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武斗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到底能不能行？”夜玉的目光在伊丽莎白身上流连，“如果伊拉贡没撒谎，那个精灵剑手的水准恐怕挺不一般。你的小情人就算斗气不弱，打起来也很吃亏。”
还真怪不得夜玉疑神疑鬼。
斗气可没有法术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是真要双方剑士下场斗剑。除了得划定一个擂台范围外，规则跟实战几乎没什么区别，谁先倒下就是谁输。
从这点上也可以看出，剑士和法师的地位实在有云泥之别。
实战环境中，力量也是构成战斗力的重要一环。而众所周知，雌性在力量方面很难有资本跟雄性抗衡，这点甚至拿到巨龙身上也一样成立。
即便有个别女剑士天赋异禀、实战犀利，往往也是五大三粗的豪迈型选手，手上茧子比牛皮都厚。
没办法——美丽和强大就像是一枚金币的正反两面，总是难以同时出现。
像伊丽莎白这样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手指也纤细白嫩看不到半个老茧。如果不是元素波动实在可圈可点，夜玉几乎可以认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你一个母的就别搞性别歧视了。”李察冲她翻了个白眼。
这年头以貌取人实在太普遍，他心里琢磨着以后再让伊丽莎白出阵，应该弄个铁面具盖在脸上，越狰狞越好。省得明明水准非凡，却总因为形貌秀丽被人当软脚虾。
“李察，不是我给你加压力。”施密特亲王也忍不住凑过来，火急火燎地说道，“不过这局要是再输，咱们老脸可真都丢干净了。”
“事到如今，那你说咋办？”领主大人斜眼乜着他。
“宫廷里倒还有几个高阶剑士，不行先拉出来救场……”施密特亲王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自己也知道，宫廷剑士充其量就是普通高阶水平。说弱肯定算不上弱，但要说多强纯属贻笑大方。
对上人家当杀手锏抬出来的剑手，还号称已经打通了剑圣之路，不用想也知道赢面微乎其微。
“放心，我绝对相信伊丽莎白的武技和斗气。”李察搂着俩人的肩膀，满脸老神常在淡定自若。
看他这么自信，施密特亲王和夜玉稍稍放心下来，暂且选择相信高山堡领主的眼光。毕竟人的名树的影，
“她好歹也练了两三个月斗气了。”李察紧接着补充道。
施密特亲王捂着胸口，差点当场心梗发作。
“我的剑，永远只为大人你而战！”伊丽莎白说道。
“刺啦”一声裂帛，多余的裙摆被剑刃割断，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
李察撇撇嘴，不知又是从哪本三流骑士小说里看来的台词，简直能酸倒牙。
“准备！”他从钱包里摸出一枚金币放在拇指上。
那帮森林精灵，都躲进伊拉贡撑起的碧绿色魔法护罩里。四周宾客们也连连后退，给这两位剑士留出场地。幸亏王宫的喷泉广场很宽敞，足够让大部分人退到安然无忧的距离。
只有少数几个勇士不退反进，也不知该说他们英勇亦或者鲁莽。
李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是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亲眼目睹精灵剑士的风采。
毕竟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剑圣”这个字眼所能代表的意义都非同小可，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你那个耳坠借我用一下。”领主大人突然对夜玉说道。
“干嘛？”太古龙一边摘下耳坠一边说道，“这个必须扎在耳朵上才能使用。”
领主大人二话不说硬是当场扎了个血淋淋的耳朵眼，疼得龇牙咧嘴，然后凭着敛音成丝的功能对伊丽莎白秘密传音道：“你多打一会，别一上来就把多米尼克赢了，试探试探这货的底细。”
他也是看到那些胆大包天的外国使节，才想起应该趁机多多套取情报。
只要让伊丽莎白打出势均力敌的场面，对方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
其实也不是非得传音入密，当面直接喊话完全可以，不过李察担心已经很萎靡不顿的施密特亲王要跟他拼命。
至于输？
凭借深厚到难以想象的精神本源，伊丽莎白对斗气的掌控能力根本就只能用变态来形容！所以她收敛气息时，才能让夜玉这条太古龙都无从察觉。
这样的伊丽莎白，还能输的几率约等于泰坦立刻率部向人类磕头纳拜。
看见爱哭包微不可查地轻轻点头，领主大人摘下耳坠还给夜玉深藏功与名。
“预备！”
双方各自持剑贴面，完成身为剑士的礼节。
李察屈指一弹，金币向半空中高高弹起，飞到最高点后转而向下坠落。掉在花岗岩地面上，“叮”的一声在一片安静中尤为突兀。
“开始！”
风，忽然间，开始流动起来。
起初还只不过是轻柔扑面，好似情人和煦的喘息。但很快就变得凌厉起来，吹得冬青树枝干随之弯折，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些许残肢落叶被风裹挟，绕着斗剑场地飞速盘旋！
那些离得最近的“观察员”们不得不稍稍后退，免得被卷进去当了枉死鬼。
“你这个小情人……路子好像有点野啊。”夜玉到底是夜玉，一眼就看出不同寻常，眉头朝中间皱起来。
伊丽莎白在把自己的风系斗气向四周环境中弥散，营造属于自己的“势”！
这种做法不但是对掌控能力的极大考验，更重要的是斗气消耗速度近乎开闸泄洪。普通剑士要是敢这么做，基本可以和自杀画上等号。
但是看伊丽莎白那一脸轻松的模样，显然还不足以对她造成什么负担。
那个叫多米尼克的精灵剑士似乎也意识到，再让对手无休无止蓄势下去，胜算将无限渺茫。
一摆长剑，锋刃上燃起的赤色斗焰才不过蚕豆大小，简直连刚学会斗气外放的中阶剑士也不如。却明亮、灼热，令人不敢直视！
他像是在风中飘荡不定的翩翩蝴蝶，明亮的斗气，在李察视网膜上留下一条久久不散的笔直轨迹，箭矢般直刺伊丽莎白！
第四百二十二章 简繁之间
领主大人虽然不太看得上森林精灵，但也不得不承认，多米尼克对于斗气的诠释同样大异于主流，明显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他和伊丽莎白的水准都远远强过一般高阶剑士，而且正好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爱哭包对于斗气的使用，如同泼水般毫不吝惜。这是因为她精神本源足够雄厚，回气速度不是一般快，本钱雄厚用起来自然格外随意。
而多米尼克作为一名森林精灵，也想要那种雄厚本源纯属白日做梦。
事实上这也是全大陆剑士面对的共同困境——天赋限制他们不可能像伊丽莎白一样大水漫灌。那么如何把有限本钱一个铜子掰成两瓣花，就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对此，多米尼克给出的答卷是尽可能把斗气集中集中再集中，寻求更高的质量而不是数量。属于“宁吃好桃一口，不啃烂杏一筐”理论的奉行者，走以点破面路线。
从实战表现来看，他的选择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李察看着两柄长剑在半空中拼出点点火星，兵刃交击的叮当声连绵不绝，宛如暴雨坠地！
双方都还处在试探阶段，但以快对快的对拼已经足以让人眼花缭乱！
必须承认，上一次如果不是德古拉占着出其不意的优势，十有**不是多米尼克的对手。
这是一名真正的剑士，有才华、有想法、有基础，甚至让领主大人不禁兴起几分爱才的心思。
不过那点心思也是转瞬即逝，在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李察蛮感慨地说道。
“你说什么？”施密特亲王赶紧追问道。
“我说这小子有两手的。”
“确实。”夜玉点点头，“精灵舞剑术，好优美也好华丽的武技。偏偏又能兼顾实用，不愧是最崇尚唯美精灵风格。”
李察对此嗤之以鼻，“对于一种武技来说，唯一值得称道的属性只有实用。舞剑术首重优美华丽，对实用性只能说是‘兼顾’，本身就是最大的失败。”
“但是不这样的话，那还叫精灵吗？”
“不能这么说。”李察一边看着场上的局势一边说道，“森林精灵是在横断森林里太平日子过惯了，才会有这么多不合时宜的东西。反倒是其他处境艰难的精灵，被生活教育着学会了务实，在我看来比他们更成器。”
他手下也很有几个草原精灵游侠，可没这么多酸唧唧的毛病。
该打闷棍、下麻药、使撩阴脚的时候半点也不含糊，怎么实惠怎么来，深受领主大人信赖。
“我说你们怎么一点也不着急！”施密特亲王使劲在礼服上擦了擦手心，留下两个汗津津的掌印。
他额头上全是细汗，应该不只是因为天气热的缘故。
堂堂庞贝今天要真输给森林精灵，他可没脸面对世人的冷嘲热讽。
“输不了。”领主大人笑道。
伊丽莎白正在借助刚刚成型的“风势”，不断朝对手刮起一道道半月形风刃，把斗气用出了魔法的风范。
以双方的水平而言，这些风刃的威力实在不怎么样。多米尼克那高度凝结的火焰斗气，就像钢针戳穿草纸一样不断击破风刃！
但架不住风刃数量实在太多，近乎源源不断令人窒息。换个武技水平稍微次一点的剑士，只怕早就交代了！
多米尼克算是很有两把刷子的高手，居然左支右绌硬是不倒。
不过明眼人也不难看出，眼下局势已经对他非常不利。继续这么下去，落败不过只剩下时间问题。
“喝啊！”多米尼克眼角两侧青筋暴起，张嘴发出一声低吼！
很明显，他也知道自己处境不妙，开始寄希望于用杀招毕其功于一役直接解决对手。
他的长剑上挥出一道明亮炽烈的刃芒，甚至让视线都微微扭曲！尔后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一样，站都有点站不稳。
以多米尼克的斗气凝结度，这条刃芒的威力可想而知！
伊丽莎白身边，风已经到了近乎狂暴的地步。甚至连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也偶尔会被风刃割出深邃的裂隙！
伊丽莎白平持长剑，对着刃芒缓缓刺出。从接触的一刹那起，剑身在刃芒下开始寸寸崩碎！任凭狂风怎样呼啸，斗气怎样涌动也无济于事！
“完了！”施密特亲王深吸一口气拽住李察的袖子，“赶紧先救人！”
“你看清楚点。”领主大人无可奈何地扯开。
刃芒的威力虽然惊人，但毕竟不是无穷无尽。在摧毁了大半把长剑之后，终究耗尽了全部威能，再也不得寸进。
从视觉效果上看，的确非常惊险——只差一丁点就能伤到伊丽莎白的手指，就那么一丁点，可惜这一丁点就是咫尺天涯！
“你输了。”
局势一目了然，伊丽莎白明显还留有余力，而多米尼克光是站着都艰难。
“我输了。”精灵剑士笑得凄惨。
他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准，但输了就是输了，无可辩驳。
伊丽莎白用来遮掩节肢的头巾忽然裂成两片，一个没反应过来，已经卷进风里飞向远方。
她头路两侧的八根短节肢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不但不显得丑陋，反而平添别样的凌厉风采。在狂风环绕下，如妖似魔！
那道刃芒也不是毫无作用，起码残存的最后一点力道，切开了包头巾。
呼啸的狂风还没完全停歇，伊丽莎白站在风眼里伸手摸了摸头，转过头对李察很无辜地说道：“掉了，怎么办？”
“你这个小情人可以啊！”夜玉使劲晃着领主大人，倒是比他还兴奋，“太酷了，太酷了。”
一时间，场上安静如许。
两位剑士的表现，都有点突破一般人对斗气的认知上限。
相比之下，伊丽莎白的异类的异类身份，倒完全不算什么。
“怎么可能会输！你可是观览过剑圣手札！”
李察看到伊拉贡这个老菜帮眼里，有一份深深的难以置信和怀疑人生，这让他爽到不能自已。
“她的斗气，比我厉害。”多米尼克轻轻晃头，“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第四百二十三章 冲击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众目睽睽下，李察站出来耸耸肩，“毕竟这大千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有多少大隐隐于市的高手，有多少得天独厚的禀赋，都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妄自揣测。”
“纵然真有剑圣横空出世，也断然不可能真正无敌。伊拉贡大师，您说对吗？”李察伸手把伊丽莎白招呼过来。
也许是刚才的剑斗太过动人心魄，暂且还没人就她的异类身份发表意见。
“我打得怎么样？”伊丽莎白小声问道。
李察手边没有现成布料，伸手拽下一块仪仗队斧枪上挂的悬旗重新给她包上头巾。双头鹰图案带着一铁血峥嵘，看上去活生生是个庞贝版敢死队队员。
“不错。”领主大人笑眯眯地在她鼻梁上刮了一道。
伊拉贡略一怔，旋即幽幽一叹，“这片大陆上从来不缺乏英雄，谦卑永远是最宝贵的财富，是我轻慢各位了。”
能走到魔导师这个阶位，哪有可能真是什么无脑自大狂。纵然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稍一提醒自我检讨起来比谁都及时。
指望这种人会被一块石头绊倒两次，愚蠢程度约等于守着树桩等兔子撞死。
“那么我们开始第三局？”伊拉贡搓搓手，小心翼翼地从随员背负的皮囊里取出一块迷你方尖碑。遍布细密而玄奥的银色字符，阳光照上去显得有几分迷离。
“这是卡斯纳克方尖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天气，范围至少可以涵盖两个拂里士！”
那皮囊一定能隔绝元素波动，因为之前纵使李察这种人肉雷达，也没感觉出一丝一毫异样。
而自从伊拉贡取出来之后，晦涩却强大的元素波动就再也无法掩饰，一瞬间铺展开来。
刚才还一片晴朗的天空中，忽然有阴云开始汇聚，遮蔽住明晃晃的太阳，给炎热的午后带来几分清凉。
即便是高山堡领主，也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伟大的炼金术成就。
“依我看，第三局已经没什么好比的了。”
“依我看，第三局也确实没什么好比的。”领主大人从兜里掏出个银白色金属构件，比金币略大半圈，看模样平平无奇，连半点元素波动也感觉不出来。
在场不乏大拿，当然明白这种感觉不出不是因为内敛，而是彻彻底底压根就不包含元素波动。换句话说，跟一块石头或者一张草纸没什么区别。
刚才还满脸紧张的施密特亲王，看到这一幕反倒忽然放松下来。
“我相信李察不会瞎胡搞，这东西一定非同凡响。”他喃喃自语，不知到底是在劝说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但像他这么有信心的人终究是少数，窃窃私语声就一直没断过。
“去给我拿块魔晶回来。”领主大人搓了个响指。
开着元素震荡法阵就这点不方便，空间装备都没法用，连块魔晶也要特意吩咐。
好在王宫仆役的敬业毋庸置疑，很快小跑着拿来一块手掌大小的纯净魔晶。
李察把这枚古代地精的智慧结晶、寥拉辛苦几个月的宝贵成果、高山堡复刻出的第一枚符文放在魔晶上，立刻燃烧起一簇火焰。在众人注视下，微弱却稳定地燃烧着。
“哈哈哈，你已经自暴自弃了吗？”小白脸菲利德海姆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狂笑。
毕竟这玩意怎么看也就是个高级蜡烛头，一间大点的屋子都够呛能照亮。跟能影响气候的卡斯纳克方尖碑放在一块，对比简直不要太强烈。
“闭嘴！”伊拉贡的眉头却锁紧了。
作为魔导师，作为业内顶级大拿。他看待炼金术的标准绝不像外行那样肤浅，以威力或者元素波动论高低，又或者犯越复杂越好的形式主义错误。
实际上杜蓬大师也曾经对李察强调过，外行看来复杂异常、眼花缭乱的那些东西，往往解析到底根本没什么奥秘可言。
反倒是新技术，哪怕只有一丁点，才能真正反映出炼金术师的水平。因为突破总是无比宝贵，犹如黄金之于沙砾、珍珠之于海水，是质的蜕变！
伊拉贡抛下所有森林精灵独自走到李察身前，弯下腰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一簇微弱的火焰，脸上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震撼！
他识货，也正因识货才尤其震撼。
“这是什么？”他突然抬头问道。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什么原理？”伊拉贡近乎抓狂。
能进阶魔导师，求知绝对是刻进骨子里抹不掉的本能！而眼前这小玩意，正在把他的毕生所学全部按在地上来回摩擦！
“抱歉，真的无可奉告。”
伊拉贡活像是个输光家底的赌徒，眼睛泛起密密麻麻的血丝。他憋着一口气，好半天才长舒出来，整个人像是破了口的皮球般萎靡，颤抖着说道：
“我输了。”
“大师，这，为什么！”菲利德海姆这个小白脸明显无法接受，脸上写满仓皇。
森铃精灵之间在酝酿着骚动，却慑于威严不敢开口。
不光是他们，连施密特亲王都没搞明白原委，满脸狂喜四处拽着人就问怎么回事。也只有夜玉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像看出点什么。
“愿赌服输！”伊拉贡痛苦地闭上眼睛。
李察看着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忽然有点同情这个老精灵。
他自己当然知道，符文是远古地精一族无数人的智慧结晶，是迥异于当今主流炼金术的体系！
如果对于伊拉贡来说，一点技术革新已经足够令人欣喜。那么这种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个体系的颠覆，所能带来的冲击又该是何等震撼人心？
一枚微不足道的符文，透过它却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整个世界！
任何一位魔导师，都绝不可能在这份震撼面前继续搬弄是非——尊严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老实说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就好像两名战士说好要比剑分胜负，其中一个却二话不说操起无线电召唤飞机饱和轰炸。
伊拉贡不是输给李察，他是输给早在一万年前就已经灭绝的远古地精。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一巴掌
当然，怜悯归怜悯，该有的条件一点也不能打折扣。
“童叟无欺，一巴掌。”领主大人竖起一根食指。
伊拉贡什么也没说，只是深吸一口气。细密的碧绿色藤蔓好似拥有零蛇一般，在他脸颊上蔓延爬开。覆盖住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散发出一股好闻的草木香气。
凭魔导师的法术水平，在充足准备下这看似纤薄的一层藤蔓，防御力至少不会弱于双层精钢山盾，硬抗床弩射击绝对就像十指捏螺一样轻松。
“来吧。”
话音未落，所有人只听到一声几乎能震破耳膜的巨响！
伊拉贡像是被狂风吹拂的风滚草似的，一边狂吐鲜血，一边朝后不断翻滚！在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留下一串蛛网似的龟裂，直到十几码外才停下！
李察甩了甩有点发麻的巴掌，“这一巴掌，是替泛大陆所有生灵给你！”
“好。”伊拉贡挣扎着站起来，半边脸上的护甲已经不见踪影，一根根扭曲断裂的藤蔓昭示着那力量究竟何等夸张。
他脸颊渐渐高肿起来，一颗眼球也充血变得暗红。如果得不到有效救治，失明是注定的结局。
“今天的教训，我记住了。希望以后，我们还有再见面的那天。”
“你以为你还能走？天真！”李察一挥手，冷冷喝到，“全都给我拿下，一个也别想走！”
小白脸菲利德海姆火急火燎地扶着伊拉贡，取出一枚白水晶和所有森林精灵站到一块，然后发力捏碎。领主大人眼睁睁看着一道强光闪过，毛也没剩下一根。
如果不是花岗岩地面上还留有些许痕迹，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梦。
“这是怎么回事！”领主大人扭头拽着施密特亲王恶狠狠问道，“王宫里不是正开着元素震荡法阵吗，这帮尖耳朵怎么还能用空间法术逃生！你们这些官吏是不是搞贪污，根本就没开法阵！”
“你先放手！”施密特涨得满脸通红，使劲想挣开那双铁钳似的手。
“是弗拉米尼强制传送白水晶。”夜玉满脸“我不是在做梦吧”的恍惚表情。
“说！”李察不耐烦地一挥手。
眼看着要到手的俘虏又飞了，让他心情极其糟糕。
“这种珍惜的魔法水晶能固定一个传送坐标，捏碎激活后就能直接返程，非常方便。而且更重要的是，弗拉米尼水晶的传送稳定性首屈一指，是极少数可以不受元素震荡影响的空间装备。”
“我怎么没听说过？”领主大人满脸狐疑。
“很正常。”夜玉说道，“因为弗拉米尼水晶几乎相当于第二条命，太过于珍惜，已经上千年没在大陆上露过面了。不愧是最与世隔绝的森林精灵，居然还偷偷收藏着这种宝贝。”
“这里可不是聊天的好地方，有什么话待会进会客室密谈。”施密特亲王扯了扯领口，很警惕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外国使节。
他场面功夫倒是做得挺足，热情洋溢地邀请宾客们准备参加贝德里克的加冕晚宴，然后带着几个关键人物匆匆离开。
很明显那些使节一定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奈何在庞贝的地盘上实在没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干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李察。”施密特亲王在酒柜里挑了一瓶最好的十六年陈酿启开，这种好酒他平时自己也很不舍得享用，“我就知道你敢答应下来，一定是有充足把握。”
“我有个屁的把握！”李察满脸郁郁，“伊拉贡那老菜帮明显早有准备，要不是最后关头灵机一动拿出个符文来，今天怎么可能赢。”
斟酒的手顿时僵住，殷红的液体溢出酒杯，在桌面上汩汩流淌。
“那你怎么敢答应？”
“我当时想法很简单，反正事后也准备做掉他们，输赢又有什么要紧？”领主大人满脸懊恼，“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们跑了，真可惜。”
施密特亲王对这货的行事风格，终于有了直观全面的了解。
骨子里绝对是个滚刀肉，而且赌性极其深重。酷爱剑走偏锋，酷爱投机取巧。
这种人施密特见过不少，绝大多数都一文不名死在街巷里。但极个别实力和运气都足够的幸运儿，往往能一飞冲天。
“给我派点法术学者过来，高山堡最近在组织人研究这玩意，大概前途很光明。”李察掏出那枚银白色地精符文晃了晃，“将来一旦有成果，咱们可以共享。”
必须承认，辅助寥拉破译地精符文所需要的人才储备，远远不是高山堡所能供应得起。
买来的奴隶学者数量既少能力也差，但人才培养可比什么金银珠宝都更奢侈百倍。缺钱短时间内还能刮地三尺想想办法，专业人才却至少需要十年以上持续不懈的投入，才能看到成果。
高山堡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完积累历程。
既然如此，领主大人干脆选择拉上庞贝入伙，这也是他此行来拂里士的重要目的之一。
“可以。”施密特亲王满口答应下来。
两个人各怀心思，喝了几轮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心照不宣地继续喝。
一瓶见底，再来一瓶。喝完王室珍藏，领主大人又贡献出高山堡特产续上，仿佛要就这么喝到世界尽头。
“李察。”施密特暗骂一声滑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伊丽莎白小姐的斗气，似乎颇有点厉害啊。”
天光黯淡，领主大人靠着沙发，面孔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什么表情。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有份剑圣手札，是从贝鲁尼手里弄来的。”
施密特亲王还没什么表示，夜玉的嘴巴却在无声中渐渐张成个“o”型。
这个消息，一旦传播出去，可以预见必将要震惊整个大陆！
“但是起码现在，我一点也不准备贡献出来。”李察端起酒杯一口抽干，“别逼我，逼我也没用。”
施密特亲王无奈地苦笑一声，这种滚刀肉可真棘手。
第四百二十五章 提前返回
剑圣手札怎么说也是李察打生打死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指望这个鹭鸶腿上都恨不得要刮下二两精肉的吝啬鬼思想觉悟发扬风格做贡献，近乎于白日做梦。
施密特亲王也只好徒呼奈何。
庞贝作为一个传承数千年的顶级强国，从来不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小白兔。各种或黑或灰的手段，在历史上也从来不新鲜。
如果剑圣手札真掌握在一个普通开拓领主手里，那说不得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统治阶级的真正面目。但高山堡如今早就羽翼丰满，实力之强有目共睹，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对于这种地方豪强，想兵不刃血拿下纯属痴人说梦。
“我回去了，等贝克回来替我给他带个好。”今天发生的事情委实不少，领主大人也没多少心思继续留下参加晚宴。
“晚宴不参加了吗？一定会有不少人想跟你联姻，看看行情也好啊。”施密特亲王不怀好意地笑道。
“才怪嘞。”李察指着自己脑袋后面的光环，又指了指夜玉，“有这玩意在，谁敢轻易冒着得罪一条太古龙的风险提联姻？”
“也是。”雄壮的前骑兵军官点点头。
“我不介意啊。”夜玉唯恐天下不乱地凑过来，两只眼睛直冒精光，“要不你去试试，能赢得多少贵族小姐的青睐。”
“拉倒吧。”领主大人揽着伊丽莎白的脖子，“一般庸脂俗粉，我还看不上呢。”
“走了。”
李察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带着夜玉和伊丽莎白钻进自己那辆过于金碧辉煌的马车里坐定。
轱辘开始转动起来，加装过减震弹簧的车厢十分平稳。天气虽然闷热，但跑起来后两边侧窗里灌进来的风却十分凉爽。
夜玉和伊丽莎白一人占着一个窗边，贪婪地享受着片刻惬意。
领主大人忽然伸手把两个侧窗都关紧，又把遮光帘严严实实拉上，车厢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你干嘛？”夜玉警惕地看着他，下意识缩到车厢最角落，两手攥着小拳头放在胸前。
“今天这件事，回去之后谁都不准提。”领主大人严肃地板着脸，语气生硬得活像是铁秤砣，“尤其是不准在安妮面前提，听到没有？”
“为什么？”伊丽莎白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懵懂。
“切，这还不明白？”夜玉不屑地撇撇嘴，“森林精灵也是精灵啊，和安妮沾着亲戚。要是让那小姑娘听到森林精灵未战先降，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不得活生生难受死。”
她又转头对李察兴致勃勃地说道：“看不出来你倒还是个贴心人啊，咱俩到底什么时候完婚？”
“下辈子。”领主大人把她越凑越近的脸一指头推开，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个醒目的红印。
“没劲。”夜玉揉了揉额头，“再说瞒又能瞒几天，该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这事要不了几天，就会传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就算我们不说那小姑娘难道还没长耳朵？”
“我也不知道。”李察叹了口气，好半晌没说话。
他完全明白夜玉说得没错，这事根本捂不住。毕竟要论凝聚人心，再没有比树个靶子打更有效的办法了。
森林精灵既然敢主动送上门，就一定会迅速成为整个人类世界的公敌。介时，出于朴素的正义感，仇恨将不可避免地扩大化，草原精灵以及其他精灵绝对别想置身事外。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人性如此，就算十个高山堡也拦不住。
车厢里随着时间流逝渐渐闷热起来，有些压抑，一时间只能听到车轮在石子路上飞速转动的声音。
“能瞒一天算一天吧。”李察伸手把遮光帘和侧窗一并打开。
于是再也没人吭声，车轮飞速转动，直到在高山堡的院落外缓缓停下，仆役在外面拉开车门。
“你还是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办吧。”夜玉撂下一句话迫不及待地第一个跳下马车。
她可热坏了，礼服袖子都湿溻溻贴在胳膊上。
领主大人正要跟着下去，忽然被伊丽莎白轻轻拉住了。
“你不会真要和夜玉结婚吧？”爱哭包的声音如同蚊呐般细弱，脸上写满为难和纠结。
领主大人觉得倘若罗密欧知道朱丽叶要下海，顶天也就是这幅表情不能再多。
“别整天想些不着四六的事。”他翻了个白眼，伸手在爱哭包脑袋上胡乱揉了两把。
走下车，院子里正忙得热火朝天。高山堡的土特产贸易尝试还算成功，为此附庸民们个个乐得眉开眼笑。
挣钱的机会对这些瘦弱的小个子而言来之不易，所以非常珍惜。哪怕天气这么酷热干起活来也很卖力，汗水汇聚成小溪似的流下，甚至没注意到自家领主。
院子墙边置着几口大缸，里面盛着安妮根据精灵药剂学熬出来的凉茶，喝了可以预防中暑。
这种小恩小惠，连巴克兰那么心细的人都未必能注意到。
也只有安妮，心肠会这么软——当然，仅限于草药随处可见不用花一个铜板的情况。如果需要花钱，那就绝对只有凉白开。
李察怔了怔，随手拦住一个蛮子，“安妮呢？”
“我在这。”半精灵戴着一顶草帽蹦出来，鼻子上挂着一抹也不知从哪沾来的灰痕。
李察二话不说带着安妮走进楼里，“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就回去。”
“回去这么早干嘛？”安妮眉头皱起来，“来之前不是你说要给荒野特产找找销路，现在才刚卖了不到一半，那些附庸民正是干劲足的时候呢。”
“我出钱全买下了，明天一早回去。”李察咧嘴一笑，“拂里士也忒没意思，还不如回高山堡钓鱼。”
“我觉得你今天很奇怪……”安妮说到一半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算是吧。”领主大人勉强点点头。
刚才跟施密特亲王喝了不少，当时还没觉得什么，这会酒劲有点上来，冲半精灵迎面打了个饱满的酒嗝。
“烦人！”安妮捂着鼻子，满脸嫌弃。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一半是猜的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高山堡的人已经趁着早上清凉收拾东西准备返程。
先前带来的货物没必要再浪费运力带回去，被李察当顺水人情打包送给熟人。比如杜蓬大师收到一屋子咸鱼干，贝德里克则得到十多条干草席，诸如此类。
面对一张张哭笑不得的面孔，李察统一给他们讲了个千里送鹅毛的故事搪塞过去。
附庸民们纵然稍微觉得有点可惜，也绝对不敢忤逆自家领主。其实钱财上李察没亏待他们，就是眼看着一半货物白白积压，这些勤劳又淳朴的小个子觉得十分可惜。
其实他们不知道，领主大人自己又何尝不觉得可惜。
他倒不是可惜那点不值几个金币的东西，而是可惜改变荒野的机会。
既然事实已经证明荒野特产非但不是没有销路，反而很受欢迎。如果就此延续下去，有机会形成非常良好的循环。
借助一次次贸易不断扩大产业规模，把更多土著吸纳进来，彻底改变他们只能靠抢劫和狩猎维持生计的局面！
同时，反哺的金钱和物资，也能让荒野变得更加富饶。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高山堡就有机会能真正彻彻底底重塑整个荒野！
李察心里有个很大的世界。
自来到荒野的第一天起，他就从来不曾满足于简简单单当个草头王！
奈何，亡灵和泰坦带来的阴影正在逐渐靠近，这所有一切就全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想法再美好，对于一个时刻面临战争威胁的领地来说，也根本无从实施。
道理很简单，生存总是比发展更急迫的需求。
“走吧。”眼看着收拾得差不多，领主大人抱着猫首雕像控制神辇，把所有人载上去。
但当神辇伴随狂暴的气浪轰鸣着飞出去，李察忽然看到一个穿圣荷西礼服的中年人站在外面。留着很夸张的八字胡，看着有点眼熟肯定见多，不过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是谁。
“鄙人埃赫曼，添任圣荷西驻庞贝大使一职。”八字胡毕恭毕敬地把一个小方礼盒双手交给李察，“这是我国尼奥陛下赠给您的礼物。”
“哦。”领主大人盘腿坐在神辇上，半点站起来的意思也没有。
打开看了一眼，如同燃烧火焰般瑰丽的红宝石胸针十分吸引眼球。不过一点元素波动都没有，显然只是个普通首饰而已。
“谢了。”李察对八字胡点点头，驾着神辇慢慢离开。
眼看着圣荷西大使在身后逐渐缩小成一个微不可查的小黑点，夜玉再也按捺不住。说了一句“我看看”，就抢过礼盒打开仔细端详。
“天！”她眼睛里映射着红宝石的光泽，**裸诠释着什么叫贪婪和占有，巨龙天性体现得淋漓尽致，“一看就是鸽血宝石，你知道这有多贵吗！而且黄金工艺也精致，不对这竟然是精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胸针！”
没直接张嘴要已经是她最后的含蓄，不过那意思反正也挺明显。
可惜高山堡还有个守财奴，在领主大人看来毫不逊色于巨龙。
“是挺好看的。”安妮趁夜玉过度专注，赶紧拿过来放进空间戒指里收好，隔绝掉所有贪婪的目光，“不过李察，尼奥陛下为什么要专门派人送礼物给你？”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他。”领主大人专心控制着猫首雕像。
“应该是欣赏李察的才能”薇拉信誓旦旦地说道。
听到这话，不知多少人在悄悄撇嘴——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尼奥欣不欣赏自家领主不好说，反正小修女肯定是挺欣赏。
“你让我多看两眼能怎么样！”夜玉对安妮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好意思啊，夜玉小姐。”半精灵公事公办地说道，“我们高山堡呢，财物管理向来比较严格，您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那等我到高山堡，你们是不是不准备给我用金币铺床？”夜玉满脸沉痛，用一种无比震惊的语气说道。
“睡硬床对腰可不好，推荐您试试蚕丝或者羊绒，我个人觉得都不错。”安妮回应得滴水不漏。
“爬虫！你在挑战太古龙的尊严！”
“你们说，尼奥该不是也被泰坦蛊惑了吧？”李察半天没吭声，一吭声差点把所有人都当场吓死。
自从知道森林精灵沦陷之后，他现在很疑神疑鬼，看谁都觉得可能有问题。
不过老实说，倘若国力最强的圣荷西都不攻自破。那么接下来的战事将不存在任何疑问，整个人类世界都相当于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可以直接宣告投降。
“不可能！”夜玉最先反应过来，“我认识尼奥，他在个人**方面几乎像个苦修士，而且头脑聪明又极其富有远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蛊惑？”
奇丘正在神辇上来回乱窜发**力，忽然一个助跑跳到夜玉的膝盖上。
女人大概都没法拒绝毛茸茸的东西，太古龙也不例外。夜玉伸手挠了挠奇丘的下巴，小东西立刻呼噜着翻过身露出肚皮。
“那为什么庞贝联系他搞同盟对抗亡灵，就是死活搞不成？”领主大人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又莫名其妙专门派人送个小礼物给我，怎么看也有点奇怪。”
他其实也不太相信尼奥会被蛊惑，只不过着实觉得这位陛下的表现很反常。
一位被异口同声称赞为富有远见的君主，怎么会偏偏在亡灵问题上却显得过分无所作为。
“多半是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内幕。”安妮嘴角微弯，笑得很温柔。
“有可能。”李察抽了抽鼻子，目光忽然直勾勾转到夜玉身上去，“夜玉小姐，请原谅我要问你一个有点私人的问题。你是不是……没有力量了？”
正在逗弄奇丘的夜玉忽然浑身一颤，脸上震惊一闪而逝旋即又恢复平静。
她死死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夜玉的话瞬间让附近几个人陷入一片死寂，这个消息短时间显然没那么容易接受。
“一半是猜的。”领主大人耸耸肩。
“那另一半呢？”
“也是猜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夜玉的秘密（上）
“其实，最初我真的没想过那么多。”
一汪平静的水面，静静倒影着天上碧空如洗流云如织。一根钓线笔直垂下，不时荡起几波涟漪，慢慢扩散出一轮轮同心圆。
在大量使用过土壤肥沃术后，沿河一大片翠绿森森的芦苇丛水面探出直指苍穹，仿佛楠竹般高大，好似守卫碧涛的高墙。
这些越长越高得离谱的芦苇，甚至有要摆脱一岁一枯荣的草本植物自然规律的趋势。去年凛冬时节最寒冷时，冈瑟曾经动手剥开外面一层层枯萎的外衣，露出的内芯仍旧水嫩翠绿。
当时弄得巴克兰一阵啧啧称奇，声称也算是个博物学大发现。
这片芦苇荡，早已成为野鸭和水鸟的安乐窝，
哗啦水涛和嘎嘎叫声不时传来，显得好一片生机勃勃。
领主大人披着蓑衣，盘腿坐在芦苇下的清凉阴影里。手里捏着根布满泪斑的潇湘竹缠金丝钓竿，铅坠、浮标、钢钩一应俱全，旁边还停着几只羽毛乌黑发亮的大嘴鹭滋跃跃欲试。
任谁看到，也得翘起大拇指赞一声专业。就是那些专靠捕鱼为生还海民，家伙事也多半没他齐备。
当然，即便有这么专业的装备，他也什么都没钓上来。可惜了几只鹭滋，翘首以待半天什么也没捞着。
毕竟钓鱼是一项需要耐心的活动，而高山堡领主最缺乏的恰恰就是这玩意。
就算装备再齐整十倍，只要改不掉每隔几息就提起杆子看两眼的毛病，断然也不可能有鱼上钩。
“一开始，我还真以为你来找我是想借种。”返程路上问过一嘴得到肯定答复后，李察就再也没提过这个事。
直到回到高山堡，夜玉主动找上门。
毕竟是非常私密的话题，李察很贴心地找了个僻静地方。
“后来呢？”太古龙此刻更像是个伶仃的普通女孩，往水里撒了一把泡过酒的米豆，抱着小腿下巴放在膝盖上。
“我的力量虽然暂时没法动用，但还好好蛰伏在我身体里。在外人看来，我的元素波动和威势都不应该有丝毫折扣才对，你怎么会发现呢？
“后来那股亢奋劲过去，就怎么想怎么不对头了。由于我个人经历的问题，对富婆重金求子这种套路天然就有警惕心理。”领主大人咂咂嘴，“首先是你太心急，就算太古龙不在意人类世界的那些繁文缛节，你的表现也还是太心急。一上来就把神恩给我，说句难听的，如果我有花柳病怎么办？”
“你有？”夜玉瞪大眼睛看着李察，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我靠！当然没有！”李察连连摇头，“这不是说如果嘛。”
“好吧，还有呢？”
“还有你那个能耳坠，居然是普通人就能用的那种，这太奇怪了吧。”领主大人说道。
炼金道具可以分两种，一种不需要使用者提供魔力随便什么人上手就能用，另一种则需要提供魔力有一定使用门槛。
要知道截止现在，李察在魔法方面也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不曾拥有过哪怕一丁点魔力。当时在王宫里他能向伊丽莎白传音入密，就说明夜玉的耳坠无疑属于前一种。
就如同潇湘竹缠金丝钓竿这种昂贵的玩具，往往都握在高山堡领主这种业余人士手里。
对于和魔导师同阶的太古龙来说，也多半不屑于使用傻瓜式装备——跌份。
“是有点奇怪。”夜玉认命似的点点头。
“也只是有点奇怪而已。”李察指着自己的双眼，“但我感官很敏锐，根本没几个人能在我面前掩饰。”
“你失去力量应该没有太久，很多事上明显还不习惯。比如步伐稳定性、日常举止之类的小问题，一旦带着疑心观察，破绽就越来越多。”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彻底确定。那天在神辇问你，只是诈一下而已。”
“然后我就露馅了。”夜玉自嘲一笑，“这几千年，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连我也没想到你那么容易露馅。”领主大人嘿嘿一笑，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自责的，毕竟失去力量这种事说关乎生死都一点不为过。人无完人，有点过度敏感、有点心神失守，再正常不过。”
他说完看准时机，猛一抖钓竿，潇湘竹顿时发出吃力的吱嘎声。那铅坠像子弹似的横飘，把一条路过的游鱼当场砸昏。
空耗半晌的鹭滋终于等来机会，一个猛子钻进水里衔住鱼，一仰头吞下。
眼看着唯一的鱼获消失在这傻鸟嘴里，李察开始思考鹭滋肉到底好不好吃。
“你准备怎么处置我？”夜玉深吸一口气，迟疑着问道。
对于堂堂太古龙来说，这种任人处置无力反抗的滋味，实在太无地自容也太难以适应了点。
“不如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失去力量，找上我又到底想干嘛？”领主大人放下鱼竿，朝后倚着靠背。
夜玉满脸屈辱，委屈的泪水就在眼眶里莹莹打转，却只能很识趣地凑上来给这个厚颜无耻的狂徒捏肩膀。
李察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如麝如兰的香气，顿时感觉虚荣心得到空前满足。
“从普通巨龙到太古龙的蜕变，是一次无比凶险的跨越。稍有差池，在痛苦中哀嚎着死去就是唯一的结局。”夜玉纤纤玉指按在某人肩颈的老筋上，让他舒服得直哼哼。
“原本，我应该熬不过去的。但夜玉比其他巨龙幸运一点的是，我偶然间得到过一块龙血神石。”
“哦？”李察眼神微微一凝。
他对魔法材料的了解极其有限，不比一般人强多少。但龙血神石是个例外，因为在骑士小说里已经烂俗到不能再烂俗。
虽然听名字玄乎，本质上龙血神石也就是种红色宝石而已。但在神话中，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传说是世界形成之初龙神撒下的血液所化。
传说是真是假自然难以考证，不过可以确信的是，真真切切对龙族堪称神效！
小说里主角的坐骑一旦得到这玩意，就会立刻变得异于常龙。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夜玉的秘密（下）
“吞服下龙血神石，我才成功完成蜕变。”对着潺潺流淌的怒涛河水，夜玉的声音有些哀怨，“但以巨龙之身，吞噬龙神的血脉，必然会遭到反噬。放在我身上，是每个几百年就会突然被莫名封印住所有力量。不但没办法使用任何法术，甚至连身体力量都一样受限。”
这是隐藏在夜玉心底最不为人知的秘密，今天还是头一次对外人吐露。感觉非常复杂，既像是卸下了担子，又像是送出了把柄。
“那你以前都怎么应对？”李察不禁好奇。
地位不同，面临的风险也截然两样。
寻常小市民多半只需要操心去哪里找明天的面包和黄油，而太古龙就得考虑考虑万一被同档次的敌人打上门该怎么办。
一旦失去所有力量，她要面对的风险并不会有丝毫减少，对抗风险的能力却全面崩盘。不用想也知道，这种情况一定特别危险！
李察不信邪似的伸手捏了捏夜玉的脸颊，手感反馈还真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要知道太古龙可比一般巨龙都要厉害多了，哪怕人形下也不应该如此柔弱才对。
“找个没人知道的隐秘洞穴睡觉。”夜玉理所当然地说道，“巨龙一觉睡上几十年很正常，睡醒之后多半也就消解了。”
“那为什么偏偏这回要来找我？”领主大人对着水面摸了摸后脑勺。
水中倒影里，一轮光脉十分抢眼。
自从回到高山堡，他这幅造型被领民们看到之后，那真是什么风言风语都有。大部分都觉得自家领主一准是被某个神祗相中，成了地上代言人，具体而言从圣光神到豺狼人之神或者土灶之神都有。
一时间各路牛鬼蛇神风起云涌，都想替自己信奉的神明揽下这个香饽饽。
李察不得不张贴告示再三强调，取缔封建迷信从孩子抓起。
“我隐隐约约有感觉，大陆很快要迎来动荡。再找个洞穴睡觉，也许就永远不会醒来。”夜玉有些惆怅地微微叹了口气，“可没有力量的我，如果还到处乱跑实在太危险了。”
“所以你要寻求保护。”李察问道，“那为什么是我呢？”
他以为夜玉肯定得说因为你的魅力让我无法抵挡，一颗金子般的心早已将我彻底吸引，干脆顺理成章嫁过来一举两得。
领主大人正美滋滋盘算着要怎么拒绝才比较委婉，不至于伤害夜玉那份炽烈又纯洁的感情。当然，最好还要给她留一份希望，就像用胡萝卜吊着驴子那样，毕竟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份幸福的烦恼，可着实让他有些难以把握。
结果太古龙一张嘴差点没把他给气死：“因为你最好骗。”
“哦。”
“有能力保护我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最年轻最容易冲动的那个。”夜玉顿了顿接着说道，“最近一千年，我都有很积极地参与人类社会。虽然我算不上聪明，但见的多了对于人心也有点把握。如果我送你一份足够珍贵的礼物并且表达爱慕，你多半会保护我的。”
“我说夜玉小姐，您是不是判断出了问题。”一阵窸窸窣窣的叶片摩擦声，巴克兰提着个藤篮拨开芦苇丛，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李察虽然平时好像挺莽撞，但其实心思别谁都活络，骗他可不是件容易事。”
放在刚来高山堡那会，老白虎或许还会以为领主大人是个愣头青。
如今相处的时间长了，他早已经认定这货绝对是满肚子鬼心眼。从来都是他坑别人，什么时候见他被别人坑过？
李察从藤篮拿起一份冰激凌用勺子慢慢吃着，努力绷住脸不笑。
巴克兰才是真正看走眼，要不是分享心底秘密这件事激起了领主大人最全面的厌恶，他再过十辈子也不可能抵抗得了自己送上门的漂亮妞！
“我只是想活着。”夜玉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胸口随之剧烈起伏，“进阶太古龙时我体验过一次濒死的感觉，永远不想再体验一次。”
“放心，你就安安稳稳留在高山堡，谁也不能赶你走。”安妮也拨开芦苇钻过来，断然说道，“既然那么珍贵的神恩都给了李察，他就有义务保护你。”
李察一听就知道，半精灵小妞的同情心正无可救药地发作。
不过他不但没反驳，反倒露出一脸怜悯，深情款款地说道：“是啊，你就安心在高山堡住下吧。毕竟，谁能对一位落难的女士无动于衷呢？”
安妮和巴克兰同时感到一阵恶寒，他们作为高山堡老人，完全明白李察一旦开始摆出好人模样，那准保是在为下一步目的作铺垫。
但夜玉初来乍到可没这份觉悟，破涕为笑使劲点点头，大概还以为遇上了救苦救难的大善人。
“只是吧，我们高山堡作为新兴领地，实力很薄弱。”李察一脸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沉痛表情，仿佛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所以请恕我冒昧，夜玉小姐您原本准备调拨给庞贝的巨龙，能不能给我们做一点倾斜。”他拍着胸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不用很多，只要有五头，高山堡就将成为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安妮和巴克兰对视一眼，各自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果然。
说得再慷慨激昂，也掩盖不了他想诓几条巨龙回来的真象。
“其实巨龙本身从来没有群居天性，即便是繁衍后代，也只是在一起住几个月……”夜玉嗫喏着说道。
“什么意思？”李察忽然大感不妙。
“即便全盛时期，我对部属的掌控也不像人类那样强力，更别说现在我甚至都不敢轻易联系它们。”
“你给庞贝开了张空头支票？”领主大人难以置信地问道。
“也不算吧。我之前打听过，确实有几条正义感旺盛的巨龙准备帮助庞贝对抗亡灵。”夜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普通巨龙又不会说通用语，谁能知道它们是不是我派来的。”
李察看着夜玉那张满是无辜的脸，结结实实竖起大拇指，“高啊，实在是高。”
第四百二十九章 久别重逢
既然已经知道增援庞贝的巨龙并不听夜玉指挥，幻想中的几大龙骑士带领风神翼龙骑兵扔石头狂砸亡灵的计划彻底宣告破产，高山堡领主也只好遗憾地接受现实。
“杜蓬大师到底知不知道你失去力量的事。”他想起这个只营业一次就光荣下岗的皮条客，还是觉得有点古怪。
李察觉得凭自己跟那胖老头的关系，怎么也不至于被摆一道，也就是说杜蓬应该不知情。
但——“你可是堂堂太古龙啊，就这么直接上门倒追，难道那老货就半点没觉得奇怪不成？”
“他当然不知道，这种事怎么可能轻易透露给别人。”夜玉看了高山堡领主一眼，有点懊恼又有点不忿，“都说精灵高傲，其实你们人类更高傲。别说普通人，连魔导师也相信龙性至…至…那什么……”
她声音越来越小，脸颊上攀上两团粉霞。
看得李察心底好一阵恶寒，这几千年的老妖怪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人家装嫩！
说起来夜玉似乎特别会骗人，能把庞贝官方和杜蓬大师都蒙在鼓里当枪使，这份功力可跟她那楚楚可怜的外表完全不相配。
不过夜玉的意思他倒是听懂了，无非就是龙族在私生活方面声名狼藉。因此以求子为名找杜蓬牵线，并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突兀。
巴克兰托了托鼻梁上的玳瑁眼镜，“难道不是吗，我听说李察以前连龙脉地精都见过。”
“先生！”安妮急得直跺脚。
在半精灵小妞看来，当着一位女士的面这么说也未免太失礼了。
“当然不是。”夜玉正色道，“如果普通人类能拥有跟巨龙一样强大的力量，一样会把持不住自己。说到底，这世上大多数芸芸众生心底的**一点也不见得少，之所以没有彻底堕落，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具备那种能力罢了。”
领主大人一愣，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有一定道理，“一旦失去枷锁，看似人畜无害的绵羊也会变成可怕的恶魔。”
“没错。”夜玉点点头。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在安妮眼里，现在夜玉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求活，其实也蛮惹人怜。
毕竟她也没给高山堡带来过什么麻烦，当犯人一样对她问询不休，实在有些过分。
“李察，夜玉小姐给了你那么珍贵的神恩，你无论如何应该心存感激。”半精灵认真道。
领主大人低眉臊眼地点点头。
他倒是有心想再狡辩两句，可是当着安妮的面平时那些俏皮话突然有点说不出口。
“既然如此，夜玉小姐你就先安心住下吧。”安妮拉着夜玉的手离开，“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房间。”
“我要金币铺床……”
“最多只能铺一层。”安妮难得在原则问题上做出让步。
眼看着两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芦苇丛里，声音也越来越远。巴克兰满脸困惑地挠挠头顶，朝李察问道：“她们怎么这么快就融洽起来了？”
“就算你能支配整个世界，也永远别想搞懂女人。”李察端着冰激凌，恶狠狠挖了一大勺。
…………
从拂里士回来之后，高山堡看似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但李察却始终轻松不下来。
他在等待一个关键人物，一个也许关乎两个世界命运的关键人物。
赛托斯酋长去参加泰坦王庭会议已经有一段时间，领主大人对此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情况到底怎么样。
目前空间裂隙已经彻底停用，高山堡和迟暮大森林的交流也因此陷入中短。
按照和赛托斯酋长之前的约定，再过半个月李察无论如何得带着奇丘重启一次空间裂隙，以便让双方交流情报和下一步计划。
这个举动有一定危险性，不是没可能被泰坦抓包，但应该还在接受范围之内。毕竟那帮自称神明的家伙还不是真神，肯定想不到麾下的上位巨人已经彻底背叛。
更重要的是，李察不可能因为有风险，就和迟暮大森林彻底老死不相往来。
为此，他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一旦和泰坦照面就二话不说往死里打。最近一直在十分勤勉地磨砺武技，连和姑娘们打麻将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但万万没想到，赛托斯酋长居然提前找上了门。
“酋长，你到底怎么过来的？”李察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才敢确信。
要从新世界返回彼岸世界，泰坦允许是必不可少的条件。而奇丘最近一直留在高山堡，天天黏糊李察，哪也没去过。
“说来你可能不信，是邪化泰坦送我过来的。”这个铁巨人盘腿坐在地上，“现在有两个重要消息……”
“先讲好的那个吧，我现在迫切想听到个好消息。”领主大人耸耸肩说了句俏皮话。
“抱歉，李察，两个消息都是坏的。”赛托斯酋长的脸色犹如花岗岩般凝重，看不到半点笑意，“那个在遗迹里研究符文的地精，情况进一步恶化，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
李察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半天没吭声，许久才重重叹了口气。
对于寥拉，他当然有一份佩服。那个地精拥有着近乎非人的聪慧，表现出的才华堪称惊才绝艳，让人很难不心生折服。
但除此之外，更多还是怜悯——怜悯他忍受过的孤独，怜悯他糟糕的身体状况，怜悯他终于找到一生所求却已经命不久矣。
个种滋味，光是想想就痛苦得令人发狂。
虽然以前就知道早晚是这么个结果，但事到临头心里还是难免沉甸甸的。心底隐约期盼的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还有呢？”李察打起精神问道。
“还有我从王庭会议上得知，泰坦确实已经破解了一部分彼岸通道的魔法封印。现在虽然自己还过不来，但是派遣亡灵已经没有丝毫阻碍。”赛托斯酋长瞪圆眼睛，“王庭会议决定，最多半年之后就要对这个世界发动全面进攻！”
第四百三十章 双簧计
李察来来回回踱着步子，露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容。铁巨人说是坏消息还真就扎扎实实一点也不打折，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坏，简直糟糕透顶。
他早就已经在着手为与亡灵开战作准备，但即便如此也从来没想到，居然是半年这么快。
区区半年，准备一场局部战役都不一定充足的时间，就要迎来两个世界的全面碰撞，未免太仓促了。
看各国现在还热衷于窝里横的架势，指望他们能做好准备显然是难为人。介时漫无边际的亡灵大军掠过，会把多少沃野变成死地？多少生灵变成尸骸？
李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问道：“不过泰坦为什么要送你来彼岸世界？”
“这可说来话长。”赛托斯酋长说道，“其实好几天前泰坦王庭会议就开完了，我早已经回到迟暮森林，原本正等着到我们约定的那天和你碰面。”
“泰坦开会的效率还挺高。”
掰指头算算，王庭会议顶多开了五六天。要知道这可是决定泰坦全族动向的重要会议，能这么快敲定绝对属于效率典范。
“你知道自从和高山堡联络中断之后，遗迹里的人就一直是迟暮森林在供养。那个地精情况恶化之后被从遗迹里抬出来，我见了他一面，结果他居然知道王庭会议的事。”赛托斯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高山堡领主。
“我好像确实跟他提过一点。”李察大窘。
这么机密的事情，按理说根本不应该让外人知道，谁叫他嘴上少了个把门的。
“那个地精反正能看出来是个聪明人。”铁巨人也不多纠缠，接着说道，“他告诉我现在时间很宝贵，早回来一天就能给彼岸世界的生灵多争取一天。于是我问他应该怎么做，结果他居然让我主动找泰坦申请来彼岸世界打前哨！”
“你申请了？”
“嗯。”赛托斯酋长点点头，“而且泰坦很快就同意了，不然我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寥拉真的很厉害。”巴克兰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杖走到旁边，“当时那种情况下，一般人只能想到拼命在泰坦面前掩饰自己，他却可以想出主动找泰坦借力的办法。虽然事后看没什么稀奇，但能跳出常规思路真的不容易。”
赛托斯酋长老脸一红——很明显他就是跳不出常规思路的笨蛋。幸亏铁巨人肤色都很深，脸红也看不出来。
“确实，还真给整个世界多争取了几天时间。”李察犹豫了一会，很快下定决心拍板，“长老，你尽快把这个消息传达出去，范围越广越好。”
“那人家要是问起消息来源可咋办？”巴克兰忧心忡忡地说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领主大人脸色很平静，语气里却有种不容动摇的决绝，“这种事上要是还蝇营狗苟，我真瞧不起我自己！”
“可是……”老白虎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完完全全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一旦消息传播开来，无论外界信或者不信、结果好或者不好，李察都得承受由此产生的余波——那几乎可以肯定必然沉重非常。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都是轻的，甚至有可能被整个人类世界万众唾弃乃至讨伐！
“你还很年轻，真的要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吗？”
“废话！”李察嗤的一声笑起来，“老子要做的事，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看法？”
作为一个逐渐衰朽的老人，在这人世间见证过许多。慷慨的、悲凉的、喜悦的、激动的，原本以为早就见怪不怪甚至麻木。
但这一刻，巴克兰却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好。”他拄着拐杖，转身正要离开。
“等等等等。”赛托斯酋长把手掌放在巴克兰面前，直如一堵高墙般拦住了去路，“那个地精还说，你们知道后千万别轻举妄动，尤其是千万别惹得满城风雨。”
“为什么？”李察和巴克兰异口同声问道。
“他没说。”铁巨人眨巴了两下硕大的眼泡，“不过他说，他现在有个绝妙的盘算，需要你们配合。”
“日，先别传达了。”领主大人赶紧把巴克兰招呼回来，刚才那点壮烈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那现在怎么办？”
“酋长，您赶紧休息休息。咱俩尽快赶回去，我倒真是很好奇，寥拉这个死地精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
再一次回到迟暮大森林，领主大人不禁有几分感慨。
曾经高山堡和迟暮森林的密切联络，给双方都带来了巨大的好处。不但是开膛手战士借宝地收割经验与肉干，本地土著也一样得到许多自己难以生产的物资。
短短一两年之内，风貌一度大大改变。
邪化泰坦一般不会轻易踏足这块铁巨人的自治领，连赛托斯去彼岸世界都得走万里之外的巢湖通道。
但为了保险起见，一切改变还是被尽数取缔。猎手们重新拿起石制武器，女人们也重新穿上粗皮衣服。
不过眼下显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李察感慨，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
在赛托斯酋长的带领下，李察见到了正在树屋中修养的寥拉。
这个本来就很枯瘦的地精，现在简直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似的，浑身上下没剩下几两肉。一双大眼睛里倒还有几分神采，但嵌在干巴巴的脸盘上，几乎只能让人觉得恐怖。
如果不是还能再他身上感受到生灵气息，李察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个亡灵。
“日安，亲爱的李察。”寥拉精神头居然还可以，正靠着枕头翻一本笔记。
“日安。”李察握着他的手，心里不禁有些悲呦，但是脸上还不好太表现出来。
“听着，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寥拉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察，神情近乎狂热，连声音都在颤抖，“但是我需要你和赛托斯酋长的配合，然后我们一起——把泰坦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重重朝后倒在靠枕上，咧嘴大笑着说道：“我把这个计划，叫做‘双簧计’！”
第四百三十一章 动武
李察挥挥手，几个负责照顾人的仆妇如释重负地走出树屋。
“我要让泰坦时隔万年之后，再一次领教领教地精的智慧。”寥拉靠在床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亢奋得手舞足蹈，“想想看，泰坦一直在试图蛊惑彼岸世界的生灵。而眼下，铁巨人又暂时重新赢得了泰坦的信任。”
“既然如此，分明可以联手给泰坦编制一个虚假的美梦……咳咳……”他说几个字就要咳嗽两声，但还是不顾一切地说下去，“你和铁巨人一起唱双簧假装投降，一定能从泰坦手里攫取到许多利益和情报！”
“到时候我给你帮忙，把泰坦耍得团团转。”寥拉忽然笑起来，一时间整个树屋里充斥着笑声和咳嗽。
他不断策划着种种精妙的计划，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李察就那么静静站在床前，饶有兴味观察着在树屋缝隙里漏下的一缕阳光，照在他鞋子上形成一个弯月型光斑。
于是笑声从快意变得稀疏，直至最终渐渐停歇。
“你不感兴趣，对吗？”寥拉终究是寥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人置身事外的态度。
“寥拉，你的计划很大胆也很惊艳，老实说我很心动！如果真能打进泰坦内部，那必将是值得载入史册的空前壮举！”领主大人慷慨激昂地说完，转而又稍微缓和下来，“我也能体会到几分你对泰坦的仇恨，那可是灭族的锥心之恨啊，不报誓不为人。”
他的语气不可谓不诚恳，他的表情不可谓不真挚。
“但总之你还是不感兴趣。”寥拉眼睛里激昂的光黯淡了，他几乎绝望地问道，“为什么呢？以你的赌徒性格，这种计划应该很对胃口才是。”
李察从空间戒指里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平放在他胸口。
“地图？哪里的地图？”寥拉发现以自己的见闻广博程度，居然也有不认识的地图。
“横断森林，精灵王国的地盘。”领主大人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冷笑，“你可能还不知道，上百万森林精灵已经全体倒向泰坦。”
“妈的，不用想也知道，泰坦麾下的亡灵大军硬实力绝对非常厉害！”李察愤愤一拳锤在树屋墙壁上，留下个轮廓清晰的拳印，鲜嫩的树汁从边缘向下流淌。
“确实，远比之前在高山堡见识过的要更厉害。”赛托斯酋长站在外面，脸贴在窗户上堵得严严实实，顿时让屋里亮度黯淡了几分。
铁巨人道：“我这次去参加王庭会议仔细观察过，由古代强战种族尸骸制作的亡灵本来品相就不错，又经过这么多年的地脉孕养，就更强大了。”
“智慧生命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有脑子、会思考。”李察深吸一口气紧接着道，“本来亡灵没有脑子，只会遵循本能行动。哪怕实力强大一些，说实话也算不上多难对付，有的是办法玩死它们。”
“人类身体柔弱、没有爪牙，却可以猎杀凶猛的老虎。”赛托斯酋长点点头表示认可，“可见智慧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但那帮尖耳朵全他妈是傻卵！在森林里过太平日子过得脑子都生锈了，一点也不懂你死我活的斗争究竟有多可怕多要命，居然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公然造反。”李察说到这里唯有苦笑。
也得亏森林精灵与世隔绝缺乏政治意识，才会急不可待宣告天下。换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类贵族，哪有半点可能干这种傻事。
这是精灵的不幸，但绝对是其他智慧种族的莫大幸运。
无论怎样的敌人，永远是隐匿在暗处蛰伏时最可怕。一旦正大光明露出真面目，威胁程度必然直线下降。
倘使森林精灵闷不吭声憋着坏，还真有可能大个措手不及。
但他们也许早就耐不住远离大陆舞台的寂寞，早早出来昭告天下，反而给了其他人反应时间
“你在担心精灵加入泰坦阵营之后，成为指挥从而给亡灵大军带来质变？”这么稍微一经提醒，寥拉很快反应过来并且为之悚然，“所以你要对精灵动武？”
“动武是要动的，但精灵王国好歹一百多万人口，高山堡哪有那么大本事。”领主大人胸口拍得砰砰响，“不光我自己，整个文明世界现在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要弄死他们！”
拥有武力缺乏头脑的亡灵，和拥有头脑缺乏武力的精灵。
稍微有点头脑的人不难看出来，这两者绝对是黄金搭档，凑到一块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李察当天和森林精灵比完三场很早就走了，没留下参加晚宴。倘若他留下，将会看到极其罕见的一幕——堆积成山的食物放在桌子上无人享用，所有使节都在疯狂打通讯魔石和国内沟通。
当天晚上，对精灵王国动武。消灭潜在威胁就已经成为人类和半兽人的共识！
“上次半兽人和人类大联合，还得追溯到一起推翻古精灵帝国的时候。没想到时光荏再几千年过去，又一次联合还是对付精灵。”李察很是悲愤地说道，“果然就像哲人所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历史从来是种循环。”
面临一场前所未有、关乎生存的大考验，各国之间难得没有继续扯皮，真表现出那么点精诚团结的意思。在行政手段的强力推动下，一切都从简从快！
从达成共识到现在不过区区十几天，已经大体敲定好所有兵力、后勤、路线方面的策略，进入实际筹备阶段，用雷厉风行来形容都嫌不够！
“生死存亡之际，智慧生命爆发出的决断能力真是非同小可。”赛托斯酋长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过这事，本身倒算不上多惊讶，只是对人类和半兽人的效率刮目相看。
要知道组织大军不远万里去进攻一个拥有上百万人口的中等国家，哪怕对于实力最雄厚的圣荷西来说，也绝对不是一件轻松能办到的芥微小事。放在以前，拖上十几年慢慢准备都稀松平常。
怎么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把一切都压缩到以天为单位计算的时间里。
第四百三十二章 后招
“怪就怪傻卵森林精灵一个盟友都没有，还敢犯众怒，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领主大人两手一摊，“没有人替他们说话，所有人都想让他们死！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这么作的。”
在政治方面李察也不是一无所知的新人了，但他还是头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同盟究竟有多重要！
但凡能有哪怕几个小公国替森林精灵辩解两句，都绝不可能以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达成武力征服的共识。
但很可惜，精灵王国压根就连一个盟国也没有——与世隔绝这么久，他们根本不清楚当今世界的主流玩法规则。
“这世道，不怕得罪的人多，就怕背后连一个顶你的都没有。”领主大人不禁唏嘘。
他以前就从来懒得跟其他庞贝权贵打交道，幸好还有巴克兰这个能干又勤快的大主管在，才维持着一份白开水般淡薄的交情。
“最多半年后亡灵大军就要跨界而来，所以你们要在这半年之内解决森林精灵。”自从知道可能没机会戏耍一次泰坦，激情就从寥拉身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也要参加这次行动，时间很紧迫，所以根本没空和赛托斯酋长一起唱双簧。”
“没错。”领主大人点点头。
他早好几天之前就已经收到消息，并且也给了肯定回复。
眼下正是即将开展行动的节骨眼，他说什么也不能打退堂鼓——本来就全靠同仇敌忾才能这么快组织起来，一旦有人退出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
“李察现在也是庞贝能立住名号的顶级高手。”赛托斯酋长趁机夸了他两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种事逃不开的。”
“而且一旦精灵受到进攻，泰坦肯定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到时候还会不会轻易相信人类，也不好说。”寥拉自己说完，摇摇头满脸失落。
“只是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也许我会是最后一个拥有智慧的地精，也许自我之后地精只是愚蠢和弱智的代名词，也许再也没人能找回曾经失落的智慧。如果我不能代表地精、代表那个消逝已经的文明、代表一万年来的屈辱和痛苦，向泰坦发出复仇的吼声，以后是不是就永远不会有机会了？”
寥拉似乎是在问，但许久许久，树屋里一片沉默，李察和赛托斯酋长都没回答。
他们有心想安慰安慰，却根本没法开口——文明的荣辱、种族的兴衰，对于一个个体而言，实在太沉重太窒息，以至于根本难以承担！
枯瘦的地精仰着头，怔怔看着树屋那由藤条拼接成的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
“寥拉，其实我这次来最主要还是准备启动地精浮空要塞。”李察主动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反正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虎灵和铁巨人也没必要继续冒险呆在迟暮大森林里。干脆趁早搬去彼岸世界，省得夜长梦多。”
“虎灵那边我刚才已经派人通知了。”赛托斯酋长擦了擦眼眶，“生活了这么久，真要走还有点舍不得。”
“那么着急作什么。”寥拉靠在枕头上冷冷说道，“等你们和精灵开战之后，让赛托斯酋长带着虎灵战士，主动找泰坦请求去支援精灵。”
他说完也不再多看两人一眼，直接躺下用被子盖住头，“我要睡觉了。”
眼看寥拉已经拒绝沟通，李察也只好悻悻离开。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我去支援精灵？”赛托斯酋长摸着后脑勺满脸困惑，“可我从来没准备帮助森林精灵，要帮也应该是帮你才对啊。”
“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酋长你是真的笨啊。”李察咧了咧嘴，“别看寥拉脾气古怪，他脑子可真比你比我都聪明多了。”
铁巨人也不着恼，乐呵呵地说道：“那你倒是别卖关子，讲讲他究竟是怎么个聪明法。”
“一旦在战场上陷入困境，精灵肯定会找泰坦主子要支援。来的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如果是铁巨人和虎灵，乐子可就大了。那帮尖耳朵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泰坦派来的援军，居然是和对面一伙的。”领主大人顺手从路边果树上摘了个果子，恶狠狠啃得汁水四溅。
“——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森林精灵不全军覆没都算他们本事大！”
“嘶~”赛托斯酋长倒抽一口凉气，脸上五官扭曲成一团。
哪怕已经上万年没参加过战争，他也仍然能体会到这一手究竟有多毒辣。
完全有可能一举改写整个战局走向，彻彻底底葬送有上百万人口的精灵王国！而所有一切，只不过出自寥拉随口所说。
“这个地精，真的好聪明。”赛托斯酋长由衷感慨道。
“毕竟是光靠玩脑子，就能压制泰坦的智慧种族，聪明不是再正常不过吗？”领主大人把果核扔在脚下碾进泥里，期待着有将来长成果树的一天，“可惜啊，也许这真就是地精一族最后的绝唱。”
寥拉能拥有智慧，全靠作为神眷者能燃烧自我抵御心灵侵蚀。
可是神眷者本来就很稀罕，再出一个恰巧能抵御心灵侵蚀的地精，概率小到简直另人绝望。
“这大千世界，智慧种族何其多矣。”赛托斯酋长很洒脱地笑了，“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各领风骚也不过三五千年，本来就是常态。有过辉煌，已经不错了，更多种族到死都没什么高光时刻。”
“牛！”李察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
像铁巨人这样寿命夸张的种族，看待历史就像普通人看待一日之间潮涨潮落，深知有涨就有落、有落就有涨。天然具备一种大跨度视角，从来不拘泥于一时荣辱。
但对人类来说，想学会这份洒脱可太难了。毕竟他们穷尽一生，也未必能见证一次历史大潮的涨落。
“酋长，我就不多留了。”领主大人腾空而起，食指搭在眉骨上朝赛托斯致意，“就先按寥拉说的那样，委屈你们多在迟暮森林里待一阵子。”
第四百三十三章 符文制品
等李察飞回高山堡，他在天上隔着老远就看到铁匠工坊里一片热热闹闹。
“干嘛呢？”反正暂时也没什么事，他直接飞过去落在人群里。
身边不但有高大健硕的半人马、树敦子似的矮人，还有好些黑头黑脑的鼹鼠人。站在那里还没有矮人高，简直连半人马一条腿都比不上。
这些重度近视的小个头虽然抡不动锻造锤，但对精细结构却有着一份得天独厚的敏锐。
以前在半兽人王国，他们制造的精良马车就行销诸国，售价颇为昂贵。如今易地而处来到高山堡，领主本人对奢侈品产业不是太支持——那些东西也许平时能换来一份不菲的收入，一旦爆发战争却几乎完全派不上用场。
造马车的老本行指望不上，但能工巧匠总不会没有用武之地，于是他们中大部分成为了军工部门的成员。
高山堡的战士骁勇之名早已传播开来，连科伦城里的三岁小孩也有所耳闻。
但外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位置偏远、成立不久的侯爵领居然还养着一个无论是规模、技术、亦或者人才储备都堪称庞贝第一的军工部门！
除了入眼所见的这一连片厂房之外，李察知道脚下还隐藏着整整三层地下结构。
在那些深埋地下的秘密仓库里，不但储存着各种没有量产的试做型武器，还有从地精遗迹里拉来的各种古代兵器残骸。
毫不夸张地讲，随便拿出去两件，都很有可能在整个人类世界掀起轩然大波。
“大人，我们造出了您要的打火机。”鼹鼠人长老毕恭毕敬地呈上一个金属方盒。
“哦？”李察一把抄过来，很熟练一按机括，立刻燃烧起一缕稳定的淡蓝色火焰。
李察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结构其实很简单，盒子里面内置着一枚火符文，机括连接着一小块魔石。
一按机括，魔石落在符文上，火焰就燃烧起来。
这东西也是他突发奇想，吃晚饭的时候随口说过一嘴。没想到才两三天时间，工坊里就拿出了似模似样的成品。
而且后期处理也很到位，拿在手里一点毛边都感受不到，表面打磨得锃明瓦亮几乎能映出人影。
“不错。”领主大人一甩手，火机化作一团银光在他指间上下翻飞，忽然又“啪”的一声稳稳停住。弄得鼹鼠人长老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才刚出来成果，怎么看领主的架势像把玩过好几年似的。
可惜没有烟啊，不然点上一根就帅了。李察颇有几分遗憾。
“不过火符文的武器化应用搞得怎么样？”
鼹鼠人长老左看看右看看，一帮滑头看天的看天、瞅地的瞅地，完全没有半点发声的意思，只好自己硬着头皮说道：“一般。”
“单一火符文威力不够猛烈，几乎没什么杀伤型。可是要联结多个符文，又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我们还在摸索。”
“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领主大人安慰着说道。
如果说寥拉在地精遗迹里所做的是理论研究，那么这些工匠就是在努力把理论成果转入实用领域。
说实话连李察自己，也不太看好短期内能搞出什么像样的成果，毕竟高山堡在元素和魔法方面底蕴实在贫瘠。
但人总不能只看眼前，也得为长远做打算。
“不过我们倒是做出一些后勤产品。”鼹鼠人长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比如具备加热功能的睡袋，还有能自动生火的行军灶……”
鼹鼠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毕竟按照现在的主流观点，大头兵忍耐艰苦是种基本美德。军工部门竟然生产这些“无用”的东西，约等于犯罪。
领主大人一愣。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跟少先队去采访一个抗美援朝老兵，那老头全程没讲什么英雄事迹，就是一个滔滔不绝地感慨美国佬条件真是好啊真是好，弄得带队老师脸色很不好看。
“后勤就是战斗力，捡着比较实用的，可以量产一部分试试。”
李察觉得以后要是真全面列装这些东西，开膛手军团的生活水平估计能跟盟军拉开一个时代的差距，八成逃不开少爷兵这个名号。
大受鼓舞的工匠们邀请领主大人视察军工区，李察也当仁不让了。
带着一帮头头脑脑逛了一圈，看到铁匠们正在大批量浇筑。
炽红的铁水浇进准备好的沙模里，到处都是白烟升腾。淬火后稍加打磨配上最简陋的装具，就装箱抬上马车运走。这么造出来的成品质量很一般，是为将来打全面战争武装荒野土著准备的。
他看完正要装模作样地发表几点简短讲话，结果还过够官腔瘾就被安妮拽走。
“杜蓬大师来了。”
领主大人只好遗憾地草率收场，回到他的私人会客厅。
“李察，你跟夜玉到底怎么回事？”杜蓬不错眼打量着他，“夜玉住进了高山堡，可是你脑袋后面的脉轮又分明还在。”
“老头啊老头，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察笑呵呵地搂着他脖子，“咱们这关系，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你上次要我帮忙疏导火山地脉，我这不就来了。”杜蓬咳嗽了一声，脸色隐约有些不太自然，“还有就是，顺便看看辛克蕾尔那孩子。”
“那咱们还是先去疏导地脉。”领主大人在前面引路。
城堡下面同样被鼹鼠人营造出了非常复杂的地底结构，顺着螺旋形楼梯一路往下，地表的重重杂音渐渐被土层隔绝。身处极端静谧的环境中，仿佛能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在一次次起搏。
这里已经完全是日光无法触及的地带，全靠四周墙壁上人工移植了不少发光菌，才勉强可以视物。
“这个梯井有多深？”杜蓬大师一出声，立刻激起一片层层叠叠的回音。
那些原本黯淡的发光菌，也因此散发出稍微明亮的幽蓝色光芒
“一百五十刃的梯井，还额外有十二个大型地下仓库。”李察骄傲地说道，“高山堡有营造工程的高手，动员了数以百计的民夫，否则绝不可能轻易挖掘出如此规模的地下建筑。”
第四百三十四章 拉人入伙
“我的人根据地下水文和土壤成分做过初步判断，认为这个地方应该是底层的薄弱处，比较容易引到出岩浆。”领主大人边说边耸耸肩，“但是奈何他们都不懂魔法，再往下就无能为力。”
“这次我带了几个以前的学生来给我当助手，过几天就到。”杜蓬赶紧说道，“这么一点小事，最多半个月就能办好。”
“大师。”李察停住脚步，很是好笑地看着这个从一开始就坐立不安的胖老头。
“你这一趟到底是来干什么，麻烦给个明白话行不行？”
人类对火元素的掌控毕竟没有炎魔那么得天独厚，哪怕魔导师想引导岩浆往往也需要几个助手，很难自己一个人包打全部。
换句话说，必须所有人都到齐才能开工。
就凭杜蓬那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惫懒性格，他居然会急火火撂下助手自己先赶来高山堡，怎么看也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李察对这种味道非常敏感，因为往往意味着有便宜可占。
“咳咳。”杜蓬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幸亏梯井里光线昏暗也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李察，那我就不客套了，听说你前几天在王宫里展示了一个很神奇的小玩意？”
“哦。”领主大人立刻恍然。
杜蓬作为炼金术领域的顶级大拿，当然会关注新技术的出现，并且表现出强烈的求知欲。
这胖老头大概是以己度人，觉得李察肯定不会轻易跟别人分享成果，所以才会那么左右为难。
“你是说这个吧。”李察掏出打火机一按机括，立刻燃起一簇稳定的火焰，在昏暗的环境中无比瞩目。
“对对对。”杜蓬立刻如获至宝似的接过来，紧紧盯着符文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好半天才长舒一口气，近乎失神地喃喃自语，“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
越是内行，越能看出符文迥异于当今主流炼金术的本质，越是会为之震撼。
“送你了。”
“真的？”
领主大人顿时觉得十分荒唐——就这么个成本不到十金币的小玩意，居然能把一位魔导师哄得笑逐颜开。
“大师，我们高山堡的条件你也看到了。”反正助手们还没就位，今天不可能着手疏导岩浆，他干脆跟杜蓬勾肩搭背着往回走，“元素底蕴很薄弱，基本没什么能力进行独立研究。”
“拉倒吧！”杜蓬立刻嗤之以鼻，“我半路上看到你手下的兵在训练，起码好几百人身上都有点元素波动，这还叫没元素底蕴？”
领主大人差点被噎住。
很明显杜蓬是看到了那些半路出家的二把刀牧师，凭魔导师的感知力一眼扫过去底细清清楚楚。
“这个……一言难尽，你就别管了。”他摆摆手，“反正我手头有一些符文的资料，但是高山堡至少眼下真的还没能力独自攻关。”
“老头，参一股怎么样？我给你资料，有成果咱们共享。”
李察自己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倘若高山堡有足够的元素底蕴，他再怎么也不会把秘密跟其他人分享。
毕竟那可是传承自远古地精的符文技术，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潜力。好东西不藏私，要遭天谴的！
但奈何作为一个新兴势力，底蕴是他一时半会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上的短板。要知道目前连一个法术都用不出来的夜玉，正担任着高山堡魔法总顾问的职务，可见人才是何等匮乏。
眼看着跟大战将起，不得不选择寻找合作伙伴以期尽可能突破，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嗯？”杜蓬大师一愣，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按照之前他最乐观的估计，至少也得扒层皮才能换来一些真假掺半的资料。没办法，现如今风气就是这么敝帚自珍，各家各派都喜欢关起门来像防贼似的防着外人。
何况对方还是高山堡领主，那个石头里都能榨出两磅油的吝啬鬼。
“现在有两个方向——一个是研究新符文，一个是现有符文的应用化，你选哪个？”
“新符文，研究新符文！”杜蓬如梦初醒，连忙说道。
“行，说定了。”对这个选择李察倒是半点都不意外
就凭他身为魔导师，却连半个攻击型法术都不会这点上来看，杜蓬对应用方面肯定没什么兴趣。
“过一阵子我要去围剿那些不知死活的精灵，在我走之前你可一定得把岩浆疏导出来。”
“技术上完全没问题。”杜蓬到底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问道，“可是你弄条岩浆地脉出来到底想干嘛？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东西非常危险！”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领主大人哈哈笑着死活不肯说明白。
他们已经重新回到地面，好死不死安妮正在附近指挥着仆役们搬家具，好死不死杜蓬突然没话找话说了句：“不过这下精灵可要遭难喽。”
“精灵要遭难？”半精灵耳朵当然很好使，立刻露出非常困惑的表情，“我怎么没听说过？李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领主大人天生一颗大心脏，要是能被这点小插曲吓住那才叫咄咄怪事。
他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不耐烦，“精灵都那么柔弱，马上要跟亡灵打仗，能不遭难吗？”
杜蓬多机灵个人啊，否则也不可能进阶魔导师。脸上面无表情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配合着点点头。
“好吧。”半精灵小妞仅有的一点猜疑顿时烟消云散，继续指挥着仆役们布置家具。
“你还没告诉安妮？”等到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走出城堡，杜蓬才皱着眉头问道，“早就到处都传遍了的消息，你又能瞒到什么时候呢？”
李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担心她接受不了，瞒一天算一天吧。”
“可是……”杜蓬还想继续说。
“没什么可是。”领主大人很粗暴地挥手打断，“辛克蕾尔自从上次见过那个大祭司之后，就变得有点不爱说话，你赶紧先去看看她吧。”
第四百三十五章 精灵的痛苦
巴克兰那老白虎闲聊的时候评价过，李察这小混蛋虽然天生一肚子坏水坑蒙拐骗样样精通，但对身边人却算得上是有情有义。
说世上纯善无垢的圣人毕竟比三条腿的蛤蟆还少见，况且那种人也八成混不出什么门道。像他这样有所坚持就算是真正的好男儿了。
听得开膛手战士们昂首挺胸，也听得几个女孩子脸颊飞红、双眸绽华。
李察不知道这究竟是巴克兰的真心话，还是故意说出来拍他马屁。不过对他自己来说，保护身边人也的确是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的本能，简直没什么好值得刻意提起。
晨光熹微，领主大人正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呼噜打得山响，卧室打过蜡的桐木地板上忽然响起一片咚咚咚的杂乱脚步声。
“老爷，老爷。”
睁开眼皮，视野左右都被环肥燕瘦的精灵少女挤满，全都穿着黑白色女仆装，个个哭得梨花带雨眼眶发红，明显失了分寸。
“我还没死呢，大早晨起来哭什么哭。”李察揉了揉惺忪睡眼一骨碌爬起来，不耐烦地呵斥。
他一张嘴，所有人倒是立刻稍微恢复了几分镇定。
对于这些依附于领主府的侍女来说，能见到主心骨情况就不算太糟糕。
“贝西，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贝西抹了抹眼泪，俏丽的脸庞上写满不安，“外面都在传，精灵背叛了泛大陆的所有生灵，是真的吗？”
李察闷了半晌，脑子终于从沉睡中完全清醒过来，“嘶~你们怎么知道的？”
领主大人的回应从侧面证明了流言准确，精灵侍女们之间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哭嚎。
“停！”李察使劲挠了挠头，一头乱毛活像是圣荷西马戏团里常见的狮子，瞪着眼睛不怒自威，“我再问一遍，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贝西泪眼婆娑道：“是来贸易的商人……”
“靠！”李察呲着牙一拍脑门。
他原以为高山堡跟外界相对封闭，只要下完封口令就可以高枕无忧。结果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外来商人会多嘴！
“安妮呢？”领主大人一伸胳膊，侍女们立刻开始七手八脚地给他套衣服。
他完全能理解这些精灵侍女的惶恐和绝望。
别看宣告投降的是森林精灵，跟这些草原精灵早就八竿子都够不上，按理说不应该扯上什么关系。但绝大部分人类不会管那么多，排挤和迫害的目标一定是全体精灵。
其实换别的种族也一样，倘若有个人类王国当带路党，全体人类也别想在半兽人面前抬起头来。
但问题在于精灵是弱势群体，近些年大多数部落的生存环境都很糟糕，几乎全靠伏低做小才能勉强维持，根本没多少自卫能力。
至于“只诛恶首，不伤无辜”？
这种鬼话唬得住别人却不可能唬住精灵——对于寿命极其悠长的他们来说，几千年前古精灵帝国覆灭时的惨状可还在口耳相传，那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惨烈屠杀。
对于她们来讲，这就是一场凭空而来的灭顶之灾！
都说精灵是天生骄傲的种族，可当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尊严就好像头顶的星空一样虚无缥缈。
“小姐一直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唉！”李察一拍大腿喟然长叹，“我去看看。”
他在一帮侍女的簇拥下走到安妮门前，轻轻推了推门没推动。干脆使了点劲，把门锁强行扯断。
一道纤细的身影背对他坐在梳妆台前，似乎有些伶仃。
“安妮……”李察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哪怕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没这么憋闷过！
“你说，如果再过几百几千年，世界上会不会就再也没有精灵了？”安妮转过身，没有落泪，只是一双糯黑的眼眸里满是写不尽的苦楚。
“不会。”领主大人语气里有着斩钉截铁般的决然。
“怎么不会？”安妮眼眶渐渐红了，“也许还用不了那么久。”
“咱们东北行省一共只有两个草原精灵部落，赫特已经带人去联系另外那个，过几天就要一起回高山堡。”李察轻轻抱住安妮的头，梳理着柔顺的发丝，“甚至全庞贝境内，高山堡也可以为精灵提供庇护。”
“李察，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安妮浑身都在颤抖，“明明不是所有精灵都要向泰坦投降，明明大部分精灵都热爱自然热爱生命，可是为什么所有精灵都要为此遭受苦难？”
聚集在门口的精灵侍女们再也坚持不住，哭声连成一片。
越来越多人围拢过来，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因为有时候，道理平复不了情绪，更没法变成现实。”李察烦躁地仰天长吁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对精灵王国的军事行动势在必行！”
虽然森林精灵投敌的消息早已经在大街小巷流传，但诸国准备联手动武仍处在严格保密中，在场大部分人还是头一次听说。
“那可有整整一百多万人，联军准备屠杀掉所有森林精灵吗？”安妮仰头看着李察，语气近乎艰涩，眼泪珍珠似的一连串掉下来。
面对着一直默默支持自己的女人，高山堡领主一身百炼精钢就此化成了绕指柔情。
“如果他们肯投降就不会。”李察温柔地抚摸着安妮的脸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毕竟大人物都要爱惜羽毛，谁也承担不起屠掉一个国的骂名。”
“嗯。”
“好好休息一会吧，别总想得那么糟糕。”
李察从安妮房间里出来，咔哒一声带上屋门。
“战争啊，战争到底是什么？”老白虎巴克兰不知何时出现，忍不住唏嘘感慨。
“战争就是你死我活的暴力行动，通过你死我活的暴力完成利益重新分配。”领主大人冷冰冰地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宛如一把吹毛断发的锃亮剃刀，让所有人感到些许森寒。
“大家最好祈祷我们千万千万不要在战争中输给泰坦，不然恐怕连当亡国奴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