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沧浪之主
秦漓看了眼手中的问仙剑，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剑又递给了段决，笑道，“那就麻烦段阁主了。”
段决接过剑来，微醺的眸光在剑刃上轻轻扫过，在这一瞬间，也不知他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竟是浮现出了隐隐自嘲的表情来。
甚至，还有几分怀念与……落寞？
秦漓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多问，正如段决所言，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的难处。
既然他没有主动提起，她也不必打扰他的平静。
也不知段决此时是真的醉了，还是在装醉，秦漓把剑给他以后，他便摇摇晃晃的又走了回去，一手执剑，一手提着一壶酒，走了没几步，就随意的坐在了地上，低着头久久的看着手中的问仙剑，没有要搭理秦漓的意思。
秦漓见状，便拉着问仙主动走了出去。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藏剑阁后，段决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黝黑的瞳孔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若是细细看去，不难发现这抹稍显暗沉的金色中，还掺杂着几分漆黑的邪气。
这样的金色，显然是不同于龙族那种宛如太阳般的，十分纯粹的金色。
段决表情淡然而平静，原本微醺的眼眸也变得清明起来，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问仙剑，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因为你们吗……”
“龙族那些家伙……真是想想就让人火大啊……”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段决突然变得有些烦躁，而与此同时，藏剑阁所镇压的锻剑池，就像是感应到了段决心境的变化，原本平静的池水，也突然开始狂躁起来，一个又一个熔岩凝聚成的水泡剧烈炸裂，扰的整个藏剑峰都焦灼起来，空气中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向外扩散，山中的温度也跟着连连攀升，到最后，竟然在空气中形成了肉眼可见的热气。
只是段决此时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并没有发现锻剑池的异常，他抿紧唇角，久久盯着问仙剑看，眼眸忽明忽暗的，也不知是在纠结何事。
突然，他身后的空气扭曲了一瞬，紧接着一团诡异的黑影在空中若隐若现的浮动，带着浓重的死气，却又充满了生气，两种本不该同时存在于一体的气息竟然奇迹般的出现在了这团黑影上。
简直就像是……生死大道凝聚成了实体般。
“是谁！”
段决猛然回神，执着问仙剑急忙转身后退几步，冷着脸看向背后的黑影，一双金色的瞳孔也瞬间竖起，杀气四溢。
“是来帮你摆脱迷茫的人。”
黑影发出了十分平静淡漠的声音，不难听出，它的主人一定是一位情感极其冷漠，甚至可以说是理智到没有任何感情的人。
“帮我摆脱迷茫？”段决微眯起眼，冷笑一声，“你倒是狂妄。”
“龙族……”黑影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言道，“你很恨龙族吧。”
“也对，毕竟如果不是他们的话，你也不会被封印于此上万年，永生永世被困在这荒芜凄凉的藏剑峰，永生永世，都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世人都说龙族曾在藏剑峰镇压了一位极其凶恶邪佞的大妖怪，而藏剑阁沧浪一脉的掌剑人，便是负责看守封印的守峰人。”
黑影说着一顿，像是在仔细端详段决的表情变化，见对方眼眸闪烁了一瞬，就像是被他说中了最大的秘密般，他才满意的继续说道，“可这些愚昧的世人，却并不知道，他们所信奉尊崇的沧浪掌剑人，正是被镇压于此的大妖怪。”
“或者说，是被龙族关押囚禁在这藏剑峰锻剑池下的，昔日的沧浪之主……”黑影说到这里又是一顿，像是故意玩弄人心一样，停留半晌，才慢条斯理的缓缓接道，“龙诀。”
听到这个名字，段决瞳孔猛地缩紧，心境有一瞬的大乱，同时，楼阁之下的锻剑池感应到段决的变化，也猛地震动了一下，搅得整个藏剑峰都轻微摇晃起来。
“龙诀……”段决缓缓念出这个名字，恍神了一瞬后又很快将心境重新平复下来，然后冷眼看向黑影，否认道，“我不认识什么龙诀。”
“这里只有段决。”
“我也不知道什么沧浪之主，在这藏剑峰上，只有沧浪一脉的掌剑人。”
“呵。”
黑影轻笑一声，语气竟带着几分怜悯，“竟然把自己的名字也舍弃了，看来你当真是恨极了龙族。”
“沧浪之主，没想到不过是万年的时光，你就已经完全忘记了属于自己的荣耀了吗。”
段决闻言沉默一瞬，抬眸淡漠的说道，“荣耀？如果你觉得那种东西也能算作是荣耀的话，那就证明，你蛊惑人心的能耐，也不过如此。”
“呵呵，究竟是我没能探破你的心境在胡言乱语，还是你在极力狡辩，我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黑影说着晃动一瞬，从自己的黑雾中缓缓分出了一缕极为浓郁的死气，漂浮着送到了段决面前。
“将这缕死气注入问仙剑中，你就能够得到解脱，从龙族的封印中获得自由，重新恢复自己沧浪之主的身份，甚至，你还可以走出这藏剑峰去向龙族复仇。”
“当然，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你，选择权在你的手上，龙诀……不，我还是叫你段决比较好，毕竟这也是你自己的意愿呢。”
段决淡淡的扫了那抹死气一眼，并无动作，他又看向黑影，问道，“你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
“我吗？说来我最近似乎新得了一个名号，是叫什么来着？啊，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叫做灭世者。”
“灭世者？”段决冷笑一声，“真是大言不惭。”
“这可不是我自封的称号，我也是很无辜的。”黑影晃动了一下，像是发出了笑声，“至于我的目的……我只是单纯的好奇，你会如何选择而已。”
“是接受我的请求，向龙族复仇，还是拒绝我，继续被镇压在这藏剑峰下，永世不得自由，直到神形俱灭，魂飞魄散。”
“我真的很好奇，你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段决闻言微微蹙眉，厌恶的“啧”了一声，“真是令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的家伙，你和你那变态的恶趣味，简直让我作呕。”
“随你怎么说吧。”黑影并不在乎段决对自己的评价，他只是极为冷漠，极为平静的说道，“我也只是，给你提供了一个选择而已。”
话落，空间再次扭曲了一瞬，黑影也随之消失不见，再无一点气息，仅留下了那一抹死气，静静的漂浮在空中，等待着某人的抉择。
选择吗？
段决面色复杂晦暗的盯着死气看了许久，直到手中的问仙剑突然发出了一声清唳的龙吟，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这声龙吟来的急促而威严，就像是在警告着他什么一样。
段决眼眸一暗，死死握住了手中由无数龙族血肉筋骨铸成的剑，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轻蔑一笑，“变成这样还要来威胁我吗，龙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狂妄自大啊。”
话落，他眸色暗沉下来，最后又深深看了问仙剑一眼，便再无犹豫的伸出手，缓缓向着漂浮在空中的死气探去……
第四百三十六章 偶遇
中洲位置得天独厚，四洲之境于四面相接，繁华至极。
这里从没有黑夜。
白日里是两只三足金乌于上空盘旋，撒下一捧捧的日光，夜间，中洲的每一个角落都挂上一盏盏精致的琉璃花灯，其中燃烧千年万年不灭的人鱼烛，火光灼眼，几乎夺去了上方月宫的光辉，连天上的星辰与之相较都要过于黯淡。
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也不过如此了。
此时，正是中洲的夜晚。
在琉璃花灯的照耀下，有妖族少女轻巧活泼的跳着路过，口中唱着清脆悦耳的歌曲，身后漂亮的羽衣也随之轻轻飘荡。
有些天生仙人则是昂着头，面带着清冷和与生俱来的高傲轻蔑，一副不沾人间烟火的模样，可若是在路边见到了些许稀奇的东西，便会像下界的普通人那般驻足观赏，甚至还要讨价还价一番方才罢休。
甚至在中洲的路上，还能看到人族与魔族并肩而行，相谈甚欢，这若是放在万年后，倒也算是一样奇闻异事，值得摘星阁大加渲染。
总之，不管百年前中洲经历了怎样的浩劫，在经历了百年的重建之后，这里看起来倒是四海升平，一片祥和，已经丝毫看不出百年前的疮痍。
更何况中洲本就是容纳了各类修士，互通有无之处，故而这里更是整个上界没有纷争，也没有种族之别的人间净土。
秦漓与问仙并肩走在这般的街道上，心境受到感化，两人也慢慢变得宁静祥和起来，似乎若是在中洲待得时间长了，他们都可以被净化的与世无争，只差一步，便可以立地成佛。
秦漓抱着没有剑的剑鞘，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评价道，“看起来倒是颇为平和，中洲确实不负盛名。”
问仙正要回话，突然发现秦漓在说完这句话后，似有所感般回头看向了他们来时的路。
他顺着秦漓的视线看去，以他们的视力，正巧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藏剑峰的山头。
“怎么了？”
问仙侧过头来问道。
“没事……”秦漓眉头微蹙，小声嘟哝道，“只是刚刚有一瞬间，我好像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种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灭世者一样。
后面的话秦漓并没有说出口，一来那样熟悉的气息只是出来了一瞬间还不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二来他们在万年前本就前行困难，没有确定的事情，她实在是不想说出来再徒增烦恼。
她又想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才笑着说道，“大概是我来到万年前之后就变得更加敏.感了，应该是我的错觉，走吧，还是先去拍卖会要紧。”
“嗯。”
问仙没有多疑，点了下头，最后还是下意识的安慰道，“不管遇到何事，见招拆招就是了，你也不要过多担心。”
只是他嘴上说着不要让秦漓过多担心，可实际上问仙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又深深的望向了藏剑峰的方向，调动全身的仙气感受着四周空气中的变化，生怕遗漏了什么危险的气息。
他翻来覆去的想，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之处，更加想不出有什么会让秦漓察觉到熟悉的同时感受到威胁。
若是非要说一个的话，也就只有那个半路遇上的自来熟裴洺风有些可疑，也最有嫌疑。
故而，当裴洺风兴冲冲的出现在这两人面前时，还未开口，就被问仙看的浑身莫名一紧，背脊发凉。
裴洺风强忍住转身逃跑的冲动，装出来一副偶遇的样子，开口说，“看来我们缘分着实不浅，随便走在路上都能遇到。”
然后在问仙越发怀疑的目光下，他暗暗擦去手心紧张冒出的冷汗，讪笑一声，道，“中洲的夜景不错，二位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带你们逛逛如何？”
此话一出，就连秦漓都忍不住保留怀疑，分出一丝目光去打量眼前的人。
裴洺风修为确实高深，想来也是上了百岁千岁的年纪，可他看起来还像是一名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青年人般，面容白净长相斯文儒雅，是很容易使人亲和放下戒心的类型。
加上他穿着打扮也是干干净净，文雅素朴，手持着一柄墨扇，实在是令人难以产生戒备怀疑。
但这并不代表秦漓和问仙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或者说，往往就是这类人，更容易在背后反水偷袭，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背叛对方。
更何况眼前这人从相遇开始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说不上来的古怪，也不知是为何目的而来，此时又正正好出现在他们面前，若非说是偶遇，也着实奇怪的很。
于是二人并未接话，双方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就在裴洺风脸上的微笑都快要挂不住的时候，秦漓终于缓缓开口道，“中洲繁华，晚上的夜景确实不错，只是可惜了，我们还有东西要找，时间紧迫，怕是要辜负道友的一番好意。”
裴洺风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笑着问道，“也不知二位在寻何物？我在中洲生活，对此地还是很有了解的，你们告知我，我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秦漓闻言与问仙相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后，秦漓大大方方的回答，“炼狱龙心乳。”
“巧了。”
裴洺风手中的扇子合起，然后轻轻敲了一下手掌心，他笑道，“炼狱龙心乳确实难得一遇，属可遇不可求的宝物，但我正好就知道一家店在贩卖此物。”
秦漓闻言掀开眼皮淡淡的扫了一眼裴洺风。
裴洺风可以说是长了一张天生的笑脸，不笑时就使人感觉如沐春风，一笑起来更是平易近人，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看起来纯良无害的，没有丝毫可疑之处。
哪怕此时他正被秦漓打量着，裴洺风脸上的笑意也丝毫不减，看着坦诚而大方，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秦漓瞧了半天都看不出什么不妥来，最后只得收回目光，说道，“那就劳烦道友带路了。”
她并不怕裴洺风耍什么花招，或者说，若是以前她只是单纯的怀疑此人另有目的，现在，她就完完全全是好奇，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从偶遇到给她玉佩，在到炼狱龙心乳，看起来每一样事情都是对她有利的，秦漓实在想不通，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两人，这样做能带给裴洺风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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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
第四百四十章 前所未有的一招
战斗一触即发。
秦漓看向段决，他那双冷沉的眼眸中布满了坚定，无需在多言，只是从他的眼神中，秦漓便已经明白，这一战，不得不打。
段决也同样看着秦漓，两人之间的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但谁也没有先行出手。
空气忽然便寂静了下来。
四周的虫鸣声渐渐变得万分清晰。
“咯吱”一声。
不知是从哪钻出的老鼠撞到了桌腿，桌上的茶杯碰撞发出了清脆声响。
就在这时！
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残影，秦漓和段决以肉眼无法捕捉的动作一起跳出藏剑阁，两人浮空而立，连一秒的迟疑也没有，下一刻，便已经兵刃相接。
问仙剑与段决的龙爪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火花飞溅间，两人不分胜负。
但这只是开始而已。
秦漓与段决的身影在空中化为无数道残影，若是落在旁人眼中，只能看见半空中不断燃起火花，闪电与惊雷四起，风声呼啸而过，只是眨眼间，他们便已交手数十回合。
裴洺风赶到藏剑阁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他心里一惊，以他的修为，自然不难发现段决已经化龙，裴洺风急忙找到一旁的问仙，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问仙的目光始终盯着空中的秦漓，只要情况稍有转变，他就能立刻去支援秦漓。
哪怕是听到裴洺风的问话，他也依然没有转移视线，而是淡声道，“如你所见。”
裴洺风，“……”
“等等，我就是不明白现在的情况才问你的！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这回答跟没回答有啥区别？？？
裴洺风眼皮重重一跳，无奈的扶额，问仙是肯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看来还是得靠他自己。
不过以他对段决的了解，若非发生了毁天灭地之事，他绝不可能化龙才对，段决有多憎恶龙族他可以说是最清楚的人，如今他却化龙和秦漓交手，这是压根没有道理的事情。
除非……
想到了一种可能，裴洺风猛地睁大双眼，他侧身看向问仙，急急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俩停手？”
“停手？”
问仙蹙起眉头，说道，“是段决先动的手。”
言外之意，要停手，得问段决才行，找他没用。
“我当然知道是他先动的手。”裴洺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大概能猜到他想要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他这是抽了什么疯想不开，但眼下不是让他们动手打架的时候。”
“段决与藏剑峰乃是一体同命，这样打下去，用不了多久，整座藏剑峰都会崩塌的。”
果然，就像是为了印证裴洺风的话一样，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藏剑峰猛地一阵天摇地动，就连山体都开始分崩离析！
裴洺风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解释说，“说到底，这座藏剑峰只是一个空壳而已，真正困住段决的原身的容器是铸剑池。”
“只要铸剑池不毁，藏剑峰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藏剑峰便又是一阵天摇地动，山石滚落，眼看着山体就要崩塌！
“可是什么？”
问仙蹙起眉头，虽然他的目光仍然在秦漓身上，却分出了几分注意给裴洺风。
他直觉裴洺风后面的话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可是……”裴洺风犹豫一瞬，还是说了实话，“可是这藏剑峰，不仅仅只镇压了段决一人。”
“此话何意？”
“铸剑池封印了段决不假，然而藏剑峰本身其实也镇压了一些……”裴洺风话音一顿，面上露出些许难色，“一些……”
只是这次，不等他话说完，空中交战的两人又发生了异变。
就在他和问仙交谈的时候，秦漓已经和段决交手了数百回合，两人难分胜负，这倒也并不是秦漓打不过段决，而是他们一直都有所保留。
段决没有用全力，秦漓察觉到这一点后自然也不会上来就交了底，只是她不明白，段决在隐瞒什么。
是什么，让他一直在保存实力？
如果只是为了留下力气破出封印的话大可不必，一个封印而已，能用他几分力气？
秦漓想不明白，可眼见着藏剑峰就要崩塌，她也万不能再拖下去，于是她反手一转，和段决拉开一段距离后，将剑横于身前，微微闭上了眼。
就在段决和她缩短距离的这几秒中，秦漓快速调动着体内的仙气，将仙气凝聚于剑刃之上。
而与此同时，段决距离她，也不过是几步之遥，眨眼间便可贴身而上！
可就是这眨眼间的差距，秦漓便已经将这一剑，挥了出去。
剑气缓慢向前推进，就连时间都仿佛因为这一剑而暂停了，剑气所到之处亦是不断扭曲着时空。
明明这一剑未曾带来毁天灭地的破坏力，也不曾翻山倒海，可无端端的，面对着这一剑，段决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那是连他化龙时都不曾遇到过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威压。
若是挨上了这一剑……
他可能会死！
这种想法突如其来的从段决脑海里冒出，他额角落下一滴冷汗，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段决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硬生生在空中改变了方向。
即便如此，这一道剑气还是擦着他的右胳膊而过，划破了一道狭长的裂口。
空气中慢慢弥漫开了血腥味。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段决浮于半空中冷眼看着秦漓，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眼前这名剑修。
这一剑，足以让他承认她的实力。
意识到这一点，段决立即警惕起来，他全身心的戒备着秦漓，时刻准备好接下她的下一剑。
而秦漓也同样注视着段决，她保持着挥出那一剑的姿势不变，目光锐利，面容严峻，就像是时刻准备好挥出比刚刚那一刻威力更甚的剑招一样。
气氛渐渐变得焦灼起来，两人再次停下动作，只是这一次，段决是因为不敢轻举妄动，才迟迟不动。
他在等着秦漓动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就这样僵持了数十秒后，秦漓忽然无比认真的说道，“我有一招，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使用。”
段决闻言额角缓缓落下一滴冷汗，他眯了眯眼，不在保留实力，双手凝聚出磅礴的仙气，随时准备好对上秦漓的剑招。
“如今，也是时候了……”
秦漓说着，微微垂下眼眸，姿态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两人之间的气氛激化到了极点。
秦漓缓缓收剑，沉声道，“不知段阁主可否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段决警惕的问道。
秦漓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薄唇轻启，突然提高音量喊道，“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异变就在此时发生！
段决听到秦漓的话怔愣了一瞬，显然是没有想到这种展开，迟迟没能反应过来，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秦漓便已经消失不见！
段决怔怔的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空气，大脑陷入了各种意义的茫然。
就……
跑了？
真的……
跑了？？？
淦！！！
ヽ┌┛〃
第四百四十六章 守护的珍宝
裴洺风怔怔的看着眼前破碎的藏剑峰，一时间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
比如若是沧浪的妖兽暴动，想要毁灭上界报仇，那他即便拼上这条性命，也要将他们再次封印。
可若是他们依旧良善，这千年的折磨并没有磨灭他们不屈的意志，他便再给他们寻个好住处令他们安家，就像当初的沧浪一样。
脑海中胡乱的杂念太多，等到裴洺风从震惊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惧慌张。
其实现在段决真把封印给破了，他内心反而平静下来了，甚至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就好像一直压在身上千百年的庞然大物突然被人给卸了下去，至于到底这庞然大物是什么，裴洺风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沉默许久，来不及细想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因为过度紧张，裴洺风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角，颤抖着问秦漓。
“现在怎么办？”
“就……看着办吧。”
秦漓同样沉默。
那不然她还能怎么说呢，虽然自己多多少少能猜到段决的意图，但她到底并非是段决，正如“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也猜不到段决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在听到段决那番话后，秦漓倒是真的确定了。
沧浪妖兽是不会危害到上界的，即便他们有心，段决也不会允许。
“王的职责是守护自己的子民。”秦漓看着空中已经开始慢慢化龙的男人，静默道，“我们便信他吧。”
“不是信段决，而是信沧浪之主。”
“沧浪之主？”
裴洺风怔愣一瞬，脑海中不由又被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念侵占，也许冥冥之中他也有所预感，此时能够想起来的，只有那些年关于这位沧浪之主和他一起把酒言欢探讨人生哲理的画面。
倒是挺让人怀念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太对，这个节骨眼想起那些欢乐的时光，总给他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就像是走马灯一样，怪不吉利的。
裴洺风右眼重重一跳，他下意识捂住眉角，目光也追随着已经化为半龙的男人而去。
“你说他现在化龙作甚？”
裴洺风觉得有古怪，段决这人可以说是万分厌恶龙族，自从被龙族驱逐以来，他就没见过这人再化过龙。
即便是以前沧浪还在的时候也一样，可今天，他却破了例。
真真是越发奇怪了，裴洺风右眼又跳了跳，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
秦漓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她又不是段决，如何能知道他的想法。
她和裴洺风的对话其实也不过是发生在眨眼间，可就是这眨眼的功夫，便足够封印彻底破开。
庞大的铸剑池轰然倒塌，四分五裂的从空中坠落，似是燃烧的流星划破天际，向着藏剑峰的各个角落四散飞去。
随着这些残破的碎片飞落，铸剑池下被镇压千年的沧浪妖兽，也终于重见天日。
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烈，没有震天动地的咆哮，没有火花带闪电的激烈碰撞，甚至连脚下的大地，都不曾发生丝毫动荡。
安静平淡的仿佛此处岁月静好。
至于那些被封印了千年的妖兽，他们同样静静的漂浮在空中，那是原本铸剑池所在的地方。
他们此刻皆是紧闭着双眼，被一层淡淡的白色光团温暖的包裹住，或许是因为有了这些光团的保护，即便在环境异常恶劣的铸剑池里，历经千年后，他们的身体也不曾受到半点伤害。
这些妖兽的姿势也很相似，都是身体蜷缩在一起团成一团，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模样看上去却并不显得不安可怜，反而透露着几分安心自得的意味，仿佛他们一直都正在被某人守护着，并因此可以有恃无恐。
这些妖兽的形态也是各异，不过外貌大多丑陋，可不知为何，秦漓从他们安静却又稍显可怖的脸庞上，竟是读出了几分恬淡良善。
美好高洁的宛如天使。
这当真是奇怪，衣冠楚楚的人心丑陋，而丑陋无比的妖兽，却有着某种能够抚慰人心的治愈魔力，仅是静静的看着他们，这喧嚣的尘世都仿佛重新变得美好起来。
忽然，一声轻柔而过分小心翼翼的龙息打破了原本的宁静安然。
原本沉睡着的妖兽就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早已约定好的信号般，一个接着一个慢慢睁开眼眸，不约而同的望向半空中盘旋着的巨大蛟龙。
秦漓注意到，这些妖兽的眼眸，都是清澈而温柔的，不夹杂任何污浊的杂质，比汪洋大海还要更为清明，比上等玉石还要更为纯粹。
甚至因为太过于纯粹澄澈，任何内心深处隐藏着暗黑的人被这一双双眼睛注视时，都会产生负罪感，变得无法原谅自己的阴暗面，深深的厌弃自己。
秦漓下意识看向了已经完全化龙的段决，她惊然发现，此时的段决早已褪去了原本的冰冷淡漠，他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生命与灵魂，用着同样温柔而清明的眼眸，慈爱的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子民。
空旷的藏剑峰一时失去了所有声音，安静的连风声都不曾响起。
可秦漓又确实听到了一些细小微弱，却又坚定无比的，欢悦的声音。
“王，您终于来接我们了。”
“王，这千年的时光您一直独自一人守护着我们，一定很辛苦吧。”
“没能像当初约定的那般陪伴在您身边，真的很抱歉。”
“王，以后，便由我们来守护你吧，您太累了，是时候休息了。”
“王，我们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吧，只要有您在，好像不管多么辛苦不甘，好像不管受到什么怨恨伤害，我们都不会感到迷茫不安呢。”
“因为我们有您在啊。”
“能够遇见您，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一直以来都在守护着我们。”
一道道细细小小的，微弱而又坚定不移，充满着信仰与依赖的声音，坚持不断的从被光团包围着的妖兽身上发出，然后又慢慢汇聚到空中那条盘旋着的巨大蛟龙身边，向他们的王诉说自己千年的思念。
蛟龙慢慢阖上了双眼，他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用自己修长坚硬的身躯轻轻围住漂浮在空中的妖兽，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似怀中是值得他用生命去保护的珍宝。
秦漓从他平静的表情中，看到了失而复得后的释然与安心。
最后，她听到那些妖兽说。
“王，我们走吧。”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能停下的脚步
当时段决是怎么回答他来着的？
那个男人听到裴洺风把话说破也依然淡漠，他只是平静的说道。
“你该如何，不应是你自己要去思考的事情吗，又如何要问别人。”
有些事情，终究是只能靠自己去想明白的。
裴洺风久久沉浸在悲痛中，一想到自己竟用那般龌龊阴暗的心思去揣摩那些高洁的灵魂，他便羞愧不已。
可他又能怎样呢？
他是摘星阁主，明明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可现在，肩上这沉重的负担感与羞愧感，又是怎么回事？
“别多想了。”
突然，一只手轻轻搭到他的肩膀上，裴洺风怔愣一瞬，听到秦漓在他身后说道。
“过去的便是过去了，你在怎么想，也无济于事。”
“重要的是向前看。”
“向前看？”
裴洺风茫然的去看身后的人，不是很懂秦漓的意思。
秦漓看着他眼中浓重到无法化解的悲哀凄凉，抓着裴洺风肩膀的手不由一紧。
她垂下眼眸，表情一时有些晦暗不明。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世界的意志的存在，更不会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书中早已被设定好的角色。
哪怕是那些觉醒者，事到如今，也是死的死，忘的忘，仅剩寥寥无几在苟延残喘。
所以裴洺风不会知道，段决也好，沧浪也罢，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剧，不是命运，而是人为的灾难。
他会自责于自己的选择，秦漓却明白，其实裴洺风也是这一段剧情的受害者。
他和段决，都不过是被世界的意志掌控的牵线傀儡罢了，在无意识中，强制走完了原本的剧情。
在裴洺风眼中，段决和沧浪是悲惨的，而在秦漓眼中，裴洺风又何尝不是呢？
她说不清裴洺风和段决之间，究竟是谁更悲哀一些，但她知道，段决已经死了，裴洺风却还活着。
她救不下段决，救不下沧浪，至少，让她救下眼前这人，救下摘星阁也好。
她已经目睹了太多太多悲剧，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秦漓想，她已经受够了。
至少，这一次，她不能让世界的意志在为所欲为。
不过在这之前，她需要确定一些事情。
“你和摘星阁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漓瞥了裴洺风一眼，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怀疑。
“我也是和摘星阁打过交道的，你别骗我，普通弟子可不像你这样。”
裴洺风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不丁被秦漓这么正经的一问，他顿时就一个哆嗦，从悲痛中清醒了过来。
裴洺风悻悻的看着秦漓，有点慌，“这个，说来可能有些复杂，我……”
“你和摘星阁主是什么关系？”
不等裴洺风解释，秦漓又添了一句。
“这个……”裴洺风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说来惭愧，我就是摘星阁主。”
秦漓，“……”
她就知道这小子不安好心。
秦漓唾弃的看他，“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也是为了监视我吧。”
“呃……这也不能怪我，我不也是走一下正常流程吗，你们怎么回事，你们自己还不清楚？”
这倒也是。
换位思考一下，她若是摘星阁主，上界突然出现了两个不安定因素，她可能比裴洺风手段还要激烈一点。
嗯，自行脑补一下，也就激烈那么一点点。
秦漓不是很纠结的人，要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对裴洺风直接摊牌道，“你既然是摘星阁主，应该已经知道，我是从万年后来的吧。”
“这……”
秦漓这么坦诚，反而轮到裴洺风有些茫然。
对方不按套路出牌，他现在该怎么回答才好？
挺急的。
不过不等裴洺风想好，秦漓就先一步替他解决难题了。
“正好，我本来也要找你一趟商量些事情，你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了我不少时间。”
秦漓说着一手拎起裴洺风的衣领，跟提起小鸡仔一样提起他，干脆利落道，“有些事情我要去摘星阁确认一下，你应该不介意吧？”
裴洺风，“……”
他寻思着吧，他整个人都被你捏在手里了，他介不介意还很重要吗？
很重要吗？！
裴洺风被秦漓拎着在寒风中抹了一把辛酸泪，忽然觉得自己身为摘星阁主的尊严荡然无存。
尤其是现在秦漓竟然反客为主，明明在主导位的应该是他才对，现在这种状况是闹哪样？
好歹他在上界也是被人唾弃的叫做“老狐狸”的腹黑存在……好吧这可能有些自恋的成分。
裴洺风郁猝的低下头，最后挣扎了一下，“你先把我放下来好好说话。”
秦漓，“……”
“不好意思，平时拿剑习惯了。”
后面突然被叫到的问仙，“……”
感觉有被冒犯到哦。:)
裴洺风同情的看了某剑灵一眼，然后才说道，“你要去摘星阁做什么？不对，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从万年后过来？”
其实裴洺风想问的问题都已经堆成山了，要不是他只有一张嘴，他恨不得一股脑全都倒出来。
秦漓，“这些路上再说，时间紧迫，我们先去摘星阁。”
裴洺风闻言有些狐疑的看了看秦漓，不过后者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坦然平静，不像是什么为非作歹之徒。
更何况单凭着沧浪一事，秦漓是相信段决的，他便对秦漓也不会再有怀疑。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借口，真正的重点是，他好像打不过秦漓。
就很气。:)
裴洺风有些郁闷，不过现在并不是他郁闷或者沉浸到悲痛的时候，他能看得出秦漓是真的很急迫，哪怕她现在的神情万分平静。
他直觉秦漓要做的事情，对于上界，不，是对整个世界来说，都是一场毁天灭地级别的巨大变革。
摘星阁以摘星术预知未来，摘星阁主的直觉，某种程度上也是预言。
是以裴洺风不敢大意，他最后深深的看了眼漂浮在藏剑峰上空的无数光点，轻叹一声，嘴唇嚅喏数次，最终还是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人都不在了，他再说什么，又有何意义。
裴洺风将对段决和沧浪的悲痛愧疚深深埋藏在心底，在这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理智而又克制的摘星阁主，肩负守护上界平和的职责。
“走吧。”
裴洺风转身，不在留恋。
“我们去摘星阁。”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能止步于沧浪。
终究，还是理智胜过了情感啊……
裴洺风自嘲一笑，眼眸却越发坚定。
他是摘星阁主。
摘星阁主是理智的。
所以再等等，等他卸去这层身份以后，他在做回裴洺风。
那个与沧浪之主，是为挚友的裴洺风。
第四百四十九章 摘星尽头
摘星阁，摘天下之星，以观山河风云。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裴洺风便是这样一座楼阁的主人。
说是楼阁，其实也并不准确，至少裴洺风觉得，摘星阁与其说是一座真实存在的楼阁，倒不如说是一座精神上的孤城。
困住了世世代代摘星之人的孤城。
和秦漓与问仙一同站在摘星阁前，裴洺风仰望着这座精致而庞大的楼阁，摘星阁高数十米，一耸入云，站在它的面前，人类显得是那样的渺小。
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覆在这座威严庄重的楼阁之上，更是给人平添一份沉重的敬畏感。
这并非是对摘星阁的敬畏，而是对摘星阁所代表着的，命运的敬畏。
每每站在这样一座楼阁前，裴洺风的心情都会非常压抑复杂，可这一次，他却十分的平静。
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将改变。
压在摘星之人宿命中的那座大山即将倒塌，重获自由并不遥远，他会是摘星阁史上，被束缚在这座孤城中的最后一位摘星阁主。
“我需要你的一滴血。”
裴洺风看向身后的秦漓，静静开口道。
秦漓闻言想也未想，干脆利落的从指尖逼出一滴血来，莹润的血滴色泽鲜艳，漂浮在空中，在阳光的折射下宛如红色的玛瑙般，还带着些许温热。
裴洺风接过血滴，解释道，“在你们进入摘星阁前，我还需要最后确认一件事情。”
话点到即止，裴洺风说完便不再理会身旁的两人，他只是轻轻闭上了双眼，仅是过了一瞬之后，他在睁开眼时，那双原本黝黑的眼眸，竟然已经盛满了万千星辰，犹如浩瀚宇宙蕴藏其中。
星辰闪烁，透过秦漓的这滴血，群星看到了未来的一角。
那是一条古朴无华的青石小路，静静的漂浮在黑暗之中，可这黑暗又不尽是黑暗，因为在一片雾蒙蒙的黑暗中，尚能看到一颗一颗星辰，闪烁着点点莹辉，似是在顽强的与命运做着最后的斗争。
光辉不灭，意志不死。
裴洺风那双盛满了星辰的眼眸，缓缓落下了一滴血泪。
他看到了未来的一角，也听到了苍茫宇宙中的声音，他能感受到，在这一片黑暗的未来之中，有无数人用生命在呐喊——自由。
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其声势之浩大，即便相隔万年，也未曾消散。
因为这些声音太过震撼，裴洺风的心脏甚至开始狂跳起来，他全身的血液加速流动，耳面通红，眼中的血泪流下一滴又一滴，汇聚在地上，犹如一条血河蜿蜒向前。
“我明白了。”
裴洺风眼中的浩瀚星辰褪.去，他的双眸重新变回了黝黑的颜色。
“我看到了未来的一角。”
裴洺风平静的看向秦漓，说道，“你们跟我来。”
秦漓闻言与问仙相视一眼，两人皆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默契，于是未曾多言，一同跟在裴洺风身后，向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迈开脚步。
摘星阁内部正如它给人的感觉一般空阔，一层到处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楼梯，蜿蜒向上通往各处楼层，若是抬头向上看去，层层叠叠的楼梯好似条条蛰伏的巨龙缠绕，无端端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令人不得不臣服于这座庞大的建筑。
摘星阁拥有数万楼阁，数万楼阁对应着数万条独一无二的楼梯，其中有一条，是时间最为久远，也是长度最为悠长的。
这条楼梯的尽头，便是摘星阁真正的尽头。
裴洺风如今便带领着秦漓与问仙，走在这条历史悠久的楼梯上。
楼梯看来平淡无奇，甚是古朴，可一旦踏上去，就能感受到万千星辰流淌于脚下，整个人宛如置身在奥妙无穷的大千宇宙中，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等到秦漓回过神的时候，她才发现，不知何时摘星阁已经消失于身后，周围的空间早已变成了一片漆黑，可这片黑暗中还尚有光芒闪烁，细细看去，也不难发现这些光芒来源于一颗颗明星。
而脚下的楼梯，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为了一条青石小路，这条小路看上去未免太过眼熟，以至于秦漓在第一时间，便脱口而出道，“亘古星路。”
“没错，正是亘古星路。”
走在前方的裴洺风头也不回的解释道，“早在你们告诉我实情的时候，我就有了猜测，这世上能够使人穿越时间的神器从来只有一个，便是你们脚下的这条亘古星路。”
“亘古星路是摘星阁流传已久的神器，外人是从未听说过的，你既然能认出来，便说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裴洺风话落回头看向秦漓，笑着说道，“计划送你们来万年前的人，其实是我。”
“或者，说的在准确一点，是未来的我。”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将来布下亘古星路，等待着你们回到万年前，但既然未来的我这样做了，便说明万年后会有一场毁天灭地的劫难，而你们，是拯救这场劫难的唯一希望。”
裴洺风说着，踏上了亘古星路的最后一阶石板，他转身看向秦漓，身后是摘星阁的终点——苍茫星河。
无数星辰汇聚，漫天闪烁的星辰正代表了这世上所有的生命，它们汇聚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星河，静静的流淌在摘星阁的尽头，静静的流淌在这条亘古星路之后。
裴洺风笑着张开双臂，他拥抱着这片令他爱恨交织的星河，说道，“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所求为何了，我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
裴洺风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秦漓他的立场。
既然已经明白裴洺风是敌非友，甚至他就是计划了这场时间穿越的人，秦漓便也无需在隐瞒。
虽说还有些惊讶，但秦漓很快便冷静下来，说道，“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
秦漓眼眸一暗，缓缓开口，“灭世者。”
“灭世者？”
裴洺风蹙起眉头，有些不解。
这世上强者如云，但还从未有人猖狂到敢自称为灭世者。
秦漓看出他的疑惑，想了想，补充道，“就是百年前被上界镇压的那一位，他留下了种子在外面，我需要找到他们。”
裴洺风闻言怔愣一瞬，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阵电光石火，似是隐隐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
裴洺风再次转过身去，他面对着浩瀚星河伸出手掌，五指微微收拢，一颗接着一颗的星星便开始慢慢黯淡下去，很快，整条星河只剩下一片黑暗，唯有三颗星辰还在闪烁。
两颗微亮的星星围绕着一颗极为明亮的星辰旋绕，裴洺风手指微动，那两颗较小较暗的星星便向着他慢慢飞来。
直到将两颗星星收拢到手掌上，裴洺风才重新转过身来，说道，“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第四百三十七章 裴洺风的猜想
裴洺风见秦漓没有拒绝自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分，笑道，“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然后手中的折扇一合一转，轻巧的指向了左手边的一条街道，“跟我来就是了。”
裴洺风所指的小路，与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相比明显冷清了许多，摇曳的灯火下，只能看到零零散散的两三个人影。
而且不同于这边商铺小贩的琳琅满目，那条小路上的商铺也是稀稀疏疏的，门口更是安静的没有一个人影，就连个招揽客人的都没有，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正经开门做生意的商家。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那种开黑店的感觉？
不管怎样可疑，裴洺风还是一脸笑意的率先踏上了这一条过分冷清的小路。
秦漓与问仙互相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才慢悠悠的跟着裴洺风走了过去。
裴洺风所选的道路确实是冷清了些，甚至可以说是与过分热闹的中洲格格不入，但这条小路的风景却又是极为优美的，和中洲的格调浑然一体。
只见小道两旁种植者数棵梅花树，也不知道此时中洲是何气候，明明天气还不算冷，可这些梅花树的枝头却开满了朵朵白蕊红梅，微风拂过，便是星星点点的梅花飘散，连带着空气中都浮起了一股清冷的梅香。
其中有一颗梅树最为高大惹眼，其树冠几乎遮住了整条小路的上空，秦漓与问仙从枝桠下走过，恰好一阵清风吹来，飘飘扬扬的落下了一场梅花雨，让人无处可躲。
秦漓感到眉心处传来了一阵凉意，她随手一抹，手心中便多出了几枚红梅花瓣。
“等一下。”
问仙忽然出声叫住她。
秦漓不解，却还是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过去。
问仙本来是想要帮她抹去额角上沾染着的花瓣的，可定睛一看，竟有些不忍下手。
面前之人，浓密黑发中正点缀着片片红梅，眉心处还残留着两片花瓣，几缕发丝被风吹散落在额前，白色的肌肤更衬得红梅似血。
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略显清秀的脸，可此时此刻，落在问仙眼中，却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令人忍不住移开目光，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再也不要往前流逝。
秦漓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一下便提起警惕来，结果等了片刻，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自己。
秦漓慢慢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的问，“怎么了？”
难道……是发现了裴洺风有何古怪？
这么一想，秦漓又下意识扫了裴洺风一眼，而专心走在前方的裴洺风只感觉忽然后背一凉，就像是被什么极为可怕的洪水猛兽在死亡凝视一样，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秦漓是极为快速的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眼前的人，裴洺风也只当那一瞬间的异常是自己紧张过度，并没有多疑。
问仙自然是不知道在自己愣神的这一片刻功夫，有人已经在精神层面上从死门关那里走了一遭回来，他看着秦漓，沉默半晌，才低低开口说道。
“没什么……”
“只是刚刚，突然想多看你一会儿。”
“什么？”
秦漓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看着问仙那样认真的神情，便明白过来刚刚并非幻听。
问仙这样突如其来的真情发言显然是让她极为别扭的，倒也不是讨厌，只是单纯的不习惯。
是以秦漓没心没肺的笑了笑，然后曲起手肘戳了戳问仙的胳膊，打趣道，“怎么，突然发现我长的好看了吗？”
她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点数的，这样说也只是想缓解一下刚刚那种不自在的氛围而已，却不想，某人今天偏偏就不按套路出牌。
问仙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口是心非的把秦漓的话怼回去，而是顺着她的话说道，“不是突然，而是一直都好看。”
秦漓被他这样认真的神情吓得差点一哆嗦跳起来，她懵了好一会儿，才尴尬的咳嗽几声，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心虚的笑道，“那还算你有眼光，哈哈哈……”
问仙看她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没有在多说什么，而是默默的跟上她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去。
那边裴洺风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两人早就落后不少，他疑惑的转过身，恰好就看见了梅花树下两人并肩而走的场景，那样和谐自然到旁人无法插.入的氛围，简直让人没眼看。
裴洺风被酸的深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十分匪夷所思的念头。
难不成……其实这两人特意穿越时间长河从万年后而来，就是为了谈个跨越时空的恋爱？？？
这个念头刚一出，裴洺风就被自己吓得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摇出脑海外，他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这里有家店铺名为奇宝阁，据说存放着一小瓶炼狱龙心乳。”
然后他向前方一指，奇宝阁就在离他们不过几十步远的地方。
奇宝阁，顾名思义，里面存放着上界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
秦漓刚一走进去，就被里面极为华丽夸张，金碧辉煌的建筑风格晃的眼一花，就连她这般见惯大场面的人，见了奇宝阁中陈列着的物件，都忍不住停下来驻足观赏一番。
裴洺风见两人又停下来悠闲的对阁中宝物评头论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弟子下山游山玩水来的，便忍不住眼皮重重一跳，开始第二次怀疑，他们从万年后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大老远这么辛苦的跑过来，该不会是要毁灭世界的吧？
可瞧着也不像啊，毁灭世界的人可没有他们这般悠哉悠哉，比如百年前某位把上界搅得翻天覆地的大人物。
裴洺风在心里默默吐槽，却也不好打扰他们的兴致，好在秦漓也不是那么的不靠谱，虽然一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却也记得自己的任务。
于是她随手拦下一名侍者，问道，“请问你们这里，可有一样叫做炼狱龙心乳的东西？”
－－－－－－题外话－－－－－－
感谢我是水番望月，书友20190409173536262，星小狐，黄筠安小天使们的推荐票~
第四百三十八章 灭世者的交易
侍者听到秦漓的话，微微一怔，面露些许惊讶，“有是有，不过……”
也不怪侍者感到神奇，因为这炼狱龙心乳珍贵虽珍贵，同时却也是一样十分鸡肋的东西。
说它珍惜吧，可它除去能够修复武器之外并无其他用处，价格却也是昂贵至极，能够被许多物美价廉的替代品取代。
可若是说它不珍贵吧，它又确实是世间难得的宝物，寻常人怕是一辈子都无法目睹其真容。
因此炼狱龙心乳其实在各大拍卖会是一样十分尴尬的存在，有钱的人不愿意买，没钱的人又买不起。
这炼狱龙心乳可以说是砸在店里数百年之久无人问津，现在一听说秦漓愿意买，侍者激动的几乎都要跳起来了，只见他小跑几步去而复回，手中便多了一个通体火红的盒子。
这个巴掌大的盒子并非凡品，而是以整块火玉制作而成，冒着丝丝烟雾，即便是隔着数米远，都能感受到这些雾气带来的迫人热度。
而盒子的中心处则是被挖去了一个小小的凹陷，里面盛着一汪金色的液体，宛如一块镶嵌在玉中的黄金，不过奇妙的是，不管怎么去摇晃盒子，这汪金色的液体都不会流出丝毫。
秦漓小心接过，刚入手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蒸腾。
侍者瞧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报出了价格，“这炼狱龙心乳好说也是一样珍宝，这晶石……”
“晶石不是问题。”
秦漓大大方方的扬了扬手，抛出一个储物袋来，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晶石，都是她顺路卖东西赚来的。
侍者接过储物袋一看，心里也总算是落下了一块石头，这烫手山芋能扔出去，于他们来说也是好事，总比砸在手里强。
秦漓收好盒子，便带着问仙走了出去，那边裴洺风还站在那里观赏着奇珍异宝，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见那两人已经朝着外面走远了，压根就没想着要叫他一声。
裴洺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还是抬脚锲而不舍的跟了上去，秦漓远远瞥见了他，也不遮遮掩掩的，转身便问他，“你怎么还跟着我们？”
裴洺风展开手中的折扇在身侧象征性的摇了摇，一脸无辜的说道，“你可莫要冤枉我，我只是恰好也有事要去藏剑阁而已。”
“顺路，顺路。”
裴洺风笑眯眯的看着秦漓，大有一副“反正你也奈何不了我”的无赖模样。
偏偏，他这么说，秦漓还真是奈何不了他，毕竟她可没有限制别人自由的权力。
更何况这一路走来裴洺风虽然可疑，但也确实是相助甚多，她有亏于人，就算裴洺风真是心怀不轨之徒，她也不好当众撕破脸。
秦漓无可奈何，只能不去理会这个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人，她扯了扯问仙的衣角，两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接着只见秦漓轻轻一跃，她与问仙便瞬间和裴洺风拉开了距离。
她下意识侧脸看去，由于离的太远，她只能看见裴洺风那张十分模糊的脸。
等到再回过头时，他们便已经到了藏剑阁的门下。
一路走入高塔的顶层，秦漓便看见段决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好像从未离开过，只是他手中的问仙剑有了一些变化，上面的裂缝几乎接近于无，如果不是仔细观察，看起来已经是完好如初。
段决听到有人进入的脚步声，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
不知为何，秦漓隐约觉得和之前比起来，段决有哪里不大对劲，但若是具体说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她并没有多想，直接将衣袖中的盒子放在桌上，火玉与桌面碰撞发出了一点清脆的声响，连带着里面那汪金色的液体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段决拿起了保存在火玉中的炼狱龙心乳，他静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道，“材料虽然齐全，但若要补剑，还需等上两日。”
“这两日，你们不妨就在这里住下……”
“段阁主。”
不等段决说完，秦漓便开口打断了他，她微眯起眼盯着段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冷声道，“等上两日倒也无妨，不过在那之前，段阁主可否将剑借我一用。”
段决听到秦漓突如其来的要求，也并无慌乱，只是说道，“这剑本就是你的，你要取走便取走，何来借用一说？”
说完，便爽快的把剑递给秦漓，没有丝毫犹豫。
秦漓又是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取过剑，边收回手，边说道，“段阁主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比起之前来，瞧着要黯淡不少。”
“修剑耗费心力罢了。”
段决眼眸一闪，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到暗处。
秦漓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小动作，她轻笑一声，忽然道，“段阁主这又是何必掩耳盗铃呢？大家都是在修真界混成老油条的人了，你应该也知道修士对于气息的变化有多敏.感才对。”
“你以为你在暗处，我便不知道你身上多出了一股死气来吗？”
秦漓说着眼眸一厉，执剑的手也跟着握紧。
段决见自己被戳穿，却也并不慌张，他只是静静的站在暗中，淡声道，“我原也不想瞒你，你和那人已经交过手了，对于他的气息自然是万分熟悉，就算我有心想隐瞒，怕也是瞒不过你。”
“他来找过我了。”
听到段决的话，反倒是秦漓惊讶了一瞬。
她是没想到，段决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在她去找炼狱龙心乳的时候，灭世者来找过他。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秦漓蹙起眉头，一时间搞不懂，这段决究竟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那边段决也不管秦漓如何惊讶，只是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原本他给我死气，是要我融入到问仙剑中的，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做，而是自己吸收了死气。”
“为什么？”
秦漓眉头死死拧起，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段决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与你无关。”
却不想，段决并不多欲解释，他只是站在暗处，冷声道，“我给你修剑，修好后你尽管走便是，这藏剑山的事情，不该是你管的，你也管不起。”
“确实，这藏剑山的事情不该我管，我也不好管。”
秦漓上前一步，主动走到黑暗中，她将问仙剑反手执于后背，看着段决那张被黑暗遮住一大半的脸，忽然笑道，“可我若是拒绝呢？”
第四百三十九章 可以，但我拒绝
“可若是，我拒绝呢？”
秦漓话音一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寒冬般的冰冷。
“确实，你藏剑峰的事情与我无关，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你若是接受了灭世者的力量，这事，便是与我有关了。”
“灭世者是十分危险的存在，哪怕有一丝一毫的节外生枝，都有可能导致我的失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怎么可能甘心败给这种事情。”
“所以……”
秦漓说着，忽然又笑了出来，只是这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让人不寒而栗。
“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呵。”
段决冷哼一声，微微眯起眼睛来，透过昏暗中的一丝光芒的折射，秦漓看到他原本黝黑的双眼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暗金色，瞳孔也猛然竖起，充满了攻击性。
不仅如此，在刚刚的一瞬间，他的头顶也生出了一对暗紫色的龙角，龙角坚硬而粗粝，一看便是充满了力量，可破苍山磐石。
“我也说过，藏剑峰的事与你无关，你若硬要插手，便莫要怪我不客气。”
段决说着突然放出了独属于龙族的凶猛威压，威压以他为中心迅速向整座藏剑峰扩散，与此同时，藏剑峰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猛然震动了一下，一时间整座山都被飞沙走石包裹起来，更显荒芜萧瑟。
“哎，看来好好说话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秦漓无奈的摊手，说起来她只是想单纯的想修个剑而已，却被卷进了这种麻烦事里，她也真是够不走运的。
“老实说，我对你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藏剑峰要怎样我也不关心，但是偏偏……你非要和灭世者扯上关系。”
秦漓一边抱怨着一边缓缓执起手中的剑，她抬手挥剑，泛着寒光的剑刃直指段决面门。
秦漓微眯起右眼，无奈道，“既如此，便开战吧。”
她话音刚落，整座藏剑峰又是一阵天摇地动，不过与刚刚不同，这次的波动似乎是从铸剑池下方传来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是……
有一个庞然大物，咆哮着要从铸剑池破开封印冲出来般！
像是回应着秦漓的猜测，一声通天的龙吟自铸剑池下方汹然而其，与此同时，阳光随时间而移动，恰好露出了段决的整张脸来。
只见他原本俊冷的脸上，已经赫然布满了暗紫色的龙鳞！
龙鳞占据了他的双侧脸颊，自额角过眼角直到下颌，每一枚龙鳞都泛着冰凉的杀意，而段决的眼睛，此时也已经完全变成了如同龙族般的瞳孔，龙角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了整整一倍！
他的双手指甲猛然长出，坚硬的爪甲宛如龙爪，也被同样的暗紫色所覆盖。
只是与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相比，段决的头发却变得越发黝黑，在缓慢长长的同时，更是冒出丝丝黑色的死气。
那正是灭世者力量的象征！
“你说开战？”
段决面无表情的上前迈上一步，这一步踏地犹如蛟龙出海，带着的威压令整座藏剑阁都跟着抖动了一瞬。
不过奇妙的是，这一步威力虽大，却并没有破坏地面。
段决只迈出这一步便不再动作，他只是用那双暗金色的竖瞳冷漠而阴沉的看着秦漓。
如果眼神便足够杀死人的话，秦漓想着，自己也许早就被他杀死成千上万次了。
不过好歹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真正的龙族她不仅见过，还拔过龙鳞，因此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秦漓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右手慢慢握紧剑柄。
“这就是你的本来面貌吗？段决。”
在段决走出黑暗的那一瞬间，秦漓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她从段决身上感受到的诡异究竟为何。
“原来你并非真正的龙族。”
秦漓顿了一下，见段决并无任何反应，继续说道，“你是蛟龙。”
蛟龙，似龙非龙，似蛇非蛇，乃是由蛟蛇进化而成，然，即便肉.体化为龙形，蛟蛇也始终无法成为真正的龙族。
原因很简单，龙族乃是天生神兽，为祥瑞之物，而蛟蛇，则是妖兽，代表着灾厄与不祥。
这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的，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蛟蛇骨子里带着的妖兽血脉，是永生都无法被消灭的，即便身体化龙，他们的本质，仍然是妖兽。
命运便是如此残酷，现实亦是如此。
“蛟蛇化龙可谓是登天之难，便是修士飞升遭遇雷劫，也抵不过蛟蛇化龙万分之一的艰难险阻，这数万年间想要化龙的蛟蛇千千万，但十之八.九都会死在途中，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便是在书中，我也没见过有记载化形成功的蛟蛇，没想到今天，反而亲眼见到了，这倒也是一大奇事。”
秦漓不免有些感慨，蛟蛇化龙无疑是极为危险困难的，段决能够成功化龙，便说是奇迹，不，说是神迹也不为过。
只是……
秦漓想到这铸剑池下可能镇压着的东西，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你恨龙族。”
“龙族？”
提起这两个字，段决总算是有了些许反应，他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是一群自命不凡，狂妄自大之辈。”
“听你这语气，想必当年你化为龙形之后，并没有被龙族接纳。”
“不，准确来说，不但是没有被接纳，反而你还被龙族所厌弃，然后被镇压在这锻剑池下永世不得翻身，我这样说，应该没有错吧？”
段决闻言眼眸闪过一道阴沉的光芒，他并没有肯定秦漓的话，却也没有否定，显然便是默认的意思。
千辛万苦化为龙形，可结果不但没有被龙族接纳，还反遭镇压，若说是不恨，确实也不现实。
意识到这一点，秦漓也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她无奈的叹息一声，继续猜测道，“所以你接受灭世者的力量，就是为了破开封印，从锻剑池里重获自由吗？”
这倒也不难理解，若换成她是段决，自己恐怕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可是理解归理解，这事儿，却决不能如他所愿。
秦漓握剑的手一松，她并没有继续摆出攻击的姿势，反而收回了剑，劝道，“你这儿事先不说龙族当年做的地不地道，破开封印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依靠灭世者的力量。”
“你看这样如何，我帮你破开封印还你自由，你将灭世者的力量给我，告诉我关于他的情报，当然，如果能顺便再帮我修个剑就更好了。”
秦漓说着，还对段决露出了相当友好和善的笑容，力争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来表达自己的善意与真诚。
她可是好久没有露出过这种老好人一样的表情了。
如此划算的买卖，他还能拒绝不成？
果然，段决眼眸一动，似是有些心动，接着，在秦漓期待的目光下，段决勾唇一笑，缓缓道，“可以，但是我拒绝。”
秦漓，“……”
？？？
！！！
凑！这货原来是这么记仇的性格吗？！话说回来你这么记仇你麻麻知道吗！！！
呀屎拉你！
第四百四十一章 过往之事
不光是段决没有想到秦漓打着打着竟然就真的跑了，一直在下面和问仙扯话的裴洺风也没想到。
所以当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突然跑过来的秦漓风一样的一把给拐走，不是，是一把拉走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懵逼的。
“所以……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裴洺风弱弱的举起爪子，他瞅了眼和自己一起挤在山洞里的两人，意识还有些飘忽。
倒不是被吓得，而是刚刚秦漓拽着他跑的太快，晕的。
“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如你所见。”
秦漓一脸肯定的点点头，用十分真诚的眼神看着裴洺风。
裴洺风，“……”
“不是，我就是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才问你的，你到底有没有……等等！你俩怎么一个破毛病！”
裴洺风一脸无语的看了眼秦漓，然后又看了眼旁边的问仙，总感觉刚刚的对话似曾相识。
“不是我说，你不是剑修吗，怎么打着打着架还跑了呢？你师父知道你这样吗，他要是知道的话不会打你吗？”
“虽然我也确实有意让你们停手吧……”
裴洺风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又瞅了眼身边的两人，看着他们一脸真诚的表情，裴洺风眼皮重重一跳，咬牙道，“为什么我们三个人非要一起挤在这个小破山洞里，出去说话不好吗？你们就不觉得挤吗？”
“还是说，就我一个人觉得挤？？？”
跟秦漓待得时间久了，裴洺风突然就有点怀疑自己。
他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这不也是慌不择路吗。”
秦漓率先起身离开山洞，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我跑也是有理由的，又不是因为怕他才跑。”
“什么理由？”
裴洺风好奇的看向她。
“关于这个吗……”秦漓语气一顿，也不解释，只是说道，“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了，比起这个，裴道友，你不打算告诉我一些事情吗？”
“段决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应该不只是想要破除封印这么简单吧，这座藏剑峰，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提起段决，裴洺风一下就变得正经起来，他面露难色，缓缓说道，“你也察觉到了吗。”
“我又不是傻子。”秦漓耸了耸肩，说，“其实我对藏剑峰的事情本来也不感兴趣，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我不得不阻止段决。”
“说实话，要阻止他当然还是直接打一顿更方便些，不过这样一来藏剑峰崩塌，对中洲来说影响也很恶劣吧，我是不希望看到这种结局……”
秦漓想了想，才继续说道，“所以果然还是要先了解一下前因后果，从根源上解决这件事情会比较好。”
“真的吗？你真这样想？”
裴洺风对秦漓的话深感怀疑。
虽然他认识秦漓不久，对她也不甚了解，但这人怎么看怎么是一个好战分子，她能老老实实的用和平方式解决问题而不是暴力？
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可疑啊喂！
“当然，我骗你干嘛。”
秦漓无比真诚的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整座藏剑峰又是一阵剧烈震动，原本分裂开的山体变得摇摇欲坠，几乎就要面临瓦解。
“如你所见，时间已经不多了，裴道友，你现在把真情如实相告，我们还来得及阻止段决。”
秦漓收起了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充满了认真。
裴洺风闻言也正色起来，不管秦漓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的话确实有道理。
能不和段决对上自然是极好的，藏剑峰崩塌其实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它所镇压的东西……
想起那些往事，裴洺风无奈的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把关于段决的事情都告诉你。”
“你也已经知道了，段决的本体是蛟蛇，万年前他虽然成功化龙，却并不被龙族所接纳。”
“即便他本心并无恶意，也未曾伤害过一人，可龙族对妖兽的偏见又是何其的根深蒂固，不光是龙族，放眼整个上界，人们对妖兽的认知也是极其邪恶残暴的。”
裴洺风说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可其实妖兽和人类还有妖族一样，纵使大多生性凶残，却也有好的妖兽存在，段决便是其中一个。”
“只是当年段决百口莫辩，他一人又如何能撼动整个龙族，乃至整个上界的偏见，最终遭到驱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驱赶？”秦漓蹙起眉头，“难道不是封印吗？”
“非也，龙族并不是一开始便想要封印段决的，毕竟他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龙族虽然对他有偏见，可抓不到他的错，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封印他。”
“只是当时段决已经化龙，龙族不接受他，蛟蛇一族也因为对龙族的仇恨而厌弃他，就这样，段决变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后来段决在外漂泊无依数千年，最终流落到了一片被上界废弃的海域，那片海域名为沧浪，乃是上界妖兽聚集之地，在世人眼中，历来都是不祥的禁地。”
“可是世人只知沧浪妖兽聚集，凶恶万分，却不知道，聚集在沧浪的妖兽，都是被世人驱赶厌弃的善良的妖兽，他们没有办法被世人接纳，又不愿和那些残暴的妖兽同流合污，最终变得和段决一样，成为了无家可归之人，蜷缩在被上界废弃的海域中，惶惶度日。”
听到这里，秦漓不由蹙紧眉头。
在她的认知里，妖兽就是凶残冷酷的，所以一直以来，她都理所应当的认为，妖兽都是邪恶的。
却不想，原来妖兽，也是分好坏的，与人类无异。
此情此景，她不禁想到了下界的妖族，对于下界的人类来说，妖族和妖兽又何尝不是一样的？
而对于下界的妖族来说，人类的存在，跟妖兽又有何异？
可是这人世间何曾能分得清绝对的好与坏。
所有人，都只是被固有的认知禁锢住，把不合理的偏见，变得理所当然，然后心安理得的接受罢了。
“后来呢？”
秦漓忽然好奇起来，关于段决的过去，关于沧浪的过去。
第四百四十二章 分崩离析
段决和沧浪的所有妖兽一样，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所以他后来成为沧浪之主，守护沧浪千千万同他一样孤单寂寞的妖兽，似乎便成为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裴洺风思及从前的事情，神色总是复杂的，他重重叹息一声，说道，“沧浪的妖兽一直遭到人类的迫害，人类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是段决一直在守护他们。”
“虽然站在人类的角度，他们做的事情无可厚非，可是对于这些生性善良的妖兽而言，他们又何罪之有？仅仅是因为这一出生就注定好的血脉，便要遭受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可幸好，他们还有段决，有这位沧浪之主在，他们便有了信仰和希望，同时，对于段决来说，沧浪也是他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唯一的理由。”
“可事情不会这样一帆风顺吧？”秦漓若有所思的望向了藏剑峰的顶端，缓缓道，“如果沧浪继续以这样的方式生存下去，段决又怎么会被龙族封印于此？”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错，如你所想，命运从来都不会一帆风顺。”裴洺风话音一顿，他蹙起眉头，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大约是在千年之前，段决和沧浪的妖兽不知为何突然暴走失控，他们在沧浪掀起巨大的海啸，淹没了沧浪附近所有的城池小镇，沧浪也因此枯竭，变为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
“不仅如此，他们还跑入人族和妖族的领地大肆屠杀，仅仅一夜，便伤亡了数万人不止。”
“后来此事惊动龙族，他们得知了段决的罪行以后勃然大怒，派出数十名龙族绞杀失控的妖兽，并将段决封印于已经枯竭的沧浪之中，用永生永世来赎此罪。”
“枯竭的沧浪……难道？”
秦漓看向裴洺风，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所以，藏剑峰就是千年前的沧浪吗？”
“没错，这座藏剑峰，便是原先的沧浪海域。”
裴洺风神色复杂的看着脚下干涸的土地，因为千年前那一夜之间的突变，这片海域也变为了如今这副荒芜凄凉的模样。
每每看到，他都是唏嘘不已，只是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其实……我总觉得，千年前的事情有蹊跷。”
裴洺风犹豫许久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以我对段决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热爱杀戮的人，沧浪的妖兽就更不要说了，他们比妖族都要厌恶血腥，更不要说主动让他们去杀人。”
“段决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发疯，所以我在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阴谋？”秦漓摸了摸下巴，沉思道，“虽然我也感觉段决和沧浪的妖兽突然失控很是诡异，但如果这真是什么人的阴谋的话，他为何过了千年还不动手呢？”
“当初段决被封印以后，除了出现灭世者企图毁灭世界以外，上界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大的变故吧。”
“就是因为没有，我才觉得可怖。”裴洺风眉头紧蹙，语气凝重道，“对方等待千年都不曾动手，这就说明他所图谋的，一定是什么比毁灭世界更为可怕的事情。”
“这千年间其实我从未放弃调查当年的事情，可是段决一直避而不谈，我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至今仍是没有丝毫头绪。”
“也许……”秦漓想到一种可能，缓缓开口道，“也许，正是灭世者策划了当年沧浪的事情呢？”
“你说灭世者？”裴洺风震惊了一瞬，继而很快否定道，“不可能，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如果是为了灭世的话，他大可在千年前就趁着沧浪之变掀起战争，可是对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在百年前才大肆进攻上界，而那时沧浪的事情早就被世人遗忘。”
“这样做未免太没有必要了，就算是为了削弱上界的战力，以他的实力，还差一个沧浪不成？再说了，以沧浪那些妖兽的战力，怕是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段决倒是厉害，但当时的他也远不及那些大能，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便是傻子都不会去做。”
秦漓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过多解释。
裴洺风不知道世界的意志，她可是知道的。
确实，如果对方只是一个单纯想要毁灭世界的人，那便没必要特意设计陷害沧浪。
可如果对方是世界的意志呢？
他所图谋的，可就不单单是毁灭世界这样的事情了，而是更深远的，更恐怖的事情。
这一路走来，类似于沧浪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诸如在下界被设计变为魔尊的徐子虚，和将他变为魔尊的焚天剑主古河汐。
发生在他们二人身上的悲剧也是如此，如果单单是为了灭世，那这便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若是为了将世界重启回原本的小说的世界，若是为了将觉醒的人剥夺记忆，让他们重新回归原本的命运轨迹好修正剧情的话，便是一件对于世界的意志而言，极为重要并且非做不可的事情。
也就是说……段决已经觉醒了吗？
还是说，段决在无意间偏离了剧情的轨道，所以为了修正剧情，世界的意志便策划了沧浪的事？
秦漓苦苦思索，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等一下，裴道友，你还没有告诉我，沧浪……不，是这座藏剑峰，还封印着什么？”
比起千年前的真相，眼下还是阻止段决更为重要，而且她在瞎想也想不出什么来，倒不如亲自去问问段决。
毕竟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里……”
裴洺风面露痛苦，沉声道，“这里，除了段决以外，还封印了当年幸存下来的沧浪妖兽。”
“你说什么？”
秦漓惊讶的看着裴洺风，一瞬间，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起来了。
“所以段决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解除封印重获自由，而是为了拯救沧浪的妖兽吗？”
秦漓喃喃自语，下意识看向了悬浮在空中的铸剑池。
那下面，原来还封印着沧浪妖兽……
怪不得，怪不得段决要接受灭世者的力量，怪不得段决会拒绝她的提议。
沧浪幸存下来的妖兽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全部释放的话，即便是她也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更不要说力量已经衰弱的段决。
可灭世者，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这件事，毕竟他的力量，就来自于这世界本身。
“秦漓，我这样说可能有些无情，但是眼下，我们绝不能让段决放出那些妖兽。”裴洺风神情万分纠结，他痛苦道，“纵然他们曾经都是善良的妖兽，但是经历了那样惨痛的事情，又被镇压在藏剑峰下千年，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是否还如当初一样良善。”
“如果……如果他们在这千年间已经扭曲了心灵，如果他们已经开始怨恨人类，怨恨这个世界的话，那对于上界来说，释放他们无疑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我知道这样说十分自私冷酷，但是秦漓，经历了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上界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创伤了，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动荡，上界都极有可能分崩离析！”
裴洺风说着不在犹豫迷茫，他的神情依然痛苦，可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在这里阻止段决！”
第四百四十三章 残忍的职责
听到裴洺风的话，秦漓的心情其实是有一点点微妙的。
她是有些同情段决的，命运本就对他不公，好不容易赐予了他救赎，最后却又无情夺走。
有什么比给予一个充满绝望的人希望之后在夺走，更加残忍的？
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自己站在段决的立场，秦漓没有自信比他做的更好。
正所谓不疯魔，不成活。
是命运将段决逼到了这一步，将沧浪逼到了这一步。
现在，她要去阻止吗？
秦漓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剑，她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洺风见她一直沉默不语，便有些着急，“你还在犹豫什么，若是沧浪封印破除，上界可能会……”
“可能会什么？”
秦漓忽然问道。
“可能会被沧浪的妖兽毁灭吗？”
裴洺风被问的一怔，秦漓抬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如同她的语气一般淡然。
她看着裴洺风，一字一句的问道，“裴道友真心认为，沧浪妖兽会因怨恨而毁灭上界吗？”
“你与段决是多年至交，你真的认为，那位昔日的沧浪之主，会在明知沧浪妖兽可能毁灭上界的情况下，将他们放出来吗？”
“我……”
裴洺风被问的哑口无言。
他的内心深处是知道的，段决他不会，沧浪更不会。
他们原就不是那样邪恶的存在。
可是作为摘星阁的阁主，他肩负守护上界的职责，他的理智告诉他。
不能信。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沧浪可能会毁灭上界，他也担负不起。
摘星阁的阁主要始终保持理智，在做判断时，不可掺杂一分一毫的私人情感。
这是裴洺风从小.便收到的教诲，是铭刻在他骨子里的魔咒。
可是现在，他为何又犹豫了呢？
裴洺风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沧浪一事他也是心怀遗憾可惜之情的，有时也会思考，命运之于沧浪，会否太过残忍了些。
但是残忍，本就是摘星阁的职责，这个世上，总要有人担负起“残忍”这一项恶名。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这么做，秦漓，对不起。”
裴洺风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的表情不在犹豫，他的眼眸如寒铁般冰冷无情。
他道，“你不来做，便由我来阻止他。”
是了，摘星阁是“残忍”的，他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哪怕对方……是他的挚友。
哪怕他明知，秦漓的话可能是对的。
“你想阻止他是你的自由。”秦漓无奈的轻叹一口气，说道，“我不干涉你，也不会阻止你。”
“但同样的，我要如何解决这件事，也是我的自由。”
“希望裴道友到时也可以尊重我的选择，不要阻止我。”
“你这话是何意？”
裴洺风诧异的看向秦漓，她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可组合到了一起，却是令他感到茫然。
秦漓瞧着他不解的模样，笑了笑，说道，“你想杀了他来阻止沧浪复活，我却觉得此事除却暴力手段外，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我要用我的方式来阻止他，裴道友若是不认同，便试着赶在我之前，取段决的性命吧。”
“前提是……你能追的上我。”
秦漓说完神秘一笑，然后在裴洺风还未回过神之时，便已经身形一闪，远远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地被风卷起的枯叶，昭示着刚才那人的存在。
裴洺风久久不能回神。
他倒不是被被秦漓的话惊住了，而是脑子里久久忘不掉秦漓刚刚说那话时，那双充满了自信与狂妄的，璀璨的眼眸。
耀耀生辉，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裴洺风再次陷入了一瞬的茫然之中。
他真的，是对的吗？
摘星阁的祖训，真的是正确的吗？
答案不得而知。
……
那边秦漓飞速向着段决靠近，问仙跟在她的身后，第一次开了口。
他神色有些复杂莫测，久久盯着秦漓的手臂，问的不是秦漓要如何解决段决的事，而是……
“你何时受伤了？”
秦漓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臂，那里赫然有着一处伤口，看着是剑伤，与秦漓之前留在段决身上的那一处伤口，无论是位置，形状，大小，受伤的程度，都一模一样。
若说这是巧合，也未免太过牵强了些，毕竟这世上很难有两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伤口。
更何况问仙一直在时刻注意着秦漓，他分明看到，当时段决是没有伤到秦漓的。
那这一处伤口，又是从何而来？
秦漓眼眸一暗，她不动声色的将衣袖扯了扯掩住伤口，笑道，“大概是不小心弄的吧，我也没注意。”
“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呢。”
骗人。
问仙垂下眼眸，直觉秦漓是骗人的，他嘴唇动了又动，可最终，也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他承认，自己害怕了。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如果继续追问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问仙黝黑的眸子中划过一抹异样，他将心里那些阴郁的心思埋藏在心底，仿佛只要这样，秦漓就不会离开他似的。
说他自欺欺人也好，说他胆怯懦弱也罢，他只是承受不了任何秦漓会离开自己的可能性而已。
不去想，便不会痛苦。
总归，他相信秦漓，她既然承诺过自己不会离开，他便信她。
“万事小心。”
心中思绪千千万，最终，也只能化为这一句关心的话。
秦漓回头看他，笑的明媚灿烂，“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在轻易受伤了。”
她回答的也是狡猾，只说不会轻易受伤，却不承诺，不会受伤。
毕竟他们彼此都明明白白，和灭世者那样强大的存在对抗，哪有不付出代价的道理？
而秦漓，隐隐中也已经明白，自己可能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了。
她敛去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的督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神色晦暗不明。
她确实是说了谎的。
这伤，也确实不是自己不小心才弄上的。
这伤，究竟是来自何处，身为自己身体的主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这伤，其实是她自己，在自己身上留下的……
第四百四十四章 毁灭与救赎
原本对于秦漓来说，像她现在这般修为，即便是受了伤，几个呼吸间也完全可以自愈。
可这道剑伤过了这么久还未愈合，不仅如此，这道凭空出现的剑伤，若是细细感受的话，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些许剑意。
问仙剑的剑意。
秦漓垂眸看向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起先她也思考过，或许这是因为段决身上有什么法宝，可以将主人受到的伤害反弹回去，但很快，就被她否决了。
如果段决当时真有这种逆天的法宝，她必然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
后来她思来想去，也便只剩下一样可能了……
时间法则。
这上界自形成以来已经度过了漫长岁月，其间诞生大能无数，自然会有那么几位像秦漓这般掌握了时间大道的人。
可在她之前，却从来没有人穿越时空而来，或者自未来回到过去，即便是天道，送她回到万年前也是耗费了诸多心力，布下层层计划。
这便说明，穿越时间长河并非易事，而跨越时间尝试逆天改命，更是难上加难。
因为要付出代价。
想要做一件事，就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秦漓对此也是早有准备，她从未觉得逆天改命是件轻而易举，想要做就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在她知道要来到万年前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要付出代价的准备了。
只是之前她一直没有想明白，她要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而现在，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跨越了时间长河，就必定要被时间法则所约束，而时间法则存在的意义，便是阻止有人逆天改命，改命历史。
所以在时间法则的约束下，秦漓在万年前不管做什么，最终都会被反噬到自己身上。
就像这道剑伤一样，属于万年后的她却伤到了属于万年前的段决，那么时间法则，便将这道剑伤，又原封不动的返还给了自己。
伤人，亦会伤己。
这就像是一个闭环，解无可解，无论她在万年前要做什么，最终都只能两败俱伤。
她不能对段决刀剑相向，不是她不愿不敢，而是她从一开始就做不到。
这才是之前她在和段决的对战中，突然间跑路的真正原因。
若想解决这件事，她只能另寻他法，一种除了拔刀相见以外的，和平的办法。
她不能在对上灭世者之前，让别人知道时间法则的存在。
尤其是问仙。
秦漓开始陷入长久的思考，她要抢在裴洺风之前找到段决，更要在这之前，想出如何解决这件事。
问题的关键所在，是段决的动机。
她不信沧浪妖兽渴望的是毁灭上界给自己报仇，如此一来，段决想要解开封印，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会是什么呢？
秦漓微微蹙眉，就在她思考的时候，藏剑峰又是一阵剧烈摇晃。
问仙提醒道，“看样子，段决很快就要解开封印了。”
“是啊。”秦漓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她抬头看向天空，眼中似有流光闪烁，“不过好在，我有点头绪了。”
其实，事情从一开始或许便没有那么复杂。
秦漓想着自己心中的猜想，脚下聚集起仙气，一个用力，猛然跃向半空中。
她滞空了一瞬，锐利沉着的眼眸中，映照出了段决的模样。
他还是那般面无表情，好似这世上在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心绪。
之前和秦漓的针锋相对，对他来说就似不存在般，他静静的悬浮在铸剑池之上，脚下，是翻滚着的猩红岩浆。
那是铸剑池的池水，混杂着不知多少沧浪无辜妖兽的
血肉。
段决便这样静静的注视着脚下的铸剑池，他目光沉沉，黝黑的瞳孔宛如幽深的无底洞般，令人无法揣摩，他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
“段决。”
秦漓同样悬浮在空中，于他遥相对立。
段决缓缓抬眸看向秦漓，不，准确来说，是透过秦漓去看已经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藏剑峰。
藏剑峰仍在晃动，山石滚落，仿佛就连空气都受到波及开始动荡起来。
“你还想要阻止我。”
段决冷漠的开口，眼中一片荒芜，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不。”
秦漓镇定冷静的看着他，说道，“我是来和你讲一个故事的。”
“我没兴趣。”
“可若这故事，和沧浪有关呢？”
听到“沧浪”二字，段决那双寂静荒芜的眸子总算是有了些许反应。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罢了，他再次冷声道，“我没兴趣。”
“是吗，这可就让人苦恼了啊。”
秦漓无奈的笑了笑，她习惯性的揉了揉自己的头，说道，“那，我就来单方面和你讲一个故事好了。”
“你解你的封印，我来讲我的故事，你若愿意听，便听几句，不愿听，便权当我不存在好了。”
秦漓看上去很是悠闲，像是一点也不担心段决真的会解开封印一样，也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而段决，见秦漓没有要阻挠自己的意思，便也没有再去管她，还真是当她不存在了。
秦漓见他如此，眼皮一跳，有点可以当我不存在，你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我不要面子的吗？”
回答她的是段决的沉默。
秦漓，“……”
算了，莫生气，生气伤身体)
她深吸一口气，竟然在空中盘腿而坐，怀中抱着问仙剑，慢慢开口道。
“裴洺风同我说过，关于你的事情，关于沧浪的事情，他想，也许你现在想要解除封印放出沧浪幸存的妖兽，是为了毁灭上界，是为了复仇。”
“我虽然对当年发生的事情不太清楚，对你更是不甚了解，但我不认为，裴洺风说的是对的。”
“你并非是为了复仇才想要解开封印的。”秦漓直视着段决，表情无比的认真，“因为你从未忘记过，属于沧浪之主的荣耀。”
“你是沧浪之主。”
“而沧浪之主，是绝不会放任自己的子民，沦落为复仇的工具，在仇恨中迷失自我。”
“沧浪之主的职责，从始至终，都是守护沧浪的子民。”
“所以你如此迫切的想要解开施加在沧浪身上的封印，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救赎。”
秦漓目光灼灼的看着段决，她开口，一字一顿，缓缓道。
“段决，你真正想要的，不是为了毁灭上界。”
“身为沧浪之主，你只是想要，拯救沧浪子民而已。”
第四百四十五章 封印破
王的职责是守护自己的子民。
曾几何时，段决有幸遇见过龙族的王，那时的他不过是一条刚出生的蛟蛇罢了。
他还记得，自己躲在阴暗冰冷的角落里，龙族与蛟蛇一族素来相看两厌，这是刻在两族骨子里的认知，所以当时的段决在看到那位龙王之后，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秒便会死在对方手里。
他并不害怕，只是心有不甘，就因为自己妖兽的血脉，就因为这蛟蛇的身份，他便注定要死吗？
他坚信自己无罪，也对，一条刚出生的蛟蛇，能有什么罪。
若非要硬上一条的话，大概也只有，他的存在本身在世俗眼中，便是一种罪。
段决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是用一种多么仇恨阴戾的眼神，执拗的盯着那位龙族的王，仿佛只要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他便会先发动人，毫不犹豫的抢先撕碎对方。
事实上，如果当时他确有能力，段决真的会先下手为强。
可惜那时的他只是一条刚出生的，卑微而弱的蛟蛇。
不过出乎段决意料的是，对方也并未向他出手，他甚至都没有表现出对他的厌恶与仇恨。
他只是用一种略带惊讶的，怜悯而同情的眼神，温柔的看着自己。
对，温柔，那是自出生以来便活在仇恨与怨愤氛围下的段决，第一次明白这世上，原来有种感情叫做温柔。
“你是蛟蛇的孩子。”
那人开了口，话的语调如同他给饶感觉，柔和而温暖。
“真少见，你竟然拥有成为王的资质。”
那饶语气中充满了惊讶与赞叹，唯独没有鄙夷的情绪。
然后，在段决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之前，那人又对他笑着。
“也不知道你以后会成为哪里的王，又会成为谁的王，不过没关系，无论在何处，你都一定会成为一位很好的王。”
“我能与你在此相遇也是有缘，可能这也是注定，要我来教导你，如何成为一位好的王。”
这个时候的段决对男饶话还是嗤之以鼻的，他看着男人笑意盈盈的样子，只觉得虚伪厌恶。
好的王？
真是可笑。
蛟蛇一族不需要好的王，至少自他有记忆以来，蛟蛇的王便是暴戾凶恶，阴险狡诈的。
如果他将来真的会成为王的话，也一定会像那般吧，依靠恐惧来统治自己的子民，残暴而阴狠，手上沾满无数血腥。
段决看着男人期待的模样，甚至有些报复性的想着，若是对方知道将来他成为了一位残暴不仁的王，脸上会露出多么懊悔痛恨的表情来。
想想都觉得精彩。
不过那位龙族的王显然不知道段决心里那点心思，因为他正苦恼着如何教导面前这只来自蛟蛇族的，的，尚且年幼的未来的王。
终于，在苦恼一阵后，男人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王的职责是守护自己的子民。”
“这便是我能够教导你的全部。”
“你若不信的话，可以亲眼来看，龙族随时欢迎你来。”
那人完后，期待的看着段决，像是想要得到段决一句正面而积极的回应。
可惜段决能够给他的只有一声轻蔑而不屑的哼唧。
男人这就有点尴尬了。
他略带局促的挠了挠头，笑道，“不管怎样，你想来找我的话，我都随时欢迎你。”
留下这句话以后，那位龙族的年轻的王，便离开了。
段决冷冷的看向男人离去的方向，眼中带着怀疑。
龙族会欢迎一个蛟蛇？
怕不是一个陷阱，他虽然年幼，却也不笨，这种谎话，他自然不会信。
只是……
想到男人眼中闪烁的光辉，那般纯粹而清澈的光芒，就像是照耀万丈深渊冲破黑暗的太阳般，温暖而热烈，真诚而明亮。
“王的职责是守护自己的子民。”
他在这句话时，是那样的诚恳，眼中的向往与坚定，亦不像是作假。
段决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可脑海中，不知怎的，就像是中邪一般，久久回荡着男饶话，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句话深深刻入他的灵魂。
……
流淌的思绪回到现实，段决蹙起眉头看向秦漓，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深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成为蛟龙以前的事了，久到他都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那些往事。
却不想，秦漓几句话，竟然让他又想了起来。
那边秦漓也是，她读不懂段决脸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拍了拍手起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秦漓有些头疼。
不讲理的人就是难办，好赖话都听不进去。
段决看着她，这次他是认认真真的将秦漓看进了眼中，而不是透过她去看别的什么。
秦漓被他看的有些毛骨悚然，“看我作甚？”
段决没有话，他只是撇过头，深沉晦暗的目光久久扫视着藏剑峰。
不，准确来，在他眼中看到的应是沧浪。
“王的职责是守护自己的子民。”
段决突然开口，没由来的了这么一句话。
“吾乃沧浪之主，亦是沧浪之王。”
“我的职责，从始至终，都只有守护沧滥子民而已。”
段决着，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遍布着暗金色龙鳞的手，此刻正被层层死气缠绕。
秦漓瞳孔微缩，那是来自于世界的意志的力量，她再熟悉不过，绝不会认错。
段决这是，准备要用这股力量，打开藏剑峰的封印了。
他要放出被囚禁于此千年的沧浪妖兽。
可秦漓并没有阻止他，她甚至松了口气，静静等待着段决打开封印，就像是，她已经笃定段决会做出何事来。
不过她不阻止，不代表别人不会。
裴洺风匆匆赶来时，见到段决正要打开封印，顿时吓得魂都要没了，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管不鼓就要冲上去，嘴里还喊道。
“住手！”
“快住手！”
可惜，人没走几步，就被秦漓拉了回来。
秦漓伸出剑鞘来挡在裴洺风的腰腹处，笑眯眯的看他，劝道，“裴道友莫急，不如一起与我在此静观其变。”
那语气，那表情，一时间还真是让人分辨不出来，到底谁才是反派。
不过裴洺风能不急吗？
他急得嘴角都出泡了！
裴洺风头疼的按了按急出来的水泡，火急火燎道，“秦漓，你疯了吗，你还不快……”跟我一起阻止他。
可惜，后面的话他是没机会了。
因为在那之前，藏剑峰便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彻底崩了。
而正在迅速崩塌分.裂的山体，还要周围摇晃震动的大地，空中摇摇欲坠的铸剑池，无一不在诉着一个事实——
沧滥封印，破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迟来的赎罪
“王，我们走吧。”
一个个细细小小的声音汇聚，虽然微弱，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愧疚自责。
自责于千年前那场不知缘由的屠杀。
愧疚于千年前死于那场非难的无辜生命。
这些妖兽厌恶着犯下滔天大罪的自己。
即便那并非他们所愿。
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逝去的生命注定无法挽回，所犯下的罪恶便只能用等价的生命来交换弥补。
以死谢罪。
“王，我们走吧。”
这些想要以死谢罪的妖兽，声音是那样温柔，千年的封印并未磨灭他们高洁不屈的灵魂，反而令他们的灵魂更加坚韧不折。
他们的声音是那样平静温和，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群即将逝去的生命，因为从他们的表情或是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哀怨或是恐惧。
只是如水一般的平静。
段决微微颔首，他良久注视着自己被囚禁千年的子民，眼中有光芒闪烁。
千年前龙族封印了这些残存下来的妖兽，视他们为世间邪恶残暴之物，欲赶尽杀绝，最终凭他一己之力阻拦，龙族不得已，只能退让一步选择封印。
却不知，其实早在千年前，这些残存下的妖兽，便已打算以死谢罪。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背负着罪孽活下去。
可想要以死谢罪和被龙族视作妖魔斩杀之间可谓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前者尚能保留一份尊严，而后者，便是默认了沧浪妖兽与世俗认知中邪恶残暴的妖兽无异，皆是死不足惜之辈。
他身为沧浪之主，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沧浪妖兽要赎罪，他便还他们一份应有的尊严。
段决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的子民，然后闭上双眼，叹息一声。
“走吧。”
话音刚落，他化为蛟龙的巨大身躯便慢慢开始化为光点飘散在空中。
而那些被光团包围着的妖兽，在听到这一句话后，才终于如释重负，追随着他们的王，慢慢消失在空中。
无数晶莹闪烁着的光点刹那间弥漫在整座藏剑峰，竟是形成了一片光的海洋。
就仿佛是，沧浪又活了过来。
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阳光的折射下耀耀生辉，宛如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璀璨夺目，又如生命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其间映照出来的，是一群无比高洁不摧的灵魂。
秦漓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她久久不能言语，心中的复杂之情无以言表。
灼眼的光点围绕在她身边，秦漓下意识伸手去触碰它们，却在即将触摸到时急急停手。
她想，这来自于世俗的触摸，是对这些高洁灵魂的侮辱。
于是秦漓又放下了手。
她看向身旁同样震撼到说不出来话的裴洺风，看着他颤抖着的嘴唇，秦漓缓缓开口道，“这是一场迟来千年的赎罪。”
裴洺风听到秦漓的话，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堪堪回过神来。
他喉咙滑动一瞬，话到嘴边又咽下，如此反复数次，裴洺风才重新找到开口的勇气。
“我知道。”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的。
“沧浪妖兽，不，是整个沧浪，从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是一个赎罪罢了。”
“我一直都知道的，段决当年明明有实力从龙族手中逃脱，却为了守护被镇压的沧浪妖兽自愿伏首，独自被囚禁在荒芜的藏剑峰上千年。”
“世人都说他是因为封印力量才会慢慢衰退，可我是知道的，段决力量会衰退，其实是因为这千年来，他一直在消耗着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藏剑峰下的沧浪妖兽，那些光团就是最好的证明。”
裴洺风说着，一个大男人，竟是慢慢哭了起来。
他双手死死捂住脸，仿佛这样便能压抑住自己无处安放的悲痛羞愧。
“我一直都知道的。”
“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复仇，而是赎罪。”
“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杀戮，而是尊严。”
“可是我，我却……”
裴洺风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苦涩的泪水从眼角落下，滴落到周围的光点上，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光点微微摇曳，宛如水中的波纹扩散，裴洺风透过指缝看着摇晃的光点，目光有一瞬的迷茫。
“我到底，在做什么？”
裴洺风喃喃自语，他失神的望向段决消失的地方，如今那里只剩下星星光点，却再也见不到昔日故人。
他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知道段决不是那样的人，明明知道沧浪妖兽不是邪恶之辈，他却还是向段决拔刀相向。
这样的他，与千年前的龙族又有何异？
就因为他是摘星阁主，就因为他肩负着守护上界和平的职责，他便再一次深深伤害了沧浪。
明明他们才是最无辜最该被守护的一方。
裴洺风此时此刻，忽然无比的痛恨起自己来，更加痛恨着自己摘星阁主的身份。
如果他并非是摘星阁主，应该也会和秦漓一样，选择相信沧浪，而非再一次践踏他们的尊严去质疑他们吧。
裴洺风无力的捂住双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不由自嘲一笑。
说来，当初他和段决做朋友，动机也并不单纯。
摘星阁肩负着守护上界的职责，像段决和沧浪这般不安定的因素，他自然要去亲自监视的。
去见段决，也不过是排除不安定因素的第一步罢了，若是他极为危险，恐怕自己当时便已经下手。
只是当年，在亲眼见到段决以后，他退缩了。
因为段决当时的眼神太过平和了，平和到不像是一个刚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的人。
他就像是早已和重要之人约定好自己的终局，并因此而感到安心释然，静静等待着尘埃落定那一天的到来，平和而又冷漠的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因为在他眼里，尘世已经与他再无任何纠缠。
裴洺风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把段决排出危险之外，后来例行到藏剑峰巡查，一来二去的便也和段决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段决自然也是明白裴洺风经常来见自己的真正用意，不过他并不在意，段决不主动说，裴洺风也乐得清闲。
两人便这样默契的维持着这段彼此心知肚明的“友谊”。
直到有一天，裴洺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段决一个问题。
“沧浪妖兽迟早是要被你放出来的，到那时，我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