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韵茶馆
守卫就如同一块块木头,没有了任何反应。
本来十三也没有非要难为这几个人——结果,这几人竟然公然违逆他的命令。一贯说一不二的他,一股子脾气便窜上了心头。
十三语气微微急促:“放肆。咳、咳…”
两声咳嗽。
不必怒火冲天,语气变换已经是怒意明显了。
守卫俯首:“帮主恕罪、帮主恕罪!”
裘尧赶忙:“帮主息怒,气大伤身气大伤身,您这身子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喂喂,你们几个还在这里干嘛?还不快让路啊。”
这几名守卫,还真是木头脑袋。
“可是十四爷”
十三:“你们几个,没我命令,一个也不许起来。裘尧,命令下一波守卫来值守。咳、咳、咳……”
裘尧:“属下这就去,您别动怒哈,放宽心放宽心。属下回来就陪您出门,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哈。”
他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守卫们一口一个“十四爷”,让常十三听得十分不爽。
守卫听着震耳的咳嗽声,正要上前搀扶。十三怒目而视:“让你们动了吗?”
守卫:“是是是,属下不敢动。”
这几人心中一怔,规规矩矩又跪了回去。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发起火儿来的帮主,从来都是惹不起也躲不起。
薪柴之边点热火。
做一名守卫——一名身负“嘱托”的守卫,真是不容易。万幸的是,帮主现在身子不好,拿不动“鞭子”。
寒冬的地面,硬邦邦的,带着不断溢出来凉意。雪花化成细细的珠水。膝盖之下的痛处,可想而知。
一名面积轻轻的小子,刚刚入派不久,还从未被如此折腾过。
一年到头,没见过帮主几面,这一次较为亲近的对话,让他印象深刻——以后,不管是十四爷还是谁,不管多么嘱咐,还是应该听帮主的!帮主才是他的神呐!
“我可真是冤枉啊…”一声细微地如蚊子般的抱怨飘出来。
“嘘,别说话。”
“为什么?”
“帮主能听到。”
“啊?!”
有经验的人都了解,常十三的听力可比一般人敏锐,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全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裘尧带着几名换岗的守卫,快步赶了过来。
这下,裘尧只能陪着十三出门了,他就算是想拦着,也开不了口了。
……
裘尧在前面搀扶,前面两名领舵使,后面跟随者十名门人。如此阵势,绝对不是十三的意思。
常十三经历惊血丹大劫,天云山派恐怕没有人会赞成常十三出门再独来独往了。
前呼后拥,密不透风。
虽然下着小雪,但是街道两侧却挤满了人。临近年节,不论是小商贩还是店铺,全都卯足了劲,准备着大捞一笔。
红的对的灯笼,红色的春联,红色的炮仗,红色的绸缎。
夹杂着一声声交易的行话。
棉服穿在人们身上,略显臃肿,但是行动却没有丝毫迟缓。
每个人都是兴致昂扬,脸上带着莫名喜悦。左手牵着刚会跑的小孩儿,右手提着装满年货的篮子。
一行人挤过人流,将常十三紧紧包裹在中间。
裘尧:“帮主,我们要不要歇会儿?”
十三:“喝茶。”
裘尧:“好,那就去天韵茶馆吧。”
天韵茶馆,凌修管辖下的店铺。规模不大不小,古木架构,精致清雅。
一碗茶,从烹制到最后上桌,经过十几道工序,精心打磨,可谓是费劲功夫。九九八十一种配料,组合成口味不同的茶。
世家公子和富家小姐,喜爱这里的风雅。也只有这种地方,才配得上他们的身份。
十三满身伤口,步履蹒跚。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却像极了七老八十的腿脚。
其余人也要适应他的步调。
这样的速度,成功吸引了一搓一撮人的目光。
高高挂起的“天韵”二字,飘逸洒脱,如同天际之浮云,如同深海之游龙。
眼尖的小二哥一下子看到一大帮子天云山派人,赶忙上前招呼。
“几位客爷,楼上楼下都有位子,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楼下大堂,楼上雅间。
只不过,此时只能在楼下了。
裘尧:“你们掌柜的呢?”
小二哥:“掌柜的?掌柜的不在。您有什么需要和小的说也一样,我家掌柜的很少过来。”
十三:“他忙张渊的事儿去了。”
随后,小二哥仔仔细细收拾了两张桌子,好好安排了这一波人的茶点。
凡事腰间系着天云山派祥云腰带的人,都会得到跑堂伙计的“特别优待”。
落座之后,裘尧问道:“凌修,复职了?”
十三侧过头来,轻点一下眼皮:“怎么?”
裘尧眼神躲闪:“没事,就问问。”
大堂中突然冲出一声:“小二,上茶,好茶!”
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头发乱糟糟一团,带着胡乱打理的胡须的三十几岁的男人,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娃,几分精气神,几分孩子气。这孩子,长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他正是阿福。
三十几岁的男人,抽出一把椅子,懒散散地仰着坐下,大口喘了两口气,长叹一声。
整个大堂里面的宾客,都在悄悄看着这个“大派头”的男人。
第二百三十九章 激将法
十三坐在最角落中的位置,也被这大声的一吼惊了一跳。
这做派真是看不出丝毫教养。
裘尧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快步走过来:“娄飞?”
男人回眸一瞧:“哎呦!哥哥!阿福快来,见过你阿伯。”
娄飞揉了揉眼睛,抱拳说道。
小二哥认识这位“大爷”,这位大爷与掌柜的称兄道弟,是天云山派十大护法之一。
裘尧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派头,收敛些不好吗?真让人糟心。”
娄飞的腰带松松垮垮,单只手搭在上面,另一只手搭在裘尧的肩膀上。接着嘿嘿一笑:“哥哥,我这做派改不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裘尧:“帮主面前还是,咳咳,收敛些好。”
娄飞:“那是啊,帮主面前当然要装一装乖,这方面我一向很擅长,从来不敢给他老人家添堵的。啧啧,这不是帮主不在吗。”
十三坐在拐角最角落,娄飞大大咧咧的性子,完全没有理会到。
十三一直知晓娄飞近乎夸张的风格,没想到居然到如此“不堪入目”的程度,看得人眼睛不舒服啊。
裘尧:“咳,帮主在。”
娄飞哈哈一笑,摆摆手说道:“少吓唬我,胡扯。帮主受了多重的伤我是知道的。帮主在床上躺着,怎么可能出来。帮主受伤了吧,我是从心里难受!不过吧,说句心里话,我们轻松几天挺好的,再也不用担心有人管着我了,哈哈哈!”
裘尧一脸茫然。这大兄弟,真是直性子。
“咚!”
一只茶杯,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娄飞的头上。
“哎呦!”娄飞猛劲揉揉头,这杯子是陶瓷的,力道不大,但是砸在头上却是不轻。
“谁?!疼、疼…哪个暗害老子?!”
娄飞跳脚两步,眼神搜寻一通。
裘尧用尽力气,将娄飞的脑袋搬回来,压低声音:“兄弟兄弟,我劝你赶紧跑,真的,听哥的,没错的。”
娄飞怒气冲冲:“跑?我非扎死他不可!砸我!狗仔”
下一次字还未出口,裘尧踮起脚尖,赶忙捂住了娄飞的嘴巴:“嘘!”
“飞针娄飞”——娄飞是以暗器著称的高手,暗器之中,飞针最为精湛。
娄飞在裘尧的压制下苦苦挣扎着,一心要报仇。裘尧是有心救他,却力不从心啊。
阿福一步一步,边走边看,仔细观察着一个一个的人。小脑袋左摆动右摆动。
十三轻声:“阿福?”
阿福一怔,猛然停住!
“十、十、十三伯?”
不会吧——是三伯在养伤啊。明明动弹不得,怎么可能会在总舵之外的茶馆?!
“阿福、拜见十三伯!”阿福弯下了腰,带着不解和惊恐。谁来拯救一下他的娄师父??
十三:“来,坐。”
阿福蹑手蹑脚:“谢阿伯。”
十三为他倒上一杯茶,香气立刻萦绕在这一片空气中,纯正香浓。他问道:“这些日子,学了些什么了?”
阿福:“嗯…很多啊,阿福已经把您那一招铁珍珠学了个两三分了。娄师傅教得好。”
十三:“是嘛。哼。”
娄飞瞪大双眼,接着盯着裘尧:“哥哥你…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这这…我完了…等着给我收尸吧哥。呜呜…”
裘尧:“我似乎刚刚提醒你了吧?”
娄飞哭丧着脸:“呜呜…”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十三悠然一声:“娄飞?”
娄飞小碎步上了身,边走边系好腰带,脸上快要拧出水来。他硬生生把一步路走成了四步。
他找了一个最近的地方,扑通跪好,开始自救。
“帮主啊,您都受伤了,怎么出门了呢?这样可不行啊,养伤最重要啊,您想喝茶,属下给您买回去嘛。您看,您想责罚属下,哪用的着亲自出手啊,还受累丢过去一只茶杯。属下自己罚自己,免得您累着啊。”
十三:“那你是想扎死谁来着?”
娄飞呜咽两声:“属下不敢,帮主属下没说扎死谁,属下错了,您就别计较了,好不好啊…唔…”
一个大男人,比裘尧还要高的大个子。此时活活像一个快要出嫁的小媳妇。
十三:“我受伤,你心里还挺美的嘛。”
“啪!”
娄飞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属下该打!属下该打!”
阿福糯糯一声:“阿伯……”这可是他的娄师傅啊。
出门那看黄历,喝口凉水也塞牙。娄飞恨不得找个地缝缩进去。
娄飞:“呜呜呜……帮主,饶了属下吧…帮主,呜呜…呜呜呜呜……”
再演下去,估计眼泪都快下来了。
天云山派中的扛把子,一个比一个演技高。栾子明,位居榜首。娄飞也是一个疯起来不要脸面的人。
茶馆不是总舵,人多眼杂。
哪里容得了娄飞如此“丢人现眼”。
十三:“起来,坐。”
娄飞哭唧唧、慢吞吞地站起来:“帮主您真好,唔!”
十三:“既然你吃饱撑得没事可做,那就给你找点儿活儿干。”
娄飞瞬间止住了“哭声”:“啊?”
十三:“你去拜访一下雨玲渡伯良羽,带着年礼和诚意。客客气气地示个好。”
娄飞一听“伯良羽”三个字,立刻一百个不情愿。这种伪君子,能躲多远躲多远才好。
娄飞摇摇头:“别啊…对了,阿福功夫属下还得教呢,不是很方便的。”
十三:“阿福跟着你去不就好了?”
娄飞:“裘大哥去就挺好的啊,叶大哥也不错,志伦更是闲啊,怎么非要属下去呢帮主?属下嘴笨,关键是属下形象也不好,不适合的!”
十三吹了两口茶杯中的热气,闭口不言。
娄飞:“难道总舵就一点儿事没有了吗?帮主您就把属下留在身边差遣不就好了吗?”
十三:“阿福,去过雨玲渡吗?”
阿福摇摇头:“没,阿福从小就在南宁城,没去过别的地方。”
十三:“那正好,你可以好好看看。雨玲渡不失为一处好地方。”
阿福:“嗯!不过,不过娄师傅好像不太乐意。阿伯可不可以换、换个人?”
十三:“可以啊,”
娄飞喜出望外:“真哒?!”
十三:“不过阿福,阿伯我不想换。你的娄师傅嘴欠,你可不能跟他学坏喽,听到没?”
阿福瞥了一眼娄飞:“…哦。”
裘尧:“伯良羽不定会怎么难为人。不然,属下去吧,阿飞怕是搞不定,反而给帮主添麻烦。”
娄飞眉毛一横:“瞧不起人,喂!”
十三递给裘尧一个眼神:“嗯,阿飞嘛,不行。那就劳烦裘大哥跑一趟。”
娄飞焦急地挪动一下椅子:“不不不,我去!帮主,属下去,属下能办好!不就是送礼吗,简单呐,小事一桩。”
裘尧嘴角勾起:“那就让给你了,可别反悔哈。”
十三:“娄飞你去准备吧。裘大哥,我们回总舵了,不然少安回去该唠叨了。”
裘尧起身:“嗯,扶着您这就回去。”
一个小小激将法。
娄飞“卡巴”,心碎了一地。
自己是不是脑子有病?
“帮主…唔…天哪…太欺负人了你们……”
第二百四十章 王若
阿福凑上来:“师傅,我们何时走?”
娄飞:“现在,收拾东西,尽快出发。”
年节一日一**近,若是动作慢些,那他们便无法赶在年节之前回到天云山了。
路上过年节未免太过寒酸,所以务必要回来。越早赶路,时间便越是充裕。
对于伯良羽示好——伯良羽自然能够领会其中的意思。常十三早到石门暗害的事情,一瞬间传遍江湖。这个时候,天云山派主动联络明觉派,目的只有一个——联合。明觉派即便是不去帮帮忙,起码要做到保持中立。
常十三,有仇必报。
伯良羽明白,石化纯更加明白。
张家庄一夜之间被血洗,这就是一和明显的警示。
……
少安买了一些药材,又买了一段段长长的白布。下一次的放血又要开始了。
只要常十三的身体扛得住,就得尽快完成。越拖反而越有伤害。
总舵门口,白雪一点点儿逐渐堆积起来。寒风打在脸上,有着明显的刺痛感。呼吸一口,便带着一股白气。
少安手上提着物品,手指被冻的通红。
十名守卫站在门槛之处,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尊雕塑。再仔细一看,六名天云山派子弟跪在雪地里,更是纹丝不动。
呼吸声、唏嘘声,寒冷早已冻透了这几人的身躯。
少安快步上前,半蹲下来:“怎么是你们几个?”
一名守卫颤抖着打开了嘴唇,不禁倒吸一口:“是、是帮主。”
年纪轻轻的小守卫再也经受不住,艰难地抬起头来,哀求地眼神看着少安:“十四爷,我冷、好冷…好冷。”
少安定睛一看,伸出手来抚向了他的额头。额头上的温度本应该是冰冰凉凉,此时却在冰凉中带着一股火气。
少安的手又探入衣领,刺手的热气冲过来。少安皱起眉头:“快起来,来人,把他扶到房间去。”
小守卫挣脱一下:“不,我不敢。”他眼神躲闪,心中一遍一遍都是常十三离开时的那句没有温度的话。
不许起、不许动。
即便是身上不适难忍,他还是在咬牙坚持。这一刻,见到少安这根救命草,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
他旁边的守卫说道:“十四爷,帮主出门了,我们顶撞了帮主,没有帮主命令,我们不能起身。可是、可是小若今日身体一直不舒服,在这样跪下去怕是…”
少安内心波动,他的叮嘱,连累了这六名兄弟。
是啊,他是常十三的十四弟,他可以冒犯进言、可以言辞激烈,甚至可以大吼大叫。但是,这些人,他们却什么也不能做。常十三是他们的神,是头顶的天啊。
不要说直言顶撞,就算是不顺帮主心意,他们得到的便会是不可抗拒的责罚。
少安责备自己,真是蠢到家了——他不改对他们要求什么的。
最最可气的是他的十三哥,为何总是喜欢对无辜的人发脾气?为何要由着他的性子?为何就不能听一听别人的劝告呢?
难道,高高在上的威严就丝毫不能去触碰吗?
少安:“先起来再说,十三哥那边有我呢,不怕小兄弟,你现在病了知道吗?不治疗会越来越严重的。”
少安吩咐了人,去找张医师来总舵。又吩咐了人将他买来的物品送到了他的房间。
在他一再劝说下,这位年轻的小若兄弟终于答应,少安亲自背着他回了房间。
火盆温暖着整个房间,热水冒着热腾腾的气。少安悉心呵护,直到张医师到来。
这个老实乖巧对的孩子,名叫王若。
少安只想着,怎么能帮帮这个孩子找回公道。这孩子不该受罚,更不该生这场病。
本来,这只是小事一桩。每天总舵都在发生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是,当少安听了王若的一番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或许有很多他这样的孩子,经受了一些并不公道的待遇。
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是公平的。
只不过,若是可以伸出手来帮上一把,还是应该去做。
少安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治好常十三身上的“毛病”。虽然很难,但是他一直都在努力。
常十三,是他的哥哥。对他,无微不至。
常十三,是天云山派的帮主。对一众兄弟,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不过每当面对这群围在身边的兄弟,独独欠缺,就是对少安一般的耐心和宽容。
少安拥有这特殊“优待”,这是一件幸福的事,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可是,为什么十三哥就不能对这些兄弟们更柔和些呢?至少对于王若这样的乖小子,是不是太过于苛刻了?
常十三回到了总舵,门口的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一点儿也没有在意旁边跪着的人的面孔。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两个字:“起身。”
接着,迈着步子便向着门内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谢帮主!”
一个声音冒了头:“十三哥,”
少安的声音。
常十三猛然停住,回头看去。
少安顶替了王若的位置,跪在那片洁白的白雪中,脸颊被冻的通红一片。
少安:“我有话说。”
常十三不解。
少安为何在这里?
常十三:“怎么是你少安?”
少安:“替王若小兄弟。”
常十三:“替?”
少安:“是。”
少安情绪不高,声音无力。常十三心中思索,难道是因为他不听劝告出门了吗?
常十三:“起来。”
少安挺直脖颈:“我说,我有话说!”
洪亮的声音,惊地众人齐齐望过来。
裘尧一看不好:“十四,回去说可好?帮主劳累,回去边休息,边听你说可好?”
常十三满身伤口,少安当然狠不下心来让他的十三哥在风雪中听他唠唠叨叨。劳累二字亏你说得出口,不出门何至于劳累!
少安:“本来我是不会同意的,但是看在你受伤的份儿上,我回去说。”
吃了火药了。
把常十三听得一愣神。
怎么了?不至于啊。少安怎么会这么和他说话?他自问,没什么地方惹到他到这种地步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哥哥听话
常十三脱下外袍,稳稳当当坐在了床上,披上了厚厚的被子。
少安关上了门,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常十三:“说吧。”
少安:“两件事。第一件,为什么要出门?为什么不听劝告?现在的天这么冷,为什么非要冒险?你身体怎么样,自己不了解吗?!毒性加重了怎么办?外面遇到突发情况怎么办?你知道这会让我多担心吗?!”
每次少安情绪激动,免不了大吼大叫,常十三也没觉出什么。他选择接受,因为毕竟是他自己的错,怪不得少安和他耍脸子。
常十三随便说了一句:“好,我保证最后一次。满意了吗?第二件事呢?”
切,满意?
少安不依不饶:“什么态度?不听劝告有理了是吗?”
如此认真的吗?吓死你哥我了,你什么态度?哼!
常十三轻轻嗓子:“嗯……我保证,以后听你话。怎样?第二件事可以说了吗?”
少安:“王若,一个刚刚入派的孩子,年仅16岁啊。从入派到现在,一年到头,没见过你一面。今日见你一面,你知道他有多激动吗?他崇拜你,敬仰你,渴望着你的欣赏。可是你呢?一句话,他就不得不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全身不适还在咬牙坚持。”
少安越说越觉得王若这小子可怜。
常十三听得出神。
少安猛然抬头:“你知道我让他起身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他说他不敢。他害怕,怕你接着责罚他。可是他有错吗?他依照我的嘱咐,阻拦你出门,这有错吗?是,他们顶撞了你,难道你就听不了一句逆耳的话了吗?你责罚人,司空见惯,你也觉得没什么。但是你知道这对于王若这样的孩子意味着什么吗?”
一个孩子,不但没有得到他敬仰的人的欣赏,反而被责罚。这是一种失落,是可怕的失落感。
常十三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有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他只是在保持着一个帮主应有的威严。
这个位子待久了,自然变得木讷。
他有感情,但是他无法将自己的感情公平地分配给没有个人。他普普通通,做不到这么周全。
法外有情。
常十三一贯冷厉风行、严肃认真。情,或许是奢侈的。
少安:“我本来不应该这段日子和哥哥说这些。我挺自责的,这孩子是因为我的嘱咐才这么做的,所以我心有不安。这小兄弟本来身子就病着,这样一来便更严重了。若是哥哥觉得小弟无礼了,还请哥哥见谅。”
少安弯了弯腰:“谢哥哥体谅。小弟告退。”
常十三回过神来:“回来!”
少安转身:“哥哥还有事?”
常十三:“嗯…那孩子叫王若?哪位领舵使门下?”
少安:“是王若,晁泗门下。”
常十三:“好,哥哥知道啦,你去吧。”
少安点点头,继续迈开了步子。
常十三突然一声:“等等!等等,他病地重吗?”
少安:“还好,好好养着,三五日可痊愈。”
常十三裹紧被子:“嗯,好。”
少安扭过头去,快要走出侧房的门槛。
“等一下!”
少安有些无奈:“哥你还有事?”
常十三表情尴尬:“额……谢谢…我是说谢谢你少安。你、可以走了。”
少安突然内心热流涌动。
他没有想到,常十三会这么欣然地接受他一番不礼貌的进言。
天云山派的事情,他从不干涉。至于他的哥哥如何行事,更是不曾插手分毫。
现在看来,他的哥哥不是油盐不进,他的提醒并没有惹他不高兴。反而收到了一句道谢。
要知道,常十三口中的“道谢”,是稀少的字眼。
少安的情绪被一下子激活起来,他不用压抑情感,他大可以好好说话的。
刚刚俯身一拜,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原来,根本就用不着的嘛!
少安转过身来,换上了笑容。
“十三哥,嗯…不用谢。既然你心情不错,那我们聊点儿正事吧。”
常十三拉起被子,正正躺下:“不了。累了。”
少安三步并做两步,冲过来:“聊聊嘛。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不然晚上就开始吧,好不好?”
东西准备好了?
少安说,今日是去买药了,买用来放血的药。也就是说,他很快便要再挨上好多刀。
常十三转过头去:“不!”
少安:“不疼不疼,我轻轻的。给你用一些止痛药还不行吗?”
常十三:“不要!疼!”
少安扯了扯被子:“别这样嘛,哥哥得听话的,你刚刚才说听我的话的。”
常十三:“你好烦啊!滚滚滚呐!”
少安坏坏一笑:“我就当你答应了哈。就今天傍晚开始,我去多叫几个人来照看你。一会儿我去拿些饭,先给你送过来吃了。哥哥吃得饱饱的,我们就开始。”
常十三嘶吼一声:“滚呐!”
少安站起身来:“小弟告退。你先睡一觉,不然晚上可能睡不着了。我去准备刀。走喽!”
刀——啊啊啊,不要啊!
晚上睡不着了——呵呵,是疼得会睡不着。
恨啊!
为什么要喝下带有惊血丹的毒酒啊……
想着全身伤口的痛,常十三一个冷战,不禁裹紧被子。睡一觉算了,不然晚上真的睡不成了。
呜呜……
少安找来了裘尧、凌修、林寻、晁泗,四人。
只要常十三旁边有他们在,他就不好意思“磨磨唧唧”地“撒娇”推辞了。
他,得估计自己的脸面。
就算再疼,也得忍着。
紧张的工序,一道一道完成。少安再也没有了第一次放血时的忐忑不安。
下刀更加稳健。
额头上也没有冷汗。
自始自终,常十三的意识都处于清醒状态。甚至可以听到刀割在身上的声音。
也许只是幻想意识在作祟。
少安在动手之余,还不忘开一开玩笑:“十三哥,伤口封口,用强力伤药怎么样?”
常十三单手紧紧攥着床单,眼神似乎要把少安盯出血来。
你若是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唐少安!
狗东西!
当然,少安只是吓唬吓唬罢了。这么多伤口,强力伤药用下去,那必然会让他的好哥哥死去活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申冤
白色的布条,细细缠绕。
将敷完药的血口包裹。
林寻一直紧紧守护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看着常十三每一次皱眉,每一次舒展。
他拿着过了热水的毛巾,一直在为常十三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认真、细心。
他用他的方式,尽可能地表达着关心。
少安:“好了,完成了。辛苦各位哥哥了,大家回去歇着吧,我和寻儿照顾就好。”
呼—
舒一口气。
常十三:“小泗,”
晁泗上前:“属下在。”
常十三:“王若你认识吗?”
晁泗仔细搜寻一下这个名字:“属下,好像听过?不太熟悉,是个新人吧。”
常十三:“收他为徒。”
什、什么?
晁泗已有三位徒弟。
收徒,岂是这么随意的呢。
晁泗一脸茫然:“帮主,属下真的和他不熟…这收徒是不是有些”
常十三:“凌修代我,送他一件礼物。就这样。”
晁泗:“帮主,这…”
常十三:“怎么,很难为你吗?还是你看不上我推荐的人?”
晁泗连连摇头:“不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关键是:王若,谁呀?不认识啊!凭什么就收了做徒弟?
常十三:“那你是什么意思?”
晁泗无可奈何:“属下是…是是,属下明日就去和他聊聊,如果他不反对,属下定会从命,收他为徒。”
常十三:“记住,这是你自己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晁泗:“…哦。”
常十三:“退下吧。”
晁泗拱手:“是。”
哪说理去呢?
好好地做个陪护,结果不分青红皂白,被帮主硬塞了一个徒弟。
这叫个什么事。
……
……
……
平安镇两大分舵并立。
沈丘艳还算是恪尽职守,严格遵守天云山派的帮规。
但是手底下的人可没有她这么好的自制力。
一日,平安镇官家公堂门前的登闻鼓发出了一声声催命的声响。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伯跪在公堂之上陈述冤情。一把鼻涕一把泪。花白的胡须乱糟糟堆在一起,粗布衣服勉强算得上干净。沙哑的喉咙,流出一个个带着心酸的字眼。
王琮王大人在堂前端坐。
老伯:“青天大老爷,小民女儿名叫张晓玉,”
张晓玉与张老伯每天都在街上摆小摊,卖青菜。日子平平淡淡,还算可以吃饱饭。晓玉出落得亭亭玉立,没想到正是这副容貌给她惹来了杀身之祸。
人高马大的汉子,强走晓玉,并以张老伯的性命相要挟,逼迫晓玉顺从他。晓玉乘其不备,逃出虎口。结果汉子恼羞成怒,找到张老伯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一把火烧没了张老伯的房屋。
张老伯至今也不知这汉子姓甚名谁。
他只知道,这汉子疯了一般掘地三尺,要找到晓玉。晓玉一旦再次落入他的手里,必定遭受更加非人的待遇。汉子腰间系着祥云标记的淡蓝色腰带,这是天云山派的人。张老伯没有任何势力,他如何可以与天云山派抗衡。
不是万般无奈,谁也不愿意上这公堂。
张老伯将自己的全部希望压在官老爷王大人的身上。
张老伯:“大人,您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啊!大人,小民给您叩头了大人!”
一身墨绿色的长袍,上面绣着象征着身份的图案。一顶端端正正的乌纱帽,手中一块惊堂木,王琮知道,此等冤情本应该立刻伸出手来,做一个父母官该做的事情——为张老伯讨回公道。
可是,天云山派……就连州官都惹不起,更不要说他这一介小小的地方官了。
退堂之后,王琮将张老伯带到了后堂。
王琮:“老伯,你听我说,天云山派的势力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所以就算是本官也是没办法撼动得了的。”
张老伯带着皱纹的双眼,渗出些许泪花:“大人……”
王琮:“这样,我给你出一个主意,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冤、枉”
两个斗大的字带着鲜血的味道,写在一张铺开的白布之上。张老伯跪在天云山派分舵的大门口,高声呼喊。
“冤枉啊、冤枉啊……”
他用尽了身上全部的力气。
街上一波一波的人流被一点点儿吸引过来,将张老伯紧紧围了起来。
眼看着这阵势便要收不住,守卫立刻禀报。
田玉文快步走到大堂:“舵主,不好了舵主!”
栾子明手中握着一只毛笔,写着一连串的狗爬字:“难看死了,唉,不练了不练了。”
玉文:“舵主,门口围了一百来号人,都在看咱的热闹!”
栾子明抬头:“什么?”
玉文:“一个老头儿,非说咱为非作歹,烧了他家房屋,还要逼死他的宝贝女儿,连哭带喊的,咱这面子是没地方搁了!”
栾子明将手中毛笔一甩:“可恶,什么情况?咱家兄弟怎么会做这种事,简直胡说嘛。”
玉文:“就是就是。”
二人连忙来到门口一看究竟。
守卫:“见过舵主。这老头儿哭了半天了,怎么劝也不走。您快管管吧。”
舵、主!
张老伯等的便是这两个字。
子明走上前:“老伯,您这是?何来冤枉,又为何在我们这里喊冤?喊冤您去找王琮王大人呐,我们不管着申冤的。”
张老伯颤抖着双手,支撑着身体,实实在在地磕头:“舵主,救救小人的女儿吧!求求舵主,救救小民的女儿!”
救人?
这是哪儿跟哪儿咧?
子明看了一圈一众人注视的目光,一双双眼睛正盯着他看。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天云山派的声誉可算是栽了。
子明赶忙搀扶:“老伯,这……我能帮上忙?”
众人中突然传来一声:“害他女儿的就是你们天云山派的人!”
“对对,是你的人!”
“你得主持公道!”
“说得对!”
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交代
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
“欺压良善!”
“呸!”
“真不是东西!”
“畜牲!”
子明一头雾水:“喂喂,讲讲道理噻,讲话得有证据的。我派如何就…老伯您可得把话说明白。”
唉,算了,这老头哭哭啼啼也讲不明白,还是先带进去的好。
子明:“来人,把老人家扶到大堂。”
张老伯脸上焦急不已:“舵主、舵主,求求舵主为小人做主!”
子明:“这样,您呢我和进门,我们慢慢说,细细讲,若是我能帮得上忙,一定不会坐视不管,怎样?来人,带回去。”
守卫上前:“是。”
守卫们拉拉扯扯,总算是把老头儿带了进来。
大堂的椅子,对于张老伯来说,就像是长满了倒刺,他坐立不安。这是王琮大人给他出的主意。面对威风凛凛的天云山派分舵大堂,他一把老骨头,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这里面,随便一个人,便可以将他置于死地。并且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位年纪轻轻的舵主,实际上双手染满了鲜血,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性命丧于他手。平常时候,这位舵主一个皱眉便可以把他吓得浑身哆嗦。可是今日,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他什么也不能怕,他要拼尽全力,为他的女儿讨回公道,寻得一条出路。
子明:“玉文,来壶茶给老伯。”
张老伯多利多索地站起来:“舵主,求舵主救命!再晚、再晚怕是……”
子明:“你说,慢慢说,我听着。”
张老伯又开始了这段悲悲切切地阐述——子明眉头越来越皱在了一起。
玉文:“可是老伯,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这要我们怎么下手呢?还有,腰间有腰带,也不一定确定是我们的人,现在这世道,冒充的也不少呢。”
张老伯:“……可是、可是除了你们,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
子明:“老伯,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他的相貌,我请个画师画下来试一试。”
张老伯点点头:“我能!他的相貌,我下半辈子都不会忘!”
子明:“好,这样,若是他真的是我们的人,我一定还给你一个公道。若是不是我们的人,还请你在众人面前为我派做个澄清。”
“澄清”:这是重点,我们都是要面子的人。
可是,嘴巴长在你这位舵主的身上。你们死不承认,我又能奈何呢?
张老伯低着头,原本所剩无几的神采一下子彻彻底底消失不见。
子明:“你放心,我派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上有帮主、帮规,若是我处理不好,你大可以去天云山求见我派帮主。我栾子明没什么优点,最起码可以做到说话算话。”
额,得给这老头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然真的去找帮主…我、我就彻底完了。
……
……
一连串的对比搜寻,几番证实——终于确认,这位张老伯恨之入骨的男人,名叫李潺,是沈丘艳手下领舵使王云鹏的人。
天云山派,终是出了名了。
李潺作恶多端,被她盯上的姑娘不止一个两个。
子明:“沈舵主,这事儿,我看还是交给你来处理吧。帮规如何,我想不用我提醒了。年节就在眼前了,给大家伙一个漂亮的交代,我们得尽快挽回声誉。”
沈丘艳:“我知道。”
……
左蒙:“舵主,依照帮规”
沈丘艳:“依照帮规,李潺应被处死。”
左蒙:“不是没有伤人命吗?”
沈丘艳:“别忘了,那叫张晓玉的姑娘被李潺给……更何况,李潺动了杀机,一把火烧了百姓的房子,他这就是死罪。”
左蒙微微攥拳:“怕什么来什么。”
沈丘艳:“还有,云鹏手下的一名副领舵使难逃干系。依照帮主定下的连坐规矩,他作为李潺的上一级,要受皮肉之苦了。”
左蒙拍着桌子:“该死的,凭什么非要连坐?!李潺怎么样,和副领舵使有何干系啊!”
沈丘艳抽动一下嘴唇,随后又放松起来:“栾子明将这件事全权交给我们,他的意思很明显,我们不能有半点儿徇私。年节快到了,在这段日子,不能出任何乱子。”
是啊,不然,初十的年会,她该如何和常十三交代呢。
她不敢相信,以前放肆胡为的兄弟们,可以在森严的帮规下做到如此收敛。
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人胆敢惹出什么大祸。
看来,依照天云山派的帮规和各种保障方式,真的比石门那一套有用得多。难怪天云山派蒸蒸日上,赢得人心。
她虽然不适应这么刁钻的规矩,但是随着时间,总有一天她会完完全全地接受,她相信包括左蒙和一众兄弟,他们也会逐渐接受。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有外力推动之下。
连坐——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却非常有效地使得领舵使以及副领舵使恪尽职守。
当李潺被当做罪人推上刑场……
当脖颈的鲜血浸染了分舵的土地……
当冰冷的尸体被草草处理……
平安镇分舵的门人,眼前上演这一幕一幕,空气中带着血腥,夹杂着惊恐。
“死”——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个人最难过得一道坎儿。活生生的兄弟,昨日还在说说笑笑,今日就这么永远离开了,带着满身的罪恶,以死亡给帮规、给百姓了一个交代。
当凶狠的刑鞭抽打在副领舵使的身上……
当这位兄弟们中的“大哥”当众承担罪责……
当痛苦不堪的表情在眼前浮现……
这些人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帮规为重”。不可侵犯的“天条”,没有任何一个门人能逃得过。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自己来负责;兄弟的荣辱,亦是自己的荣辱。
张晓玉虽然的救,但是莫大的精神打击让她神经恍惚,没过两天便郁郁而终。
王云鹏亲自登门致歉,并吩咐人为张老伯修建了一处崭新的房屋,留下银子作为他们的日用花销,足够他终老。
一番下来,天云山派的名声总算是救回来了。雷厉风行地处事风格,赢得了平安镇百姓的刮目相看。
……
栾子明:“玉文,这个月分舵收成如何?”
田玉文:“收成?呵呵,没有收成。“
子明欠欠身子:“没有收成?”
玉文摇摇头:“入不敷出,哪来的收成啊我的舵主啊。”
子明立刻坐不住:“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收成呢?”
玉文无奈:“舵主,您今天说院子不够大,明天说住的不够好,后天说店铺不够多……一天一个命令,哪不需要银子呢?咱分舵下面的店面和生意全都是刚刚起步,哪里承担得起呢?”
子明耸耸肩膀:“我这不是着急吗,没多久就要去天云山了,没点儿成果我怎么和帮主吹牛、呸、交代呢?”
是的,他就是为了吹牛,噗呲!
玉文:“舵主,属下可得提醒您,咱银子都是萧大哥给的,您这个花法儿,呵呵,萧大哥可是不会高兴呦!”
第二百四十四章 放养
子明又瘫坐回了椅子上:“反正是帮主下的令,萧大哥就得乖乖给银子,这怪不得我。”
玉文喝了口茶,心中仔细盘算了一番。
辰阳关,也是这二人一同建立起来的,但是当初只有总舵的银子供给,从来不敢如此大手大脚、肆无忌惮地花钱如流水。那时候,一笔笔都是走总舵的账,那可是要过常十三的眼的,子明可没有这个胆子。
这一下,所有供给都是从萧近的账上走,萧近就算再精打细算过日子,总归是脾气好一些。
建立分舵,本来应该是徐图渐进。
这一次,子明为了他的“成果”,大规模建立各处,多方面着手,自然是入不敷出。
玉文:“舵主,咱这次的花销可是比辰阳关多了四倍。萧大哥到现在没吭一声,您不觉得他憋着什么坏呢吗?“
子明“噗”吐了一口茶叶:“怎么着,他不会那我怎么样的。”
玉文:“您别忘了,您要和萧近一起去天云山见帮主的。”
”啪“放下茶杯,
“噌”站起来!
子明伸了伸手臂:“去,给萧大哥送个请柬,鸿宾楼我请客!”
玉文上前凑了凑:“等等,萧大哥离我们也不算近,为了一顿讨好的饭,人家能跑一趟?”
子明摸摸下巴:“额,似乎……”
玉文:“萧大哥去天云山一定要从咱平安镇过,哪里能逃得过舵主的暗桩呢?到时候……嘿嘿,不就能逮住他了吗?”
子明眼珠一转:“对哦!”
为什么栾子明软磨硬泡,祈求常十三把田玉文调到他的身边呢?
咳咳,田玉文——他的狗头军师嘛!
子明带着怀疑的眼神盯着玉文不放:“玉文,你不会悄悄告诉帮主吧?”
玉文摆摆手:“属下不敢。大事嘛,属下不得不禀报,但是小事嘛,属下可不会去烦扰咱帮主。嘿嘿,舵主放心。”
……
……
……
……
林寻,痛痛快快答应了常十三的要求:学琴,学商。
这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跑出去的理由。他当然毫不犹豫。
但是,
依照他一贯的作风,接着就开始了鸡飞狗跳闹腾。
也不是故意惹事。
教琴的三个先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耳边就像多了一只惹人厌的苍蝇。
学商,马马虎虎,什么算错帐啊,也不是故意算错。不知道怎么着就错了,这不能全怪他吧?
凌修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做一回“大嘴巴”。毕竟,孙仲春那边已经“不堪重负”了,再不想想办法收服那个小妖,怕是该出更多的麻烦。
钱庄,是天云山派最重要的商号之一。名声对于商家来说至关重要,不可有半点儿马虎。修得好名声,需要经年累月;但是毁掉好名声,却只需要吹灰之力。
鸿余这个招牌可能砸了,不然到时候常十三必然不会轻饶他们这几个知情不报的人。
常十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本书,一壶茶。
就这么着,过上了极为清闲的好日子。显得没事,学了不少做菜的手艺。毕竟他的住处和后厨也算不远,腿脚不利索的他正巧去后厨逛上一圈。
这不,对于林寻的“放养”,终于还得让他头疼。
阳光洒在屋子里的地面上,为数不多的几件物件儿的影子印刻在不远处。
凌修轻巧两下门,便走了进来。
“帮主,您有时间吗?”
常十三带着懒散的口吻:“废什么话。”
此时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凌修:“属下有点儿事,想和您说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不是很想打扰您的。只不过、不过属下思来想去,还是告诉您的好,所以”
常十三抬眼:“利索点儿行吗?”
磨磨唧唧最令人讨厌。
可是,背后告状,这毕竟不……唉。
凌修:“是这样,那个吧,仲春说钱庄人手挺多的,寻儿在哪边也是闲着没事做,还不如帮主找个别的地方让寻儿历练历练?”
孙仲春——来和凌修说了什么?这意思就是让林寻快些离开钱庄呗。
常十三:“嗯。你安排吧。”
不是!
凌修脑袋一懵,不是啊,我只是说这个意思,安排什么,这得您说,我瞎掺和个什么劲呐?再说,这个惹事的精,我哪敢安排啊。放到哪个商号,哪个商号就得倒霉。
凌修:“帮主,属下是说,咳咳,您要不,把寻儿带在身边什么的,免得您寂寞无聊不是?”
哼!
常十三终于可以肯定——林寻,这是又给他“长脸”去了。
没有他在旁边盯着,这小子又找不着北了。
常十三:“出什么事了,直接说,别给我在这儿兜圈子。”
凌修:“仲春今天来了一趟,哭着喊着要、要属下和您说说。寻儿吧,您也不是不知道。到鸿余钱庄的第一天,算错了三笔帐,咱钱庄赔了八百两银子。寻儿去和文惠追讨债务,结果一不小心,把人家打了个半身残废……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债要不回来了,还得给人家治病……”
常十三手中的书被攥的沙沙响了两下,随后又舒展开来,被他一点点小心翼翼地铺平。
凌修还在倾吐着林寻的罪状。
常十三道:“够了。去,把他给我带回来,不,给我绑回来。”
凌修:“……”
这样不好吧。
常十三:“我让你看着他学琴,这几日琴学得怎么样?”
既然都告状了,那就不收着了。干脆,来个痛快。
凌修:“五日,属下先后请了三位琴师,都是天云山最有名的。前两个被寻儿气走了,最后一个,岁数大了些,和寻儿待了半天不到,心口突然绞痛,此时还在医馆养着呢,属下刚刚去看了一眼,想是没什么大碍了。那口气缓上来了……”
阳光越来越刺眼。
照在桌面上,带着点点不舒适的光晕。
两个人一站,一坐。
一个在动着嘴巴,一个默不作声。
一个内心泛着波澜。
第二百四十五章 犯错了?
波澜——
常十三:“这几位先生,叫什么名字?你确定他们有真才实学吗?”
他还在幻想着,万一不该怪罪小徒弟呢。万一问题是出在这几位先生身上呢。
凌修:“就这么说吧,这三人,都是南宁城徐白老先生的亲传弟子。徐白帮主知道吗?额对,帮主您知道的。这几位先生都是属下一个一个求着哄来的,名气可是大得很。这下好了,咱算是出了名了,一下子得罪了三个大名人。最后一个秦先生,更是了得,门下弟子三十余人,个个出类拔萃,小有名气。咱把人家师父气得卧床不起,人家到现在还没找上门就不错了。这琴吧,不然就先别学了,其实学也行,就是您就得在旁边盯着……”
好了,幻想没有了。
天云山总舵,要出名了。在那群高雅之士的人中,马上就会被摸黑。
还有两个重病之人,在医馆躺着。
常十三:“你去,把他叫来见我。”
此时,没有喜怒之色,反倒是平静如水。
凌修点了头:“是。”
……
……
孙仲春算是解脱了。
再也没有人干扰他钱庄的正常生意了。而且,那个被打得半身残疾的倒霉蛋,恢复地还算不错,看来赔点医药费可以摆平。
林寻晃晃悠悠回来了。
这一次,常十三没打算直接痛打一顿。想想南宁城分舵的事情,搞得师徒关系紧张,两人都心里不舒服,这一次还是给这小子一个解释的机会。
林寻怀中抱着一大包东西,小心翼翼地怀在胸前。
没有敲门,更没有通报。
这是他的特权。
林寻一蹦三跳,冲入了常十三的房间。
常十三依旧看着那本略微带着褶皱的书。
“师父,给您买的,西街张记烧鹅,很好吃。”
袋子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些许油脂,从纸包中渗出来。
“说说,这些天学到了什么?”
林寻办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学?哦,师父您知道吗?通过我的努力,钱庄再也不会有人负债不还了!还有,那些道貌岸然的琴师,再也不敢在我面前装蒜了!哈哈哈哈!我太厉害了!”
这小子是真傻,不是假的。
常十三:“那个秦先生,”
林寻:“说到他,气不打一出来!这个老头儿竟然嘲笑小爷我,非得说我笨!我笨吗?不就是弹错了吗?他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不要脸!还说我是他见过最没礼貌的小子,切!没礼貌的他见过吗?小家子气的样子,看着就烦!我对他客客气气地他还不乐意了!”
常十三:“你觉得,自己很委屈是吧?”
林寻斩钉截铁:“那当然!再也别让我见到他,否则,我让他尝尝我的拳头!”
常十三打开香气扑鼻的纸袋,烧鹅——嗯,好久没吃了。
如果再能喝上一壶酒,那该多好。可惜,喝不成酒。很长一段时间都喝不成。
“从明天开始,早课晚课翻三倍,除了习武什么也不用做。每天晚上过来按时向为师交差。”
林寻立刻坐不住了。
这分明是——惩罚。
可是师父也没发脾气啊?我犯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高高兴兴吃着我买来的烧鹅呢。
“师父…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常十三依旧没有喜怒变化:“去玩儿吧,这是你最后一天可以出总舵的门。”
林寻疑惑,凑上前来,双手抵住案台:“为什么罚我?”
眼睛里满是焦急。
常十三:“烧鹅不错,你再买一只回来,给少安送去。”
林寻:“我、我是不是犯错啦?师父…师父……师父干嘛不回答我……我又怎么了嘛…”
有话不明说,甚是折磨人。
林寻本来就是个急性子。
怎么办?
错得没了边,师父懒得理我了?
啥时候的事啊?
不舒服,更不踏实。
林寻反复叫了几声,看着眼前人津津有味,吃得有条不紊。却半点儿勾不起他这个馋鬼的口水。
难道师父在等着我主动认错?
反正,现在从这个房间什么都不说就走出去——绝对是不可以的!
后果很严重!
沉默是表象!
我不傻!
师父分明生气了的…
额,我惹的?
林寻绕过来,走到常十三旁边,双腿一屈跪好,抬着眼睛等着这个人说句痛快话。
十三麻利地将一只鹅腿递给了林寻。
林寻快速晃了晃头。
十三:“不吃算了。”
林寻:“寻儿知道师父不高兴了,而且是因为我。寻儿没想惹师父生气,如果做错了事,请师父直接说好不好?是不是师父对寻儿这几天的表现不满意?如果是,寻儿愿意改的!”
十三:“为师不在一旁盯着你,是不是你什么事也做不好?什么东西也学不会?什么祸都敢惹?”
一连三问。
振聋发聩。
没有严厉的语气,却带着失望。林寻瞬间红了眼眶——师父竟然如此不满。我又伤了师父的心了?
本来快要抱上十三双腿的手臂,缓缓收了回来,就连身子也向后缩了一缩。
残存的紧张深情,一下子变成了恐慌。马上就要十八岁的小子,不知所措。
十三:“问你话呢,回答啊。”
林寻声音微颤,可怜兮兮地看着空洞洞的一旁:“没、寻儿不敢。”
委屈?
你哪儿来的的理,在这里委屈?
自己做的事,也认下了。没冤枉你。委屈干嘛!
十三:“你去讨债,没人让你去伤人。教你功夫,是让你仗武欺人的吗?这个问题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了吧?说也说过,罚也罚过,你还要为师怎么做才能长记性?”
其他的不提,南宁城宋迁斗殴一事,不算是小事。
林寻被罚得昏死过去。
伤人,这的确不是第一次了。
林寻低着头,一句话没有说。
十三:“哑巴了?不回话就去门外跪着,想明白了再回来。”
林寻压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脑袋一偏,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更没有开口说话。这执拗的小脾气算是上了头了。
“啪!”
迎来的是一声书本摔打在桌子上的响声。
清脆震耳。
短促有力。
激起些许细小的灰尘漂浮在光线中。
这是一声催促。
林寻起身,磨磨唧唧走到了门外。
带着满身的怨气和委屈,又一次被罚了。
……
……
第二百四十六章 理直气壮
苏雪儿,
或许是厌倦了寂寞,或许是真的被打动了。
成双成对,成了这二人的代名词。
做为苏雪儿师父的冷宜春,三天两头便可以收到少安送过去的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
就在多方力量对的促和下,雪儿接纳了少安,少安更是幸福得不得了。
少安拉扯着雪儿羽衣一角,脸上满是憨笑:“年节,要不要送个大礼给冷姐姐?”
天云山派的辈分一贯都是“错乱”的。
雪儿:“若是这么说的话,那要不要一起买礼物送帮主呢?”
少安:“为什么?”
雪儿:“你的十三哥嘛,你难道每年年节不送东西吗?”
少安挠挠头,回想一下,再摇摇头:“没。送过一次的,我哥他说以后不用破费,他不在乎这个。所以,后来我也就没送过了。”
雪儿的手指猛戳了一下少安的胳膊:“笨死!谁心里收礼物不是高兴的?不让你送,那是客套,这都不懂!”
少安:“啊?不会吧……我哥一般不会说客套话的。”
雪儿眼神一瞥:“哼,朽木不可雕也。”
真是这样吗?
那,岂不是应该把这几年欠人家的礼物都不回来?
年节——
晚辈和长辈之间,互送礼品,礼尚往来。不论是送些什么,总归是一份心意。浓重的年节气息,不仅是有着各种“财物”往来,而且有着“礼节”往来。
晚辈亲自登门,去长辈府上拜访,送上一番祝福,再带上几句寒暄之语。
一年到了头,和要好的朋友聚聚会,喝喝酒。再轻松惬意不过。
不管是不是破费,谁不想收到一些带着温馨的礼物呢?
……
……
一个时辰,眨眼之间。
对于林寻来说,却过得不易。
家常便饭的惩罚,虽然早就成了习惯,但还是抵不住身体的诚实。就算再怎么锻炼,也不会练出不惧怕痛觉的“保护罩”。
冬日严寒,屋外可没有任何保暖的东西。
阳光显得无济于事。
没有寒风,却有着冰冷无比的寒冷。呼吸一口空气,整个鼻腔都被冷气充满,仿佛快要撕裂一般。
一动不动,那就只能是越来越冷——
他听着房间里面的一举一动,虽然隔得远,但还是希望洞悉些什么。
丝毫觉不出什么动静儿。
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他什么也顾及不了,不管什么办法,能进到屋子里面去最重要!
“想明白了再回来”——可是,想不明白!
算了,不挣扎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的。认错比冻死好得多。
面子值几文钱?
更何况,他的面子,在他的师父眼里,呵呵,更不值钱……
一个冷颤,让林寻的全身神经再一次活分起来。
他双手扶着地面,地面的温度更是无情。站起身,轻轻拂去膝盖处的灰尘。接着猛劲地搓着双手。
想要跺一跺脚吧,奈何双腿麻木,多一分动作便多一分痛苦!
拔着腿,一步一步,走进。
轻轻推开门。
脑袋探进去,看看左边,看看右边。
左边书案,无人。
右边无人。
那,师父一定在后面一些的偏房卧室。
常十三听到一声门的动静,却没有听到下面的脚步声。
十三:“进来吧。”
林寻闻声:“哦。”
等林寻走过来,十三单手一指:“袍子,披上。”
一件雪白的棉袍。白雪一般,一尘不染。没有任何雕琢,干净地晃眼。让人的手都不忍心去摸一下,生怕玷污了去。
十三倚靠在床边,半坐半躺。
林寻:“哦哦。”
拿起袍子,胡乱披在身上,再胡乱系上带子,手法粗糙简单,看不出一点儿拖泥带水。他太需要这件暖身的衣物。看来,他的师父也不是没有人情味儿的。
穿好之后,是继续站着?反正不敢坐下。跪着?不不,他心里是拒绝的!还是站着好。
十三:“去炭火边儿,暖和暖和腿。”
林寻:“哦哦!”
温暖席卷全身,一点点赶走冰冷。火热的炭火盆,里面暗藏着细小的红光。
十三放下那本半遮面的书:“说啊。”
林寻:“…我、我、我错了。”
接着,鸦雀无声。
甚是安静。
再也没有下文了。
十三:“没了?”
林寻拘谨地看了一眼十三的眼睛:“嗯。”
看着林寻被冻的通红的小脸蛋儿,尤其是那挺立的鼻尖儿,实在不忍心再让这孩子滚出去。
十三:“哼。”
林寻双手合拢,扭动一下身子:“师父,不然、不然您说我错哪就错哪,哪都成。就是别让我出去冻着就行。求您了。”
又来这套,每次反省都没当回事过。
十三什么也没说,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看。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不罚他,不罚他,不罚他!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十三:“暖和了吗?”
林寻:“嗯!”
十三:“那就快走吧。明日记得,早课晚课三倍。”
林寻:“等等!”
飞快组织语言——
“还有、还有呢,我好好编一下理由……不不不,是反思一下自己啦!”
人若是一着急,嘴巴一瓢,哼哼,就来不及走脑子了呢。
林寻:“是这样,那人蛮不讲理,欠债不还,出言不逊,动手之后,他还是无动于衷,死皮赖脸,我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出来……”
声音越说越小。
十三:“哦,所以你把人家打得半身不遂?把好好的琴师,送进了医馆?什么事都要依着你的小性子不成?”
林寻突然腰杆直挺,理直气壮:“他欠的是师父的钱,他不还就是不行!还有,那几个琴师,凭什么对我评头论足!我从小就没被骂过,难听的话没进过耳朵,他们又不是师父您,没资格这么嫌弃我!本来就拿了师父给的银子做报酬,我们又不欠他们的!爱教不教,不教滚蛋!”
这是拍马屁吗?
还是由衷的?
阳光再一次和煦起来。
十三手中的书,发出摩擦对的沙沙声。轻微,却可以听得到。
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这小子真的很有理?
嗯?
怒气瞬间消散在了这一句句放开嗓音的话语中。
第二百四十七章 回庄
十三:“伤人,有理也变得没有理了。”
林寻凑过来:“寻儿没想惹您生气,知道您现在身体不好。所以,寻儿认错,是看您的面子,其实寻儿真的没错吧?”
十三:“……”
突然哑口无言。
林寻忙不迭:“师父,您以后得先听完我的解释再罚我。这次您先问明白情况,这很好,至少比以前上来就打好多了。但是、但是您距离我憧憬中的伟大的师父,还差那么一些些……加把劲儿哦,您可以的!”
十三脸色一黑:“……”
今日,明明是…
天哪!
十三愣坐。
他今日都干了些什么?
怎么就想着这么轻易放过了这小子。
明明他是犯错的。
自己却一点儿也没脾气了呢。
不仅什么也没罚,而且还被他数落一顿?
完了,我常十三绝对脑子出了问题!
十三:“好,今日之事,为师不追究了,警告你,日后可不要再犯。否则,你懂。”
林寻轻声细语:“是,师父。”
十三:“那个秦先生,怎么说也是我们请来的,名声大得很,还是徐白先生的弟子呢。你去关照关照人家,别让外面的人觉得我们不通人情。钱庄不必去了,等为师好些后,亲自教你。琴师先生嘛,找不到好的先生,咱也不学了。”
林寻:“嗯!”
他万般情愿地点着头。
十三:“纠正一下,钱庄的银子不是为师的,是帮里的,是兄弟们的。以后这种傻话可不能再说了。”
林寻:“哦。”
十三:“有件事,你得跑一趟。”
林寻:“师父您说。”
十三:“上好的裘袍,为师寻着了。你去给你爹送去,顺便回家看看。明日晚课之前回来便好。”
林寻双眼一瞪!
爹!
我爹不得凶死我。上次偷它老人家的东西,而且还和师父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
我怎么敢回家啊。
林寻疯狂摇头:“师父您去吧,我就不去了。没什么事,寻儿告退了哈,您赶快歇着!走了走了!”
拔腿便要走。
十三忙一声:“回来!”
林寻:“师父,您就饶了我吧,我是真不敢一个人回家。我爹吃了我可怎么办?您这不是把我往火坑力推吗?您怎么这么忍心呢?”
如果此时不把这件事处理好,那帮内盛大的年会,呵呵,少不了林平找麻烦。
到时候,常十三脸上挂不住,在兄弟们面前失了体面就不好了。
所以,必须先把这个大隐患摘除。
十三表情收紧:“门人林寻听令,限你明日晚上之前,将裘袍送到拂柳山庄,安抚好林庄主的情绪。”
这是正式下令。
是以帮主身份下令。
林寻,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事到如今,林寻也没什么好的招数。
他趴在常十三的床边,滴溜溜的大眼睛,带着满满的期待,认真地望着他的师父,小爪子轻轻揪着被角。
顺亮的长发高高束起,透着灵气和生气。
十三也很无奈:毕竟,林平是林寻的爹爹,总不至于对自己宠爱的宝贝儿子下狠手。总比他这个外人分量重。
林寻哼哼唧唧:“师父,好师父……一起去吧。”
十三:“为师这副样子,怎么去?”
林寻:“我不管,不然您就派人陪着我去,反正我自己不行。”
十三脑子中搜寻一下:“让少安陪着你去吧,别人也不怎么合适。”
林寻:“少安,行吧,凑活。那快让他回来,我和少安马上走,晚上可以到山庄,明早我们便回来。”
十三:“和你说了,不要称呼少安,真是屡教不改。”
林寻撇撇嘴巴:“我去传令了,吩咐暗桩找少安。”
十三更加看不惯:“什么吩咐,是请,请你的哥哥们去做事,你一个后辈凭什么吩咐人家?除非……你考虑一下少帮”
还没等十三说完,林寻飞快反应过来:“好!我不吩咐,我请哥哥们去找少安,恭请!诚恳地恭请!好了吧。哼。”
除非,你考虑一下少帮主的位子。
十三盯着这个愣头愣脑又娇惯的小子,心里想着:切!你愿意恭请就恭请呗,你不愿意就算了,谁稀罕。
……
……
林寻和少安二人,从拂柳山庄总门向里面走着。
林寻:“少安,你不要和我爹计较,我爹说话有时有点儿难听,你千万别介意。”
少安点点头:“嗯。”
林寻:“还有,我爹若是想打骂我,你得拦着,千万别和一个木头一样,听到没?”
少安:“好。”
林寻:“表现好的话,我请你吃烧鹅,怎样?”
少安接着点点头:“好啊。”
“庄主,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
林平全身惊醒:嘿,寻儿回来了!想死你爹爹我了!寻儿,我的宝贝寻儿啊……等一下,不对啊,为什么要想念这个白眼狼?他投靠臭小子了,做了一个小叛徒。
哼,一想到师徒二人狼狈为奸,偷窃裘袍,事后暴露,竟然理直气壮。
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大管家林五:“庄主,小少爷回来了,庄主……您怎么还在这里躺着啊,小少爷都快到大堂了!”
正常来说,林平应该几个箭步冲过去,迎接林寻回家。
林平:“我不见他,让他和臭小子过日子去吧,别来拂柳山庄,这里不欢迎!”
林五皱皱眉头:“哎呦我的庄主啊,您都一把年纪了,和小少爷计较个什么劲呦。”
林平瞬间坐起来:“一把年纪?老夫还年轻!就是不见!”
林五上前拉扯一下他的衣袖:“庄主,不仅是小少爷回来了,唐少安也一同来的。这要是不见见,岂不是有失礼数啊。”
林平:“唐少安?他来干嘛?臭小子呢?”
林寻整理好心情,满怀热情,快步冲进了林平的房间,大叫一声:“爹!我回来了!”
看到小儿子这张可爱又讨人喜欢的脸,林平当然高兴。但是他狠下心,今天林寻若是不主动道歉,他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
少安微微躬身:“少安见过林伯伯。”
林平教训常十三的场面,少安一次也没有见过。他更不知道这面相和善的人有多么“厉害”。
林平:“你还回来干嘛,你还知道认我这个爹?”
第二百四十八章 林伯
林寻:“爹,您看,师父特意寻来一件绝品裘袍送给您作为赔偿嘛,您就别再计较了呗。”
林平:“赔偿?这是物归原主吧,算什么赔偿。臭小子为什么没有来?他不应该专程送过来吗?没有一点儿诚意!”
少安愣神:“臭小子,是……谁?”
林寻小声提醒:“是师父。”
过分了,这老头怎么这么称呼十三哥啊。
少安:“林伯伯,十三哥重伤未愈,出不了门。本来是想着来看看您的,奈何实在不方便,还请您见谅。”
常十三遭遇石门暗算——不过,江湖上只是这么一提,多数人根本就不清楚常十三遭遇了何种暗害。
这么丢脸的事不论是天云山派还是石门,都不愿传扬。遭遇毒手的天云山派不希望宣传自己的疏忽,采用卑劣手段的石门更不想让江湖人知晓。
林平坐直身子,眉头紧皱:“重伤?”
少安:“是。”
林寻:“爹,您不知道,师父差一点儿就没命了。幸亏有少安把师父就回来了,好险好险的。那天都快把我给活活吓死了。”
林平站起身来:“这么严重?”
少安:“是啊。十三哥命大,惊血丹之下保了一命。”
惊血丹——林平最好的大哥萧冬,便是死于惊血丹。这三个字,深深刻在了林平的心里。
一阵揪心,再也控制不了的担忧一瞬间涌上心头。
林平:“臭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少安:“恢复地不错,再经过一次排毒,惊血丹之毒便可以彻底放干净。林伯伯放心吧,十三哥没事。”
林平:“那,他功夫还在吗?”
少安:“半年时间可以彻底恢复。”
听到这里,林平终于可以舒口气。
常十三是天云山派的顶梁柱,他倒下了,天云山派必将遭遇一场劫难。**年前的危机,千万不要再一次上演了。
林平踱步,嘴里嘀咕一句:“如此,便怪不得他血洗张家庄了啊。”
他脑子里突然想到些什么,拉住林寻,仔仔细细看上了两圈:“没伤到你吧?”
林寻摇摇头:“没。师父他一直护着我,直到失去意识。爹,您别再怪师父了,原谅我们得了。裘袍都给你拿过来赔罪了。”
他走到椅子边坐下,扶着负手颤颤巍巍坐下,膝盖处还在隐隐作痛。
“若不是师父为了为我拿到一把好剑,也不会去张家庄找邱子美,不去张家庄,也不用经受这番劫难,更不必经受一刀接着一刀的放血了。我……我看得心疼极了,我欠师父太多了爹。”
越说越伤心,越来越自责。
常十三在毒性入体,无法承受之际,还在想着如何结束张秦的性命,如何保住林寻的性命。他做到了一个师父该做的事情。
给徒儿寻最好的剑,没有这一截,该躲过这一难的吧。
林平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抚摸了一把林寻的膝盖。林寻倒吸一口凉气。
“嘶……”
林平:“怎么弄的?”
林寻偏过头去:“师父罚的,没事儿,不疼。”
林平不是不知道,常十三的手法从来都是狠厉无情。他从刚开始就担心小儿子受委屈。
“跟着他,苦吗?”
林寻:“没有,挺好的。”
林平一把抓过林寻的手掌,本来稚嫩的双手,早已不满一层手茧,摸起来的感觉,再也不想一个简简单单的孩子。
眼前的寻儿,似乎瞬间成长了。
林平:“给爹爹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林寻冲动地拒绝:“不!”
身上,尤其是后背,一道道鞭伤。都是常十三赐予的。若是让他的爹爹看到,爹爹又该为难师父了。
林平满眼心疼,深情地望着林寻的双眼:“很苦的,对吧。”
不知什么时候,一层晶莹模糊了眼睛,林寻摇摇头:“能成为师父的徒弟,很幸福,一点儿也不苦。是真的爹爹。”
林平欣慰极了。
寻儿长大了,短短时间,一晃眼。他的儿子已经换了一个人。再也不是娇滴滴的“小少爷”了,他明白了什么是可贵的,谁是对他好的。虽然方式不怎么样,但是寻儿学会了用心去体会。
虽然性子还是保持着一贯“公子哥”的骄傲,但早就把礼义装在心里。
少安:“林伯放心吧。十三哥和寻儿磨合地很好。这段日子,十三哥再也没对寻儿动过真格的了。现在不会,以后就更不会了。”
林平笑着:“嗯,这话我信。”
林寻也笑了,笑得灿烂纯真。
至于盗窃裘袍一事,当然如同落叶一般被风儿卷走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臭小子,给他教好了一个最难管教的儿子——功不可没。
林寻担心的,如何和他的爹爹道歉,如何求得爹爹的原谅,到了最后,全都是白费了心思。硬拉着少安做自己的挡箭牌,实际上也没有派上用场。
林平:“你一会儿去你大哥那边看看,你们太久没见了,你大哥常常念叨。”
林寻点点头:“知道啦爹。”
林平:“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林寻:“起码在明日晚课之前我得到总舵。”
林平心中有些失落,来去匆匆,刚刚进门,一个晚上便要回去。他如何舍得。
林寻似乎看出了他老爹的心思:“爹,年节快到了,除夕当天我一定回来。到今年帮里年会,我至少能陪您十天呢。”
林平:“唉,好。少安随我来吧,带你看看住处。”
……
林平:“记得让臭小子注意保暖啊…”
少安:“知道啦林伯伯。”
林平:“还有,以后提防着些,防人之心还是要有的,尤其是他这个位置,小心才是啊。”
少安:“嗯嗯!”
林平:“让寻儿多照顾他,别放任他游手好闲的。”
少安:“好,知道了。”
林平:“对了,年节去看他,这几天就不去打扰了,让他好好养着…”
少安心想:这老头儿,真是唠唠叨叨不停嘴啊。
林寻:“爹,你好烦啊…唉。”
离开拂柳山庄的时候,林平特意给常十三带去了拂柳山庄珍藏多年的绝顶伤药。还有那根林平一直没有舍得服用的上等灵芝,做为补品,也一并捎了去。
……
第二百四十九章 探望
大年初十,终于来了。
大街小巷,依然张灯结彩。
春联横幅高挂,一派喜气洋洋。年节期间,还是浓浓的年味儿。
寒冷被带着暖意的喜悦冲淡。
大年初十——
天云山派大聚会的日子。
所有的舵主、护法,将共聚一堂,举杯换盏。
林平牵着林寻的小手,这对父子早早便来总舵报道了。路途不远,加上林平惦念着受重伤的常十三,一大清早吃过早饭,便骑马过来了。
吃过早饭,逛了几圈,常十三又回到了房间。
他必须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来应对晚上盛大的聚会。重伤之后,体力恢复还需要一个过程,他只能尽量节省体力。
听到通报,少安快步赶过来迎接林平。
暗红色的长袍,绣着细密的针脚,林平虽然已经年近半百,依然精神抖擞,腿脚比一般的小伙子都要利索。
林寻和他爹爹的衣服不论是颜色还是设计,都如出一辙。
这父子俩,不仅样貌很像,举手投足也带着相似的感觉。
少安:“林伯您来啦,里面请里面请!”
林平:“臭小、嗯、十三呢?”
少安:“十三哥在房间呢。我带您去。”
林平:“他身体恢复的如何?”
少安:“恢复的不错,行动自如了。体力还不太好,估摸着还得一个月。”
林寻轻轻敲门:“师父,您睡了吗?我爹想看看您,方便吗?”
常十三欠了欠身子,慢悠悠掀开了身上盖着的被子:“进来吧。”
常十三一身宽松的长袍,腰间未着腰带束缚,松松垮垮却带着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
长发落在肩头,黝黑发亮,还未来得及束起。
林寻:“师父!”
常十三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弯下了腰:“十三见过林伯。”
林平仔仔细细瞧着,围着他转上了两圈。他又看看一侧的被子,松散地放在床上,想是十三刚刚起来。
林平:“快,躺着吧。我就是来看看你,你没什么大事我也就放心啦。”
常十三向着主堂走了两步:“十三没事了,我们坐着聊。”
林寻快速从柜子里翻出厚厚的棉袍,踮着脚尖,将长袍披在了常十三的身上。
常十三:“给你爹倒茶。”
林寻:“好!”
真听话。
林平想着:嘿,林寻这小子在家里也没给我倒过两次茶。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这时候倒是腿脚勤快了哈?
林寻在家中从来都是被宠上天的小少爷。但是只要是来到常十三的身旁,总是能将身上的散漫去除干净。
他对常十三,又敬又怕。更多的,常十三从来都是严苛地要求自己,有着这个师父的以身作则,林寻也逐渐改变着自己。
常十三:“以前还说呢,十三年节罚酒给您赔罪,现在十三这样子,酒算是喝不成了。”
嘴上这么说,私下里偷偷摸摸地喝了不止一次了。一身散步去的味道被少安当场抓包,骂个狗血淋头。
林平:“哎,算了算了,过去就过去了。我也不是个爱计较的人嘛。今日你就记得把最好的私藏酒拿出来就好了。哈哈哈。”
常十三脸色一黑,哼!
我的私藏酒,天天被你个“酒鬼”盯着。一边防着您,一边还得防着于禾。对了,得亏卫肃没回来呢!额,卫肃今日便回来了…
你们一个个的,哼!
年节喝着我的私藏酒,我在一旁干看着?不行,必须偷偷喝一口,就一口。
常十三又换上了轻松的神情:“那是自然,今日林伯尽管喝,千万客气。呵。”
林平:“我的房间也得有酒哦。”
常十三平淡如水地答应着:“嗯。”
每年聚会,一个个喝得六亲不认,总舵自然要实现给他们安排好房间晚上休息,额…还有必不可少的醒酒汤。
林平:“我去找裘尧下棋去了,先走了,晚上来。寻儿就”
林寻抢过话来:“留下!”
常十三起身:“好,您慢走,十三不送了哈。”
这么着,林平探望算是完成了。
常十三看了两眼林寻:“你留下来、做什么呢?”
也是,他要休息,林寻,额,实在没空陪着这小子消遣。常十三几步走到床边,慢悠悠脱下鞋子,稳稳地躺了上去。
林寻:“师父,您伤口还疼吗?”
最后一次放血,已经过去了七八天。他这次惊险要经受的苦,马上就熬出头儿了。
常十三:“不碰不疼,怎么了?”
林寻凑上去,趴在床前,眼巴巴望着他的师父出神。
一双傻气冲天对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就算闭上眼也不舒服呀。
常十三:“有事?”
林寻忽闪两下大眼睛,糯糯开口:“师父,寻儿乖吗?”
额……
你……
你乖不乖,关我屁事?
再说,我都十多天没见过你了,你乖不乖我怎么知道?
林寻再次问道:“乖不乖?”
常十三:“…额,嗯。怎、怎么、了?”
林寻忽然紧紧邹起眉头,带着怒气和委屈:“我这么乖,为什么还不带我去宗堂正式拜师!!还要让我等多久!啊啊啊啊!太久了!我受不了了!”
那个那个,为师忘记了……
太久了,所以就理所应当地“忘记了”,啊欧。
没有进入宗堂正式拜师,就相当于两个人在一起而没有举行大婚一般——令人硌得慌。
从回来到现在,一直在养伤,没想到还要带着林寻在宗堂正式行拜师礼。
好吧,是为师的疏忽。
今日,也是每年去陪萧冬说话的日子。年节的探望?算是吧。
常十三:“那就今日去。”
林寻双眼冒光:“真哒?!今日!说话可要算话!”
常十三:“午饭之前半个时辰叫醒为师,为师带你去宗堂。在此之前,为师要休息,不管是谁要来请安或是探望都不要让他们进来,知道了吗?”
林寻:“好!绝对不让他们打扰师父休息!”
常十三微微一笑,不经意间:“乖徒儿,呵呵。”
“嗯?”林寻猛然瞪大眼睛。
“师父,您说什么?”
“师父…”
师父的脾气,好像变好了。
不可思议的感觉!
师父终于承认我很乖啦!
嘻嘻嘻嘻!
第二百五十章 九载
常十三:“寻儿,为师先过去,别跟着。一会儿正式宗堂行礼,为师叫你过来再过来。知道了吗?”
林寻:“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常十三:“为师…先和你萧叔叔说说话。给为师点儿时间。”
林寻拉住常十三衣袖:“师父……”
常十三:“听话。”
林寻松开手:“哦…好吧。”
……
天云山派宗堂
常十三:“两侧守住,任何人不得靠近。”
守卫:“遵命。”
守卫们从来不敢去听宗堂中的声响。
只是,每次帮主从里面走出来,从来都没有抬起过头。似乎在掩饰什么。
在掩饰,哭得红肿不堪的双眼吧,还有黯淡无光的神情。
林寻在后面悄悄跟着常十三过来,看着他走进了宗堂。
守卫:“林小弟,你不能过去。”
林寻:“为什么?”
守卫:“帮主有令,任何人不得进。”
林寻:“没事没事,师父不会怪你们的,放心放心,出了事我顶着。”
守卫为难:“不行,请绕路。”
林寻:“好哥哥们,求你们啦。绝对不会牵连你们哒。相信我。”
守卫:“小弟,这你说了不算啊,到时候”
林寻:“到时候师父询问我扛着!”
守卫:“喂,小弟……”
林寻还就真过去了。
他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被发现。
常十三进入宗堂,跪在了萧冬排位前面。
常十三:“师父,徒儿来看您了。徒儿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徒弟。他是林伯的小儿子,林寻。您认识的。寻儿很懂事,很聪明,呵呵,比徒儿年轻时候强多了。虽然有些调皮,但很听话,很上进。”
林寻偷偷蹲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他想着:原来,师父心里,这么喜欢他。一直憋在心中,从来都不怎么和他说好话。
吹胡子瞪眼,哦不,师父不留胡须,也不算是瞪眼,师父的眼神带着凶狠,那般吓人,严重的心理阴影啊。
常十三:“可是,徒儿对他…有时候总是忍不住,抬手便打。徒儿知道,这不好,就是…忍不住。下手重了,徒儿心疼得不行,下次还是忍不住。呵呵。如今才发现,师父您的脾气有多好。”
林寻想着:您还有脸说呀,我活得真是太不容易了,呜呜。心疼我,您还打我,呜呜。
常十三:“徒儿也不知道,该怎样管教寻儿。轻重拿捏,也不知道是不是恰到好处。寻儿认了徒儿做是师父,徒儿定然尽心尽力,不能辜负寻儿。不瞒您说,有了寻儿,徒儿才知道,师父这么多年教导徒儿真的不容易。真想、真想当面谢谢师父。”
奈何徒儿,明白得太晚。
这是师父……第九个……九年了。
世间寻不到您的身影,天云山上再没有您的笑声。
寂静一片,安静无声。
徒儿面前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总是想伸出手来把您紧紧抱住,虚空中却什么也抓不住。
常十三的声音哽咽起来:“徒儿很想您,尤其、尤其是这种时候。也不知道您过得好不好。没有徒儿在身边惹事,您一定很清闲……很省心。师父,徒儿、徒儿夜里还是经常睡不好。梦里…都是您的样子。恍惚间,觉得您就在身边,未曾离开。徒儿是不是有点儿傻…哼,师兄劝徒儿,徒儿一时冲动还骂了他、就差动手了。您在的话,是不是又要打徒儿的头了?”
常十三的话突然停顿:“……就算不打……您、您说句话、吭一声也好啊……师父,您吭一声、多好……师父……徒儿想您,想得痛彻心扉…………”
最无助的时候,便是呼唤您的时候,因为一声之后,没有回应。
剩下十三在残风中颤抖。
人前,装出一副冰冷的模样;
人后,泪水横流。
对令人难过的不是求之不得,而是得而失去。
当世间再也没有慈父一般的师父,当再也没有抚摸自己的温暖的手掌,熟悉的气息啊,哪里可以再次感受的到呢。
常十三跪伏在地,手掌攥拳,生生砸在地板上。
一下下,仿佛在叩击心灵。
抽泣声一点点变大,最后,彻底收不住,彻底释放出来。
泪水不止,伤心欲绝。
整个宗堂之中,回荡着一个男人绝望透顶的痛哭。
一声声“师父”,不停从嘴里留出。
愈发沉重,愈发呜咽。
没有什么机会能如此痛快的表达情绪,此刻,常十三放下了外在的东西,将最脆弱的一面展露。
林寻再也没有了任何小心思。
思绪戛然而止。
他知道常十三在乎他的萧叔叔,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乎到了这种程度。
常十三,那么坚强的人。可谓是心硬如铁啊。
什么样的在乎,可以让九年后的他,哭得不成人形。
经常睡不好觉——原来,师父偶尔贪睡,是因为夜里休息不好。
林寻从来没有像此时这么心疼常十三这个师父。
所有的痛,都深深藏在心里。满脑子都是为别人考虑,从来都把自己放在最后。
这个师父不说好话,骂自己是废物,却在宗堂上一番称赞。
尽心尽力、不辜负!这是对林寻的承诺。
不辜负——三个字简简单单,却重如千斤。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三个字。对自己如此,对天云山派兄弟们更是如此。
面对张秦冰冷的刀,师父焦急地嘱咐,渴望着上天能留下自己一条命。那双近乎卑微的眼睛,林寻这辈子也无法忘记。
师父,真好。
真好。
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林寻站起身来,单手扶着门框,站在了宗堂门口。
常十三竟然没有丝毫察觉。悲痛的他已经把自己的警戒之心降到了最低点。
林寻缓和的声调响起:“师父。”
这一声,打破了回荡的哭声。
林寻走上前。
常十三尽快平息情绪。这小子怎么进来了?不是嘱咐过守卫了吗?
林寻走过来,跪在了常十三身边一侧:“师父。”
常十三侧过脸,背着他。哭泣的感觉无法瞬间收回去。但是他不想让林寻看到这副样子。
可是,这小子是不是都听到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抱抱
林寻双手紧紧抱住常十三。
他忘记了师父满身的伤,忘记了应该避开伤口,他只想为这个冰凉的男人传递些许温暖。
常十三感受到了林寻的小手。本想挣脱,但又有些舍不得。
他无数次和林寻一样,就这样紧紧抱着萧冬,坚决不放手。依偎在萧冬的怀里,笑呵呵地说着自己调皮捣蛋的事,叫着师父。
这是一种遥远的奢求。
林寻的小脑袋靠在了常十三身上,轻柔地说道:“师父不哭。以后,寻儿陪着您。等寻儿长大了,寻儿会照顾您、替萧叔叔照顾您。萧叔叔没有陪您走的路,寻儿陪您走。没有陪您做的事,寻儿陪您做。好师父,不哭了、不跪了。寻儿好心疼。”
常十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林寻一番话,戳地毫无抵御。
林寻松开手,上了香。
对着萧近排位,恭敬三拜。
林寻:“师公在上,林寻拜上。萧叔叔,以后,寻儿便改口,叫您师公了。寻儿会好好听师父的话,绝对不会辜负师父厚望。寻儿会成为像师父一样,出色的徒弟。”
再拜。
常十三扶起林寻:“寻儿,起来吧。”
林寻:“不是还要拜您三拜吗?”
常十三:“不用了。你我之间,还有这个必要吗?”
是啊,不必了。
深厚的师徒之情,已经建立地根深蒂固。再也不需要虚礼来证明了。
林寻看着双眼红红的师父,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他说道:“这怎么行,行礼要全套的。不然,寻儿觉得亏着了师父。那天奉茶,毕竟是寻儿逼得您。”
常十三:“好,那你来,为师受着。”
林寻郑重三拜。
——礼成。
常十三正视林寻,脸上一抹暖暖的笑容,混合着轻轻滑落的泪珠。
这个小徒弟,太惹人疼爱了。
融化了他的冰冷。
林寻小手抚在了他的脸上,轻轻拭去他的泪痕。不知怎的,就是想哭。林寻看得心疼,自己的眼泪瞬间控制不住。
常十三双手扶住林寻的小脑袋,微微着急:“怎么了寻儿?”
林寻:“师父,寻儿心疼您。呜…”
常十三:“好好好,为师不哭,你也不哭好不好?”
林寻抽泣着:“…师父抱抱。”
抱抱?
这个、这个…额。
林寻:“呜呜呜…”
常十三:“好好好,抱。”
他半蹲着,双臂打开,把林寻抱在了怀里。
这是第一次,将这个磨人的小徒弟抱在怀里。
这种感觉,很不错。
就像当年萧冬紧紧抱着他一样。
虽然林寻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为何就哭了,为何还要抱抱。如此不理智,还是头一次。
常十三,他哭起来狼狈的样子,被林寻看了个清清楚楚。
但他没有感觉到不堪,也没有丝毫不舒服。
林寻,成了第二个看过他如此流泪的人。
从此以后,林寻成了少安之后,第二个他愿意彻底敞开心扉的人。
林寻在常十三怀里,小声问道:“师父,您、经常如此吗?”
这话,自然是问,是不是经常一个人跑到这个地方哭上一通。
常十三:“没有。一年也就一两次。”
林寻:“师父,要坚强。”
常十三:“为师没事。说出来,心里痛快了,就舒服多了。”
林寻:“您刚刚说的话,寻儿都听到了。您、真好。南宁城气师父是寻儿不懂事,还有动不动耍小性子都是寻儿的错。对不起。以后,寻儿再也不会了。”
常十三:“嗯。”
南宁城中,林寻因为打架斗殴,拔剑险些多人性命。常十三一气之下,为了安抚分舵人心,狠狠罚了林寻。最后,致使林寻晕到在了演武场。
林寻生了气,差点便不认他了。也就是这次,他丝毫不体谅常十三,把常十三给“委屈”哭了。
林寻的双手抱地更紧了,他说道:“您是寻儿一辈子的师父。唯一的师父。”
这句话,和常十三当年在萧冬面前的承诺,竟然分毫不差。
……
良久未动。林寻跪着倒是没什么。常十三可是半蹲着呢。
常十三:“为师可以起来吗?这个姿势,真的挺累的。”
林寻:“……再抱会儿。您是第一次抱着寻儿。”
常十三:“不行了寻儿,为师腿上有伤,真的很累。”
林寻瞬间乖乖松手:“哦哦哦,差点忘了。”
常十三缓缓直起腰来,浑身酸疼。
这姿势,真不是好受的。
林寻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孩子的活泼。脸上带着少不了的笑容。
幸福的笑容喽。
常十三:“出去之后,宗堂里面的事,你可要管好你的嘴。”
林寻:“是,师父。对了,刚刚是寻儿死缠烂打,守卫哥哥没拦住,师父不要责罚他们。”
常十三:“好。他们值守不力,你求情就不罚了。你呢,是抗命不遵吧?按照帮规当如何着?”
林寻眼睛忽闪两下,拉扯着常十三的胳膊:“唔,师父…您最好啦。”
常十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下:“以后不许这样,要听话。”
林寻乖乖一笑:“是,师父。嘿。”
常十三:“今日是你我师徒二人的好日子。为了庆祝,为师陪你去练剑吧。”
练、练剑?
庆祝?
这不挨边吧?!
这种庆祝方式,是不是有些诡异?
林寻嘟嘴,不情不愿:“哦。”
嘟嘴——不乐意的显著表情。
常十三看到后微微一笑,他说道:“逗你的。我们去逛逛,想吃什么都可以,准你喝酒。顺便置办些年货回来。”
二人向着宗堂门口走着。
林寻双眼放光,大声喊:“好耶!”
刚出来半个音,常十三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宗堂之内,不可大声喧哗。”
林寻反应过来,小声说道,身子一缩:“哦哦哦,对对对。”
快要走到门口,林寻小声问道:“师父,是不是少安不让您出门呐?您身体行吗?”
常十三挑挑眉眼:“嘘,悄悄走,悄悄回。”
林寻:“可是门口有守卫的……”
常十三的手指在嘴唇边划出一道弧线:“封口!”
……
“警告你们,管好你们的嘴,若是少安知道我出了门,哼。”
“属下不敢,帮主放心!”
……
第二百五十二章 查账
萧近从平安镇出发,特意按照常十三的嘱咐,顺路看看平安镇分舵的情况。一路上,萧近、栾子明、沈丘艳,三人结伴而行,午饭刚过便到了总舵。
按照习惯,为了晚上好好大醉一场,必须缓解一下疲劳的身体,栾子明到总舵的第一件事——去睡觉。
不仅是聚会,年会上帮主会过问每一个分舵一年的具体状况,各方各面,必须如实上报。这一关,要坦然面对各种质询,并且要让帮主满意。
对于其他舵主来说,还算是轻松,但是对于子明来说,简直称得上是斗智斗勇,当然少不了“卖乖求饶”。
进了总舵的大门,人家都是想着去请个安,他想的是找个安全的地方拖上一会儿。
栾子明:“我去了,萧大哥,沈姐姐。”
萧近:“子明,听说帮主受伤了,我们是不是一起去看望一下?”
子明摸摸脑袋:“可是…”
萧近:“如果帮主真的受过伤,那你不去看望,反而躲起来,是不是有失礼数呢?”
子明皱皱眉毛:“这…唔”
萧近搂搂他的肩膀:“走吧,一起去,帮主又不会吃了你。”
子明:“唔…哥,你一定别忘了账的事儿…”
喝了子明的酒,吃了子明的饭,答应的收口如瓶,那就得做到。
三人前来拜见。
一进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两个火盆可不是白白放在这儿的。
林寻在外堂吃着果脯,无所事事地蹲在椅子上,这把椅子已经不知道被他踩出了多少只脚印了。
拜了师,他算是心满意足了。
而且,师父还抱了自己,嘻嘻。
林寻:“师父,三位舵主到了。”
听到守卫一声通报,他急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迎接:“林寻见过三位舵主。”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萧近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寻儿,帮主呢?”
林寻挥动手臂往里侧屋子指过去,还未说话。只听里屋传来一声:“这儿呢,来。”
帮主的声音。
常十三一改往常不怕冷的习性,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袍,倚靠在床头,还盖着厚厚的被子。一手拿着总舵账册,一手捧着小小的暖手炉。活脱脱像一个“贵妇人”。
三人上前跪地:“属下拜见帮主,给帮主请安了。”
年节嘛,是得请个安的。
常十三:“嗯!寻儿,给他们搬椅子过来。”
子明还在愣着神,好奇心逼着他不得不问:“帮主,不、不热吗?”
常十三侧过头:“嗯?”
子明耸耸肩:“没,属下就是想问问热不、热。”
没有回答。
正常人一定会热的,可是他如今内力无法调动,身体极为虚弱,最怕冷了,哪里还会热呢。
椅子摆好。
常十三:“寻儿,上茶。”
萧近看着眼前人一举一动,不,基本没有动过一下,终于忍不住:“帮主,江湖上都说您受伤了,不知是不是真”
常十三还没等说完:“嗯。”
萧近急忙问道:“伤得重吗?怎么伤的?好些了吗?”
常十三迟疑一下:“丘艳,这些日子,过得还习惯吗?”
突然被点名,沈丘艳忙回神:“嗯…习惯,挺好的。分舵也很好。谢帮主挂念。”
热腾腾的茶端上来,衬得整个屋子更加暖和。
常十三:“那就好。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不必憋在心里。”
此时的他,怎么看都显得无比地温柔。语气和缓地不能再和缓。
沈丘艳:“谢帮主,属下记下了。”
萧近有些急躁:“帮主…”
常十三:“嗯。”
子明呆呆愣在一旁,他提醒到:“萧大哥刚刚问的话,帮主没回呢。”
常十三:“哦。”
他内心暗暗骂到:不想说怎么了?我自己大意失荆州,受人蒙骗,喝了毒酒,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这么丢脸的事,非要我自己说一遍?嗯?这三个不懂人情的东西,气死我了。呼!
子明:“那您回答啊…”
常十三:“喝茶吧,这茶叶可是比金子还贵,别浪费。”
喝茶堵不住你的嘴吗?
子明低头看着茶碗里悠悠漂着的茶叶,嫩嫩的绿色,像刚刚采摘下来的一样鲜活。
这茶叶,真的这么贵?
赶快尝尝!
额,先等等,这不是重点。
一个从来不怕冷的人,居然这副样子——这表示,伤得不轻的。
似乎气氛十分尴尬。
常十三故意叉开话题:“子明,新分舵发展的如何了?”
子明:“……还、还好。”
常十三放下手里的那本账册,双手捧着手炉:“还好?这是什么个意思?”
子明:“是还不错的意思。该有的都有了,扩建已经基本完成,副业基本上快要步入正轨了,今年就可以有收成。”
常十三:“扩建、完成了?”
子明猛然抬头:“怎么了?”
常十三:“你老实说,这些日子花了多少银子?”
进展如此神速,那得是多大的人力物力呀,相应的银子也得跟得上。
子明:“唔…十五万两……”
常十三稍稍动了动身子,死死盯着他:“你皮紧啦?”
嘿,居然撒谎。
欺瞒于我?以为我是小孩子吗?
子明:“唔…”
怎么办?
帮主依然这么不好糊弄。
常十三:“萧近,你说。”
萧近想着,这要怎么说,说真说假都不好,里外不是人。
萧近:“属下没仔细算过,不太清楚。”
嘿?
你精打细算过日子在帮派里是出了名的,你没仔细算过?
联合起来欺瞒我!
这两个人,真……
沈丘艳还在一旁看着呢。
常十三轻哼一声:“很好。南宁城分舵今年的一成不必免了。”
这一成,是考虑到南宁城分舵负担新分舵的开销,特意留给萧近的。若是这笔银子收上来,那南宁城的重担必将陡然上升,来年开销不小,萧近无法和分舵兄弟们交代呀。
萧近紧紧握着茶杯:“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