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人间太清
在无相星界中，隐龙殿的第二任殿主麻君甜曾言，曾有三人闯过苍龙星宿阵，他自己是其中一个，此外还有秦帝和一个名叫伏尘的人。
谁会想到，山主竟然就是伏尘。
岑夫子曾遭受过神秘人的袭击，并且在玄机秘境中身负重伤，那人的身上有龙族气息。
那个时候唐戈便有所怀疑，只是一直不确定。
直到今日，山主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听到唐戈报出自己的名字时，他很诧异，体内开始有冷意蔓延开来，这个世界不应该还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的。
唐戈瞥了一眼漂浮在泉眼上的千机盒，然后平静的看着山主问道：“伤岑夫子的人就是你吧？”
山主站在药田中，看起来更像是飘着，脚底和地面有一点极窄的距离，他的面色恢复淡然，说道：“你早就怀疑是我了吧？”
唐戈望了一眼药田里的某棵药草，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山主说道：“我愿意。”
唐戈静静的看着他，竟是沉默了下去。
山主却是向前走了两步，又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唐戈盯着他说道：“你说呢？”
山主看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眼神一凝，道：“你见到过麻君甜？”
唐戈说道：“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先辈，就这么直呼其名不好吧？”
山主微微眯起眼睛，背负在身后的手轻轻划过空气，带起一道刺眼的火光，说道：“既然你见到了麻君甜，一定进入过无相星界，在什么地方？”
唐戈微笑道：“你认为我会说？”
山主却是柔和一笑，道：“难怪我感觉你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原来他将苍龙真气传给你了。”
唐戈一怔，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够察觉到他体内的苍龙真气，究竟是太清境强者的手段，还是山主的手段？
藏青洞中一时间安静了下去，溪水缓缓流淌，千机盒在泉眼上被天地元力滋润，静候时机。
日月同辉时方可显威。
唐戈忽然说道：“我有个问题。”
山主说道：“我知道你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唐戈说道：“当年剑圣在诛仙阵下身陨，你出手救他可否出自真心？”
山主说道：“自然。”
唐戈的眼皮微微垂下，说道：“你这倒是让我不至于小看你。”
“他可是千年来我见过的天赋最高之人，若是能活到现在，尤东桀、十一之辈，皆是蝼蚁。”
山主抬起头看向崖壁穹顶，似有些哀伤，沉默了片刻，又看向唐戈说道：“不过我没想到，你如今竟然也有了无相上境的修为，实在是惊叹。”
唐戈说道：“没有更高的境界，我怎么活下去。”
山主的嘴角露出笑意，说道：“你说的对，你若是没有如今的境界，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唐戈的手指在衣袖中摩挲着，说道：“只有无相上境才能入你的眼？”
山主摇了摇头，说道：“在我看来，太清之下皆是蝼蚁，但因为这个人是你，所以可以例外。”
唐戈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山主淡笑道：“你倒是很聪明。”
唐戈无奈说道：“我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的吗？”
山主已经发现了他，并且站在了对面，无论他有什么稀奇古怪、神鬼莫测的手段都逃脱不了。
因为他是山主。
没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所以只能认命。
山主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虚空，几道艳丽的火光闪烁而起，如同夜空的流星。
他说道：“天地为局，我要下一盘棋，执黑执白，你来选。”
……
……
离神涧下的森林向下塌陷了数十丈，无数棵古树和泥土混在一起，变成一片巨大的废墟深坑。
一切皆源自于那一道凶兽光影。
唯有空玄门方圆百丈的地域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此地远离人间，自然没人知道此间变故，长时间的寂静之后，一道肥胖高大的身影从土堆里爬了出来。
蓬头垢面，难辨容貌。
之前他一直躲在远处，被蜃龙和三大高手战斗余波掀起的泥土掩埋，因为恐惧，他一直躲在废墟下面不敢出来。
直到长久的寂静之后。
他爬了出来，眼前的景象险些令他昏迷过去。
偌大的森林竟变成了废墟，犹如地震过后的世界。
那三个人呢？
胖子这般想着，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两个兄弟，他们去哪里了？
忽有一道湛蓝剑光从森林废墟深处掠出，落到了胖子面前。
光芒敛去，露出红衣女子的模样。
胖子一愣，盯着女子，瞳孔慢慢放大，有些口吃的说道：“你是之……之月姑娘？”
古之月从唐戈那里已经知道猥琐男兄弟三人在这里看守空玄门的事情，看到胖子时，也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离神涧在大雪山腹地。
她在大雪山更深处的地方守着即将破茧而出的雪姑娘，以她如今的境界，自然能够察觉到此间的震动。
胖子将三大高手和蜃龙虚影的事情说了一遍。
古之月的脸色越来越冷，转身望向已经沦为废墟的森林，刚刚她已经探查了一遍，完全没有魁流等人的气息。
难道他们已经身陨，被废墟掩埋了？
再度停留片刻，她离开了。
胖子望着她很快消失在视线中，木讷的挠了挠脑袋，便掠到空玄门附近盘坐了下去。
……
……
云雾遮掩，青山崖畔，孤松耸立。
红衣身影穿透云雾，落在古松下，那道人影仍旧日复一日的站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
秦五一看到古之月突然到来，很是意外。
古之月直接问道：“你可知道发生了何事？”
秦五一一怔，随即无奈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魁流、曹权和商千秋欲夺取龙息圣莲，被白宁发现了。”
古之月柳眉一挑，讶异道：“他们死了？”
秦五一说道：“跑了，但皆身受重伤，恐怕很难恢复了。”
古之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紧盯着秦五一，认真说道：“师伯。”
秦五一脸色微异，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古之月说道：“小师叔或许正处在危难之中，你可否出山相助？”
秦五一眉头紧锁，说道：“你要去哪里？”
古之月抬头望向云雾深处，说道：“我要守着雪姑娘，待此间事了，还要再去朝天城大明宫。”
秦五一垂着目光，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我去找白宁告个别。”
……
……
罡风之后，光秃山谷，断崖之上盘坐着一个白发男子。
他面前的地面上随意滚落着七颗火红色的石头，犹如夜空中的星辰，每一颗星辰中都仿佛蕴含天机。
一切天机，在这位天机谷主的面前应该都是透明。
但此时的吕听山，面色却极为凝重。
一个年轻男子从远方掠来，落到他面前，恭敬道：“师父急召徒儿回来，可是有天机现世？”
他是邬风，天机谷唯一传人。
吕听山仍旧盯着那七颗排列不规则的石头，声音低沉的说道：“我们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邬风脸色骤变，说道：“师父，这里可是天机谷啊！”
吕听山抬起头盯着他说道：“你记住，你我师徒在的地方便是天机谷。”
邬风的眼角抽搐，说道：“可是为什么啊？”
吕听山长叹一声，说道：“山主回来了，他要对天机谷下手。”
邬风的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颤声道：“为……为什么？”
吕听山说道：“他要清理人间。”
第三百九十章 一道火光飘来
南陆万山之地东南方，山名邬山，峡谷之中罡风汇聚，如同实质，饶是世间大修行者也不可轻易而进。
邬山风口，内藏天机，是为天机谷。
白发飘飘，山主从天而降。
他的脚尖轻点虚空，平静的望着那一片凛冽狂暴的罡风。
具有开山裂石般力量的罡风落在他的眼中，倒像是微风一般。
天光渐盛，只见山主伸出了修长左手，轻轻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邬山风口涌了过去。
看似温柔，却蕴含伟力。
于微小之中见伟力。
那令无数修行者望而却步的罡风竟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击溃，化作柔和清风消散于天地间。
峡谷瞬间变得清明开阔，却透着一股荒凉之感。
山主踏着虚空走了进去。
断崖边上，他安静驻足，地面上随意散落着七颗火红色的石头，还保留着一些气息。
他盯着那七颗石头看了许久，嘴角渐渐浮现笑意，呢喃道：“故意留给我的吗？跑的还挺快……”
天机谷已经空无一人，谷主吕听山和谷主传人邬风在山主到来之前，便已经离开此处。
山主袖袍一挥，一阵清风拂起地面上的七颗石头，落入衣袖中。
他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便已经是千丈之外。
他的速度，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跨越茫茫万山，从东至西，两日之后，山主在忽快忽慢的速度中来到了净孤山下。
净孤山是贪狼殿的总坛所在，他的出现犹如烟尘飘浮，竟无人发现。
那一片漆黑的宫殿在明亮的天光下仍旧显得阴沉森然，散发着一股恐怖的意味。
一道白影融入其中，转眼间消失不见。
山主无声无息的潜入贪狼殿，没被任何人发现。
净孤山最深处，也是最隐秘的地方，有一处深渊，终年被浓浓的黑雾笼罩，雾气中雷光闪烁，威力莫测。
炼狱，贪狼殿最重要的地方。
一道人影盘坐其中，周身弥漫着黑雾和雷光，紧闭双眼，就连随意披散的头发上都闪烁着电弧，看起来可憎可怖。
周围的天地元力异常狂暴，伴随着雷霆不断朝着他的体内汇聚。
那逐渐增强的气息直让天地隐隐颤抖，一股可怕的力量即将释放出来。
忽然间，他紧闭了几年的眼睛猛然睁开，眼眸深处的雷光缓缓消失，神色古怪的看向黑雾中某处。
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出现，须发亦是尽白，却如少年般静静地看着他。
山主踩着雷光和黑雾，缓缓走来，同时说道：“一个月前你便已经突破，以为不出去我就发现不了吗？”
那道盘坐着的黑影缓缓起身，电弧在身体表面炸裂，噼里啪啦，就像年终的鞭炮声，他盯着山主注视了良久才说道：“果然是你，除了你没人能在本座的眼皮子底下进入炼狱。”
山主停住脚步，口中发出咂咂的声音，摇了摇头说道：“你以前可不敢跟我这个态度说话。”
黑影说道：“当年您是昆仑界唯一一位太清境修行者，天下谁敢不服，现在可不一样了。”
山主白眉轻挑，说道：“是吗？所以你认为突破太清之后便可以与我匹敌了是吗？那为何还要躲在这里不敢出去，不就是怕我发现吗？”
黑影瞳孔微缩，一股寒意自体内缓缓溢出，他乃堂堂贪狼殿殿主，一代狼王，地位极高，唯一能让他抬不起头的便只有眼前这位。
“千年前你便已经是太清境，现在只会更强，我不明白你来找我做什么？”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言语中也少了些寒意。
山主一脸平静的盯着他说道：“要么臣服，要么我逼你臣服。”
狼王深深的看着他说道：“看来我是没别的选择了。”
山主说道：“是的。”
狼王问道：“除了我之外，你还要去找谁？”
山主说道：“尤东桀、北易和罗刹海那家伙若是像你一样识时务，我自然会留他们一命，当然，前提是他们得成功突破，不然就都是废物。”
狼王眉头微皱，说道：“你是不是漏掉了一个人。”
山主背起双手，望向黑雾之外的方向，说道：“现在还不是去朝天城的时候，不过也快了。”
闻言，狼王如坠冰窟，心头骤沉。
……
……
大明宫已经无主数月。
女帝闭关。
念芷苓不知去向。
今日的永昌殿内站着四位大周帝国的修行强者。
季青云已经从三神峰归来，不知道有没有寻到空玄门的下落，
此外，还有朝天堂堂主池靖、修罗卫统领江神儿，还有一人气息最为强大，赤甲披身，正是红莲神将。
大殿内已经安静了很久。
“池堂主，你叫我们来究竟为了何事？难道是空玄门出问题了？”季青云最先耐不住性子问道。
江神儿和红莲神将也看了过来。
池靖微微佝偻着身躯，轻叹一声，冲着三人抱了抱拳，说道：“空玄门无碍，诸位放心，是其他事情。”
“池堂主就别兜圈子了，快点说吧。”江神儿说道，言语中明显有一丝不快。
池靖望向殿外的青天白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隐雾十八太候，四十暗影已经尽数出动，隐匿在昆仑山方圆百里之内，六天王似乎也动身了。”
闻言，其他三人脸色微异，不约而同的都多看了一眼池靖，他们吃惊的不是隐雾的动作，而是朝天堂为何会对这个消息知道的如此细致？
但此间情形，没人去追问。
季青云问道：“隐雾要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山主。”
池靖背起双手，说道：“山主归来，其心已早显不凡，昆仑界格局定将改变，而以隐雾的行事风格和目标，不会轻易让他如愿。”
“山主……”
季青云呢喃自语，瞄了一眼江神儿和红莲神将，二人的脸色同样有些变化不定。
那可是山主，谁面对着他，哪怕是听到这两个字都会思忖良多。
池靖看了一眼三人，继续说道：“千年时间，经历了数十代，虽说山主是真正的昆仑界第一人，却一直低调隐世，但这一次的出现，却隐隐透着不凡的野心，他的心思，无法揣度。”
季青云摩挲着下巴，说道：“可昆仑山也太安静了吧……”
池靖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起来，说道：“裴秋寒已经下山了。”
闻言，季青云脸色骤变。
江神儿目露异色。
此间地位和境界皆是最高的红莲神将终于开口：“他突破了？”
池靖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没突破，山主不会让他下山的。”
就算是位高权重，就算是身为武道界的顶尖人物，红莲神将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年山主一位太清境，便可以令整个武道修行界仰视昆仑山，如今一门两太清，苍穹之下，谁敢不臣服？
永昌殿内在短暂的安静后，季青云突然说道：“他下山了，隐雾那些人根本就是摆设。”
江神儿忽然想到可什么，看向池靖说道：“柯叶得到灵韵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你刚刚说隐雾六天王也出动了，难道他也突破了？”
“按理说，应该是的。”
池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可以他多年前在隐雾的行事风格和心性来看，若是猜到山主的心思，他恐怕会放弃冲击太清境。”
江神儿黑瞳微缩，心想这个隐雾六天王之首果真不凡。
季青云看了一眼池靖，又看向红莲神将说道：“神将大人，陛下闭关，小公主又不知去向，眼下朝天城中也只能您给拿个主意了。”
池靖和江神儿也看了过去。
红莲神将沉思片刻，说道：“如果我们一直待在朝天城里，有诛仙阵护，定可周全，可是……”
她的话尚未说完，忽有一阵凤鸣之声清啸而起。
永昌殿内的四人一惊，瞬间掠到大殿之外。
一道火光从大明宫深处掠来，飘浮在永昌殿上空。
季青云四人立刻跪服下去。
一道威严之声从火光内传了出来。
“召回子夜、魁流，朕将启动诛仙阵，凡觊觎大周根基之人，杀无赦！”
第三百九十一章 剑侠
时间流动的方向永远不会改变。
一骑绝尘，难以追逐。
距离永昌殿外那道火光出现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夜渊神将和流云神将回到了大明宫，与红莲神将、季青云、江神儿等人不知在密谋着什么。
整座朝天城的人们都察觉到了难以言明的变化，一股玄妙的力量从地底深处悄然散发出来。
而此时，在遥远的东海畔，群山中的那片云雾里，宁知秋走了出来。
他站在崖畔，脚下是奔腾的海浪，极为舒坦的伸了个懒腰，身体表面隐隐溢出的气息磅礴而深沉。
已然突破无相。
他静静地望着海面，嘴角渐渐浮现笑意，多年修炼，他虽然天赋不高，但在唐戈的帮助下也站在了修行界的金字塔顶端。
许久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云雾深处，澹台漓仍在里面闭关突破，不知为何还未出关？
要知道，这个女子的天赋可是比他要强上很多。
敛去思绪，宁知秋伸出左手轻轻握了握，海风拂过指缝，极为舒服，就像他现在的身体和心情。
无数道剑气从指尖迸射而出，落到崖畔的岩石上，留下数不清的痕迹，每一道都深邃漆黑，就像是蝙蝠的嘴巴。
“哈哈哈哈哈！”
“哗啦啦……”
看着这一幕，宁知秋满意的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竟是狂笑出声，与海浪声融在一起。
许久之后，突破无相之后的兴奋感觉才缓缓收进心中，他的脸色恢复正常，望着遥远的海面大喊了一声：“老子是剑侠，真正的剑侠！”
声音随着海浪越飘越远，逐渐消失不见，不知会不会被极为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生灵听见。
当天地归于平静的时候，宁知秋一跃而起，朝着北方而去。
那里是朝天城的方向。
……
……
大周朝廷里没有派系，因为女帝是绝对的统治者，没人敢，也没人能够忤逆她。
就算是修为最顶尖的子夜和魁流二位神将也唯有臣服。
一年前，那道火光出现在永昌殿外的时候，女帝便已经出关。
出关便意味着她已经成功突破至太清境界，成为昆仑界最顶尖的那几位强者之一。
可即便如此，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大周帝国的修行强者们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异样。
那是一种危险甚至是恐怖的预兆。
这一切皆是来自于山主的威慑。
女帝仍旧凤袍加身，威仪天下，眉宇之间的气息比起之前更加深邃，也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她站在永昌殿外，望着许多年来一直清澈透明的青天，此时看起来却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网。
一朵浮云自西方缓缓飘来，和过往的很多日子没什么两样。
女帝的平静的望着那朵浮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一个须发皆白的白衣少年从那朵浮云里走了出来。
踏着虚空，一步百丈。
短短几个瞬间，他便出现在永昌殿的上空，看似很近，其实还隔着很远的距离。
女帝与白衣少年对视，二人的眼神如两口古井，没有任何波澜。
“老头，你更年轻了。”
女帝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像少女一般俏皮。
白衣少年说道：“直到现在，你还是唯一一个敢这么称呼我的人。”
女帝抬头直视他说道：“朕的天下，如何不敢？”
白衣少年背负着双手，居高临下说道：“你们叫我山主，因为我是昆仑山的主人，我没有控制整个昆仑界，是因为时机未到，那时尔等实在是太弱。”
女帝的凤目中闪过一抹寒芒，说道：“朕已突破太清，这便是你要等待的时机？不觉得晚了吗？”
山主微笑道：“太清又如何，在我眼中，仅仅是个开始。”
女帝静静地盯着他，声音渐冷，说道：“让朕看一下，这一次你又如何从诛仙阵下逃脱？”
……
……
苍穹的上的那朵浮云消失了，山主也没了踪影，但女帝知道，他并没有离开，现在不知隐匿在朝天城外何处。
当年剑圣陨落在诛仙阵下，山主出手援救，却也被重伤。
如今山主亲临朝天，诛仙阵是唯一的防御，就算是突破太清境的女帝也不敢说能够凭己身之力对抗他。
除了女帝和另外几位强者，没人直到山主来过。
诛仙阵已经悄无声息的启动，朝天城的百姓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一切。
距离剑圣身陨已经过去了数十年，那惊天一幕或许又要在他们的眼中重演，不知又会掀起多少风浪。
大明宫深处的地底下，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魁流独自站着，望着眼前高大的祭坛，祭坛上有九朵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散发着强大的力量。
每一朵火焰的中央都有一颗火红色的珠子，那是火焰的源头，也是这片地底世界力量的源头。
一片黑暗笼罩而来。
魁流向后看了一眼，冷漠说道：“还喜欢偷偷摸摸？”
一个纤瘦的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的面目冷酷，却别有几分岁月积淀的韵味。
“你回来了这么久，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你的伤好了？”
在大雪山离神涧下，魁流和曹权、商千秋一起被蜃龙镇压，万幸逃脱，重伤之际收到了女帝的诏令。
魁流看了一眼和自己并肩而立男子，说道：“和你有关系吗？你不在女帝身边分忧，来找我做什么？”
火光映在二人的脸庞，黑瞳之中的阴霾被火光驱散，那男子说道：“陛下已然太清，有些事我已经分担不了。”
魁流冷哼一声，道：“原来夜渊神将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个纤瘦的男子竟然便是一直以黑暗示人的夜渊神将，子夜。
他的目光锁定着九朵火焰里的火红色珠子，平静说道：“这里是朝天城最重要的地方，我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让你来看管。”
魁流冷漠说道：“本座虽然做了一些不合她心意的事情，但对于大周，对于朝天城却不曾损害过半分。”
子夜背负双手，眼底有一抹寒意一瞬即逝，瞥了魁流一眼，说道：“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样，那倒无碍，我也不会亲自来找你，可你是山主的人啊。”
一股寒意瞬间从魁流体内释放出来，祭坛上的九朵熊熊火焰剧烈晃动起来，就像他此时的心境。
震惊和不可思议。
子夜转过身，静静的盯着魁流说道：“怎么，我说对了？”
魁流与之对视，沉默了片刻，寒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果真如此。”
子夜眼中的冷意再次浮现，而且越来越浓，他说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无路可退。”
魁流阴森一笑，道：“子夜，四十年了，我们可以好好打一场了。”
……
……
诛仙阵护住的是整座朝天城，当女帝和山主隔着天空碰面之后，朝廷便下令封城。
即便不封城，那些百姓也走不出诛仙阵的范围。
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
多年前那个白衣剑圣的身影再次浮现在很多人的脑海里。
封城的数日后，宁知秋来到了离阳门外，眼前的景象挡住了他的脚步。
城门紧闭，空无一人。
他已经是无相境强者，虽然看不见诛仙阵的轮廓，却能清楚的察觉到那一股恐怖至极的力量。
仅仅是在阵法外便是如此恐怖，若是身处阵中，谁能幸存？
他甚至有些能够体会到剑圣身陨时的那种悲凉了。
可怎么进城呢？
忽然间，城头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二人对视，眼中皆有震惊，然后一人变得古怪，一人变得复杂。
复杂的是宁知秋。
古怪的城头上那人。
书生模样，却剑意凛然。
他是昆仑山邬沧雨。
第三百九十二章 遮天
没人知道邬沧雨何时进入的朝天城。
或许是几个月前。
或许是一年多以前。
宁知秋看到他的时候，有些吃惊，更多的是不安和困惑，继而所有的情绪全部转化为愤怒。
因为在唐戈众叛亲离的时候，他也出手了。
二人一高一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网相望着。
天地一阵安静，就连风声都变得悄无声息。
二人当年曾并肩作战，共同研习剑道，如今先后突破无相境，却站在了完全对立的位置上。
“你不该来的。”
许久之后，终是邬沧雨率先开口。
宁知秋的眸子变得冷冽，嘴角却是泛起笑意，说道：“莫说诛仙阵已经启动，就凭朝天城中的几位大人物，一旦发现你，你认为你还逃得了？”
邬沧雨平静说道：“我既然敢站在这城墙上，便不怕。”
宁知秋眼底的寒意渐渐浓烈，脸色忽然一变，道：“难道大周朝廷有你们的同伙？”
邬沧雨盯着他，沉默不语。
宁知秋的心中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情绪，片刻后他说道：“你在这里是为了拦我？还是为了拦住谁？”
邬沧雨说道：“有诛仙阵在，我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自然无需拦任何人，只是碰巧看到了你。”
宁知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如今只是一个诛仙阵的空壳便可以拦住世间一切强者，一但启动，任何反抗者都会被诛杀，你当真要与山主为伍？”
邬沧雨笑了笑，笑容中有一丝苦涩，说道：“他老人家乃是我派祖师，什么叫与之为伍？我等后辈子弟自然当以他的号令为主。”
宁知秋摇了摇头，片刻后却又点了点头，沉默了很久，呢喃自语道：“是啊，每个人都有相信的人啊。”
虽然声音很低，但邬沧雨还是听到了，不禁脸色微变，道：“小……他想要做什么？违逆祖师吗？”
“他早已不是昆仑山门人，何来违逆一说？”
宁知秋脸上的情绪尽数归于平静，继续说道：“你信山主，我信他，既然做了选择，便只能为敌了。”
邬沧雨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会输，或许……还会死。”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消失在城楼上。
宁知秋眯了眯眼睛，一抹剑光自眼底闪过，紧紧握住了拳头。
……
……
“昆仑山虽然不是剑道正宗，却出了一个世间剑道第一人，如今山主仅仅是露了一面，便如同利剑一般插入了朝天城，诛仙阵再启，不知究竟是此阵强大，还是山主更令人敬畏？”
朝天堂中，池靖负手而立，抬头望向苍穹，眼底满是担忧。
季青云从不远处的后方走过来，脸色同样不好看，却有些无所谓的说道：“怕什么，当年诛仙阵便让山主养了数十年的伤，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池靖长叹了一声，收回目光，看向季青云说道：“如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军已经整合于一体，皆由将军统辖，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季青云随意而言，忽然脸色骤变，说道：“你是担心军中的修行高手会有山主埋下的种子？”
池靖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朝廷的修行者几乎尽数在军中，以山主神鬼莫测的手段，要插一些自己人还是很容易的，而且我估计已经很久了。”
闻言，季青云垂下目光，沉默片刻后，冲着池靖重重抱拳，便光速离开了朝天堂。
池靖望着他离去，佝偻的身躯竟然摇晃了几下，似有些脱力。
忽然间，他的脸色猛然一僵，望向院墙的门扉外，一股寒意袭来，一个剑意凛然男子走了过来。
他的左眼上有一道剑伤，狰狞可怖。
池靖敛去所有情绪，平静的盯着来人说道：“剑仙亲临朝天城，本堂主有失远迎，还请勿怪。”
……
……
大明宫地底深处发生了一场激战，但却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坏，仅仅是地面震颤了几下。
当然，有心人都能感觉到。
大周帝国两大神将之战，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血溅八方，只是那个祭坛所在的地下空间变大了几倍。
无相上境强者的战斗余波足可以开山裂石，将空间扩大也不是难事。
子夜的左臂不断流血，但只是受了些轻伤。
魁流的伤势很重，全身是血，脸色惨白、气息萎靡的靠在祭坛下的石阶上。
“你的伤还未好，不是对手。”子夜封住了受伤的左臂经脉，看向魁流说道。
魁流的眼中仍旧是无尽的冷漠，即便体内暗伤累累，还是平静说道：“那家伙可是蜃龙，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子夜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将你交给女帝处置，能不能活着就看你的造化了。”
魁流说道：“你认为如今的她还会让我活着？”
子夜无奈的叹了口气。
以前的女帝乃是无相上境强者，魁流与之境界相当，就算犯了错，也要奉为上将，可现在她已登太清，魁流自然没有了价值。
况且大周帝国不缺强者。
子夜、红莲，还有远在北境的苏镇庭，再加上近些年突破无相的季青云、江神儿和池靖等人，就算没有魁流，大周依旧可以运行。
一个不听话的神将，不如没有。
子夜转身向外走去，同时说道：“这里有陛下设下的禁制，你如今身躯重伤，便在这里待着吧。”
……
……
虽然朝天城被封城，可天海楼仍旧人声鼎沸，或许就算是末日将至，人们还是会认真对待每一天。
一个被斗笠遮掩容貌的人影在天海楼下停留，当天边残阳隐没的时候，他走了进去。
夜幕降临，霓虹初上。
一楼大厅热闹非凡，斗笠客在角落里自酌自饮，一壶酒，几碟小菜，显得格格不入，但却无人在意。
偌大的天下，到处都是藏身在热闹里的孤独患者。
酒意近半，一个黑袍少年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斗笠客抬起头，目光透过半透明的布帘看到了少年的模样，手掌竟是猛然一颤，酒杯险些脱落。
少年平静的看着他，淡笑道：“我想你应该不喜欢遮掩容貌的感觉吧？”
斗笠客的身体微微僵硬，盯着少年看了许久，才缓缓放下酒杯，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形势所迫。”
少年将左手放在桌子上，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声音很轻，在嘈杂的酒楼里几乎听不见。
斗笠客却是心头骤沉，那声音直击灵魂，令他的心脏险些停止。
少年说道：“山主在哪里？”
斗笠客说道：“我不知道。”
虽然被斗笠遮住了容貌，但少年能够想象到他此时的脸色，依然淡笑道：“我知道他在朝天城里。”
斗笠客脸色骤变，惊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说道：“猜的。”
斗笠客盯着那张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的脸庞，心绪越来越复杂，相识多年，竟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猜不透，看不穿。
片刻后，他说道：“人人对他避之不及，你还要找他？”
少年说道：“有诛仙阵在，他不敢出手，而且他说要找我下棋，现在却还要我去找他。”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抱怨。
斗笠客一怔，有些不明白少年的意思。
少年在自己说完话时候，也是有一瞬间的失神，旋即又是淡笑道：“既然要下棋，便要有棋盘，我知道他在哪里了，果然还是要回去啊。”
说完话，他便起身准备离开。
“小师叔。”
斗笠客突然喊道。
少年停住脚步，转过头看向他。
斗笠客起身，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男子的脸庞，虽是剑修，却如同书生一般温雅。
他冲着少年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万事万物皆有其道，我所做之事，我会承担。”
闻言，少年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神色，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一直认为你是昆仑山最出色的弟子，有些地方就算是之月也比不上你。”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
斗笠客抬起头来，望着少年走出天海楼，走进了夜色之中。
第三百九十三章 双面间谍
薄雾氤氲的草地上，两道身影隔着棋局相对而坐，二人皆是白发如瀑，却都是少年模样，面色皆是云淡风轻。
区别便是一人白衣，一人锦袍。
一人须眉亦白，一人墨眉如剑。
棋局上的，黑白棋子如诸天星辰一般，明暗有别，大道归于其中，仿佛无穷无尽，无法琢磨参悟。
白衣少年手中摩挲着一颗黑子，轻笑道：“顾虬，多年不见，你下棋还是这般谨慎。”
那锦袍男子名为顾虬，正是唐戈认识的那个顾虬，也就说这里的位置便是正阳街问剑阁的对面。
顾虬手中无子，盯着棋局思虑了很久，最后抬起头看向白衣少年说道：“您老人家活了千年之久，怎么说话还是这般少年气？”
昆仑界中活了千年的人族只有一个。
昆仑山主。
谁也不会想到，山主在朝天城中竟会有一个如此低调的朋友？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只会下棋的人竟然认识山主？
山主将手中的黑子放入棋瓮中，松了松肩膀处的筋骨，一阵咔咔的声音传出，带来了一丝轻松的感觉。
他说道：“就算活了这么久，我也没想明白究竟为什么活着。”
略显心酸的文字在他口中却是那般自然，听不出任何无奈。
顾虬抬头望向苍穹，似乎看到了那层透明的网，平静说道：“诛仙阵都启动了，您是怎么进来的？”
山主微微一笑，说道：“既然要来朝天城，自然要留一些手段。”
顾虬一怔，缓缓收回目光，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说道：“您是故意现身，逼女帝开启诛仙阵的？”
山主看了他一眼，说道：“是啊，不然我要怎么好好的看一看这一座冠绝古今的阵法呢？”
顾虬只感觉心头一冷，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山主从座位上起身，背着双手，双脚踩在草坪上，缓慢走着，薄雾在周身弥漫飘荡，像极了仙人模样。
他在草坪上走了十几步，最后停在距离顾虬稍远的位置，忽然说道：“当年是我低估了诛仙阵的威力，以为凭借太清境的道行便可以抵抗，那是千年来我第一次受伤，所以这座阵法还算是有些让我研究的价值。”
顾虬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瞄了一眼棋局上的黑白布局，心头上的寒意越来越浓。
他和山主下过几次棋，虽然每一次都是他取胜，但山主的棋道之中，却仿佛积蓄着一股磅礴的力量，看似微弱，但一旦爆发，将会令天地颤抖。
“这世间万物，便如尘埃也逃不过您的眼睛，可诛仙阵却也不是凡俗之物，想要破解，难如登天。”
顾虬的目光落在棋局上，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开。
山主转过身，穿过薄雾阻拦，衣袖带起微风，微风浮动薄雾，走到了顾虬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下棋这么难的事情我都学会了，诛仙阵即便再强又能如何，你不是说过，下棋是世上最难的事情吗？”
顾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啊，没有比下棋更难的了。”
话音落下，他起身准备离开。
山主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去哪里？”
顾虬说道：“您来我这里，不就是为了等他吗？”
说完话，他的身影便在薄雾中渐行渐远，应该是去内室休憩去了。
山主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打量着刚才的棋局，从对手的角度去看，棋局似乎不一样了。
他就这么低头看着，平静自然。
时间悄然流逝。
当黑袍少年从长廊尽头走出来的时候，他才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
……
“你看这棋局怎么样？”
山主仅仅是看了唐戈一眼，便再度低头看向棋局，顾虬下的棋，似乎总能引起他的兴趣。
唐戈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下，随意的看了一眼棋局便说道：“我只学了个皮毛，看不懂。”
山主头也不抬，说道：“你坐的位置是我的。”
唐戈眉头一挑，道：“所以你现在也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了？”
山主抬起头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亲眼目睹着千年时光从指尖划过，如大江波涛汹涌，又如溪水温润平和，认识的总归是要多一些。”
唐戈伸出右手，从棋瓮中捏出一枚黑子，随意的放在了之前尚未结束的棋局上，又说道：“所以你觉得无聊了，想要让这个世界多一些变化？”
山主捏起一枚白子，在那枚黑子相邻的位置上放下，说道：“如果是你在我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的。”
唐戈平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是我，不会感同身受，自然也不会明白我的立场和做法。”
山主的眼底闪过一抹异样，随即轻笑道：“不跟你讲大道理了，我让你做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唐戈说道：“罗刹海近千岛屿，海主道行极深，而且很有可能已经突破到太清境界，我找不到他的位置。”
山主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又道：“听潮灵谷呢？”
唐戈说道：“放心，海晴儿和扁灵泉自然会听我的。”
山主又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说道：“罗刹海那家伙还没有突破，你还是要去找到他，并且杀了他。”
唐戈问道：“为何要杀了他？你为何不自己去？”
山主微微一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说过，我让你做的事情不需要问原因，懂吗？”
唐戈眼中的情绪淡到极致，说道：“怎样才能找到他？”
山主的目光再度落到棋局上，随意说道：“你不是认识一些罗刹海的人吗？找他们问问就知道了。”
唐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起身便准备离开。
山主头也不抬，又道：“还有，不要叫他海主，他不配。”
唐戈没有任何反应，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幽深长廊之中。
……
……
诛仙阵的控制中枢在女帝手里，也只有她能够随意进出朝天城。
当然，她不会离开。
某座隐秘的殿宇中，不见天光，四周皆是高大的墙壁，无数颗嵌在墙壁上的月光石将这座大殿照的如同白昼。
殿宇中环绕着数根高大的石柱，表面雕刻着凤舞九天的纹路。
石柱环绕的中间是一座祭坛，祭坛之上只有一个石台，石台上空无一物。
女帝站在祭坛下方，目光平静如水，虽是一身凤纹便装，却丝毫掩饰不住冷冽高贵的气息。
宫殿无门，却有一道人影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一身黑袍，少年模样。
女帝听到脚步声，没有任何情绪变化，说道：“既然知道了他的位置，你为何不让朕动手？”
唐戈走到她侧后方驻足，觉得有些别扭，于是又走到旁边与她并肩而立，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祭坛石台，说道：“他跟以前不一样了，虽然仍旧不是诛仙阵的对手，但应该能避开，而且他现在恐怕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不主动现身，谁也找不到他。”
女帝凤眉一蹙，冷声道：“所以朕就只能等着？”
唐戈无奈说道：“稍安勿躁，他会出现的。”
女帝问道：“什么时候？”
唐戈说道：“我从罗刹海回来。”
女帝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唐戈说道：“他让我杀海主。”
女帝眼中浮现疑惑之色，道：“为什么要杀他？”
唐戈想了想，说道：“海主之所以自称海主，完全是因为山主，难道是因为这个？”
女帝说道：“就算他没突破，你也杀不了他。”
唐戈无奈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成了呢？”
女帝沉默片刻，说道：“万一成了，对我大周也算是个好事。”
唐戈看了她一眼，心想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大周霸业？
女帝忽然紧盯着他的眼睛，眼底浮现一种古怪之色，说道：“你这样算不算是双面间谍？”
第三百九十四章 君临天下
唐戈离开了朝天城。
朝天城中出现了几个大人物，各行其是，比如邬沧雨，比如罗刹海剑仙十一，又比如山主。
但这些人都隐匿着行踪，在诛仙阵的威慑下，他们也不敢轻易现身。
两日后，朝天城上空，原本湛蓝的苍穹突然被翻滚的黑雾覆盖，很快便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世界暗了下来。
一道身影从黑雾中走出。
虚空无形，他却拾阶而下。
一步一涟漪。
黑袍之上燃烧着微弱的火苗，深邃双瞳中闪着幽光，黑发随风飞舞，发丝之上有电弧接连炸裂。
这是一个陌生男人，武道界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
他在天空中某处驻足，低头看着巨大的城池，眼中露出嗜血的情绪，一道如兽吼般的声音从其口中传出。
“女帝，可敢一战？”
他自然不敢强攻诛仙阵，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当天光暗淡的时候，很多人便走出了屋子一探究竟，当这一道声音传出时，朝天城中的所有人皆是抬头仰望，一些大修行者更是瞬间出现。
比如子夜、季青云、江神儿等人。
即便是他们在看到那道身影时，都是心头颤栗，更别说城中的百万百姓，就连站立都要靠极大的意志。
大明宫某座宫殿上，江神儿面色凝重的说道：“他是谁？”
季青云凝望着那道身影，眼中亦是充满疑惑。
子夜死死盯着那人，目光越来越深邃，某个时刻，一抹寒意闪过，他突然惊声道：“难道是他……怎么可能？”
江神儿问道：“神将大人可是知道他是谁？”
季青云也看了过来。
子夜压制住心中的震动，轻点了点头，仍旧盯着天空中那人，沉默了片刻说道：“贪狼殿前代狼王仇渊，可他不是早已经陨落了吗？”
就连他自己说出这句话时，仍旧是不可思议。
闻言，季青云和江神儿脸色骤变，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震惊，这件事甚至比山主归来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贪狼殿前代狼王，也就是前任殿主，名为仇渊，曾经也是一代绝世强者，可在数十年前便在数位强者的亲眼目睹下身陨。
为何如今会出现在这里？
季青云骇声道：“他不是在三神峰中陨落了吗？怎么还活着？”
子夜收回目光，低声道：“当年三神峰之战我也在，那时我刚刚突破无相境，也是亲眼目睹了惨烈情景，仇渊的确已经身陨了。”
季青云沉默了下去。
江神儿的眸子里满是寒意，却丝毫掩饰不住震惊。
“应该是山主的手段。”
一道威严之声传来，女帝悄无声息的出现。
子夜三人立刻行礼。
女帝随意的摆了摆手，望向天空中的身影，道：“当年他身陨之后，山主曾出现过，带走了他的尸身。”
季青云说道：“山主还有令人死而复生的手段？”
女帝凤目一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看他的气息，显然已入太清，山主为了对付朝天城，竟是将此人隐藏了这么多年。”
已入太清？
子夜三人的神色更是难看。
一个本来已经身陨之人，在数十年后再出现时竟已入太清境界？
子夜说道：“陛下，要不要直接启动诛仙阵将此人诛杀？”
女帝却是邪异一笑，道：“朕亦是太清，何惧之有？今日有人送上门来让朕印证道行，何乐不为？”
子夜欲言又止，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女帝扫了一眼脚下巨大的城池，忽然又道：“池靖呢？”
子夜、季青云、江神儿一怔，目光同样扫过朝天城，心里生出一丝困惑，按理来说，朝天城突生异变，最先出现的应该是那位朝天堂堂主。
可眼下，他却不知去向。
“女帝，你终于出现了！”
天空上的仇渊发现女帝的身影，口中又是发出如兽吼般的声音。
女帝缓缓升空，在极高的位置上，身体表面忽然浮现玄妙的光泽，犹如一个巨大的泡泡。
那是她在穿过诛仙阵。
高空之上，二人对峙，无风无息，却仿佛即将有灭世雷霆降落。
女帝平静问道：“你是仇渊？”
仇渊眼中浮现暴戾之色，道：“你曾经见过本座，何须多此一言。”
女帝说道：“朕很想知道，山主究竟是怎么让你活过来的。”
仇渊邪笑道：“山主之手段，又岂是尔等能够揣度的？”
女帝背起双手，凤袍无风而起，飘飘如仙，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说道：“朕不利用诛仙阵诛杀你，是对你最大的敬重，毕竟你也是一代人物。”
仇渊发丝上的电弧越来越亮，隐隐有汇聚之势，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可是世间最能杀人的人。”
“当年贪狼殿在你的带领下的确如日中天，可你嗜血成性，有违天道，不然怎么会陨落在三神峰。”
女帝的声音依然平静。
朝天城上方的天空黑云密布，开始有雷霆在其中若隐若现，沉闷的声音不断响起。
城中百姓虽然恐惧，却仍忍不住好奇心从屋子里探出头来窥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识到女帝的威仪。
仇渊露出森白的牙齿，说道：“谁也不知道天道是什么样的，你凭什么说我有违天道？”
话音落下，黑云里忽然响起无数道惊天巨响。
轰轰轰轰！
若不是诛仙阵护着朝天城，恐怕城中百姓，甚至是子夜、季青云等人也会痛苦不堪。
太清境强者的力量，仅仅是简单的释放，便令天地变色。
女帝的凤袍猎猎飞舞，长发如瀑，飘荡而起，一圈圈火光环绕着娇躯开始燃烧，一对威严的眸子里，有两朵透明的火焰升腾而起。
凤鸣之声响彻天地，令那雷声都弱了势头。
“既然山主让你来送死，那便拿你来祭朕突破太清境首战之功。”
仇渊的眉头微微一挑，女帝的真凤血脉令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
……
仇渊露齿一笑，眼里满是残忍的神情，黑发已经彻底被电光覆盖，犹如一道厚厚的白霜。
他瞬间出现在女帝面前，一拳轰出。
黑雾、白火、电光汇聚的拳头，被一位太清境强者轰出，足可以轰开一座大山。
最简单的一拳，最强大的一拳。
黑云里的雷声骤响。
一道醒目的痕迹划过苍穹。
女帝面无表情，直接合起双手，熊熊火焰瞬间燃起，挡住了那诡异莫测的拳头。
巨大的轰鸣声回荡在天地间，令所有人的灵魂一阵恍惚。
苍穹上的黑云剧烈翻涌，犹如海上巨浪，虽有诛仙阵守护，可朝天城还是剧烈震动了片刻。
如此惊心动魄的攻势，也就只有太清境强者能够施展出来。
很多百姓赶紧躲回自己的屋子里，或是蹲在角落里，或是蒙在被子里，或是躲进柜子里，瑟瑟发抖，仿佛看到了末日。
惊雷降世，暴风席卷，落在下方那一层看不见的网上才缓缓散去。
女帝消失了。
仇渊也消失了。
天空中的炽热温度渐渐变冷。
唯有凤鸣和雷声仍在回荡。
子夜、季青云、江神儿，还有在大明宫深处执行特殊任务的红莲神将，皆是死死盯着黑云深处。
……
……
黑云里雷声不断，血色的火焰不断出现又消失，伴随着凤鸣之声，燃烧着天地间的一切阴霾。
无论太清境强者的手段如何诡异莫测，那层黑云虽然不断传出剧烈波动，却始终未有溃散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两道身影从黑云中飞了出来，就像是巨兽的口中吐出了两团事物。
二人的身上皆有微弱伤势。
可女帝仍然威仪天下。
仇渊仍然傲世苍穹。
“这么多年了，你的手段还是这般没有新意。”
女帝看着仇渊面无表情说道，言语之中一如当年一般充满讽刺。
仇渊眼中的嗜血意味更浓，不屑说道：“拳虽简单，管用就行，你若是现在随我离去，我可以网开一面。”
女子说道：“朕的答案还是和当年一样，你不配。”
仇渊没有愤怒，眼中的戾气反而弱了几分，他摇了摇头，似有几分可惜，说道：“你会死的，山主之能，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
女帝的嘴脸露出微嘲笑意，说道：“你还和当年一样，懦弱胆小。”
仇渊的目光渐冷，说道：“你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女帝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言语，或许是懒得再多说无用之言。
仇渊盯着她的眼睛，所有的情绪尽数化为一股举世无敌的战意。
一道仿佛实质的杀意，在二人之间慢慢积蓄，向四周蔓延开来。
黑云更浓。
雷声更响。
火焰更旺。
凤鸣更清。
就算是强如子夜和红莲神将看到这一幕都感觉身躯紧绷，一股微妙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季青云、江神儿更是心跳加速，难以克制情绪。
女帝伸出修长玉指，轻点虚空，霎时间火浪席卷，蔓延至四面八方，与上方的黑云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罡风席卷身侧，长发随之猎猎飞舞。
她一指探出，刺耳的凤鸣声令无数灵魂颤栗，一只巨大的火凤从火海中冲天而出，扑向银发如瀑的仇渊。
空气中不断传出尖啸声。
仇渊神色凝重，火凤在他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
……
太清境的女帝，
彻底将真凤血脉融合成功的女帝，
她的全力一击，除了山主，这世间谁又能接住？
黑云中落下一道黑色光柱，光柱中雷光四溢，将仇渊笼罩而去。
霎时间，天地元力如海浪般翻涌澎湃。
火凤瞬间而至，冲进了黑色光柱中。
裂帛之音响起，黑色光柱仅仅是持续了片刻便骤然裂开，化作无数碎片光点消散于虚空之中。
火凤的体积缩小了一般，但仍旧火焰熊熊，速度丝毫不减，落到了仇渊的胸口上。
滋啦！
野火燎原般的声音响起，仇渊瞬间被火焰吞噬，变作一个巨大的火球。
苍穹上的黑云平静如水，雷声湮灭，天地安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
女帝望着这一幕，玉手一挥，无尽火海便缓缓散去，唯有那一团火球在苍穹下熊熊燃烧。
那是世间最强的真凤之火，与业火齐名，一道沾染，谁也逃脱不得，只能化为灰烬。
女帝的脸色骤然一白，显然刚才那一击，也令她的根基受到了损害。
但一切都结束了。
她转过身向下方的朝天城走去，一滴如火焰般的血液从衣袖中滑落，化作一座血花融于空气中。
她走的很慢，直到那团火球湮灭，仇渊无声无息化作漫天灰烬湮灭，苍穹下的黑云散去，天光重新洒落人间，她还是没有走进朝天城，甚至没有走进诛仙阵的范围。
在那张无形的网前，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望向西方的天空。
那里的天光格外明亮。
女帝安静的看着。
某个时刻，她的眸子深处再度有火焰燃烧起来。
“既然来了，便出来吧。”
女帝的声音依旧平静，丝毫不像受伤之人。
那不是天光，而是世间最正宗最纯粹的通天真气。
第三百九十五章 秋寒
伴随着那道明光而来的还有无尽的寒意。
光芒散尽，露出高大身影，白眉如霜，亦如剑之锋锐。
若单论通天道法的造诣，此人不输山主。
裴秋寒，这是他突破太清境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
女帝将染血的手指收进衣袖中，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朕本以为大周和昆仑山的关系可以缓和，没想到你还是选择了听从山主。”
裴秋寒负手而立，说道：“他乃我派祖师，自当为尊。”
大周帝国底蕴再深，如今的太清境强者也只有女帝一人。
可昆仑山却出现了第二人。
女帝盯着他说道：“你也是以灵韵之力突破太清，应该要比仇渊厉害一点，看来朕的证道之路又要开始了。”
朝天城中的子夜、江神儿等人心生忧色，他们自然能够看出来女帝在与仇渊的战斗之后受了伤。
现在碰上全盛状态的裴秋寒，她还会有胜算吗？
天地皆静，那些躲在暗中观看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裴秋寒伸出左手，说道：“请。”
女帝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眼中流露出异样情绪，随即说道：“看在过往的几分情面上，朕让你先出手。”
裴秋寒一怔，随即摇了摇头，眼中有一抹苦涩一瞬即逝。
他摊开双臂，环抱虚空，十指微微张开，一层淡淡的白光从指缝间逐渐明亮起来。
通天道法。
淡然而强大。
过往时日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他本应该是昆仑山最合适的掌教人选。
可从岑夫子、唐戈到古之月，再到山主归来，他仍旧只是裴秋寒。
看似简单的出手，却透着玄妙意味以及难以预测的凶险。
天地间的温度瞬间升高。
女帝的身后浮现无尽火海。
一只巨大的火凤冲出火海，盘踞苍穹，世间万物皆显得如此渺小。
女帝伸出那只滴血的手指，轻点虚空，一滴精血滴落，随着微风飘起，被火凤一口吞下。
她的脸色更白。
虚空忽然以火凤为中心荡起无边无际的涟漪，仿佛整个昆仑界都被波及。
裴秋寒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是在火凤的头顶，整个身体倒垂而下，单手结印，璀璨白光从手中爆发，直接按在了火凤头顶。
霎时间，火焰纵横，白光激荡，将苍穹完美的分割成了两种颜色。
……
……
世界变了颜色。
苍穹上出现了一条线。
火海和白光以这条线为分界，各占据一半天空。
如此奇景，千年罕见。
但任谁也不会抱着欣赏的姿态，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就算是子夜、红莲神将体内的真气都开始不受控制的紊乱起来。
女帝站在火海中，盯着白光中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说道：“太清之境，当开辟太清域，你这通天太清域比仇渊的雷域要强上一些。”
裴秋寒从白光中现出身影，面色略显凝重说道：“不愧是真凤血脉，你这太清域叫什么名字？”
女帝微笑道：“不死域。”
“真凤之火，不死火，好，好名字。”裴秋寒忍不住赞叹道，同时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白光中。
寂静的天地间，忽然响起无数刺耳的声音，犹如罡风过境，又像是深海古鲸的呐喊。
女帝的长发疯狂舞动，唇角溢出鲜血，之前与仇渊一战她已然受伤，此刻更是隐隐接近道行极致。
她踩着火海向前走去，速度很慢，在那条分界线上停了下来。
子夜望着这一幕，心想陛下不愧是陛下。
季青云心头微颤，心想裴秋寒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是跟山主的，还是跟唐戈的？
江神儿面无表情，心中更是没有想法，她只想女帝能赢。
朝天堂庭院之中，左眼上有一道剑伤的男人望着那道站在火海和白光分界线上的女子，一股傲然剑意从气海深处疯狂席卷出来。
观太清之战，亦是令他道心升华。
……
……
女帝在那条线上站了十息时间，在无数震惊的视线中走进了白光里。
裴秋寒若是一直躲在通天域中，她无法奈何，若要败他，必须主动出击，这也是作为一代君王的霸气。
女帝的身影消失在白光中。
苍穹依旧是不死域和通天域分庭抗礼，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朝天城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天光被阻隔，不知白天黑夜，许久之后，通天域中突然传出细微波动。
两圈涟漪漾起，吐出两道身影。
裴秋寒略显狼狈，有些震惊的盯着女帝说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女帝的左臂上第二次滴落鲜血，她没有理会裴秋寒，直接双手结印，随即一道凤鸣声响起。
火凤从火海中飞出，落向裴秋寒头顶。
一道难以想象的狂暴气息，从女帝的四肢百骸中爆发出来。
苍穹上的火海更浓，隐隐有压向白光的势头。
和之前与仇渊对战一样，火凤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吞噬了裴秋寒，瞬间燃烧起熊熊大火。
但女帝却并没有转身离开。
她紧紧盯着火焰中的裴秋寒。
裴秋寒也在盯着她。
他的身体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白光，那是通天真气，虽然看似微弱，却是阻挡了烈火的威势。
真凤之火不断灼烧着白光，滋啦声音不断传出，却始终穿不透那一层看似即将破碎的光幕。
女帝望着这一幕，飘舞的黑发末端燃起一道火光。
紧接着，凤袍衣角上也出现火光。
她朝着被火光包裹的裴秋寒走了过去，看似缓慢，却是一步百丈，道道残影浮现，带起一些火光余晖。
擦的一声。
她冲进了火焰中。
又是擦的一声。
她从火焰中冲了出来。
一切皆在一瞬间。
她与裴秋寒擦身而过。
通天真气凝聚成的光幕破碎开来，就在火焰开始灼烧裴秋寒的身体时，竟是化作无数青烟消散而去。
裴秋寒瞳孔微缩，怔怔的站在天地间，心神凝固，动弹不得。
女帝背对着他，一口鲜血喷出，洒落天地间，化作无数血花飘散。
苍穹上的火海和白光缓缓消失，敛没于虚空。
光明没有重新降落人间，只有无数微光浮现在朝天城上空。
原来已经入夜。
那些微光尽是星辰。
夜风微寒，悄然而至。
没有人能够看清楚刚刚错身那一刻的画面。
但当局的二人却心知肚明。
女帝以最后一击破开了通天真气凝聚的光幕，却在同一时间驱散了真凤之火，否则裴秋寒现在已经是和仇渊一样的下场。
灰飞烟灭。
可最后关头，她收手了。
“为什么？”
许久后，裴秋寒才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夜空，眼底的星辰显得那般暗淡，他仍旧背对着女帝。
“我答应了他留你一命。”
女帝头也不回的向下方的朝天城走去，她的身躯微微颤抖，脸色越来越白，却没有人能够看出她的异样。
裴秋寒仍旧在夜幕下驻足，星光落在他的衣服上，泛起一层光泽。
某个时刻，他再也忍受不住体内的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迅速下坠之际，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被人接住了，至于那人是谁，却已看不清样子。
……
……
女帝在夜色中走回朝天城，却没有出现在大明宫，就算是子夜、季青云等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大明宫东墙外的小院中，念天下躺在竹椅上欣赏着夜色，脸上却没有任何悠闲惬意的情绪。
他自然是看到了今日的两场大战，那个女子的几次流血都让他愁绪渐浓。
嘎吱一声。
院门被推开。
女帝走了进来，凤袍虽然有些破裂，却仍然威仪凛然。
她走到念天下面前，脸上原本的冷漠和高傲尽数敛去，竟然流露出一丝柔弱，说道：“让我躺一会。”
念天下点了点头，在起身的过程中，他注意到女帝的左臂已经彻底被血染红，如血晶一般。
女帝躺倒竹椅上，夜风拂过脸颊，虽然寒冷，却令她逐渐放松了下去。
她闭上了眼睛，任凭星光落在身上。
念天下注视着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到她的左臂上，道：“你没事吧？”
女帝没有睁眼，许久后才有虚弱的声音传出：“大哥，我睡一会儿，别叫我起床。”
念天下一怔，片刻后脸上浮现一抹柔和的笑意。
这一幕，像极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他们尚是孩童。
第三百九十六章 暂停人间
朝天城上的两场太清之战结束。
贪狼殿前代狼王身陨，灰飞烟灭。
裴秋寒重伤坠落，被一道从极远处飞来的湛蓝剑光接住，此时不知在何处养伤修炼。
这一日，明里暗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女帝的强大，连挫两大太清境，此等战绩，当天下无双。
因为在这一千年内，就连山主都没有斩杀过太清境强者。
一些人都知道女帝受了些伤，比如子夜、季青云等人，但他们不知道她的伤究竟有多么严重。
念天下隐隐能够猜到一些。
女帝躺在竹椅里，月华星辉披在凤袍上，对她来说，或许很温暖也很有安全感。
一代君王，现在却如孩童一般，脸上的高傲、冷漠尽数消失，只有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柔弱。
念天下盯着她似乎已经熟睡的脸看了一会儿，掌心向上探入夜空，无数道黑线从掌心中释放出来，将这间宅院层层笼罩起来。
做完这些，他再度看了一眼女帝，便转身走出小院，走进了夜色里。
夜风拂过，女帝一直平静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笑意，不多时她便真的沉睡了过去。
……
……
念天下乃是无相上境的顶尖强者，朝天城中除了那么个别几个特殊的存在，没人能够发现他的踪迹。
他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大明宫。
一座高大殿宇屋顶，夜渊神将铁甲披身，瘦弱的身躯显得高大而威严，他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夜幕中的圆月，这般状态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
女帝在和裴秋寒大战之后便失踪了，他能够想到发生了什么。
某个时刻，他的眼神忽然一凝，望向下方宽阔的殿前广场。
一道身影从远方缓缓走来，在星月光辉下，就像是一个移动着的黑点。
那人在某处驻足，抬起头看向大殿屋顶，然后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便是在子夜的身边。
二人的身形都有些偏瘦，但世上没人敢因此小看这两个武道界大人物。
子夜盯着念天下，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应该叫你王爷，还是圣主？”
念天下背着双手，淡笑道：“我离开朝天城时便已经不是王爷，我回到朝天城时，也已不是圣主。”
子夜眼帘微垂，又一次沉默，随后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念天下看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向夜空，说道：“她在我那里，没事。”
子夜一怔，随即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
念天下的眸子微微闪烁，与眼底的星辰交织在一起，他说道：“这些年多亏有你在她身边，多谢了。”
子夜恢复正色，同样望向夜空说道：“身为人臣，职分所在。”
念天下淡淡一笑，说道：“还有红莲那丫头，也是辛苦她了。”
子夜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刚要说些什么，忽然眉头一挑，转头望向后方的黑暗群殿之中。
一道红光穿透黑夜，出现在二人后方。
“想道谢就当面说，在背后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任谁都能听出来，她虽是埋怨，却感觉很是受用。
一身血色盔甲在星月之辉下格外冰冷而刺眼，犹如骑士头盔下的那张不输男儿的英气脸庞。
念天下看着她，淡笑道：“长大了，也成为神将了。”
红莲神将刮了他一眼，向前走出几步，盔甲碰撞咔咔作响，所有的情绪皆内敛不见，只剩一丝怀念，说道：“念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念天下轻叹一声，说道：“如今的大明宫内，她能够真正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们俩了。”
红莲神将却是温婉一笑，道：“现在不是还有你吗？”
闻言，念天下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正色道：“所以我们要做一些事情，守着大周，也是守着她。”
红莲神将忽然心生不安的念头，急切问道：“陛下怎么了？”
念天下说道：“她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下，带我去祭坛吧。”
红莲神将松了口气，可内心还是有些焦虑。
听到祭坛二字，子夜身躯微紧，沉默了片刻便转身朝着大明宫深处去了。
……
……
念天下口中的祭坛自然不是地下囚禁魁流的地方，而是那座藏在隐秘大殿中的祭坛。
唐戈和女帝曾在那里见过面。
除了他们二人，只有子夜知道如何进入其中。
黑暗中走出三人，在无数月光石的照耀下，影子被拉长，慢慢走向祭坛。
祭坛之上只有一座石台，石台上空空如也。
“这里便是诛仙阵的源头？”
念天下看着空无一物的祭坛，心中也是疑惑。
子夜点头道：“是。”
“好。”
念天下只说了一个字便迈步向上走去。
红莲神将心头微颤。
子夜惊声道：“你做什么？”
“我这个当哥哥的逃避了这么多年，现在总要为他做些什么。”
念天下转头看了二人一眼，认真说道：“如果不找出山主，她会一直处在不安的情绪之中。”
子夜说道：“你能找到山主？”
念天下转身盯着那座空空如也的石台，沉默片刻说道：“试一下吧。”
他的声音之中有些凝重，也有一些不确定。
子夜和红莲神将却生出强烈的不安。
只见念天下摊开右手掌心，左手如刀一般落下，右手掌心浮现一道血痕，毫不犹豫的按在了石台上。
霎时间，一股磅礴的气息席卷而来，祭坛震动，整座大殿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
……
黎山院当年被作为重地，用来接待参加登云窟大会的各宗门弟子，如今已经荒废了十数年。
某间还算清幽的庭院之中，裴秋寒坐在石凳上，怔怔的望着夜空，他的脸色比眉毛还要白。
他醒的很快，伤势却没这么快复原。
一道蓝光划过夜空，那不是流星，而是一道剑光。
红衣倩影落入宅院中，剑光敛没，平静之下是无尽的忧虑。
她是古之月。
她担心的自然只有唐戈。
“你为何会来救我，也是唐戈交代你的？”裴秋寒看着她苦笑道。
古之月抬头望着月光，说道：“他没说，但女帝留手了，所以我觉得小师叔应该不希望你死。”
裴秋寒一怔，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你能看出来女帝留手了？”
古之月说道：“你的通天域被破，却没有死，只能说明女帝留手了，而她留手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小师叔。”
裴秋寒脸上的惊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欣慰之色，他说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在通天道法的造诣上竟然如此之高，昆仑山之中谁也比不上你。”
古之月的视线从夜幕中收回，盯着裴秋寒冷漠说道：“昆仑山？我现在还算是昆仑山之人？我这个掌教做的还真是波澜起伏。”
很奇怪的现象，山主归来之后，昆仑界再没人提起过这个史上最年轻的掌教，那已经成为过去，而且是一种不约而同的默认。
或者说，昆仑山本就是山主的，一切都很自然的发生并且存在着。
裴秋寒愣了愣，垂下眼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古之月的视线再次落到夜空明月之上。
两月隔着极为遥远的距离相望，总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天上月映在她的眸子里，冷而美。
她的俏脸影射在天上月中，乃是世间美人儿。
裴秋寒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山主在朝天城里。”
古之月眼神骤冷，霍然转头盯着他说道：“他想做什么？”
裴秋寒摇头道：“不知道。”
古之月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一朵云影若隐若现，散发着玄妙的气息。
片刻后，她悄然松了口气。
又是片刻，她直接化作一道剑光朝着东方夜空掠去。
“你去哪里？”裴秋寒冲着天空喊道，拉扯着胸口一阵剧痛。
“找小师叔。”天空中传来古之月悠远而清亮的声音。
裴秋寒一怔，又立即问道：“他在哪里？”
天空安静了下来，再未收到回音，只有几片黑云悄然飘过。
那些云的速度很慢，仿佛静止一般。
风也停了。
星辰也定格了。
裴秋寒静静的望着夜幕，眼神定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瞬间，整个人间仿佛都暂停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帝与主
暗夜仍未过去，平静的夜幕下忽然刮来一阵冷风。
一道呜咽之声在朝天城的各个角落里回荡开来，那是风声，更像是孩童哭闹的声音。
今日的两场大战令百姓早已提前开始宵禁，此时突然出现的风声更是令那些仍旧满腹心事的人灵魂颤抖。
这风来的实在是古怪。
忽然间，整座朝天城猛烈的颤抖了几下，惊醒了无数人。
相比寻常百姓来说，亲眼目睹一切的夜渊神将和红莲神将则更为震惊。
念天下走上祭坛，将染血的手掌按在了石台上，霎时间大地震动，无数道玄异的光芒从祭坛上爆射而出。
他的身影在光芒中若隐若现，更显神秘。
子夜和红莲二位神将怎么也不会想到，念天下竟然能够控制诛仙阵。
虽然观眼下之境况，他不能控制全部的诛仙阵，但却能够启动局部，而他的目的便是为了找到山主的踪迹。
红莲神将的眸子里被璀璨光芒映射，喃喃自语自语道：“原来陛下自始至终都是信任他的。”
子夜看着那道虚幻般的身影，轻声道：“虽出身帝王家，可兄妹之情也实属世间浓厚之列。”
大地的震荡渐渐平息，宫殿内的光芒依旧璀璨，而朝天城上空竟是凭空出现一层光幕。
光幕犹如倒扣的大碗一般笼罩了整座朝天城，散发着淡淡白光，无数道水波般的纹路荡漾氤氲，充斥着玄之又玄的气息。
这便是诛仙阵的轮廓。
季青云走出青龙将府的幽室，抬头望着夜幕下的光幕，略显紧张的握紧了拳头。
江神儿手里提着重剑，血色的剑锋令深夜更寒。
朝天堂中，一个身披蓝晶软甲的男子从剑光中走出，目光深邃的望着夜幕，左眼上的剑痕更显狰狞。
眼底的剑光渐渐敛没，只剩下无尽的冷漠，犹如深渊。
池靖佝偻着身躯从远处走来，身体表面没有任何气息波动，就像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他走到男子旁边，同样望向夜空说道：“不知是谁启动了部分诛仙阵，山主隐藏不住踪迹了。”
剑痕男子瞄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不是女帝？”
池靖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又道：“如果是她，一旦开启诛仙阵，定会全面进攻，绝不是现在这般威势。”
剑痕男子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皮，沉思了片刻，说道：“凭这个就想找到山主的下落？”
池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山主的确高深莫测，可剑仙大人也不要忘了诛仙阵的鬼神之威。”
昆仑界只有一位剑仙，罗刹海剑仙，十一。
他沉默下去，再未开口。
忽有清风袭来，一道白影从黑暗角落里悄然出现，无声无息。
那白衣格外显眼，如雪瀑般的白发更是令天地黯然失色。
十一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恭敬的低下了头。
池靖看到他，目光渐凝，某个时刻忽然惊声道：“山主？”
白衣、白发、白眉、白须，少年脸庞，正是昆仑山主。
他看了池靖一眼，随意说道：“你这后生还真是没有礼貌。”
池靖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脸色更白，喉咙中隐隐有血气弥漫开来，许久后才微微欠身说道：“见过前辈。”
山主没有理会他的言语和动作，而是背负双手，抬起头望向夜色的光幕，微笑道：“好熟悉的气息啊，可这控阵之人有些弱了。”
十一抬起头，说道：“您知道是谁在控制阵法？”
山主的眼眸璨若星河，平静说道：“幽灵圣主，帝国王爷，还真以为能够瞒过天下人的眼睛？”
十一脸色微变，内心更为震惊。
池靖只是挑了挑眉，应该是早已知道那位的身份，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某个时刻突然看向山主说道：“在下之力微不足道，不知前辈为何如此重视，可否告知原因？”
十一平静不语。
“你的确微不足道。”
山主瞄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但朝天堂的情报网乃是昆仑界之最，不然你以为我会在意蝼蚁的生死？”
他的声音淡然，却霸道不可抗拒。
的确，没人会在意蝼蚁的生死，在山主眼中，世人皆是蝼蚁。
池靖心头微沉，却不敢再多言语，强如剑仙都做了山主的马前卒，更别说他一个小小的无相初境。
夜色寂静，山主望着那层如水般的光幕，安静了很久很久。
池靖在一旁正襟危立，眼底异色升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某个时刻，十一突然走到山主身后，恭敬欠身，低声道：“我有所悟，想回一趟罗刹海。”
山主仍旧望着夜幕，说道：“回去吧，唐戈也在那里，说不定你们能遇见，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不要插手。”
十一微怔，旋即点了点头。
他刚要离去的时候，山主突然又说道：“你真的不知道井昊天藏身于罗刹海何处？”
井昊天是罗刹海那位海主的名字。
十一驻足，摇头道：“罗刹海岛屿数千，他的行踪没人知道。”
山主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没再说话。
十一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白衣刺眼，格外冷冽，然后便转身离去。
……
……
从听到十一说要回罗刹海的时候，池靖的瞳孔便骤然紧缩，脸上的震惊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山主仍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看都没看他一眼便道：“你是不是想问他怎么走出诛仙阵？”
池靖吞了一口唾沫，木讷的点了点头。
山主的眼底第一次浮现淡淡的怀念之意，片刻后说道：“当年小白陨落在诛仙阵下，身陨之际发现了阵法的一丝奇异变化，并将其以剑意附着在纸上，那张纸被我给了十一。”
池靖震惊不已，惊声道：“那张纸可以穿过诛仙阵？”
山主说道：“可惜只能用一次。”
池靖的心脏剧烈颤抖起来，仍旧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为何要交给十一，不自己留着？”
山主的眸子里映着诸天星辰和那一层光幕，嘴角浮现笑意，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出去。”
池靖说道：“可念天下已经在搜索你的位置了。”
“你认为诛仙阵在蝼蚁的手中能够发挥什么作用？”
山主终于将视线从夜空中收回，平静的看着他说道：“还有，我倒是希望他能够找到我，否则这场亘古绝今的战役也太没意思了。”
闻言，池靖只感觉全身冰冷，灵魂静止，五感几乎尽失。
漆黑的夜幕忽然亮起一道明光，不是星辰骤亮，也不是流星划过，那是从诛仙阵光幕上落下的一道光。
那道光准确无误的落到了山主头顶，将他笼罩而进。
池靖瞳孔紧缩，他看到了光芒里的山主，在这般强大的力量下，他竟然依旧平静，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只见他伸出手，抓向了夜幕。
……
……
璀璨的光芒充斥着高大的殿宇，念天下的身影完全被淹没在其中。
某个时刻，在子夜和红莲神将变幻纷呈的眼神中，他直接喷出一口热血，洒在了石台上。
霎时间，光芒敛没，黑暗再度涌来，被月光石阻拦在外。
子夜和红莲神将身形一动，出现在石台旁边，扶住了即将跌倒的念天下，他的神色痛苦，气息萎靡，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战。
“找…到…他了。”
念天下撑着最后一丝气息，声音极其微弱。
子夜问道：“在哪里？”
念天下说道：“朝…朝天堂，我…低估他的实力了。”
话音落下，他直接昏死过去。
子夜和红莲神将对视一眼，然后便带着念天下迅速离开了大殿。
……
……
天边泛起微光。
女帝醒了过来，手臂上的血迹早已凝固，和红莲神将的盔甲一般。
夜色和天光同时落在她的眼中，柔弱、淡然再度消失，取而代之的仍是冷漠和高傲。
帝王之姿，再度重归。
她走出庭院，瞬间消失不见。
太清境强者的速度无法用言语形容，短短数息之间，女帝便出现在了朝天堂的庭院之中。
池靖看到她出现，立刻跪倒行礼。
女帝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了那一道连接天地的白光。
白光中有一个白衣白发的少年。
黑暗在退去，天光渐满。
女帝看着白光中说道：“你还是进了朝天城。”
白光中的山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片刻后，他走了出来。
毫无阻碍。
云淡风轻。
连接天地的白光散去，黑夜也随之散去，东方的彩霞火红通透，好看至极，犹如昆仑界的山河盛景。
女帝凤眉微挑，眼底有寒意凝聚。
咔嚓一声。
她手臂上的血晶陡然破碎。
第三百九十八章 终究是凡人
山主名为伏尘，隐龙殿入世之人，当今世间知道其名字的或许只有他自己和唐戈了。
他是一山之主，神山之主，现在想要做一界之主。
女帝名为念熙，大周帝国真正的帝王，身负真凤血脉，无论是地位、血统还是境界，皆是至高无上。
主对上帝，终有一战。
战斗尚未开始，但结局似乎已经明了。
山主在千年前便已经是太清境强者，如今的境界更是高深莫测，高不可攀。
女帝虽然入了太清，并且强势击杀仇渊、击溃裴秋寒，但也是受了伤。
面对着全盛状态的山主，就算是举昆仑界所有修行者的力量也难以战胜。
天已亮，天边云霞渐渐氤氲至苍穹之中，一片明媚。
朝天堂中，女帝和山主安静对峙，池靖在远处跪着，无声无息，却充斥着一种恐怖的意味。
女帝敢见山主，自然心有壁垒，她最后的手段便是诛仙阵。
二十几年前，山主曾在诛仙阵下重伤，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二人对视了很久，山主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不再有任何情绪，说道：“丫头，你让我有些意外。”
女帝凤眉微挑，显然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悦，说道：“你是说我杀了仇渊，伤了裴秋寒？”
山主轻轻摇头，道：“不，是你的心性和手段。”
女帝说道：“你明知道自己对抗不了诛仙阵，为何还要留在朝天城？”
山主的嘴角再次浮现笑意，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对抗不了诛仙阵？”
女帝微微皱眉，说道：“你也学会唬人了？”
山主说道：“好吧，我现在的确对抗不了诛仙阵，可你也无法再用诛仙阵伤到我。”
女帝盯着他说道：“你已经出现在我眼前，便逃不了。”
话音落下，她的凤袍表面隐隐浮现火光，双眸亦是被赤焰占据，赤焰之中有一块金玺若隐若现。
圣物，无上玺。
“不错，对无上玺的运用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
山主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事物，点了点头，满是欣慰，继续说道：“不过我说过，你奈何不了我。”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竟是缓缓虚幻，白光从体内散发出来，直到消失不见。
女帝瞳孔微缩，眼睁睁的看着山主消失在眼前。
一道如清风般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别着急，我很快会再出现的，到时候他们都会来。”
火光尽数敛没于体内，女帝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他们是谁？
……
……
山主再一次消失，但女帝知道，他仍然隐藏在朝天城中，因为没人能够离开诛仙阵的束缚。
池靖仍旧跪在地上，低头说道：“山主把一张剑圣留下的剑意符纸交给了十一，他已经离开了朝天城。”
“剑圣……”
女帝望着苍穹呢喃自语，那个看似已经越来越远的名字，始终刻在她的心头上。
许久后，她才说道：“不愧是山主，竟然敢孤身深入诛仙阵，连唯一可以出去的机会都给了别人。”
池靖抬起头瞄了一女帝一眼，又道：“剑仙十一已经跟随山主，卑职担心其他宗门的强者也会……”
女帝说道：“谁？”
池靖犹豫了片刻，说道：“贪狼殿狼王，云剑宗宗主尤东桀，甚至还有……还有北易掌教……”
女帝微微垂下目光，有寒意一瞬即逝，说道：“你呢？”
闻言，池靖的身体猛然一颤，额头紧贴着地面，肃然道：“山主留卑职一命为的只是朝天堂的情报网，卑职之命早已归陛下左右，但凭驱使。”
女帝冷漠说道：“去找季青云，你二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朝天城中的所有可疑之人找到，格杀勿论。”
池靖问道：“不审一下？”
女帝说道：“山主的人，你认为能够审出来什么？”
池靖心中默然，又说道：“陛下，卑职还有一事禀报。”
女帝说道：“讲。”
池靖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幽灵王似乎也在朝天城中。”
……
……
幽灵王是幽灵的主人、首领、统治者，和隐雾之主一样神秘莫测，昆仑界中从未有过他的消息和踪迹。
念天下从昏睡中醒来已经是十日之后，他的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大明宫某座雅致的偏殿庭院中，他坐在池塘旁的石阶上，看起来仍旧很虚弱，却格外悠闲，眼神中透露着的只有轻松和淡然。
女帝身着简单宫衣，从远处的门庭处走来，在他身旁驻足，看了一眼脚下的石阶，微微皱眉。
“怎么，嫌弃啊？”
念天下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女帝背着手，望着池塘水面说道：“朕喜欢站着。”
念天下摇了摇头，眼神忽然恍惚，说道：“还是没能帮到你。”
“至少我已经见到他了。”
女帝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向他，又说道：“你的修为？”
念天下云淡风轻的说道：“都没了，能保住一命算是万幸了。”
女帝再一次沉默下去，而且时间更久之后才说道：“这样也好，不用再担心任何事了。”
念天下轻叹了一声，心想我还是担心你啊。
女帝突然又道：“不用担心朕。”
念天下一怔，随即苦笑道：“你还真是我亲妹妹。”
女帝眼底浮现一抹柔弱，但一瞬间又被冷漠取代，说道：“池靖说幽灵王可能在朝天城。”
……
……
一尾火红的鱼儿跃出水面，鳞片虽小，却锋锐至极，犹如被火焰燃烧着的利刃。
扑通一声。
鱼儿落回水里，水面漾起圈圈涟漪，打破了宁静。
念天下说道：“虽然我是圣主，位列三仙，可也没见过幽灵王，甚至没有任何他的消息，唯一一次有关系，还是受封三仙那天，他曾传递过贺意。”
女帝凤眉微挑，连幽灵三仙都没见过的幽灵王，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又如何控制甚至号令整个幽灵组织呢？
念天下知道她心中所想，又说道：“以往也有几次最高级别的命令，幽灵王都是让佛陀代为传讯，可佛陀自从几年前在登云窟空玄门外出现之后便再无音讯了。”
女帝忽然问道：“怎样的才算最高级别的命令？”
“比如数十年前的三神峰之战，便是幽灵王一手策划，仇渊那一次的身陨也在他计划的一部分。”
念天下的面色略显凝重，说道：“那场战争你也经历过，应该知道其中惨烈，就算是当年的桐乡九迹现世，都不足以与之比拟。”
女帝忽然想起一个人，于是说道：“幽冥在何处？”
念天下摇了摇头，说道：“幽冥三身的地身和人身皆已被毁，他或许在某处重新修炼，或许已经远离尘世。”
女帝目光微冷，眼神中藏有一丝挣扎，说道：“几年前，幽冥曾出现齐云城，是红莲亲眼所见。”
“嗯？”
念天下忽然心生疑虑，当看到女帝的脸色时，才隐隐有所猜测，不禁惊声道：“你是说齐王府？”
女帝螓首微点，说道：“当时幽冥和魁流都和他站到了一起。”
齐王同样是念家皇族之人，女帝和念天下的亲弟弟，因当年旧怨离开朝天城，被分封至西陆齐地。
池塘水面平静至极，犹如天地间的一面明镜。
念天下沉默片刻，看向女帝说道：“难道他是为了对付你？”
“你不贪恋皇权地位，所以选择离开，不代表他也一样！”
女帝盯着他的眼睛，寒声道：“他体内没有真凤血脉，否则他的动作只会比现在更大。”
念天下摇了摇头，眼神瞬间暗淡下去，满是无奈。
女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朝远处走去。
念天下喊道：“你去哪里？”
女帝驻足，背对着他说道：“去找裴秋寒，现在山主在朝天城里，是救出如音最好的时机。”
念如音在几年前潜入昆仑山的时候被山主囚禁，如今山主不在山上，自然是最佳的营救时机。
念天下忽然柔和一笑，道：“他会帮忙吗？”
女帝说道：“我放过他一命便是想让他明白一些事情。”
话音落下，人也离开。
念天下回过头，望着平静的池塘，心想你也不是那么冰冷的啊。
第三百九十九章 待到天地安宁时
海面波澜壮阔，幽暗的颜色随着海潮起伏，不知深海之中又隐藏着多少庞然大物，看不到尽头，没有任何参照物，一片无边无际。
远离大陆东海畔几万里的海域上，突兀的出现数千座大小不一的岛屿。
最大可达方圆千里，最小不过弹丸之地。
天空湛蓝，海水幽蓝，数千岛屿郁郁葱葱，鸟鸣兽吟，一片祥和美好的景象。
海浪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雪白泡沫溅射飞舞，在天光下格外好看。
罗刹海域，罗刹海国。
唐戈从朝天城一路而来，在东海畔租了一条小舟，用了数日时间才抵达罗刹海千里之外的地方。
常人自然不敢轻易靠近罗刹海，他直接在海域千里之外腾空而起，横贯长空，落在了某座不起眼的无人小岛上。
岛上还算幽静，数棵青树，更多的是礁石沙滩。
苍穹云雾里湿意渐浓。
岛上有一座矮山，山中却有数不清的山洞。
不起眼的小岛上，最不起眼的洞府中，一块月光石镶嵌在崖壁上，照亮狭窄的空间。
这是唐戈第二次来到这里。
山洞内只有数块大小不一的石块，充斥着荒凉的气息，想必就算是过往无数岁月也没人在这里逗留过。
地面上躺着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具尸体，身上的血迹早已经凝固发黑，但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那几道致命的剑伤。
锋锐且狠毒。
唐戈静静的盯着尸体上的几道剑痕，能够看出出手之人的剑道造诣可以说是出神入化，本可以一剑致命，为何要多出了几剑？
毫无剑气残留，但唐戈剑心通明，观剑痕走向以及纹路，能够猜测到出手之人的身份。
有如此剑道修为的人，整个罗刹海只有一人。
虽然尸体的皮肤已经干枯，紧贴着骨头，面部甚至已经开始腐烂，但依稀还是可以辨明身份。
猎魂人。
当年他曾作为罗刹海的代表，带领一众使者入朝天城朝拜。
唐戈在大明宫内与鱼三夜决战时，他也在场，虽然气息诡异，性格更是难以捉摸，却很是低调。
现在却是死在了那人手上。
可是那人为何要杀他？
前些时日，唐戈第一次来罗刹海的时候，便发现了猎魂人的尸体。
一切都是巧合。
他巧合的在这座岛登陆，巧合的走进这座山洞，巧合的看到了猎魂人的尸体。
一切又好像天意安排。
数日时间过去，仍有股极淡的煞气从尸体上时隐时现。
唐戈看着尸体，沉默不语，他的眼睛像星辰又像大海，平静澄清，却深邃广阔，可隐藏无数雷霆。
“你是海主的人，他杀了你，山主又让我来杀海主……”
“原来他也投靠了山主啊……”
某个时刻，唐戈突然呢喃自语起来，眼神平静，言语中却有一丝厌恶。
片刻后，他走出洞府，来到岸边。
海浪声充斥双耳。
海腥气扑面而来。
海鸟声悠远绵长。
他负手而立，迎着海风，慢慢闭上了眼睛。
海潮渐涨，淹没了他的双脚。
……
……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地已经转换，星空悬在头顶，浩瀚而美丽，比大陆上更清晰更透明。
一股寒意和极深的湿意袭来，唐戈低下头看去，原来海水已经淹没到膝盖，并且还在缓慢上涨。
他淡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朝着岛上走去，离开海水冲刷的区域，站到了一块巨大的礁石上。
不去理会双脚和下半身的潮湿，唐戈对着星空伸出左手，食指指尖轻轻抖动，一道极淡的剑光飘了出去。
剑光虽淡，速度却是极快，转眼变消失在夜幕中。
许久之后，或许是已经到了后半夜，有剑光在黑夜中亮起，在唐戈身后驻足。
剑光敛没，露出黑白分割的道衣和那张早已成熟的少年脸庞，头顶的发带随着夜风轻轻飘荡。
鱼三夜看到唐戈时很是震惊，不过脸上的错愕之色很快便消失不见，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唐戈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手掌一握，剑光瞬间大盛，又瞬间消散于无形。
一柄寒光长剑出现在他手里，一条平行于剑身的血线格外刺眼。
鱼三夜黑瞳微缩，脸上浮现激动之色。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见到自己的神兵，半山烬。
“给。”
唐戈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剑丢了过去。
鱼三夜双手捧着剑，一阵激动过后又看向唐戈，想问剑怎么在你手上，却又觉得是废话。
剑在古之月手上便是在他手上。
许久后，鱼三夜收起半山烬，眼底浮现多年都未有过的轻松和喜悦，又看向唐戈说道：“你有事让我做？”
唐戈微微一笑，问道：“海主在什么地方？”
鱼三夜脸色微变，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戈平静说道：“杀他。”
鱼三夜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脏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骇声道：“为什么？不是……你已经无相上境了？”
唐戈点了点头。
鱼三夜心中骇然，不突破无相上境没人敢扬言杀海主，更何况海主还不是一般的无相上境可以比拟，而且他此刻正在冲击太清境。
唐戈说道：“所以，你真的知道他在哪里？”
“你为什么要杀他？”
鱼三夜又问了一遍。
唐戈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不是一直对海主有偏见吗？”
鱼三夜脸色暗淡，沉默下去，片刻后说道：“从入门开时，师父便一直对对我暗示海主的懒政。”
唐戈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寒意，说道：“我知道，你师父对他有意见，而你呢，不仅对他有意见，对你师父也是心有怨恨的吧？”
“不是这样的！”
鱼三夜猛然抬头看向唐戈，片刻后却又黯然低下了头，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师父做的不对。”
唐戈紧接着说道：“他已经投靠了山主。”
鱼三夜脸色再变，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看向唐戈说道：“是山主让你来杀海主的？你也投靠山主了？”
唐戈说道：“我们只是合作。”
鱼三夜眼中忽生野火，死死盯着唐戈。
唐戈平静的回应着他的目光，在凄冷夜色下显得格外明亮。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鱼三夜所有的情绪尽数收敛，只剩平静与冷漠，他说道：“洛纤儿曾无意间透露过，海主应该是在断龙川闭关。”
闻言，唐戈眼神微异，呢喃道：“真的只是无意吗？”
……
……
世外如明镜，世内如熔炉。
东海畔，海浪穿过群山，青天白日，驱散些许云雾。
海晴儿已经登上听潮灵谷谷主之位有几年时间，如今也称得上是昆仑界的一方大人物。
她站在青山之巅，迎着海面静静站立，比起之前更加深沉，也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某个时刻，她看向了脚下的海面。
湛蓝剑光在海面上激荡起数道巨大的浪花，很快又落下归于平静，唯有雪白泡沫缓缓融于海面。
剑光飞驰，落到青山之巅，现出红衣倩影。
红衣鲜艳。
血簪微冷。
如玉般的肌肤清冷而雪白，冷漠却掩饰不了了绝美姿色。
更为玄妙的是，在她的眉心处正有一道漆黑的古鲸纹路缓缓消失。
海晴儿眼底的淡淡忧虑尽数消失，看着她说道：“不愧是千年难遇的天才，从未修行过符道，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鲸神符炼化成功。”
红衣倩影正是古之月，她本要去罗刹海寻找唐戈，在途径东海畔的时候被海晴儿拦下。
听潮灵谷的师叔祖米珑重生之后又一次被杀，鲸神符也被海晴儿以圣物七符令收回，现在却交给了一个外人。
古之月螓首微点道：“多谢。”
海晴儿的视线掠过辽阔海面，望向更遥远的东方，微叹道：“罗刹海凶险万分，鲸神符应该能帮到你们。”
古之月沉默了一会，说道：“放心，小师叔不会有事。”
海晴儿苦笑，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古之月向前走了几步，望着脚下的海面，突然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跟我比试一下吗？”
海晴儿一怔，随即淡笑道：“再等等吧。”
古之月瞄了她一眼，问道：“等到什么时候？”
海晴儿想了想说道：“等到天地安宁的时候。”
第四百章 井轻灵
茫茫汪洋之上，飘浮着无数岛屿，景色宜人者甚之，亦有恐怖凶险之地。
断龙川之名源于上古，海浪激荡，暗流汹涌，深海漩涡环绕着海上冷山深渊。
一座高大漆黑的冷山耸立在海面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黑雾，深渊藏于山中，隐约能听到空旷悠长的海浪声传来。
远远望去，整座山的轮廓犹如一条从天坠落的巨龙匍匐盘踞，而那道深渊便处在龙首和龙身的位置上。
就像是一条龙，生生被断了首。
断龙川之名便由此而来。
唐戈立于冷山崖畔的山石上，黑袍轻飘，脚下和头顶不断吹来的罡风，令他不得不将真气调转起来。
这里的天地元力实在是古怪的很。
一道极淡的剑光在眼底闪过，他望着海面呢喃自语道：“断龙川，断龙川，这便是你不敢亲自来的原因吗？”
在他的身后便是龙首深渊，罡风没入其中，回荡许久，与海浪声混在一起，犹如远古而来的龙吟之声。
鱼三夜从山下的某处岩石缝隙里现出身形，抬头望向唐戈说道：“海主本就高深莫测，想杀他很难，更何况这里是海主闭关之地，更加危险。”
他的声音瞬间被凛冽的风声和海浪声淹没。
唐戈却是看着他微笑道：“我知道，但还是要去。”
鱼三夜眼神闪烁不定，不知是否是因为身处冷风之中，他的身体有些颤抖。
唐戈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移向别处，说道：“如果我杀不了他，他便会杀了你。”
鱼三夜说道：“我知道，毕竟是我带你来的，这……也算是出卖吧。”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平静下来。
唐戈再度看了他一眼，便直接转过身，一道剑吟响起，在淡淡剑光的笼罩下跳下了龙首深渊。
鱼三夜跃上高处，凝望着深邃黑暗的深渊许久许久，最后面无表情的在原地盘膝坐下。
寒冷的天光落在身体表面，令他的身心更觉冷酷。
……
……
光线忽然变暗，周遭一片暗沉。
唐戈飘浮在深渊之中，不断下落，就像是陷入泥沼的动物，悄无声息却又惊心动魄。
周遭气息越来越冷，天光也越来越暗，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光线。
一道剑光飘然落下，直到数十息之后，他的脚踩在了潮湿松软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唐戈站在原地，周身弥漫着淡淡剑光，感受着四周的阴冷与黑暗，眼底渐现光明，默默推算着方位。
这里就像是三神峰中一样，煞气充斥，黑暗阴秽，若不是道心坚定，恐怕轻易就会被侵染，或道行大损，或身死道消。
某个时刻，唐戈眼中的剑光陡然明亮起来，遥远的黑暗某处传来一道极为可怕的威压。
这种威压他只感受过几次。
一次是在山主身上。
一次是源阵破碎，雷霆降临昆仑山之时。
还有一次是在轮回渊里。
唐戈闭上了眼睛，收敛了所有气息，如青叶一般，剑光敛没，黑暗中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
直到那道威压渐渐远离，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光线，隐隐还能听到闷雷般的海浪声，甚至还有一丝礁石碰撞、海鸟鸣叫的声音。
唐戈踩着松软的地面朝着某个方向走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真正的幽灵。
剑光在眼底若隐若现，能够帮助他看到黑暗的存在。
两边隔着百丈距离皆是高大漆黑的崖壁，垂落着黑色古藤，有水珠沿着古藤流下。
因为海的原因，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极为潮湿。
唐戈边走边想，脚下的地面会不会是离海面最近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耳畔的水声越来越大，直到他看到了一处山涧，中间有一个水潭。
水是漆黑的，冰冷阴暗的环境令四周没有任何植被生长，甚至就连散落在地面上的石头都是腐蚀破碎的。
他自然不会跳进水里。
沿着水潭走了一圈，然后又走了半圈，在对面的崖壁前驻足，那里的黑暗更加幽深，是另一处通道。
……
……
穿过更加漫长幽深而且漆黑的通道，唐戈来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仍旧黑暗，而且更加寒冷。
隔绝了天地的地方，总是令人心生恐惧，但唐戈只是觉得孤独。
某个时刻，他的眼前忽然飘来一道深蓝色的光，那光芒如海浪般翻涌，却没有任何声音。
片刻后，深蓝之光散成无数碎片，飘浮在空中，然后重新凝聚。
霎时间，光芒大盛，淹没了唐戈的视线。
当视线明了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大变。
森林、草地、清溪、蓝天、彩花、蝴蝶……
这些皆是美好景象的代表，没有黑暗与寒冷，没有阴晦与恐怖。
清溪旁有一间茅草屋，唐戈走了过去，他想到了昆仑山大河畔的茅草屋，也不知道那夫妇二人如何了。
鱼儿在清溪里跃出水面，看了唐戈一眼，又迅速落回水中，沿着水流游向远方。
嘎吱……
僵硬的开门声响起，有人从茅草屋里走了出来。
一个身形娇小却玲珑有致的少女，身披蓝衣，裙摆被微风拂过，裙角绣着金边，就像是天上一朵蓝色的云。
最为奇特的是，她的眸子也是蓝色的，犹如宝石一般，在精致如玉的脸蛋上格外好看。
发髻上插着一根特殊的发簪，苍白没有光泽，应该是用某种鱼骨制成。
她看到唐戈时，起初很是惊讶，随即眼中的情绪便化为喜悦，唇角露出笑意，说道：“你是谁呀？”
唐戈亦是神色一怔，说道：“你是海主？”
少女捂着嘴咯咯一笑，眼睛眯成月牙，说道：“你看我像海主吗？”
唐戈正色道：“那你是？”
少女突然收起笑容，嗔怒道：“你这个人真是的，来到我这里不自报家门也就算了，还一个劲追问我。”
唐戈说道：“我是唐戈。”
少女扬了扬头，眼珠滴溜溜的转着，想了一会儿，眼中忽然浮现莫名的喜色，惊讶道：“原来你就是当年被打入轮回渊的人啊。”
唐戈眉头一挑，显然这个小姑娘听说过自己的事迹，可为何非要提起坠入轮回渊这件不怎么光彩的事？
“嘻嘻。”
少女又笑了起来，蹦蹦跳跳的来到唐戈面前，两只手背在身后的腰间，说道：“我叫井轻灵。”
“井轻灵？”
唐戈一愣，随即道：“你和海主是什么关系？”
井轻灵说道：“我们都姓井，他当然是我父亲了。”
唐戈眼中映着少女的天真笑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了头，然后问道：“海主在哪里？”
井轻灵伸出手指向森林深处，说道：“父亲在那里面闭关，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唐戈望向她手指的方向，眼中的情绪平淡至极，沉默片刻说道：“你一直在这里？”
井轻灵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暗淡，嘟着嘴说道：“是啊，不过好在纤儿姐经常来找我玩。”
“洛纤儿？”唐戈说道。
井轻灵重重点头，道：“是啊，对了，外面的故事都是她讲给我听的，包括你的事。”
唐戈看了她一眼，说道：“难道她只跟你说了我坠入轮回渊的事？”
井轻灵嘻嘻一笑，说道：“还有很多，只是我觉得这件事最有意思。”
唐戈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该如何走进森林里？
井轻灵忽然拉了一下他的手臂，一副祈求的模样，说道：“你跟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吧？”
唐戈说道：“洛纤儿不是已经跟你讲了吗？”
井轻灵嘟着小嘴说道：“她已经一年没有来看我了。”
唐戈脸色微异，一年前正是山主去朝天城的时候。
井轻灵见到他沉默，又说道：“父亲应该很快就出来了，我们可以边讲故事边等着他。”
唐戈心头一凛，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出来？”
井轻灵说道：“你能进入这里定是有父亲的允许，他既然让你进来了，就一定会来见你。”
唐戈垂下目光，盯着脚下绿茵茵的草地沉默下去。
某个时刻，他忽然说道：“我给你讲讲山主的故事吧。”
第四百零一章 一条人命换太清
山主是昆仑山开派祖师，高居掌教之位近千年，裴秋寒、叶拂、叶浒等人皆是他亲自带上山门，对他更是敬仰信任有加。
千年前初登神山之时，他便已是太清境强者，如今的境界更是深若沧海。
就算有女帝、狼王、裴秋寒等人也已经突破太清，也撼动不了他昆仑界第一人的地位。
千年之前，七星劫难之前，他名声不显，在秦帝、李三剑等太清境强者的锋芒下，根本难以出头。
天劫降临后，无数强者身陨，山主才登西陆神山，开宗立业。
千年来，虽后世崛起，涌现诸多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却始终有一片无法突破的屏障悬浮在头顶。
那座屏障可以说是太清之境，也可以直接说是山主。
直到剑圣大闹朝天城，女帝开启诛仙阵镇压，即便山主出手也没能救下，反而重伤失踪二十余年。
当他以一道通天真气击溃罗刹海强者时，人们怀疑他回来了。
当他以血雀在听潮灵谷传信时，人们知道他真的回来了。
现在他被困在朝天城诛仙阵中。
井轻灵坐在清溪旁听着故事，怔怔出神，任凭洁白玉足被冷水沐过。
唐戈却是望向森林深处，微感惘然，有些关于山主的事情他还是没有告诉井轻灵。
无尽昆仑界，总有一些地方是人们没有到过的，就像人心，总不会彻底被人探查清楚。
大道至简，大道亦是朝天。
怎么走？如何走？
一群人走？还是孤独的走？
踩着血走？还是踏着风走？
这些都是问题，所以山主究竟要走怎么一条路，仍旧无人看清。
唐戈突然心生无尽酸楚，自己的前路居然变得一团模糊，难以看清。
“他走的时候，昆仑山没有乱，现在他回来了，昆仑山弟子仍旧对他忠心耿耿，这便是他的本事。”
他忽然说道，然后将目光收回。
井轻灵回过神来，脸上重新浮现笑意，双脚在水中开回划着，说道：“山主不愧是世间第一人，莫说其太清境的修为，他能活这么久就已经是奇迹。”
唐戈看了她一眼，心想还有更奇迹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呢。
井轻灵抬起头看着他，又道：“听说昆仑山有一处神奇之地，名为玄机秘境，啥时候带我去看看？”
唐戈说道：“我现在要去昆仑山都很难，还要带着你？”
井轻灵嘟着嘴，不满说道：“那就等你灭了山主，再带我去。”
唐戈一怔，说道：“你说什么？”
井轻灵望着渐渐平静的水面，如她透明的眸子的一般，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虽然是在帮山主做事，但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他。”
唐戈问道：“你怎么知道？”
井轻灵的笑容变得有些冷，说道：“我还知道你是来杀我父亲的。”
……
……
清溪畔安静了很久很久，唐戈有些惊讶，这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因为他想起了一些事。
井轻灵仍旧望着水面，平静说道：“不过我不会拦你，父亲自然会有他的对策和做法。”
唐戈问道：“你就是邬风想要挑选的下一任天机谷传人？”
天机谷，一代一人，师徒二人。
井轻灵抬头看向唐戈，眼底闪过讶异之色，说道：“吕听山快死了，邬风即将继任谷主之位，他看中了我预知的能力，想要让我做他的弟子。”
唐戈问道：“你同意了？”
井轻灵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起初我是拒绝的，后来想明白了，或许我正是那个最适合掌控天机的人，可是邬风和吕听山都不见了。”
唐戈说道：“你有预知能力，难道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井轻灵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只是天赋高，他们两个人可是天机谷正统一脉，如果他们要刻意隐藏踪迹，你以为我找的到？”
唐戈想了想，说道：“你应该知道他们为何会离开天机谷吧？”
井轻灵螓首微点，道：“知道，山主找上了他们。”
唐戈沉默了下去。
井轻灵也不再言语。
忽有脚步声从森林中传来，一道身影渐渐清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
……
罗刹海是一方顶尖宗门，更是一海外大国，其国主便是海主，或许比不上女帝那般君临天下的威严，却也应该是一代君主姿态。
可当唐戈看到森林中那人时，却没有丝毫帝王威严。
一身书生的灰布衣长衫，头发随意披散，面容淡雅，双眸如清泉一般清澈却透着微冷之意。
举手投足间，云淡风轻，更像是一个隐居世外的逍遥散人。
虽然这里的确是世外。
“爹！”
井轻灵直接跳了起来，溅起一些水花，鞋都没来得及穿便直接扑到了那人的怀里。
能让她如此称呼的只有一人，罗刹海国主，或者称之为海主，井昊天。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颇显年轻，却是世间最强大的大人物之一。
“好啦，乖，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撒娇，快下来。”
井昊天拍了拍井轻灵的肩膀，一脸宠溺。
她这才依依不舍的跳到地上，脚底沾了一层青翠的碎草，却依然搂着父亲的胳膊，不肯松开。
井昊天宠溺一笑，然后看向唐戈说道：“你还真是年轻。”
唐戈说道：“你也是。”
井昊天又看向井轻灵说道：“自己去玩一会。”
井轻灵噘着小嘴，一脸的不情愿，却还是跑到了更远处的溪畔，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地瞪了唐戈一眼。
井昊天看着女儿走远，敛去笑意，说道：“这里的景色还不错吧。”
唐戈说道：“适合生活。”
井昊天眉头一挑，道：“你是来杀我的？”
唐戈点了点头。
井昊天无奈说道：“山主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
唐戈眼神微异，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井昊天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可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断龙川？”
唐戈说道：“和龙族，或者说和隐龙殿有关系？”
井昊天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之色，随即点头道：“这里是隐龙殿的克星，也可以说是龙族的克星，断龙川中藏着一件至宝，山主一直想得到它，若要得到就必须杀了我，但我在断龙川内，他便杀不了我。”
唐戈默然点头，说道：“他是隐龙殿入世之人，自然不敢靠近这里。”
井昊天脸色一变，道：“我一直有所怀疑，他果然是隐龙殿之人。”
唐戈说道：“你也说了，断龙川是龙族的克星，自然也是他的克星，所以他要得到那件至宝，甚至毁了它，这样世间便再无威胁。”
井昊天肃然点头。
唐戈突然又道：“可他为何等了千年才开始行动？”
井昊天沉默片刻说道：“他要准备很多事情，断龙川只是其中一部分，如今应该是万事俱备了。”
唐戈眼帘微垂，道：“你已经突破太清境了？”
井昊天平静说道：“我此生也无法突破太清境。”
唐戈微讶道：“为什么？”
“根骨原因，或者可以说是天命不让我有突破的机缘。”
虽然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井昊天却没有任何遗憾之意，他继续说道：“这些年我名义上是在闭关，实际上是在等一个人，一个可以突破太清境的人。”
说话时，他一直紧紧盯着唐戈。
唐戈说道：“我？”
井昊天微微一笑，道：“是的，不然我不会让你进来。”
唐戈说道：“可我是来杀你的。”
井昊天说道：“这里是断龙川，我自然能感觉到你身负苍龙真气，你认为你杀得了我？”
唐戈平静说道：“你应该也知道我主修剑道，苍龙真气还尚未炼化。”
井昊天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说道：“但你还是杀不了我，而且我还要助你突破太清。”
唐戈说道：“这算是我不杀你的交换条件？”
井昊天无奈道：“你说是就是吧，但你要帮我杀一个人。”
唐戈问道：“谁？”
井昊天说道：“十一。”
……
……
题外话1：国庆节快乐！
题外话2：这盛世如愿。
七十年前，国之初立，尚可苟安。
四十年前，国之崛起，吾辈亦同趋之。
十年前，国之兴盛，盛世如愿。
数年光阴，盛恶参半。
*******，*******。
林公百年之言，亦是人间之大道同往。
吾辈少年，斯为泰山而不骄。
国之重器，身似山河，丈量日月，试天地锋芒。
天高海阔，来日方长，东方将潜龙腾渊，继往开来。
愿所有人都能如愿以偿。
国庆快乐！
第四百零二章 谋剑仙
世间的发展总是伴随着矛盾。
大周帝国有矛盾，比如女帝和念天下，又比如女帝和齐王。
昆仑山有矛盾，比如悬空岛一脉和其余四崖。
罗刹海内部自然也免不了矛盾，而矛盾的双方便是海主和与之政见不和之人，比如无伤，比如剑仙十一。
虽然仍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状态，但从上层来看，海主处于劣势，支持他的顶尖强者并不多，从罗刹海无数百姓子民来看，海主拥有着绝对的地位。
唐戈目光深邃的看着井昊天，后者平静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杀死十一。
十一是何人？
罗刹海剑仙，和昆仑山剑圣齐名之人，他的剑道修为就算是云剑宗宗主尤东桀都不敢说能够取胜。
世间剑修无数，能够站到高处的寥寥无几，能够登上顶端的便只有那么几位。
剑圣当之无愧在此列。
尤东桀传承剑宗正统，自然也在。
剑仙十一的地位亦是不可撼动。
就算是任剑青和景鹿也无法在他手中讨到任何好处。
剑仙之名绝不是世人褒奖，亦不是空穴来风，其剑，其剑道，皆是天下无双。
井昊天看着唐戈说道：“我听说过你的剑道，可谓是冠绝古今，年纪轻轻便已是无相上境，可敢与他一战？”
唐戈说道：“谈不上敢不敢，至少杀了他要有意义。”
井昊天说道：“他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唐戈说道：“找你的？”
井昊天说道：“在找我之前，他会先找你，世间能够让他看上的剑道修行者可不多。”
唐戈眉头一挑，说道：“所以我不杀他，他也会来杀我？”
井昊天说道：“可以这么理解。”
唐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所谓的突破太清之法究竟是什么？”
井昊天正色道：“战到极限。”
唐戈问道：“谁与谁战？”
井昊天说道：“你和十一。”
唐戈眼皮微动，说道：“谁活着谁便有机会突破？”
井昊天说道：“是的。”
唐戈说道：“他若赢了，你也会帮他突破？”
井昊天略做沉吟，说道：“胜方自然会寻得契机，而我也拦不住他，但我相信，你会战胜他。”
唐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这句话倒是实话。”
井昊天一怔，无奈的摇了摇头。
唐戈又说道：“你不死，我无法跟山主交代。”
井昊天看了一眼远处溪畔的井轻灵，嘴角露出柔和笑意，然后说道：“放心，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唐戈脸色微异，道：“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井昊天望向头顶的湛蓝天空，说道：“这世间总要有人来守护啊。”
唐戈沉默不语。
许久后，井昊天收回目光，看向他说道：“要不要比试一下？”
……
……
一个成名多年的老牌无相上境强者。
一个新晋的剑道天才，亦是无相上境。
二者相斗，的确胜负难料。
二人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对峙，没有任何征兆，便有气息弥漫出来，在二人之间的空间内形成一道无形的能量场。
井轻灵将手中的石子全部丢到水里面，望了过来，眼神平静而深邃。
井昊天修行罗刹魂术，真气之中充斥着如灰雾般的颗粒，看似普通，却玄妙至极。
那是一种特殊的真气，乃是罗刹海国国主一脉真传。
唐戈看着那一圈圈缠绕在井昊天身体表面的灰色真气，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感觉，此人好像已经融于天地之间。
剑光随即充盈双眼，然后迅速覆盖了整个身体。
下一刻，灰色真气经由青翠草地，绿色瞬间暗淡下去，变得毫无生机。
唐戈只是被剑光笼罩着，他还没有动。
灰色真气突然化作无数道灰线爆射而出，犹如满天灰色的雪，从四面八方朝着唐戈包围过去。
他没有要离开原地。
剑心通明。
剑光激荡。
剑气冷冽如风。
剑随心动，心随意动。
无数道剑气迎着灰线斩去，将空气分割成无数碎片。
井轻灵的平静不再，脸上充满了震惊之色。
剑光将灰线割碎，化作光点消失不见。
灰线将剑光腐蚀，慢慢暗淡下去。
……
……
青翠草地重新恢复绿意，但是地面上却多了一道漆黑的痕迹。
那道痕迹极长，连接着二人的脚下，有半丈左右的宽度，就像是直接被烈火烧过一般。
空气中并没有灼烧的味道。
那是剑气和灰色真气留下的痕迹。
归于平静。
井轻灵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看向唐戈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忌惮和欣赏。
井昊天背起双手，黑眸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变化，唇角微微泛起笑意，说道：“你的剑道，不输剑圣，亦不输剑仙。”
唐戈说道：“过奖。”
他的左手隐藏在衣袖之中，淡淡的剑气弥漫而出，震散了最后一道残留的灰色真气。
罗刹魂术乃是世间最诡异的功法，可扰乱心神，损害根基，施术者的境界越深，威势便越明显，对于被施术者来说，简直就是跗骨之蛆。
好在唐戈并未让那些灰色真气靠近身体。
二人的对决已经结束，唐戈转身走到清溪畔，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说道：“我见到了猎魂人的尸体，上面有十一的剑气。”
井昊天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寒意，却仍旧很快恢复平静，说道：“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狠，下手还要快。”
唐戈背对着他，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井昊天一怔，随即淡笑道：“传闻中说你从不关心世事，怎么操心起来我罗刹海之事了？”
唐戈眼帘微垂，说道：“我只是随口一问。”
井昊天敛去笑意，认真说道：“所以你一定要赢。”
唐戈转过身看着他说道：“把命运交给一个外人，你也敢？”
井昊天说道：“你们二人都是对方的垫脚石，也只能死在对方手里，你可以理解为宿命。”
唐戈嘴角微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井昊天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问道：“怎么了？”
唐戈说道：“他连当剑圣的宿敌都配不上，又怎能比得上我。”
井昊天转身走向茅草屋，不愿理会他。
井轻灵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心想你这家伙怎会如此自恋？
……
……
辽阔的海面上，天光尽数洒落，将海面映得如同一面巨大的明镜。
原本平静的海面被一道从远方而来的湛蓝剑光飞速破开，海浪不断朝着两侧翻卷，在后方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线。
细细看去，湛蓝剑光中藏着一道红衣倩影，雪白的额头上有一道黑色古鲸纹路若隐若现。
数万里之遥的距离，古之月直接选择了踏浪而行。
因为她有鲸神符，不怕消耗太多的真气导致气海匮乏。
如此这般前行已经过去了数日，她偶尔会在途径的礁石或孤岛上驻足，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
这一日，明媚的天光里忽然露出一道阴影，阴影之中有一道冷冽剑光径直落下，直袭古之月面门。
强大的剑气令她脚下的海浪瞬间翻起巨浪，浪花扩散至百丈之外，形成一个雪白的圆。
古之月便在圆的中心。
她直接朝着上空一指刺出，无数道湛蓝剑光迎了上去。
虽然强大无比，但阴影里落下的剑气更加强大，所以在湛蓝剑光的后方，还有一道真正的剑紧随其后。
蓝之极致，极湛剑。
铛的一声，湛蓝剑光瞬间暗淡下去，极湛剑落进了海里。
古之月瞬间重伤，一口鲜血喷出，亦是跌落深海之中。
第四百零三章 鲸音
扑通一声。
像是一条鱼在海面翻越的声音，沉入海底之后便再也没有痕迹。
剑光消散，人影消失。
天光下的阴影消失了，那道极端强大的剑气也随之不见。
不多时，深海之下传出一阵刺耳的声波。
那是古鲸之音，犹如吟唱一般。
海面上忽然浮现一圈巨大的涟漪，蓬起一团水花，扩散至四面八方。
古之月现出身形，她躺在海面上，鲜血从肩膀、手臂、小腹处溢出，画面看着凄美而惨烈。
那神秘阴影和剑气直接令她重伤，而且看其状态，仿佛即将身陨。
巨大的涟漪仍旧在古之月身下不断漾开，细细看去，她并不是飘浮在海面上，在她的身下，有一团巨大的阴影。
她躺着的位置，只是阴影的一处。
慢慢的，那道阴影也浮出水面，将古之月托的很高。
这是一头深海巨兽，浑身油亮漆黑，脑袋巨大，堪比宫殿，两只硕大的眼睛望着前方，充满茫然。
它仿佛在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来救这个人类？
这是一头深海巨鲸。
它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至此，救了一个重伤的女子。
古之月躺在巨鲸背上，脸色惨白，海水将全身浸湿，伤口上的剧痛令她的神智昏迷不清，只剩一双眼睛怔怔的望着越来越模糊的苍穹。
巨鲸在辽阔的海面上缓缓前行，拨开浪花，在身后留下一条雪白的线。
或许是真的没了力气，古之月微微眯起了眼睛，想到刚刚那道压迫天地的剑气，她已经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罗刹海剑仙十一。
她虽然已经突破无相中境，但与十一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虽然只有一个小境界，却是天壤之别。
更何况那人是剑仙。
她的额头上有黑色古鲸纹路若隐若现，散发着玄妙的波动。
正是因为鲸神符的气息，这头距离最近的巨鲸才在关键时刻出现。
可号令深海鲸族的鲸神符，在此刻才算是有了明显的作用。
古之月的手掌无力的垂落在鲸背上，指尖有淡淡的剑光流转，然后融入了海水中。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仅存的剑气释放出来。
极湛剑还在海底，她要找回来。
鲜血不停地淌落，沿着古鲸的身体滑落，融于海水中便消失不见。
她的视线里，天空变成了血色。
这人间，似乎变了模样。
忽然间，她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在半空中溅落，化作无数朵鲜艳的血花，落在了她苍白的脸颊上。
她与极湛剑失去了联系。
忽然间，一道血光伴随着剑啸声从她的身体中钻了出来。
血气氤氲之中是一柄血红长剑，剑名鬼泣，血气氤氲，渐渐扩散，飘出了一个孩童模样的灵体。
剑灵，小泣。
它望着周围广阔的天空和海面，微感震惊，当看到重伤垂死的古之月时，险些从半空跌落。
“你怎么了？”小泣焦急问道。
古之月努力睁着眼睛，说道：“你快去罗刹海找到小师叔，告诉他，十一比想象中的还要危险。”
小泣飘到她面前，说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着他！”
古之月有气无力的说道：“快！”
小泣用力攥着小手，沉声道：“他若是知道我不救你，会灭了我的！”
古之月沉默下去，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小泣焦急说道：“我不会给人疗伤，你快告诉我怎么救你？”
古之月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彻底没了力气，说道：“给我渡剑气，越多越好。”
……
……
深秋时节，天地昏暗，万物枯荣。
这些年来，昆仑山几乎所有人都在闭关，山主的禁令令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这座神山已经沉寂了很久，当两道震惊天地的剑啸声响起时，惊醒了无数人。
山主已经将他们的活动范围扩大，可以走出洞府和居所。
所有人都望向了那两道剑啸声传来的地方。
了尘崖和逐云峰。
景鹿、叶浒、叶拂等昆仑山顶尖强者和突破无相境没几年的余俭崖主也现出身影。
无尽剑光充斥着了尘崖和云雾深处的逐云峰。
这般强大的气息，说明有两人已经突破无相境界，如今还在昆仑山的剑道修行者，能够突破的只有那两个人。
闻卓和叶青。
当笼罩在半空中的剑光消失时，那二人也离开了昆仑山。
他们能穿过源阵，自然是山主提前做好的准备。
景鹿望着离开的两道身影，呢喃道：“也不知道漓儿那丫头在哪里？”
她是坠星崖主，位高权重，现在却被困在山门内无法离开。
澹台漓是她的亲传弟子，几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穿过源阵离开了昆仑山，那时候她这个做师父的也付出了代价，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才算是彻底恢复。
一道身影在落到了坠星崖上，带来了些许火热，就像是铸剑的炉子里传来的气息。
叶拂看起来有些焦急，这是在他的女儿叶青离开之后才有的情绪。
景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担心什么，她只是出山，又不是送死。”
叶浒沉声说道：“你应该知道山主为什么让他们突破无相境再出山，我能不担心吗？”
景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修行多年，他们早已有自己的想法，我相信他们能够恪守本心。”
叶浒渐渐平静下来，许久后才说道：“希望如此吧……”
景鹿突然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他有没有联络过你？”
叶浒怔怔说道：“你是说唐戈？”
景鹿轻轻点了点头。
叶浒摇头说道：“没有。”
景鹿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叶浒却是盯着她说道：“我能相信你吗？”
二人对视，目光皆是渐渐深邃，某个时刻，突然不约而同的都笑了起来。
笑声中，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
……
星光洒落在海面上，泛起无数晶莹的光点。
巨鲸仍旧在不知疲倦的前行着，速度平缓而平稳。
古之月仍旧躺在它的身上，伤口已经结痂，气息在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恢复着。
鬼泣剑悬浮在巨鲸头顶。
剑灵小泣盘坐在巨鲸脑袋上，双臂抱胸，看起来一副极为不满的状态。
它周身的血光极为暗淡，显然给古之月渡过剑气之后变得极为虚弱。
“气死小爷了，这臭丫头怎么比那家伙还难伺候，差点就将小爷的剑气耗光，险些又要沉睡！”
抱怨的声音沿着海面传到远方，渐渐湮灭。
“啊～啊～”
一阵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悠远声音传来，似吟唱，又似倾诉，似乎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悲伤情绪。
小泣微感惊讶，低头看向身下的巨鲸，说道：“你这大家伙倒是有趣。”
“啊～”
巨鲸又发出了一阵声音，似乎很是惊讶。
小泣撇着嘴说道：“你惊讶什么，小爷我可是剑灵，世间万物就没有我听不懂的语言。”
“啊～啊～吼～”
巨鲸很是兴奋的又叫了起来，就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两扇巨大的鳍陡然扑腾起来，卷起巨浪。
小泣翻了个白眼，拍了拍巨鲸的脑袋，说道：“安静一点。”
巨鲸立刻安静了下来，速度恢复平稳，仍旧不断发出兴奋的叫声。
某个时刻，小泣突然说道：“你在鲸族地位高不高？”
巨鲸啊了一声，有些骄傲。
小泣转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古之月，又说道：“好，待我们到罗刹海时，你就将你所有的同伴都召来。”
巨鲸的眼睛向上翻了翻，似乎在问为什么。
小泣望着海天交接的黑线，说道：“虽然小爷我不喜欢那家伙，但总归是我的主人，我得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