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三十五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五十五）
一个白衣少女从阁内走出来，经过二人身边时，向风凌月打了一个招呼，同时仔细打量了几眼萧御，只不过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快，就仿佛一瞬间一般。
风凌月点头道，“回来了，明玉师姐，环师叔在吗？”
“环师叔在藏心楼那边，小师妹找师叔做什么。”
“这位公子入山采药，不小心伤了手臂，我有些事要禀报一下师叔，想暂时把公子安置在‘听风阁’，让公子先休养身体。”
明玉又打量了一眼萧御，眼中微露奇怪之色，“师妹，这种事教给下山弟子就可以了，何必你亲自出手，而且还找到环师叔。”
风凌月含笑说道，“既然是我把公子带进来的，自然要我去问，现在诸事都由环师叔管理，自然要向师叔禀报。”
明玉眼中怪异之色更盛，不过这次却没有再阻拦，“师妹喜欢做这些事，自然没有人可以阻挡，不过师尊老人家交代的任务要是没有完成，明天可是要挨骂的。”
萧御看了风凌月一眼，她方才也说过，之所以前往听风谷，是为了采摘药材，原来采摘药材是为了完成任务，只是还没有采到药就就遇到了他，然后就将她带回了“听风阁”。
一念及此，萧御说道，“风姑娘，你将我带来此境，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不劳姑娘再费心，姑娘有任务在身，不必再为我虚耗时间，现在天色尚早，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完成任务。”
风凌月目光一动，“公子为什么知道我姓风？”
萧御一怔，为什么知道她姓风……
他自然是知道的，这再正常不过，只不过在这个梦境里，却反而显得怪异起来，风凌月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姓氏，他却能顺口说出，的确很不寻常。
明玉见萧御脸露迟疑之色，脸色顿时一变，脚下斜步一迈，已经站在风凌月身前，“师妹，此人行踪鬼魅，身份不明，想必有诈。”
明玉冷眼看了萧御一眼，“阁下何方神圣，我奉劝阁下，既然身入我‘听风阁’，就最好报上自己的名号，你既然已经暴露了自己，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萧御暗暗摇首，心中颇感无奈，没想到他一念所至，竟然将自己导入如此境地，原本也还可以寻找其他托辞，但有些事情终究是解释不清楚的，越描只会越黑，还不如保持缄默。
明玉见萧御不语，以为他在思考如何脱身，眉峰倏然一盛，“阁下以为缄默不语，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这里是‘听风阁’圣地，不管阁下来自哪个宗门，不得师尊允可，都不可能走出这里。”
“明玉师姐，你误会了，我心中明白，这位公子不是其他宗门所派。”相比于明玉，风凌月的神色要镇定许多，甚至可以说没有惊起半点波澜，面对明玉的质疑，她并没有生疑，反而替萧御解释起来。
明玉皱了皱眉，“小师妹，神皇州最近波澜迭起，暗流涌动，各大宗门之间间谍无数，言师叔原本就一直在彻查这些事情。”
风凌月依然摇首，声音虽然轻柔，语气却十分坚定，“我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为什么知道我的姓氏，但这件事情一定不是师姐想的这样，这背后或许有隐藏的缘由，如果这位公子真是其他宗门所派，岂会行事如此不周，甫入山门就已经露出破绽。”
“这……”明玉微微一怔，风凌月所说的确有理。
“何况师姐可以感知一下，他身上没有半点源气，天下无论是哪个宗门，若要派遣本门弟子潜入其他宗门，都绝对不敢这样大胆，若是果真有人可以将实力隐藏的如此之深，或者说并不依靠修为而取胜，那我‘听风阁’也未必当得起哪个宗门如此费心。”
风凌月这样一说，明玉更加沉默，虽然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她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听风阁”虽然为八极宗八大宗门之一，但在神皇州天南之地，不过只是二流宗门而已，不值得其他宗门大动干戈。
一念沉吟，明玉终究不放心，“不管怎么说，他都来历不明，我这就将他教给言师叔，如果查明果然不是间谍，好好发付下山便是。”
风凌月正欲阻止，明玉已经说道，“小师妹，在眼前的局势下，既然来了外人，自然要谨慎一些，绝对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就算我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言师叔他们也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藏匿不报，只怕后果更加严重。”
风凌月听明玉这样说，眼中露出犹豫之色，“可这位公子是我带回来的，公子原本不愿上山，是因为相信我才随我上来，如果……”
明玉道，“我知道小师妹的心思，但师妹和他不过相识半个时辰而已，连他姓名尚且不知，不必将他的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风凌月眸光轻垂，轻声说出一句话，“但我却感觉好像和他认识已经很久了……”
明玉眸光一震，“小师妹！”
风凌月为“听风阁”数百年来天赋第一，被整个“听风阁”寄予无上厚望，所以虽然年纪最小，却为所有人喜爱与尊重，平素宗门里外不知道被多少少年弟子奉若天仙，但她从未对任何人假以辞色，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明玉虽然年纪也不大，但是却已颇通人事，这句话在她耳中听来，分明还蕴藏其他含义，虽然风凌月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来，绝对没有别的含义，但于她而言却不啻于惊雷。
“师妹……如果只是想保全这位公子，其实不必如此……”
“不，我是真的感觉和这位公子认识了很久，就好像曾经在梦里见过一样。”
风凌月此言一出，明玉更加震惊，眼中满是骇然之色，“小师妹，你在说什么……”
萧御同样十分意外，全然没有想到，风凌月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对这重梦境更加感到茫然。
一千八百三十六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五十六）
事实上以他如此的修为，再加上他无上的梦境之力，应该没有人能够将他导入完全不由他控制的梦境才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这个问题萧御已经想了不止一次两次，却始终没有答案，此刻更觉苦恼，只不过这种苦恼之中，更蕴藏着难以言说的甜蜜。
“师姐，我会去和师叔说清楚这件事情，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希望师姐不要把他当成敌人。”
明玉见风凌月如此执着，不由得叹息一声，“既然师妹这样信任他，我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左右一切都有师尊和师叔们定夺。”
风凌月见明玉终于退让，眼中满是感激之色，“多谢师姐。”
明玉叹息一声，“不必谢我，但愿如你所说，不要有什么麻烦才好。”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风凌月转首对萧御歉然一笑，“公子受惊了。”
萧御微微一笑，“风姑娘一心维护我，萧御何来受惊之说，但愿不会给你带来太过麻烦才好。”
风凌月轻轻一笑，“不会的，无论是师叔们，还是师兄师姐，其实都很好说话，他们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太过关心我的缘故。”
萧御点了点头，这句话让他颇感欣慰，至少足以证明风凌月在年少之时，并没有经历过他曾经经历的那些屈辱。
当下二人不再多言，风凌月带着萧御赶赴藏心阁，一路上受到不少侧目，看向萧御的眼神中都带着莫名的敌意，其中缘由萧御自然明白，这种感觉他从前也经历过，只不过没有这样集中罢了。
何况对于他而言，更在意的并非这些事情，眼前所遇到的一切或许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总还是能感觉到不少的麻烦。他修武一生，早已养成一个惯性思维，那便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去思考这件事情本身的意义，然后由意义推导原因。此刻骤然身处不由他自己掌控的境地，背后必然有着他所不知道的原因，但在妖族并未骤然进攻，魔族和神界都失去踪迹的情况下，这种经历变得更加离奇，难以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公子，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萧御沉吟之间，风凌月忽然询问，萧御怔了一怔，随即微笑说道，“我叫萧御，萧瑟之萧，御风之御。”
萧御之名原是萧君所取，出处便是郦道元的《三峡》：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所以一开始时，萧御的全名曾经换作萧御风，因帝萱说御风二字连在一起，未免过于高调，所以去掉了风，只剩下一个御字。
萧御从未对任何人说及名字的来历，此刻风凌月相问，顺口就说了出来，没有再顾虑可能造成的影响。
“御风……萧御……”
风凌月喃喃沉吟，随即轻轻一笑，“原来公子的名字这么好听。”
萧御心中满是甜蜜，“还是凌月更加好听。”
话刚出口，萧御已觉不妥，风凌月此时不过只是才十四岁，而且对他没有任何的记忆，虽然女子十二三岁出嫁者已是平常，但萧御可不想对风凌月有半分唐突。
“说来公子别笑，我好像真的曾经在梦中梦见过这个名字。”
萧御看着风凌月，不由得心神大动，他隐隐感觉到，在风凌月的身上，似乎附着着另一个神魂，来自于未来的风凌月。
“萧公子，等会儿见到环师叔后，如果环师叔问及一些问题，公子最好如实回答，即使有一些不便之出，也最好不要隐瞒，否则怕会有些麻烦。”
萧御颔首，“我明白。”
微微一顿，萧御又说道，“其实萧御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就此离开，这点伤本来也不算什么。”
风凌月道，“我明白公子的心意，只不过我带公子上山，还有另外一重含义，如果此事不被应允，我再将公子再送出去。”
萧御微微一怔，“何事？”
风凌月转首一笑，“公子现在还不必知道，但是以后我可能需要公子的帮助。”
萧御慨然道，“但凡姑娘所命，萧御无所不从。”
风凌月轻轻一笑，右手一指前方，“到了。”
萧御举目望去，眼前不过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小院，看不到任何特别之处，隐藏在两重竹林之间，如果不注意，甚至根本就看不到小院的所在。
“公子等一等。”
风凌月轻步上前，恭敬拜倒，“凌月拜见师叔。”
“唔”
小院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带着他来找我做什么。”
萧御目光微微一动，此人足不出院，已经感知到他的存在，并不令人惊奇，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位环师叔对风凌月的心思似乎十分了解。
风凌月恭谨道，“启禀师叔，这位萧公子在听风谷中受了伤，凌月将他带回‘听风阁’，想让他疗一下伤。”
“疗伤这么小的事情，还需要你来找我么，还有什么事，一起说出来吧。”
“是。”风凌月垂首道，“下个月‘听风阁’将举办神武大会，我到时候未必能够出场，所以想让这位公子替我出场。”
“恩？”
院中之人对于风凌月的这个要求显然十分意外，萧御也同样震惊不已，他一向聪敏，但也全然没有料到风凌月竟然会这么说。
静默许久，那环师叔才说道，“找人代替自己出战，按照规定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此子身上似乎并无源气之象，应该也从来没有修过武，是不是……”
萧御愈加愕然，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深知神武大会的重要，风凌月提出这个要求，环师叔竟然没有立刻反对，而只是试图相劝，足见风凌月在“听风阁”中的地位。
风凌月微微一笑，“师叔放心，我对萧公子有信心。”
小院中静默了片刻，才又响起环师叔沉沉的声音，“既然你这么有把握，师叔也不再阻拦，不过你的一举一动所有弟子都看在眼里，不要太过惹人注目。”
风凌月眼里掠过一缕喜色，“凌月多谢师叔。”
一千八百三十七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五十七）
“好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做主吧，到时候你自己禀报给师妹，但是注意一点，不要惹出太多纷乱。”
“是。”
风凌月一笑起身，转首对萧御说道，“萧公子，我们走吧。”
萧御依然有些愣怔，对于现在正经历的一切再度怀疑起来，原本在他的认知里这也不过只是一个梦而已，但是现在他对于这个梦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之所以会这样，有很多的原因，但最为根本的一点，在于他根本找不到自己在这里的意义和目的。
诚然，按照他的本愿来说，他只是为了在梦中看到风凌月少年时的生活，但那是由他自己构建的梦境，现在这一切显然并非他自身所为，所谓寻找梦境的意义，就是他找到真相的本源，但这一切似乎完全寻找不到踪迹。
“萧公子，你在想什么？”萧御沉吟之间，风凌月问道。
萧御怔了一怔，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风凌月侧首看着萧御，“比如说，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恩”
萧御心神一震，脚步瞬间停了下来，心中刹那间转过千百神念。
风凌月轻轻一笑，“公子不必紧张，凌月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猜测公子必然是经历了什么意外，导致了某种失忆，所以对于自身现在的处境感到茫然。”
听风凌月这么说，萧御心里微微一宽，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化生出一种淡淡的失落。
“看来我猜的没有错，公子的确是忘记了很多事情，凌月之所以要将公子留下来，就是想通过一些方法，来试图帮助公子恢复记忆。”
萧御听到这里，终于微微一笑，“包括帮助你参加神武大会吗。”
风凌月轻轻一笑，“正是，公子体内虽然没有源气，但我看公子并不像没有修过武的人，或许是因为那个意外，而导致源气尽失，也许经过这场神武大会，可以重新凝结源气。”
萧御心神一动，原来风凌月是想帮助他恢复源气！
看来风凌月初见他时，心中已有判断，并且决心帮助他，所谓让他帮助自己参加神武大会，不过只是一个她出手帮助他的理由，否则以她的身份，如果贸然出手教一个陌生人，必然会招来许多反对，现在这么做虽然同样会有很多疑问，但多少有了一个正当的解释。
萧御原本想问风凌月为什么这么做，但是随即想起她之前在明玉和环师叔前的解释，心中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本源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但萧御心中却释然了许多，眼前所要面对的仍然是无尽的未知，不过他至少有了一件事情可以做，而且还是风凌月替他做出的选择。
这个梦境对于萧御而言，本是可以控制的，现在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也索性顺势而为了，就像当初第一次踏入“炎烈阁”那样，会从最基础的修武开始。
萧御本是个外和内急的性子，对时间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但在眼前这个或许会支配他很多时间的梦境面前，他却保持着足够的平静和坦然，就像是在灵域之中那种状态的一种延续，既然灵域的防御如此强大，那么他也不妨趁这一个机会，真正享受一下他曾经匆匆而过的生活。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自然，这种简单是以风凌月的地位所换取的，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不止一次感受到别人惊讶的目光，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对风凌月保持着敬畏，所以纵然引得千浪奔涌，却没有惊起任何变故。
“萧公子，暂时就委屈你住在这里吧。”
风凌月将萧御引到一个小院里，萧御环视周围，虽然这个院子并不大，但却颇为精致，如果只是给他一个人住，未免太惹眼了些。
风凌月似乎又一眼洞穿了萧御的想法，“萧公子远来是客，‘听风阁’向来最是尊敬客人，不敢有任何怠慢。”
萧御见风凌月这么说，只得说道，“既然如此，萧御不再坚持，在此谢过。”
风凌月轻轻一笑，“我还要指望公子帮我在神武大会上取胜扬名了，公子实在不必客气。”
萧御心中流过淳淳暖流，虽然他确信这个时候的风凌月什么都不知道，但对于他一生挚爱所传递过来的温暖，依然能够感受到真实的幸福。
“公子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先去忙一点事情，如果有什么事，左转百步之外有人可以询问。这是一本心法，你可以先看一看，若是有不懂之处，等我回来自会教你。”
萧御接过那本心法，上面用精致的小楷写了三个字御风诀。
御风诀
萧御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心里微微一动，似乎他和风凌月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有了必然的联系，否则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关联。
这样想着，萧御微微一笑，“我是否要行拜师之礼。”
风凌月一怔，随即笑道，“那倒不必，不过公子若是不介意，真正等到有很多人反对的时候，也未尝不能作为一个理由。”
“那便等我来日拜师”萧御朗然一笑，抬首看了看天色，“天色尚早，不必太过着急，诸事小心一些。”
萧御知道风凌月是要去完成苏千翎交待的任务，所以忍不住叮嘱一下，风凌月含笑致意，正欲转身离开，萧御忽然说道，“风姑娘，我看起来老吗？”
“恩？”
风凌月一怔，显然没有料到萧御会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随即笑道，“公子说笑了，你有没有凌月大，还不好说了。”
萧御耳边传来风凌月的笑声，随即目视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视野中，不由得心里一空，这才忽然意识到刚才他都经历了什么。
在分别了千年之后，他以如此近的距离，和风凌月在“听风阁”重逢，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于他而言都是至深的幸福。
萧御缓缓深伸出双手，试图在虚无的空中抓取一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感知到，唯一真正存在的，只有刚才风凌月给他的那本御风诀。
一千八百三十八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五十八）
萧御不知道御风诀究竟是什么等级的功法，不过既然被风凌月随身携带，料想绝不会低，她对自己毫无记忆，不过初次相见，对他已经这样信任，让萧御心中更添甜蜜。
萧御缓缓翻开御风诀，里面记载的正是“听风阁”御风法则，他不过随意扫视了一遍，已将其中法则尽数领悟，不由得暗自松一口气，虽然神源尽消，但他对天地大道的认知并没有被封禁。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沉重的脚步声凌乱不已，纷纷向这边走来，一个人的声音高声响起，“听说就在这里。”
萧御目光微微一动，合上御风诀，抬首望去，只见一群人正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走过来，身上穿的都是“听风阁”内派弟子银袍，衬托的七人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七人也一眼看到了萧御，原本已经凝结在七人眼中的怒火恍若被瞬间点燃，为首一人说道，“果然在这里。”
萧御含笑而立，拱手执礼，“萧御拜见诸位。”
七人并未领情，在萧御身前冷冷站定，落成一个半弧，刚好将萧御所有的退路尽数封死。
“萧御好一个轻狂的名字，竟然敢说自己乘奔御风，岂不是将我‘听风阁’所有弟子的名号都压下去了。”
萧御目光微动，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招致了这么多的仇恨，不过对于七人的敌视，萧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感觉到一些亲切，这些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在这个梦境中再次呈现，多少也能引动他的一些记忆。
七人见萧御如此淡然，自然以为是在轻视他们，他们早已感知到萧御身上没有半分源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受到风凌月如此另眼相看，心中早已不平，所以才在明知有所不当的情况下，依然过来寻衅滋事。
“杜兰师兄，此人身上没有丝毫源气，却这般轻视我们，总要给他一点教训，才好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时候当低头时，就当学会低头。”
说话的那个人面容俊俏，两道剑眉斜飞而上，更显俊朗之色，那杜师兄看起来正是七人为首者，他看向萧御的眼神最为复杂，不过面对那人的建议，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那人见杜兰保持沉默，又说道，“杜师兄，既然我们已经过来了，就没有必要再多想什么，此人若是没有一点本事，就是受了欺负也该他自己承受，师兄如果觉得不好出手，师弟代为出手也可。”
杜兰沉吟片刻，说道，“衣秦师弟，想要给他一点教训自然不难，但总要有个理由才是，否则这件事情传扬出去，终究落了我们兄弟的名声。”
众人听杜兰这样说，也纷纷颔首，他们方才趁兴而来，并没有想那么多，但毕竟是宗门弟子，行事并不是真的那么莽撞和霸道。
唯独衣秦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我们此行既是想出手给他一点教训，也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深浅，何必有那么多疑虑，纵然要受到惩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若果真隐藏了什么本领，总能被我们师兄弟试探出来，倘若当真一无是处，也可以了我们一桩心事。”
杜兰目光微动，分明已被衣秦说动，抬首说道，“果然如此，长剑既出，自然要尽露锋芒才对。”
衣秦脸露喜色，“好，那我来试探一下他的深浅。”
“且慢”
杜兰挥手制止，“此事由我引动，自然由我出手，纵然需要承担什么责任，也应该是我在前。”
“杜师兄……”
“不必相争，我既为师兄，岂会连这点担当也无。”
说完，杜兰转首看向萧御，“我们师兄弟的话，阁下想必已经听到了，若是肯给我杜兰一点薄面，就出手与我切磋一二，这等会武只见真章，不夹恩怨。”
萧御微微一笑，“并非在下不愿，只是方才诸位已经看到了，我身上的确没有半点源气，何况又身上有伤，岂是诸位对手，诸位若一定要与我一战，萧御自然甘拜下风。”
这些人虽然过来寻衅，但毕竟是“听风阁”弟子，和风凌月同属一脉，何况听他们方才所言，并非十分奸恶，萧御不欲多生事端，所以才不惜示弱，连身上有伤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果然杜兰一听，脸色又变幻不定起来，衣秦眼见杜兰犹豫，脸上生出不耐之色，“师兄，此人深得小师妹信任，岂能没有半点本事，现在如此示弱，足见其心奸诈，如今时局复杂，总是小心为上，既然终究有人要做恶人，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
说完，也不管杜兰是否同意，神影微微一动，已抢在众人前面，在萧御身前站定，看向萧御的眼神犹如两重刀锋，化生出稀薄的杀气。
“我与阁下素昧平生，自然没有任何仇恨，不过阁下出现的实在过去蹊跷，总要探出一点底才对，我衣秦心意已决，无论阁下心中如何想，我都一定会出手。”
萧御见衣秦如此执着，不由得暗暗皱眉，料想已经不可能躲过去，只得说道，“既然衣师兄如此坚持，萧御也只能勉强应战了，不过时间却要换一换。”
“嗯？难道阁下还想用缓兵之计。”
萧御微微一笑，“并非如此，只是我此刻的确没有半分本事，就算勉强与你一战，也只会堕了你的威名，不如给我一夜时间，让我参悟一下这本心法，明日此时在与阁下一战。”
众人这才注意到萧御手中所持的那一卷书，上面的三个字他们再熟悉不过，不由得同时变色，“御风诀？”
萧御点了点头，“容我参悟一夜，明日在于诸位一战，可否。”
杜兰脸色连变，“敢问阁下究竟从何处得到这部御风诀？”
萧御如实说道，“风姑娘所赐。”
众人对望一眼，脸色愈发难看，杜兰说道，“阁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竟然想一夜之间参悟御风诀，莫非是想消遣我们么。”
一千八百三十九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五十九）
萧御道，“不敢，萧御绝无此意。”
“既然绝无此意，岂敢说出一夜参悟御风诀的话来，御风诀是我宗门上等功法，只有修至魂将九星。或者天赋绝顶者，才能有缘一睹，纵然是破宗高手，穷尽数十年之力，也未必能够将御风诀尽数参悟，阁下竟然如此口出狂言，当真是视我们如无物了。”
萧御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有想那么多，见众人如此愤慨，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就依阁下所言，明日此时，我们师兄弟再来讨教，那时阁下若是还出言推脱，就别怪我等不留情面了。”
萧御略松一口气，含笑说道，“既然相约，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倘若果真如此，到时候诸位便有理由将我随意处置了。”
杜兰点了点头，“你明白这一点就好，我们走。”
“师兄，御风诀如此珍贵……”衣秦满是不甘。
“无妨！”杜兰从容说道，“他就算再如何聪明，岂能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用一夜的时间从御风诀中领悟什么，若果真如此，那我们认输倒也没有什么了。”
衣秦见杜兰如此说，方才恨恨止声，随杜兰诸人一起离开，萧御看着七人离开小院，才轻舒了一口气，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回到了原点，不禁让他既感到好笑，又倍感熟悉，甚至有一丝亲切的感觉。
不过无论如何，如今的心境和当年已经全然不同，时隔千年，他依然记得当日在“炎烈阁”中一剑废掉修文，如今想来，纵然当日修文的确有欺人之举，但他所做出的回应，也同样太过冷绝了些。
自然，很多事情只有站在当时的立场，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他也不过是此刻偶然想起，才自省一二罢了，彼时的尘埃早已落定，萧御的思绪也很快从过往抽回到现在，将注意力放在了御风诀上面。
以他如今的境界，自然不会真想与这些不知真假的人一战，之所以应允，不过只是想到风凌月之前说的话罢了，他允诺一战的动力，就是后面在神武大会之中，他终究要为风凌月而战。
只不过这种内在的驱动力终究不是很强烈，因为风凌月在“听风阁”中所受到的都是尊敬，而并无半分欺凌，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算不上有十足的动力，就像杜兰他们表示出来的敌意，仅仅只是针对他而已，而对于针对他自己的敌视和仇恨，他从来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样想着，萧御轻吐一口气，缓缓打开御风诀，他需要从里面获取一点力量。
风凌月直到第二天清晨来回来，不过萧御并未十分担心，他很清楚风凌月的实力，至少在这“听风阁”附近，她很难遇到什么危险。
风凌月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明媚，足见昨天虽然辛苦了一夜，却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
“萧御，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或许是因为高兴，风凌月直呼萧御姓名，很自然地丢掉了昨天生涩的公子二字，萧御自然欣喜，称呼的改变很好地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即使现在的他已不再像当初一样，试图利用一切靠近风凌月，反而有意识保持一定的距离，但这种程度的亲近，依然让他感到欣慰。
“不知道。”萧御老实回答，他对于药材一类，素来没有多少认知，相比于其他人需要各种名贵药材来提升修为，他往往依靠自身的源气就足够了。
风凌月侧颜一笑，白皙如玉的指尖轻轻托着一株紫色的小花，“这朵花的名字很好听，名唤紫阳天鸢。”
紫阳天鸢！
萧御心神猛然一颤，这四个字将他原本有些迷离的精神完全拉回了现实，这才第一次真正去审视这朵花，他需要去分辨这朵花究竟真是紫阳天鸢，还是只是一种重名而已。
当他凝神观察这朵花之后，萧御明显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凝重起来，这朵他即使在十万妖界也并未真正看到的神花，竟然真的在这个地方出现，虽然和帝萱眉心幻化的神纹略有不同，但两者绝对是一样的，是真正的紫阳天鸢！
“你认识紫阳天鸢？”
风凌月的眼神中有三分惊讶，也有三分欣喜，还有四分难以言说的感情。
萧御的心情则更加复杂，他自然认识紫阳天鸢，但重点是紫阳天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原本在“听风阁”附近就有紫阳天鸢，还是仅仅只存在于这重梦境里，如果是后者，那么设置这重梦境的人究竟是谁？
萧御下意识想到妖帝，只有他最有可能，即使他允可自己将帝萱带了回来，但是在现阶段上他们彼此之间的敌视，却是无从否定的，无论是从实力，还是与紫阳天鸢的关系，妖帝都是最大的可能。
那么，如果果真是妖帝，他设置这重梦境的目的，恐怕就没有那么单纯了。
只是，妖帝固然有这种实力和动机，但是对于风凌月曾经在“听风阁”中经历的一切，他应该不清楚才对……
一时间，萧御心中掠过千百神念，乃至于忘记回答风凌月的问题。
“紫阳天鸢……紫阳天鸢……”
萧御试图将所有精神集中起来，化为锋锐之刃，在这重未知的梦境中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无论他做出多少设想，都不能得到证实，仅仅只存在于猜想之中。
“凌月，你在哪里找到这朵花的。”
情绪波动之下，萧御全然忘记了忌讳，以最为亲密的方式叫出了风凌月的名字。
风凌月心里突突一跳，脸上倏然飞升两朵云霞，在朝阳的映照之下，如此唯美动人。
萧御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依然说道，“凌月，带我去你找到紫阳天鸢的地方。”
风凌月脸上愈加通红，少女的娇羞本就是世间最为绝美的风景，更何况风凌月原本就有倾国绝世的容颜，萧御原本一心想着紫阳天鸢，现在看着风凌月也不由得呆住了。
一千八百四十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六十）
风凌月见萧御这样看着自己，脸上愈加羞红，只能勉强镇定心神。
“走吧。”
许久，风凌月的声音才悄然响起，萧御恍然惊觉，强行将自己的目光从风凌月身上挪开，兀自痴怔地问道，“去哪里。”
风凌月眸光轻转，将之前的羞涩一并湮灭，回首一笑，“自然是去生长这朵紫阳天鸢的地方，你刚才不是问我她是在哪里生长的吗。”
“哦对……”
萧御假装轻抚了下额头，以此遮掩心中的慌乱，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心中被强行压制的弦，就此被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拨动，奏出人生最美的乐章。
“我本来想让你叫我师父，不过这个称呼也挺好的。”
风凌月轻柔的声音犹如梦幻一般，在萧御耳边轻轻响起，就像是一个印刻在岁月之中的美梦，凝结着生命中所有的美好，“我很喜欢。”
萧御长吸一口气，按住心中汹涌澎拜的浪涛，他和风凌月相识相知，相爱相许，风凌月从未像现在这样，那样直白的表达内心的情感，她更像是朦胧的月光，虽然散发着温润的光华，却总是弥散于夜色之中，隔着飘散的云雾。
但是现在，就像是她说的那样，她仿佛早已经见过自己，所以才会没有他们于现实之中彼此相知过程中的生疏，而涌动着源自生命本源的亲切与温柔。
这样想着，萧御也忘情说道，“那么，在外人面前，我叫你师父，在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就叫你凌月。”
什么顾忌，什么疑虑，萧御全数忘却了，凝结千年的思念，在这个时候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呈现出来，眼前的少女，就是他挚爱了一生的人，牵挂了一生的人，无论这是怎样不真实的梦境，她终究是她。
何况，谁又知道在这个梦境里，究竟融入了多少的真实，至少，风凌月对她的熟悉，乃至于紫阳天鸢的出现，都足以证明在这重梦境里，有着现实真实的痕迹。
风凌月轻轻一笑，就像是回溯了千年岁月中的温柔，在萧御面前尽数呈现，“好。”
萧御感觉自己的胸腔里像是充满了狂暴的能量，仿佛随时想冲出来，对这个世界宣泄自己内心的喜悦，这种感觉很多年前他曾经有过一次，在那个遥远的紫竹林边。
彼时的月光，和此刻的晨曦形成完美的映照，在他的生命中刻下了永恒的印记，这就是属于他生命之中的美好，也是他毕生渴求的所在。
像彼时所有的宗门一样，“听风阁”坐落在聆风山，倚楼听风，醉看明月，原本就是修武者所醉心的。聆风山共有十二座神峰，彼此高低不等，以最左首神夜峰最为高峻挺拔，但这座山峰就像它的外表那样，看起来始终那样神秘，仿佛没有人可以窥视到它的真实。
正因为如此，神夜峰并没有成为“听风阁”的主峰，听闻即使强如苏千翎，也绝少孤身一人来到神夜峰。
此刻，萧御和风凌月就并肩站在神夜峰上，朝阳远悬于天，洒落万丈金光，并没有完美映照彼时的记忆，但是峰巅清冽的风，依然将萧御带回了曾经的那段岁月。
比翼峰前，他们曾经相约立誓，此生相守，不离不弃。
岁月一别，已是千载。
“你的眼神好深邃。”风凌月的声音轻轻响起。
萧御的目光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温柔，仿佛融化无边的岁月，“那是因为我的眼神里，沉淀了太多的记忆。”
“那些记忆你都记得吗。”
“每一点都记得，因为它们已经印刻在我的生命里。”
“所以说，你忘记的并不是那些记忆。”
“是，我只是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也许……是因为这是一个梦，只有在梦里，才会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什么地方而来。”
萧御很想告诉风凌月，其实他完全可以做到，知道梦境的开始，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他更惊叹于风凌月为什么会这么说，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萧御”
“恩？”
“其实……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到我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你站在漫天星河前，告诉我在你指尖凝结着一缕风，虽然历经岁月的变迁，却从来没有消散。”
萧御心神大动，但是这次他却完美地克制住了自己，“这样吗……”
“恩，当梦醒来之后，我觉得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也有了很多从前没有想过的想法，那种感觉像是长大了，又好像变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御的心跳愈加猛烈，风凌月不懂，他却懂得这种感觉，只不过这种感觉只出现在很多年以前，当他初次面对风凌月，心中所化生出来的情感。
风凌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她，她的眸光穿过缥缈的云丛，仿佛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晨光的映照下，她绝世的容颜愈加唯美，不染世间半点尘埃。
萧御就这样看着风凌月，过了很久，才终于说道，“你喜欢这个梦吗。”
风凌月没有回答，依然看着远方未知的世界，萧御并没有感到失望，这个梦对于她而言，似乎意味着很多，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许多事情最终会在一个梦里呈现，所以那些答案对于她来说，还显得过于遥远。
“喜欢。”
萧御一念未已，风凌月已经给出了她的回答，并没有任何的犹豫，她只是在沉淀自己的感情。
“也许这真的只是一个梦，所以我才会对你说这些。”
萧御心里突突猛跳，“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很不真实……也许，这种感觉在你心里更加真实，因为你眼神之中的波动比我更强烈。”
萧御默然，风凌月所拥有的智慧，是与生俱来的，即使她如此年少，依然可以破开命运的迷雾，看到许多的真相。
风凌月看着萧御，眸光之中悄然化生出她独有的笑容，这种笑容是如此温柔，温柔到可以抚平岁月所有的伤痛。
“无论这个梦是真是假，我都喜欢。”
一千八百四十一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六十一）
萧御醉倒了，他被命运的离奇，被至深的温柔所迷醉，他前所未有的相信，眼前的少女，就是他一生的挚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每一分气息，都足以令他沉醉一生。
“看，就在这里。”
萧御顺着风凌月的指引看过去，不由得心神一震，那竟是一个断崖，准确的说，是一个近乎完全孤立于山体之外的断崖，以至于和周围美丽的风景相比，显得如此的危险，全然符合神夜峰所带给人们的震慑。
萧御虽然知道风凌月天赋绝顶，实力非凡，但是骤然看到这处断崖，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紧。
似乎看出了萧御眼中的担心，风凌月微微一笑，“这个地方看起来危险，其实并不是。”
一笑之间，风凌月神影一动，恍若九天仙女，飘然落在那处断崖上，萧御心里一紧，正准备跟上，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神通，就这样跳下去与找死无异，只能站在悬崖边干着急。
“萧御，你敢下来吗。”
风凌月的笑容依旧那样轻柔，只是这绝美之间，却分明间杂着一缕狡黠。
萧御摇了摇头，老实说道，“不敢。”
“那”风凌月眼神之中的狡黠愈发分明，只不过在萧御眼里，只会愈加显得她可爱，“如果是我让你跳下来了。”
萧御想了想，仍然还是摇头，以示拒绝，这处断崖十分狭窄，虽然能够同时容下三人，但以他此刻所处的高度，这一点空间实在不足为道。更重要的是，在他绝对难以站稳的情况下，风凌月必然会出手帮助她，就更加增添了风凌月的危险。
“不敢吗……”
风凌月轻盈的眸光明媚轻转，仿佛将萧御的整个生命都笼罩起来，“那就没有人可以救我了。”
萧御闻言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猛然看到风凌月身影一动，像是被吹起一般，径直从断崖上跌落下去。
萧御神色大变，下面是千丈悬崖，以风凌月现在的修为而言，无异于绝境。
没有任何的犹豫，萧御脚下一跃，冲下断崖。
似乎料到萧御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于急速的俯冲中，风凌月竟然露出甜美的笑容，像极了少女所拥有的心性。
萧御却远远没有风凌月这样轻松，让他断然跳下去的是本能，根本没有任何的思量，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抓住风凌月，至于后面的事情，现在的他还根本考虑不到。
或许是因为他并无源气的原因，他的下落速度的确比风凌月要快，身旁的山体以飞快的速度向后掠过，但是以他曾经经历的极限速度而言，此刻的下坠速度纵然再快，也根本不算什么。
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萧御的手臂紧紧抓住了风凌月，趁势将她紧紧抱住，这才终于腾出另一只手，试图抓取山体。
但是他的这个行为却被风凌月制止了，在这样近的距离下，风凌月的眼眸如同明亮的星辰，将他的整个世界都映照了进去。
“你不是山宗弟子，应该用风系功法。”
“风系功法……”萧御一怔，随即恍然，昨天风凌月给他的那本御风诀，分明就是风系功法。
只是，在这样短暂而仓促的时间里，他如何能将御风诀从容运转。
风凌月看着萧御，她的眸光似乎永远那样平静，“不要着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慌张的人，处境越是紧急，你越能完美应对，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却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一点。”
萧御原本的确有些慌乱，但是看着风凌月平静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他一向拥有的冷静与镇定，他静静地看着风凌月，“你相信我吗？”
“当然。”
风凌月的回答没有任何的犹豫，“如果不相信你，我又怎会真正跳下来。”
萧御的目光轻柔地落在风凌月身上，那些沉淀于岁月深处的柔情，终于不可抑制地流转于目光之中，原本略显僵硬的表情，也终于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我也相信。”
“风者，天地之使。秉阴阳两气，怒而为风，凌虚而起，风动万物。”
风凌月指尖清风流转，虽于急速的坠落中，依然感受到无上的宁静，“所谓御风，非强行控制风，而是顺势而为，引动风势，修至更高境界，则使天地万物为我所动，风势随心而生。现在，不要尝试停滞坠落，而是感受周围的风势，看看在这种情况之下，风究竟怎样流动。”
萧御心念微动，默然颔首，感受天地万物，对于他来说一向是最为简便的事情，事实上很多年以前，他就已经能感知天地，乃至于幻化周天万物，并且借助星辰法则，在同样的坠落之势中，创造出先天步。
所以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而风凌月方才所说的话，则让他对御风诀中的很多法则理解的更为透彻，事实上，以他如今的修为和境界而言，已经足以堪破天地之道，风虽无形，在他眼中却已不算什么。
一念纵横，萧御指尖轻轻一引，就像是身上流水之上，顺势轻轻划落一般，二人身形一动，已然向山体之外划出数丈之远。
风凌月眸光一动，释放出明亮的光芒，她虽然预想到萧御所拥有的天赋，但是能够从容运转到如此境界，依然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这一次，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选择了静默，将所有的一切都教给萧御自己，她知道萧御所拥有的天赋，已经没有人可以超越。
萧御虽然离山体有了更远的距离，眼神之中却已经没有丝毫的慌乱，对于他已经拥有指掌吞吐星海的境界而言，即使是整个朝帝大陆，也不过如尘埃一般。他仿佛变成了一个画家，空空的指尖好似正握着一支笔，在天地间随意地挥舞着，骤然看去杂乱无章，但细细观察，却能从中感受到一种美丽，这种美丽如此和谐，以至于他就像融入了天地一般。
一千八百四十二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六十二）
千丈距离并不长，莽莽森林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甚至能看到林间跳动的走兽，但是萧御的目光却如此宁和，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风凌月的神情同样很平静，他们的下坠之势虽然没有停止，但速度却已经越来越慢，就好像在平地上行走一般，当他们终于触及到最高的一棵树，萧御的足尖突然轻轻一点，恰似凭虚御风，瞬间向前划过数十丈，却并没有再继续向下坠落。
风凌月的目光之中散发出绝美的光辉，她看着萧御足见轻轻落在树叶之上，随即轻轻一点，就此顺势划过数十丈，心中化生无尽惊叹，她能感知到萧御体内依旧没有半分源气，也就是说他是真正凭借的风势。
面的这种事实，风凌月心中除了无尽的激赞，已经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她的心情，只是从前那种被所有人视为天才的感觉，在此刻再度呈现出来，只不过对象已经发生了改变，她变成了那个心怀崇敬的人，而萧御则成为了他。
世间尽有绝世天才，这一点风凌月很早以前就明白，即使只在八门之中，在“天机阁”和“水云阁”两阁之中就存在和她相同的天赋，只是强大到萧御这样的境界，依然令她感到难以言说的震撼，她并不知道这是因为萧御早已拥有吞吐三界的境界，而并非是他彼时就已经如此逆天。
在滑行千丈之后，萧御指尖终于再度划过虚无的天地，原本笔直向前之势发生改变，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后径直向九天而去。
有了之前的经验之后，萧御对风势的运转已经愈加纯属，足尖轻轻一点，已然直上百丈，如此凌虚而上，竟似比平地行路更为从容，不过数步之间，已经重新回到断崖之上。
此刻真正站在断崖之上，萧御才发现这里并没有他之前看到的那样狭窄，而是变得前所未有的宽广，风云流转之间，天地朗然一清。
“师父，弟子悟性如何。”
风凌月和萧御相对而立，在阳光的照耀下，萧御的轮廓变得朦胧起来，唯有他的笑容依旧如此清晰，心中恰似盛开万千莲花，呈现出一片唯美。
“很不错，只是我并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太过完美，让我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的了。”
萧御微微一笑，“那也只是因为师父教导有方，师父总还要教我一些本事，我才能不败给他们，否则万一就此败北，岂不是堕了师尊的威风。”
“谁？”
风凌月并不知道萧御和杜兰他们约战的事情，萧御将情况大致一说，说道，“本来我应该尽可能低调一些，只不过想到终究不能过于软弱，所以才应战，这一战结果如何，现在还很难说，所以才需要师父的指点。”
风凌月闻言并未动怒，无论是杜兰众人所为，还是萧御答允迎战，似乎都没有惊起多少波澜，“你既然应战，想必有一些信心，何须我来指导。”
萧御摇首，“不然，我之所以有信心，是因为相信师父会给我足够的指导，否则单以我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风凌月轻轻一笑，“既然你一定要将功劳放在我的身上，那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不过对于几位师兄的弱点，我都大致知道一些，如果据此来指导你，未免有些胜之不武，我便只教你一招，能否实战取胜，就看你自己的领悟了。”
萧御含笑而立，“弟子拜谢师父。”
“等你真正胜过了几位师兄，再来谢我也不迟，不过他们好歹都是你的师伯，交手之间总要留情才是。”
萧御暗自好笑，以他半神境界，竟然凭空多了那么多师伯，言笑之间还可，若是真正当面直呼师伯，未免有些对九阳不敬了。
不过这一念只在萧御心中略略一闪，并没有真正放在心里，依旧含笑说道，“弟子谨遵师命！”
“好了，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你还是先将你想知道的事情弄清楚，然后抓紧时间练习一下。”
萧御听到这里，目光终于微微一动，脸上的笑容渐渐湮灭，转首看向这处断崖。
“紫阳天鸢就生长在这里，从前我虽然来过这里，却没有发现她，昨夜云霞浮动，我才无意之间看到了，因此将她摘下。”
萧御顺势望去，紫阳天鸢周围只有青青幽草，并无其他花朵，紫阳天鸢也只有风凌月指尖那一朵而已。
“凌月，你为什么会采摘紫阳天鸢，是苏师伯的命令吗。”
萧御下意识改变了称呼，连对苏千翎的称呼也变成了师伯，但风凌月却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异样，只如实说道，“师尊说在十二峰之间，有一朵奇花应运而生，让我们将她找到，我择选了七座山峰，最后踩在神夜峰上将这朵花找到。”
萧御目光微动，“苏师伯竟然有如此神通，能感知天地变动……”
“仅仅只局限于十二峰中，如果超过了这个范围，就没有那样强大了。”风凌月解释道。
萧御轻轻颔首，回想当初在“炎烈阁”时，风凌月也曾经展示出强大的风之气息，能够感知周围的一切，苏千翎的实力强过此时的风凌月百倍，在她熟知的区域内，的确可以感知到。
但是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人能够解释紫阳天鸢出现的原因，萧御眉宇轻皱，喃喃说道，“为什么会生长在这里……”
“这朵花很重要吗。”
萧御点了点头，“很重要，至少对于你和我很重要，她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现在既然出现了，必然有什么原因，我想要把这个原因找出来。”
风凌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必太着急，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寻找其中的答案。”
萧御颔首道，“答案最终一定会出来，我只是希望能够知道的更早一些。”
“萧御”
风凌月忽然直视萧御，“等到答案出现的时候，你是不是就不在这里了。”
一千八百四十三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六十三）
萧御温柔地看着风凌月，轻声说道，“我的确会离开，但你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在无尽的宇宙中，我们会真正重逢。”
即使只是梦境，萧御也不想再掩饰什么，既然命运构建出这重梦境，他就应该以最为真切的姿态，去面对所有的一切。
“这样吗……”
“是的！”萧御肯定的说道，“你的确在很久以前就认识我，但是所有的一切，只有等回到现实才会有一个完美的解释。”
萧御的声音很温柔，风凌月静静地看着风凌月，轻柔的笑容于她唯美的眼眸之间流转而生，“我相信你。”
当杜兰再次站在萧御面前的时候，他确信眼前的这个人在一天的时间内一定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是究竟改变到什么程度，他却难以预料，不过在他的认知里，萧御纵然有强如风凌月一样的资质，也绝对没有在一夜之间拥有超越他实力的可能，所以对于这一战的结果，他仍然拥有十二分的信心。
只不过，这份信心在风凌月面前，被压制到极可能低的程度，而且相比于与萧御的一战，他更惊讶于风凌月刚才所说的那番话。
“小师妹……你、你真的要收他为……为徒？”
风凌月点头一笑，“是，虽然只是外门弟子，但萧御确实已经拜我为师。”
“可是”杜兰的脸色更加难看，“听风阁”并不像其他宗门那样，有很多死板的规定，凡是得到师门允可者，皆可自行收授徒弟，据闻当年苏千翎就是因为不拘泥于门规，而成功得到了风凌月这位天之娇女为徒。而在“听风阁”中，得到师门允可可以收徒的弟子当中，风凌月就属于第一人……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杜兰并没有理由制止风凌月，只不过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因此才绞尽脑汁，试图找到阻拦风凌月的理由。
其他六人的脸色同样难看，其中又以衣秦为最，“听风阁”对暗中对风凌月心生爱慕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几乎所有人都将这些情感尽数掩藏在心里，唯独衣秦曾经尝试过表明心迹，即使他同样做的十分隐晦，但相比于其他人，可以说已是十分大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对于风凌月的行为才会表现出更大的愤慨。
“小师妹，你是想通过收他为徒，来让我们心生忌惮，对他出手留情吗。”
衣秦一语既出，众人纷纷颔首，这是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了，没想到风凌月竟然会采用这种手段，这个萧御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这么得风凌月看重。
“那倒不是。”风凌月微微一笑，“我原本就已经禀明师叔，要收他为徒，代替我参加神武大会。”
“什么！”
风凌月这句话甫一出口，所有人都震怒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风凌月虽然素来和善，但是在“听风阁”内，从来没有主动对任何人表示过好感，现在不但收萧御为徒，还让他替代自己参加神武大会，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羞辱。
“小师妹！”
杜兰之前始终保持着冷静，此时也出离的愤怒了，“此事万万不可，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们全然不知，即使宗门允许自行收徒，也需要多方考量检验。神武大会更是我宗门盛会，也是宗门各大弟子借此相互切磋，增进感情的方式，小师妹贸然让这样一个我们完全不了解的人代替你参加神武大会，对我们岂不是一种羞辱。”
面对杜兰即将爆发的万顷怒火，风凌月的眸光依旧如何和煦，恍若永远不起波澜的湖面，唯有轻柔的纹路，呈现出她内在的温和。
微微一顿，清风流转之间，杜兰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一些，接着说道，“其实这些或许都不算什么理由，甚至只是借口，但小师妹一向温柔体贴，应该明白我们的心思，身受我们所有人爱慕的小师妹，让一个陌生人代替你来面对我们，在情感上我们绝对难以接受。”
众人见杜兰的气势陡然下落，言语之间竟似有些神伤，不禁为之皱眉，而杜兰蕴藏于这番话中的爱慕如此明显，则让他们更为意外，但是转念想到自己之所以感到愤慨，正是因为杜兰所说的这个原因，又都生出几分自爱自怜起来。
风凌月静静地听完这些话，目光愈加和煦，“师兄，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原因，只是这些原因很难轻易解释，如果因此伤及到师兄，实非凌月所愿。”
风凌月的目光掠过所有人，恳切说道，“当年凌月被师尊带回‘听风阁’，孤身一人面对阁中诸事，若非师兄们日日对我细心关爱，那段岁月必然万分难熬，此情凌月无一日或忘，所以或许凌月所做之事，在诸位师兄眼中有不妥之处，但请诸位师兄相信，凌月绝对没有半分想要伤及诸位师兄的想法。”
风凌月这番话至为诚恳，众人听来纷纷动容，事实上素日他们并没有机会这样面对风凌月，也从未指望风凌月会如此轻柔真挚地对他们说这些话，所以当风凌月真正说出这番话之后，众人的情绪都渐渐平静了下来，唯有衣秦非但没有为风凌月言语所动，反而愈加狂怒。
“小师妹，这个人究竟好在什么地方，竟然让你如此看重，我衣秦心中一万个不服气。”
杜兰本想出手阻拦衣秦，但以衣秦现在的情绪，已经很难再真正控制住，而且在内心深处，即使他方才的情绪有所缓和，但同样像衣秦一样，心中仍然不服，所以让衣秦出手，仍然很有必要。
萧御始终静默不语，此刻终于上前一步，说道，“我明白阁下的意思，这一战昨天既然约定，自然不能推辞，总要彼此一战，才算有个结果，不过想要做到让阁下完全信服，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衣秦眉宇深皱，“你的意思是，你一定可以打败我了？”
一千八百四十四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六十四）
“不敢，我只是想说，若是我全力相对，并非对诸位不敬，而只是想尽力展示友善而已，至于后面，我不会再多说什么，因为无论我怎样说，于诸位而言都没有意义，我只申明一点，无论诸位对我做什么或者说什么，我都一定不会放在心上。”
“大言不惭！”
衣秦怒极，如果不是长久以来养成的素养和城府，他早已暴怒而起。
“衣秦，不要中计！他就是想激怒你！”
在杜兰看来，萧御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引动衣秦的愤怒，以此占得先机，于“听风阁”众弟子而言，情绪的平和原本就是一种力量，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更好地运转风元素。
所以杜兰才会认为萧御这么做是在试图激怒萧御，虽然这种行为以对战而言，也不算什么，但还是让他对萧御的认知更警惕了些。
衣秦并没有因为杜兰的提醒而冷静下来，反而呈现出更为强烈的怒火，原本俊郎的面容甚至因此变得有几分扭曲。
“激怒……被激怒难道不是更好吗，我要保持这种愤怒，这样才能让我忘记手下留情。”
萧御转首看了风凌月一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眼神中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那便是他已经做到了自己可以做的，至于最后的结果，显然并不受他的控制。
萧御看向风凌月的眼神只有一瞬的时间，随即转回到衣秦身上，“既如此，便请赐教。”
衣秦等的就是这句话，但是在萧御说出这句话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反而开始变得冷静起来，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看向萧御的眼神锋锐冷冽，悄然蕴藏着无尽的杀气。
萧御的情绪并没有半点的波动，对于曾经面对诸天神明依然保持着冷静的他来说，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只不过他现在早已真正接受自己的身份，所以即使没有动容，也并没有因此心生半分轻视，当你面对一个世界时，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认真对待这个世界。
一念轻转，萧御指尖微微一动，一缕风悄然化生。
指尖风
曾经萦绕萧御整个生命的存在，只是从来都只存在于神海深处，而并没有真正为他所运转，此刻当这缕风萦绕于指尖，萧御才终于真正感受到了这缕风的力量。
杜兰脸色随之一变，“衣秦，小心！”
衣秦眉心一皱，他也在刚才的一瞬间感知到了萧御的不凡，但是他却并没有像杜兰说的那样更加谨慎，反而自内心深处化生出难以抑制的狂躁。
“区区一缕清风，也想与我一战么……”
萧御从容说道，“仓促一夜，难以领悟多少神通，仅此一缕清风，特与阁下一战，若是阁下能破我这缕清风，萧御就此认输。”
“认输？”
衣秦的神色愈加阴沉，原本漆黑的双瞳于一刹之间变幻青红蓝三种颜色，“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杜兰心神一震，“衣秦，手下留情！”
他心中虽然希望衣秦战胜萧御，但以萧御现在的身份，他自然偏向于衣秦点到即止，不要当真伤及萧御根本，否则根本不能给风凌月一个交代。
所以当他看到衣秦甫一出手，就以自身绝顶功法对战萧御，不由得心态急转，暗暗替萧御担心起来。自然，他并非真正担心萧御，或者说即使是担心，也更为担心在战胜萧御之后的衣秦，萧御终究已经成为风凌月的徒弟，所以才忍不住出言警醒。
然而对于他的警醒，衣秦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双瞳之中的颜色依然在不断地改变，即使萧御也被衣秦吸引。他出身于“炎烈阁”，本身虽无属性，但更偏重于火元素，对于火元素的了解也更深，深知寻常火焰分为七等，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威力依次增强，没想到风属性竟然也有相似之象。
不过想来风属性和火属性多少有些不同，否则以衣秦方才的表现来看，他对风属性的修炼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状态，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虽然如此，萧御不敢有任何怠慢，即使这三种颜色是最为低等的能量层次，以衣秦能够掌握三重能量来看，他的天赋也绝对不可小觑。
衣秦运转平生神通，不过片刻之间，已经凝结了万钧之力，即使强大如他，也消耗了很大的能量，以至于额上渗出不少汗水。与能量的消耗相应，衣秦的气势越来越盛，纵然是衣秦自己，也不由得深感欣慰，昨天耗费了一夜的时间，总算没有白费，让他在与萧御一战之前，有了新的突破。
衣秦忍不住看了一眼风凌月，他想知道在自己运转如此强大的能量下，风凌月是否会忐忑不安，乃至于出手阻止。但是他失望了，风凌月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甚至连一个暗示自己的眼神都无，似乎根本不相信他可以就此让萧御九死一生。
看到风凌月的神色如此平静，衣秦旧愤未去，又添新恨，如果风凌月因此担心，甚至对他心生愤怒，他反而会感到欣慰，但是现在她的眼中分明没有自己。他很清楚风凌月并非有意如此，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愈发感到愤怒，难道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竟还不值得风凌月有哪怕半分在意吗？
这样想着，衣秦忽然很庆幸自己刚才的选择，借助愤怒之势，运转出如此恐怖的能量，否则如果只是平常相对，一旦他以平常手段击败萧御，就再也没有理由重创萧御了。
衣秦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掩饰，包括杜兰等人都看了出来，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倍感震惊，想要教训一下萧御，并不算什么难事，但如果果真伤到他的根本，以后绝对难以再在“听风阁”中修行，并非风凌月无情，而是所有人都会倾力保护风凌月，他们将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杜兰同样把目光投向了风凌月，在这个时候能够阻挡这一战的也只有她，只要她亲自出手，衣秦纵然再如何愤怒，就绝对不敢再出手。
一千八百四十五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六十五）
但是令他失望的是，风凌月同样没有丝毫想要出手阻拦的迹象，她的注意力似乎被某种事物所牵引，甚至已经没有停留在这里。
杜兰暗自叹息一声，聪敏如风凌月，为什么会犯这样近乎愚蠢的错误，难道她真的以为凭萧御自己的力量，就能抵挡已经修成三重风势的衣秦吗？看来已经无人可以阻止了，衣秦神力之下，萧御绝对没有任何抵御的机会，后面必然会招致无穷的麻烦。
一念未已，烈烈风势骤然而生，衣秦恍若化身为猛烈罡风，彻底抛却了风的轻柔之势，而尽数转化为刚猛之劲，似乎想要让天地万物尽数化为齑粉。
猛然听得衣秦一声厉喝，“看我岚风枪！”只见浩瀚风势于空中幻化成枪，身携冰寒杀气，径直攻向萧御。
众人纷纷屏息，不仅是因为由嫉恨萧御变为担心他的命运，也因为岚风枪过于强大，以至于他们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杜兰甚至忍不住闭上双眼，这一刻他才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应该由自己来出手，而不是选择衣秦。
只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现在他们唯一可以做的，只是静等结果，然后承受后面可能发生的一切。
“波”
一念轻转之间，杜兰并没有听到强烈的风啸声，也没有传来萧御的惨叫，反而像是泡沫破碎一般，随即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叹声，“咦”
杜兰心神一动，急忙放眼望去，只见萧御从容而立，目光悠然从容，指尖清风流转，恰似盛放一朵风之神花。
杜兰心中剧烈一震，因为他发现萧御的位置竟然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站在之前的那个位置，岚风枪所运转的风势，更没有半分触及到他本身。
而数丈之外，衣秦的头冠分明有些歪斜，连同头发也有些凌乱，从来都如玉树挺拔的身体也有几分佝偻，而相比于这些，他的表情则更加复杂，仿佛夹杂了千重情绪，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震惊和茫然，以及难以掩饰的畏惧。
杜兰脸色一变，莫非是风凌月在最后时刻选择了出手？
如果果真如此，那么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只不过风凌月的出手未免略微重了一些，以至于让衣秦受到这样的羞辱，不过这也正说明衣秦这一招的强大，即使连风凌月也必须运转强大的力量，才能最终阻拦住衣秦。
“衣师兄。”
风凌月走到衣秦面前，掌心清风流转，悄然没入衣秦体内，“他初修风系功法，对于能量的控制不够纯熟，所以才误伤到师兄，还望师兄看在凌月的份上，不要责怪他。”
“什么！”
杜兰原本以为自己将一切都想明白了，没想到事实和他预想的全然不同，出手震退衣秦的，竟然是萧御自己！
可是……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杜兰心中后悔无及，他刚才竟然错失了那一次交手，没有看到萧御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如果果真如风凌月所言，萧御做到的这一切，那衣秦此刻的心情……
杜兰转首看向衣秦，他很担心衣秦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挫败，而做出更加激烈的举动，不过只看了一眼，他自己知道自己多虑了，衣秦凛冽的气势早已尽数湮灭，连愤怒也湮灭于惊惧之中，看向萧御的眼神已无杀气，而只有躲躲闪闪的惧怕。
杜兰心中骇然，衣秦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刚才的确是萧御亲自出手，以指尖一缕清风，击破了衣秦引以为傲的岚风枪！
在确认这一点之后，杜兰心中也化生出无边惊惧，萧御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但是昨日他感知之下，萧御身上的确没有半分源气，他竟然能隐藏的这么深么……
要知道衣秦在他们这些人当中，实力已是数一数二，即使是自己，也未必敢说能胜过他，现在却被萧御一招击败，足见萧御实力恐怖之极。
杜兰深吸一口气，凝神感知了一下萧御，发现萧御体内依然没有半分源气，也就是说，他是完全凭借借助的风势来击败衣秦的，这种恐怖的境界已经不能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所有的一切都过于离奇，以至于杜兰开始怀疑，现在他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个梦境，否则又怎会这样？
“师兄，感觉怎么样？”
风凌月以指尖清风，将渗入到衣秦体内的风势尽数引出，衣秦原本震骇的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终于转首看向风凌月，“多谢小师妹，感觉好多了。”
风凌月欣慰一笑，“那就好。”
风凌月的笑容有如春风轻轻吹过湖面，荡起淡淡涟漪，无论是怎样动荡的情绪，都会被这缕清风捋平，衣秦也不例外。
“萧御，过来向师伯赔罪。”
萧御一震，赔罪什么的自然不是大事，但是风凌月竟然让他直呼衣秦师伯，这玩笑未免开的太大了些……
要知道到目前为止，他唯一的师父就是九阳，即使当日在“炎烈阁”中，他也没有师父，之后遇到的所有人中，真正可以被他成为师父的，反而是魔尊。
现在让他称呼衣秦为师伯，即使他素来豁达，也不免有些难以接受……
“不必了！”
衣秦摆手，在萧御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之前，制止了一切，“输就是输，不需要赔罪，他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胜我，就是他的本事，何况如果反过来是我取胜，恐怕不会像他这么轻易饶恕我。”
萧御微微一怔，心中暗暗点头，看来衣秦并非徒有其表，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也还算耿直。
不过萧御明白，即使衣秦取胜，也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他之所以不计代价地选择出手，不过是为了在风凌月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罢了，如果果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自然会试图挽回自己的风度，又岂会真的再对他做什么。
“萧兄果然实力非常，我等凡俗之眼，不识真命，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萧兄见谅。”
一千八百四十六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六十六）
杜兰及时上前，态度已然发生极大的转变，并没有以师伯自恃，而是直呼萧御为兄。
想要在修武世界中保全自我，就要懂得审时度势，眼前的局势已经分明，他没有必要再硬撑什么，以萧御如此恐怖的天赋而言，就此彻底认输并不是愚蠢的选择，而恰恰是最为准确的判断，他之前已经错过一次，这次自然不能再错。
萧御微微一笑，世间众生亿万，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智慧，你可以比他更强大，却不能因此而轻视他。
“杜兄太客气了，萧御初来乍到，凡事都要仰仗诸位兄长，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诸位兄长海涵。”
萧御终究还是没有称呼他们为师伯，而是以兄长相称，想来以他们真正的年纪，也的确在他之上，称呼一声兄长并不算什么。
杜兰向萧御轻执一礼，随即向风凌月说道，“小师妹，我们先走了。”
风凌月颔首道，“师兄请”
杜兰上前一步，扶起衣秦，领着众人走出小院。
直到众人走远，萧御才微微一笑，说道，“师父，我下手其实也不重，只是按照你教我的办法做的，应该不会被骂吧。”
风凌月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御，看的萧御有点头皮发麻，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还从未有过，急忙说道，“师父不要生气，要打要骂都可以。”
风凌月眼中露出一缕狡黠的笑容，“都可以吗？”
萧御暗道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都可以……”
“好吧，既然你这么诚恳，那么今天就请我吃饭吧。”
“什……什么……”
萧御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听清楚。
风凌月看了一眼萧御，含笑说道，“怎么，难道萧大公子连一顿饭也请不起吗？”
萧御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没想到风凌月的惩罚竟然只是一顿饭而已，倒惊的他有些惶恐。
萧御随即想到，真如风凌月所言，他还的确请不起，因为他囊中连一钱也无。不过这对于他来说，显然不是问题，以他现在的本领，想要赚点钱不要太容易。
想到这里，萧御笑着说道，“师父想吃什么，就在‘听风阁’吃，还是下山去吃。”
风凌月目光微动，认真地思考了下，说道，“山下风镇之上，传闻倒是有不少好吃的，不过我也没有吃过，所以不知道真假。”
“都没吃过吗？”
风凌月点了点头，“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在修炼功法，没有时间去做其他事情。”
萧御听到这句话，心中自然化生无尽甜蜜，风凌月从来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现在却愿意和他一起去做，这种感觉自然美妙。
一念及此，萧御反而平添了几分紧张，恍然想起纵然是千年之前，他也从未真正请风凌月吃过一顿饭，没想到这个机会会在这里实现，既然是这样珍贵的机会，当然不能太过随意，一定要慎重对待。
风凌月哪知道萧御的心思已经有了这些转变，想了很久才说道，“算了，去哪里吃都是一样，我们早些去吃吧，吃完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萧御“恩”了一声，神识却依旧有些飘忽，竟有种想要永远停留在这重梦境中的想法，并没有听风凌月说了什么，被风凌月催促了好几声，才恍然惊醒过来，连忙点头道，“好好！”
风凌月看了萧御一眼，“好什么……”
萧御一愣，随即说道，“你说的那家店应该味道极好，我们就去那里。”
风凌月看着萧御，眼神略微有些无语，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这一切真的是世间最美的梦境。
“算了，你还是跟我走吧，下山的路虽然不是十分陡峭，也有一点危险。”
萧御想了想，说道，“凌月，我好像还需要赚一点钱，可不可以先给我半个时辰。”
“恩？”
风凌月颇为意外，没想到随意一说，还真的被她说中了，萧御果然连一顿饭也请不起，不由得含笑说道，“为师可以请你的。”
“不可！”萧御断然否定，“这顿饭必须我请，谁也不能阻止我。”
风凌月看着萧御认真的样子，愈加觉得好笑，“好好好，就让你请，不过想要赚钱，还是山下比较方便，我们先下山去，然后再看的本事。”
萧御见风凌月应允，心中略略安心，“就是这样。”
风凌月轻轻一笑，和萧御一起来到山下，“听风阁”一向禁止弟子随意外出，但风凌月却是例外，所以众人看到风凌月领着萧御下山，虽然感到惊奇，却没有人多说什么。
“听风阁”距离山下城镇并不远，不过片刻的时间，已经来到山下镇中。
这座小镇背靠“听风阁”十二峰，生意自然兴隆，所以城镇的规模看起来也不小，比双溪镇还要繁华一些。
二人信步走在城中街道上，两边不断传来热闹的吆喝声，几乎每间门店前都有客人不停出入，其中有不少都是修武者。
一路上，众人每每看到风凌月，眼神都为之一亮，眼中满是震惊之色，仿佛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样完美的少女。萧御很自然地走在风凌月身旁，也招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萧御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之中的深意，仿佛就是在说，那个家伙究竟是谁，竟然这么幸运！
想到这一点，萧御就觉得好笑，即使以他今时今日的境界，也已然会被这些目光所感染，不得不说多少是因为风凌月的缘故，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他的心境只怕会淡然许多。
萧御转首看了风凌月一眼，从前只觉得风凌月完美无瑕，温柔娴雅，为世间所无，在这重梦境中才发现，原来在风凌月的身上还有着这样的印记。
萧御很愿意看到这样的印记，因为这意味着他对风凌月的了解会更加全面和深入，他相信在梦境中呈现的这一切，绝对不是凭空虚化的，而是将曾经的现实融入到梦境之中。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内心真实的情感才被引动，陪伴在风凌月的身旁，感知着她所有的一切。
一千八百四十七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六十七）
风凌月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些眼神，所以并没有心生任何波动，但是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厌烦，只是不停地观察四面八方，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萧御同样也在观察，从根本上来说，这顿饭对他意义重大，自然不能马虎应事，经过慎重的挑选，萧御终于选定了一家。
“凌月，你看那家如何？”
风凌月无论去哪里吃，都没有什么要求，萧御既然选定了，她自然没有异议，“好。”
萧御一笑，和风凌月并肩来到那家店前，楼上楼下原本就有很多人被风凌月所吸引，现在更是纷纷望过来，那店外小二，店中掌柜，注意力都被牵引了过来，掌柜的亲自迎接，“请楼上雅座。”
风凌月若是去了雅座，就只有值班的堂头可以近身伺候了，就算事掌柜的也只能干看，所以这本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以风凌月所表现出来的气质，如果随意坐个地方，未免太说不过去。
萧御含笑说道，“我们随意即可，掌柜的不必客气。”
那掌柜眼中本没有看到萧御，见萧御突然冒出来，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萧御和这个倾国绝世的少女果然是一起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莫名的不快。
坦白说他在此地开店，见过的人无千无万，何曾像现在这样，只是风凌月实在太过绝美，再加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即使掌柜历经人世，也依然忍不住被吸引过去。
好在，他终究在意自己的颜面，强行将目光收回来，顺势一笑说道，“那就这边请。”
风凌月略一致意，和萧御听凭堂头引客，来到一处坐下。
“二位贵客想吃什么。”堂头毕恭毕敬地站在二人身旁，他是见惯了天南海北的人，知道这两个人虽然十分年轻，却绝对不凡，对他们保持十分的尊敬，绝对不是什么错误的选择。
风凌月看了一眼萧御，“你想吃什么？”
萧御仔细地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吃什么，仿佛所有的食物都已远离他而去，除却家中口味，真正让他印象深刻的，只有双溪镇一尾烤鱼，其余似乎没有什么别的额外喜欢的。
“请问堂头，不知贵店的招牌菜是什么。”
堂头急忙报上店内的招牌菜，顺带将这些菜大致的材料、做法、口感都说了一遍，但是萧御听完，却有些意兴阑珊，这些菜里，竟然没有一道菜让他感兴趣的，而且他也没有怎么听懂。
“凌月……还是你来吧。”
风凌月接过菜单，虽然神色也十分平静，但是显然表现出比萧御更多的**，接连点了四道菜。
“萧御，你看这四道菜可以么。”
萧御略略看了一眼，说道，“是不是太少了点……”
风凌月看着萧御，“你平时请人吃饭，通常都点几个菜？”
萧御一怔，他什么时候请过别人吃饭……别看他已经有千年寿命，但是还从来没有真正请过客，说起来风凌月还是第一个。
不过风凌月既然相问，他只能如实说道，“我没请人吃过饭，只是感觉四道菜好像有点少。”
萧御又将答案寄托在堂头身上，询问他四道菜是否多余。
堂头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样的客人，一瞬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常理而言，他身为本店堂头，自然要想方设法为本店赚钱，所以往往都给客人推荐更多好吃的菜，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两个人，他却感觉自己说不出来，只是近乎机械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不算少，若是寻常人，自然不算够，但二位一看就是修武之人，本身对于这些凡俗口味并非十分喜爱，这四道菜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正可以用来招呼二位，点太多菜反为不美。”说到这里，堂头似乎终觉不妥，又加了一句，“后面如果实在感觉到少了，再加菜也还来得及。”
堂头说的诚恳实在，萧御和风凌月都微微颔首，“既然如此，就按照这四样菜式先上吧。”
“好嘞”
堂头吆喝一声，“二位请稍坐，小人去去就来。”
萧御和风凌月相视一笑，萧御起身给风凌月斟了一杯茶水，又细心地帮风凌月摆好碗碟，这样的事情于他而言，是从来没有做过的，但是现在却做的分外舒心，全然忘记了三界大势，忘记了那些他需要承担的责任。
世事纷纭，若从简单来说，都是平常，只看自己究竟愿意以怎样的心态面对罢了，现在他所拥有的就是最为平常的心态，和风凌月对坐于小楼之中，所有的繁尘往事，似乎都尽数化为虚无。
不过萧御终究还是从迷醉中清醒了过来，最根本的原因倒不是他知道这不过只是一重梦境，而是他囊中着实一钱也无，此刻虽然令人沉醉，但彼时倘若难以结账，未免太过尴尬，他可不愿意在这重梦境中做出什么丢失颜面的勾当。
“师父”一念沉吟，萧御试探地看了风凌月一眼，“我想和你商量一点事情。”
“什么事情。”风凌月看着萧御，即使只是最为平常的目光，也让萧御感受到无尽的温暖，也让他的胆量更大了些。
“我们现在已经太过引人注意，想要在这个时候赚取一些银钱，未免太为难了些，不如师父先借我一点，我稍后一定双倍奉还给师父。”
风凌月轻轻一笑，“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这件事情不可。”
“为什么？”萧御感觉自己有些委屈。
风凌月含笑说道，“既然是你请客，自然要用你自己的银钱，堂堂萧大公子，岂会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何况”
风凌月的声音倏然低了许多，在萧御耳畔轻声说道，“我身上也没有一点银钱。”
“啊”
萧御心里不无夸张地响起一声惨叫，原本还指望关键时刻，能够倚仗风凌月，没想到她竟然也没有钱，那他们岂不是坐实了霸王餐……
回想当日，他在双溪镇外也因为误会而吃了一顿霸王餐，但是毕竟彼时他有纵横三界之力，什么都可以做到，现在有什么……
一千八百四十八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六十八）
萧御茫然地看了自己一眼，确信自己什么都没有，虽有几分风系功法，但总不能在这里御风戏客，如卖艺一般来换取钱财，就算他不顾念自己的颜面，也要顾念风凌月以及“听风阁”的颜面。
想到这里，萧御忍不住又将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没有发现的冥戒什么的，或者是其他名贵珍宝，可惜无论他怎么搜索，始终空空如也，此刻的处境就和这重梦境一样真实。
“凌月……”
风凌月既然也帮不了他，索性将称谓变了回来，“你吃过霸王餐吗……”
“霸王餐？很霸气的用餐吗？”
萧御额上黑线一现，“不是……我们两个都身无分文，不就是吃霸王餐吗？”
风凌月轻轻一笑，满眸纯净，“这有什么要紧，小小问题，我相信你一定会解决的，既然是你初次请我吃饭，岂会连这点事情也办不好。”
萧御暗暗叫苦，他很想说自己还真的没有什么法子，从前总以为自己可以纵横三界，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现在才发现在很多事情上，他和孩童也没有多少区别，失去了一身神通之后，所能做的事情实在太过有限，连同他的自信心也削减了不少。
不过既然风凌月这么说，他自然要强颜欢笑，“是是，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风凌月展颜一笑，不知道是全然不知萧御的心情，还是明知道如此，还有意想要看萧御窘迫的模样。
萧御虽觉狼狈，但是身与风凌月相对，终究还是幸福更多，暗暗咬一咬牙，强行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暂且先来享受此刻的美味，至于后面……他也不想管了……
“两位客官，菜来咯”
堂头的声音很洪亮，身后竟然跟着四个菜倌，依次呈上四盘菜，萧御一眼望去，无论是菜式、色泽还是香味，都比双溪镇更强，不由得先动了动食指。
“两位客官先看这道菜，此菜名曰‘孤高比云月’。”
“嗯？”
萧御微微一怔，放眼望去，只见这菜但以雪苋化峰，横绝于中，鸡脯虾仁间杂，拟做明月，再切以雪银细丝，恰似漫天白云，而于峰顶之上，则似一人横笛而卧，却是以冬笋刻就。
萧御之前不过扫视了一眼，并未看的真切，此刻用心看清这道菜，不觉暗暗生笑，这道菜精致如斯，但所用的材料，却如此简单，若非本身搭配极当，身价或许会低上许多，不过这几道菜夹杂在一起，味道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萧御这样想着，风凌月已经夹起一片雪苋，轻轻咀嚼起来。
“嗯”
不过只吃了一口，风凌月已然眸光一亮，“口味竟然如此冰爽清矍。”
堂头的笑容依旧谦卑，但是目光之中已经隐含傲气，“这道‘孤高比云月’，是本店大师傅的拿手绝活，数十年来但凡吃过的，没有觉得不好的。”
萧御见堂头虽有意低调，但自得之气依然掩饰不住，不由得暗暗好笑，量此一道菜，又能有多少本事。
起筷夹起明月，大大咧咧地放到口中，萧御从未见过将鸡脯和虾仁混杂在一起的菜，这两种菜口味绝无相通之处，吃起来料想难有什么美妙滋味。没想到明月甫入口中，萧御已感觉清香扑面而生，那鸡脯早已完全入味，借虾仁清新之气，使得原本平常的鸡肉平添新奇，却将虾仁江海之气压制，而以鸡汁入味其中，两者彼此相佐，当真是想也想不到的美味。
萧御大感意外，没想到在这梦境般的世界里，他竟然还能吃到这般真实的菜，当真令他大感惊讶了。
堂头见萧御脸色，已知他被“孤高比云月”吸引，整个五官都舒展开来了，虽然目光依旧保持低垂，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隐藏其中的骄傲。
萧御暗自愤愤，忍不住说道，“味道虽然不错，只是菜名未免有些浮夸，不过是几味寻常菜而已，何以就有了孤高之意。”
堂头并没有因为萧御的轻薄而生气，反而好像一早就料到萧御会这么说，脸上傲气更盛，“小先生有所不知，古语有云，‘潇潇雨下，不见村落，先闻鸡呜。’鸡醒于众生昏睡之后，而鸣于万物将醒之前，不但可催人警醒，还能供人美味，却从来只被世人当做低贱之物，认为它全无一丝智慧，岂不是孤独么。”
堂头有意将萧御之姓混叫，称呼他为“小先生”，但萧御听到这番解释，却全无半分恼怒，反而生出几分敬畏来，没想到在这小店之中，只是一个堂头都如此深不可测，当真令他意外。
“那‘傲’字又怎么解？”
堂头更添兴致，侃侃说道，“那就更简单了，‘五更大张口，唤醒梦中人。’你看世人都由鸡鸣声唤醒，但是它何曾有过半分自矜功伐，并非它不知自己功勋，而只是不慕世间名利罢了，说起来虽然简单，但是世人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萧御越听越讶然，没想到这乡土之间，竟然还有这等智慧，忍不住大声赞叹起来，“说的好，果然够‘傲’，从前我只当它是寻常食物，如今听闻师傅一言，才知以前太过失敬，未免显得无知了。”
堂头嘿嘿一笑，“贵客可还要继续听下去。”
萧御大手一挥，“不必了，如此美味，岂能失去品尝的最好时机，待萧御品完，再请师傅赐教。”
堂头的笑容越发明朗，原本对萧御有七分不惯，此刻已尽数化为虚无，反倒多了五分顺眼，“萧兄弟年轻虽轻，却是个有见识的人，将来必成大器。”
萧御哈哈一笑，“承师傅吉言，萧御铭记于心，只是如此美味，无酒相佐，岂不是有些浪费。”
“嘿嘿，我早有准备。”
堂头兴之所至，也不管身份，直呼自己为我了，从最后一个菜倌手中接过一壶酒，满目笑容道，“此酒也有一番来历，名唤‘飞天结海’。”
“‘飞天结海……’如此霸气！”萧御由衷赞道。
一千八百四十九章：相逢一笑追往事，不见千年泪如痕（六十九）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剑仙太白公的诗句，怎能不霸气。”
萧御颔首，剑仙太白为上古时代人族传奇，传闻其剑术已臻化境，近乎通仙，所以被称为剑仙，又因其平生爱酒，且缕遭坎坷，所以又称为谪仙，取意为上天所谪，而下凡历劫。
“果然是好诗句，虽算说不上气吞万古，但也足见其仙人之姿。”萧御由衷一赞，随即说道，“我想起来了，方才这道‘孤高比云月’，也是取自剑仙的《行路难》，‘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酒名菜名都取自剑仙诗歌，果然是大气魄。”
那堂头哈哈一笑，“老弟，没想到你年纪虽小，却如此有见识，之前倒是老哥走了眼，不免略有不逊，还望小老弟不要放在心上。”
萧御见堂头如此耿直豪爽，也不由得笑道，“大哥不必客气，你我虽然初次相见，但茫茫人世之中，能彼此相见便是缘分，更何况能相谈投机，就更是缘上之缘，分上之分了。大哥虚怀若谷，隐遁于凡尘之间，胸中自有高雅，却不惧流于世俗，这可是剑仙也没有的境界。”
萧御一番话说来，堂头眼神大亮，他一向自诩颇有雅骨，虽毕生游走于阁楼之间，笑谈于觥筹交错之中，却每每以谪仙自比，并以此为傲，没想到此刻萧御竟能一眼看出他心中得意处，当真心痒难搔，恨不得把萧御引为知己。
“小兄弟，不对，萧兄弟，我混某一生识人无数，但是像兄弟这样有见识的，还是第一次，果然是英气出少年，飘然自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萧御朗声一笑，“既然我与大哥如此有缘，不如就请坐下，我与大哥共饮一杯。”
“不敢”
堂头断然阻止，“我与兄弟虽然有缘，但在这店内毕竟身份有别，我岂敢有所逾矩，何况兄弟并非一人，我胡乱说了这么说，已是极不知趣，又岂敢与兄弟对坐。”
萧御大感意外，他固然极少小看别人，但是堂头的言行举止还是让他大感意外，彼时的第一印象已经尽数化为虚无，不由的暗暗感慨，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甚至对一个人初步的认知，也未必一定是正确的，总需要彼此深入了解，才能看到其光芒所在。
想到这里，萧御笑道，“大哥果然性情中人，能自如游走于仙俗两端，小弟自愧不如。”
“诶兄弟不必多言了，还是先用酒菜吧，如有任何需要，尽管叫我便可。”
萧御微微一笑，“既如此，小弟就不恭了。”
堂头拱手一笑，和菜倌一起退下，风凌月直到堂头走远，才轻轻一笑，“世间众生茫茫，无处不有英杰，这位堂头大哥虽然并未修武读书，却也自有一番气度，别人难以相比。”
萧御深以为然，他一生纵横三界，从来都喜欢以欣赏的眼光看待别人，每每当他看到别人精彩之处，都会油然生赞。
“不过”风凌月垂眸一笑，“我私下里猜想，咱们萧大公子应该并不是擅长恭维别人的人，这番话说的如此精湛倾情，大概别有目的。”
“咦”
萧御大感无语，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风凌月轻轻一笑，“本来嘛，你要想做些什么，也不必太过费神，即使难以达成，也不会如何计较，之所以如此，只是不想让我们等会儿的处境过于尴尬而已。”
萧御心事被风凌月完全看穿，心中愈加无语，他之所以说那些，本源的目的的确是为了和堂头拉近关系，后面纵然果真无钱会钞，好歹也能凭借刚才的相谈甚欢留一条后路。
“不过……你能将堂头大哥说的这么欢喜，可见并不是随口漫言，而是心中果然如此认定，所以才能言中别人心里。”
萧御脸色一变，如果说之前风凌月说中他心中所想，他还感觉有些尴尬，那么现在则只有感动，没想到风凌月对他的了解竟然能如此之深。
不对在现实的世界中，风凌月原本就是这样了解他，只是这不过只是一重梦境，而且并非是他自己构建的梦境，为什么风凌月竟然能在梦境中如此了解他。
萧御看着风凌月，眼神慢慢发生改变，这重梦境所拥有的能量，远远超出他原本的预料，梦境究竟为何人构造，而这重梦境最后又会导向哪里，萧御重新燃烧起了兴趣。
他隐隐猜到，这个梦的构造者，并不是他的敌人，而是和他在某种程度上彼此相通的所在，甚至，不排除那个他最不敢想象的人风凌月。
“凌月……”
萧御静静地看着风凌月，过去千年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尽数呈现出来，他们之间究竟是如何缘起的？从前萧御总以为是在那座神台之前，当皇钺第一次叫出她名字的时候，后来又以为是他误入“听风阁”，被风凌月暗中观察的时候，现在，那个起源又再度发生了改变，甚至可能永远没有答案，他和风凌月之间的缘分，远远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简单，或许在这背后，还交织着更多命运的离合。
萧御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日在“六凡法界”之中，出现的那个人并不是慕云，而是风凌月，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果然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恩？”
风凌月的眼眸永远都是那样纯净，仿佛不会沾染世间的尘埃，但是萧御知道，现实的世界并非如此，她一生承载了太多的离别和悲苦，她曾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对着无尽的星空沉淀对自己无边的思念，这样的人生，又岂会始终那样超然。萧御很明白，他并不曾像姬青云或者秦烈一样，在动荡曲折的岁月里，给予他们心爱之人永恒的守护，所以即使风凌月心若流风回雪，也不可能再那样纯净，她只是像自己一样，习惯于无边的夜色里，独自吞没所有的悲怆，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