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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臭猪胖乎乎     我能看见战斗力txt下载     我能看见战斗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六章:暗流涌动

    两尊圣地王者在临川大败的消息惊动了整个西贺武道界。

    但从两位王者自身出发,此次能够逃出升天,实在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

    生死同源的完美玄煞,掌控一界的无敌妖王,如果不是血神主宰对规则和煞气的运用实在粗糙,深陷血神界的两名王者根本没有机会生还。

    虽然付出很大的代价,但逃出生天的两位人王,还是将血神主宰破境归陆的消息带回了人间。

    只是相较于出征时的意气风发,此时两位人王首要的任务,便是清除玄煞对神魂的影响,其次重要的,便是向圣地准确传达血神主宰的力量。

    中州神庭、琼华神宫

    作为三十二柱之一的琼华星君重伤,自然牵动神庭其他星君的心绪,更何况还丢了一座虚空神殿。

    制霸中州千年,安氏何曾吃过这样大的亏,神卫们群情激奋,而对于端坐云台的星君来说,出征前了解敌人的战力情况自然是最重要的。

    同琼华星君交好的玉英星君一听到消息便赶来琼华神宫,同行的还有太阴神柱。

    经过简单调息稳定伤势的琼华星君见到两人,便将在临川地底的遭遇娓娓道出,最后更是为血巢之战总结道:“.....融身于界的上古妖魔,已经能够完美掌控血神界中的各种规则,颠倒阴阳,倾覆血海,手段凶残无端。玉树同寮主手段尽出,却连血神主宰真颜也未得见,哪敢臆测战力深浅。”

    安玉树是个什么样的秉性太阴神柱再了解不过了,这是个八分把握都要强说十分的骄傲武者,此时论断血神战力却吞吞吐吐,分明是在临川一战被破了道心,产生自我怀疑。

    对于王境强者来说,这可是要比功体受创更加严重的损失,神庭已经失去一座虚空神殿,可不能再失去一尊人王啊。

    眉间一点湛蓝月痕的太阴神柱思忖着该如何解除琼华星君因血神主宰而产生的心魔,一旁的玉英星君便按捺不住了。

    “区区妖魔有何惧哉,既然血神主宰已经融身于界我们又何必以端击长?”

    英俊倜傥的玉英星君把玩着指间玉币,傲然道:“以阵术隔绝血巢与大千世界的联系,然后调动虚空神殿落位,只要两三位星君出手,便能将灵界从西贺剥离!我们再顺着虚空漂流的痕迹追击,在乱流中击碎灵界界壁。什么上古妖王,不就是盘中肉,杯中酒么!?”

    堪比圣王的妖魔当然可怕,但如果是动弹不得的,可怕也是有限。

    十二天魔实力确实不错,怎奈技法太过粗糙简陋,即便有着凶猛的玄煞血术,可在中州神庭的三十二柱眼里,也不过而而。

    不得不说,玉英星君的想法十分务实,听得太阴神柱都两眼发光。

    “真素此法,玉树又哪能想不到,若是早些明白妖魔凶猛,此法自是高妙,可如今...”

    安玉树顿了顿,痛苦道:“为了求活,玉树以界术撕开血巢界壁,使其半固化在临川地下长河中段,若是要将灵界剥离,恐怕得让临川平原彻底崩碎!”

    “什么!?”

    玉英星君惊道:“怎会如此?”

    “血巢不但幅员光褒,内里更蕴一股闻所未闻的强横生机,与大千世界交融速度极快。”

    安玉树叹道:“若是要将灵界剥离,便要考虑整个临川地势崩碎对龙洲全境的影响,若是泄了地脉,同武圣山那边不好交代。”

    “这确实得好好考虑下。”

    玉英星君这头偃旗息鼓,太阴神柱终是插上话口朝安玉树问道:“除了剥离灵界外,还有没有从外头削弱血神主宰的手段。”

    “神柱有所不知。”

    安玉树眉头紧锁,别出的川字让人一看就感受到其中的纠结:“血巢本就是处绝灵之地,给养全都来自天地玄煞。可自幽冥血海被龙族炼化之后,天地间的煞气全都在西贺各处漂流,如今这些散落的力量全都变成血巢的给养,想要用灵力手段削弱,除非以纯阳或天雷破煞。”

    “可是生死同源的圆满血煞,根本无惧天雷,这也就意味着,想以天雷破煞的路走不通...”

    安氏神庭一直认为,天下间除了复辟的韩氏外,已经很少有东西能让他们感觉到棘手。

    可这突然冒出来的血神,却让太阴神柱莫名有种哪哪儿都下不了口的感觉。

    神庭并不畏惧同圣王级的对手交战,但前提必须得是利大于弊。

    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太阴神柱看不到一丝讨伐血神主宰的好处,或许夺回虚空神殿算是。

    但相较于承担的风险来看,在这时间讨伐血神,危险系数实在太大,得不偿失。

    所以得...从长计议。

    ……

    琰浮城、阴阳寮

    临川战败后迅速退回琰浮城的王幽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但能逃得性命已经是意外之喜,还有什么可以强求的呢。

    只是这场败仗的损失,未免有些太大了。

    光是完美契合的神器,便毁了四件,更别说三千余枚以灵力温养出的灵界碎片,走遍大千才封印出的三千式神,还有被煞气染污的神魂功体。

    对于一个老派的阴阳师来说,他几乎在临川失去了一切,还有那十万惊魂沙,八万噬血兽!

    心如刀绞,难以喘息,哪怕吐纳调养时,肝胆也隐隐作痛。

    “还好没将十二御带去,不然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退出内息的王幽左右看看寮房墙壁上贴的十二张笔画,苦笑自嘲。

    窗棂响动,一袭清风卷入堂中,舞着旋儿在王幽身前现出道人影,若是唐罗在这儿,一眼便能够认出,这道法身正是王弗灵!

    “无敌不请自来,是要看看王幽此时有多落魄么?”

    身上披着制式御神袍的王幽格外敏感,朝着无礼法身冷哼道。

    “哈哈哈,老王可没这么龌龊!”

    法身哈哈一笑,便在王幽面前盘膝坐下,一手抓着膝盖,一手拍着桌子道:“来到琰浮拜见寮主只是想知道,那血神主宰道法有多了不起!”

    “你不都看到了么?”

    王幽冷声道:“血巢之内,无人能敌!”

    “无人能敌?”

    王弗灵失笑,指了指自己问道:“我也不行?”

    无法回答是因为无法比较,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从未败过。

    作为周天星斗大阵大阵的真正主人,二十八宿若是全开,会有怎样强大的威能根本无人能够知晓。

    对于王幽来说,血神主宰同眼前之人都是不可揣度极限的存在,根本无法比较。

    而看着眼前这道法身挑着眉跃跃欲试的模样,琰浮城的阴阳寮主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若无其他事,便请无敌自去,王幽还要疗伤,没工夫闲聊!”

    冷着脸的王幽下了逐客令,王弗灵法身略带遗憾的站起道:“可惜了,本想让你见证我剿灭血神的英姿!”

    “不许去!”

    本来懒得搭理王弗灵的王幽突然睁眼,低喝道。

    “嗯?”

    站起身形的王弗灵俯视王幽,不解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

    “血神主宰身上,有御术的未来。”

    王幽眼神狂热:“那纵横临川的十二天魔,全是灵傀!”

    “能够无限复生,并堪比宗师战力的灵傀?”

    王弗灵惊讶道:“难道说这血神主宰的御术已经走到王家前面去了?”

    “不、一、样!”

    王幽咬着牙道:“血神主宰的事不用你管,交由阴阳师一脉即可。”

    “唉,我说,你们还要抱着这个落后的御术多久?”

    王弗灵摊摊手,无奈道:“就算让你们找到灵傀术的突破法能如何,造出些能够复生的宗师灵傀又能如何?不如随我一同构建星耀。你仔细想,等到九重天上挂满我们王家的星耀,还需要这些冰冷冷的死物、式神么?”

    “如周天星斗光耀九天这般伟大的事业,王无敌一人主持就够了。王幽资质鲁钝,只喜欢研究这些老旧的灵道,与冰冷的灵鬼打交道!”

    御神袍下的双拳紧握,王幽语气生硬:“恕王幽有伤在身,不能远送!”

    看着坐在蒲团上连站起意思都没有的阴阳寮主,王弗灵无奈地摇摇头,化作清风消失无踪。

    ……

    千年前的妖魔血神主宰归陆,两大圣地王者在血巢折戟沉沙。

    这则通告转瞬传遍西贺各洲,本以为两大圣地在失了这样大的颜面后会立刻调动兵马,将血神主宰连同血巢拆个稀巴烂。

    可风媒组织左等右等,丝毫没有看出天南与中州有什么厉兵秣马的意思。

    反观临川平原这边,陨落临川平原中心的虚空神殿不知怎么门户大开,奔涌而出的血巢漫向八方四面,十二尊天魔御使着模样丑陋凶狠的噬血兽,在污秽腥臭的平原上头奔腾。

    拳头大,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还留在临川平原的百姓心中无比绝望,只觉得天光一片黯淡。

    ……

    元洲南境

    大雪山、冰封崖

    对于西贺现在正发生的事,“闭关思过”的虚空宗师自然是全然不了解的。

    唐罗现在全部的精力,全都投入在五行圣灵筑基法上。

    经过月余的调试,四十五副道图已经完全竟功,已经证实是能够勾连天地特定元气,并高效筑基的法门。

    但唐罗回过头审视这份新型筑基法的时候,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五行圣灵筑基法,实在太过复杂艰难了!

    单一副图的时候还没感觉,但等到全图完备时唐罗才惊然发现,这种不断叠加上去的难度,会把普通人给逼死。

    特别是在将吐纳融入兽姿后,更是极大提升了修行门槛。

    如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要修炼这样的先天道图筑基,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数年不得入门。

    武道世界,强大从来都不是没有代价的,五行圣灵筑基法的强大,来自于它对标准动作与吐纳结合的严苛。

    这种严苛将会逼死初学武道的孩子,因为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这可真是在犯蠢!”

    将四十五副先天道图揉成一个大纸团,唐罗懊恼道。

    或许是性格太力求完美,或许是白虎道图的设计太过平滑让唐罗不自觉地陷入一种错误的节奏里。

    那就是以宗师武者的境界,去设计一副初学者修炼的先天道图。

    很多在他看来很简单的事,现在完成后回头审视,甚至可以看做是刁难。

    看着费劲心血创造的四十五副道图被揉成一团,唐罗叹了口气,又将它们摊开铺平,口中还幽幽道:“难就对了,若是真这么简单,前辈们早就做完了,哪里轮得上我,不生气,不生气,再想办法!”

    确确实实是更加优秀的筑基法,只可惜受众小得惊人,但这也不能抹杀这套筑基法的强大。

    纵观当世圣地各道筑基法,又有哪套能在凶境温养出一道五腑后天灵气的,只有他这套五行圣灵法!

    “嘛,起码从这个角度看,这套筑基法还是很成功的,关键是怎么减小修行难度!”

    给自己打足了气,唐罗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四十五副先天道图,打算改变这套筑基法的修行难度。

    然后...然后就陷入了瓶颈。

    对于他来讲,这套筑基法根本特么的就没有难度啊!!

    那些已经刻入骨髓的武道理论和灵力认知,还有对身体的完美掌控。

    把灵技改得精巧、威力大唐罗就很有经验,但要是反一头,让东西变得简单,这就有点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打个简单的比方,你教别人怎么呼吸,别人同你说呼吸太难了,你该怎么办。

    任凭唐罗如何开动自己的小脑筋,最后也只能给出诸如:“你吸,用力吸,吸气啊!”“哎,对!”“然后呼,用力呼,嗯,做得好!”这样毫无用处的建议。

    对他来说如呼吸般习以为常的东西,或许在刚刚踏入武道世界的初学者看来就是个无法理解的东西。

    “还是得找个专业的人来搞这个事儿啊,不然五行圣灵筑基法非得毁在我手上不可!”

    半天都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的唐罗挠挠头,捏起一个雪球,弹在挂在洞内的铃铛上,发出一声脆响。

四十七章:哈尼木

    金色的铃铛被雪球撞得摇摇晃晃,窜出个双眉紧蹙的灵雾童子。

    只有团头大小的迷你童子张大了嘴,气鼓鼓地朝唐罗哇哇大叫,仿佛在质问为何要吵他睡觉。

    看得出来,这是藏在金铃中的式神,只是这样的小东西,能安全通过大雪山,去赢城传讯吗?

    唐罗伸出手指点了点小童子圆鼓鼓的肚皮,心中好奇。

    被戳了肚皮的灵雾童子更加生气,手舞足蹈呜呜喳喳好一会儿,“嘭”的声,化作一团氤氲,雾境有各种不同的影像来回变换,最终定格在九层剑阁中的琅寰道场。

    雾境中的琅寰剑主的姿容依旧端正齐整,静若平湖的双目仿佛高居天穹的神邸。

    嚯...还是个带视频通讯功能的器灵?

    唐罗压下心中惊奇,朝雾境中的徐琅拱手道:“打扰剑主修行万分抱歉,晚辈打算离开元洲,往中州、佛国那边看看。”

    雾境中的琅寰剑主微微颔首,和声道:“出去走走也好,要打造一套全新的筑基法,光是闭门造车可不行呐。”

    “额,前辈误会了...“

    唐罗弱弱地举起皱巴巴的一沓纸道:“新的筑基法倒是研究出来了。”

    “什么?”

    雾境中的徐琅还想再勉励唐罗几句,却听到筑基法以竟全功。

    琅寰剑主心下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敢置信。

    创造一门新的筑基法并不是只有唐罗才能想出的高妙主意。

    就跟你曾思考过的问题,定有其他人同样想到过一样。

    从基础改变修行者的素质,甚至跳过筑基直接吸纳灵气,嗜武成痴的武道研究者,总有些疯狂的主意。

    可终归有些事情,是研究者做不到的,就好像拥有了足够的见识与眼力,甚至真正靠近、明白灵力运转的大师,却再没机会重新好好感受筑基的过程那样。

    十年闭关,是徐琅给出最乐观的估计,这还是建立在唐罗以往惊人的表现所作出的偏移。

    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惊,所以徐琅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唐罗手中纸稿的内容。

    只见中赢城九重白玉剑阁巅顶,玉色剑丸掠向南境如星,洞破数座雪顶,落入冰封崖里。

    在唐罗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白玉剑丸晕开雾境中的琅寰剑主站起身形塔前一步,前一刹身影模糊,后一刹便从剑丸晕开的灵力旋涡中走出。

    “神足通?”

    唐罗看着一步从白玉剑阁踏到冰封崖中的琅寰剑主,吃惊道。

    “大成剑影移形,不如禅宗六神通高妙。”

    回答完唐罗的问题,徐琅伸手道:“能让我看看这篇新的筑基法。”

    “哦哦。”

    唐罗将手里皱巴巴的纸稿递到徐琅手中。

    接过手稿的琅寰剑主十分纠结,纸上的褶皱极大干扰了他的注意力,但随着第一张白虎吐息展开,这位赢城剑主便被带着进入武道推演之中。

    就如同所有强者面临的尴尬,到了徐琅这个境界,他已经没有办法通过自身去检验筑基法的高妙,只能用极高的武道造诣,去做推演。

    而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备注同姿势,徐琅没花什么气力就能笃定,这第一张先天道图,可行!

    虽然模拟着先天虎势六图,但这张白虎吐息已经走出了有别于三十六副先天道图的路。

    “唰!”

    徐琅又翻开第二幅,仔细过了一遍后,再次确认可行。

    然后是第三幅、第四幅...

    琅寰剑主很快将白虎九图悉数阅过,然后闭目沉吟,在识海中进行最后一番推演后,嘴角微扬。

    再阅玄武伏墟、凤栖梧桐、青龙入渊、麒麟上天。

    “妙、妙、妙!”

    徐琅手捧纸稿大赞,并朝唐罗问道:“此法可有名字?”

    “晚辈叫它五行圣灵法。”

    唐罗恭敬答道。

    “好名字!”

    徐琅盛赞道:“以此法筑基,未来人族可多人王千百尊!”

    元洲多少惊才绝艳的剑者,都是因为内伤暗疾最后止步凶境难证宗师,究其根源便是在还不足够强大的时候伤了内腑。

    以至于到了凶境外强内虚,死死卡在灵化肉身这步。

    但如果以这套五行圣灵法筑基,内蕴一道后天五行之气壮腑,即便鏖战重伤,也不至于太亏空武者本源。

    从徐琅的角度看,这套五行圣灵筑基法,简直完美!

    “额...前辈没觉得这套筑基法有问题么?”

    听着琅寰剑主的高度赞扬,唐罗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心虚道。

    “问题?”

    徐琅一愣,然后再在识海中仔细推演一遍手中筑基法。

    确定理论上完美可行后,不解反问道:“这套筑基法能有什么问题?”

    得,眼前这又是一个资质天赋绝顶,不知难度为何物的家伙。

    唐罗叹了口气道:“前辈不觉得,这套筑基法对普通人来说,难度太大了么?”

    “难..难度?”

    徐琅有些吃惊,以为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低头翻看手中四十五张道图。

    可任凭他如何翻阅细读,都没发现四十五副图里头能被称作有难度的部分。

    确信唐罗不会无的放矢的琅寰剑主翻阅的更快了,可里外里翻看十来遍,四十五副道图与著录都同石板一样刻印在识海中,却还没发现唐罗所指的难度。

    将手稿放下,徐琅朝唐罗问道:“不知宗师说的难度...在哪?”

    “额...这筑基法对前辈来说,自然浅显易懂,但对于那些初初接触武道,连穴道都认不全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艰涩了。”

    唐罗解释道:“所以这次打扰前辈,除了告假外,还有就是想请前辈将这套筑基法带到赢城,请几位专精灵技解构的大师,能够尽量将这套五行圣灵筑基法简化再简化,最好能够浅显到所有人都能修炼的程度。”

    手握纸稿的琅寰剑主听到这儿,嘴角扬起莫名笑意,摇了摇手中纸稿道:“浅显到所有人都能修炼?你应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就冲五行圣灵筑基法的根性,便注定不可能适合所有人修炼。”

    “另外,本座得提醒你,如果徐氏介入,这套五行圣灵筑基法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功绩了,不再等等么?”

    虽然早就料到即便简化后五行圣灵筑基法也无法具有普世性,但被徐琅如此直白的点破,还是让唐罗有些难过。

    但失败者最重要的便是承认失败,唐罗光棍道:“总是得有人帮衬的,不然仅凭晚辈一个人,这份五行圣灵筑基法最终也就是镜花水月般的虚妄,束之高阁的废物。”

    能够造福小部分人,总好过彻彻底底的失败吧,唐罗看了徐琅手中纸稿一眼,淡淡道:“筑基法要是不能帮人筑基,还不如烧了干净。”

    “哈哈,哈哈哈!”

    徐琅大笑道:“不愧是万年来最年轻的宗师,这心胸气度,颇有上古圣贤遗风。”

    最终,琅寰剑主带着五行圣灵筑基法的手稿离开了冰封崖,而唐罗也将崖洞中的物件收入虚空之胃,然后坐到洞外的崖上,呆呆望着白皑皑的群山。

    这一个月来,他都在完善五行圣灵筑基法,心神俱疲,虽然早就料到圣路艰难,但首次尝试筑基法的失败,还是让唐罗远眺的双目深处带些萧索。

    不论五行圣灵筑基法未来怎样,从圣道的角度说算是彻彻底底失败了。

    虽然它确实是一部比三十六副先天道图更高级的筑基法,可致命的缺点,足以抹去一切优势。

    既然修改先天道图的路子走不通,那就干脆另辟蹊径。

    传闻佛国有八万四千卷正法,且很多都不是走先天道图吐纳路子的筑基。

    走去看看,或许能触类旁通,点名灵犀也说不定。

    只是在此之前,他得在山上等个人!

    撑着下巴坐在白雪皑皑的崖壁上,唐罗左顾右盼,终于等到那个如冰魄般清丽的人影乘风而来。

    张开的双臂一把搂住来人,唐罗将大袍覆在云秀身上,下巴紧贴着天灵感叹道:“这雪山还是挺漂亮的。”

    “只有山漂亮吗?”

    怀中女主目光如水,俏皮问道。

    “enmm.....”

    唐罗想了想,不确定道:“天..好像也蛮漂亮的?”

    翻了个白眼,云秀别过头,再不想理那不懂浪漫的男人。

    两人坐在雪山巅顶,从日照到日暮,女人终于忍不住,顶了顶男人的下颚娇嗔道:“月旦说夫君有急事,让妾身赶紧来冰封崖,日头都落到山后了,夫君大人还不说事儿嘛。”

    “爱人相见,就是天下最大的事儿。”

    男人用下巴蹭了蹭女子的脸,柔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妾身不辛苦。”

    云秀仰着头,伸出白嫩纤细的小手摸摸唐罗的侧脸,柔声安慰道:“夫君才辛苦,如今回来了,便好生歇息吧,妾身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闭着眼的唐罗摩挲着覆在脸上的小手,低声道:“那我们就说好了,不论今后变成什么样,你都要陪在我身边啊!”

    “嗯!?”

    听到此处,怀中女子迅速将手抽离,挺直腰肢转身,带着审视的目光直视有些错愕的男人双眼,警惕试探道:“你是不是想纳妾?”

    “嗯???”

    莫名的指控让唐罗有些恼怒:“我没有!”

    “没有你气什么?”

    进入商务谈判模式的云秀格外冷静,双手抱胸冷哼道:“说罢,剑主给你许了哪家的小姐啊?放心说,我不生气!”

    “这都什么啊!”

    唐罗觉得这展开十分莫名,伸手抓住云秀臂下的手指,解释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琅寰剑主确实说了有意将耳孙女许配给我,但我拒绝了呀!”

    “剑主耳孙,你拒绝了?”

    云秀捂着小嘴,不敢置信道:“这种好事你都拒绝?”

    “哼哼,这下知道为夫对你有多么真心了吧。”

    唐罗得意道:“剑主耳孙女,连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怎么样,厉害吧?”

    “可是...夫君大人不会遗憾吗?”

    云秀咬着下唇,为难道:“毕竟那是圣地嫡系血脉诶。”

    “遗憾?不遗憾啊!”

    唐罗摇摇头,坦荡道:“等唐家成了圣地,你就是圣主母,这多带劲啊!”

    被逗笑的云秀轻轻捂嘴,唐罗不服气道:“夫人不相信么?”

    “妾身自然相信。”

    眼中是藏不住大的爱意,云秀柔声道:“只是对妾身来说,不管是人王圣主,或是商贾农夫,只要是你,便好。”

    日若西山,星光璀璨,下山之路黑暗艰险,这让唐罗如何能够放心。

    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胡搅蛮缠下,云秀被留在了冰封崖内,至于南境雪山下的将星馆弟子?

    “唐星已经是个成熟的教习可,也该是时候肩负起教导那群弟子的责任啦,交给他,没问题的!”

    这一刻,兄弟之间的情谊仿佛烘炉大日,夺目耀眼得使人无法直视。

    翌日一早,唐罗向云秀宣布了一个大消息:“让我们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

    “???”

    刚刚起身还有些懵懵的云秀望着自家夫君,表情十分呆萌。

    “在我老家,新婚夫妇要去一趟远游旅行。”

    唐罗坐到云秀身前,牵起小手摇头晃头道:“这趟旅行若是能完美返程,便意味着夫妻能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西陵有这样的风俗,妾身怎么没有印象?”

    云秀作为精通龙州数十州府语言的专业风媒,就没听过哪地有这样的传统,便好奇反问道:“而且,龙洲各处城关要道都有流窜的匪寇大盗,这样的风俗对普通人来说不是很危险?”

    随着苏醒时间的延长,云秀头脑越来越清醒,于是越想越不对劲:“这会不会是匪寇勾结城中商贾散布的谎言啊?”

    哈尼木这么浪漫的事突然变成商匪勾结的谎言,这让唐罗有些泄气的同时也不禁面红耳热。

    因为太想要将地球的传统筵席,以至于武道通神的虚空宗师忘记了西贺同故乡风俗的不同。

    遭到的反问根本没法解答,唐罗只好大手一挥,耍赖道:“这你别管,反正这趟远游旅行很重要,跟着为夫走就是了!”

    “是是,妾身都听夫君的。”

    如同哄孩子般柔声安抚,云秀还不忘提醒:“可是即便要走,是否也得同公公婆婆还有小叔打声招呼?”

    “诶~~”

    唐罗连忙摆手:“夫人怎么糊涂了,为夫现在可是在被剑主罚在大雪山思过呢,怎么能回城!”

    “”

四十八章:极乐净土

    东临沧海,西瞰毗摩质多,六万里最长之河蜿蜒入海,长短支流超过七万,不知多少万年的丰沛雨水让沿河两岸长出一片翠绿的世界。

    若是从上向下俯瞰,这就是一片延伸至无尽的绿色,被宽广延绵的河流分成一块块。

    在中州的传说中,这翠绿的世界物产丰富,人们根本不需要耕种牧畜。

    只有凉、暑、雨三季的天堂里,每隔两月便有新的天然物种长出,那些食之不尽的瓜果,最后都只能落到地上变成泥土。

    那些在平原上奔走,林间蹦跳的奇珍异兽,更是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这便是西贺天堂,人间极乐,圆满的佛国所在。

    “恐怕也只有这样富饶的地方,才适合佛国传教布道了。”

    看着眼前这只在属中记载的富饶雨林,唐罗不由地朝身边人感叹道:“换个别的地方,不事生产每日只顾修行的佛门弟子,不被饿死才怪!”

    “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一手勾着唐罗臂弯,一手遮在眼眶上沿挡住烈阳的云秀抬头感叹道:“光是这些树上结的果实,都够一城之人食用了吧!”

    仰头望去,每颗十数丈高的巨木上,都结着个大饱满的红色果实,光是远远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大吃一口。

    看得食指大动的唐罗伸出右臂,大威天龙虚影往树干上一拍,红红的树果便扑簌簌落下。

    人头大小的树果从十数丈的高处落下,怕是砸到地上便会稀烂,云秀赶忙探出十数道云手,轻轻地借助树果,将其迎下。

    掰开树果,里头是纯白色的果瓤,味道细腻清甜,寻常人吃上半个一个也就能饱了。

    而唐罗则是一口气,吃了十几个。

    “摘都摘了,别浪费嘛。”

    在云秀微微瞪大的美目里,唐罗取走最后一个红果后,这样为自己找补道。

    只是看夫人的眼睛,好像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唐罗将瓜一举,讨好道:“要不,给你吃?”

    女人笑颜如花,将递到眼前的红果推还给男人。

    最后,这红瓜还是被唐罗吞下,抹净口手的虚空宗师大手一挥道:“夫人走着,看看中州的大好河山!”

    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对旁人难行的密林山道,对此时的唐罗来讲如履平地。

    对于出生龙洲的两人来说,在这片雨林中见到的一切都那么新鲜,不论是树木瓜果还是飞禽走兽,都和龙洲的大相径庭。

    两人仿佛少年少女,看到一件新奇事物便娃娃赞叹,这一路走走停停,粗通药理的云秀发现了很多稀罕的药材。

    对于那些能认出的,自然采走存进唐罗的虚空胃里,但还有很多认不得又像药材的草木,这便需要研究判断了。

    而医者研究判断的方式也格外粗糙,那就是尝。

    这真是啥都敢往嘴里送啊!

    在看到云秀采下一朵鲜艳非常的蘑菇便要往嘴里送时,唐罗上前一把夺下:“这东西一看就是剧毒,这你都往嘴里放啊...”

    “你还懂医理?”

    云秀柳眉一挑,笑问道。

    “懂当然是不懂,但鲜艳的蘑菇有剧毒,这是常识吧。”

    唐罗扬了扬手中颜色尤为鲜艳的蘑菇,理直气壮道:“就像这样的,肯定有毒!”

    “艳彩蘑菇大多有毒这话不错,可凡事都有例外,有些菇类颜色鲜艳,但无有剧毒,反而味道鲜美。”

    云秀笑着朝唐罗解释道。

    “这样的嘛...”

    到底术业有专攻,凭借常识挑衅专业的唐罗完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边将手中蘑菇递还云秀,一边找补道:“那这种就是味道鲜美的吧,还给你。”

    接过蘑菇的云秀噗嗤一笑,然后将蘑菇放入口中,含糊不清道:“这枚是有毒的!”

    “呀!”

    唐罗惊叫一声,连忙上前掰着云秀的脸:“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没了~”

    被男人掰着小脸的云秀嘻嘻笑道:“吞进去了!”

    “......”

    看看空空如也的小口,唐罗懊恼道:“我以后再不抢你食物了,你别吃毒蘑菇了!”

    “哈哈哈。”

    云秀被逗乐,笑得直不起腰:“夫君以为妾身是气这个才吃得蘑菇吗。”

    “不然呢。”

    唐罗叹了口气,便要伸手往云秀小腹探:“来,让为夫渡两道先天真气,保管什么毒都给你消了!”

    “不用啦!”

    云秀娇嗔着跳开:“妾身可没这么金贵,再说不服毒如何试药。”

    “路子这么野?”

    唐罗吃了一惊:“医者都是用这办法试药的?”

    “不然呐。”

    云秀又笑笑,然后主动上前抱住了唐罗的有些僵硬的手臂道:“放心啦,即便是毒物,也是要看剂量大小的,像这类的毒菇,毒性症状都有不同,致幻、凝血、瘙痒、致死、失明、腹泻、狂躁等数十种,若是不亲生试过,如何明白毒性,对症下药。”

    “那也不行啊。”

    即便云秀解释的清楚,唐罗还是有些别扭:“要是毒性特别重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夫君大人在吗。”

    云秀晃着唐罗的手臂娇声道:“若是妾身中毒了,夫君一定有办法的对嘛。”

    “......休要说这些好听的话诓骗!”

    虽然心都被云秀摇化了,但唐罗还是嘴硬道:“为夫才不会上当,这种试药的方式太粗糙了,没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教妾身医术的药师说,药物毒物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急人所急。”

    云秀讨好道:“况且妾身现在已经这等境界了,寻常毒物伤不了的,请夫君放心。“

    “不行,我不太放心。”

    唐罗摆摆手道:“要不这样,以后你要试什么毒物,先给我尝尝,我要觉得没有问题了,你再吃!”

    “夫君大人...”

    女人惊讶地望着男人,双眼中涌动着崇拜、爱意、感动夹杂的繁复情绪。

    这样的目光让男人不由得浑身发热,请咳一声正色道:“咳,那就这样定了昂!”

    ……

    自那日之后,唐罗除了丈夫这个职责外,还多了份试药的工作。

    这份工作也挺简单,就是将眼睛能看见的斑斓植物,轮番放入口中咀嚼吞咽。

    对于拥有虚空之胃大的唐罗来讲,毒性最激烈的植物,也就让他口舌麻痹,在这种条件下,唐罗其实是没有办法实验药性的,但分辨毒性激烈还是可以的。

    就同云秀讲的那样,虽然这片佛国雨林物种亿万,但真正能够直接伤到凶境的酷烈剧毒还是极少。

    这一路吃下来,即便是最烈性的毒草,也不过是让蜕凡境致死。

    这让唐罗再一次感叹到了修行者的强大,也难怪武道大昌一千年,人族也没有想出什么假借外力的优秀工具出来。

    毕竟自身就是神藏的话,哪有空耗时光在外物的道理,即便是玄机宗、欧氏这样酷爱炼丹铸器的地方,也是走得修行为主,炼器为辅的路子。

    “夫君大人,该吃药了~”

    发呆中,云秀又举着一株未见过的毒草递到唐罗眼前。

    接过毒草麻木地往嘴里送,唐罗惆怅道:“这片林子有毒啊,怎么这么多毒草,一天天光吃毒药就吃饱了!”

    “毒物之侧,必有解药!”

    云秀笑笑道:“这些毒虫毒草生长出没之地,周遭定有能够抗解这些毒性的植物存在,这对医者来说,便是数不尽的天赐药理。”

    仔细咀嚼着毒草,唐罗含含糊糊道:“难怪佛国医道这样精湛,诶,别说,这颗毒草味道还行,辣味的,你可以尝尝。”

    “多谢夫君大人试药。”

    云秀笑笑,又取出另一颗毒草,截下叶上一点儿送入嘴中。

    说是度蜜月,但这一路走来全陪着云秀试药了,只不过有爱伴侣看见彼此就是慰藉。

    每日绿荫相伴,相互打趣,日子倒也过得不无聊。

    两人沿河而下,数日之后,遥遥望见一座城。

    “嚯,我还以为佛国的城市全是原始的木屋呢,这雕梁画栋,金漆木刻的华美寺庙下,不知埋着多少累死的尸骨。”

    站在树上远眺城郭,唐罗双手抱胸微微讥讽道。

    “夫君大人好像不太喜欢这份奢华?”

    云秀柔声问道。

    “啊,曾见过禅宗一处护法神国,里头看到的东西让人恶心。”

    唐罗答道。

    “若是夫君不喜欢的话,那我们就在林间渡那“哈尼木”吧。”

    云秀笑颜如花,也不知从哪变出一个模样甜美的圆果,讨好地递给唐罗道:“这是妾身今日采药发现的一颗树果,清香逼人,请夫君换换口味。”

    “来都来了,不见识下中州仙境,人间净土怎么行。”

    唐罗接过树果掰成两半,惊人果香溢出,令人食指大动,将一半赛给云秀,然后一口连皮带瓤地把瓜给吞了。

    或许是这几日吃了太多的毒草,这瓜格外甜美。

    ……

    同龙洲多以石墙泥瓦造房不同,净土城的屋房,大多都是木质结构。

    沿途走来,国民不论男女,双手必捏法印,口中振振有词,面上祥和平静。

    对于唐罗同云秀这两位陌生面孔,这些佛国子民亦无甚惶恐,照面后多是微笑点头,然后错身而过,让人感到舒服。

    走在净土城的大街上,只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平静,只是对灵力尤为敏感的唐罗知道,这种平静并非自然。

    道路左右,建在树上或是以巨木架空的楼房门口,必定供奉着一尊或铜、或铁的神像,被擦拭地光亮非常。

    每隔里许,必有供奉祭台,大和尚领着人们虔诚祭拜,香火缭绕中让这方国度犹如仙境,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方无限祥和宁静的所在。

    可云秀却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在通过一颗巨木祭坛之后,看看左右无人,便小心传音道:“夫君注意到了吗,刚刚那些祭祀的百姓,好像被某种幻术影响了。”

    “看见了。”

    唐罗淡淡道:“毕竟佛国嘛,总要让下愚之人看到点儿极乐美景,但语言多贫乏啊,用点儿幻术再正常不过了!”

    “怎么这样。”

    云秀气道:“即为正道,为何要用如此暧昧的手段?”

    “这就关乎禅修铸魂法的问题了!”

    唐罗耸耸肩解释道:“佛国号称正法八万四千部,但最上不过八条修行路,即性、相、台、显、禅、净、律、密。虽然这八宗谁都觉得自己最高明,但在我看来,这些全是以观想法铸魂的门庭,走得其实也就是一个路子。”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要参悟果位,你起码得相信参悟的东西。如果今天是个能见到的东西,自然好办,可若是个不存在的东西呢。”

    “不...不存在的东西?”

    云秀浑身一震,双手不自觉抓向唐罗的臂膀,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三人成虎,只要能让人相信,什么手段都是好手段。”

    唐罗笑道:“感觉到净土城中的气氛了吗。”

    “嗯...”

    初来时觉得这些人脸上挂着都是祥和平静的微笑,但仔细看看,所有人脸上的微笑,都像是一个胚子刻出来的。

    而眼神里的麻木,让这些挂着笑容的城民分外怪异,好像眼前看见的都不是真脸,而是一副只会平和微笑的面具。

    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云秀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将唐罗的双臂抓紧。

    “不要害怕,我就在你身边。”

    唐罗轻拍云秀手背,柔声解释道:“这城中隐隐作响的梵音,本意应是为了消除五毒,即贪、嗔、痴、爱、恶这五毒。”

    “只是本地宗派禅师似乎没意识到,这五种剧烈情绪虽然是参破佛法的障碍,却是生而为人的根本。”

    “以梵音大唱剥离五毒,结果就是让人失去念欲,如行尸走肉般,只想借佛法祈求来生!”

    “夫人你看...”

    唐罗手指街上零落行人,还有香火鼎盛的一处处祭坛道:“他们已经不想活了,满脑子都是如何期待完美来生的念头,你信不信本地禅师若是说一句自杀便可往生极乐,城中人会在一夜内死完?”

    一番话说得云秀小脸煞白如坠冰窟,左右再看看,在无法直视那些微笑颔首的路人。

四十九章:净澄大禅师

    唐罗伸手轻抚妻子的背,使其情绪得以舒缓,接着道:“苦了这方百姓,成为了净土宗某位禅师想法的牺牲品。”

    “在某些禅宗的修士看来,人生便是苦海。”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八苦之中,又以五阴炽盛最毒。”

    “色、受、想、行、识,前七苦皆由此五蕴而生。”

    “净土宗的“大德高僧”应是参悟到这一点,才想出了要以梵音般若笼罩净土城的办法。”

    “削弱欲念,从根本上影响领地中的居民,让他们从一开始就能在无欲无想的境界下修行。”

    “修者在创造功法的时候,总会过于乐观,看得太远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此间的梵音般若,或许在大德高僧看来,能在凡境便有无欲无想的心境基础,不论修那条正法路子,都能一日千里,定可诞出无数佛子、圣徒。”

    “只是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这净土宗的高僧们,好像...搞砸了。”

    与忿忿的云秀不同,唐罗对这笼罩全城的梵音般若评价很高。

    毕竟研究武道二十余年,对于武道的感受已经融入骨血,以至于唐罗不论是看待事物还是分析情理,都会从武道的角度破题。

    寻常人看到净土城的居民有如行尸走肉,第一个念头当然是净土宗奴役百姓。

    但在唐罗看来,如果只是为了奴役百姓,以禅宗的手段,完全可以做得更加漂亮。

    毕竟连非天教这样残暴的教派都能唬得治下百姓感恩戴德,难道中州佛国的正教还能做得更差不成。

    况且,要维持这样笼罩全城的梵音般若,这净土宗得有多少大德高僧不分日夜颂念清心咒。

    这样高昂的付出,如果目的只是为了奴役平民,那么也太小看禅宗的气度了。

    起码能够创出这套梵音般若的修氏,绝不会有愚弄百姓这样的低级趣味。

    “这样说来,用这幻术迷惑百姓的初衷,难道是好的?”

    云秀有些吃惊,不敢置信道。

    “用心自然是好的,只是......”

    唐罗笑着点头,正要往下说,却生生打住,面朝净土禅寺方向拱手笑道:“初到净土城,听见梵音高妙,有感而发,还望前辈不要见怪。”

    “眼光独到鞭辟入里,只凭听见梵音大唱便反推出老衲的初心动机,这般高深的武道造诣,令老衲敬佩万分。”

    身披红底金线袈裟的僧人两道修长白眉垂至双颊,慈眉善目地向唐罗夫妇行礼,口中唱到:“老僧净澄,见过两位居士。”

    “原来是净澄大禅师当面,真是幸会。”

    唐罗先是笑着拱手,然后自我介绍道:“晚辈罗陈,这位是内人。”

    “说来也是惭愧,适才老衲听到罗陈居士的高妙见解,心神巨震,冒昧叨扰,也只是想向居士请教。”

    净澄大禅师将姿态放得极低,但话语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人有些吃惊。

    禅宗五眼六神通,其中天眼通与天耳通被称作入世神通,意为只有耳聪目明,不偏听偏信,才能处事公允。

    但说来简单,真正能将两大神通修至中成的都是极少,更别说照见三界六域、闻六道众生言语的大成境界了。

    就拿唐罗本身的极致听力来讲,都要胜过佛子衍空的天耳通修为。

    可净澄老和尚却能在唐罗的听力范围外监听到两人的对话,光是这份天耳通修为,便能体现出深厚的底蕴。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世间任何能将声明传出佛国地界的大禅师,实力还真是强得可怕。

    对于这样的强者,唐罗当然不会怠慢,况且他这次进入佛国是有重要的事,若是一开始就同净澄把关系搞僵,接下来的路恐怕就不太好走了。

    所以唐罗笑盈盈道:“些许浅薄见识,不要让禅师失望才好。”

    “怎么会,居士这边请!”

    看得出来净澄大禅师很兴奋,特别是在听到唐罗愿意交流后,连引带请将两夫妇引入净土禅寺宗门。

    就如同在外头看到的那样,迈入寺院中,更觉金碧辉煌。

    来到一处偏殿中坐下,净澄大禅师迫不及待地向唐罗问道:“适才罗陈居士说道梵音般若之初心,之后语言又止......老衲只想问,居士觉得这梵音般若如何。”

    “禅道杰作!”

    唐罗竖起大拇指怒赞。

    “既是杰作,为何净土城的信徒,却了无生趣呢。”

    净澄大禅师眼中充满疑惑,拨动念珠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无念无想的空冥境界,这是多少禅宗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心境,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大师,能同我讲讲,您的修行路么?”

    唐罗不动声色,将话题别过。

    “让居士见笑了。”

    迅速调整好心态的净澄大禅师淡淡道:“和尚出生因莱河上游的一个村落中,五岁时被净台寺的游僧看出慧根,遂断绝尘缘,离开父母家乡,前往净台寺出家修行。师从觉寂大师修行,习《净台妙法》、《心莲灵台》以及正经《净澈菩提》。”

    “早课、早斋过堂、午斋过堂、午殿、晚课。除了师门的五堂课外,和尚还研习借阅别派的经典妙法。六载得入慧境(蜕凡),觉醒菩提道果(血脉),始修天眼、神足、天耳三神通,并尝试融菩提入妙法,汇二十载精妙,依净澈菩提法证罗汉果位,得三十二宝相之四十齿,并担任净土禅寺主持......”

    “够了够了,接下来的事晚辈都知道了。”

    唐罗笑着打断净澄大禅师接下来的讲述,因为再慢一点儿,对方就要开始装逼了。

    净澄大禅师之所以会有这样大的名头,是因为他在担任净土禅寺主持的路程上并不顺遂。

    因为在他之前,净土禅寺是有代主持的,只是代主持当得久了,也就把自己代入成主持了。

    只是代入终归不是真的,心底还是有个声音一直提醒,未来有一天他精心维护的一切都会被夺走。

    于是,这位既聪明又有天赋的代主持,开始培植属于自身的势力。

    最重要的东西两序职事、从座元、都监往下,都有安插代主持的亲传弟子。

    监院、首座、西堂、维那、僧值这些重要岗位,更全是代主持的亲信。

    整个净土禅寺被打造成铁桶一块,当净澄前来上任的时候,代主持神色轻松地让出主持之位,可整个净土禅寺上下,就没有一个听他的。

    之后的故事,便显得有些老套了,传说在净澄禅师精湛的佛法修为下,这些净土禅寺的弟子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后泪流满面的投效。

    至于那位代主持,更是痛改前非,成为净澄主持的第一拥趸。

    原本这样的事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具净台宗记录,净土禅寺的代主持、两序职事,监院、首座,皆是巅顶罗汉的修为!

    于是乎,净澄禅师彻底打响了名头,也让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净土城,有了偌大的名声。

    再之后百年铸就罗汉金身,更是让佛国众寺对净澄大禅师的佛功禅意刮目相看。

    净台宗也顺水推舟,将净澄当做“净”支的代表人物。

    所以在唐罗看来,净澄大禅师,就是一位彻头彻尾的禅修苗子,而这样的人,在将修行做到极致的时候,自然而然会缺少一些“常识”。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净澄会创出,看似美好,实则无比残忍的梵音般若。

    净澄的修行经历让唐罗真正相信,眼前的老和尚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明知故问要将净土城弄成眼前这样。

    但同样,一直以来修行路上都未遇见坎坷的净澄大禅师,也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唐罗悠悠问道:“大禅师以为,什么才是永恒的快乐?”

    “同自性相处,观照佛陀!”

    几乎没有思考,净澄大禅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眼中跳跃得似如稚子般的赤诚与兴奋:“老衲看来,只有从自性中发掘的快乐才是永恒,一切受想行识皆是空相,如梦幻泡影般虚妄!”

    “精彩。”

    “啪、啪、啪、啪。”

    唐罗一边鼓掌一边赞道:“极请于道,极乐于道,大禅师不愧是佛国“净”派领袖,境界深微高妙!所以,这梵音般若,便是大禅师苦心孤诣,想让净土宗信徒,同样能够感受到这种真实永恒的快乐对么?”

    净澄大禅师只是笑笑,可眼中的欣赏已经暴露了他对这个说法的态度。

    “只是大禅师有没有想过,你认为永恒的快乐,就一定是正确的么?”

    话锋一转,唐罗直视净澄有些错愕的双眼,诘问道:“或许,大禅师觉得,你认为永恒的快乐才是高级的,而那些低级的快乐,都该被摒弃?”

    “老衲从未这样想过。”

    短暂的错愕与思考,净澄直面审视的目光,坦然道。

    “或许大禅师没有这样想,可却真真实实做了。”

    唐罗淡淡道:“梵音般若就是剥夺信徒所有选择的权利,让他们只能感受大禅师感受过的快乐,如果他们感受不到,便再不会有快乐!”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净澄有些慌了:“无念无想,怎会感受不到佛光普照!?”

    “他们当然能感受佛光普照。”

    唐罗耸耸肩道:“只是感受不到快乐。生无趣,活无趣,行无趣,作无趣,活着却不如死了。不知大禅师有没有注意过,自梵音般若启动以来,净土城有多少初生的婴儿?”

    “这......老衲不曾注意过。”

    净澄大禅师诚实道:“但生息繁衍是人之天性,想来应该不少。”

    “大禅师的天耳通造诣如此精深,不如听一听,净土城中,有多少婴儿的哭声罢。”

    在唐罗略带嗤笑的目光下,净澄神通全开,闻识如波浪荡出庙宇,转瞬覆盖外界。

    最靠近净土禅寺的庙街里,无有婴儿的哭声......

    再向远处,邻壁的树屋上,亦没有婴儿的哭声......

    净澄紧皱的五官有些痛苦,神通再往远走,穿过圣灵树,越过净天街,一直曼向雨林深处。

    可净土城的夜寂静得可怕,莫说是婴儿的哭声,便连夫妻的敦伦都没有。

    闻识回荡净澄大禅师面色惊惶,口中低喃:“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唐罗淡淡道:“灭人欲求圣道,的理念不错,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求道的快乐的,很多在大禅师看来理所当然的抛弃,却是那群普通人的全部。没了这些,他们连人都不是,还求什么道!”

    “......”

    念珠散落一地,净澄失神了好一会儿,抬起头道:“如此看来,是和尚错了。”

    “也不能说错吧。”

    看着老和尚失去国家的表情,唐罗难得安慰道:“只能说,这个尝试失败了,但大师的研究,却依然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无人应答。

    自修行以来一直无往不利的净澄大师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观照的世界由一个点产生崩塌。

    这让他开始回忆往昔,想要知道先前在不经意间,自己究竟犯了多少无心的错。

    究竟有多少次自以为是的,将己身的快乐,当成别人的快乐。

    净土宗的信徒们,心中一定...很苦吧。

    净澄突然站起,前踏一步消失在偏殿之中,而后便是如雷鸣爆轰的数十道震响。

    轰轰隆隆的地动山摇中,隐隐作响的梵音般若,消失了!

    “嘶...这老和尚也太没耐心了,夫人快跑!”

    一把拉住还处在懵懵状态的云秀,唐罗撕开殿门就御空而起,眨眼间便飞出十数里。

    “干嘛要跑!?”

    被抓着灌风的云秀十分不解,传音问道:“夫君让净澄大禅师认识到了错误,这难道不是好事嘛,况且大师看起来,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啊!?”

    “净澄大和尚自然是讲道理的。”

    唐罗回话道:“但净土宗可不会同我们讲道理,“净“宗的领军若是承认梵音般若是个错误,那么净台宗的脸往哪儿搁。”

    “夫君是担心,净台宗将这事儿归咎于我们。“

    云秀惊道:“佛国正教,不会这样小气吧?”

五十章:南山宗

    “不是佛国小气,而是有些错,认不起。”

    牵着云秀御风疾行的唐罗传音回话道:“在这场事件中,梵音般若不能是因为错误而被停止,即便净澄大禅师承认了,净台宗也会派使者来召见我们。”

    “罗陈这名号,也就骗骗一心修行不问外事的净澄大和尚,换了净土宗的使者,照面之前就能把我们的身份查个底掉。”

    “到时候我们的哈尼木就被破坏了,不值当!”

    除了说给云秀听的这些,自然还有更深的一些顾虑。

    比如衍空曾将他称作佛敌、天魔。

    这样的污蔑在其他洲或许已经没有什么影响力了,可在佛国中必然还有无数拥趸。

    谁让衍空是佛国的无上士尊菩萨呢,莫看外洲的好事者已将上一代的四小圣王贬得一文不值。

    可“相”宗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开“无苦寂灭道”祖庭的禅师,影响力只会比曾经大到不知哪里去。

    这也是他一入佛国便化名罗陈的原因,毕竟此行他只是来佛国借鉴筑基法和度蜜月的。

    有些麻烦还真是不想找,这净土城,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因为忌惮净澄大禅师的天耳通,唐罗带云秀横穿了净土宗所处的雨林,跨过一条十数丈宽的大河后,才放满了脚步。

    要说佛国雨林可真算是人间仙境,几百里相隔便另有妙处,不光是植被同果蔬,就连林间奔走的虫兽都大不相同。

    作为一个洁癖患者,唐罗在这样的丛林中一刻都待不住,本打算无视这片雨林,可好死不死的,竟然看见个陷入泥沼的少年,而树上飞落的黑色蚂蝗,正牢牢吸附在少年还露在外头的脸颈上。

    黑色的大虫口器全张撕咬着血肉,不甘生死的少年哀嚎着想把脸上虫儿扒开,但任凭他如何挠抓,这些小虫就如跗骨之蛆般死死吸附着,除了脸颊上流出更多的血水,毫无作用。

    噢,也不能说毫无作用,在他剧烈的挣扎下,陷入泥沼的速度便加快,此时淤泥已经漫过他的双肩。

    “要死了...”

    绝望的阿岚心中刚划过这样的念头,便感受到一股巨力将他从泥潭中拔起。

    一阵晕晕乎乎的失重后,他感到自己被摄在了半空中。

    这种未知要比陷入泥潭时更可怕,他想挣扎,却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

    “先不要动,我来将蚂蟥取下。”

    等到黑暗与猩红散去,少年透过肿痛眼皮的缝隙瞅见一位仙女。

    “喂喂喂,臭小子!”

    浑身不自在的唐罗没好气地朝少年道:“老子救你一命,你就直勾勾盯着老子媳妇看,信不信现在就把你按回泥潭里!”

    听到声音,少年扭头望向唐罗,呜呜哇哇说了一大串,一个字都没听懂。

    云秀眯眼笑笑,转头朝唐罗道:“他说他叫阿岚,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想请你去他家坐坐。”

    “......你连梵语都会?”

    相较于少年的感恩,唐罗更惊讶与云秀的博学。

    “佛国净土物产丰富,做生意的商贾趋之若鹜,学会梵语是基本。”

    云秀娇嗔道:“况且这也不难,若是夫君想学,妾身可以教你。”

    “不用不用,你会就可以了。”

    唐罗摆摆手道:“跟这少年说,做客就免了,让他注意脚下,这片丛林泥沼不少,若是再跌进去可没人再救。”

    云秀点点头,又朝少年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然后两人的对话就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当然,是少年单方面的激动。

    阿岚很舍不得眼前的仙女以及天人,如果世上真有佛子的模样,那么理应是眼前两位的样貌。

    他想让两人同他一起回城,让建木的人好好看看,这才是神圣的模样。

    只是并非每次诉求都能得到回应的,仙女、天人将他放到沼边的泥地后,便乘风离开了。

    阿岚无比遗憾,只能痴痴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

    在这雨林之中穿行,甚至是御空飞行,都有个很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迷失方向,特别是身处雨林之中,四面看去全都是绿树丛丛,植被盖山,哪怕唐罗已将佛国净土的地图印在识海,有时候也难以分清方位,得升到极高的位置远眺。

    所以大部分时候,云秀就在采药,而唐罗则是在不断调整行进的方位。

    虽然净土圣地号称八万四千城,无尽比丘村,但投放在这片光褒的雨林中,还是显得稀稀拉拉,零零落落。

    从净土城离开三百里,竟再未见一座大城,全都是些迷你的村落,看看建筑,人口均不超百户。

    直到又翻过数十里的雨林,站在一处矮山上,雾障突散,豁然开朗。

    一座聚成耸立眼前,玲珑宝塔直刺苍穹,不知多少层浮屠。

    看看城墙上的镶金巨匾,唐罗莫名有些兴奋,指着远处道:“看,夫人,我们到了!”

    “南山律界。”

    云秀眯眼远眺城墙,看到了门额上的巨匾,转身朝唐罗问道:“夫君,这座城有什么玄妙吗?”

    “此处是佛国“律”派魁首,南山宗所在之城,虽然对外名声不显,却是因为此宗修士着重研习与传持戒律御下极严。佛国号称八万四卷经藏正法,但其中至少六成心都是由律宗进行修订整改的。”

    唐罗滔滔不绝地向云秀解释律宗的由来:“如果没有南山宗的话,佛国的八万四千卷正法,至少得减去一半,禅修也没办法达到如今的鼎盛程度。”

    “还有啊,如今的南山律界,已经成了佛国各派的交流中心,对本宗佛法或咒法有所疑惑的僧人,都会长途跋涉来南山宗求教。”

    “你看那些寨道、木桥上三跪九叩行走的僧人,全都是去南山宗的求道者。”

    意义都是人赋予的,通过唐罗的背书,云秀眼中的南山律界仿佛突然蒙上一道金光,那些矗立城中看似平凡的建筑,多了些难以言说的厚重感。

    而除了厚重之外,云秀也略微有些紧张,遂朝唐罗问道:“夫君是要入城?”

    “当然啊!”

    唐罗点头笑道:“要想览尽佛国八万四千卷经藏,除了走遍佛界净土外,便只有问道南山,而我们现在,就站在南山之外!”

    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男人眼中全都是对求道的赤诚渴望,却没发现女人已经翻起了白眼。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哈尼木,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说白了就是想要借易容混进城对吧!?”

    云秀扶额叹道:“妾身早该明白的,你这样的木头,哪懂什么浪漫!”

    “额...”

    唐罗挠挠头,不安地解释道:“这不是一边蜜月一边办事显得效率高么!”

    “别解释了。”

    云秀语带萧索,以认命般的态度有气无力道:“夫君想怎么入城,扮成小沙弥还是大和尚?”

    “唔,先不急!”

    唐罗笑嘻嘻道:“我们先躲在路边,等等看有没有什么修为何时,又是两人通行的伙伴。”

    “夫君是想...”

    “你想得没错!”

    唐罗点头道:“你看这南山律界进进出出的,哪有不着气派僧袍或是修为低下的和尚。我们借个身份入城,阅完经卷就出来,岂不美哉!”

    “办法虽好。”

    云秀有些踌躇道:“可是禅宗有五眼六神通,其中天眼、慧眼可窥破虚妄,就好像浮云寺的衍善大师,妾身的易容术在他面前,便如无物,这南山宗高手如云,会不会......”

    “夫人不用担心。”

    唐罗摆手道:“别被衍善大师这个例子惊到了,像他这般惊艳的佛子,整个禅宗也数不出第二个。另外,那什么禅宗五眼,说是神通不如说是天赋。这种东西能开眼就有,开不了眼就一直没有。所谓天眼修行,也就看得远些罢了,想要破妄还差得远。”

    “不过你说得未尝没有道理,这儿到底是南山宗,谁敢保证不出几个惊才绝艳的弟子,若是被撞破那可就抓瞎了。不如这样,改换行迹后我一人进城,你就在外头等我!”

    自以为想出个好主意的唐罗一拳锤在手心,朝云秀笑道:“怎么样?”

    “办法倒是不错,只是有个小小的问题。”

    云秀伸出纤细修长的小手,食指、大拇指一边摩挲一边朝唐罗道:“不知道夫君能听懂梵语,看得懂佛字么?”

    “嗯!?”

    “佛国修撰的经藏全都是由佛文书写,颂念时也是以梵音颂念。”

    云秀弯弯的美目带着笑意,朝唐罗询问道:“夫君大人一人入城,打算怎么分辨经藏呢?”

    ……

    书到用时方恨少,文盲逼急了只会说卧槽。

    就好像此时的唐罗从头到脚都是蒙的。

    或许是因为记忆里中州是最早普及三位一致的所在,还有同净澄大禅师用官话流利的交流。

    让唐罗根本没有意识到,此行真正的问题,那就是如何研习经卷。

    事前的设想突然崩碎,虚空宗师有些无法直视眼前这座巨城了!

    蹲在山巅好一会儿,唐罗还是没想好有没有要下山劫道,云秀也不催促,哼着小曲儿在山间采药,还用一些见都没见过的食材,煲了一锅汤。

    ……

    南天寨道

    穿着老旧袈裟,头戴尖顶斗笠的老法师拄着禅杖,眼睛只盯着内部,颤巍巍的双脚“cua、cua、cua”滑铲着向前行进,每一段的距离都小的可怜。

    而跟在老和尚身侧的小和尚则是生无可恋的瞅着寨道旁的深渊,无奈道:“师父,照你这个速度,我们走到南山宗后,机锋禅会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建木禅寺的匾额也该被收回了吧!”

    “孽徒,你在说什么!”

    愤怒的老和尚扭过头正要训斥徒弟,可一看到寨道外的峭壁,便“哟哟哟”地扭回头去,撒手任凭禅杖跌落地上,双手如溺水着般挥舞着扒在内侧山壁上,双腿直颤。

    小和尚一手捂着脸,一手捞起险要滚下寨道的禅杖,无奈道:“师父莫动气,我们快些走吧,不然真赶不上机锋禅会了!”

    “别..别碰为师!”

    没从刚刚惊吓换回来的老和尚紧闭双眼将小和尚的手甩脱,色厉内荏道:“老衲不道场,机锋禅会哪敢开,你是不知道...”

    “徒儿知道,若不是律宗首座大人亲自发函,您都不屑来参加这次禅会!”

    “哼哼,你这孽徒知道便好。”

    不敢睁眼的老和尚哼唧道:“要说当年为师同法川一同来南山宗问道,扣关问心争擂,那真是大浪淘沙,同台切磋的全是各个禅寺的精锐。比天资论悟性,为师都是鼎鼎超绝,压过所有人。但可惜那年律宗只取三十弟子,为师看法川小和尚可怜,便将这个入宗的名额过渡于他,这才有了如今的永驻金身罗汉,南山宗的法川首座!”

    “是是是,徒儿知道,若是没有师傅便没有如今的法川首座。”

    小和尚将已经听出茧子的老梗重述,又语重心长地朝老和尚道:“可是师父,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建木城周遭的雨林,毒虫越来越多,食物越来越少,若再找不到办法遏制,恐怕城中便无法活人了,那样的话建木禅寺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我们这次来机锋禅会,可不光是要研讨佛法,更重要的是要向首座大人求助,想出能解决建木城隐患的办法,师父态度务必好些,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小和尚跟在老和尚身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听得不耐烦的老和尚想要开口训斥,但双手刚离开崖壁心中便是一抖。

    连忙紧贴回去,侧脸闭目,口中怒斥:“没有为师便没有今日的法川,这是他欠为师的,哪用什么客气。待得进城,先参加禅会。等禅会了了,为师只消一句话,法川便得巴巴跑来建木城解决问题,你这孽徒信是不信!”

    “信信信,徒儿信了!”

    跟在老和尚身边的小和尚一边说着,一边轻声嘱咐道:“但师父您真得快些走,不然机锋禅会正要赶不上了,不然让徒儿背您吧?”

    “你这孽徒,是觉得师父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吗!”

    老和尚勃然大怒,双手扒着侧壁,“cua、cua、cua”得往前挪步,速度...感人。

四十八章:禅机佛偈

    南山律界

    作为南山宗的祖庭山门,南山律界在佛国禅修心中不亚于人间圣地。

    本界机锋禅放在南山佛寺中进行,更让“律”宗弟子与有荣焉,整个南山宗上下弟子皆把这当成光荣,但主持机锋禅会的几位西序头首,却因为某位罗汉递上的禅机佛偈,愁白了头。

    无相禅寺五百年来资质悟性最高的佛子,最后证了罗汉果位的衍善。

    虽然只是佛陀三位中最低的阿罗汉,但禅宗上下又有谁会真的看轻这位佛子。

    眉间白毫、睫如牛王、目色绀青、上身端直如狮、身色金黄佛光百丈。

    传说中真佛的三十二庄宝相,衍善在得证阿罗汉果位时便已得赐五项,更何况他还身负玄妙无敌的无苦寂灭心经,更兼修禅宗最强的锻体功法至圣琉璃。

    对于无相禅寺来讲,这位五百年来悟性慧根最高的弟子不要死磕佛陀而是回头,就已经是最大收获。

    证道后的衍善回到无相禅寺受封,禅宗八派魁寺皆遣使者祝贺,场面之风光,更胜一般菩提萨。

    而无相佛主亲封的宝相庄严金身罗汉佛,更是让衍善的罗汉果位变得尤为不同。

    很多观礼回来的使者都说,也许将来衍善罗汉会是无相禅寺有史以来第一位,以罗汉果位受封八部护法天神的存在。

    总之,佛国上下对衍善信心满满,而立祖庭的无苦寂灭道亦没有让人失望。

    无苦寂灭心咒之精妙,远超现有,让“相”派一脉名声大涨,很多初步禅道的弟子,皆对这新立祖庭心生向往。

    虽然外头都传衍善不过罗汉,衍空徒有其名,四小圣王俱灭。

    但近几年来,佛国内部名头最响亮的,就属衍空、衍善这对师兄弟。

    当下或许名声不显,但任谁都看出,再有百把年光景,这一对就是开山立白的祖师人物。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能够代表寺院来参加机锋禅会,南山宗扫榻相迎都来不及,可在看了衍善递出的禅锋佛偈后,南山宗终是明白,为何衍善会被称作无相禅寺五百年来悟性佛心最高的存在。

    “衍善罗汉。”

    南山寺首座法川的眉眼间尽是苦涩,手中薄薄一页黄纸仿佛重逾千斤:“您已通读佛国八万四千卷根本正经,佛学造诣老衲难忘项背,想请您担任本届机锋禅会的判长,不知衍善罗汉可否应允。”

    “大师,若晚辈当了判长,还能否在禅辩大会上发表这篇禅机佛偈。”

    模样俊美如天人,肌肤通透若琉璃的衍善双手合十,笑问道。

    “罗汉学究天人,这番研究更是立意高远,禅机深厚,只是参加禅辩的比丘禅心浑蒙,若是无法领悟罗汉言中深意,恐怕会堕入魔道啊!”

    法川语重心长道:“所以老衲还是想请罗汉收回想要发布佛偈的念头......或许,罗汉可以在登封禅会这种大德满座的禅会上,发表这篇禅机佛偈。”

    听到南山宗首座的劝慰,衍善并没有回答,只是笑盈盈望着。

    望着望着,法川便败下阵来。

    因为这位南山宗的首座也知道,刚刚自己的劝慰究竟有多不靠谱。

    “既然罗汉不打算改变主意,那么老衲便先行告退了。”

    脸上有些发臊的法川告辞轻手轻脚后退出禅房,待得禅门关闭后,便化作一道流光遁走。

    ……

    南山寺院在住持和尚之下,设东西两序职事。

    僧人中长于研习禅法者,皆归属西序职事位,西序重资望成就,佼佼者称之为头首;

    实际上也就是供职,它们按次策分为:座元、首座、西堂、后堂、堂主、书记、藏主、知藏、参头、烧香、记录。

    僧人中长于律法者,归属东序职事,东序重战力,称之为执事。

    也就是实职。它们按次第分为:都监、监院、副寺、维那、增值、知客、衣钵、汤药、悦众、寮元、管堂、库头、钟头、殿主、夜巡、门头、香灯、司水等职。

    机锋禅会乃是整个佛国的盛事,南山宗自然不敢怠慢,于是派出西序执事中的座元、首座、三堂来主持大会。

    又派出东序执事里的都监、监院维护城内秩序,可谓隆重之至。

    只是谁又能想到,务必坚固的南山宗堡垒,竟然是从内部被人击破的。

    神足通全开的首座法川迈入后山内院,负责主持大会的座元和尚、还有三堂禅师,已经等待多时了。

    虽然四人都静坐蒲团颂念心经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但随着法川一步迈入堂内,四人诵经的节奏骤然起了变化。

    即便强壮镇定地将经部念完,但陡然加速的念珠,又哪里能瞒过首座法川的眼。

    看着座元大师四人皆张开双目,法川迫不及待地说道:“适才和尚已去邀请,但衍善罗汉还是不肯答应,仿佛打定主意要在机锋禅会上,将这禅机佛偈发表!”

    “本次机锋禅辩大会,邀请了净土四千八百六十四寺的僧人前来南境,若是真让衍善在大庭广众下将这佛偈发表,佛国不知道要出多少走火入魔的僧人。”

    西堂客卿大和尚捉急道:“若是曾经修罗神像完好,那让堕入魔道的弟子去毗摩质多原上朝圣一趟便好,可如今非天教被那魔主勾陈毁了,若是平白多出这么些走火入魔的弟子,我们南山宗该如何向佛国四千八百六十四寺的禅师们交代!?”

    按佛国传统习惯,西位是宾位,所以称为西堂。

    所以西堂长老便成了十分特别的席位,通常是其他寺庙退隐的长老,被请到寺院里给予的职务。

    出于同样的道理,本寺前住持住退隐,则称为本堂或退院。

    所以当西堂客卿大和尚发言时,后堂与堂主大和尚都点头表示尊重。

    看到两位堂主点头,西堂客卿大和尚更加来劲,只差没有撸起袖子骂街了:“要不怎么说无相禅寺如此好心将举办机锋禅会的权利送给我们南山宗了,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开宗明义的大好事全让无相禅寺占了,这种挑衅佛国千万庙堂的脏活却要我们南山宗来做,可恶啊!”

    “南无天龙佛主,西堂师弟慎言!”

    南山宗西序座元大和尚睁开眼,幽幽问道:“衍善的禅机佛偈已经交到西序三日,各位师弟觉得,此乃切中要害的言之有物,还是恃才傲物的泛泛空谈呢?”

    “座元师兄。”

    西堂大和尚听到座元发话,顿时偃旗息鼓,拱手恭顺道:“衍善罗汉通读正经八万四千卷,所书的佛偈自然是无有错漏,只是...只是......”

    “西堂师弟。”

    座元看出西堂和尚的为难,言语如清风般柔和道:“若这禅机佛偈所书是正确的,为何不能在机锋禅会上探讨呢。”

    “可...可衍善罗汉是要灭佛啊!”

    西堂热泪盈眶:“佛陀果位,是吾等禅修必胜追求,怎么因为他一纸佛偈,便没了呢!?”

    “佛是不会被灭的。”

    座元**师笑着,伸出手指点点自己心口道:“因为佛在这儿。”

    然后他又依序遥遥点了点西堂、后堂同堂主和尚的胸膛道:“佛也在你们那儿。”

    ……

    “相公。”

    用小手遮着眉间的云秀娇嗔着朝唐罗问道:“你还没思忖好么,这都已经过去两天了。”

    双手抱胸的唐罗翘着脚坐在一块巨石上,遥望着远处的南山律界,脚尖因为心情焦虑而抖个不停。

    难怪老话说,最快的变弱方式便是找些牵挂。

    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哪怕不会梵语,但也敢一头扎进天南律界,打不了找个会官话的和尚,逼他将佛国筑基的法子书写甚至背诵出来嘛。

    凭他的武道修为,这能有多大事,难道还能被骗不成?

    再退一万步讲,即便行迹败露了,要走还不容...是有点困难,但总也有些机会的。

    可要搭上云秀的话,他真是一点儿风险也不敢冒。

    特别是这两天,随着越来越多凶境巅峰,甚至大宗师境界的和尚入城,进入南山律界的危险程度,就在呈几何数的上升。

    粗粗一算,光是这两天到场的凶境和尚,便有超过千位,而大宗师也有十余位。

    其中更是有两位熟人,一个是刚才别过的净澄大禅师,另一位是曾经在非天圣城交过手的胜尊了因。

    或许禅修一次性看到那么多了不起的宗师会激动地热泪盈眶,但唐罗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硬掰着手指算,若是行迹败露起了冲突,他底牌全开,顶死拖住五位大禅师。

    可现在城里头的数量,够消化他两轮底牌的,这还怎么搞。

    “夫人,要不我俩去劫道,然后用你的魅惑之瞳控制两人,让他们将筑基法全都带出来,怎么样!”

    唐罗双手平放在横翘的脚上,就像扶着一把长刀,表情冷峻,言语凶狠!

    “传说佛国有八万四全卷正经,那就有八万四千套筑基法。”

    云秀眯着眼笑道:“让他们这样来回搬动,不得来来回回上百趟,这南山宗的人还能察觉不到?”

    “那就魅惑五十个!”

    唐罗伸出五根手指,豪迈道:“五十个人一起,来回几十趟就能搞定。”

    云秀捂嘴轻笑道:“如此,怕是不行噢?”

    唐罗恼道:“怎么不行了?”

    “妾身这两天去山下打探,听到很多僧人都说道机锋禅会,看起来这些外来和尚全是为了这个禅会才聚集于此,若是真魅惑五十人去搬运,这禅会上空缺一块,不是更惹人注目嘛。”

    云秀一双美目如星辰般闪烁着娇嗔道。

    “机、锋、禅、会?”

    唐罗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道:“夫人是说,本届的机锋禅会是由南山宗举办的?”

    云秀点点头:“听那些过往的僧人是这样说的。”

    “难怪了...这就难怪了!”

    唐罗恍然大悟:“我说这两天怎么有这么多禅宗高手前来南山律界,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嗯?”

    看着踌躇为难两天的唐罗语气突然变得轻快起来,云秀不解道:“夫君怎么忽然不担心了?”

    “嗨,这还担心个啥。”

    唐罗“咳咳“笑道:“既然这些大和尚都是来参加机锋禅会的,那么在禅会持续的这几天里,他们都会专注在机锋禅辩上。”

    “讲道理,如果一个觉醒天眼的佛子若是不能被邀请进禅会,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还有,南山寺东序最强大的那些戒律和尚,一定会被派去维护会场平安,至于外围,最多只有些增值、衣钵、夜巡和尚游街。”

    “说得不客气些。”

    唐罗从巨石上站起,挥手一扬意气风发道:“这些小和尚在你男人眼里,就是些弟弟!”

    “夫君大人威武。”

    云秀笑着朝唐罗委身一礼,风姿万千。

    “走着,找两个不参加大会的小和尚!”

    从巨石上轻快跳下,唐罗牵起云秀的小手就往山下奔。

    “为何要找不参加大会的和尚?”

    被牵着走的云秀不解问道。

    “不用参加大会,就不会被叫进会场,我们只需要走进城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念念经,然后等到机锋禅会开始,我们就去找筑基法,完美!”

    虚空宗师加拥有魅惑之瞳的凶境强者,只要不招惹王者,这队组合基本可以在西贺大陆横着走。

    所以,当两人定下策略方针后,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

    那些行走在各条寨道,进出南山律界的和尚根本没有想到,林间隐藏着一对夫妇,正对他们评头论足。

    “这两个不行,你看那个老和尚,眉飞色舞地,一看就是在城里有不少故旧,迫不及待要相聚呢,下一个。”

    “这几个好像也不太行,这特么刚入春,僧袍把半拉胸都露在外头了,成何体统,不行不行,下一个。”

    “这两个小和尚倒挺合适的,往城外走好啊。”

    唐罗摩挲着下巴,朝云秀小声道:“不如我们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截住他们,然后再往回来?”

    “妾身听您的。”

    两个奉命到城外接人的南山宗小沙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一对可怕的夫妻给盯上了。

五十二章:改天逆命

    或许是真正积攒了足够的运势,唐罗盯上的这两个小和尚,真正大有来头。

    南山寺的规矩很严,收入门墙中的弟子,须得斩断前尘。

    若是五年内不得慧果(蜕凡),便只能成为南山律界中的僧众,只得等到罗汉果位后,才能另做敕封。

    正因为入门条件苛刻,以至于南山宗的弟子人数一直不多。

    寻常年岁,即便开扣心擂,至多能有三、四十位弟子拜入门墙,可自从无苦寂灭道立道庭于中州,惊才绝艳的孩子就都往那道祖庭跑,以至于南山宗每年生员大减,今年只有二十位勉强合格的内门弟子。

    而其中雨落、雨止,便是新晋二十位内门弟子之二。

    作为佛国最重戒律的宗派,南山宗的师徒缔结并不同于别处,在佛国别处禅院,都是先拜入师父门墙,然后再由师父下赐法号。

    而在南山宗,所有拜入门内的弟子,只分东西两序,然后再由座元、都监赐下法号、戒牒。

    通常情况下,这个法号就会伴随一生,即便证道罗汉或是菩萨,也会持续使用下去。

    同其他禅寺一师带一徒的模式不同,南山宗的弟子全是统一修行,而教授他们的老师,即有西序的座元、首座、三堂长老,也会有东序的都监、监院、律队长老。

    通常,这些禅院高僧只管授课,不管弟子领悟情况,但若是有弟子展现某处慧光,亦有大和尚会抚顶点播,将弟子收入门墙。

    但大多数时候,大德高僧都不会带个小徒弟在身边,因为南山宗的高僧,本就课业繁忙,越是高级越是如此,哪里腾得出功夫教育初入惠境的弟子。

    可凡事总有例外,或许真个儿是特别投缘,首座法川在例行授课时,还真看上了两名弟子,打算收入门墙。

    只是如法川这样的大禅师要收徒,自然还需考效智慧心性,所以两个小和尚接到的第一个考验,便是去城外接人。

    接什么人?

    故人。

    人从何处来?

    从远方来。

    这便是两个小和尚从法川处得到的所有信息,然后就信心满满的出城了。

    “呵,依我看,这两个小和尚,够呛能拜入法川和尚的门下。”

    看着泪眼汪汪被绑在树上的两个小和尚,唐罗揶揄道。

    “夫君为什么这样说?”

    云秀不解道。

    “故人既会来,又何必去找。老老实实守在城门口,再不成举块写有法川名字的木牌,不比这样一头扎进茫茫林海间几率要大上千倍万倍?”

    唐罗调笑道:“再偷懒些那就直接等在法川和尚的禅院门口,既然是故人,来了南山律界总得拜会下老友吧,哪有直接出镜愣找的,这下好了,故人没找着,反碰见两位煞星,被绑树上了吧。”

    即便一朝鱼跃龙门拜入南山宗,少年终究只是少年。

    所谓扣心擂上的翘楚,碰见龙洲的真魔王,那又有什么反抗的机会。

    原本以为是碰上了胆大包天的佛敌,以为要被凌虐致死,但听着听着,却不由被带入情景。

    摸不着头脑的考验瞬间解法分明,这让圆相小和尚不由得悲从中来,哇哇大哭道:“原来师父是这个意思,原来师父是这个意思,师兄,我好后悔啊,呜呜呜呜。”

    “别哭!”

    长着圆脸小虎牙的圆性小和尚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即便泛着雾气也瞪得大大的:“我们乃是南山宗的内门弟子,休让贼人看了笑话!”

    “小和尚倒是挺有骨气。”

    唐罗笑笑道:“只是身陷囹圄,傲慢不是求活的好办法。”

    “贼人休要说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圆性小和尚朝着唐罗怒道:“要杀便杀,南山寺的高僧大德,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还是你来吧。”

    唐罗无奈道:“我同这两个小和尚,怕是沟通不好了。”

    正在另一颗巨树上挖洞的云秀闻言轻笑,扭身道:“夫君再同他俩聊会儿,妾身这马上就好。”

    “成吧,那我就再陪两个小和尚聊几句。”

    唐罗耸耸肩,扭身朝两个小和尚安慰道:“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就是借你们的身份,进南山律界开开眼界,不日便走。”

    “哼,南山律界正举行机锋禅会,不论你这贼人抱有怎样的阴险目的,都不可能得逞!”

    圆性小和尚刚说完,便被树上的掉下的圆瓜狠狠砸中脑门。

    “又不是我弄瓜砸的你,瞪着我干嘛...”

    唐罗好气又好笑,转头朝云秀扬声道:“我这儿有些聊不住了,你那儿还没好么?”

    “好了好了。”

    云秀利落地从树上落下来,走近道:“两个小和尚的容貌装束我都熟悉的差不多了,将他们安置到树洞里去吧。”

    “你忙活半天就为了这个啊?”

    唐罗不解道。

    “地泽上多有毒虫,况且若缚树上太久,会对两个孩子的经络有损,还是安置树洞里妥帖些。”

    一边同唐罗解释,一边挥舞纤细的五指在两个小和尚眼前轻晃。

    简单的幻术由此时的云秀使来,不亚于顶级密藏,泪眼汪汪的圆相同愤愤不平的圆性只觉得眉眼有千万金重,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眠。

    “回梦咒持续三日时间,应该足够我们将筑基术带走了吧?”

    云秀朝唐罗问道。

    “完全没问题!”

    唐罗拍拍胸脯道:“我们又不是觊觎那八万四千卷正经玄奥,如果只是筑基法的话,南山律界应该遍地都是。”

    ……

    晨钟暮鼓,梵音秒唱

    每当南山律界的钟鼓声响起,便意味着有高僧大德要演法讲道。

    这样的事情在南山律界虽然不算罕见,但也没有这几日发生的这样频繁。

    几乎每日都有两场大禅师的布道讲演,更有数位不同派别的禅师因为一道心咒而发生争执。

    对于身处南山律界中的禅修来讲,这自然是场难以想象的饕餮盛宴。

    但对于悄悄魂入城里的唐罗同云秀,那就不算是什么好兆头了。

    “我们还是先别着急进城,就守在城门口!”

    被云秀拌作圆性的唐罗一看城中局势,悄声朝圆相小和尚(云秀)道:“眼下机锋禅会之前,各派大禅师都在宣扬高明,这种时候入城太过扎眼。正好法川大和尚给了两个小和尚任务,我们干脆就在城外头等,最好那位故人等机锋禅会开始了再来,这样才好!”

    “嗯,师兄说得对!”

    圆相小和尚牵着唐罗僧袍的衣角,眯眼笑道。

    ……

    南山宗后山庙殿

    因为衍善一纸佛偈,西序一座三堂已有数日未曾合眼,或许真是境界不够吧,即便座元的对错论振聋发聩,但主持大会的首座、三堂还是得要顾虑衍善这篇学说的深远影响。

    毕竟这不光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佛理辩论,或是从不同角度切入一门禅宗心咒,而是要从根本上颠覆如今佛法三境果位的根基,从源头上否定证道佛陀果位的可能。

    即便是他们这样境界的僧人,在看完衍空的禅机佛偈后,都不可避免的动摇神魂,更何况是那些道心不坚的普通弟子。

    对于这些南山宗的高僧大德来说,他们此时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将机锋禅会风光大办,而是如何不让本届的机锋禅会,成为禅会届史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看来,想要让衍善罗汉收回成命怕是不可能了。”

    本堂长老叹道:“为今之计,只能从减小佛偈的可能性入手,诸位可有什么高见啊?”

    “诸位都是见过那章佛偈的,衍善是有备而来,其从自觉入手,破妄断障,粉碎三宝。只要开口便是振聋发聩的令经,听过一次便会深植心底,如何能忘,如何敢忘,又如何减小影响?”

    西堂长老叹道,他是最坚定的阻止派,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了解衍善此时在做的,究竟对佛国有多大影响。

    那是一点火星便能燎起焚天大火的灾妄,江河倒灌的势不可挡。

    梵宗退隐的长老来南山宗担任西堂,他已经太老了,老得提不起力气去对抗。

    看看垂头丧气的西堂长老,焦躁却无法可想的本堂长老,还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后堂长老,法川知道,若是自己再不说些什么,那么此次禅会结果便成定局。

    不论衍善这片佛偈有多么伟大,哪怕最后它能开创一个时代,但法川的名字,在有生之年里,都会被钉在南山宗的耻辱柱上。

    这是西序首座所不能接受的宿命,而没到这样的时刻,他都要奋身而起同宿命为敌。

    百年来他一直在逆天改命,这次也不会例外!

    “各位师兄,法川到有一计,或能解禅会之危。”

    法川站起身形,朝三堂长老说道:“往届机锋禅会,都是高僧大德或是宿慧佛子相争,但争论的内容,都显得太过晦涩深奥,对于很多弟子来说,那些高僧所探讨的,远远超过他们对佛法的理解,非但不会有益,反而有害!”

    “另外,本届禅会共有四千八百六十四庙法师到场,其中有不少都是大禅师境界的高僧,但亦有初入慧境的沙弥,让这些人同聚一堂机锋禅辩,实在是大大的浪费!”

    “既然本届机锋禅会由我们南山宗来举办,那么便得办得同其他宗派不一样!”

    “所以法川建议,将本届机锋禅会的流程改一改,以南山律界各寺中设立法坛,分级立意,能让所有前来参加机锋禅会的弟子,都有参加禅辩的机会。”

    “另外,对于一些佛法尤为精深的大得,比如净澄大师、胜尊、八荒禅师、衍善罗汉等,可以请入律界浮屠顶论道辩禅。”

    “然后,以书记的形式,将本次巅顶论禅的内容发放到各个寺院里去。”

    一口气将这几日思出的破解法道出,法川直视眼睛发亮的三堂长老道:“不知诸位师兄觉得,可还有什么需要斧正的地方?”

    三堂长老原本都放弃抵抗了,却没想到在座元门前不声不响的法川竟藏着这样一手回马枪。

    “师弟有此妙计怎不早说,眼下只有两日便要开启大会,现在安排,哪还来得及哟!”

    西堂长老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道。

    “来得及!”

    法川掷地有声:“法川已经知会过都监、监院。只要三位师兄愿意将西序弟子借给法川调用,两日之内,便能在南山律界竖起二百法坛!”

    听到这儿,堂主长老当即表态:“就依师弟!”

    言罢将西序堂主的令牌从袈裟中取出递到法川手中道:“堂下八百弟子,借由师弟调动!”

    “西堂如是。”

    “后堂...亦如是!”

    三枚代表西序顶点的令牌就这样交到法川手中,大和尚重重躬身喏道:“决不辜负三位师兄重托!”

    看着手握西序三堂令牌的首座法川威风堂堂得离开庙殿,西堂长老幽幽叹道:“看来下届东序执事的人选,已经无需纠结咯。”

    点点头,堂主和尚亦附和道:“相较于参研咒法,法川师弟还是更喜欢搅动风云,拨弄乾坤。或许东序更适合他罢。”

    向来沉默的后堂长老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捻在指间的念珠,却被按出了指纹。

    ……

    手提三枚令牌的法川来到西序庙殿,直接找到了都监长老同监院,并将来意说明。

    “首座师兄,会场同席位早已布置完成,临时要改,恐怕...有些不妥。”

    监院听闻法川来意,遂觉有些为难,便想婉转回绝。

    没想到法川竟亮出西序三堂令牌,朝监院沉声道:“座元师兄闭关,这场机锋禅会便由西序三堂同本座主理,临时更改或许是有些为难,但实况紧急,日后本座再同两位师弟解释。”

    “另外,东序弟子既要维持律界秩序,又要布置法坛人手确有不足,所以本座请两位师弟领三堂令牌,调动两堂弟子,尽快完成工作。”

    不等两人拒绝,西序三堂令牌便已交到手上,都监同监院对视一眼,领诺离去。

    走到这一步,法川终于拜托了身后如潮的压力,但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因为,重立禅会流程后,南境多了两百法坛,他得为这新增的两百法坛,立出两百道深浅不一的禅机辩题。

    这也是整个逆天搏命中最艰难的那步,过去了,便活,过不去,便死。

    百年来无数次游走刀剑,最后登顶首座的法川明白,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仗!

五十三章:真实

    南山律界毫无征兆的繁忙起来,特别是界中各个禅院,更是直接受到了南山宗两序执事的指派,要在两日内在庙堂内布置法坛。

    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调派,南山律界的禅寺哪能心悦诚服,便想寻着关系找上南山宗。

    但在东序律僧亮出首座三堂的令牌后,这些布道南山律界的寺庙也只能拱手听命。

    另外,本着物尽其用的态度,首座法川还让这些怀抱意见的僧人当传声筒。

    将本届机锋禅会大改的消息带到各个禅院,传入挂单僧人的耳中。

    一时间,整个南山律界都在讨论本届机锋禅会的变动。

    毕竟对大多数僧人来说,机锋禅会就是个听大德高僧对佛理或是正经辩禅的地方。

    以往能在机锋禅会上发言的,只有大禅师、八派魁首佛子之流的人物。

    像他们这些次一级寺庙的优秀弟子,至多只能私下里找些同道辩禅。

    但周遭环境里所能找到的,不是佛法修为比自己低的,就是已经陷入业障无法走出的。

    久而久之,优秀的禅宗弟子便越发不愿意同禅寺的师兄弟相互交流了,更多只想自己思考。

    安静修行倒也不错,但大多数青年俊杰,哪怕是禅宗的青年俊杰,又有哪个不想站到哪个光耀万方的台上,让佛国众妙知晓自己对佛法的理解呢。

    本以为这样的机会,可能要熬到大禅师境界,却没想到今次在南山律界便看到了盼头。

    挂单的游僧们奔走相告,竟连大禅师的布道都不愿意参与,而是兴奋得讨论着若是能够参加辩禅,自己该去说些什么。

    一时间,整个南山律界好似活了过来,众生没日没夜的撰辩理经,想要在小范围的禅会上大放异彩。

    南山宗的高僧大德原本担心法川的提议太过突然,会让已经习惯传统机锋禅会的僧人无法接受,却没想到仅是放出风声,就让参会僧人的情绪如此高涨。

    这也让众禅寺同东西两序执事放下心来大展手脚,随着一座一座法坛凭空出现,竟真有实现的预兆。

    而听闻界中情况的法川却是喜忧参半,自己的临时想出的补救之法能得到肯定自然高兴,只是两百道禅机辩题却不那么好写。

    转头看看青灯边上垒起三层的小卷,法川的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

    ……

    南山律界黄墙外

    两个小和尚站在巨大拱圆的门旁,身前拄着写有法川两字的木牌,有气无力的张望着出入律界的僧人。

    南山宗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特别是今年扣心擂刚过,圆相、圆性的模样依稀还有人能够认出来。

    所以即便两人的行为如此奇怪,也没有多生疑心的,即便好奇上前询问的,在得知这是法川首座要让他们接故人后,也就不再多问了。

    “法川和尚还真是我俩的贵人。”

    四下无人,唐罗悄悄给云秀传音道:“他改动这个机锋禅会的法子,倒是大大方便了我们。”

    乖巧扶着木牌的圆相小和尚头也没回,悄悄传音问道:“这是怎么说呢。”

    “你想啊,若是只有一个主殿办会,那么东序下属的执事僧只要保护一方会场就好了,现在变做两百法坛,便会大大加重东序执事们的符合,这会大大方便我们查阅经书呢。”

    ……

    两日后,南山律界

    在东西两序执事同界内禅院的配合下,短短两日时光竟真立起两百法坛。

    这也让受邀的四千八百六十四寺弟子,同八方佛国远道而来的游僧更加期待这场别开生面的禅会。

    相较于传统禅会只需要进入正殿然后听高僧大德立论、激辩的流程不同。

    这次的机锋禅会将会有两百道深浅不一的论事,所有前来参与禅会的僧人,都能选择自己感兴趣的题目进入对应的法坛。

    只要通过试论,便能参加法坛中的机锋禅辩,若表现出色,便能最后入席律界浮屠巅顶的,论道禅辩。

    今日便是放题里,数都数不清的僧人聚集在律宗山门前,等待着试论题目。

    ……

    南山宗内门,首座禅院

    堆满书桌的经卷中,埋着满脸苦涩的西序首座。

    笔杆又一次折断,金帛上的弧形墨迹好像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两日时间想出两百道试论,这样工作的难度,竟比战斗厮杀更加艰难。

    一开始自然是轻松的,法川引经据典,随手撰写出的试论便立意高远,却深入浅出。

    其中一些他自己翻过头看都满意无比,觉得佛法修为隐隐有更上一层楼的态势。

    可这种写意,在完成第十八道,第二十道试论之后,便彻底没了。

    再往后,他得要绞尽脑汁,才能写出一两道,勉强能看得过去的试论。

    然后就是煎熬,真正的煎熬,写出的试论,不是太过艰深,就是晦涩难懂。

    进度一下子从飞速变成龟速,且有越来越慢的迹象。

    当法川写到第八十道试论时,便已感觉到慧力枯竭,提起笔来识海便会翻腾。

    他明白,这是灵识枯竭的迹象,他再也写不出更多的试论了。

    “终归...还是失败了嘛。”

    摊开手掌,任凭笔杆的碎屑从手心中滑落,法川痛苦闭上眼。

    这场轰轰烈烈的改变,终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失败了!

    “呼~~~~”

    法川长出一口气,将面前金帛卷成一堆放好,正待站起身形,却看见禅院大门突然向外掀开,阳光照亮昏暗的禅房。

    西序三堂长老手捧经卷站在门前,笑着朝禅房内的法川笑道:“法川师弟,今日可是放两百法坛试论的日子,你怎么还在禅房里啊?”

    金帛脱手,法川弯腰扬头僵在原地,颤声道:“三位师兄...”

    “调动人手,改变禅会这样的大事师兄们帮不上你,但立论出题这种小事,吾等还是能出一分力的。”

    堂主大和尚捧着经卷笑道:“眼下离放题还有些时间,师弟不如看看师兄们写得试论,看看哪些合用?”

    在曾经的首座法川看来,三堂便是养老的地方,说是研究经典,不过是些拿着律宗经费挥霍的米虫。

    可在这危难之际,却是这样三位他看不上的家伙伸出援手,这让法川隐隐明悟。

    或许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

    南山宗放题

    两百小和尚自山门鱼贯而出,手中或是金帛,或是竹卷,在山门石阶上依序站好。

    时辰一到,抖开经卷,两百道试论便映入山下无数佛门弟子眼帘。

    “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不空如来藏是空还是不空?”

    “心外无法,满目青山,何故?”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如何顿澈自性光。”

    “问当今禅宗,是何形势,当今佛子,如何以待,才可宗风大济,登渡彼岸,谁能得见,道出来?”

    二百道试论,包含道、法、自信、见识、禅机、智慧、眼界。

    堂皇出现在眼中之时,竟让人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同样是研读佛经,却未曾有人做过这样的思辨,如今只是看题目,便让人觉得受益匪浅。

    原本在僧人的预想中,当放题日到来,他们该以最快速度将踢选择,然后去对应法坛试论。

    因为越早去做试论,论点冲突的可能便会越小,成功晋级的机会也就越大。

    只是面对这二百道南山宗高僧大德的试论,众人却生出不想走的念头,只想看一些,再,看一些。

    云端之上,西序首座同三堂长老看着底下僧人痴醉的目光微笑颔首。

    首座法川扭身对三堂长老拱手谢道:“若非三位师兄伸出援手,法川险些辜负八方来客,请受师弟一拜!”

    “师弟何须多礼。”

    堂主大和尚将躬身的法川扶起,叹道:“师弟想出这样的法子,也是为了律宗千年的清誉,吾等同时律宗僧人,哪能只让师弟一人辛苦。”

    “堂主师兄说得对。”

    西堂长老笑着附和道:“这些日子师弟将自己关在禅房中,为兄真怕你急出个什么好歹来。”

    “惭愧惭愧。”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

    堂主大和尚摆摆手道:“要知道后山还有最重要的一群宾客没有安排呢!”

    分割法坛,目的是为了减小衍善那篇禅机佛偈的影响力,所以整改的这两天谁都没有通知过那位宝相庄严金身罗汉佛。

    眼下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即便衍善再有不满南山宗也兜得住,只是这关系嘛......

    首座三堂相互看看,最后还是法川咬牙道:“三位师兄这些日子立论辛苦,邀请衍善罗汉,讲明法会变动之事,自然要由师弟来办!”

    “如此,甚好!”

    听闻法川愿意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三堂长老忙不迭的点头,然后化作遁光消失。

    衍善注定会成为佛国的一方巨擘,今日之事,必然会成为心中的一根刺。

    此种因果,即便是律宗三堂这样的存在也不愿意承受,法川能够挺身而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阻止正确,哪会没有代价。

    ……

    南山宗后山禅院

    首座法川带着忐忑的心情敲开衍善休酣的门庭,从院中走出的宝相庄严金身罗汉佛仿佛天人谪仙,若琉璃般剔透的肌肤反射着慧光,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仅仅是远远照见,便让法川生出一些愧疚,他明白衍善那纸佛偈的价值和正确,只是它不能出现在本届的机锋禅会中。

    因为那必然会引起整个佛国的震荡,只是这种事,自己清楚,对方又哪能不明白呢。

    可他就是敢不顾自身,不计荣辱,要将这现实昭告佛国。

    相较于衍善的勇气,自己这位南山律界的首座大禅师,反倒像个龌龊卑劣的小人。

    等衍善走到近前,法川将斟酌半响的语句说出:“衍善罗汉,因为本次参加机锋禅会的人数太多,所以本座在城中设立了法坛,并出了深浅不一的试论辩题,好让远道而来的弟子能够参与到机锋禅会中来...”

    因为心虚,法川从始至终不敢直视衍善的双眼,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借口,实在太过拙劣,他心底的想法,在这片光亮中根本无法遁藏。

    或许下一刻,这位无相禅寺的顶级佛子便会开口讥讽、揶揄,那自己便受着吧,舍去这张皮面不要,只要让衍善撒气便好。

    法川是这样做得心里建设,或许是太过心虚,所以他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讲述,衍善的双眸越来越亮。

    “禅师不愧南山宗大德,如此整改,能让机锋禅辩不再是只属于禅宗顶层佛法的思辨,也让初得慧果,慧境迷途的弟子能够有辩禅思法,机锋顿悟的可能,若是日后机锋禅会能沿袭禅师创举,定能造福八方佛土,万千禅寺!”

    衍善语气真诚,对机锋禅会的改动大加赞赏,好像浑不在意自己被邀请到了律界浮屠,那呕心沥血的禅机佛偈无法广达世听。

    “衍善罗汉不怪本座?”

    法川奇道。

    “大禅师在做正确之事,衍善何怪之有?”

    衍善笑答道。

    “......”

    越是如此,法川心情越是复杂:“衍善罗汉,您那机锋佛偈很是正确,但确实会动摇佛国根基,还望罗汉能够收回成命。”

    “大禅师。”

    衍善笑笑道:“真实之所以是真实,那是因为即便你我不提,假装不知道,甚至掩埋阻挡,它还是在那儿。终有一日会被发现,或早,或晚,而已。”

    ……

    随着南山中放出两百道试论题,南山律界就彻底热闹起来。

    一直守在城外的唐罗将写有“法川”二字的牌子一丢,便牵着云秀直奔律界浮屠去。

    要不怎么说艺高人胆大呢,劫持了两个小和尚,还潜入佛国“律”派魁首的南山宗。

    一路上错身而过的,全是佛国各个禅院的顶尖弟子,那好奇大量的目光如刀剜过,让云秀这个易容大师心慌得不行,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被看出来了。

    反观唐罗,就能昂首挺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在路中央,旁的和尚望过来,甚至能回瞪过去,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可偏偏就是这幅高调到极致的做派,硬是没有惹起任何注意,让两人晃晃荡荡地走到了律界浮屠跟前。

五十四章:入佛塔

    星罗棋布的寺庙群落中,三十七重佛塔刺破云空,这是独属于南山宗的奇观,也是南山律界最具标志性的建筑。

    里头存放着佛国八万四千卷经藏本案,更有南山宗高僧大德千年呕心沥血的研究成果。

    在佛国的传说中,普通僧人便是穷尽一生,也无法将这佛塔中的经典看完。

    “所以说,世上庸人太多,以至于哪儿的传说都不能信。”

    牵着圆相小和尚,走得大摇大摆的圆性大咧咧道:“衍空不就号称尽阅八万四千卷经藏最后以无苦寂灭道得证菩提萨果位么。”

    “毕竟世上有几个人如无相禅寺佛子那般资质绝伦。”

    圆相点头附和道:“八万四千卷经藏,普通一生确是无法读完的。”

    “别人当然是不行,但你一定是可以的。”

    圆相小和尚一愣,伸手指了指自己,怀疑道:“我?”

    “对啊,如果这八万四千卷经藏给你来看,最多半天就能看完。”

    圆性笑得像个小狐狸,偷偷传音道了声技巧,引得云秀一阵崇拜。

    说说笑笑,两人来到了佛塔跟前。

    扬头望去,深入云从的佛塔巍峨壮丽,层与层间更有庄严神圣的辉光洒向大千,使人不由得心情凛然。

    一直牵着云秀的唐罗低下头,极力按捺佛意侵身的不适,将所有灵气全都束缚在丹田星核周围。

    上一次有这样体会,还是在赢城的白玉剑阁前,而这一次的压力,还要更甚三分。

    那悬挂在每层浮屠角上的金珠,全是律宗罗汉甚至菩萨寂灭后的舍利,明晃晃的光亮不止耀眼,而且致命!

    ‘难怪律界浮屠这样重要的地方,连守卫都没一个。’

    唐罗心中暗道,神色坦然地带着圆相走到塔门前,看官门房的正是南山宗东序的两个门头,自然是认得自家这两个将要鱼跃龙门的小和尚的。

    只是认识归认识,有些流程还是要走的。

    木仗横在圆性身前,门头和尚本恒朝两人问道:“两位师弟不在城门口接人,怎么跑到佛塔来了?”

    门头和尚口条清楚,但停在唐罗耳中就同天书无异,因为对方说得根本就不是官话。

    幸好云秀所扮圆相适时上前一步,朝着门头和尚弱弱道:“师兄...明鉴,因为...等不到...首座的故人,而...机锋禅会...又开始...了,所以我们......”

    “啊,知道了知道了。”

    不等圆相磨叽结束,本桓便将横起的木杖放下,挥挥手不耐烦道:“眼下首座同三堂长老正领另外八派的大禅师游赏佛塔,你们便在下午层等待,等到首座领游结束后,自然会有值僧带你们上去。”

    “多谢师兄。”

    见本桓放行,圆相便领着圆性往塔门里进,可没走两步,又被一根木仗拦下。

    圆相一愣,顺着木仗望去,正是守护此门的另一个门头和尚,横起木仗目光不善地盯着圆性。

    “你们就想这样进入?”

    饱含怒意的质问让云秀心中不由咯噔一声,然后就感到手中传来的澎湃劲力,这是唐罗看出门头和尚恶意,想要动手的征兆。

    感忙反手紧握,安抚下言语不通丈夫的暴怒,圆相低垂着头,转头朝本桓弱弱道:“师..师兄,这..”

    本来柱杖一旁看好戏大的本桓感受到圆相哀求的语气,得意得哈哈一笑,然后朝目光不善的门头和尚劝道:“算了算了,本传师弟,就放这两个小子过去吧,反正他们没有通过首座的考验,来日方长。”

    从本桓的劝说中,云秀敏锐察觉事情并未往最坏的地方发展,当即长舒一口气,并朝唐罗传音道:‘看来圆性和圆相应该同这位门头和尚有些过节,夫君稍安勿躁,让妾身来处理这事。’

    “哼,想要过去自然可以。”

    将横起的木仗轻轻放下,本传恶狠狠道:“但见到师兄连招呼都不打一个,难道连长幼尊卑都分不清了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云秀恍然大悟,连忙低头行礼道:“见过本传师...”

    “不用你说!”

    本传又一次提起木仗,遥指至今表情未变的圆性道:“让他说,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不是很神气么,扣心擂的头名?”

    不招人妒是庸才,但能将同门关系处理得这样激烈,或许也多亏圆性那棒槌性格。

    只是没想到,两人竟然会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卡在律界浮屠门前。

    更要命的是,唐罗根本不会说梵语,应该如何向本传打招呼呢。

    局面突然在塔门前僵持住,正当云秀打算动用魅惑之瞳催眠两个门头和尚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呼声。

    “诶,诶,两位小师傅!”

    一个步伐轻快的青年僧人扬手高呼,朝着律界浮屠狂奔。

    佛光下的汗珠浸透短衫,背上的经娄晃晃荡荡。

    算算日子,机锋禅会马上开始,但恐高的老和尚至今还在寨道上缓慢地前行。

    若是以往梵伽一定会同老和尚一同迟到,可如今的情况是他等得起,建木城的居民等不起。

    所以他在意识到时间不够后,直接向老和尚说明厉害关系,然后便朝南山律界狂奔,这紧赶慢赶,总算赶到。

    而一到城门,他就看见刻有“法川”二字的木牌,连忙向门馆询问,得知这几日一直有对小和尚守在城门口等待法川故人,梵伽不禁感动得泪流满面。

    交完戒牒,并询问两位小和尚去向后,梵伽狂奔入城,终于依着僧人们的指点寻到圆相、圆性。

    呼吸尚未均匀的梵伽仔细打量着被拦在浮屠塔前的两个小和尚。

    ‘虎头虎脑并莫名自信的小和尚!’

    ‘眉眼温柔又有些木讷的小和尚!’

    ‘没错,就是这两位!’

    虽然是询问,但梵伽已经能够确定,举着法川木牌再等师父的,就是这两个小和尚。

    上身轻颠旋转将经娄甩到胸前,梵伽将头埋进里头好一通翻找,取出了那封法川首座亲笔写的信函,朝两人激动道:“小僧...不对,小僧师父就是法川首座要等的故人!”

    浮屠塔前,刚刚还牛气冲天的两位门头和尚当场愣住。

    适才他们之所以敢摆师兄的架子,不就是因为两个小和尚办砸了法川首座的交代。

    可要是他们俩办成了......

    “咣当当”

    三人被突然的声响吸引了目光,正是哭丧着脸的本传木仗脱手,摔在地上。

    “本传师弟怎么啦!”

    本恒夸张地上前一把扶助本传,然后勾起木杖,大声道:“一定是这两日轮值驻守太过疲惫,以致连木杖都握不稳,师兄这就带你前去歇息。”

    看着两个门头和尚相互搀扶着跑了个没影,云秀都惊呆了。

    “他们...就这样走了?”

    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云秀以传音向唐罗确认道。

    “嗯啊,确实走远了。”

    圆性小和尚摸摸自己的光头,朝佛塔台阶下那个满脸期待的年轻僧人看了眼问道:“下面那个僧人什么来头?”

    “这位...就是法川首座要等得故人的...徒弟?”

    云秀艰难地将梵伽的来历道明,然后陷入苦恼中。

    如果他们是真的圆性、圆相,那么看到任务目标,当然是要第一时间禀报法川首座啦。

    可现在狸猫换太子,两个换了皮的小和尚哪里敢去南山宗首座面前晃...

    “两位小师父?”

    举着邀请函的梵伽看着佛塔前两个小和尚眉来眼去半天也不应声,便试探性的呼唤道。

    得,看这位急切的模样,避大概是避不过了!

    暗叹一声,云秀转身走下塔台,接过梵伽手中的经卷,装模作样地翻看两眼后,询问道:“师父法号是?”

    “小僧梵伽,在建木禅寺修行。”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朝云秀道。

    “原来是梵伽师父。”

    云秀又问道:“不知尊师何在,为何没有同师兄一起到啊?”

    “这...”

    梵伽一,却还是诚实道:“家师行动不便,恐怕还有数日才能入城,故差小僧先行一步。”

    “原来如此。”

    云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又对梵伽道:“师兄赶得真是巧了,眼下机锋禅会刚开,师兄可以快去城中看看试论,或还能赶上城中各处法坛的试辩!”

    “试辩?不不不,小师父误会了。”

    梵伽连连摆手,摇头道:“小僧这次入城,不是为了参加机锋禅会,而是要请法川首座帮忙,所以还请两位小师父能够领小僧前去见见首座长老,拜托了!”

    言罢,躬身到底。

    “师兄快请起。”

    云秀将梵伽扶起,为难道:“师兄即有首座信物,又是故人之徒,想觐见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本届机锋禅会变动太大,眼下法川首座正领着八派高僧大德游赏佛塔,恐怕没有功夫...”

    “小僧可以等!”

    梵伽目光炯炯:“等首座长老空了,小僧再去觐见。”

    “......如此倒也可以,只是师兄不觉得浪费吗?”

    云秀柔声劝道:“难得机锋禅会本次在南境举行,受邀的又是八派中的优秀弟子,这样好的机会不用来闻道开悟,下次不知何年岁月。况且,若是师兄能在法坛策论中脱颖而出,便能直达三十七层浮屠巅顶参与闻道禅辩,能够直接见到法川,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嗯!?”

    梵伽眼睛一亮:“小师傅的意思是,只要能够在法坛试辩中脱颖而出,就能直接见到法川首座了!?”

    看着背着经娄又往城中狂奔的年轻僧人,云秀终是长出了一口气。

    “你和他说了啥?”

    唐罗从塔台上走下来,轻声问道。

    “妾身就是同他说,若是他能在法坛试辩中脱颖而出,便能直接见到法川首座。”

    云秀叹道:“看起来,这位小师傅应该是真有难处要求南山宗的帮助。他说他在建木禅寺修行,是不是同那陷入泥沼的孩子是同一座城?”

    “此处号称人间净土,这一路走来物产有多丰盛夫人也应该看到了,只要不是生存的困难,其他事情又能有多困难。”

    听出云秀语气中的担忧,唐罗柔声道:“若是夫人真得担忧,等将这件事儿办完,我们可以向那小师父询问,总好过瞎猜。”

    没了门头和尚看守,唐罗领着云秀进入佛塔,抬眼处便是万卷经阁堆砌的楼藏,旋转的木梯贴着塔壁,好像在给经柜让道,仅是第一层的数目,就让两人瞠目结舌。

    “不是说佛国只有八万四千卷经藏么,光这一层都有万余卷了吧!”

    云秀叹道:“要从这样多的经藏里头找到筑基篇,怕是有些困难啊。”

    “也没那么困难。”

    唐罗笑道:“佛经八万四千卷,证道不过八条法门,筑基亦如是。”

    “性宗《大乘筑基》;相宗《无相应劫》;台宗《妙法莲华》;显宗《金刚入慧》;禅宗《微思入冥》;净宗《易经洗髓》;律宗《四分律令》、密宗《四象灌顶》。”

    “找到这八部筑基法,便等于找到佛国八万四千卷法的根基,至于其他的所谓正经,没有什么巨大的参考价值,能记下很好,看不见也不算什么损失。”

    挥手划过着佛塔第一层的万格经卷,唐罗淡淡道:“当然,若是能给上三五月的功夫,倒不是不能将这八万四千卷正经全都看完。”

    ……

    律界浮屠二十九层

    南山宗的西序大德高僧正领着八派杰出弟子,参观这些年来南山宗的佛果。

    武道、心咒、辩法、金身、阵术,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这样深厚的底蕴,不由让八派高僧心生向往,已经有好几位打算在机锋禅会后继续留在南山律界,拜读这些大作。

    南山宗本就是以研究见长,能别八派的杰出人物这样褒奖,自然高兴万分。

    特别是首座法川,同他把臂同游的正是密宗胜尊了因,两位多年不见的故友再次相逢,竟有说不完的话。

    “那时听说师兄被魔主勾陈所伤,师弟怒不可遏,听到消息便往毗摩质多原赶,可惜晚了一步,魔主勾陈早已离开。说来可笑,后来本座几次循信出击,可惜镇压的全是冒牌货,白白忙活了大半年。”

五十五章:问佛

    “法川首座有心了。”

    胜尊竖掌胸前微微躬身,淡淡道:“但逮捕魔主不用急于一时,他所犯下的极恶罪状,终有报应那日。”

    “天理昭彰,因果报偿。”

    法川点头笑道:“了因师兄,请!”

    众禅师拾级而上,三十七层浮屠塔不一会儿便览穷阅尽,高僧们施施然来到浮屠巅顶问道辩禅的会场,施施然落座。

    对于八派的高僧大德来讲,机锋禅会早已失去神秘的色彩,之所以他们还愿意年年不落地参加,是因为这种明思辨的法会,真正有助于自身的心境与修为。

    这种碰撞、接纳、弥合自性的过程,佛国称作辩禅、玄机宗称作论道。

    特别是同境界相当的同道交流,不同角度的观点碰撞,更是会让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可随着年岁渐长,能够被他们称作同道的人也越来越少,所以每一个交流的机会都十分珍贵。

    对于这些抛却红尘的出家人来讲,道友的重要程度,更要胜过伴侣,所以哪怕只有在禅会上一年见一面,他们也会将对方称作故人、故友。

    这种志同道合的友谊,甚至比凡尘亲眷更加珍贵,但同道终归只是同道。

    同行良久,终是为了分道扬镳。

    对追求永恒不朽,超脱彼岸立教的佛宗而言,如何超脱彼岸是永不落后的话题。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们抛下的可不仅是凡尘亲缘,还有自身的喜怒哀乐。

    浮屠巅顶,

    早就在浮屠塔顶静坐的和尚老得就像一块风吹雨打的山岩,暗红色的袈裟将他的身体整个罩住,拖在地上的边角,竟有陷入土里的意思,驼圆的背部如同岩脊,无数道沧桑褶皱布满脸颊,尺长的白眉自双颧挂下,好像同这片空间融为一体。

    每有和尚凳上浮屠顶层,都会先朝老和尚躬身行礼,因为眼前这个好像老得连眉眼都睁不开的,就是律宗最强者,号南天佛主的圣僧。

    虽然对方的修行理念至今没有得到律宗的广泛赞同,但对方这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却是无人敢质疑。

    就连无相禅寺四方佛主,都曾经表示过,若论修为深厚,当今佛国当属南天佛主最高。

    许是感应到浮屠巅顶多出许多陌生的气息,如岩石蜡像般的南天佛主突然活了,先是两条长须般的白眉动动,然后褶皱的眼皮翻起,明亮又沧桑的眸子夺走了室内所有的光。

    仅只看这双眼睛,任谁也想不到南天佛主已是六百岁的人瑞,那阅尽沧桑后的坚毅眼神,赤诚得像个少年。

    “修佛,修得是什么?”

    行晚佛礼的高僧大德们在蒲团上刚坐定,识海中便荡起一道陌生的梵音。

    毫无疑问,在这佛界之中,有能力将这念力送往众大德识海中的,唯有南天佛主一人。

    通常,在机锋禅辩之前,会有一场试辩,用以筛选辩禅中发言的佛子,只是没想到,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的僧人,却还要经历这个。

    南天佛主的试辩题目简单,不少高僧下意识便想脱口立论,只是刚扬头对上老和尚那赤诚的眼神,却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若拿这道题去问初入禅门的小和尚,对方一定连想都不想,就会回答:修来世,诣超脱轮回。

    但修佛修到浮屠塔上这些僧人的境界,他们便无法理直气壮得这样回答了。

    能修到大禅师境界,便能接触到佛法的核心,也明白来世之说是何等缥缈。

    再要让他们同沙弥那样笃信来生,已是不可能,那修佛究竟在修什么呢?

    这突然的梵音叩问,竟让席间众高僧一时迷茫了。

    生在佛国净土,长在极乐雨林,从他们出生起,便沐浴在佛光中。

    在这样的地方成长,修佛已经成了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只是随着境界越来越高,这如呼吸般自然的修行,也夹杂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或是斗战、或是疑惑、或是恐惧、或是荣誉。

    这些东西让他们的向佛之心不再纯粹,对着普通弟子,他们自然能堂而皇之的吹嘘自身的向佛之心一如往昔,可对着南天佛主的眼睛,这话他们无法说出口。

    于是,简简单单一个问题,竟然难住了佛国八派的高僧大德,高士满座的浮屠顶层静得针落可闻。

    “佛国八万四千卷,只有方便法,哪有成佛道。”

    突然,一个声音在针落可闻的大殿中响起,正是肤若琉璃般剔透的衍善扬声答道:“即无成佛道,又哪来的佛修,老和尚这题问得不对!”

    听到衍善答题,南天佛主的嘴角好似微扬,又好似未扬,众人又闻一道梵音。

    “若非修佛,那现在修得是什么?”

    “修的虚妄。”

    “何为虚妄?”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口灿莲花,佛音轰隆,衍善话音未落,大殿中竟响起天龙忖喝,龙女悲歌,种种异象,惊得众禅师法相震动。

    若非南天佛主当面,大禅师们定要起身口诛笔伐,好让衍善知晓妄言的代价。

    一边观照众禅师心中所想,一边听着衍善至诚作答,如枯木般盘坐的南天佛主终于笑了,自暗红色的僧袍里,伸出枯木般的右手,已经不知多少年未曾修理的指甲卷曲得好像一张圆盘,内盘卷曲的部分,更是已经枯黑。

    仅是抬起手纸便已极是不便,但南天佛主还是用力指了指衍善,三百年的闭口禅,已经让老和尚的双唇粘合一起,所以只能用梵音代话:“满殿禅师,不如一个小和尚。”

    满殿罗汉神色大臊,却也有不服气的,就好像显宗的光明大禅师在听完衍善说的一切虚妄后,愤然起身。

    先朝南天佛主躬身一礼,然后转身向衍善质问道:“罗汉云佛道八万四千卷皆无成佛法,那么请问,贵宗师弟的菩提萨果位,还有如今佛国的各位佛主,难道都是假的?”

    “回禀光明大禅师,修行自然是真。”

    衍善笑答道:“但菩提萨果位是假的!”

    “荒谬!”

    光明大禅师怒喝一声,丈八金身自背光中跃起,菩提萨法相怒目圆瞪,直视衍善道:“如衍善罗汉所说,难道本座这尊菩提萨果位,也是假的么?”

    “确是假的。”

    衍善抬头看了佛光万丈的菩萨金身后,朝光明大禅师淡淡道:“佛光万丈,里头藏着难以示人的虚妄,这样的法相,只是大禅师空想出的假身,又怎么会是真!”

    言罢,衍善放出自身的宝相罗汉,在大殿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头撞向光明大禅师的菩提萨法相。

    ……

    律界浮屠一层

    用心翻找书柜寻找唐罗所说八部经文的云秀自然没有发现,彼时一同寻找的唐罗突然停下翻找的行动,而是仰头呆立在原地。

    在修行不灭战体后,唐罗的六识变得极为敏锐,这种敏锐过分夸张,甚至能让他听到一些本不该听到的东西。

    比如灵力在远处的震动,眼前人血液在经络中流淌,树叶从枝头断裂,风中留存的轻语。

    就好像现在,六识全开的唐罗,听见了三十六重塔上的声音。

    或许是律界浮屠的加持,唐罗甚至感觉自己就伸出三十七重浮屠上,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雷达成像,有人将这上头的情景,全都投射在他的眼帘。

    他“看见了“佛国八大派系的杰出大禅师济济一堂,还有曾对他有活命之恩的衍善和尚。

    他能“看见”佛国那些大禅师心中的不满,也能“看见”衍善和尚的坦荡。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这种感觉着实奇妙,唯一让唐罗有些不解的是,衍善和尚目光所看之处,为何空无一物?

    ……

    龙洲、临川平原

    距离两位圣地王者败北已过去月余,如今的临川平原,已经再无法活人。

    地底上涌的血泉枯萎荒芜了草木,并让大地散发着腥臭的毒雾。

    落在临川中段的破落神殿门户大开,从里头奔腾出无数模样凶恶丑陋的血兽。

    它们在荒原上奔腾嬉戏,锋锐粗长的前爪不断往地底深挖,加速着血河对平原的渗透。

    原本只有八位天魔便让临川百姓叫苦不迭,如今又多了数万堪比凶境的噬血兽,如今临川已经成了龙洲人谈之色变的恐怖存在。

    特别是那些破城逃窜出来的普通人不断增多,天魔众及噬血兽大军的凶名,更是不断在整个西贺传播。

    只是如今再没有人开口要请人剿灭它们了,毕竟两位圣地王者都险些葬送在临川平原,百姓们真不知道应该请谁来帮助他们。

    就在临川原住民愁眉莫展的时候,刘氏登高一呼,先是邀请从临川逃出的世家都能前往朝昌定居,又说会组织人员,前往昆吾郡请武圣山大能出手,解决临川大患。

    刘氏的行动很有效果,那些从临川逃窜出去的世家,皆以刘家马首是瞻。

    毕竟从双王险些陨落的情况看,刘氏迁徙真不是因为胆小,而是真拿天魔众没有办法。

    舆论的风向迅速向另一面倒塌,给出解决办法的川元刘氏,隐隐成为临川难民的领袖。

    ……

    龙州历1792年三月初一

    临川各族自发组织的队伍开往武圣山,却在仲裁所被拦下。

    大仲裁长宣读了武圣山封山的消息,并想让这支队伍回去。

    可已经将武圣山当成最后希望的临川人哪里肯干,非但没有回去,并直接在昆吾郡住下,寻求想要登山的门路。

    但昆吾郡是个什么地方,这是个被仲裁所强压管制不得动武的地方。

    在这样和平的地方,骗子同无赖是最能玩出花活来的。

    一时间,各种曲径登山的路子都出现在了这群想上山心切的临川面前。

    什么麒麟山长老的外甥,什么毕方山山主的私生子,什么凤凰山首座的外戚.....

    总之,这些口口声声能够直达天听的人物,一股脑全都出现了。

    这也让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临川使者们,好好感受了一回人间真实。

    在你绝望时出现的光亮,并非希望,而是另一个巨大的陷阱。

    短短几日,临川的使者就被骗得分文不剩,这让这些本就已经失去家园的人,彻底心态失衡。

    而昆吾郡是个什么地方,这里聚集的,大多都是世家征伐后留存的失败者,还有魔道巨擘的后人。

    这些人被压抑在昆吾郡的环境中,修得一身武艺却无法施展,只能躲在阴暗处搅动风云,心态早已扭曲。

    看到临川使者的暴怒,更觉得可用,便蛊惑他们说,其实武圣山心系龙洲,只是讯息全被仲裁所截断。

    如果能够推翻仲裁所,他们就能将信息送达武圣山,而以人间最古圣地的底蕴,处理血巢只在反手之间。

    也不知是真受了蛊惑还是只为了发泄心中怒火,这群临川来的使者竟然真的相信了这番话。

    但他们也知道对仲裁所动武是以卵击石,所以这群人想出了更好的办法。

    强闯武圣山,既然临川的信息是被仲裁所刻意封闭,那么他们只要能见到武圣山中的大师,便能戳穿仲裁所的面目。

    而后,便是夜半闯山,然后天明时满山的残肢断臂。

    临川使者团死伤过半,剩下的人被仲裁所遣返。

    “刘使君!”

    昆吾郡外,韦寒渊朝临川使团代表叹道:“本宗知道失去家园的痛苦,也能明白诸位急迫的心情,可强闯圣山便是在向圣地挑衅,实在鲁莽!”

    “韦宗师教训的是,可临川各族,真的已经无路可走!”

    泪流满面的刘家使者哭诉着便给韦寒渊跪下:“若是武圣山不愿意出手,那么临川人便再也回不到家乡了。”

    “刘使君快起来!”

    韦寒渊将人扶起,叹道:“其实这次武圣山不插手临川平原的事务,是因为十几日前天南王氏的阴阳御殿派来使者,说是要亲自处理此事,为琰浮城的阴阳寮主复仇。使君也应该明白,武圣山同天南王氏数千年的交情,这种事情既然对方提出来,这边肯定不好拒绝,这才是山主不肯接见诸位的理由。”

五十六章:问佛(2)

    律界浮屠、巅顶佛阁

    济济一堂的大禅师们谁都没有预料到衍善竟敢在南天佛主面前放肆,跟没想到他会用如此决绝自毁的方式。

    以罗汉果位碰撞菩提萨金身,这样的事以往不是没有发生过,可结果都是罗汉崩碎而菩提无伤。

    这还是同境之间的切磋,可光明是什么人物,那是显宗公认的巅顶大禅师,离王佛只差些许积累的存在。

    衍善不过刚证罗汉,同光明的境界差距天地,虽然前者是无相禅寺五百年来资质最出色的天才,但这样的碰撞,无异于以卵击石。

    好些大禅师想要显出阻拦,起码将场面给控制住,可刚要调动神舍,便发现金身好似被封印住一般。

    此间唯一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南天佛主一人,难道是因为不满衍善的乖张狂妄,所以要给他一个教训?

    金身显化被阻,众禅师只能眼睁睁看着衍善的宝相罗汉撞在光明菩萨的胸口。

    因为果位同果位之间的碰撞最是凶残,根本自性间的碰撞,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

    败者固然粉碎,而胜者也不会全然无伤,所以非到万不得已,禅宗修氏都不会用这样粗暴直接的方式分胜负,更何况眼前这以下克上。

    听着如金砣之间相撞的咣咣声,众禅师心中赞叹两人果位坚韧的同时,也忍不住暗暗叹惋,佛国一颗新星即将陨落。

    虽然观照出的金身却能重塑,但佛界大能基本公认,第一次铸就的金身果位是最坚固的,若是被击碎重铸,少有能超过第一次的坚韧。

    衍善观照出的宝相罗汉果位能与光明菩萨的金身碰撞到这个地步,足以说明这道果位坚韧程度堪比菩提萨金身,也难怪无相禅寺的佛主会敕封他为宝相庄严金身罗汉佛,只可惜,这位前途无量的禅宗弟子,选错了对手。

    身负数种庄严宝相,同衍善长得一模一样的罗汉果位手捏法印,混元宝光笼罩其声,隐隐呈作琉璃净瓶形。

    而另一面的光明菩萨,只与光明大禅寺有三四分相像,端坐三十六瓣金莲台上,手捏狮子无畏法印,眼中饱含悲悯,仿佛能看见世间六道疾苦,脸上威严劲健的笑容,既是对己身不朽的自信。

    “咣!”

    又是一声响若晨钟的碰撞,笼罩宝相罗汉周身的混元宝光散溢,而光明菩萨一如最初般威严健全,背光万丈夺目。

    因为护佛神光散去,接下来就再无护持果位的东西,佛阁不少禅师都将头别过,不忍心看见接下来的场景。

    “咚!”

    更显沉闷的一声撞击,却令人讶异的没有破碎声传来,心中惊奇的禅师们寻声望去,尽是宝相罗汉的果位,撞碎了光明菩萨的背光。

    “咚!!”

    又是一声重响,端坐三十六瓣金莲台上的光明菩萨,被宝相罗汉壮退,惊得后座禅师竟然起身。

    “咚!”

    “咚!!”

    “咚!!!”

    连着三记若撞钟般的闷响,事前众禅师以为坚不可摧的光明菩萨金身,竟然扭曲变形,那金色胸膛的凹陷处,竟是空空如也。

    变形的光明菩萨已经被撞到佛阁的边缘退无可退,面对步步紧逼的宝相罗汉,那无悲无喜的佛颜里,竟罕见得露出一丝慌乱。

    而宝相罗汉哪管这许多,又是重重一击,顶到变形的菩萨身上。

    “哐!”

    “啪嚓!”

    就像是琉璃灯盏摔碎地上,宝相罗汉用十二记重锤,击破了菩提果位中虚妄。

    那崩碎纷飞的金色碎片美轮美奂,座间禅师的表情更是无比精彩。

    宝相罗汉转向南天佛主,虽未发言,但每位禅师都仿佛听到了衍善要说的话。

    虚妄,终归只是虚妄。

    一道罗汉法相,撕开佛国维系了千年的,弥天大谎。

    “光明永恒,涅重聚!”

    被撞碎果位的光明大禅师面色灰败,手中三法印轮转,佛阁间飞舞的金色碎片突然飞旋,聚成的漩涡中重新显出光明万丈的菩提萨金身。

    只是现在的光明大禅师却已不复方才的骄傲,忙不迭将法相收回后,才朝衍善问道:“这是什么果位?”

    “回禀光明大禅师,这是阿罗汉果位。”

    衍善双手合十,朝光明躬行一礼后,淡淡道。

    “不可能,世上不会有这样坚韧的阿罗汉果位!”

    光明觉得衍善在敷衍自己,恼怒道:“哪有这样的阿罗汉果位...你那果位里头...”

    “禅师是想问,为何衍善的阿罗汉果位里头,不是空的对么?”

    衍善笑着答道,然后环视佛阁中一众禅师道:“诸位大禅师,衍善的果位之所以不中空,是因为,这果位并非观想出来的。”

    “并非观想出来的?”

    光明大禅师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照见本性,罗汉自成!”

    双手合十的衍善和尚同宝相罗汉虚影重合,堂皇正大道:“衍善是宝相罗汉,宝相罗汉亦是衍善。这果位并非藏在和尚皮囊内的神佛...”

    “衍善!”

    光明禅师突然大喝打断衍善的叙述:“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僧知道。”

    衍善环视堂间众禅师或惊或怒的眼,最终转身背对光明,直视南天佛主道:“三宝果位的路,错了!”

    “大胆!”

    “狂妄!”

    “放肆!”

    “荒谬!”

    衍善话音刚落,席间众禅师便纷纷站起身形,群情激奋激愤指责衍善妄言,特别是证道菩提的大禅师,更是言辞格外激烈。

    席间近三分之二的禅师起身,光是愤怒产生的灵压就让巅顶佛阁开始震荡,而在众人怒视中的衍善,就如同狂浪中的扁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可这种激烈,不正是和尚早就预料到的么,所以衍善并没有慌乱,更没有反驳。

    只是沉默地望着望着南天佛主,眼光一如最初那般平静。

    “三宝果位若是错的,新法罗汉当如何修行?”

    不再是梵音入识海,修了数百年闭口禅的南天佛主竟然开口说话了。

    这一声道出,便是言出法随,夺走了佛阁内所有的声音,唯留眼前衍善还保有开口权能。

    “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

    “驯五阴、戒三毒、斩六根、断六尘,了无十八界明相。”

    “苦海无边,唯求自渡。”

    在南天佛主的开口询问下,衍善承受着非人的压力,就连至圣琉璃体都嘎吱嘎吱作响。

    但他还是神态平和,一字一句地将对新路的思考道出。

    “原来是这样吗。”

    南天佛主笑笑,然后重新闭口阖眼,低下头去。

    随着佛主闭口,被剥夺的话语权能再次回到众人身上,仅是闭口短短一刻,但好些禅师却已经急不可耐了。

    “这便是衍善罗汉的新法?”

    密宗胜尊了因开口质问道:“斩六根,断六尘。眼不能观色、耳不能听声,鼻不能闻香,舌不能尝味,身不能碰触、就连心猿意马也要斩绝,衍善罗汉究竟是要弘扬佛道,还是灭我佛道!?”

    “了因师兄所言极是!”

    律宗首座法川亦是开口附和道:“请问衍善罗汉,若要付出斩念绝欲的代价,世上又有何人愿意入我佛国山门修行!?”

    “诸法皆是空相...”

    既是空相,又有何舍不得呢。

    衍善本想这样劝说两位高僧大德,但只说了半句,便不打算再说,而是双手合十,沉默地一礼。

    之后更有禅师轮番起身质疑衍善的法道,他们从各个层面将这新法抨击的体无完肤。

    而衍善只是沉默地听着,并在对方说完后,合十行礼。

    当然,佛阁中高僧数十,也并非人人都这般激烈,亦有在听完衍善的话后,低头沉思的。

    衍善的一番话,对真正想要精进修为的禅师来说触动很大,只是沉默的大多数总像是附议的帮凶,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所有禅师都在对衍善口诛笔伐。

    直到南天佛主再次开口,他向衍善招了招手,然后让其坐在自己身边的蒲团上。

    苍老和尚赤诚如少年的眼中,有很多欣喜和快乐。

    “老和尚讲讲自己的修行路。”

    南天佛主再次开口,又一次剥夺了佛阁的声音,刚刚还激愤不已的禅师们瞬间调整好心态情绪,正襟危坐,全神贯注。

    作为整个佛国当世最年长也是公认修为最深,最神秘的王佛,没有人知道南天佛主究竟有多强。

    因为太过长寿的缘故,很多过往已经不可考究,更别提什么战绩。

    但只要提起律宗,便必然会提起南天佛主的名讳。

    就连佛国最骄傲的无相禅寺,登临彼岸的王佛也要避开南方字眼,以示对这位南天佛主的尊敬。

    这样的王佛讲道,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听到,又哪能不仔细。

    “老和尚其实不是中州人,彼时天南招灾,民不聊生,父母因为护着我不被吃掉被人活活打死,是释心和尚从锅中救下的我,然后带来中州修行。”

    “释心说,人死的便会下路冥界,走过冥河后涤荡记忆,然后转世轮回重新投胎做人。”

    “可若是执念特别深得,或是在凡尘间有所不舍的,他们在投胎做人后还会带有前世的记忆。”

    “释心和尚还说,如果修为足够,便能算出转世之人的所在,还有地域。”

    “然后,和尚就梯度入了禅院,同释心一起修行。”

    “得慧果时,和尚问释心,如此修为够不够算出父母转世,他说不够,得要证道阿罗汉果位时才够。”

    “只是释心又说,和尚资质低劣,或许一生都没有机会证道阿罗汉。”

    “所以和尚问释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和尚证道罗汉。”

    长长的停顿后,南天佛主幽幽道:“你有多渴望证道阿罗汉?”

    七百年前的雨林寺庙中,老和尚坐在小和尚身前,面带笑意的问道。

    “很想!很想很想。”

    天灵扁扁的小和尚握着拳,朝老和尚大声道。

    “还不够想。”

    老和尚看了小和尚一眼,不屑道:“你只是想要找到父母的转世,这种想法过几天淡了,也就不想了。”

    “不,不会的!”

    小和尚站起身,朝着老和尚赌咒道:“只要能证道阿罗汉,怎么样都可以!”

    “空口无凭的大话。”

    老和尚随手拿起桌边的一个木钵,然后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放入其中摇晃。

    空空如夜的木钵里只有一颗小石子发出咣当咣当的碰撞声。

    晃荡了一会儿,老和尚停下手上动作,朝小和尚说道:“如果人生是这个木钵,那么双亲便是里头的石子。它重要么?”

    “木钵中只有石子,当然重要!”

    小和尚大声回答道。

    “重要,是因为木钵里只有石子,所以为了石子,你可以连木钵都不要!”

    老和尚笑眯眯说着,然后又从地上扬起一把沙,放入木钵中:“你再听。”

    又一次摇晃的木钵里,在听不到石子碰触钵壁的声音,只有沙土包裹的石子,发出“沙沙”声。

    “只要活着,人生中便不断会装进新的东西,彼时看来最重要的石子,现在也已经被沙土埋没。”

    说着,老和尚又从地上捡了好几颗石子,举在小和尚面前道:“不光是亲缘,之后在你的人生中,还会遇见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

    “伙伴、爱人、仇敌...”

    老和尚说着,将石子一颗颗放到木钵里,然后笑道:“这些人都会在你生命中某个时段,占据无比重要的角色,那牵动心意的,绝不比现在你牵挂的双亲少,但那又如何呢?”

    装入石子后的木钵变得满满当当,老和尚笑眯眯地又一次地摇晃起木钵。

    “沙沙、沙沙、沙沙。”

    “你听。”

    老和尚举着钵,朝小和尚道:“人生便是装沙,只要装入足够的沙,便不会被石子刺痛,所以以后再别说什么为了别人可以付出一切的傻话了!”

    “不,不对!”

    小和尚摇头,一把夺过老和尚手中的木钵反倒,任凭沙砾落下,伸手接住那些石子。

    将倒得空空的木钵翻转回来,小和尚重新将手中的石子掷入,然后学着老和尚的样子,摇晃起来。

    在石子不断触壁的过程中,小和尚倔强道:“我的人生里只装最重要的,不装沙!”

五十七章:南天布道

    只装重要的,不装沙?

    老和尚被逗得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头:“去吧,去吧!”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人生短浅时,总有些自以为最重要且过不去的事物。

    试问哪个少年不曾信誓旦旦地立下誓言,有过发自内心的渴望。

    可这种事情终归是打脸的多,实现的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能说句真香,这并非苟且,而是成长。

    所以老和尚只道是小和尚的童言无忌,又哪里会往心里去?

    “那日后,和尚便一门心思修行。不过和尚资质属实低劣,律宗深奥咒文在和尚看来晦涩难懂,寻常弟子三遍五遍便能领悟的咒文,得看八遍十遍才有所悟。”

    佛阁众禅师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被誉为律宗最强的南天佛主,竟然会说自己资质低劣。

    但已经陷入回忆状态的南天佛主并不理会众禅师的震惊,连停顿都没有便自顾自的讲述下去。

    “资质低劣,所以和尚被禅院不喜,每日便做些打柴烧饭的杂活。”

    “不用习武是件好事,因为可以让和尚更专注于修行。”

    “八年还是九年时间,和尚修到慧境巅峰,再未有感觉修为增长,所以便去请教释心。”

    “释心说,因为和尚不够专心,所以感觉不到修为增长。”

    “和尚又问,如何才能专心,释心说,当心中只剩修行的时候,便专心了。”

    说道这儿,南天佛主笑了笑,嘴角微扬满脸的褶皱都聚到一起,仿佛想起年少懵懂好骗的自己。

    “所以那一年,和尚闭了死关。”

    南天佛主接着说道:“每日耕种,烧饭,然后修行,闭关虽然让和尚远离人群,但也有诸多不便,冬寒夏暑,春困秋乏,山间多蝇虫,洞内走射鼠。还有纷乱的念头。”

    “可最让人难捱的,还是感觉不到修为的增长,所以和尚想,会不会是我还不够专心,还不够渴望?”

    “不然为何每每入定时,便有纷杂的念头侵扰,邪念丛生。”

    “该怎么办呢?”

    “和尚生来鲁钝,没有改天换地的能为,那便求诸己身。杂念纷纷便斩念,六根不净便斩六根。”

    “最初是困难的,花了整十年,和尚终能在修行时斩绝五更,只剩意念纷纷。”

    “又用了十年,和尚了却意根,修行时再不晓时间流逝,只有身体虚弱极了,才苏醒吃些饭食,用些清水。许是断绝六识的好处,让和尚越来越靠近辟谷的境界,断念修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知多少次轮回,隐隐感觉到破境关隘,和尚便从死关中走出来。”

    “询问东序书录执事得知,这死关闭了三十年,而释心和尚圆寂了。”

    记得那一日,南天佛主在释心的禅院里坐了好久好久。

    不是说阿罗汉已经脱离生死轮回,是达到涅境界的圣者么,为什么会圆寂呢。

    从回忆的状态中抽离,南天佛主轻声道:“证道阿罗汉,却是个无用的阿罗汉,有了佛果,却还是没有办法推演出双亲转世何处,师父也圆寂了。”

    说到此处,众禅师都是有些尴尬,到了他们这个级别,自然是明白这转世轮回之说有多虚妄。

    只是下愚之人愿意笃信,所以佛国也就将错就错,依旧沿用这套学说。

    如今听到南天佛主竟是被这个骗上修行路的,庆幸的同时也有些羞臊。

    但老和尚显然没有要给众人难堪的意思,而是继续讲述道:“回看空空如也的木钵,和尚已经一无所有,生命中重要的还有什么呢?或许只剩下修行了吧。”

    “拒了座堂的职务,和尚又回到了闭关所,只是这一次同上次不同了。”

    “彼时那些资质惊艳的师兄弟们,圆寂的圆寂,重伤的重伤,反倒资质最普通的和尚,成了最出色的那个。”

    “就连闭关时都有人送来经卷丹药助力,只是那时候,和尚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本以为得了果位之后修行会更精诚,却没想到在证道佛陀果位之后,又多了一道末那识(神识),纷乱邪念再至,为了驯服这道神识,老和尚又用了四十年。”

    说道这个,老和尚又笑了:“念头驯服了,和尚也到了阿罗汉巅峰,要铸应化金身了。”

    “可还是资质愚钝,即便拿了八宗的正法,也始终修不好,用了整整八十年,才证道大禅师境。”

    “再后来,和尚被请到了律界浮屠修行,受八方佛气滋养,又花了四十年,果位、金身融合为一,敕封王佛。”

    “然后,和尚在律界浮屠顶层闭关,从九重塔,到十三重塔,再到十五重,十七重,现在,已是三十七重了。”

    南天佛主看看佛阁众震惊的众人道:“老和尚一生,只在修行,也只会修行,之所以能连连破境,也就是寿命比人长些,至于世人传说南天佛主神秘,那是因为和尚从未同人斗战。”

    “这便是和尚的修行路。”

    随着南天佛主将自己的修行路娓娓道来,佛阁上的众禅师心里除了震惊再无其他。

    唯有坐在南天佛主身旁的衍善双手合十,恭声道:“应供、杀贼、无生,王佛修为之精深,衍善万不可及。”

    南天佛主朝衍善慈祥笑笑,然后合唇闭目,再一次同佛塔融为一体,仿佛岩石,枯木。

    而听完佛主布道的众禅师,再无心情同衍善纠缠,或是神色复杂地低头沉思,或是震动莫名地不能自己。

    哪怕恢复了开口的权能,却也无有一位开口说话。

    而在律界浮屠的最底层,同样听完南天佛主布道的唐罗,却也震撼非常。

    他本是听不懂佛语的,所以适才顶层上头的争论,包括衍善的**,在他听来都是嘤嘤嗡嗡的杂声。

    可南天佛主一开口,他切切实实听到了对方要说的话,要传达的信息。

    那种对修行的热爱同赤诚,哪怕是他也备受震撼,以至于久久呆立,直到云秀捧着八部宝书来到唐罗身边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不叫我?”

    唐罗上前接过云秀捧着的书册,小心放到地上,轻声埋怨道。

    云秀嘴角微扬轻笑道:“夫君一定是在想很重要的事,妾身等一等不妨的。”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听一个前辈讲道,听入神了。”

    “是南山宗前辈吗?”

    云秀吓得脖子微缩,小声问道。

    “可能吧。”

    唐罗不确定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但肯定的是,这位前辈的修为很高。”

    云秀有些吃惊,自从遇见自己的夫君起,她就一直被刷新武道上限的认知。

    眼前这位古往今来最年轻的宗师,本就是已经站到西贺武道顶点的人物。

    就连君王碰见,也得以平辈论交,而自家夫君的口中,就从没听过什么超凡的评价。

    哪怕是圣王之下第一的曹瑾瑜还有如日中天的悬空城,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可眼下这位心高气傲的年轻宗师竟然会对一位素未谋面的禅宗如此推崇,这让云秀无比好奇,忍不住多问一句:“有多高?”

    已经蹲下在翻找筑基法的唐罗头也没抬:“天那么高。”

    翻了好一阵的唐罗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会佛文,有些尴尬地举起一本宝卷朝云秀道:“内个...这上面写的啥,夫人给我翻译下可好?”

    “哦哦。”

    又一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的云秀同样学着唐罗的模样蹲下,然后接过唐罗手中的经卷,一边翻看一边解释道:“这是性宗的《大乘筑基经》,里头有...人姿三十六幅图。”

    “人姿三十六副?给我看看。”

    唐罗朝云秀翻找出的三十六副道图望去,虽然看不懂底下佛文,可仅看图姿便跟知晓这佛种耍的小伎俩,失笑道:“将三十六副先天道图打乱,然后用人体描绘就成了自己的了?这群和尚可真有意思!这本宝书不用翻译了,下一本。”

    “哦。”

    云秀将宝书合起放到一边,然后又拿起另一本翻阅道:“这本是相宗《无相应劫筑基经》,上头是人姿四十八副道图,另外还有具体药浴配剂和打熬身体的方法。”

    “参考价值不大。”

    沉吟片刻,唐罗开口道:“这筑基法应该是为了给《无量劫体》打熬基础用的,你再看看那些药浴配剂,所用药草是不是佛国净土这儿特有的。”

    “好的。”

    云秀再翻书,确认十六味药草后朝唐罗点头道:“没错,里头的药草确实是净土中独有的,而且里头有几味还是毒草。”

    “那这本也没什么参考价值了,下一本。”

    “这本是台宗《妙法莲华》,除了基础的三十六幅道图外,还有莲花印记。”

    “等等!”

    唐罗突然叫停,然后朝云秀问道:“莲花印记是什么东西?”

    云秀翻着宝书,逐字逐句地翻译道。

    将十五页关于莲花印记的解析听完,唐罗进行简单的推演,而后皱眉道:“不太对,莲花印记并没有帮助吸收天地灵气的功效,反而会吞噬主体吸收的部分灵气,日积月累,这莲花印记会演化成某种神通或是禁制,根本不是宝书上说得这样啊。”

    “那这一本,还有参考价值么?”

    云秀举起《妙法莲华》的宝术扬了扬,柔声问道。

    “唔....先留着!”

    唐罗沉吟片刻,点头道:“这也是一种思路,或许可以沿着这条线发展试试。”

    从虚空之胃中掏出纸笔,然后云秀开始抄录,唐罗则是坐在一旁开始思考,如何开拓妙法莲华的方式。

    小半刻功夫,云秀就将十五页关于莲华印记的内容给翻译记录下来,然后又拿起另一本。

    “显宗《金刚入慧》,这本同其他类型好像都不一样,只有九种呼吸法。”

    云秀翻看后朝唐罗道:“九种呼吸法由浅入深对应筑基九个阶段,完成后便直达凡人境。”

    “重意不重力嘛?”

    唐罗点点头道:“也抄录下来,这对于一些先天肢体残缺但有心研习武道的人来说,很有意义。”

    “禅宗的《微思入冥》,这本宝书里记录了四种冥想法,同样是不需要任何体魄锻炼,便跟勾连天地的法门。”

    “也记录下来,或许能同前一本混合着使用。”

    “好的。”

    除了最初两本宝书外,剩下的每一套筑基法都会唐罗有或多或少的帮助。

    这让两人更加振奋,在抄完两本宝术的内容后,云秀又将注意力移到另一本上。

    《易经洗髓》,净宗的根本筑基法,传说即便是中平之姿,只需要能够将这本筑基法修行完整,就能脱胎换骨。

    佛国八万四千部经卷,这一卷的名气甚至还要大过一些佛宗的神通。

    唐罗自然也对这部经卷心驰神往,眼下能够看到,自然也是无比重视,忙让云秀翻译。

    “这部经上说,易经洗髓是个漫长的过程,须得经过搓摩、干沫浴,按眼、按鼻。摸面、旋耳,吐纳各项步骤,然后通过九年修行。”

    “第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脉,五年易髓,六年易骨,七年易筋,八年易发,九年易形,乃竟全功。”

    看出夫君对这部宝术的认真,所以云秀翻译的尤为仔细,只是光顾着看书,却没有注意到唐罗越来越失望的表情。

    “行了,差不多了。”

    唐罗轻声开口打断云秀的翻译,然后叹道:“我早该清楚的,武道世界哪有什么天上掉猪肉的好事,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会觉得这部《易经洗髓》是个捷径,是我愚蠢了!”

    “那这本还需要翻译么?”

    “不用啦。”

    唐罗摆摆手:“如果只是论效果的话,这部易经伐髓还不如我那部《五行圣灵筑基法》呢,没用没用。”

    “夫君真了不起。”

    云秀笑着夸了唐罗一句,然后将《易经洗髓》宝书放到一边,却在要拿起新一部的时候顿了顿,回首问道:“夫君,只剩两部了,时间还多,要不我们再找些其他的宝书看看?”

    “不必了,哪怕最后两本用不上,之前的收获便已足够,况且。”

    说道这儿,唐罗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而且上头已经没动静好一会儿了,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妙,那个听不到动静的前辈,让人心慌慌的。”

五十八章:周天星斗扣临川

    偷换身份进入南山律界,还在律界浮屠盗经,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特别是在闻见那个感受不到的前辈布道,更让唐罗想要迫切结束这场盗经。

    好在最后只剩两卷宝书,即便都有效用,抄写也耗费不了太多时间。

    只是两人显然忘了这一届机锋禅会的特殊性,天南律界内两百法坛中,已有完成试辩的杰出弟子,正陆陆续续往律界浮屠赶。

    不等云秀将《四分律令》翻开,唐罗便听到了塔外来人的声音,拍拍云秀的肩膀轻声道:“有人来了,先躲起来!”

    “嗯。”

    云手绽出收拾起地上八卷宝书,两人退到经阁的角落,隐在书柜的暗幕中,还嫌不够谨慎的云秀手腕一番荡出运气,将两人的气息也全然遮蔽起来。

    做完这一切又过了十数息,几个年轻的僧人才被门关和尚放入塔中。

    踏入浮屠的年轻和尚,皆是佛国净土各个禅寺中的翘楚,若是用心观察,未必不能发现经阁中少了几卷宝书,可着急要觐见南天佛主的他们,哪里会在底层耽搁,连停顿都没有,“蹬蹬蹬”得迈步上楼。

    脚步密集连成一片,就像是催阵的鼓声。

    再然后,这个鼓声就没停过......

    南山律界中有两百法坛,即便每个法坛只选两名出色弟子,也有整四百人的规模,这些人零零落落的入塔登楼,花了小半日的光景,才算消停下去。

    “总算走完了。”

    唐罗从云幕中走出,然后仔细听了听,招手让云秀也出来:“我们先离开浮屠塔。”

    迅速达成一致,云秀仔细检查两人妆容后,神色坦荡向塔外走。

    待走出浮屠的刹那,云秀突然感觉一阵恍惚,下意识抓住了唐罗的臂膀。

    守在门口的本桓、本传看到两人如此亲昵,忍不住多看一眼,却被圆性恶狠狠瞪了回来。

    两值僧心中一慌,匆忙别过头去,任凭两个小和尚施施然离开了律界浮屠。

    除了浮屠塔,两人没有停顿直奔城外,离了南山律界之后,才寻一处雨林停步。

    “呼,平安出来就好!”

    唐罗长吁一口气,回过头笑眯眯朝云秀道:“这儿应该安全了,快说说《四分律令》和《四象灌顶》是个什么路数?”

    一直低头抓着唐罗手臂的云秀散去易容,抬起头来满脸煞白,上头全是惊恐。

    这模样吓了唐罗一条,连忙伸手抓住云秀手腕,渡入两昧先天之气。

    “妾身没事,只是...只是....”

    被先天之气驱散心中寒意的云秀脸颊虽然恢复红润,但眼神的惧意却还是那样明显,仿佛遇到什么不可知,不可说的恐惧。

    这让唐罗越发担心,搂住妻子轻声问道:“我们已经出来了,已经没事儿了,不要害怕。”

    “可是...妾身记不得最后两篇宝书上的经文了!”

    伏在唐罗怀中的云秀万分懊恼,带着泣声自责道。

    “没关系,记不得便记不得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唐罗轻拍云秀后背,柔声安慰道。

    “不,不是的。”

    云秀仰起头,望着唐罗双眼解释道:“出塔前妾身还记得清清楚楚,可一步踏出浮屠便再想不起经文了。不光是《四分律令》和《四象灌顶》,先前六部也统统都不记得了!”

    “竟有这事?”

    唐罗眉头一皱,意识到云秀身上发生的事并不简单,遂问道:“那夫人还能记得我们进入浮屠塔中做了什么么?”

    “记得的!”

    云秀急忙道:“进入浮屠塔,寻找八卷宝书这些事妾身统统记得,可宝书上的内容,却一点也记不得了!”

    抹去记忆并不算什么超凡的手段,很多幻术都能达到这一点,但能够不动声色,并如此准确,不差毫厘的抹去该被抹去的部分.....

    唐罗面色凝重,从虚空之胃里取出云秀在浮屠塔中抄写翻译的经文。

    可本该满满当当的纸上,此时却连一点墨迹都没有,洁白如新。

    “呵,看来那位前辈,是将整座律界浮屠化作圣域,而规则就是,不准带经文出阁吧。”

    相同关节后的唐罗叹道:“难怪装有佛国八万四千卷正经的律界浮屠守备如此稀松,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不白来!”

    唐罗笑出一口大白牙,傲然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浮屠圣域的规则好像对我不起作用,我还记得《冥思入微》和《金刚入慧》的内容!”

    或许是因为虚空铸体,或许是因为功体特殊,总之唐罗在离开律界浮屠后并没有失去任何记忆。

    回到那个存放两个小和尚的树洞,云秀将幻术解了后,两人悄悄离开了南山律界。

    ……

    两个岛书的小贼离开,但机锋禅会还要继续,特别是在四五百位杰出的禅宗弟子登上浮屠巅顶后,这场辩禅更是势在必行。

    龙州历1792年四月初一,宝相庄严金身罗汉佛在机锋禅会上,驳倒十五位大禅师,并将三宝果位中的谬误指出。

    禅会结束,十数位证了菩提萨果位的大禅师心境修为崩碎,金身向内崩塌。

    而之后参与禅会的数百佛宗杰出弟子,一部分被衍善的佛路震慑心灵,但大部分的弟子,激动得将衍善称作异端、佛敌。

    但不管如何看待衍善的新法,有一点必须得承认,那就是此人不愧为无相禅寺五百年来悟性最高的弟子,其宝相罗汉金身之凝练坚韧,更超菩提萨果位。

    随着那些从禅会离开弟子的宣扬,整个佛国都知道了衍善提出的新法,进而开始积累讨论。

    可就跟世上所有谣言一样,这种经过二次,甚至三次转述的刑法,在传播时总会有信息疏漏或是谬误。

    哪怕是在律界浮屠中受到莫大震撼的弟子,在将信息带出塔外后,也无法保证自己转述的信息足够完整。

    那无法领悟的缺失部分被模糊的记忆填充后,就成了妖魔的序章。

    “衍善罗汉的新法,能让罗汉果位胜过菩提果位,而代价就是斩六尘、断六识。因为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至此,衍善真正被真正妖魔化,敬他爱他者甚,恨他恼他者,更甚。

    而新法的波澜,还不仅止于此,

    机锋禅会后一月,佛国便有超过百位禅师佛心崩塌,金身陨灭。

    更有大禅师在听完衍善新法后,自毁道果,斩业重修。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禅修在了解衍善的新法后,佛心崩碎,损失与日俱增。

    一时间,众寺谈衍善色变,自从八宗划界以来,净土佛国便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损失。

    衍善的风评也在这股莫名的恐惧中,慢慢变成了诡异与不祥。

    在密宗、显宗、净宗诸位大禅师旗帜鲜明地反对下,衍善同无苦寂灭道,成了禅修眼中的异端,关于衍善新法的记录,统统被销毁,并列为禁忌。

    原本炙手可热的佛国新贵,成了谈之色变的恶鬼佛敌。

    ……

    北邙凌霄宗

    佛国的震动,自然传到了姬氏的耳中。

    而作为一心想要重回中州巅顶的韩氏来讲,任何能够削弱佛国的机会,他们都不会放过。

    “传令下去,将衍善新法同机锋禅会上的书录刊印成册,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往佛国净土!”

    凌霄宗主姬殇在得知衍善新法对佛国造成的影响后,当即决定调用整个佛国的暗线,给这场灾难,再添上一把烈火。

    “如今密、显、净三派皆将衍善学说当做异端禁忌,禅、台、性三派态度也十分暧昧,所以眼下只有相、律两派属地还在讨论关于衍善的新学,现在刊印,会不会泥牛入海,要不然在等等?”

    如这般的议事会上,能够发言的人不多,但阳亢宗肯定是其中一个。

    “人心复杂,其中好奇便是躲也躲不开的一关,禅修生涯枯燥,越是禁忌的事物,越能勾起他们的好奇。”

    姬殇笑笑道:“宗师看着吧,等到刊印成册,密、显、净三派,定然是损失最大的!”

    “老夫倒是不担心印册传播的问题。”

    凌霄宗长老幽幽道:“只是衍善新学所指,乃是条不折不扣的堂皇正道,若是设计不成,反倒增强佛国战力......”

    “长老无需担心。”

    姬殇笑道:“衍善所指固然是条堂皇大道,但对佛国修士来讲,想要修行它便要承认自己是错的。”

    “但修行岂是儿戏,特别是铸魂重修,哪怕是功体健硕的大禅师,斩业重修也得大耗本源寿命。”

    “西贺武道大昌一千年,诸君可听见过,斩业重修后的宗师,能证道人王的么?”

    ……

    龙州历1792年五月初

    阴阳御殿精锐尽出前往龙洲,五位王者连同一尊圣王借周天星斗大阵将整个临川平原,封入结界。

    三百位王氏杰出阴阳师自九龙云辇中下落,在五位阴阳寮主的带领下正面对抗十二位天魔率领的数万噬血兽。

    两日后,灵傀、式神降服恶兽,五位君王以诸天星斗之力将十二天魔封印。

    在召回十二天魔真灵无果后,血神主宰将血巢沉入血河,想借血神界同人族王者做最后搏杀。

    但可惜的是几位王者根本不是来杀血神的,阴阳师们操控式神,在临川平原上建房造屋,并将血煞清除净化,一副要长住下去的模样。

    而六万王者,则是兴冲冲的开始研究十二天魔的真灵,想要以此悟出灵傀永生的奥秘。

    透过十二血罗莎真灵的眼,血神主宰看见那些人正在不断进行测试和记录,而其中一位,更让有种发自内心的忌惮。

    如果是此时在血神界中放对,有信心能将对方重伤,但若是血神界变得虚弱,哪怕只是弱上三分,都没有胜过那位的把握。

    而隐隐有种感觉,若是对方真的愿意,随时可以将连同血神界一起毁灭。

    这种颤栗和恐惧,血神主宰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体会过了。

    感觉被羞辱的神邸不断搅动血河,想要侵扰攻击,但在天南阴阳御殿精锐的面前,依旧毫无作用。

    这方天地,早已不是曾经妖族制霸做主的所在。

    即便跨过圣境的上古妖魔,在如今的人族圣地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对象,罢了。

    ……

    站在笼罩一州的结界外头,唐罗摇摇头道:“蠢货真是没药医,早就提醒过低调低调,硬是要搞上古横行无忌那套,这下好了吧,被罩在锅里了吧。”

    “夫君还认识血神主宰?”

    云秀惊讶地长大了小嘴道:“这可是重创两位王者的上古妖王...”

    “什么上古妖王,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蝙蝠妖。”

    唐罗叹了口道:“本以为能是个好帮手,却连个行迹也藏不住。天南王氏到底还是凶猛,这套周天星斗大阵,也真是有点儿意思。”

    仰起头,唐罗眯眼望着二三重天上的十几颗星耀,突然升起了想要上去看看的念头。

    这念头刚刚升起,便被唐罗狠狠打消,然后自顾自低喃道:“不,你不想去!你现在已经是个拖家带口的成熟男人了,这种冒险的事还是留给年轻人去做!”

    “夫君在说什么?”

    对眼前结界震惊的云秀没听清唐罗低喃,遂问道。

    “我说我不想上去。”

    唐罗斩钉截铁道:“走,我们去北邙!”

    ……

    南山律界、后山禅院

    圆性、圆相还有梵伽三人站在一起,面红耳赤地对质。

    但这种对话又能有什么结果呢,听了半天的首座法川叹道:“够了!”

    “梵伽,本座并非你师父的故人,至于这张手书的请帖。”

    法川摇了摇头道:“四千八百六十四寺的请帖,都是由本座亲手书写,你,可明白了么?”

    “不,不可能的!”

    梵伽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地:“师父不会骗我的,他说当年他是...”

    “好了。”

    首座法川打断了梵伽的话,询问道:“既然你来到南山律界必然是有所求,虽然本座不是你师父的故人,但看在你能从法坛试辩脱颖而出的份上,本座可以允你一个要求。”

五十九章:痴女

    天下哪有通行无碍的道德道理,无非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势制宜。

    想要看看王氏的周天星耀,但全靠自己,显然风险太大。

    那么寻找一些可以转移注意力的帮手,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宗师灵光遁术极快,但用在此时却不合时宜,所以两人以云幕绘身遮蔽气息,慢慢往北邙靠。

    不疾不徐,是因为心中底气,也是因为了解天南王家这方圣地。

    若说今日是徐氏出手,或许就是一轮混元合击,将血神界连同血神主宰轰平拉倒。

    可天南王氏可不会这样鲁莽,阴阳御殿几乎调动了全部精锐,哪里只是为了杀死血神主宰,还临川太平那么简单。

    所以哪怕临川已被周天星斗结界封闭,唐罗还是可以做出以下几点判断。

    第一点,天南王氏必然对血神主宰有所求,而这所求对阴阳御殿极为重要。

    第二点,短时间内,血神主宰绝无可能有性命之忧。这边留出了可以让韩氏这方能够运作的时间。

    第三点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韩氏需要得到王氏的态度。

    从如今西贺的整体局势来看,韩氏想要复辟,困难重重。

    首先是本身实力,蛰伏千年的韩氏有多少后手唐罗并不知道,但终归超不过三界圣地的任何一家。

    虽然有能够斩杀曹瑾瑜的圣王境强者,但远远达不到能让三界圣地忌惮的程度。

    那这个时候盟友就显得很重要了,武圣山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和韩氏联盟的,元洲徐氏因为徐老赢的关系倒有几分支持韩氏的可能。

    但这种支持也绝非无条件的,或者说,如果韩氏是想以武力复辟,那么元洲徐氏是绝不会站在韩氏这边的。

    数来数去,也只有地处天南,又无比富庶的王氏或许能和韩氏结盟,但这种事情又哪能说得准。

    起码唐罗就没找出,稳坐钓鱼台的王氏有什么非得支持韩氏复辟的理由。

    或许临川这儿会成为韩、王两氏结盟的契机,但这种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唐罗只负责将情报送到,至于韩氏会怎样做,这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

    有过一次协同作战的他对韩氏的行动力委实有些过敏,原本只是针对奇观的悬空城陨落计划,硬生生变成挑衅三界圣地的行动。

    杀死曹瑾瑜,团灭佛国金刚法师,杀死具有圣王之姿的雷泽神君。

    天知道这一次韩氏这些人还会搞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所以,这一次唐罗并不打算参与到韩氏的计划里,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传讯机器。

    将血神主宰乃是盟友的信息透露给姬殇后,唐罗便同云秀离开了凌霄峰。

    “接下来去哪儿?”

    挽着臂弯靠在唐罗肩头的云秀柔声问道。

    “哪儿也不去了。”

    揉了揉妻子略带疲惫的小脸,唐罗轻声道:“我们回家。”

    ……

    凌霄峰雪域巅顶

    宗主姬殇踏着虚空在漫天风雪中穿行,一步踏出便掠过十几座峰。

    跃下深不见底的冰窟,姬殇见到了被十八条蟠龙索捆缚,半身被业火煅烧,半身被玄冥寒气侵蚀的丈六金身。

    “借灵脉之力锻体,天地间或许只有你这样的疯子能够想出来。”

    隔着老远的姬殇朝着那个被龙锁束在灵脉阵眼上的男人叹道:“刚刚唐家那小子来了凌霄宗一趟。”

    “铮!”

    丈六金身崩断龙锁,自阴阳对冲的灵脉中闪身而出,自冰座挑起一件罩袍披上。

    “他说了什么?”

    “临川那头上古妖魔,有控制的办法!”

    “哦?”

    恢复正常肤色的姬燮嘴角微扬:“这位小朋友,又送来一件不错的礼物。”

    “可不一定是礼物。”

    姬殇叹道:“血神主宰身上或许有什么阴阳御殿志在必得的东西,请了王弗灵亲自主持周天星斗大阵,如今这周天星斗结界将整个临川平原都给扣住,天安王氏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既然天南王氏对血神主宰这样渴望,那本座就成全他。”

    坐在玄冰王座上的男人笑道:“那枚保养了多年的棋子,也该放出去了。”

    ……

    天南洲、旦木镇

    从第一次看见甄瓶儿,他便能察觉到对方眼中汹涌的爱火与渴望。

    但他那时候粗浅的理解为,这是寡妇守了太久空闺后的欲火,等到翻回头冷静下来也就淡了。

    世上不多是这样的情况么,**上涌的时候总觉得非ta不可,可过后不也索然无味。

    等到运镖回来应该也就淡了,那时候的徐老赢是这样想的。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位甄家的夫人竟然偷偷跟上了镖队,并在徐老赢某次守夜中找了上来。

    “我们私奔吧!”

    开门见山,毫不做作,感受到对方心中的决然和语气里的认真,徐老赢着实懵了好一会儿。

    甚至他一度怀疑对方是认出了自己,然后又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

    他见过几十上百个因为认出他身份而投怀送抱的女子。

    这里头有豪门望族的小姐,也有圣地天宗的弟子,甚至有些只是探到些风声就守株待兔的女细作。

    但在进化之后的通幽意下,都无所遁形,负责任的说,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女人的念头能瞒过自己。

    所以徐老赢知道,当下只要自己点点头,眼前这女人真的会抛下一切随自己浪迹天涯。

    这是第一次,徐老赢对自己的意能通幽有所怀疑:“私奔?甄夫人,你可是旦木镇甄家的夫人,我只是个流浪剑士啊!”

    “如果你喜欢,今日你便是甄家的家主,甄家所有的一切包括妾身都是你的...”

    “开什么玩笑!”

    徐老赢连连摆手:“夫人可是旦木镇第一美人,若是其他家族知道这个事儿,还不将我大卸八块嘛!”

    “所以妾身说私奔!”

    女人仿佛在出现前就已经想通所有,甚至想在了徐老赢前面:“我们可以离开旦木镇,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妾身带出的珍宝,足够我俩后半生用度...”

    “停停停!”

    徐老赢吓了一大跳:“你把甄家的金银都带出来了?”

    “嗯!”

    甄瓶儿捏了个印诀,一辆兽车“哐哐”奔过来,待到近前,女人一扬纱帘,露出满箱满座的金条珠宝,在夜幕的微光中金黄耀眼。

    而比这些金银珠宝更夺目的,是甄瓶儿汹涌着爱火的明亮双眼。

    无法直视的徐老赢只得将目光别过,像是被黄金迷惑般死死盯着车厢内的金银珠宝,无情道:“剑士浪荡不过求财...夫人应该知道某家缺钱,如今这满车黄金就在眼前,还压什么标,送什么货,夫人觉得呢?”

    “这些金银本就是瓶儿准备的嫁妆,公子若嫌不够,瓶儿还能回城再取。只求...只求.....”

    丝毫没有被徐老赢冰冷的语气和握剑的姿态震慑,甄瓶儿说着说着,竟朝徐老赢走去。

    “不不不,你不要过来!”

    看到甄瓶儿痴缠的模样,徐老赢哪里还受得住冷傲的伪装,眼看就要被女子双手碰触脸庞,徐氏行走被吓得连退数步,语气都有些哆嗦。

    甄瓶儿看到徐老赢恐慌退步的模样,手在虚空中无力摆了摆,然后缓缓放下,凄声道:“瓶儿知道自己已是残柳败絮之身,同夫君私奔是有些委屈...”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事儿!”

    感受到甄瓶儿心中的凄惶,徐老赢挠挠头叹道:“我们才见一次面,实在当不得夫人如此重情,况且漂泊的浪子乃是无根的浮萍,实在没有成家立室的打算。”

    “没有关系的!”

    甄瓶儿连连摆手:“瓶儿不会拖累公子,更不奢求能得到什么名分,只想跟着公子...”

    说道这儿,仿佛是害怕自己的直接又一次吓到徐老赢,女人本想前探的脚步缩了回来,看了看徐老赢的眼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么...”

    “不可以!”

    徐老赢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实话同夫人讲,我不但是个没有成家立室之心的浪子,更是个爱沾花惹草的混蛋,您可以去南海之滨打听打听,光是这两个月,与我有染的女子便不下百位,这还不算青楼妓坊的!而且,寻欢作乐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厌倦,将会一直,永远地,持续下去!”

    “不妨事,不妨事的!”

    甄瓶儿连忙道:“公子喜欢寻欢作乐,瓶儿可以去请镇上妓坊的歌女来作陪;公子喜欢良家孀寡,瓶儿可以为公子想办法!若是旦木镇的姑娘不合公子心意了,我们就搬去琰浮,哪儿城大,一定又能让公子满意的人。”

    “疯子啊你是!”

    徐老赢这辈子就没遇见这样的人,他已经尽力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都表现出来了,却没想到对方心中的爱意根本没有动摇。

    甚至连立场善恶都不要了,确认自己肯定没有对这个女人下过什么蛊毒或是幻术的徐老赢只觉得浑身毛发直立,如有寒芒在背。

    再也无法直面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徐老赢乘风而起,化作一道利芒消失天际。

    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冷静,最关键的是,他得要避开那个女疯子。

    本以为天南是自己的福地,现在看来,这个地方实在太可怕了。

    换做其他洲,女子便算爱得再深,总还剩几分理智同矜持。

    可这甄瓶儿算是怎么回事,这样直接毫无保留示爱,连礼法都不顾,这哪能遭得住。

    狼狈逃窜的徐氏行走这时并没有意识到,他之所以会逃,是因为当爱意汹涌而至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抵挡的办法。

    因为甄瓶儿这份爱意实在太纯粹了,她只要自己。

    不是要元洲徐氏的圣地公子,不是要名满西贺的四小圣王,更不是要什么未来,要什么希望,只是要自己。

    这种纯粹的爱意让徐老赢有些心慌,他没有办法处理这种情况,自然只能一走了之。

    这一遁,便遁到了琰浮城,在名为醉仙楼的妓馆厮混两日后,徐老赢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他的御虚幽凰神剑还当在但木城的铺子里......

    “嘶!!!”

    一想到回去就有可能碰上那个女人,徐老赢就觉得牙酸,但神剑又不能不赎。

    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后徐老赢还是决定悄悄回去旦木镇把神剑赎回便逃得远远的。

    但赎剑得要有钱,按照元洲剑客行走江湖的规矩,这个时候就得有个名气不小的匪盗出来送钱。

    用身上最后的金币将醉仙楼的账结清,孑然一身的徐老赢来到琰浮城的东城门,想看看现在有哪些个值得徐氏行走出手的邪恶大盗。

    选定目标后用了三天功夫寻踪,半天功夫动手,便将在琰浮城一代恣意纵横的大盗斩杀。

    领完悬赏后的徐老赢马不停蹄赶回旦木镇,去到当铺时竟得知神剑已经被人赎走。

    “你这什么当铺,当票不对也能让人赎物吗!”

    徐老赢拍着当台大发雷霆,当台后的老板则是满脸苦色。

    “回公子的话,对方确实拿了当票,老儿才将那把剑给了对方啊....”

    说完话的当铺老板可怜巴巴望着徐老赢。

    老板委屈的表情让徐氏行走突然意识到,当时自己被那女人惊着走得太急,并没有带那个装有当票的包裹。

    如果照这样推算的话,那么自己的剑,岂不是被那个女人赎走了?

    “嘶!!!!”

    倒吸一口凉气后,徐老赢只觉得牙酸,一想到要去接触那个女人,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要不直接以奕剑术让神剑化形,然后飞回来吧?’

    ‘不行不行,若是直接化形,幽凰金焰得将周遭一切都焚毁,城中不知得死多少人...罢罢罢,还是去甄府走一遭吧!’

    做好心里建设的徐老赢转身离开当铺,刚一出门便被一个肥胖的男人挡住去路。

    “我可算等到你了!”

    略显有些尖锐的嗓音中尽是委屈,徐老赢抬头一看,这不就是甄府那位胖管家吗。

    还没等他开口,胖管家便上前要拉徐老赢,却捞了一个空。

    甄盘愣了一下,也不恼怒,朝徐老赢直接道:“夫人差小的在当铺等公子,说有重要的东西须得亲自交还,还请公子前往甄府。”

六十章:错失

    逃不开,避不离。

    不情不愿的徐老赢被甄盘领着往甄府走,心中已经打定主意。

    若是那女人以御虚幽凰威胁,自己唤回神剑便走,绝不能跟那女人产生丁点儿纠缠。

    心中这样思忖着,转眼便来到甄府大院,甄盘在后院外停下,朝着徐老赢谄笑道:“小人便送公子到这儿。”

    言罢,又朝早就在里头等候的俏丽侍女道:“冬梅姑娘,小的将公子带来了。”

    “看到了。”

    被称作冬梅的侍女嫌恶地看了甄盘一眼道:“既然将公子带回来,那投标的事儿便算揭过了,但有一条,再有下次,小心这身肥膘。”

    “甄盘知道,甄盘知道,多谢夫人宽宏,多谢冬梅姑娘大恩。”

    胖管事一边道谢一边退走,至始至终不敢再往内院看一眼。

    而赶走甄盘后,侍女又换了副面容,朝徐老赢躬身行了一礼,柔声道:“夫人就在里头,请公子跟冬梅来。”

    虽然侍女礼数周到语气柔和,但徐老赢却能感受出对方心中的忌惮和厌恶。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好些个曾与他有过露水姻缘的女子因为肖想更多而带着父母长辈前来试探。

    每每这时他便能感觉到这种嫌恶的情绪,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在一个侍女身上感受到。

    啼笑皆非的同时,徐老赢也有些委屈,这次可不是他贪图甄夫人的美色,而是对方赖上自己了啊!

    但这些情感哪能同下人发泄,挂着无奈表情的徐老赢拱手回礼后,便被侍女领进了内院。

    内院弥漫的淡淡檀香代表着某种程度的品味,传说的过往也能知晓这个女人经历过不少风雨。

    可怎么就在自己身上昏头了呢,徐老赢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个看到自己就抱剑下台快步上前的黑纱女子,伸出手掌:“别再过来了!”

    女人僵在原处,雾气弥漫双目,双手紧紧握着金色的剑鞘,手足无措:“妾身..妾身只是看当票上的日子快到了,这才想着替公子把剑赎出来。”

    甄瓶儿一边解释,一边奋力伸出双手,好像想要在双足不动弹的情况下,把剑递到徐老赢手中。

    可两人隔了数丈距离,哪怕女人已经尽力将上身前倾,也只是让模样看起来更加可怜而已。

    痴人...

    徐老赢心中微叹,伸手一招,金色的御虚幽凰神剑便从甄瓶儿手中飞回。

    “多谢夫人好意,既然剑已收到,老赢这就告辞了。”

    将神剑收回的徐老赢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袋,里头装得是天南大盗的赏钱,数额远远高于赎剑的金额。

    在来之前,他已经预想过,要将准确数额数出然后交给甄瓶儿以示不拖不欠的决绝。

    但此时面对女人雾蒙蒙的双眼,他只想尽快逃离内院,遂将金袋朝女人一抛,便装作潇洒的转身。

    “公子等等!”

    接住金袋的甄瓶儿叫住徐老赢。

    “还有什么事?”

    连头也没回,徐老赢背对着女人,不耐烦道。

    “......赎剑用不了那么多。”

    “多的就当辛苦钱。”

    “再等等!”

    眼看徐老赢就要踏出门槛,甄瓶儿焦急道。

    徐氏的剑者还是停住了,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声,冷漠得像一块冰。

    “公子那日离开后,活物便由卡巴负责,只是在经过旦木山时遇见匪盗,货物被劫,索性没有人员遇难。”

    徐老赢终于转过头,这些天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遗漏了,这才想起,他把黑小伙卡巴给忘记了!

    在他看来,旦木山那群匪盗都是土鸡瓦狗,所以根本没有在意,但这是元洲徐氏,天下行走的认知,而不是旦木镇上勉强混口饭吃小伙的能为。

    “卡巴怎么样了!?”

    转过身的徐老赢眼中又惊又怒,朝女人追问道。

    “卡巴作为商队护卫,尽职尽责,但匪寇人多势众,所以他受伤最重,好在送医即时,所以无性命之忧。”

    甄瓶儿柔声道:“眼下卡巴就在甄家药庐中静养,公子随时可以去探望。”

    徐氏剑者恩怨分明,徐老赢更是个爱恨分明的性子。

    卡巴是他在旦木镇上交的朋友,而这场押送也是对方知道自己缺钱所以才安排的。

    可是因为自己的中途离开,竟害得朋友被匪寇所伤,徐老赢心中满是自责,同时也对甄瓶儿有些感谢。

    他们是甄家招来的流浪护卫,干得是钱货两讫,刀口舔血的生意。

    东家将钱付了,若是押送遇匪重伤身死,那都是个人能为不行,与人无尤。

    特别在甄家丢了货物损失惨重的情况下,便是将卡巴丢在荒野自生自灭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理来。

    可对方还是将人给救回来,甚至送到药庐医治,虽然甄瓶儿语气平静,但这种濒死重伤想要吊命,所需要的药草肯定会超过他们的任务赏金。

    虽然徐老赢真心不想再同甄瓶儿有什么瓜葛,但就对方救了卡巴这一点上,他就不能装聋作哑。

    “这次甄家的商队被劫,都是我的过错,多谢夫人愿意救治卡巴,商队损失同药草的损失,我都会负责。”

    甄瓶儿看着徐老赢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难忍心中失望,将头别过:“卡巴为甄家商队拼杀,重伤濒死。救助也是应有之意...”

    越想越委屈,甄瓶儿狠狠转过头来,洒下一串晶莹的泪珠:“公子以为瓶儿会这样说么!?”

    本已想好吹捧甄瓶儿几句的徐老赢被这突然的转折打断了思路。

    “”难道公子真不明白,瓶儿为什么不追究任务失败的责任,反而救治卡巴吗!”

    “......”

    徐老赢嘴巴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回答,更不敢同女人对视,因为那目光太过灼热。

    “瓶儿...瓶儿做这些,不是想公子念好,只求...只求公子不要像上次那样一走了之。”

    看到男人为难,甄瓶儿的语气霎时软化,向着眼前的男人哀求道:“若是公子不想见到瓶儿,瓶儿便足不出户,绝不会来打扰公子的,瓶儿发誓!”

    女子流着泪,竖起三指向天,誓言无非在说。

    我不想你离开旦木镇,哪怕你讨厌我,只要肯留在这儿就好。

    真情当面,徐老赢的心也乱了,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答应,所以转身就走。

    只是通冥剑体的六识实在太敏锐了,所以哪怕飞离老远,他也能听到甄府内院的哭声,让人...心生烦闷。

    ……

    甄府药庐

    甄瓶儿给卡巴安排了最上等的病房,自己一人便占一厢紧挨药庐。

    每日都有医者前来探望换药,而吃食则是由卡巴的妻子每日烧好带来。

    “当车队走到南山涧的时候啊,你男人就察觉到草中的杀气,所以连忙喊停车队,然后抽出长剑,挥斩出一道剑气斩断路边草丛。”

    “那旦木山上的匪寇哪里见过如此华丽的剑气,为首的大盗被吓破了胆,跳出来时两腿都在发颤。”

    “你男人横剑身前站在马上,朝着他们大喝‘吾乃旦木镇泰南街第一剑神,哪里来的鼠辈,竟敢来劫爷爷护送的商队!’”

    “嘿,那些匪寇一听你男人的名号,吓得齐刷刷退步,后头的人险些跌到山崖下头去...”

    当徐老赢来到甄家药庐的时候,就听见边厢里头的卡巴正眉飞色舞的讲述他在旦木山上的英勇大战。

    有些瘦小的女人一边收拾着台几上的饭碗菜碟,一边笑着附和丈夫,和乐融融的模样倒真像凯旋而归的英雄。

    只是这美好里头,徐老赢感到的却是女子无边的恐慌和对未来的绝望。

    还有正眉飞色舞讲述英勇故事男人心中的迷茫与悲凉。

    这让已经走到厢房门口的徐老赢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厢房里头正在发生的口不对心的场景,于是僵在门外。

    厢房里头,已经收拾好碗碟放入菜篮的女人朝卡巴笑着道:“我挑的男人就是了不起!”

    “那是,后头还有更精彩的呢。”

    “那就把更精彩的留到晚上。”

    女人上前轻轻吻了吻男人额头道:“我晚上再来看你。”

    “不用那么辛苦,明天再来吧。”

    “晚上见。”

    女人收拾好菜篮匆匆离开,因为她得在东家回来之前赶回布坊。

    而在妻子走出厢房后,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卡巴突然像卸了所有气力,眉眼低垂,双肩拉耸。

    扭头朝右肩处看了一眼后,卡巴重重倒在床上,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鼻涕口水倒灌进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这可不像是泰南街第一剑神的风格啊,咋还哭得跟小媳妇一样了呢。”

    徐老赢进屋,看见了左手蒙在脸上躺在床上不停呜咽的卡巴,笑着打趣道。

    被徐老赢声音吓了一跳的卡巴一把抹去脸上泪涕,翻身坐起往右边一望,便看到笑容有些僵硬的徐老赢。

    “老赢...兄弟!”

    卡巴还是叫出了这个称呼,然后展颜笑道:“幸好当时你离开了,不然碰上那群翻天大可就糟了,还是你运气好啊!”

    “你也不赖嘛,翻天盗都没弄死你?”

    徐老赢语气夸张附和卡巴,却暗暗这支名为翻天的匪盗死死记住。

    “嘿,要不怎么说卡巴大爷福大命大呢!”

    皮肤黝黑的卡巴咧嘴大笑,用左手拍了拍右肩道:“就是丢了条膀子。泰南街第一剑神的名头,怕是只能让给多雷内个混蛋了!”

    “怎么,丢了条膀子就不想练武啦?”

    徐老赢笑眯眯道:“你那时不是说要修到凶境,然后在旦木镇立下大大的家业,让所有人都知道卡巴大爷的名号吗。”

    “那是以前...”

    卡巴神色黯然摸了摸右肩道:“我已经,不能练剑了。”

    “嗨,我当多大事呢。”

    徐老赢笑着伸出左手翻舞:“剑法之道博大精深,不光只有正手剑,亦有反手剑,修得好了,不弱于人。”

    “...还是算了。”

    卡巴眼神先是一亮,然后黯淡下去:“即便修成了反手剑,又有谁会雇佣一个残废的街头剑士呢......”

    “先别急着拒绝!”

    徐老赢笑道:“等你伤口愈合了,我带你看看这套反手剑的威力,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修行。”

    “老赢兄弟...”

    “什么都别说了。”

    徐老赢摆手道:“你先安心养伤,其他的都交给我。”

    ……

    三日后,卡巴刀伤创口愈合,徐老赢抓着他便往天上飞。

    “哇~~~”

    第一次御空的卡巴被吓得浑身在颤,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单手死死抓着徐老赢的手腕问道:“老..老..老赢兄弟,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旦木山,找砍了你臂膀的混蛋,另外,给你...喂喂喂,你别动啊,掉下去怎么办!”

    “回去,我不用你给我报仇!”

    挣扎半天发现徐老赢手腕还是纹丝不动的卡巴咆哮道:“你知道带领翻天盗的人是谁么,那是孟靶,传说中那位天南盗首的兄弟!”

    “这种连名号都要借着别人才叫得响的蠢贼,听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真功夫啊。”

    徐老赢无奈道:“你就相信我,保证没有问题!”

    “去你的保证,放开,快放开!”

    卡巴疯狂挣扎,大叫道。

    “这里数百丈高空,我放手你就么得了!”

    徐老赢无语道:“来都来了,跟着看看呗...”

    “看个屁,婆娘还在家里等我,卡巴大爷才不要和你这个淫贼死在一起,放开,快放开啊!”

    再一次挣扎无果的卡巴情急之下,一口咬在徐老赢的手掌上。

    “咔!”

    拼尽全力的一口啃下,却让卡巴的牙床动摇。

    “嘶...”

    徐老赢倒抽一口凉气,却不是因为疼。

    “卡巴老弟轻点,别崩碎了牙...”

    第一口便吃了教训的黑小伙欲哭无泪,不知该用力还是不该用力。

    用力吧,这货的手好像比铁还硬。

    不用力吧,又无法体现出自己不相同他一道送死的决心。

    思来想去,黑小伙还是决定不松口,虽然咬不伤对方,但表达出自己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

    徐老赢见卡巴没有再继续用力,也就任凭对方保持这种怪异的姿势,然后一路御空,来到了旦木山的南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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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的年轻人被流星一波带走重生异界。居然出生在西陵豪门?大喜。这一世终于可以感受养几个恶仆上街调戏良家少女的日子啦。诶,等等?这个世界居然全在修习武道飞天遁地吗。那我要好好锻炼,感受另一番世界的光景。青年一脸奋发向上。书友QQ群:256133197我能看见战斗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战斗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战斗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