:“况且,探查根底这种事,你这样的丫鬟都能办到,难道甄夫人办不到么,或许她就是喜欢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说不准噢。”
“你!!!!”
羞愤不已的冬梅回头,娇声喝道:“无耻!”
“不要生气嘛,冬梅姑娘不就是担心老赢赖上你家夫人,最后还收了你当通房嘛。”
徐老赢毫不生气,笑眯眯地摆手道:“放心放心,哪怕只为了避开你,老赢也不会打你家夫人的主意。”
“你!!!”
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冬梅脑中思绪万千,但能脱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一个字。
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登徒子竟敢如此不客气,从小被甄瓶儿宠着的冬梅被气哭了。
但生来要强的小姑娘哪肯让眼泪在无耻贼人面前流淌,瞪大双眼将泪水蓄在眼眶,憋得小脸通红,如同一只愤怒的小仓鼠。
“哈哈哈哈。”
被小姑娘的模样逗乐,徐老赢从袖中扯出条带着香气的白色丝巾,举在冬梅面前道:“好啦,放心,本公子马上要离开旦木镇了,这次是来同你家夫人告别的。”
看看面前带着香气的方巾,冬梅抽泣道:“谁要信你的鬼话!”
“这可不是鬼话,是实在话。”
徐老赢和声道:“擦擦眼泪,省得一会儿甄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哼,原来你这登徒子也会害怕!”
仿佛发现什么了不得的把柄,冬梅冷笑着后撤一步道:“婢子就要这样去见夫人,让她看清你的真面目!”
“啧啧啧,好个单纯的小丫头。”
徐老赢施施然将方巾收起,朝冬梅眨了眨眼打趣道:“或许你家夫人听到我对你起了色心,便将你许给我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不可能!”
冬梅被徐老赢的话吓得小脸煞白:“夫人很疼婢子......”
“色迷心窍嘛。”
徐老赢胸有成竹地笑笑:“男人女人都一样,求不得的时候,什么昏聩手段都用得出。”
本想趁着领路时警告登徒子的冬梅此时已被吓坏,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就冲夫人对这个无耻之徒的迷恋,对方的预言很可能成真。
只要一想到要委身这样的人,冬梅便觉得浑身不舒服,胡乱抹去脸上泪痕,蹬蹬蹬地逃开了。
少了一人在心中咒骂,让后半段路显得颇为平静,只是又一次对上那灼热的目光,还是让徐老赢有些不自在。
“多谢甄夫人愿意返聘卡巴。”
徐老赢硬着头皮,向婀娜多姿的女人拱手道:“老赢此次是来向夫人告辞的。”
“你要走?”
甄瓶儿惊然起身,一双美目中尽是不敢置信:“可是瓶儿哪儿做得不对,所以惹得公子不快,这才要匆匆离开?”
“并非如此,只是浪荡剑客习惯漂泊,今日不知明日事,停步处便是家乡。”
徐老赢笑道:“旦木镇呆腻了,总得换个新地方。”
“那...公子还会回来吗?”
甄瓶儿目光溜溜地望着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剑者,眼光中尽是不舍。
“应该......还会吧。”
“那瓶儿就等公子!”
“啊.....嗯。”
徐老赢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来时明明说要做个了断,却不知怎么许了个他日相见的誓言出来。
感受到女子心中的欣喜和坚定,徐老赢突然有些心疼这个为爱发狂的女子:“值得么?”
“什么?”
徐老赢神色有些复杂:“不知归期,便执意要等。若是我不回旦木,若是我客死异乡,若是...我忘了呢,夫人这番深情,岂非错付...”
“错付...便错付了吧。”
年过三旬的女子眼中带着勇敢和天真,站起身形款款而下,摇曳的白纱遮不住婀娜的身段,就像是要扑向灯火的白蛾:“只求公子回来探望老友时,能捎带见见瓶儿,瓶儿就心满意足了。”
从内院离开时,徐老赢的心情很是复杂,都说痴心难负,原来竟是真的。
在探望卡巴夫妇后,徐氏行走直接离开了旦木镇前往琰浮,只是御空时偶尔回头旦木方向,脑海中都能浮现起那张深情渴望的脸庞。
……
再多深情,只要相隔天涯,不再去想,记忆便会模糊淡忘。
特别是沉沦欲海时,更能将所有烦恼都冲淡。
但这方法,仅对普通人有效,如徐老赢这般御女等同修行,还能闻见她人心声的,很难真正沉入进去。
反倒是甄瓶儿的影像频频出现,明明是个只见了几面的女人,却来得凶猛。
‘看来还是太闲,可以将御术提到二十个晚天。’
将这当成是闲时臆像的徐老赢直接加大了修行的强度,反正截杀大得来的钱财还够支撑挥霍,干脆将整日都堆得满满当当。
忙碌从来都是杀死时间的最好办法,当修行占据一天大多时间后,真的再没出现过甄瓶儿的影响。
徐老赢的人生又恢复了正常,每日练剑、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看似荒诞的行迹下,实力修为却在与日增长。
繁华之处定然娼盛,何况是天南琰浮这样的千万级大城,青楼妓坊,花街柳巷,勾栏牙行。
一城中的从业者或有数万,这对徐老赢来讲,便是个天府之国,让他忘了时间。
说是忘了也不全对,他只是不想回元洲罢了。
倒不是舍不得卸任行走,只是一旦回到元洲,他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随着祖父、父亲接连发现新剑意证道剑圣,他们主要的精力便放在剑阁潜修完善剑意上。
以至于神剑、落星两军皆有统领职位空缺,若此时回去卸任行走,想都不用想便必然会被抓了壮丁去领兵。
其实他倒不是排斥领兵,关键是元洲这个破地方,根本没有适合他的修行道馆啊!
再者说,如果他开始统兵,那么大小也是个基层干部,代表着元洲徐氏的脸面,他还能天天往青楼妓馆跑不成?
好,就算他不要脸肯跑,一天又能抽出多少时间修行?
当然,如果真舍了脸不要,那么吃空饷逛妓坊也不是不行,但自己不要脸可以,拖累家族就不太好了。
父亲长风剑圣是徐氏上代最具风骨的杰出剑者,祖父天凤剑圣更是一生正直刚烈,再往上倒,最次也是御治一方的大师,令人敬仰,然后到他这儿吃空饷逛妓坊......
都不用等到剑阁发令,光是族里的家法都够他喝一壶的。
思来想去,徐老赢还是觉得能晚一点儿回去,就晚一点儿回去,反正族里神剑那么多柄,就算另立行走,应该也不缺自己这一把御虚幽凰...是吧?
这样一想,徐老赢心头打定,觉得自己真是个算无遗策的天才,虽然有点小心慌,但这应该是房事过度的后遗症,不妨事的!
“老鸨,再给本公子来二十个姑娘!”
本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烈勇,徐老赢朝着房外大喝一声,又开始了自己一天快活的修行。
日子便一天天过去,从一家青楼换到另一家青楼,专注在修行上的徐氏行走显然不知道旦木镇已经翻了天。
直到一次休酣时饮酒,偶然听到两个行脚商人在酒桌上吹牛。
说旦木镇詹家老大入了凶境,还修成了一门强大的神功,三日内连败旦木镇数位名士,将这座小镇归揽詹氏麾下,并逼迫旦木镇的第一美人甄瓶儿作妾。
六十四章:唯一
本该模糊的倩影此刻在识海中翻腾,白纱黑裙裹复的婀娜身段是如此撩人。
随着两名酒客的吹嘘,识海中的影像越来越灵动清晰,元洲的剑者这才惊讶发现,原来旦木镇那位夫人,已在自己心上凿开了一道缝。
……
旦木镇詹家
不论大族小家,皆有起落运势。
詹家的突然衰弱,还是从没了老太爷这位凶境强者坐镇开始。
缺少最重要的武力支撑,詹家威望大不如前,原本一些市井小族,也纷纷冒出头来。
招兵买马,争强斗狠,旦木镇的竞争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
镇上的各个势力重新洗牌,一街一巷,一井一田都要重新划分地盘。
之所以竞争会这样激烈,究其根源,还是因为旦木镇地处偏僻资源贫瘠,没有金属矿山不说,能适合盐碱地种植的作物还很少,且大多没有食用价值。
以至于旦木镇百姓的主要收入来源,多以渔业同采集,但这种看天吃饭的产业,实在不利于人口的增长。
加上地处偏僻,哪怕又商贾,也是数月往返的短停,且多是借道或散货。
积年累月,这些商人把旦木镇本来就不多的钱财给搜刮走了,以至旦木镇整体形势越来越差。
明眼人都能看出,留在旦木镇是注定没有发展的,所以很多年轻人都离开这里,去到天南大城。
但也有留在这儿的俊杰,想要将旦木镇领向另一个未来的。
只是越是小地方,就越难自发达成协作的联盟,因为大家都菜,又谁也不服,更重要的是资源贫瘠环境中长出的人,眼光总是会短浅些。
些许利益就要争个头破血流,微微功绩也得赛个长短强弱。
若是有个手腕通天的强人压住还好,可若是没有这样的人,便注定会各自为战互扯后腿,生怕对方变得比自己好。
这便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意思,本以为旦木镇至少还得混乱个三五十年。
却没想到詹家老大突然破境,还练成一门极为霸道的邪功,能破五行灵技。
这下真是浅滩跃出火蛟龙,仅仅用了三天功夫,詹家老大便将旦木镇十大高手一一击败,奠定自己旦木第一的地位。
而同詹老太爷相对怀柔的手段不同,詹敬权行事颇为霸道,每打服一家,便要求对方效忠投效,不然便灭人满门。
这样霸道的行径自然会有人反抗,而詹家老大也真敢杀人,泰南街柳家满门上下三十九口,只半天功夫便全死在院中,上至柳家太奶下至仆役,没有一人活着。
“说要杀你全家,就要杀你全家!”
邪意凛然的詹敬权将柳家外墙推翻,任由外头的人将院里尸横遍野的惨相看了个明白。
“老子已经练成盖世神功,可破尽世间万法,不日便要出山同天下豪杰争锋!”
詹敬权一脚踏着残破的墙根,朝着外围观望的众人道:“可攘外必先安内,要想将周边村镇都纳入治下,我还需要更多的帮手!”
“不想在街面上混吃等死的,都可以加入詹家当门客,只要敢拼敢杀,荣华富贵只在眼前。”
“还有你们这群自称名士,家族的,都给我听好了,今后旦木镇,只能有一个声音,那便是我,詹敬权的声音!”
“我让你们向东,你们不许往西,如不遵从,下场,就同柳家一样!”
“把我的话带给你们家长辈,然后,滚吧!”
人群中有人欢呼,亦有人轰散而逃。
曾经有位先贤说过,绝望中的人是没有理智的,他们迷茫不安,只要有人能站出来给他们指出一条路,哪怕是地狱他们也会欣然跟从。
没什么产业的旦木镇街面上本就有很多混混,在看到詹敬权的所作所为后,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心生向往。
觉得大丈夫当如是。
在柳家被灭门后,旦木镇街面上七成的流浪武者,都在詹府门前排起长队。
而詹敬权也跟说得那样,只要有蜕凡境界便来者不拒,哪怕凡人境巅峰的凶徒也会酌情接纳。
一时间,整个旦木镇的风气变了,原本平静祥和的小渔村多了一群净街虎,他们穿着秀有“詹”字的门客袍,横街穿巷好不嚣张。
另一边,不甘被詹家控制的旦木镇其他氏族,都在私下秘密联合,打算奋起反抗。
而他们选地商议的地点,便是甄家。
因为整个旦木镇都知道,一旦詹敬权真正得势,谁会是最惨的那个。
……
子夜、甄府内院
“夫人,这些人根本不是来联合反抗,他们就是来欺负您的!”
将联合议会内容从头至尾听完的冬梅委屈得不行,在将众人送走后,拉着甄瓶儿的手气道:“这群人妄称名士,一点但当也没有,若是不忿詹敬权,便拿刀持剑去与对方拼杀。无胆反抗,却要夫人委身詹老大伺机下毒,这算什么道理。”
练成神功的詹敬权无人能挡,可破五行灵力不说,罡煞护身就连蜕凡合击也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这样的武者就算拿到琰浮城也能称得上高手,何况是在旦木镇这样的小地方。
滨海渔村的所谓世家,不是甘于平凡的普通武者就是先祖蒙荫士绅而已,碰上这样的人除了用些计谋,又能有什么其他主意呢。
甄瓶儿轻叹道:“这或许便是我的命吧。”
仿佛已经接受了众人的安排,甄瓶儿眼神平静,轻轻牵起冬梅的小手道:“只是詹家老大暴虐,我不想你也这样搭进去,乘着夜色,我让护卫将你从暗道送走。”
“不,夫人,冬梅不走!”
婢女冬梅反握住甄瓶儿的手,泪眼朦胧道:“要走一起走。”
“小傻瓜。”
甄瓶儿轻轻拍拍侍女的脑袋道:“我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
急哭了的冬梅第一次顶撞道:“夫人跟婢子一起从密道离开,连夜出海,等詹敬权反应过来,我们早已去到别处了!”
听着贴身婢女满是孩子气的话,甄瓶儿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牵着她坐到堂阶上,透过大开的门户,两个女人望着满天星光洒在外院的地上,说起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
“女人这一辈子啊,总是为别人活的。相夫教子,供养爹娘,若是有一日乾坤倒转,女人也能同男人一样,那该有多好。”
“夫人虽是女子,但一点儿也不比男子差。反观甄家那些大爷,空有男儿身,却个个不顶用,平日里生意全靠夫人打理只管享乐,如今詹敬权的喜帖送上门来,他们更是装聋作哑,这样的家人,这样的家人...”
哪怕心中恼急了甄家这群无胆男人,冬梅还是说不出什么过分话,最后只能摇着甄瓶儿的手臂,哀劝道:“夫人,和冬梅一起走吧。”
甄瓶儿没有回答,只是痴痴遥望着天边的月牙,轻叹道:“今晚的月亮,好美啊。”
“夫人是在等那个人对嘛?”
冬梅急道:“那就是个哄骗女人的渣子,旦木镇不知多少姑娘被他伤了心...”
“你不了解他。”
甄瓶儿笑得像个掉到米缸的老鼠:“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人懂他。”
“夫人懂他,可他懂夫人吗?”
恨铁不成钢的侍女只想敲开眼前这个自己又敬又爱的主家,看看里面到底被下了什么蛊毒:“即便他回来又有什么用,再过几日詹大爷就要上门纳星了,多了他也不过多具刀下亡魂!”
轻抚侍女的背脊,甄瓶儿低头笑笑。
……
甄府偏院
自从遇见徐老赢后,卡巴便感觉自己交上了大运,先是碰到一生挚爱。
虽说后来护送商队出了茬子丢了条臂膀,但婆娘不离不弃,自己更是因祸得福有了套可以传家的绝艺。
就连一直发愁的钱财问题,也因为甄家的返聘而得到了解决,仅仅是护院每月便有八百金入账,冬夏各有三套新裳,还能免去饭食住宿的成本,这让卡巴觉得遇见女菩萨。
被免除后顾之忧后,黑小伙便全情投入到修行中去,只是老赢兄弟给的这套反手剑法,委实精深。
四方剑步同七个基本招式虽然不多,但配合不同的吐息法与经络爆发,所组成的效果繁若星辰。
每日修行卡巴都觉得自己更有精进,而轻松的护院工作让他更加专注,直到某日妻子面带仓皇的找到卡巴。
“当家的,不好了!”
女人急急忙忙跑进偏远,朝着练功的丈夫焦急道:“外头出大事了,你还在这练练练!”
面对慌乱的婆娘,卡巴心绪毫无波动,自从南山涧之后,他便将徐老赢的身份当成心底最大的秘密。
同时,也有了些超凡物外的气度,毕竟卡巴大爷是亲眼见证翻天盗众寇授首的强人,更是被徐氏行走亲授剑技男人,旦木镇这小小的地方,哪有什么能被卡巴大爷看在眼里的大事?
有条不紊地演完最后一式,卡巴将短剑放下,接过婆娘手中的菜篮放到一边,又转身从石桩上取下一块毛巾擦脸,待得满脸汗迹被抹去,才悠然问道:“何事如此惊慌呀?”
女人横了他一眼,闷声不响闯入屋中,然后就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诶诶诶?”
卡巴大爷急了,连忙追进去问道:“你这是要干嘛?”
“收拾东西,离开甄府!”
女人手脚麻利地将被褥卷成一个长筒,里头还裹着檀枕、毛毡,一副要搬家的模样。
“你这婆娘咋这不晓事,刚过几天安生日子就闹腾起来了?”
卡巴上前按住被褥,朝着婆娘骂道。
“安生日子,那甄瓶儿是要你死!”
推不动被褥的女人朝卡巴大喊道:“我算是知道她为什么要返聘你成护卫,那就是要你去拼死的。”
“嗯?”
卡巴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遂问道:“外头究竟怎么了?”
“你别管,今日我们就去找甄管事将护院辞了,然后离开这儿,好不好?”
女人朝着男人哀求道。
“要走也得把事情说清楚吧!”
叹了口气,卡巴用手背抹去女人的脸上的泪痕道:“甄夫人不但对我有救命之恩,还不计前嫌聘用我这个废人当护院,若是甄府真有危难,我们却一走了之,那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那也不能将命给搭进去啊。”
夫人抹泪道:“詹家大爷练成了盖世神功,整个旦木镇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现在要强纳夫人为妾。甄家那群大爷一定不会肯的,到时候肯定要让护院武士上去拼命,可现在整个旦木镇的高手全是詹大爷的门客,甄府敌不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小伙听了婆娘的话狂笑,笑得女人不明所以,才捧腹问道:“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饭堂里的护卫都在说,我..我听来的。”
将哭得惨兮兮的女人一把楼入怀里,卡巴亲了亲她蒜头般的塌鼻子道:“这旦木镇上若是有盖世神功,那便是你男人现在修得这套!”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
女人不懂武道,却能读懂那群侍卫话语中的恐惧,那些强大的武者都如此害怕,何况是自己断了一臂的丈夫。
“好啦,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男人就是个偏院护卫,不会被叫去拼命的。”
卡巴大咧咧地安慰婆娘几句,揉着肚子道:“吃饭吃饭,又练了一天,可饿死卡巴大爷了!”
被男人安慰打岔的女人心中担忧被消了大半,仔细想想也是丈夫说得这个道理,甄家那么多大爷,那么多在街头闯下赫赫威名的护卫统领,几时需要自家男人去上前拼命。
关心则乱,是自己想得过头了。
再仔细想想,若是甄夫人真给詹家大爷做小,那么以后甄府就会并入詹府,以詹家此时的威风。
他们的地位还不得水涨船高啊,这样一想,女人又舍不得走了。
两人一边憧憬着未来,一边大口大口吃饭,对于过关苦日子的两夫妻来讲,甄家伙房做出的食物,就是珍馐美食。
操劳一天心绪大起大落的女人早早睡去,而卡巴却独自一人走到院外,将那柄短剑握紧。
‘基础没打好之前不要修行剑技,可如今好像已经没有时间了。’
手握精钢短剑的黑小伙在月夜下加练剑技,四方剑步只进不退,单手持剑一往无前,六尺距裂断天涯。
剑式舍命。
六十五章:爱别离
对于甄家某些人来讲,詹敬权的喜帖不光是羞辱,也是机会。
这是一个男权至上,义务为尊的世界,可旦木镇周遭村镇,只要提起甄家便必然会提到甄瓶儿的名字。
仿佛甄家全是靠这个女人撑起的一般,虽然这话确实没什么过错,但外头的闲言碎语,让甄家本脉这群男人如何受得了。
更加难以容忍的是,甄瓶儿打着男子应该专注武道重振家风的理由,一手揽过甄氏所有外务内权。
就连甄家的大爷想要出去吃酒,都得被甄瓶儿批准,这种日子,他们早就受够了。
所以当詹家大爷的纳星帖送到甄府的时候,他们一边表现得怒不可遏,一边又暗自窃喜。
甄瓶儿一旦被小轿接走,那么便算是詹家的人,甄家的产业和权力,自然会回落到甄氏这群大爷手上。
相比于实实在在的金钱权势,些许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嘛。
想到这里,詹敬权的纳星帖,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几位詹家的大爷一商量,便攒动手下散布关于詹敬权如何败尽旦木英雄,并灭柳家满门的消息。
恐惧总是比信心成长得更快,谣言仅游走半日那群忠于甄瓶儿的护卫就变得惶恐不安。
这也是效忠一个女人最大的问题,因为效忠男人,你只需要考虑是否会战死,而效忠女人,还得考虑是否需要改旗易帜。
如果甄瓶儿成了詹敬权的小妾,他们究竟是继续留在甄家还是并入詹家,就成了关于前途的抉择。
犹豫便会迟疑,而迟疑则会让人对很多情况产生误判。
就好像眼下这个情况,虽然甄瓶儿还是当家做主的人,但底下大部分管事护卫已经考虑她没了之后该怎么办。
甄家祖祠中,甄瓶儿恭敬跪在甄家列祖列宗的排位之前。
三位长老分列祠堂两侧,互相看看眼中尽是笑意。
牝鸡司晨,阴阳颠倒,甄家早就需要被乾纲重振。况且,以詹家老大今时今日的武功,未来定是滨海一带的王者,能够早些依附,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瓶儿,自古宝刀赠名士,美人配英雄。虽然做妾确实有些委屈,但眼光得要放长。”
甄家长老,甄瓶儿的叔祖摇头晃脑,沉吟道:“或跃在渊,飞龙在天。詹敬权神功得成,未来定能与天下豪雄争锋,若是更进一步,便是真真正正开宗立派的人物,宁为鸡首不做凤尾多是愚夫的气话,若能乘凤而起,对你,对家族都是最好的选择。”
“大长老说的对,如今的詹家,便是旦木镇真正的大势,瓶儿切不可逆势而为啊!”
乖巧跪在蒲团上的甄瓶儿看着面前两个可以称作是自己亲族长辈的人,无力得笑笑。
眼前这幕好像在很多年前出现过一次,那时候被他们称作大势的,是那个半截入土的詹家老太爷。
只想顺势借势,甄家的男人,可真睿智啊。
甄瓶儿似笑非笑的脸上满是揶揄,两位长老想要发作,最后还是别过头去,向那个从一开始就低着头的长老使眼色。
家族从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因为很多看似不合理的要求,只要让合适的人来提,也能变得水到渠成。
老实木讷的甄鼎在两位族老眼神的催促下,讷讷对女儿道:“为父找人算了八字,你与詹家老大是旱土遇水,百年的良配...”
嗡的一声,甄瓶儿扭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甄鼎。
亲情应该是温暖的吧,可为什么眼前这个自己叫做什么父亲的人,说出的话比母亲的牌位还要冰冷。
兴许是女儿的眼神太过锐利,甄鼎的声音越来越轻,一个短暂的停顿后,抿了抿嘴唇后,别过头去。
“父亲大人!”
跪在牌位前的甄瓶儿逼视着甄鼎,冷声道:“您怎么不继续说了。是因为当着母亲的排位,所以有些话说不出口么。”
“瓶儿,为父无能,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但甄家...甄家实在难于詹氏抗衡啊。”
听到女儿怨气满满的话,甄鼎痛苦道:“就当是,就当是为了家族委屈一次吧。”
“好,这是父亲大人的意思,女儿知道了!”
站起身形,甄瓶儿冷冷看了詹家三位大爷一眼,寒声道:“我会为了家族坐上纳星小轿的。”
言罢,甄瓶儿便要往祠堂外头走,却被交叉的棍棒拦住
“族里的意思,在詹家纳星小轿来之前,瓶儿你就留在祠堂吧。”
大长老抚了抚嘴角的短须,和声道。
“长老是担心瓶儿跑了,詹家的小轿接不到人,不好同詹敬权交代吧。”
甄瓶儿回身讥讽道:“看来大长老已经迫不及待要把瓶儿送到詹家了。”
“瓶儿这话就偏了。”
大长老笑笑道:“这都是为了你的好姻缘啊。”
言罢,又对外头两个侍卫道:“吉日之前,小姐要在宗祠祈祷,你们要守好门庭,不许外人打扰!”
“是,大长老!”
门外两名侍卫扬声应诺道。
从甄家地位最高的夫人到被强制祈祷的囚禁,中间只隔了一张纳星帖。
回想着父亲甄鼎随两位长老离开时那痛苦又解脱的眼神,甄瓶儿觉得有些难过。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逃,甄家那群睿智男子能看见的大势,她自然也能看到。
本想着利用这几日将族里的生意权力尽数交还认命,却没想到两位长老竟会这样迫切,不惜撕破脸皮。
而父亲甄鼎的态度,更让甄瓶儿心若死灰。
抱膝坐在蒲团上的甄瓶儿仰头望着母亲的灵牌,低喃道:“母亲您听到了么,女儿又被卖了一次。”
……
故事里,英雄都该在临危时出现,才显得够有戏剧张力,只是徐老赢并不是什么英雄。
所以在听完牛客的牛皮之后,他就御剑往旦木镇赶,直奔甄府而来。
苍空冷冽的罡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也吹息了一厢情愿的心火。
对元洲徐氏的行走来说,滨海渔村的神功大成就跟贫民窟的富翁一样无稽,但他拿什么身份拯救甄对方呢?
他和甄瓶儿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说句难听的,詹家老大强逼甄家,还能给甄瓶儿一个妾室的身份,而以甄瓶儿的姿色手段同,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詹家老大的心尖尖。
而他既无法给身份,更无法给承诺,仅凭对方狂热的爱,自己便要去破坏对方既定的人生嘛?
徐老赢很怀疑自己这样做法的正确性,以至于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在甄府上空停步。
敏锐的六识将甄府的一切窥破,他听见了府卫们惶惶的讨论,听见了甄家族人兴奋的议论,还有祠堂中甄家三位长老对甄瓶儿的威逼。
而听到那么多“旁观者”的话,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外人看来的强逼,对甄氏来说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他听到关于詹敬权最多的评价,便是“人中之龙”、“无敌之姿”、“中兴之主”之类的赞扬。
仿佛只要甄瓶儿过门,甄家就能乘上詹敬权的大船,最后在南海之滨占有一席之地。
是啊,以旦木镇人的眼光看,詹敬权已经强到他们无法理解的程度,目之所及处,已经没有比这更值得追随的强者了。
徐老赢虽然一副浪荡轻佻的模样,骨子里却是真正圣人后裔。
徐氏的教养,让他在某些情况下,会抛弃自身感情,来看待更高更大的立场。
旦木镇是需要有人带领前进的,不然就会积弱贫穷,詹敬权应运而生,是有自己前进使命的。
而在这使命之前,一个女人本身的喜恶重要么?
不论从整个旦木镇还是甄氏一家的角度,甄瓶儿的意愿,都不重要。
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甄家自己都觉得詹敬权是良配,那么他的出现又有什么意义呢。
颓然坐在甄家祠堂屋脊上的徐老赢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悄悄离去,直到听见祠堂里甄瓶儿可怜兮兮地说自己又被卖了一次。
身体不知怎么就动了起来,等徐老赢反应回来时,自己已打昏了守卫,来到祠堂角落的阴影中。
两名守卫坠地发出轻响,机警的甄瓶儿立刻转身望向祠堂角落,低喝道:“谁在那儿!”
举着右手,满脸不知所措的徐老赢从阴影中慢慢走出,略带尴尬道:“我说我是来找卡巴但不小心迷路了,夫人相信吗?”
“噗嗤。”
甄瓶儿捂嘴轻笑,然后轻指向西道:“卡巴先生的住所在西面,公子走错了。”
“哦哦哦,原来是在西面啊!”
徐老赢一拳锤在自己掌心,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如没有上油的轮轴一般艰涩旋转:“那...我先过去了。”
转身,扭头,徐老赢一步步往祠堂外走,他能感受到甄瓶儿炙热的目光就锁定在自己背后,心中千万的不舍,却没有开口挽留。
这莫名的情况让徐老赢很是不解,再见自己的甄瓶儿明明很激动,眼中爱意也未减分毫,在他预想中,被族人逼迫的甄夫人应该急不可耐的让自己带她走。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静静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要用眼睛将他刻在心里。
还有一步便要踏出甄家祠堂高高的门槛,徐老赢双腿仿佛重余千斤,迈也迈不动。
“咳...我听人说,旦木镇最近好像有喜事啊。”
背对着甄瓶儿不敢回头的徐老赢故作随意地问道。
“詹家纳星,应该算作大喜事吧。”
甄瓶儿语气轻快。
“是纳星阿...那...被纳的女子愿意嘛?”
徐老赢问完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当然......愿意啦。”
甄瓶儿媚眼如丝,语气轻快:“詹家大人神功无敌,更有气吞八方的雄心,未来定是南海举足轻重的人物,哪个女人不想自己的男人是大英雄,大豪杰,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是吗...”
徐老赢语气有些复杂:“我以为你...”
“以为本夫人非你不可嘛?”
甄瓶儿笑的得意:“晚啦,那时候让你一起私奔不肯,女人变心是很快的。”
“虽然公子你也很不差,但和詹老大比,还是相距甚远,所以,瓶儿移情别恋啦。”
女人一副不好意思你来晚了的得意表情,仿佛像在嘲讽过后才懂珍惜的愚夫。
如果只用耳朵听,确实会觉得女人真的移情别恋,但偏偏徐老赢还有通幽意,所以能够听到女人心中的不情愿。
这种不情愿恬淡而固执,就像少年时明明懂得道理却偏偏不喜欢遵循。
而他更明白这种不情愿所谓何来,原本甄瓶儿并不排斥被纳星,可偏偏有些人不合时宜得出现,让原本最好的选择,也变得不那么好了。
只是人终归不能只活自己,除了情爱之外,甄夫人还有对家族未尽的责任,彼时能走,此时却不能走了。
这些徐老赢都感受到了,所以愈发心疼这个女人,同时也对甄家的男人有些不齿。
怎么每每到了危难关头,都是把自家的女人推出去,这些姓甄的裆下是没长卵么。
有些恼怒的徐老赢沉声道:“其实,若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去找...”
“不要逞能。”
说话间不知不觉靠近徐的甄瓶儿搂住了徐老赢的腰。
“让瓶儿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女人将脸贴在男人背脊,痴声呢喃道。
月光顺着敞开的祖祠大门流淌,将健硕修长的徐家公子照得透亮。
一双迷离的桃花眼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流淌,而痴缠在他后背的女子,只是紧紧抱着,仿佛要将整个身体嵌入。
“好了!”
甄瓶儿放开环抱徐老赢腰间的双手,并将自己用力推离这个仿佛旋涡般的后背。
“瓶儿要跟祖宗祈祷了,请公子自便吧。”
决绝转身,甄瓶儿背对着徐老赢走到灵台前的蒲团上跪下,而沉默的徐氏行走,则是迈入月光中。
背对着各向西东的男女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就在刚刚这次会面中被迅速拉进,并且纠葛在了一起。
六十六章:羞辱
叩问本心是个怎么样的过程?
对于徐老赢来讲,就是寻觅个安静所在然后发呆的过程。
詹敬权同孟靶不同,后者是为祸一方的土匪强盗,这样的人杀上十万八万也不会有啥负面的影响,而詹敬权是不一样的。
徐氏鼓励人人如龙,想要天下大治,但这种事情哪里是人自己就能领悟完成的。
要激发人们的向上之心,最好的办法从来不是强迫威逼,而是让人看到好处,实实在在的好处。
一个村落中若是有人能够养猪致富,那么整个村落都会争相效仿,而詹敬权的出现,就是让旦木镇这个滨海渔村里头短视的渔民看见更大更远的世界。
这样的人就相当于土族中出现的大战神(凶境),真实实力暂且不论,但都能激起一个族群的向上之心。
詹敬权就是旦木镇的大战神,他的出现,能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里,激发旦木镇人的向武之心。
徐氏的教养为为他理智权衡了轻重,可自身的感情又让他想要把这个家伙碎尸万段,动摇这两端的砝码就是那个叫甄瓶儿的女子。
一向用剑多过用脑的徐老赢突然开始心疼自己,圣主的目标不光意味着尊容,还有责任。
可他如今连处理詹敬权和甄瓶儿都如此纠结,未来当上徐氏圣主,真能够处理好整个元洲的事物嘛。
“若是王兄在此,盏茶时间便能想出情理两全的办法吧!”
徐老赢自嘲一笑,想起了老友王禅。
当世四小圣王排名不分先后,战力也差相似,但徐老赢一直觉得,日后四人中成就最高者,定是王禅无疑。
不光是因为战力,更因为王禅是最独特的那个,徐老赢见识过这位老友的很多面,睿智博爱的,贪食好色的,尚武刚毅的,智计多端的......
徐氏老人常说,一人或存两套处事法却能行止通达不至矛盾便是世间一等大智慧。
可老友王禅有的何止两套处事法,凭借着这些截然不同又互不干扰的处事逻辑,不论在天南徐氏还是都天王巡,都能在短短时间获得难以想象的成就。
反观自己,十年行走除了结交几位朋友,其他的一事无成。眼下竟被一桩渔村小事卡得进退不能。
若是要评四小圣王里最名不符实的那个,必然是自己无疑了吧。
“啪、啪、啪、啪!”
“清醒点,清醒一点!”
双手狠狠拍在脸颊,徐老赢将不自觉想要前往青楼的念头打散,给自己鼓劲道:
“好赖也是元洲徐氏的行走,哪能被这种事情难住,本大爷一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或许是时间真的不够充裕,睿智的徐氏行走还未想出办法,詹家的纳星小轿已经抬到甄家的大门前。
府邸是一家的门脸祖业,正门更是大喜之事,或是迎贵礼宾才会大开,寻常进出都是走的侧门。
詹敬权下帖纳星甄家虽然捏着鼻子受了,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甄家人都希望能够低调处理。
这不,三位长老华冠丽服,隐在偏门之后,而兽头大门却紧紧闭合,为的就是体现出詹家的不情不愿,留下一丝尊严。
可随着穿府过巷引得旦木镇大批围观者的纳星小轿此时却大喇喇地停在甄府门口,分明是要让轿子从正门进,这让甄家的男人如何受得了。
分列两旁的护卫攥着铁枪脖颈间青筋纵横,眼中几欲喷火,只要甄家长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提枪上前,捍卫主家威严。
“我说...”
穿着白玉色长衫,腰间绑着一条似莽似蛟纹带的男子以折扇遮住半脸,惺忪的眸子里尽是不耐:“赶紧将门打开,主人还等着迎甄夫人过门呢,休要耽搁某家的时间!”
白蛇詹启的话让詹家府院前的护卫更加按捺不住,忍不住颤抖的站姿仿佛随时会把喜事变成丧事。
站在偏门的三位甄家长老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们没想到詹敬权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留,不光要让甄家主事的夫人做小,更要将甄家的尊严踩在脚下。
看看那群跟着纳星小轿过来的好事之徒吧,将府院前整个接口都占满,人头甚至蔓延到街区以外,眼中尽是幸灾乐祸与不怕事大的好奇。
可以想象道,今日甄家若是打开大门迎进小轿,那么明日旦木镇上就会遍穿甄家将詹家纳星当做荣光并开了正门。
这样的话,甄家在旦木镇上,便再也抬不起头来,而他们这群甄家男人,也将受到千夫所指,变成没鸟的软蛋。
不对啊,詹家老大强纳甄瓶儿,难道不是想顺势收服甄家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甄家三位掌舵的男人面面相觑,觉得眼前之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判断,这情况让人进退两难。
“或许,这是詹家老大的试探,看我们是否愿意听话。”
二长老左右看看,朝着甄家大长老低声道:“若是我们不开大门,便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归复...”
“所以二长老的意思是,若是我们敞开大门,就是向詹敬权表达我们是真心实意的依附,这样他就能重用我们?”
大长老捻了捻唇边的长须,沉吟道:“既然如此,便让护卫将门打开吧!”
“二位长老,不可啊!”
甄鼎听着两位族叔越说越离谱,连忙出声道:“詹家四肖,詹敬权只派了最小的白蛇压轿,还要走正门,这分明就是没有将甄氏放在眼里的表现,如果要追随这位中兴之主,我们必须得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愚蠢!”
大长老瞪了甄鼎一眼,直接将剩下的话都呛了回去:“白蛇虽是四肖最末,却深得詹敬权荣宠,对方排其压阵,即说明对甄氏的看重。照你的意思,我们该亮亮实力并把詹启赶走,可你要明白,日后我们都得在詹家老大手底下公事,得罪了这位红人,日后会多出几多麻烦?”
“大长老不要生气,阿鼎也就是没有深想。”
看到大长老训斥甄鼎,二长老连忙出声劝道:“就让詹启将人接走吧,也好向詹敬权表达甄氏的驯服之意。”
六十七章:假手剑
甄鼎有些犹豫,但在两位族叔的红白脸攻势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颓然跟在两人身后,从侧门里走出。
甄氏的侧门离兽首大门只有数丈之隔,不消二十步便能走到,可就是这短短的二十步,却走得极为艰难。
人群的哄笑欢呼,还有那幸灾乐祸的眼神,都让这短短的距离仿佛悬崖那般陡峭。
但人活得久了,便会明白外人的看法根本无足轻重,甄家的大长老、二长老神态自若,浑然没有将这满街的哄笑声放在心上。
只有甄鼎羞愧难当,低着头不敢抬起。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拢共就二十步的距离,眨眼间便走到了。
“不敢让亲家就等。”
大长老笑吟吟朝詹启歉声一句,便朝着分列两旁的护卫道:“还不快将正门打开!”
“大长老!?”
护卫统领甄卓听到命令后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家大长老。
“怎么,听不见老夫的命令吗!”
大长老铁着脸道:“立刻,将门,打开!”
街面上的人群中又爆发一阵哄笑,甄卓通红着脸攥着大枪,手背脖颈爬满了青筋。
“有意思,真有意思。”
詹启看着甄家大长老竟然真的过来开门,将手中折扇“唰”得一声闭起,大笑道:“原来甄家的男人真是没卵的,难怪由一个女人当家做主!就凭你们,也配成为家主的亲族?”
本以为退让能够换来尊重,但白蛇詹启的话却将甄家两位长老想象出的那点儿体面都扫在地上。
正当甄家两位长老不知所措的时候,甄卓的长枪已经不受控制地探出,撕裂长风的直刺,正向白蛇詹启的面门。
面对来势汹汹的一枪,詹启依旧是那副张狂的表情,但眼底却有几分欣赏的意思。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如大枪这样的兵器想要耍得好,不下功夫是肯定不行的,甄卓的枪法令人惊艳,只可惜碰上了他。
“叮!”
纸扇如蛇信般探出,轻轻扣在枪缨上,两重暗劲将刚猛的枪头荡开,詹启双臂游展,如同一条白蛇顺着枪杆来到甄卓三尺,“唰”得一下打开折扇。
耀眼的金芒绽放刺得甄卓目不能视,而后便感到胸口仿佛被巨龙撞击,强大的冲击力将他撞到兽首大门上。
断裂的木栓和敞开的大门,还有庭院里呕血不止的甄府统领,任谁都能感受到詹家的来者不善。
分列两旁的甄家护卫看到自家统领被一掌击飞,迅速结成拒鹿阵拦在敞开的大门前,枪尖直指詹启周身各处大穴,眼中尽是羞愤后的暴怒。
这是武者被逼急之后的血勇,那会管我弱敌强。
“嗯?”
面对眼前拒鹿,詹启不由得皱起眉头,本以为击败甄卓便跟震慑这群护卫,却没想到竟激起了这些人的血勇。
说到底他能一击将甄卓打败,并不是他修为真的有这般高超,只是占了功法克制的便宜。
但奇门灵技单打独斗还行,面对这种大枪组成的战阵,便有些无从下手了。
“你们在做什么?”
正当詹启进退不能的时候,甄家大长老又开口了,他厉声朝组成拒鹿阵的护卫呵斥道:“还不赶紧把路让开,将统领送去药庐医治,想造反吗?”
没了统领甄卓,这些甄家护卫哪敢反抗大长老的命令,如鹿角般的大枪一根根放下,护卫们低着头,将中门的路给让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蛇詹启又一次合上纸扇,瞥了甄家两位长老一眼后,朝轿夫扬了扬手中扇子:“走,进去接美人!”
看着詹启一掌打败甄卓并将甄家的大门推开,甄家两位长老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街面上又爆发一轮欢呼。
这种横行无忌的姿态,不就是他们愿意追随詹敬权的根本吗,他们仰望着詹启的后背,何尝不是想自己有一日,成为詹启这样的人。
虽然只是场小小的纳星,但整个旦木镇都感觉到了,詹家的无可阻挡,就像这台硬要往正门走的纳星小轿。
“退回去!”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小轿无可阻挡的时候,府苑内爆出一道杀气腾腾的大喝,将正要抬脚迈入门槛的轿夫吓得几乎跌倒。
小轿摇摇晃晃连退数步,最后还是詹启搭了把手扶助,才没有跌到台阶以下。
“谁!”
稳住小轿的詹启眉眼间尽是戾气,朝着甄府院内厉喝道。
“甄府西厢护院,卡巴!”
独臂持剑的黑小伙从门内缓缓走出,直视白蛇狠厉的竖瞳。
“呵呵呵。”
詹启冷笑道:“看来甄家真是要反了,区区一个偏厢护卫,也敢拦小爷的路?”
“这里是甄府,所以公子是客人,不是爷。”
卡巴认真道:“既然是甄府,便要按甄府的规矩来,请先生退下台阶,走偏门!”
“哦?”
詹启笑了,微扬的嘴角有些凶残嗜血的意味:“若是小爷不愿意呢。”
“那就请公子先回去,换个愿意的过来!”
卡巴面不改色,淡淡道。
“胡闹!”
这边詹启还没开口,大长老先生气了,上前一步便朝卡巴怒道:“你是哪来的护卫,老夫以前怎么没见过?”
“属下是夫人特聘的西厢护卫,大长老自然认不到。”
“好,从即刻起,你便不是西厢护卫了,甄家不需要一个自作主张的残废护卫!”
大长老恶狠狠瞪了卡巴一眼,然后朝冷笑不止的詹启道:“公子切莫被此人挑拨,我们甄家对此次纳星绝无异议,请,请走正门。”
“呵,老东西,你好像做不了这个小护卫的主啊。”
詹启用折扇点了点横剑拦在门前黑小伙,朝大长老揶揄道。
“反了,反了!”
甄家大长老气急败坏地朝院内的持枪护卫命令道:“将此人赶出甄府!”
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护卫看看大长老,又看看横剑拦门的黑小伙,干脆的将大枪一丢,转身便往倒在院里的甄卓跑去,十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抬着一个伤员,哼哧哼哧便跑了个没影。
“啧啧啧,连几个护卫都指挥不动,何等的废物。”
詹启瞥了脸色青黄的两个老头一眼,展开折扇上前,不屑道:“还是小爷自己来吧,若是耽误了詹爷的吉时,甄家死绝都不够找补的!”
原本慢步走着的白蛇身形突然一缩一张,如芒似电掠向黑小伙,纸扇叶骨如刀,斩向卡巴右肩。
不招不架,不避不躲。
“嘶~~~~~”
伴随悠长吐纳,卡巴将短刃退止腹间,周身缩成一团,只有刃间光闪夺目。
进入“舍命”状态后的黑小伙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在变慢,就连迅若雷霆的白蛇吐信,也能看清楚进行的动线。
那致命的扇面如浪潮般波动,但在这其中有一红点,正是破局之关键。
抛开生死后的卡巴看到了扇舞中的唯一生计,而后一往无前,出剑!
浑身的灵力配合吐息,自丹田而下,行至足太阴、会阳、合阳、落至跟腱仆参,轰然爆发的灵力将卡巴推送向前,训练千万次的基本步法配合剑技送刺,在甄府大门前掠过一道夺命的红光。
“要避!”
在卡巴爆发的刹那,詹启便感到一股死意,这让身体瞬间起了反应。
再没有任何藏私,宝扇脱手而出,脚踏之字步伐身形爆退,灵甲霎时加身。
可这般惊人的反应,还是快不过吐纳配合爆发的突刺,红芒的动线上无人能挡。
后发先至的红芒刺入詹启胸膛,只听“啪嚓”一声,精钢短剑应声而断,而白蛇也被击飞出去。
观望的人群速推,却还是被砸倒一片,嗷呜的惨叫声中,詹启怪叫着站了起来。
“差一点,差一点小爷就被你杀死了!”
衣衫不整的詹启眼神癫狂,指着自己的胸膛朝卡巴狂叫。
顺着白蛇的指间,众人这才看见,原来白玉长衫里头,竟还有件护胸灵甲。
‘原来是...这样。’
卡巴低头看看断碎一地的断剑碎片,还有已经折断的腕骨,自嘲一笑。
所谓舍命,便是孤注一掷的搏命剑技,一击之后,空空荡荡的丹田和过度爆发的经络,都会让武者彻底失去战斗的能力。
站在大门前的黑小伙虽然还握着断剑,意识却已近涣散,眼看要被飞身而起的詹启一掌拍死,奋起最后的气力举起断剑。
死,也要死在挥剑的过程中,独臂的黑小伙心中这样想着,然后闭上了眼。
说不后悔是骗人的,若是知道詹启有穿灵甲,那一剑该刺脑门的。
但刺都刺了,现在的后悔又有什么用,只是不知道婆娘会不会改嫁,好在没有儿女当累赘,即便守寡也不会过得太辛苦吧。
临死之前,卡巴开始胡思乱想,以往人生如画卷般飞速流转,只是值得会心一笑的内容,全都关于自己的婆娘。
詹启的手掌已然近在眼前,卡巴甚至能听见呼呼的风声,要..死了吗?
举剑不动的卡巴眼中尽是对世间的眷恋,而上天仿佛也读懂了他的不舍,碎裂满地的剑片忽然动了起来。
如数百道电光起舞,短剑碎片化作剑幕在卡巴身前穿梭,让詹启癫狂的表情霎时变成恐惧。
剑幕割裂万物,护身灵甲仿佛纸糊,只是瞬间便被斩碎,剑幕不停,詹启成了新的目标,仿佛被卷入涡轮中大的肉条,赤膊的武者一瞬间便被斩了百八十剑,浑身是血的啪叽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后剑幕停顿,碎片落下,丁零当啷跌在甄府门前的台阶上。
围观众人看看依旧举剑站在台上的黑小伙,还有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詹启,久久沉默不语。
抬着纳星小轿的轿夫,更是丢下轿子便跑,四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奔向詹启,抬着就跑。
而那群本来在甄府外头围观的百姓,也一哄而散,本来是来看热闹的,谁知道出了个不知哪儿来的黑小伙。
将好端端的喜事彻底变成战事,要知道白蛇詹启可是詹敬权最宠爱的弟子,这样的人被斩得生死不知,天知道詹家那位会降下怎样的雷霆之怒,甄家....惨咯!
……
詹家四肖
指的是本代詹家最杰出的四位武者,莽牛詹承、鬼狐詹角、(xiao1)虎詹狂、白蛇詹启。
白蛇詹启被甄府护卫砍伤这件事是鼎鼎大事,但詹敬权并未如旦木镇众人预想中那样立刻点齐人马奔赴甄府灭门,而是对外宣称先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白蛇救活。
所谓枭雄,或有张狂横行,不可一世的那面,但也得学会审时度势。
卡巴这点微末修为詹敬权并没有看在眼里,但之后斩碎灵甲却能留住詹启性命的剑幕,却让这位旦木镇霸主不得不慎重。
“主上,查到了!”
鬼狐詹角将从旦木镇收集来的信息向詹敬权恭声禀报道:“此人名叫卡巴,自幼被送入武馆修行筑基,只是后来此人父母出海罹难,便断了供给,只能在街上讨食,挣点看家护院,扛包送货的辛苦钱,使得一手三流剑技,前不久更是在护送甄家商队的过程中,被翻天盗斩了右臂!”
“这消息恐怕不对吧。”
莽牛詹承皱眉道:“那人锋锐无双的反手剑技若是平平,整个旦木镇也挑不出高手来了!”
瞥了莽牛一眼,鬼狐詹角继续道:“卡巴的身份没有问题,关键是他是如何从一个普普通通街头剑士,变成如今这样可怖的剑客。”
“不是碰上奇遇便是被隐世高人收做弟子了呗。”
詹承强答道:“话本里的故事都这么说!”
“能不能闭嘴让鬼狐把话说完!?”
被三番两次打岔的虎詹狂怒道:“再插嘴信不信老子把你那张臭嘴给撕了!?”
看到被呵斥的詹承闷闷地闭嘴,鬼狐詹角笑了笑又接着道:“这一次老大还真说对的,这位名叫卡巴的街头剑士,恐怕真是被哪位高人收做弟子了!”
“甄家商队被劫,卡巴被翻天盗斩断一臂,甄家非但不遗弃怪罪,反而火速将人运回旦木镇吊命。”
“而伤了卡巴的那伙翻天盗,就在卡巴断臂后,被人尽数诛杀在南山涧,那满地的碎肉,像极了詹启被斩碎的护身灵甲!”
六十八章:办法
听到翻天盗尽数被斩杀在南山涧,一直闭目假寐的詹敬权睁开了眼,邪气森森的双眸中尽是玩味的笑意。
“旦木镇竟有这样的剑客?”
上身前倾似猛虎探身,詹敬权兴致盎然:“能查出是什么来历么...”
“属下已经派人前往琰浮城探寻,相信几日便会有结果。”
詹角躬身应道:“只是这两日下边门客闹得厉害,说是要为四爷报仇,主上您看我们是不是......?”
“妈的,只要师尊一句话,老牛就带着崽子去将甄家踏平,把甄瓶儿那个臭婊子给带回来!”
莽牛詹承一听要动手,立刻起身请命道。
“坐下。”
詹敬权抬手虚压两下,淡淡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要将南海之滨七镇十八乡尽入囊中,仅凭外头这点儿街头武士,是远远不够的。”
莽牛、虎对视一眼不明所以,鬼狐却眼光锃亮:“主上是想将这剑客收服,成为我们争霸天南的助力?”
顺着詹敬权的思路,鬼狐詹角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道:“若能得此人相助,确实如虎添翼,只是这人行止诡秘加上修为高绝,想要收服...怕是不太容易。”
“事在人为。”
詹敬权淡淡道:“此人修为高超,却隐藏在甄府不愿抛头露面,两次出手也是为了卡巴,说明此人并未同甄氏牵扯太深,不然甄家两个迎风便倒的老货绝不至于如此谄媚!”
“所以主上的意思,甄家并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鬼狐喜上眉梢,得意笑道:“这样的话,就有办法招揽了。论声势,论实力,我们詹府强过甄氏不知多少倍,不论对方是因为什么隐在旦木,我们都能开出更好的条件!”
“这就是你想出的办法啊?”
詹承挖着鼻孔道:“听着也不咋样啊,依老牛看,还是得打一场,先把人打服,再谈招揽的事。”
“莽夫!”
计策被粗暴打断,对方还出言不逊,詹角当即怒道:“对方隐在甄家,就连出剑也要假弟子之手,若是主上逼其现身大战,那么就暴露了他的身份,不论胜败此人都会远走,还谈何招揽!”
“那你这法子也不行!”
詹承被当着詹敬权的面被驳斥,大感丢人,梗着脖子道:“若是对方的条件是甄瓶儿呢?”
几人思来想去,甄家唯一能吸引那强人的,除了那位艳绝旦木镇的甄夫人,其他什么都没有。
而莽汉之所以是莽汉,就是会将詹角极力避讳的事情主动提出,以至于场面冻结成冰。
“吵啊,怎么不继续吵了?”
詹敬权带着邪笑,朝两人道:“甄瓶儿不过区区一女子,若能换得这样的剑客归心,又有什么舍不下的呢。”
“主上(师尊)宏量!”
三人眼中尽是狂热,朝着詹敬权大赞道。
“眼下正是对吴宁村用兵的紧要关头,甄家同那剑客的事,便由鬼狐负责。”
詹敬权指了指詹角,淡淡道:“先派使者带上药草去甄府,向那个西厢护卫致歉。另外,向甄家两个老货施压。”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嗯,去吧。”
……
“...就是因为这样,才麻烦啊。”
隐身在詹府上空,并将詹敬权同三人争论的话尽收耳底的徐老赢觉得问题又棘手起来了。
认识一个人可以从各个方面,但最直观的还是亲身接触,毕竟徐老赢的出身圣地,不论滨海渔村的人如何将詹敬权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在他眼里都是土鸡瓦狗。
但这种俯视并不公平,因为他的眼光见识,是站在元洲徐氏千年积累之上,能使他俯视而下的高塔,与他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出剑之后,徐老赢便想来詹府,警告詹敬权不要对甄家出手,可在听完这番话后,元洲的剑者又犹豫了。
通幽意的视角下,詹敬权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格外与众不同。
推动世界进程的人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野心。
如果将野心比作火焰,那么寻常人的野心也就是忽明忽暗的萤火,照亮的地方尤为有限,只要一阵风儿便跟熄灭,甚至随之飘摇。
这样的人,莫说推动什么地方进程,能将自己人生活个囫囵都算善始善终。
但也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凡的,他们认定自己能够去到更远的地方,登上更大的舞台,所以便会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
当人自我要求的标准变高,便会有改变人生的契机发生,内里那团熊熊燃烧的野心会像炙热的篝火,不但能将周身照亮,更会吸引四面八方的微光。
火与光亮越聚越多,最后便能形成燎原的烈焰,这样的人千百中无一,但没出现一个,都能给地方带来活性同改变。
在徐老赢眼中,出身滨海渔村的詹敬权就是这样的人,足够有天赋,足够自律,手段高明,取舍干脆。
若还是拿火光举例,詹敬权心中的野望冲天耀眼,能将整个南海之滨照亮。
更难得的是,此人并非纯粹的武夫,崇武的同时也善用智慧。
如果詹敬权的实力能达到传闻中的程度,那么他必然可以将南海之滨的七镇十八村统合一起,建立一座有规矩的小城。
这是个可以改变旦木镇格局的男人.....
徐老赢颓然坐在詹府正房的屋脊上,双手交叉面前。
两天功夫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脑中只有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想出个警告詹府的法子,却又被人把事情坐在前头了。
“难道真要冒充不能露面的剑道高手,说让詹敬权收回纳星帖吗?”
“这也不行啊,冒充容易,要是对方真将纳星帖收了,上哪找个剑道高手来啊,总不能耗在旦木镇吧!”
烦闷不已的徐老赢推演着各种情况,突然灵光一闪,然后呆傻了半响。
“推动地方进程的,非得是个男人么?”
……
甄府前
英雄的待遇是什么,山呼万岁后被人群簇拥着抛飞,还是少女怀春憧憬的眼神?
在拦轿前卡巴确实这样想过,可在拦轿后他明白了,想象终归是想象。
要当英雄,也得别人认为是你英雄才行,强忍着昏厥和痛疼,卡巴苦笑着看看前街围观的百姓奔逃一空,将他当做透明人的三位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
将护卫丢下的大枪当做拐杖,拄着一步步走回西厢,路上遇见甄府下人。
护卫只是眼神敬佩却也不敢亲近,丫头则是远远看到就避开,这哪里是英雄会受到的待遇。
一瘸一拐走回西厢偏房,床上是抹泪不停的婆娘。
“哭什么,还没死呢。”
没好气地将长枪一丢,卡巴昏倒在地。
……
卡巴斩伤詹启,甄家翻了天
三位甄家大爷如无头苍蝇般在房中乱晃,恐惧之色具在眉眼上。
随着管事一次次跑进跑出将消息传回,几人的恐惧越来越深,最终颓然坐在椅上,面色灰败。
“詹家的门客闹得厉害,说要在兵发吴宁之前拿我们甄家祭旗!”
“府兵、护院听到消息,全跑光了,现在甄府上下,连同本脉弟子,蜕凡境不足三十人,凡境兵勇不足百人...若是詹府发兵,都不用四肖出手,光是那群门客,就能踏破甄家的门庭!”
甄盘胖胖的脸上满是细汗,用袖子一边擦拭,满脸的肥肉都在颤抖。
“帖子呢,送往其他几家的帖子呢!”
“连门都没进去,就被几家的护卫赶了出来。”
说着说着甄盘就跪下来,抓着大长老的裤腿,泪声俱下道:“大长老啊,甄家是不是要完了?”
“不可能,不可能...”
甄家大长老双唇颤抖:“难道那些人就坐视甄家被詹敬权灭族吗!?”
“都是那个混蛋搞出的事,我这就派人将他绑了送到詹府上!”
二长老暴怒着便要指挥府卫拿人,朝着门外大喊道:“来人,来人呐!”
“报~~~”
侍候门外的下人应声进屋,却是报讯:“詹家的鬼狐詹角此刻就在门外,说要求见二位长老!”
“什..什么,你说什么!?”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二长老脸色一下垮了,颤声道:“詹..詹..詹角在门外,他...他..他他带了多少兵马?”
“回二长老,鬼狐大人只带了几名仆从,并未见到兵马。”
“快,快将人请进正堂!”
甄家大长老一听詹角没有带兵,立即起身催促,然后又改了主意。
“不对,不对,二弟随我出去迎接,快,快走!”
或是觉得请进府中还是不够恭敬,大长老说完便提着裤子夺门而出,二长老紧随其后,生怕鬼狐久等。
……
东厢
甄瓶儿的闺房
从詹府离开的徐老赢直接御空回到甄家,将冬梅、春香两个贴身丫鬟敲昏后,便闯入了甄瓶儿的闺房。
“詹家的人如此没规矩,连通传都不会么?”
穿着喜服盖着红盖的甄瓶儿坐在床中间,冷声道。
“不是詹家人,是我!”
徐老赢出声道:“我这次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商量。”
六十九章:办学
“我...我想在旦木镇开个剑馆...”
徐老赢结结巴巴的说着,然后用力点点头:“对,就是开个剑馆!”
“开剑馆?”
将红绸掀开,妆容妩媚的甄瓶儿小嘴微张:“公子你...”
“一直四处漂流也不是个事,也得有个落脚点不是。”
徐老赢微微扬着头,进来不同甄瓶儿对视:“况且今次卡巴也算在旦木镇成名了,借着这个风口立个剑馆,应该有很多人会来报名吧...”
元洲剑者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甄瓶儿便笑盈盈听着,等到对方把话说尽,才柔情脉脉地问道:“公子想要妾身怎么做?”
“......”
感受到甄瓶儿心头的雀跃,徐老赢复杂道:“一是想让甄家参股,二是想让你学剑。”
“参股,学剑?”
甄瓶儿苦笑道:“瓶儿眼下已被长老架空,无法参与到甄家的决策中。至于学剑,妾身一介女儿身...恐怕也难有什么成就吧。”
“若是甄家级几位长老暴毙,夫人应能重掌甄氏...”
“公子不可!”
甄瓶儿站起身形,满脸的焦急道:“家父亦在长老之列,况且宗族之事,自古传男不传女,瓶儿一介女儿身,注定是要外嫁的,怎能统掌甄府之权。”
“宗族之事,岂有男女之分,无非是能德者上,庸碌者下,甄家两位长老,无才无德,仅因活得久远些便要统揽大权,倚老卖啦,甄氏哪有出路。”
徐老赢淡淡道:“宗传男丁不假,但如果传承都没了,还谈什么规矩礼法。西贺以武为尊,若是夫人修为冠绝甄氏,一下上下自然会心甘情愿奉你为尊。”
“公子说笑了,瓶儿一介女流,哪有什么修为...”
甄瓶儿的低着头,弱弱道。
“夫人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老赢。若非向道之心坚定,哪来这身精纯的灵力。”
说到修行,徐老赢又自信了起来:“只是空有境界的修行就如茶壶煮水饺,须得有一部高妙功法,才能将这流转百脉的灵力调动起来。”
秘密被窥破说出,甄瓶儿心中自然是慌乱的,只是徐老赢所说又是她心底所求,自当是又喜又惊。
感受到甄瓶儿心中欢喜,徐老赢越发来劲,接着介绍道:“女子心思细腻,配合灵动迅捷的身法,修习慧剑再合适不过,相信以夫人的天资,不消三年,便能达到小成。”
“瓶儿谨遵公子吩咐。”
身着喜服的甄瓶儿微微躬身,轻熟少妇的蜜桃身材被红纱勾勒出葫芦般的圆弧,徐老赢轻咳一声别过头去,夺门而出。
……
甄府前庭
鬼狐詹角正坐堂上饮茶,甄家两位长老低头躬身分列两边,乍一看还以为詹角才是甄府的主人。
也不怪两人如此紧张,毕竟眼前府上护卫跑了大半,统领甄卓又负伤,虽说主脉还有几位蜕凡巅峰的高手,但双拳难敌四手,若是詹府掉转头来,不消半日甄家便会步了柳家的后尘。
能活谁想去死,特别对刚刚夺回甄家权力的两位大爷来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所以看见詹角,就跟看到亲爷爷似的,讨饶求情,各种厚礼奉上,无边谄媚。
对于两个老头的殷勤,鬼狐自然是全盘收下,只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动容的表情,直到晾了甄家两位长老半个时辰,才幽幽吐出一句:
“詹启是权爷最看重的弟子,却被甄府的西厢护卫所伤,所以权爷,很不高兴。”
不是直接宣战,那就是能够商谈。
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喜上眉梢一瞬,然后转成悲痛欲绝。
“鬼狐大人明鉴呐!”
甄家大长老带着哭腔道:“我们甄家上下对此次联姻,都是无比赞同的,只是这新来的护卫不懂规矩,这才冒犯了,绝非有意啊!”
“这话,留着对权爷说罢。”
詹角冷笑着将茶杯放下道:“攘外必先安内,这两日正准备发兵吴宁村,没想到后院起火,你们甄家,可真不错啊!”
阴阳怪气的讥讽让两位长老背上爬满冷汗,正要说话,却感觉心脏要从胸膛中蹦跳出来。
“咚咚、咚、咚咚、咚”
仿佛有巨锤在腔内擂鼓,使人无法呼吸,面色霎时涨红的两位长老捂着胸膛抽搐着瘫倒。
“装死?”
詹角看着两人拙劣的表演,啼笑皆非,他是来向两人施压的没错,只是现在话都说几句,这两天就捂胸到底算什么意思。
鬼狐面带不屑,本想再讥讽几句,却发现两个老货顷刻间双颊通红,大汗淋漓,屏息憋气如同抬提什么样的重物。
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的詹角站起身形,朝外呼和道:“来人,来人,甄家两位长老发病了!”
听到招呼的侍者赶忙进屋,看到捂胸到底的长老大惊失色,嘶声裂肺地呼唤府中医师。
提着药箱的医者连滚带爬跑进屋内,探脉观相之后,跌坐在地。
“大长老...二长老...被...吓死了!”
站在一旁的詹角脸色一黑,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算短了甄家两个老货的胆色,好歹是一族之长,竟然没说两句话就被吓死了,这算什么事!
看着甄府众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鬼狐知道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哼了声便离开了甄府。
群龙无首的甄家管事们看看地上两位长老的尸体,只觉天灵有道冷气激灵。
“快,快去找夫人!”
慌乱中,人们终于想起谁是甄府中最值得依靠的那个人。
待得管事们将正堂事宜说完后,甄瓶儿推门而出,额头上已经系起白巾,一身婚服修束得好似战服。
“甄盘!”
甄瓶儿将纳星帖摔在胖管事手中,娇声厉喝道:“詹家欺我甄府老弱,以为兵强利刃便能无视规矩人心,那么就将本夫人的话带给詹敬权,甄瓶儿虽是一介女流,但绝不会委身于杀害族叔之贼人,将这帖,退回詹府!”
气质这种事,同男女无关,有昂扬大汉蝇营狗苟,亦有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甄家护卫、管事听到甄瓶儿铿锵有力的回应,只觉心定,虽然甄氏同詹氏战力悬殊,但从甄家夫人归位这一刻,众人却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已经变了。
……
龙洲、无双城
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唐罗的家,但要精确到某个具体的地址,那应该是就是在赤霞山上的无双城。
这里是他的封地,当龙西唐氏还是西陵唐家的时候,这块地方就是他的领土。
哪怕是在龙洲伐唐最激烈的时候,正义联盟的高层也有意无意地将这座水晶之城避过。
一方面是因为知道这儿是虚空宗师的道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杜沙率领的将星馆弟子,让所有前来试探的家伙都铩羽而归。
为了座贫瘠的山城得罪这样强大的武者,势力稍微过过脑子的,便会偃旗息鼓。
所以哪怕陵江换了主人,无双城依旧是曾经那般壮丽雄伟,别来无恙。
“妾身还以为是回元洲呢。”
望着依旧光照八方的水晶之城,云秀娇嗔道。
“回去元洲我就得窝进冰窟里!”
唐罗理直气壮道:“再说,从佛国得了这么多启发,我不得好好参详参详么,先在城里盘桓个一年半载的,做些简单的研究再说。”
“夫君想要研究些什么啊?”
云秀好奇问道。
“自然是研究,如何改变世界!”
……
再一次回到无双城,两人最大的感觉就是拥堵。
城内城外,甚至半山的洞窟中,都挤满了人,还有不少木筏、驳船停在山脚。
办理入城的人排着长队,哭天抢地。
这哪里还像记忆中的水晶之城,分明变做了难民之城啊。
看着幻境突然变得极为脏乱的街道,唐罗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与此同时,无双大殿的议事厅里,杜家几位长老正同西陵名士吵得不可开交。
“临川沦陷,整个龙洲都缺粮,无双城容量有限,再接纳难民,将会把数年积累毁于一旦,到时领主回来,如何交代!?”
杜霆脸色铁青:“此次龙洲伐唐并非天灾,这些人明明可以留在本城,却硬要往我赤霞山跑,是何道理!?”
“还不是何、农两氏的律法太过苛刻,这些已经习惯联盟治下的领民哪里受得了。”
杜威冷声道:“这群贱民好吃懒做,以为换了天以后还能过更好的日子,发现不行便又挤到赤霞山来,该将这群人统统赶走才是。”
如今已是凶境强者的沈大发依旧如老农般木讷,面对杜家两位长老的一唱一和,只蠕了蠕嘴唇,弱弱道:“这些人大多都是走投无路才投奔赤霞山来的,现在欧大匠已经率人连夜赶工在山体开洞,相信再过几日便能将人员疏散,城中也不会这般拥堵了...”
语气虽怂但态度还是比较坚定,这些最终选择留在无双城的人,要么是唐罗的直系扈从,要么是西陵的名士,内里的坚定哪里是杜家两人几句话就能推翻的。
只是眼下无双城确实乱成一锅粥,鸡鸣狗盗之事络绎不绝,更重要的是,这几年积累的粮食,很快就要耗尽了。
“即便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但我们的收纳也得量力而行,要知道我等都是领主的扈从,并非无双城的主人,领主将大好基业留给我等,难道就是给你们用来做烂好人的么?!”
杜凌沉声道:“眼下城中存粮已经消耗过半,城中人却还在不断增加,赤霞山上的耕地就这么些,朝昌的粮船也被刘氏断了,再往下走,便是饥荒暴乱!”
乱世之中,谁没有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宏愿,只是理想终归要向现实低头,纵然无双城有不少凶境强者,可也没有办法活命百万。
沈大发沉默了,因为他知道杜凌说的是实话,曾经的无双城从来不需要为粮食担心,因为这儿是唐罗的领地,七城但凡有收成,都会紧着赤霞山。
地处陵江中游的赤霞山是七城汇通中心,中转的港口,以至于来往行船的商贾只要停泊便能促成交易。
特别是在唐氏拿下朝昌城后,粮价更是大幅下落,采买竟比种植更加方便便宜。
这样一来无双城的居民宁愿跑船行商、捕鱼采石也不愿种地了。
可谁能想到情况急转直下,龙洲伐唐,陵江变天,原本富庶无边的无双城,一下成了陵江两岸最尴尬的地方。
若不是占着地利还有个中转码头可为七城航船提供便利,无双城便等于彻底断了进项。
到了那个时候,赤霞山便真的万劫不复了。
“将未曾登陆造册的人全都赶走,今日后,无双城许出不许进,再不能接受难民了!”
杜霆冷冷道:“今日之前入城的老、弱、病、残,也统统赶下山去,无双城是领主的道场,不是谁家的善堂,沈大发,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老朽...明白了!”
如老农一般的沈大发苦笑道。
正当杜家三位长老觉得已经说服沈大发的时候,一把陌生的女声响在殿外,由远及近。
“也不用全都赶下山...”
是哪个不晓事的女人敢闯进议事厅,杜家三位长老愤然转身,当看清来人后,便忙不迭地站起。
“见过夫人!”
“诸位免礼。”
云秀朝众人摆摆手,然后自顾自的走到属于领主的王座前,施施然坐下,双手凌空压了压道:“请坐。”
……
将星馆驻地
“你不应该在元洲闭关么?”
杜沙面无表情:“怎么圣地也会有假消息。”
“优秀的人总会多些常人没有的特权。”
唐罗耸耸肩道:“这次回来,我是有件大事要办!”
“什么事?”
“办学!”
唐罗认真道:“我要办一间,西贺从未出现过的学院。”
“教什么?”
“筑基锻体、功法灵技、神通秘术、凝魂铸灵。”
“什么?”
“世家垄断了铸魂的功法,我要在赤霞山给天下人,开一个口子。”
“所以...”
“三天内,无双城清场,通知欧余大匠,又有新的工作要做了。”
唐罗笑着拍拍杜沙的肩道:“有没有兴趣来当个讲师?”
“不了。”
杜沙摇摇头:“将星馆还有一堆事。”
七十章:清场
武道大昌千年,圣地高高在上,宗派雄踞仙山,世家建城占地格局分明。
或有兴衰起落,但高层整体格局依旧如千年前一般。
究其根源,自然有圣地宗派数十代烈勇精进的功劳,但更多的,还是阶级固化的垄断。
对于普通人来说,凶境便是个渴望又不可及的坎,而不跨过这个坎最大的问题是,寿命会很短。
哪怕是曾经西陵这样富庶的地方,平民中也寻不出多少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平均寿命低,那么承担生活责任的年纪就轻,穷人家的孩子五六岁光景就得学着自己做饭,十岁光景便得要开始讨生活了。
这种险恶情况下,能够精诚武道就是一句梦话。
唐罗没有供养整个龙洲修行的能力,但他能将力量集中在最有可能改变世界的那一代人身上。
“无双城即日开始清场,非原住民与骨龄超过十岁,都是被驱逐的对象。而骨龄十岁以下,并愿意加入学院者,包食宿!”
“有特殊技能者,可联系市政厅说明情况,根据技能判定,决定去留。”
无双城出具的最新告示让新入城的逃难者怨声载道,他们只是受不了陵江七城的苛政,并觉得总有一日虚空宗师会回来收复失地,所以才聚集到无双城中。
而一开始也确实他们判断的那样,无双城对于这些难民的投效,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并给出了优渥的待遇。
但在消息传出后,无数陵江七城的难民集聚,无双城就陷入了半瘫痪的状态。
到了这个程度,明眼人都看出离开是才是最好的选择,但谁也不愿意当走得那一个。
或是觉得自己最先来为什么要走,或是想熬走其他人。
这样想法的人多了,局面也就开始僵持。
而弱者聚众,则会以理所应当的姿态讨要权利,仿佛无双城供养他们是天经地义。
按理说这种事情其实极好处理,但架不住赤霞山有接纳西陵难民的先例,就连现在的高层中,也是不少在洪难之时投效唐罗的。
内部意见不统一,又没有一个能够一锤定音的人,所以这些日子无双城的议事厅中只有争论。
好在现在云秀来了,作为领主夫人,在唐罗闭关之时掌管领地那是应有之义。
争论不休的议会迅速得到统一,名士们虽然对这个结果不是特别满意,但听得云秀愿意给骨龄十岁以下的孩子庇护,也没有更多的奢求。
毕竟赤霞山上草木凋零耕地极少,仅靠采买也无法养活这样多的人,能保下一些,是一些吧。
古话说的好,船要跑得快,全靠船头带。
在有了拿主意的人以后,无双城的各个部门调动便再无滞塞,不过两日功夫,便将投奔而来的难民全都赶下山去,只留了数千骨龄不到十岁的孩童,男女都有。
……
龙州历1792年五月初七
兰山城议事厅
“无双城赶人了。”
谋士将风媒送回的消息向城主何常在禀报道:“今日一早便有数百木筏,几十条驳船从赤霞山码头出来,往陵江上下游走!”
“好,断了投唐的念想,才好死心塌得用。”
何常在点点头,微笑道。
“那这些逃民该如何处置?”
谋士又问。
“兰山城不是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逃民按罪民论处,三年隶农、奴工。”
“无双城留了数千童男稚女,城主觉得这是为何?”
“无非是豢养些下人仆役,都是寻常世家手段,不必惊奇。”
何常在叹道:“虚空宗师可不是一般人,能退让还是退让些。”
“那...朝昌刘氏那儿是不是给声招呼?”
“无双城既然放人,也不必卡着粮船,毕竟陵江奇观,看在虚空宗师的面子上,就按照二十万人的口粮标准,认杜家采购吧。”
“属下这就派人去传信。”
领命后谋士匆匆离去。
……
将星馆驻地
唐罗秘密召见了欧余同杜家三位长老。
作为被琅寰剑主关了禁闭的宗师,却能出现在领地内,四人也只有感叹自家领主手眼通天。
在听闻唐罗要在赤霞山上办学后,四人皆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建族建城他们都懂,但办学这种事...莫说是他们,就是圣地都没几个人明白的。
“嗨,办学这事并不复杂。”
唐罗朝欧余道:“首先是教学楼,把水晶宫殿内部分隔分隔,分成讲学室、修炼室、锻体室、再分出天地玄黄四等课室,然后再建一座伙房、两幢供给学员住宿楼舍,便大差不离了。”
“可无双城是宗师的道场,改成教学楼...这恐怕?”
“水晶之城能闪耀多久?”
唐罗淡淡道:“如果只作为道场,一百年,两百年,了不得也就那么长,可若是变成学院,或许真有机会千年、万年的传承下去,这样的奇观,欧大匠不想亲手设计么?”
“.....欧余,知道了。”
谈完学府,接下来便是生员。
唐罗转向杜家三位长老道:“这留下的数千稚童可作为学院的第一批学生,但在修行之前,劳烦三位长老安排先生教他们识字认穴,从库里搏出灵食稀释,将他们的身体先调养回来。”
要用灵食将这群无亲无故的童男童女调养身体?
这种事莫说在龙洲,计算在圣地也未曾有过,杜家三位长老惊讶地张嘴,最后还是讷讷地点头。
“行了,请几位尽快安排。”
唐罗点点头道:“最后,我回来的事情不要对外宣扬。”
“是,领主大人!”
是夜,将无双城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的云秀回到领主行宫,同唐罗商量起后续的工作。
“龙西联盟失势,无双城少了各城的支持,现在缺粮食、缺物资、缺产业、存粮只够十万人三月之用,朝昌又将粮价调得极高,还是得另寻出路。”
云秀认真道:“无双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靠船税码头过活了,必须得将眼前的渔业先搞起来,稳住粮食消耗。妾身想组织一支商队,看看能不能为无双城开辟一条商道,夫君那儿呢,办学可还顺利?”
七十一章:聘教员
“也不很顺利。”
唐罗愁眉苦脸道:“原本我想着,第一批生员最多有个百八十人,可留下的孩童足有数千,比我预计大的规模扩大了几十倍。”
“既要办学,学生多难道不是好事么?”
云秀奇道:“况且以夫君的武道修为,莫说是稚子幼童,便是蜕凡、凶境,不也教得么。”
在她看来,唐罗的武道造诣不比圣地宗师、人王稍差,而这些人动则三千、八千座的布道,且面对的都是凶境的武者,自家夫君只是教导一群少年,又有何难度。
“若真是蜕凡、凶境的学员就好了,别说数千,数万也教得。”
唐罗苦笑道:“只消煌煌大言、布道明义,闻者自有所得,无非多少。可幼童稚子不一样,他们多是贫苦人家出身,没有任何武道基础和认知,甚至连字也不识,加上长期缺衣短食发育迟缓,身体羸弱,**岁的孩子通常只有世家子五六岁的大小,但这些还不是最困难的。”
“还有难处?”
云秀惊奇道。
“学习这个事都是因人而异的,有人快些,有人慢些,几千人同时启学,不消三月便能分出梯队。”
唐罗发愁道:“而且你知道,在这批学员身上,我是想尝试新的筑基法的,到时候进度相差,自然要分班分级,老师的人选又是一个大问题。”
“这...武道的事妾身也不太懂,但妾身相信,如果是夫君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女人仰望着身旁的男人,眼中似有星群闪耀不止。
……
猛虎眼前无沟壑,怂人心头都是坎。
生员爆炸这种事可大可小,若能解决教员稀缺的问题,倒也容易。
可问题就是上哪去寻找那么多有资质的教员。
武馆自然是最承受的选择,而且陵江七城刚经历战乱,大多武馆都处于闭关状态,这个时候要能伸出橄榄枝,或能招揽到一大批空闲的武师教员。
从这群幼童稚子们补充营养到识文断字,大概还留有半年光景,这个时间足够唐罗进行操作。
所以第二日,唐罗便让杜家三位长老组织人手,专门找陵江七城中关张的武馆,并发出招揽。
而他自己,则是开始着手筑基法的研究。
南山律界一趟,让他多出了很多关于筑基法的新思路,特别是《冥思入微》和《金刚入慧》这两部纯冥想吐纳的筑基法,更是让他思如泉涌。
其实从务实的角度看,普通人更适合这种非锻体类的筑基法,因为纯吐纳与冥想,会让筑基这个阶段,节约大量成本。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武馆为何束这样高,着实是因为这些正在打基础的小子格外能吃。
莫看三十六幅先天道图只是基础,但那些标准兽姿几乎能锻炼周身各处肌肉、经络。
加上矫正修改,寻常弟子练个半柱香功夫就会满身是汗,一天七八个循环,到了放饭时候,个个如同饿死鬼投胎,若是不提高束,武馆哪里养得起这些小子。
当然万事万物皆分阴阳两面,按照三十六幅先天道图筑基出来的弟子基础扎实,几乎可以适应所有类型人级、黄级的功法。
而纯靠冥想和吐纳完成的筑基,若是想要修行拳脚刀枪类的功法,非但要重吃一遍拉筋开胯的苦楚,功体的控制力也大打折扣。
人的认知往往收到现实的限制,毕竟不是谁都有佛国那般浩瀚的咒法律令,秘术神通的。
寻常散修哪怕达到蜕凡、凶境程度,拳脚都是武道成分里重要的部分,若是以纯冥想、吐纳筑基,便是废去大半武功。
但从整体普及来看,唐罗更加青睐冥想吐纳法,因为对普通人家的修行者来讲,体修是绝对没有未来的。
打造一副强悍的功体需要多少资源?
筑基暂且不表,凡境便要灵食兽肉堆砌营养,还要辅以药浴强横经络。
到了蜕凡,更要加大灵食供给剂量,开始服用丹药。
再往上走,就是锻体秘术之间的拼斗,可就算把不灭战体这样程度的秘术给到寻常人家的修士,向要凑够一人的修炼资源,恐怕都得奋数代之余烈才有可能。
而仅仅是练成九品八品的不灭战体,说实话对整体战力提升,也没有普通杀法秘术对一个武者提升来得大。
不灭战体的强横,还是要在五品开神藏之后才真正显露,但绝大部分的修士,或许终其一生都修不到五品。
从这个角度分析,或许平民修行吐纳、冥想筑基法才是对的,毕竟这是个属于灵技的时代。
“所以第一班的筑基课程,就定冥想吐纳法吧!”
几千人的生员规模,唐罗自然不会只研究一套筑基法,他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穷极所有武道知识,创造出尽可能多的筑基法。
然后分班调配,哪怕百人一班,第一期的生员也能分出几十个班级来,这样的话他就能直接观察各种筑基法的优劣。
时间紧任务重,可没有时间休息啊!
……
龙州历1792年六月十五
离无双城清场已经一个多月,曾经热热闹闹的赤霞山如今变得无比冷清,偶有货船停泊,也就在码头靠靠便走。
虽然外头传说无双城要办学府,但何、农两家都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学派这种事,早已被证明是行不通的。
所谓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古今天下想要以师生关系另辟蹊径者比比皆是,可最后多以败亡收场。
所以哪怕知道无双城派出不少人游走各城招揽武馆教习,以何、农两氏为首的世家,也只当看不到。
于是短短一个月的功夫,无双城便从七城招揽了七八十位武馆教习,且都是从业数年至十数年的资深人士。
“你们可以叫我院长。”
身材高瘦,五官方正的唐罗在无双城接见了这群被招揽到无双城的教员,“诸位都是资深的教员,关于如何教导弟子筑基相信不用多言,但我要你们将所有曾经教导弟子的方式都给忘了,从今日起,所有人都必须按照我给的筑基法授课。”
短短一番话就惊得众人议论纷纷,其中有几个修为格外突出的,更是眉头一扬便当场发作。
“杜长老,当初招揽我们的时候,可只说了教弟子筑基,怎么变成这样?”
“是啊杜长老,王某教了几十年的道图筑基,若是这位院长大人看不上,那王某走便是了!”
杜霆三人面色青黑,在此之前已朝着这群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对院长恭敬,却没想到三五句话不到,对方就摆出这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高傲模样。
特别是开口几人,直接越过院长向他们递话,若是唐罗以为这是他们收益,那真是百死莫赎。
灵气奔腾汹涌,杜家三位长老准备出手教训几个不懂尊卑的教员,却被唐罗扬起的手给拦下。
“诸位要成为无双学院教员,自然要按照学院的规矩来。”
易容后的唐罗淡淡道:“若是不满意的,现在可以转身离开,决不强留。”
刚刚闹得还欢的教员们听到这番话,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哼哼唧唧地住嘴沉默。
哪怕年景好的时候,武馆也不能算是一门极为赚钱的行当,何况龙洲刚刚经历大战,临川又被血神主宰染污。
陵江上下七城几乎找不到什么挣钱的行当,武馆十家关了八家,即便还开着的,也多是投效了何、农两氏得到资助才得以留存的。
至于他们这样的普通教员,不是被开革就是被待业,若非真是要揭不开锅,哪会轻易过来。
而既然来了,又哪里舍得走,怎么着也得把对方答应的灵食兽肉先拿到手啊!
骚乱来得突然,止得也突然,唐罗环视一圈,发现无人离开后,淡淡道:“既然没有意见,那么就请诸位过目下接下来要教导的功法。发下去。”
摆手一挥,杜家三位长老连忙躬身将地上的木箱捧起,走下堂阶发放功法卷录。
而众教员看到三位长老的行动,心中皆是一凛。
只要混迹在陵江的老人都知道杜家的发迹史。
眼光独到的赤霞山杜家在龙西天骄初露锋芒时便举族投效,更是在西陵唐弥两族大战时举族支持年幼的龙西天骄。
最终唐氏定鼎龙西,杜家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赤霞山更是成为龙西天骄的封地,豪侠杜沙掌管龙西天骄麾下将星馆,杜沙三位长老代管龙西天骄封地,可谓尊荣无限。
而后头龙西天骄成为虚空宗师,更让陵江上下对杜家的超卓眼光发自内心的赞叹。
世人都知道雪中送炭值千金,但都有几个敢在形势不明前投入所有呢。
杜家做到了,所以他们抱上了虚空宗师的大腿,并且能够肯定,只要不出什么背叛、犯上的龌龊事,虚空宗师的荣光,将会一直招摇杜家。
区区一个山村土族,拢共百十男丁,走到今天这步,龙西谁不羡慕。
但就是这样三位有从龙之功的长老,却被这个“院长”支使如下人般,这位究竟什么来头?
常年在市井混迹,没有眼力的人都死了,仅从杜家三位长老一个小小的举动中,他们便看出这位中年“院长”来历不凡。
想到刚刚的无视挑衅,几个教员心中不禁有些慌乱,接过的卷轴仿佛重逾千斤。
“三天。”
站在堂上的中年男人竖起三根手指,淡淡道:“三天时间,领会筑基法的能够留在学院授课,无法领会的,说明并不适合这份工作,杜霆长老。”
“院长有何吩咐?”
“将他们带下去吧,三天后决定,谁走谁留。”
心态转变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如果说刚刚这群教员都是带着审视的目光来看待唐罗。
那么在分析出“院长”来头不小后,他们就不敢同刚才那样大放厥词了,甚至连不丁不八的站姿看着也渊岳峙。
所以在唐罗宣布完条件后,这群教员竟无人出声,顺从地跟着杜霆走出大殿。
待教员都离开后,杜威、杜凌走到唐罗身边,轻声问道:“领主,刚刚是瞿塘城奋威武馆的曹教习和泊马城王家武馆的王教习出言不逊,要不要...”
“杀气不要那么重。”
瞥了杀气腾腾的两人一眼,唐罗淡淡道:“我们是办学,不是办社团,意见不同难免,慢慢调和便是。”
虽然听不懂社团何意,但领主的态度却是十分明确。
杜威、杜凌迅速收敛了身上杀意,拱手应诺。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拿到功法的教员们又一次回到水晶大殿,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时间紧迫,唐罗只搞出九套筑基法,其中有《冥思入微》、《金刚入慧》的改良版。
也有充满探索意味的《灵纹法》与《五行圣灵筑基道图》。
更多的是简化后的道图筑基,在所有圣地、宗派都在做加法的时候,唐罗通过推演冥想法、吐纳法,将三十六副先天道图简化成《十二图版》、《十五图版》、《十八图版》、《二十四图版》、《二十六图版》。
总体来说,拿到简化版道图的基本都可以确定教员的资格,拿到改良版的《金刚入慧》和《冥思入微》,也就费点功夫就能领悟。
但拿到《灵纹法》和《五行圣灵筑基道图》的,那就真得看个人理解能力了,好在唐罗一开始也没有寄希望于有人能领悟这两套东西,所以倒霉抽到的家伙,他会再给对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虽然运气是实力的一种,但眼前这两套筑基法对于这群大多都是蜕凡级别的教员来说,还是略显超纲了。
“三天过去了,觉得自己能够胜任教员工作的,便站到两侧去,觉得自己做不到的,就将卷轴放入箱中,本院会奉上薄礼一份,并将各位送回家去。”
依旧是那副不丁不八的站姿,依旧是那个不咸不淡的语气。
可众教员在研习手中筑基法三日后,却再也不敢小觑堂上的中年男人。
毕竟蜕凡武者,资深教习三天都没法吃透一部筑基法这种事,说出去实在太丢人了。
七十二章:无双城议会
“院长的要求,根本无人能够达到!”
教员中一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越众而出,手举《灵纹法》道,满脸不忿:“这种筑基法前所未见,闻所未闻,莫说领悟,就是听都没听过。某家甚至怀疑这部功法是桩空想!”
在吸引了足够目光后,教员将卷轴打开,大声道:“以灵纹刺绘其身,引导天地元气出入流转锻体,无需锻体吐纳冥想便能铸就道基。诸位听过这样的筑基法么!?”
“朱某人修行三十年,不敢说在先天道图上有什么特别高的造诣,但在扶灵城也有块响当当的招牌,今日发得这样的卷录是朱某时运不济,但朱某可以笃定,天下间就没有这样的筑基法,更没有人能用这样的筑基法成功!”
言罢,朱姓教员将卷轴往箱子里一丢,便忿忿地望着唐罗。
“咳..某家也未能习成筑基法。”
听到朱廷喻的话,另一位名叫施晏的教员也轻咳一声站了出来:“说来惭愧,四十五种圣兽姿态加上五种配合的吐纳呼吸,施某只习成几副白虎图,便觉得难以为继...若是换做毫无根基的稚子幼童,恐怕...更难修成。”
就同唐罗预料的那样,抽到《灵纹法》同《五行圣灵筑基法》的教员都无法完成领悟,但没想到的是,大部分抽到改良吐纳冥想法的,也没有办法全盘领悟。
在两人发言后,大殿中变得闹哄哄的,不少拿到改良冥想法同吐纳法的,也都纷纷大吐苦水。
这越发让唐罗感觉到,武道并不是修行越久,造诣也就越深的。
对眼前这群人来说,他们大多都是拿着过往的经验不断重复,或许其中有人已经教授了上千名弟子筑基,但他们对筑基的认识,依旧停留在恪守三十六副先天道图的标准姿势上再未进步。
“好了,本院知道了。”
开口将殿中的嘈杂声压下,唐罗扬手淡淡道:“若是觉得《绘灵法》同《五行圣灵筑基法》太过深奥的,可以从杜霆长老处另选一套筑基法参悟,自觉已经吃透的,可以去偏殿杜威、杜凌长老处接受考验,只要通过的便能留在学院中任教。”
“那我们呢?”
领了冥想吐纳法却不得入门的教员左盼右等没有听到关于他们的利好消息,便壮着胆子扬声问道。
“无法通过考验的,无双城会备上一份薄礼再送诸位先生回城。”
言简意赅地将事情交代完整,唐罗转头朝杜霆道:“调换功法的事,便交给长老您了。”
“是,请院长放心。”
点点头,唐罗转身离去。
在想要办学之前,他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会有什么困难,可当他提出方向后,困难便一个个跃出来了。
教员、生员这块且不表,眼下最大的问题却是在最基础的物资上。
石料、铁器赤霞山都有现成的,可聘工雇匠都是要提供粮食的,加上给学员调养身体拨出的灵食,现在赤霞山最大的困境,就是缺食少粮。
“这是无双大殿重新分割整改的设计图,领主大人先请过目。”
熬了月余才将设计图画出的欧余大匠将心血呈给唐罗,认真道:“城中倒是有不少现成的工匠,如能再召回些建城的老工,那么入冬前就能把学院内部落成。”
“雇工的事便由大匠定夺,需要多少资源直接报给杜霆。”
简单翻看了下设计的图纸,唐罗从中抽出一张道:“重新出一张课室的图纸,不要这般方正,设计成扇形的阶梯式,以讲台为中心从低到高延展出去,这样方便学员注意力集中,也方便教员观察。”
原本听唐罗说要重改课室的欧余有些不悦,但听完设计方向后双眼发亮,就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属下这就去办!”
拿着图纸的欧余兴冲冲走了,而唐罗则是马不停蹄地赶到议事厅中。
无双城改学院,空降的中年院长都给这座小小山城带来不少波澜。
对于那群西陵名士来讲,“院长”便是虚空宗师的真心腹,不然杜家三位长老不会如此恭敬,夫人不会如此放任。
虽然早就设想过他们终有一日会因为跟不上步伐而被抛下,但这天来得这样快,众人还是没有预料过的。
所以当唐罗踏入议事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神色复杂的西陵名士,还有议事厅长桌中摆放的成套账本。
如老农一般的沈大发端坐其中,让人颇感亲切。
唐罗颔首朝众人示意,神态自若地走到首席位坐下,将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时众人。
“咳..院长大人!”
沈大发率先开口道:“关于无双大殿改成学院之事,吾等作为领主扈从自然完全支持,只是眼下龙洲时局变动,各城各地皆禁售粮草。以城中财力,恐怕难以供养学院开支啊。”
这么快就缺粮了?
唐罗皱眉问道:“缺口有多大?”
“按照四千生员,八十教习算,光是灵食兽肉便得千万斤,这还是头一年。”
沈大发擦擦额上的汗珠,心虚道:“若是这届学员成长,来年招新,这开支便会翻着翻儿往上涨...”
办学就像是请客吃饭,一顿两顿的,谁都请得起,但要是天天吃天天请,哪怕是世家豪门也得被掏空。
更别说如今的无双城了,沈大发担心的并不是今日的学院开支,而是如果坚持以这种方式办学,那么无双城很快就会被掏空老底,等到那个时候,城民只能自求生路,学院也就成了海市蜃楼。
“无双城如今的难处,本院都知道,所以这次来,也是想同各位商量,有没有能够解决眼前问题的办法。”
对于众人提出的问题,唐罗其实早有预料,所以面不改色地提问道。
“生财之道,无非开源节流。”
沈大发硬着头皮道:“只是渔业、商道都非短期可竟全功,沈某...沈某的意思是,这些幼童稚子也并非人人都有武学天赋,不如将其中蠢笨的开革,等到无双城的形式慢慢好了,再酌情增加生源,院长以为如何?”
“倒是个办法。”
不否定也不赞头,唐罗只是点点头,然后朝其他人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么?”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位陌生的“院长大人”这样好商量,一时间都有些吃不准他的态度。
但也有胆子大的,看到众人都不说话,龚良便起身道:“其实想要生钱,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院长大人也看到了,我们这赤霞山,要矿无矿,要田无田,虽然地处陵江正中可作上下游之枢纽码头,但这儿离北山、南岭也不过半日航程,以往繁盛都是因为联盟照拂,可现在陵江是何、农当家...”
一看众人脸色不好,龚良立刻改口道:“是,未来领主大人定能将陵江基业夺回,但我们作为扈从的,总不能干等着主上发力,毫无作为吧!不说别的,若是领主知道因为些许钱财的事就得坏了院长的事,我们该显得多无能啊!”
“行了行了,有办法就说,别光拍马屁!”
龚良一番话将所有人都扁了顿,沈大发没好气道。
“小的这不是对领主忠心嘛!”
龚良笑嘻嘻地朝天一拱手,然后朝唐罗道:“其实无双城只是座普通山城,即无特产亦无特色,唯一夺人眼球的就是这座无双水晶之城,现在又变成学员,美景只是美景,想要生财也没办法...”
“你究竟想说什么?”
“小的想说,人生在世,不过酒色二字!”
龚良朝众人认真道:“无双城,规矩严法条重,莫说流匪恶徒,便是商人行贾都不愿入城打尖,这也是让无双城毫无生机的根源,以往有联盟照顾自然不妨事,但现在没有了,我们自然不能抱着这些规矩一起死!”
“大胆!”
听完这番话,沈大发拍案而起,老农般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无双城法典是领主同杜沙先生呕心沥血的杰作,也是本城有别于其他罪恶之地的根本,你是要推翻法典么!?”
无双城的根基,便是唐罗在洪涝中救出的百姓和邀上山定居的西陵名士。
这些人之所以会继续留在无双城中,便是因为无双城设立了一套除强者为王之外的规矩。
这套规矩有公正公平,保护弱者,即便是无双城中领导者也不得违反。
它被刻在城门口的赤晶大碑上,三千五百行斗大的字,二百八十二条律法,这是无双城人最大的骄傲。
“诸位不要误会,龚良绝对没有废除法典的意思!”
看到众名士拍桌瞪眼,数道神魂锁定己身,年轻的龚良吓得脸色煞白,颤声解释道。
“诸位先别动怒,让这孩子把话说完。”
真实之力拂过议事厅,抹去了几人对年轻人的神魂锁定。
乔装中年院长的唐罗朝龚良淡淡道:“你,接着往下说。”
“多谢院长大人解围!”
龚良感激地一拱手,然后壮着胆子道:“龚良所说的生财之道,并非要推翻无双城的法条,而是想开条小口。诸位也知道义气帮原本的活计,别的生意不敢说,运营花船、妓坊这种事,龚良信手拈来。”
“如今陵江刚历战乱,七城民不聊生,只消给些粮食,龚良便能召回千百流莺,到了晚上花船点点火光洒在城下的水面上,不就是另一道奇观么!”
七十三章:好生意
“下贱!”
“卑劣!”
议会中坐着的都是什么人?
三百年富庶西陵荫养出的高洁名士,谦卑自省,怜悯弱者。
骤然听到龚良要将他们心中的光明之城变成赌岛淫窝,哪能不愤怒。
而早就知道这群名士反应的龚良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获得他们的支持,从开口起,一双眼便死死盯着“院长大人”。
但凡唐罗眼中露出一丝不耐或厌烦,他都会立刻住嘴,但直到众名士起身抨击,他都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负面的情绪。
龚良觉得自己赌对了!
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出救无双城的办法,可每次都被驳回,杜家三位长老私下倒是支持他,可因为这里头要开无双法典的口子,所以态度也有些暧昧。
这让龚良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而作为义气帮主龚正的义子兼头马,他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成绩出来,才不辜负龚正将其安排在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上。
而眼前这位陌生“院长大人”的出现,就是龚良的另一场豪赌。
如此重要的时刻,些许礼数也就顾不得了!
“农耕,娼妓,兵匪!”
龚良郎声道:“人族自古便有的三大职业,何来贵贱之分!?”
“荒谬!”
沈大发红着脸怒声道:“娼妓乃是下九流中的底流,你别忘了,这座城是虚空宗师的无双之城,收容流莺招嫖,你可想过宗师的脸面!?”
“龚良当然想过!”
早有准备的年轻人朝着众人侃侃而谈:“正因为无双城乃是宗师道场,所以才要经营花船,让流莺飘于河上!即不入城,又怎会染污宗师清名!”
“这...”
沈大发一时语塞,但还是强硬道:“还是不行,旁人哪管城内城外,只要是无双城附近的,定会统统算到宗师头上!”
“沈大人这样说便没有道理了,难道我无双城的清誉,是活在愚夫莽徒的口水中么!?”
直指沈大发言语中的漏洞,龚良接着道:“莫看经营花船不入流,但这却能真正带动我们整个赤霞山的产业,首先花船得要有船吧,若是按千人算,那么无双城的船坞至少能接到千条小船的订单,光这一条,那些要饿死的船坞便能起死回生,码头上的工人也不至于无所事事,可保三年无忧。”
“再有,花船名声响了,来往商客变多,只要通商陵江的,那么必然会来我们这逛逛,一船人总不能全都住在花船上吧,那么自然有人要打尖住店,那么城中的酒馆是不是也能盘活?”
“这还不是大头!”
越说越起劲的龚良手舞足蹈,只差没有登高一步站到议会桌上:“大头还得是赌档!自古嫖赌不分家,或许是龚良见识浅薄,也不怕诸位笑话,大小见过的诸多行当里,就没有见着比赌档更能生钱的!”
“只是大多赌档,挣得钱却护不住,不是被强人劫了,就是被老千黄了!”
“但我们无双城是什么地方,有虚空宗师震慑,将星馆的大爷坐镇,哪个敢来挑事,哪个敢来放肆!?”
“只要童叟不欺做好信誉,莫说养活一个无双学院,就是再养活三间五间,又废什么气力!”
一直以来,龚良因为身份和辈分的问题,在无双城议会中占席却不受重视,平时得看四方眼色,活得谨小慎微。
却不想今日如同变了个人般,面对沈大发据理力争不说,还用花船赌场为众人描述了这样一个璀璨的未来。
虽然众名士心中依旧不屑,也都只能哼唧些“下贱”“不知廉耻”的酸词。
龚良对此甘之如饴,依旧将炯炯目光对着“院长大人”,在他看来,这次豪赌只要有这位点头,便是大胜。
而接下来无双城不论花船和赌场经营,自然是由他来做主牵头,到了那个时候,他这根龚正派来的柱儿,就真正在赤霞山立住了!
‘快答应啊,还在犹豫什么!?这是眼下唯一救无双城的法子了!’
过了半响,依旧无法从面如平湖的院长大人脸上看出情绪的龚良心中有些着急,心中不由得催促道。
而沈大发等人的目光也死死盯着唐罗的脸,生怕这位陌生的院长大人一昏头就答应了龚良的计策,忐忑的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端坐首席的唐罗终于开口:
“花船的主意不错,赌坊的想法也可行...”
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众名士为之色变,龚良心生狂喜。
“院长大人不可啊,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无双城再无德行可言,只会聚集起下九流的烂人,再无法翻身啊!”
沈大发急得眼球都红了,扑在议会桌上:“还有别的办法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哪怕卖剑当甲,老儿也一定能凑出供养学院的钱财,院长大人三思啊!”
“是啊是啊,院长大人,再考虑考虑吧!”
议事厅内哀鸿遍野,龚良却只是冷笑:“诸位大人都是土豪士绅,又有从龙之功,自然家产殷实,可怎么不想想外头街面上无工可开,无米下锅的普通城民。饿都要饿死了,谈什么德道!?”
“黄口小儿!”
“浅薄卑劣!”
众名士羞怒不已,朝着龚良怒目而视。
年轻人心中自然是害怕的,但此刻却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眼看越来越激动的双方就要在议会厅中上演全武行,唐罗终于出声制止道:“行了,全都坐下。”
没有丝毫情感的平静语调中满是不可忤逆的意志,众名士同斗败的公鸡般颓然入座,或低头或依旧朝龚良保持怒视,却没有一位朝向唐罗的。
而龚良则像是胜券在握的将军,朝首席处的院长拱手一礼,得意洋洋地坐回席间。
“花船赌场,确实是生财的好主意,诸位还有没有除了变卖家产外更好的吗?”
十指交叉放在桌前的唐罗环视众人,和声问道。
众名士低头沉默,唐罗又转向得意的龚良,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今日看你侃侃而谈,前后都想得通透明确,想来这个主意应该筹谋了不少时日吧?”
“回禀院长大人!”
龚良笑道:“这个主意确实已在小的心中盘桓好久,但都是为了盘活领主的封地,不敢有私心。”
不置可否的点头,唐罗又问道:“那么如何筹算,组织人手的关节可曾细想过?”
“这些小的自然是想过的,筹算方面有杜家长老督促,人手方面只要诸位大人帮衬些许,便关节无碍!”
强压心头的兴奋喜意,龚良正色应道,但些许颤抖的语音,还是暴露了其心中所想。
“我想也是,这么好的主意,哪能只等着本院当面才讲。”
唐罗笑问道:“夫人驳回时,同你说了什么?”
“夫人说......”
下意识的回话刚一出口,龚良便浑身激灵,一股寒气自股后直冲天灵。
短暂沉默后,上下牙“咔咔”打架,双腿一软,便软到在桌上。
而刚刚还如同斗败公鸡一般的名士们听到这里,瞬间焕发了活力,跳起来朝着龚良口诛笔伐。
“好个卑劣的小儿,将夫人否了的主意重提,安得什么居心!?”
“下贱胚子,若是院长大人一时不查允了,等夫人商队回来岂不生出间隙,身为扈从却挑拨主家间隙,当诛!”
“观其言行文理紧密,区区一个少年哪有这般天资。老夫倒要修书一封,问问龚正,是不是他在背后授意!”
局面的转变往往就是一瞬之间,刚刚还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龚良只觉得如坠冰窟,特别是在听到众名士极力要将这件事同龚正扯上关系后,更觉通体冰凉。
绝不能拖累义父!
不知哪儿生出的勇气,龚良一下翻跪起来,大声道:“这主意全是小人自己想出来的,只为盘活无双城,若有半点挑起院长同夫人间隙之心,龚良愿受剥皮断椎,插针挖眼之刑!”
“哼,若是没有龚正授意,你这小儿安敢在议会上大放厥词?”
年老大冷哼一声,诛心道。
“义父将龚良安置在无双城中,只想小人为领主尽忠,万万不敢有不臣之心啊,若是院长大人不信,龚良愿以死谏心!”
跪倒在地的龚良只觉眼前一黑,嘶声辩解道。
但除了冷笑,他没听到一句回应,就连适才对他有些欣赏的院长大人,也默不作声。
想着众名士一定会将这事做大做实牵连到义父龚正的年轻人越想越害怕,牙一咬,心一横,便想以死谢罪,双指反杵便要自插双眼。
可力生一半,手腕却被莫名定住,劲力透体抖散了他浑身气力。
年轻人被强横力道拎起,看见对面挂着好气又好笑表情的院长。
“让你说话,不是要让你谢罪。”
唐罗淡淡道:“我说了,花船、赌场都是好主意,但为什么夫人要驳回呢。”
“夫..夫..夫人只说,这生意不好...其..其他的,便没说了。”
此时的龚良已不复刚刚的嚣张气焰,结结巴巴道。
“夫人说得没错,这生意,确实不够好。”
唐罗笑着道:“看诸位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那么本院就来说说,为什么龚良说得这两个生意,还不足够好吧。”
“确实,按照龚良设计的花船、赌场,的确能盘活无双城的码头、酒馆,但最多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莫说百千流莺,就是万条花船,又能引来多少贵客临幸,无非是挣钱商贾水手的辛苦钱。”
“财富和金钱是不同的,能用花船和赌坊生出的钱财,无非是些底层人手里流通的货币,而货币无法兑现成资源,便是一堆废铁。”
“西贺九成的财富,都集中在世家豪门、宗派圣地手中,即便将陵江下层的金银都集中到无双城来,穷还是穷。”
“无双城需要粮食,龙西良田尽归朝昌,朝昌若不肯贩粮,无双城当如何?”
“冬日需棉少炭,煤矿远在呈州,棉田尽在堰苍,农氏若是提价,无双城又当如何?”
“无双城缺的是资源,而这些资源,恰恰是被世家和豪族所掌控的,将挣钱的目光集中在底层,倒来腾去,也没办法使无双城富庶,因为挣得越多,便越依赖资源供给的世家豪族,也就被剥削得越狠。”
“所以,无双城需要的生意,是如何让中上层的世家豪族将资源交出来的生意,而不是如何将下层人的货币聚集到自己手中的生意。”
一番话说完,议事厅中众人尽皆失魂落魄,龚良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在他们看来,花船赌坊已经是眼下能够想到的最好生意,可这生意竟被院长寥寥几句结构的一文不值。
而他们印证过去,也确实感受到了这番话语中的真理。
无双城缺钱么?其实是不缺的,不论是真金白银还是珍稀矿物,库房里都放了如山一堆。
可在何、农两氏制霸陵江后,无双城为何活得那么艰难,就是因为对方断了自己的采买通路。
而绕过本地采购,不说耗时久远难易程度,只说采买成本便要提升不知多少。
至于客船商贾变少,也多是因为两大豪门的政令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只是道理说明容易,该如何解决众人还是一头雾水。
所以在听完唐罗的讲述后,众人还是眼神巴巴的望着,抿嘴沉默。
“那么诸位就听听看本院想出的办法吧。”
唐罗笑道道:“即日起,联系各地风媒属向外散布无双学院的经营内容。”
“第一,承接各种类型的神魂铸就任务,还真、拟灵、观想。只要客户灵力基础扎实,包铸神魂,无效退还物资。”
“第二,承接各种类型的功法改良任务,不论体术、灵技、咒术、神通。凡级承诺三级提升,黄级承诺两级提升,玄级承诺一级提升,假一赔十。”
“第三,承接各种类型武道风格设计,由封号级强者一对一单独指导,明确武道风格,制定发展方向,扬长避短,全套课程战力翻倍,严格执行同境无敌。”
“针对瓶颈期武者进行的针对性训练,祛除心魔,拔除煞气,治疗暗伤隐疾,恢复巅峰状态!”
说道此处停住,唐罗低头沉吟片刻后,抬起头朝着众人道:“就先安排这三个主营项目吧,相信消息放出去后,会有不少世家会过来探听风向,让城中的酒肆茶楼都开起来,把价格提高三,不,五倍。反正都是来打探消息的,这钱不挣白不挣。”
七十四章:热闹
传言造势须得有大财力的支持,但也有些消息,不必花钱风媒也会上赶着传播,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的信息敏锐。
比如临川天魔、比如阴阳御殿、比如周天星斗大阵,比如赤霞山上突然出现一座可以提供铸魂服务的学院。
几乎没耗费什么资源力气,无双学院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龙洲,而最先坐不住的,便是龙洲西部的大小各族。
武道大昌一千年,凶境强者为何依然可以称得上高级武力,其中固然有凶境需要的灵力积累过于庞大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铸魂法未曾真正普及。
拟灵、观想、还真,随便找个村镇寻个武馆,都有大师傅能告诉你这三种通往更高境界的道路,但如何迈出第一步并抵达,却鲜有人能说个究竟。
说句难听的,就算给普通散修一本真能修到凶境的玄品正法,要想破境也并不容易。
毕竟事关三魂七魄,关于如何凝魂的步骤,里头有太多专业的武道理论,寻常人看来有若天书,自己瞎练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这也是为何破境多得有人护道的原因。
能够直接看书便能走对每一个关节的天才终归少数,大多数普通武者还是需要有前辈提点才能少走弯路。
有真法尚且如此,无有真法详解,无有前辈护道,哪怕有大才情,大毅力,最终都会卡在某处瓶颈,久了久了,也就成了心病。
一百个散修武者里,少说会有三五个能将枯燥修行当做日常不断重复的坚毅之人,可这些人最终的成就,最多也就是同龙昌孟椒、西陵名士沈大发一样,只能蓄藏灵力于身强健功体,再不得寸进就是这个道理。
但这样的人大多已在地方小有名气,差使簇拥的不会弱于曾经西陵的义气帮,一些村镇中若是灵意合一的武者,那几乎就能算作土皇帝般的存在。
所以当他们听到无双学院能够包铸神魂后,便立即派遣心腹,来到无双城打探消息。
于是原本冷冷清清的无双城码头,突然变得极为热闹,而令人无语的是,这偏僻码头的泊费,竟比朝昌、昆吾这样顶级大城还高...
“爱泊泊,不泊滚!”
赤霞港的渡头是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短衫短裤壮硕的胸腹便袒露在外,插着腰大咧咧道:“赤霞港拢共五百来个泊位,你们不停有的是人停!”
船上多是地主豪绅的心腹,在自家地界都是横着走的人物,骤然看见这么嚣张的渡口,哪能不怒。
甲板上的几人撸起袖子就想给嚣张的渡头一点教训,但在年老大灵压外放之后,众人偃旗息鼓。
谁能想到,赤霞港的一个渡头竟然是凶境强者...
看对方膀大腰圆的粗犷模样,还有眼里藏不住的嘲弄,这个时候奔上去,指定讨不了好。
“妈的,老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有些小地方的人,总是会将面子看得比天还大,哪怕知道不敌,也要恶心对面。
“我们就不停泊,将船停在湖中,游进城去!”
有人双唇气得发紫,怒声说道,声音大得只怕渡口上的人听不到。
“哈哈哈!”
耳力不俗的年老大听闻大笑道:“诸君请便,但没有渡口渡碟,诸位会被拦在城外,若是强闯...”
如屠户看着砧板上的肉块那处好下刀一般,年老大极富侵略性的眼神在船上扫了扫,然后摆摆手道:“一看各位就是人中龙凤,小小无双城,应该困不住诸位,哈哈,哈哈哈哈。”
“混账..老子走南闯北二十年,就没见过这样嚣张的渡头!”
甲板上一位中年人遥指着年老大,气得浑身发抖。
“那是你见识短!”
用无名指掏了掏鼻孔,年老大不屑道:“泊不泊,不泊别挡路!”
“老子......泊!”
“早这么干脆多好?”
年老大慵懒地摆摆手,朝身后小弟道:“将贵客的商船领去泊好!”
船舶入港,拿到渡碟,船上一行终于获得准入无双的资格。
待离开码头上了山道后,先前被气得双唇发紫的男人脸色迅速恢复正常,左右看看朝落后部队数丈身位的中年人低声道:“老爷,看那渡头修为,根本不像是管理码头的下人,反倒像匪寇强人,这无双城恐非良善之地,不如您就留在城外,小的独自进城?”
“这儿是虚空宗师的封地。”
看了看忠心的仆人,冯世兴面色平静道:“若是真有歹意,码头上这关我们都过不去。”
“不过区区一名凶境武者,难道还能留下老爷不成?”
将中年男人看做心中之神的仆人不服气道。
“你只看到了渡头的修为,却没注意哪些码头游弋的卫士同搬运、控场的小弟。他们个个步履轻盈,灵气内蕴,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手!”
冯世兴感叹道:“到底是虚空宗师的封地,连管理码头的扈从都有这般气象。”
堰苍宁乡道,虎豹冯世兴。
将一部普通的黄品拳法练出拳意,在宁乡道纵横无敌,几乎以一己之力,给一个不入流的武馆,添了三分豪族气象。
麾下八百弟子,虎豹成势后有万兽奔腾之威,即便凶境强者也不敢轻掠其锋。
虽然宁乡道只是堰苍一县,但冯家却已有望族气象,眼下唯一缺少的,便是一尊凶境强者。
这些年,冯世兴四处搜罗,倒是得到了一些玄境功法的残篇,只是多大在铸魂的部分语焉不详。
些许记录清楚的,多是上古秘籍,用词生僻,模棱两可,只能看懂大概。
所以在听闻赤霞山有间包铸魂的学员后,他即刻抛下家业,带着忠仆赶赴朝昌。
为的,就是找到适合自己的铸魂法!
仰头望望高耸入云的赤霞峰,还有云从间金光照耀的奇观大城,冯世兴意气风发道:“走,上山!”
……
打探消息的核心技巧是什么,简单来讲就是收集和梳理。
收集某个区域的信息,然后从中筛选出有价值的部分。
赤霞山的来历所有人都清楚,就是座盛产赤霞晶石的矿山,前些年因为赤霞晶髓这种资源的枯竭,潜力已尽。
后来成了龙西天骄唐罗的封地,摇身一变建了座前所未有的水晶之城,重新焕发生机。
但从未听过这儿有件什么学院啊,所以对于绝大多数探听消息的人来说,查这座学院的根脚,就比什么都重要。
那么要查一座学院的根脚,还有什么比去茶馆酒肆探听消息更好的办法么。
无双城就是座小小山城,天天开张迎来送往的茶馆酒肆,能将这座城中所有的变化尽收眼底。
学院在哪,院长何人,几时开业,成就如何。
这所有的所有,都瞒不过无双城中的本地人。
所以前来探查消息的风媒,全都默契地走进酒楼,按照一般流程,他们应该阔绰地点些酒菜,然后再给小二一些赏钱,便跟初步完成任务,再根据得到的信息,决定要不要深究。
可当柳小君抬头看看酒牌和菜牌后,口中“要要要”了半天,却实在狠不下心点单。
“我说客官,您都看了半天了,这单是点是不点啊?”
肩上搭着白巾,手提着红木托盘的小二儿看看柳小君瞪得溜溜圆却半响没做声的模样,不耐烦道。
“点,点你个贪财鬼重生再死一次啊!”
柳小君一脚踩在登上,手指如剑指着挂在柜台后墙壁上的酒牌、菜牌道:“你们是黑店吧,一壶米酿八百金,小炒豚肉七百六,这是豚肉?这他妈的是龙肉吧!”
“砰!”
小二将托盘往桌上一拍,虎着脸道:“客官.....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七百六想吃肉龙,客官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嗨呀,你这个小二很嚣张啊,这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吗!?”
柳小君怒不可遏地撸起袖子,怒声质问道。
“点了酒菜才是客人,不点酒菜你是个鬼客人!”
小二鼻孔朝天,将托盘竖起道:“点不点,不点别占着位置,赶紧出去!”
因为两人争吵,酒肆外已有不少围观者,听到小二毫不留情的赶客后,发出哄笑。
寻常男人碰到这种情况,哪怕打肿了脸也得硬着头皮点单将面子撑起,可柳小君不能。
在经历两年前巨大的事业滑铁卢后,他这两年为了还债,真是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这披星戴月,披肝沥胆,披雨戴风,不知日夜挣来的钱财,哪舍得为了面子投在酒馆里!
“哼,我明白了,店家雇你这样一个小二,就是想激怒食客,为了意气买单!”
柳小君伸出两根手指,举到同双目平行,顺着视线探出,做出一副“我已看穿一切”的傲慢表情道:“你们的伎俩亦被小爷看穿,祝你家酒肆,早日破产,关张大吉,再见!”
“嘿,你这混账说什么呐!!站住,站住,有种别跑!!”
不跑?
不跑是你孙子!
柳小君撂完狠话转身就跑,瘦瘦小小的身子加上灵活的步伐,蹿进人群里,一下子便跑了个没影。
‘小爷就不信离了张屠户吃不了褪毛猪,无双城这么大,定有价格合理的酒肆!’
在无双城主道兜兜转转走了几圈,各大酒肆茶楼七进七出,柳小君的表情越来越绝望。
来之前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偏僻的山城,物价竟然高得这样离谱。
明明才刚入秋,仰头看看酒价菜牌,竟然会有寒气从腹中冒出,能有这样的体验,这无双城也真是绝了!
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点单的柳小君失魂落魄地在街边的茶坐下,失神盯着眼前空碗,“呼呼呼”地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将心气捋顺,看着眼前依旧空空的查完,柳小君如同被点燃的油桶。
“店家!店家!!!”
怒声呼喊,来回张望,柳小君发现了神情错愕的茶老板。
手指面前空空的茶碗,来自昆吾郡的风媒大怒道:“老子都在这儿坐了半天了,怎么还不倒茶!!”
“客官...您是要喝茶吗?”
茶老板小心翼翼问道。
“废话,来茶不喝茶,难道洗澡吗!”
“要不...客官先看看茶牌?”
茶老板有些心虚。
“看,有什么好看的,一杯茶你还能搞出花......”
口中骂骂咧咧,但柳小君还是顺着茶老板的手指别过头,看到茶牌的瞬间,又开始上头:“我他吗,你他妈,有病吧!无双城是怎么回事啊,有金山吗?一杯茶要一百金,怎么不去抢啊!”
茶老板是个老实人,也知道现在的牌价确实高得不行,但听到柳小君说无双城的不好,还是反唇相讥道:“牌价就是这个牌价,可市政厅的大人说了,这些日子来无双城的全都是打探消息的,这钱不挣白不挣。若是客官只是喝茶不问话,老儿就免费送客官一杯茶!”
“嘶...”
柳小君从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人,只觉得后槽牙都酸倒了:“这市政厅是个什么地方,连这种事都同你们讲吗?”
“客官还要喝茶么?”
被将了一军的昆吾风媒沉默,然后问道:“是不是点了茶,老板就愿意同我聊聊这新开的学院?”
“市政厅的大人说,点了茶就可以聊!”
老板耿直道。
“行吧,那点了!”
横行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小袋,取赤足金牌放于桌上,看着老板美滋滋地收起后,柳小君无奈道:“老板现在能说说,这无双学院在哪了吧。”
“无双学院不就在那?”
茶老板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柳小君,手指大道尽头的水晶宫殿,反问道。
“老板你唬我?那不是虚空宗师道场么,怎么成了无双学院了?”
“一杯茶,一个问题。”
“......这也是你们家市政厅教得?”
“嘿嘿。”
茶老板笑得狡黠:“大人们知道街面上讨生活不易,所以想让我们过得轻巧些。”
“......酒楼茶肆里,也是一壶酒一个问题?”
“客官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茶老板正色道:“酒楼里头,自然是点了酒菜,小二便会聊个清楚明白啊。”
七十五章:高歌猛进
奸商,全特么的是奸商!
怒视着茶,柳小君又将一枚足赤金牌拍在桌上。
老板美滋滋地取过,放入口中咬了咬,看见清晰的牙印后,才满意地放入怀中,然后朝柳小君道:“对,没错,就是市政厅的大人教得。”
你特么的,是在耍老子么!?
柳小君勃然大怒,拍案道:“小爷是问这个么,小爷是问,无双城怎么就变成无双学府了!”
“......”
茶老板有些尴尬:“那...客官下次问清楚些...”
“下次!?”
柳小君愤然起身,一把揪住老板衣领,怒道:“你想赖账,小爷钱都付了,赶紧回答问题!”
被揪着衣领的茶老板毫不紧张,反而轻拍柳小君的手道:“客官别动怒,下次问清楚些就是了,但规矩不可废,一杯茶,一个问题!”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自觉羞辱的柳小君威胁道:“你就不怕...”
话说未半,便差距数道凌厉目光从各个隐秘角落投射过来,让人后颈发凉。
“客官快些放手。”
茶老板一副为了你好的过来人表情,劝慰道:“若是引了将星馆的大爷们察觉就不好了。”
听到老板的话,柳小君不动声色缓缓放开茶老板那被揪成一团的衣领,感受锁定自己的目光散去,心中长舒一口气,故作强硬道:“这将星馆不是被虚空宗师带去元洲了,怎么无双城也有。”
“嘿嘿嘿。”
听到问题,茶老板并未着急回答,而是指着茶牌憨厚笑笑。
“给你给你!”
柳小君怒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领主大人带去元洲的是新部,旧部都被杜大侠带回无双城了,龙洲闹得最凶的时候,多亏将星馆的大爷们坐镇,才保本地平安。如今院长要办学,所以特地请了将星馆的大爷们维护城中治安。”
“院长,办学...请老板将有关无双学院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老板为难道:“客官...这不合规矩。”
“怎么不合规矩,一杯茶一个问题,这是钱,老板请收好!”
“行吧!”
被柳小君钻了空子的茶老板自认晦气,收起金牌后便将市政厅公告的事宜缓缓道出:
“这位院长大人啊,应该是领主大人的心腹,而且不是一般的心腹。”
“刚一入城就说要将无双城改成学院,一开始议事厅的大人们都不同意,后来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将杜家三位长老和欧大匠都说服了,然后无双大殿就变成无双学院了。”
“再就是无双学院的..经营..经营项目,好像是这么说的,啥包铸神魂、改良功法啥的老儿也不懂,但院长大人说行肯定能行,毕竟领主大人把自家道场都交出来了,若是空口白话,岂不遭天下人骂啊。”
“再然后就是市政厅的大人说,近些日子会有很多人来打听事情,让我们尽量提价,嘿嘿嘿。”
茶老板说到这个,朝柳小君笑感叹道:“看客官模样,应该也是别处的情报探子吧,这嘴皮动一动就能挣那么多钱,风媒这行当可是真好啊。”
“打住打住!”
柳小君迅速纠回跑偏的话题:“再讲学院的事儿,老板您不可能就只知道这些吧,既然有经营项目,那就铁定有对外的窗口啊,比如需要铸就神魂的项目是怎么个流程,那些个改良功法,高手指导又是怎么个套路...”
“客官别急,老儿不正要说么。”
茶老板脸色一红,埋怨道:“每日正午,学院都会开门,就在正殿外的平台处,院长会亲自出现,到时不论有什么业务,都直接向院长提便好。”
“不对!”
柳小君抬手打断茶老板,原本混乱无章的事件突然变得无比明确。
无双城突然名声大噪变成龙洲新的暴风眼并非巧合,而是有人设计好的。
而将事情做得这样开诚布公,全城都跟着统一口条,也绝不仅仅是因为行事光明正大。
眼下无双城中发生的一切都在某位的预料之中,而他这样做的目的,便是为了要让风媒看见!
敏锐的直觉让柳小君仿佛看见了茶老板背后升起一团巨大阴影,阴影中有个无法直视的存在,手指轻轻拨弄,便将平静的龙洲撩得浪涛翻覆。
这背后的东西,代表了太多的危险。
思及至此,柳小君下意识便想抽身,可起身一半,又艰难得坐下。
这次会接昆吾郡之外的活儿,一方面是那边给的酬劳丰厚,另一边也是因为他对唐罗执念深重。
两年前一场豪赌,他和老陈不仅破产,还欠了一大堆外债。
这两年没日没夜的拼搏,只消做完这单便能脱离苦海,若是此时打了退堂鼓,回去不但同组里无法交代,更无法面对力排众议将任务给他的老陈。
一想起老友被自己坑得倾家荡产,柳小君便生生克制住了奔逃的本能,强撑着坐回椅上。
他不能走,他得用这双眼睛,将无双城所要做的事,看一个,明白,清楚。
……
正午时分,青天大道
赤霞晶殿的两扇晶石大门被缓缓推开,杜家两位长老拱卫着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到平台之前。
人群早早聚集在了正殿之前,却少有人上台下单。
一来是因为此时来得多是风媒细作,打听情报为主,二来也是不太信任。
虽然有虚空宗师背书,但毕竟不是宗师亲临,眼前这个被称作院长的男人眼生得很,各处风媒信息一汇总便能笃定。
此人并非封号强者,亦非成名高手,更没有什么显赫的战绩。
由这样一个无名之辈全权执掌的学院,若能信任才是真正有鬼。
毕竟事关己身的武道未来,无法铸魂还算小事,若是被弄得走火入魔,那才是满盘皆输。
所以真正带着意向来的,都不着急尝试,连价也不询,就干等着。
这些人想得很明白,积累灵力的几十年都熬过来,哪能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急切。
于是场面上,便成了无双院长带着两位杜家长老渊岳峙地站在平台上,而平台下人头攒动,却没有一人靠近晶阶,场面十分尴尬。
唐罗自然老神在在,反倒是身后两位杜家长老有些坐不住了。
“院长大人,这些人都心有顾虑不愿尝试,我们是否要用些手段?”
杜霆不动声色地传音道:“老夫以为,派使者邀请几位各方的成名高手入院尝试,只要有几人先行功成,之后定然有客络绎不绝!”
“不用着急。”
背负双手的唐罗淡淡道:“且享受这片刻的闲静吧,日后再想偷闲,怕是难咯。”
“可只怕久久不能开张,这些风媒便会散去...”
“不必担心。”
对风媒之道门清的唐罗宽慰道:“在没看到效果之前,他们是不会离开的。这几日城中酒馆、茶肆生意怎么样?”
“回禀院长大人,这几日城中酒肆宾客间间客满,就连街上小贩也挣得盆满钵满,自龙洲..战乱以来,城中百姓已经好久没那么高兴过了。”
杜凌悄声传音道。
“好事儿。”
唐罗笑道:“这些人吃用全在无双城,也算是为城中创收了,本院巴不得他们一直长住下去呢。”
无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三人也乐得清闲,就在平台上以传音密语聊起了无双城的近况。
本以为又会是颗粒无收的一天,却不想有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大步踏上平台,朝三人拱手道:“在下堰苍冯世兴,向学院求真法铸魂!”
随着冯世兴踏上殿前平台,下头的风媒细作便议论开了。
六媒万物,都是吃情报这口饭的,几个风媒互通有无一阵,便将冯世兴的来历全都抖出。
“这位就是宁乡道虎豹?果然魄力十足,野性非凡!”
“以黄级拳谱练出拳意,整个宁乡道也是独一份,听说何家曾经派人去招揽,却被拒了。”
“宁为鸡口,无为牛后,这位心气高着呢,早些年便委托我部探查铸魂法,可兜兜转转,得来的不是残篇就是古籍,也是短运。”
“病急乱投医,倒是跟传闻中一样莽撞。看这模样,冯世兴应是刚到无双城,便直接登台,若是练废了,这虎豹堂,可就没落咯。”
台下低声议论纷纷,台上冯世兴充耳不闻,只是笃定从容地望着唐罗。
9999(22785)
下盘沉稳,气血旺盛,上身筋膜有力,才四十出头的年纪有这般灵力积累,资质倒是不错。
上下打量无双学院第一位铸魂客人,唐罗心中暗道。
“观想、拟灵、还真。”
站在唐罗身后的杜霆上前一步,朝冯世兴问道:“不知阁下想要哪种铸魂法。”
杜家修行的赤霞功虽然只是惊鸿殿放出的下级功法,但毕竟是宗派所出,虽然有晶毒这样的弊端,但杜家长老的武道修为就不差。
虽说跟七大豪族中的武道大师比略有差距,但指导一个蜕凡武者,那真是绰绰有余。
所以不等唐罗开口,杜霆便直接询问,只要对方提出的不是观想法,他都有信心能够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