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0章.辽东百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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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赵俊臣去了胡家庄?而且他已经知晓了胡家庄的事情?”
义州城内,辽东左路参将黄申明听到禀报之后,顿时是表情大变。
黄申明身材瘦小、面色蜡黄,但他在辽东镇内却是出了名的狠辣与鲁莽,作战也算勇猛,而且还一直都紧紧抱着辽东总兵何宇的大腿,所以才能爬上辽东西路参将的高位。
黄申明很清楚胡家庄所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胡家庄所发生的惨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赵俊臣的缘故。
正是因为赵俊臣要代表朝廷中枢前来辽东防区巡察的事情,各地边军才会急匆匆的四处行动,把一批无辜百姓构陷成为乱民份子,然后则是迅速灭口、死无对证,就是为了预防赵俊臣到时候会设法调查民乱之事的真假。
当然,究竟是哪些百姓要被辽东边军构陷杀害、又是哪些百姓能够幸免于难,这种时候就要看各地百姓是否“懂事”、“孝敬”了,所以才发生了辽东边军前往胡家庄索要“助军粮”、然后杀人夺女的事情。
但黄申明万万没想到,赵俊臣的行程竟是这般之快,不仅是提前来到了辽东境内,而且进入辽东境内之际更是无声无息,竟是直接撞破了辽东边军的行动。
事实上,不仅是赵俊臣极为忌惮辽东镇的尾大不掉、肆意妄为,辽东镇也同样忌惮身为朝中阁老、掌握庙堂财政大权的赵俊臣,若是赵俊臣决心与辽东镇为敌,辽东镇也同样讨不到好果子吃。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辽东镇的将领们也不愿意与赵俊臣发生冲突。
现如今,赵俊臣直接撞破了胡家庄的事情,说不定就是引发双方冲突的导火线!
一时间,黄申明只觉得自己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不仅是自己要倒大霉,就算是整个辽东镇也会受到牵连,自然是大为慌乱。
看到黄申明只顾着慌乱失措,他的幕僚黄申澄连忙提醒道:“参将大人先不要慌,依学生的看法,这件事情还有回旋余地,若是那位赵阁老存心与辽东镇为难,他撞破了胡家庄的事情之后,必然是首先向朝廷中枢上呈奏疏弹劾参将大人,然后则是与参将大人当面对质伺机定罪!
但这一次,他只是派出一位信使向参将大人传话,要求参将大人重新考虑胡家庄百姓的乱民罪行,还希望参将大人放过胡家庄的妻女……这般情况,显然是那位赵阁老也同样不想把事情闹大!
毕竟,他虽是朝中阁老,但咱们辽东镇也同样是树大根深,他未必有魄力撕破脸皮,所以咱们还有息事宁人的机会!”
黄申澄不仅是黄申明的幕僚,也是黄申明的远房族兄,只是年纪要比黄申明大了近三十岁,而且他还是老黄家数代以来最有出息的读书人,竟是拥有秀才功名,所以一向是深受黄申明的看重与信任。
听到黄申澄的说法,黄申明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对!对!你所言有理,赵俊臣必然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所以才会派人向我传信、与我私下解决……必然是这样!你快说说,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黄申澄思索片刻后,建议道:“首先,赵阁老的面子是必须要给的,胡家庄的事情终究只是小事,他让咱们重新考虑胡家庄百姓的乱民罪行,那咱们给胡家庄脱罪就是了,他让咱们释放胡家庄的女子,那咱们就立刻释放,而且不仅要脱罪与释放,还要拿出一点银子补偿胡家庄,总之要把事情做得漂亮,让赵阁臣脸上有光、感受到咱们的尊敬!”
黄申明连连点头,当即就传了军令,不仅是免除了胡家庄百姓的乱民之罪、释放了胡家庄女子,还命人拿出了五十两银子送去胡家庄。
据黄申明所知,他麾下的边军将士昨天还曾在胡家庄出手杀了几名百姓,但在黄申明的眼里,底层百姓的性命并不值钱,自己愿意拿出五十两银子作为补偿,就已是格外大方了。
等到黄申明传令之后,黄申澄又建议道:“其次,参将大人还要把这件事情迅速通报给何总兵,不能有任何隐瞒,何总兵不仅是咱们辽东镇的主心骨,胡家庄的事情也是出于何总兵的授意,出事了也该共同承担,今后若是赵俊臣翻脸不认人,何总兵也能及时出面挽回局面!”
黄申明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辽东总兵何宇坐镇辽东已有近十年时间,让辽东镇全体将士皆是对他马首是瞻,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物,黄申明这个时候虽然担心何宇的训斥与责罚,但更不敢向何宇隐瞒真相。
黄申澄显然是明白黄申明的心中想法,又说道:“最后,参将大人您还要亲自出马,前去胡家庄迎接赵阁臣,不仅要尽量隆重,还要准备一份厚礼……
这位赵阁臣听说是一个极为精明强势之人,但也是一个世人皆知的大贪官,只要您曲意奉承、给足好处,他十有八九就会顺坡下驴、不再追究了!这样一来,您虽然在胡家庄的事情上捅出了一个小娄子,但也亲自出手摆平了这件事,到时候何总兵不仅不会怪罪于您,还会认为您忠心耿耿、办事得力!”
黄申明很是信任黄申澄,当即是狠狠一咬牙,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必须要出一次血了!堂兄,就由你去库房挑选几件最贵重的珍品、还有五千两银子,再准备好最隆重的仪仗,然后随我一同前往胡家庄迎接那位赵阁老!”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黄申明已是带着大批礼品与隆重仪仗,领着一支兵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义州城,打算前往胡家庄去见赵俊臣。
然而,黄申明的队伍刚刚离开义州城不远,就再次撞见了赵俊臣的一位信使。
然后,黄申明就听到了一个不啻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赵俊臣,堂堂朝廷阁老、庙堂中仅次于周尚景的权臣、陕甘三边全歼蒙古联军的大英雄,竟是因为在胡家庄见到了几具尸体,就受到了极大惊吓,更还生了一场重病无法行动!
听到这个消息,黄申明立刻就再次慌了,连忙再次向身边的黄申澄询问对策。
但这一次,就连黄申澄也慌乱了。
若说此前的情况,黄申明还有私下摆平事端的可能,但现在赵俊臣因为辽东边军乱杀百姓的事情被吓出了一场大病,这件事情性质就严重了,显然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一时间,黄申澄只顾着与黄申明面面相觑,却也拿不出任何主意。
黄申明身为边军参将,虽然头脑不是特别灵光,但也不缺决断,他看到黄申澄迟迟没有主意之后,却是迅速当机立断,传令道:“堂兄,你先是派人返回立刻义州城,寻来城内所有的大夫,带着那些大夫与咱们事先准备好的厚礼,代表我继续前往胡家庄去见赵俊臣!无论赵俊臣的这场病是真是假,都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一定要稳住他!”
黄申澄连忙问道:“那参将大人呢?”
黄申明咬牙道:“我要连夜赶往锦州大营去见何总兵,亲自向何总兵禀明这里的情况!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已经摆不平了,必须要何总兵亲自出面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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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朝的九大边镇之中,辽东镇的防区最大,南起凤凰城、西至山海关,全长近两千里。
与此同时,辽东镇的实力也最强,虽然纸面兵力只有十五万,要明显低于宣府军镇的二十万、大同军镇的十七万,与固原军镇差不多,但因为常年与建州女真作战的缘故,军队战力却要强得多。
但在辽东镇防区之内,西路驻地义州城与总兵驻地锦州城却是相距不远,在后世的行政划分之中,皆是隶属于锦州市内,互成掎角之势。
所以,在黄申明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之下,只用一天多时间就赶到了锦州城,向辽东总兵何宇禀报了详细消息。
何宇现在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看起来要稍稍年轻一些,他的相貌身材皆是看不出有任何出众之处,只是气质冷厉、一双细目总是闪烁寒光、脸颊上还有一道箭疤,令人不由是望而生畏。
据传,何宇年轻时候乃是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的狠辣性子,但当他在边军之中逐渐闯出名堂之后,当初的狠辣性子已是逐渐收敛,变得愈发城府深沉、不见喜怒。
此时,听完了黄申明的禀报之后,何宇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神态愈发冷厉阴鸷,让跪在他面前的黄申明忍不住身体开始轻轻颤抖。
就这样,何宇冷冷注视了黄明宇片刻之后,突然开口说道:“脱下衣甲!”
黄申明的身体愈发是颤抖不停,但他完全不敢违抗何宇的命令,立刻就依照吩咐褪去了身上的甲胄与衣服,光着膀子跪在何宇的身前。
随后,何宇抬起左手,身边亲信就立刻把马鞭递到了何宇的手中。
何宇走到了黄申明,不声不响的扬起马鞭,狠狠向着黄申明的背部抽去!
一下!两下!三下!……十下!
很快的,黄申明的背部已经鲜血淋漓、遍布伤口,但黄申明也了解何宇的性子,硬是咬牙坚持着不敢叫出声。
一直抽打了十下之后,惜字如金的何宇终于再次开口,问道:“知错了没有?”
黄申明强忍着剧痛颤声说道:“卑、卑、卑职知错了!”
何宇又问道:“错在何处?”
黄申明再次颤声答道:“卑职不该让赵俊臣发现胡家庄的那些事情,太、太不谨慎了!”
何宇听到这般回答,目光却是愈发阴冷,也举起手中马鞭,再次向着黄申明背部狠狠抽打而去。
一下!两下!三下!……十下!
黄申明不知道何宇为何又要鞭笞自己,但依然是咬牙坚持不敢出声,因为紧要牙关,牙龈已是出血。
又抽打了十下之后,何明再次问道:“错在何处?”
这个时候,黄申明才知道,原来是他刚才回答错了,他的错误并不是做事不谨慎被赵俊臣发现了胡家庄的事情,而是另有原因。
但黄申明原本就不是一个头脑灵光之辈,如今更是又恐又痛,压根无法想明白自己的真正错误究竟在何处。
最终,黄申明哭声道:“总、总兵大人,卑职知错了!但卑职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何宇没有解释,只是再次抬起马鞭,然后再次狠狠抽打。
又是十下,每一下都是毫不留情!
就这样,三十马鞭之后,黄申明的背部已经再也见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黄申明本人更是彻底瘫在地上,已是气息衰弱、眼看着就要昏死过去。
但何宇依然不打算放过黄申明,又问道:“错在何处?”
这一次,黄申明已经没力气回答了,只是气若游丝的哀求道:“饶了卑职!总兵大人!您饶了卑职……”
眼见黄申明依然没有给出让自己满意的回答,于是何宇再次扬起马鞭。
但这一次,却有人伸手拦住了何宇,劝道:“何总兵,您若是再打下去,黄参将的性命就没了,还望您手下留情!黄参将虽然有过错,但他一向都是忠心于您的。”
见到此人阻止,何宇冷哼一声,但也终于是放下了马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阻止何宇之人名叫史城,乃是辽东镇的一位千户,不仅是何宇的私兵首领,还是何宇的重要幕僚,乃是何宇最信任的心腹之一,这种时候也只有史城敢出面阻止何宇的鞭笞。
阻止了何宇之后,史城立刻就召来军中医生为黄明宇治疗伤势。
随着军医把一包金疮药洒在黄申明的背部,黄申明吃痛之下终于是喊叫出声,也因为这般刺激,黄申明逐渐昏沉的头脑也终于是再次清醒了一些。
趁着黄申明短暂恢复清醒之际,史城蹲在黄申明的面前,缓缓说道:“黄参将,你一定要记住了,你的真正错误并不是因为胡家庄的那点事情,事实上那些事情原本就是出于何总兵的授意……总兵大人真正恼恨你的地方,是你疏于防务、完全没有事先察觉到赵俊臣已经进入了你的防区!别的事情,总兵大人都能忍,但这种事情,你的疏漏也太严重了,总兵大人鞭笞于你,也是为了让你涨涨记性!”
说完,史城就打算召人来把黄申明搬到别的房间之中休息。
然而,不等史城唤人,何宇就已是抬手阻止道:“就让他留在这里,接下来会有许多客人络绎而来,我鞭笞他不仅是为了让他涨涨记性,也是刻意要让那些客人们看到他的惨状!”
史城顿时就明白了何宇的想法,当即是表情凝重,缓缓道:“总兵大人所言有理……王世臻、方振山、令狐光、宋大禾、吴应熊……这些家伙必然是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也一定会派人来见总兵大人!”
听到这几个名字,何宇不由是拧起了眉头。
王世臻,辽东巡抚,这个人还算好对付。
方振山,曾经的固原总兵,现在的辽东督抚同知,虽然在辽东没有任何根基,但已经闹出了一些名堂;
令狐光,辽东团练总兵!
宋大禾,辽东分练总兵!
以及吴应熊,山海关总兵!
赵俊臣一直都认为,辽东镇最难对付的地方,乃是辽东镇的内部团结,这种想法并没有错。
不过,在辽东地区,驻军势力却不仅仅是只有辽东镇边军一家而已。
辽东镇的养寇自重、尾大不掉,乃是经历百年时间所形成的历史原因,这种情况在万历皇帝时期就已经很明显了,并不是因为德庆皇帝的疏忽。
但德庆皇帝登基之后,一向是掌控欲极强,也精擅于帝王心术,他自然是无法容忍辽东镇拥兵自重的局面。
所以,德庆皇帝这些年来其实一直都在设法动摇辽东镇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在德庆皇帝的种种手段之下,在辽东境内陆续扶持了好几个辽东镇以外的军队势力,所以辽东境内目前仅是总兵就有三个半,而何宇只是其中之一!
何宇乃是辽东镇守总兵,手握十五万雄兵,实力要远强于其余势力的总和,但另外那两位半总兵也一直都是虎视眈眈,随时都想要取代辽东镇的地位。
……
第1181章.辽东百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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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中,虫子记错了前文设定,吴应熊是蓟辽总督,山海关总兵则是吴应熊之子吴世霖,现已修改,大家见谅!
……
“王世臻、方振山、令狐光、宋大禾、吴世霖、吴应熊……”
喃喃念着这几个名字,何宇的表情有些凝重,不由是陷入了思索。
德庆皇帝登基之后第三年,就借口辽东边镇专注于防备建州女真,无暇顾及境内治安、剿灭匪患等等事宜,于是就在宁远境内另设了辽东团练一军,还把辽东团练的主将任命为辽东团练总兵。
要知道,在明朝九边军镇,唯有九大边镇与花马池营、山海关这类重要关隘的最高将领才有资格担任总兵之职,乃是京军之外的最高军职。
这般做法,显然是德庆皇帝的制衡手段,想要削弱辽东边镇的影响力与重要性。
只可惜,当时的辽东镇就已是尾大不掉,并不是这种制衡手段就能扭转局面的。
更何况,在辽东镇的全体将领看来,区区一个辽东团练也能出一位总兵、只论官阶甚至能与辽东镇总兵平起平坐,更还死死压了辽东边镇内部的众位参将、镇守官一头,自然是大为不满。
于是,辽东团练自从成军之后,就受到了辽东镇的极力打压,不仅是设法争抢兵源、钱粮,还严格限制了辽东团练的活动范围。
时至今日,辽东团练成军已有二十年之久,但军队规模依然只有八千人左右,影响力更是局限于宁远一地。
眼看着辽东团练不争气无法发挥制衡作用,德庆皇帝又在八年前再设了辽东分练一军,驻地位于前屯,也同样把辽东分练的主将任命为辽东分练总兵。
但辽东分练成军之后,情况就更惨了。
德庆皇帝为了制衡辽东镇,先是把辽东团练设在宁远,位于辽东镇总部锦州大营的西侧,这里背靠北直隶、与山东隔海相望,还能收到朝廷中枢的一定支援,但辽东分练则是设在前屯,位于锦州大营的东侧,相当于在辽东镇的核心势力范围插进了一根钉子。
简而言之,德庆皇帝的如意算盘,就是让辽东团练与辽东分练一东一西钳制锦州大营。
然而,前屯地区与大明腹地交流不便,不仅要面对辽东镇的种种打压,还要与辽东团练争夺资源,自然是举步维艰、境遇惨淡,情况还远远不如辽东团练,军队规模至今也只有三千余人,若是没有辽东镇的默许,甚至都无法随意离开前屯大营。
但无论如何,辽东团练与辽东分练的主将皆是朝廷总兵,理论上与辽东镇总兵平级,这两支军队的设置更是为了制衡辽东镇,所以也不会受到辽东镇的调度,而是归于辽东巡抚节制。
现在的辽东团练总兵是令狐光,辽东分练总兵是宋大禾,辽东巡抚则是王世臻。
在辽东镇守总兵何宇的眼里,这三人的存在固然极为碍眼,但根本不足为惧。
然而,新任的辽东督抚同知方振山,就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了。
方振山曾经是固原镇守总兵,是一个真正与何宇平起平坐的军中大将,随后还在陕甘三边的战事之中多次立功,虽然因为他与赵俊臣关系过于紧密的缘故,战后论功行赏之际被德庆皇帝明升暗降、架空为辽东督抚同知,但方振山的见识手段却皆是极为高明。
自从来到辽东境内之后,方振山就频频活动,首先是交好于辽东巡抚王世臻,全权接管了王世臻手中的军务事宜;然后又利用他与赵俊臣的关系,从户部与工部拿到了一批物资,利用这批物资逐渐收复了令狐光与宋大禾二人,得到了辽东团练与辽东分练二军的全力支持;最后还与山海关吴家频繁接触、相互配合。
就这样,不过是短短数月时间,方振山在辽东境内已是逐渐形成声势,也已经有资格被何宇视为是一个威胁!
但在何宇眼中,更大的威胁还是山海关的吴家父子。
前文说过,辽东境内拢共有三个半总兵,前三个总兵分别是辽东镇守总兵何宇、辽东团练总兵令狐光、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
剩下那半个,则是山海关总兵吴世霖。
而吴世霖的父亲,更还是蓟辽总督吴应熊!
山海关作为明朝最重要的关隘之一,还是明朝与建州女真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主将被任命为总兵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之所以是把山海关总兵视为半个辽东境内的总兵,是因为山海关位于蓟镇与辽东镇之间,原本是蓟镇的超编卫所,但随着建州女真的威胁越来越大,山海关就把主要精力投放在辽东防线上,每当遇到战时,更还会成为蓟辽总督的行营总部。
所以,山海关名义上并不属于辽东,但对于辽东地区的种种事情都能插上话,影响力不容小觑,自然也要算作半个辽东地区的总兵。
而吴家,却是世代镇守山海关的武将世家,每一代都有子弟担任山海关总兵,现任的蓟辽总督更是吴家家主吴应熊,可谓是根深蒂固,自然是让何宇心中忌惮。
最重要的是,吴家手中还掌握着一支强军,也就是战功赫赫的“关宁铁骑”!
辽东镇这些年来之所以是敢对朝廷中枢阳奉阴违、养寇自重,最大依仗就是辽东镇精心培养的那支“辽东铁骑”。
而“关宁铁骑”则是与“辽东铁骑”齐名并价,两军经常是并肩作战、合力抵抗建州女真,战场表现也是不相上下。
作为一名军中将领,何宇只信任自己手里的军队实力,也只重视对手的军队实力。
所以,哪怕吴家家主吴应熊并不是蓟辽总督,哪怕吴家并不是根深蒂固的世代将门,即使是只考虑到那支关宁铁骑的存在,就值得何宇高度重视了。
*
就这样,沉思片刻后,何宇缓缓道:“王世臻,守成之辈,不足为惧;令狐光,目光短浅,不足为惧;宋大禾,性情懦弱,不足为惧;方振山,虽有手段、也有后援,但根基尚浅,同样不足畏惧……但吴家……让我有些担心!
赵俊臣的这场重病,明显是刻意挑事,我可不信他就连陕甘三边的场场血战都能从容应对,现在竟是会被几具尸体吓出病来……
若只是一个赵俊臣,倒也罢了,他就算是大权臣、大英雄,也只是过江龙罢了!在辽东境内,他还翻不了天!但……吴家也许会趁机跟着赵俊臣一同兴风作浪。”
听到何宇的这般说法,史城也同样是表情凝重,点头道:“总兵大人的顾虑很有道理!依卑职的想法,吴家绝对会趁机搞事!卑职听到黄参将的禀报之后,就一直都在考虑一件事情,那就是……黄参将虽然一向不算是特别精明,但也不会疏忽职守,为何赵俊臣进入辽东防区之后,黄参将竟是无法及时收到消息?
若是卑职所料不差,这其中必然是有山海关那边的搞鬼!毕竟,赵俊臣若要前来辽东,就一定会途径山海关,但吴家至始至终都没有向咱们通报相关消息,显然是希望赵俊臣巡察辽东之际能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何宇冷笑道:“用中枢以压辽东,倒像是吴家的惯用手段!”
史城目光一转,却又突然靠近到何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但与此同时,卑职还一直都在思索另一件事……总兵大人您觉得,咱们的陛下虽然是忌惮咱们辽东军镇尾大不掉,但他难道就不忌惮世代镇守山海关的吴家根深蒂固了?”
何宇听到此言,一双细目之中迅速闪过了一丝赞赏之色,但表情依然是不见喜怒,只是缓缓道:“你详细说说。”
史城继续轻声道:“这些年来,吴家子弟的升迁之路几乎是固定的,先是积攒军功,然后担任山海关总兵,再等到资历功绩皆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被陛下晋升为蓟辽总督……这般晋升之路,看似是格外顺畅,圣眷优渥,但实际上,陛下必然也暗中防范着吴家!
要知道,蓟辽总督全权总揽蓟镇与辽东镇的防务,看似是权势滔天,但实际上只是鸡肋!在我朝的各地总督之中,蓟辽总督甚至可以算是权势最弱的总督,还要弱于境内将领皆是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的三边总督!”
说话间,史城的表情带着一丝讥讽,继续道“为何?咱们都知道,朝廷九大边镇之中,宣府、大同、山西、甘肃、固原、宁夏、榆林、以及咱们辽东这八处边镇,皆是位于真正的边疆防线,但唯有蓟镇位于边疆防线的大后方,朝廷为何要这般设置?说根到底,蓟镇的作用并不是为了防范外敌,而是为了防范其余八边的!
也正因为如此,蓟镇驻军之中,还包括了许多京军,也一直都是我朝历代皇帝最看紧的军镇,掌控力也一直都是最强,现任的蓟镇总兵张肃,更是咱们陛下最信任的军中老将!
这样一来,蓟辽总督看似是全权总揽蓟镇与辽东镇的防务,但蓟镇一向是直达天听,根本不是蓟辽总督能随意调动的,咱们辽东镇也是团结一致、不受外部节制,同样不是蓟辽总督能随意调动的,所以蓟辽总督一职看似是地位高、权力大,但实际上就与摆设无异,吴家之人被升为蓟辽总督之后,势力范围实际上依然是只限于山海关一地!
嘿!所以啊,咱们陛下看似对吴家信任备至,但暗中防范之意绝不弱于咱们辽东!吴家本质上与辽东团练、辽东分练一样,就是陛下用来制衡咱们辽东的工具罢了!”
听到史城的这番想法,何宇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满意。
史城所讲的这些道理,其实何宇也皆是心中明白,但看到史城不经过自己提点之后就能自行领悟这些道理,何宇依然是心中欣慰。
毕竟,史城乃是何宇心中暗定的接班人之一,自然是见识越高越好,否则也无法在朝廷中枢与建州女真之间左右逢源,维护辽东镇的“独立性”。
但何宇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赞赏,反而是开口提醒道:“话虽如此,但只要吴家手里还掌握着那支关宁铁骑,就永远都不容小觑!蓟辽总督一职固然是没有太多实权,但也正因为这般情况,吴家才会铁了心想要掌控辽东……毕竟你也说了,蓟镇乃是陛下的禁脔,吴家不敢去打主意,所以就只能盯着咱们辽东了!”
史城年纪不大,相貌也有些文弱,但他心中颇有主见。
听到何宇的反驳之后,史城首先是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说道:“卑职并不是认为吴家不足为惧,而是认为吴家与赵俊臣这两方并不会联手合作!毕竟,不论是吴家、还是赵俊臣,皆是受到了陛下的暗中猜忌,这般情况下他们最多也就是通过方振山来间接接触,却是绝对不敢直接合作的,否则陛下的心中猜忌就会更深!
相较于吴家,卑职其实还是更为担心赵俊臣此人的手段!他只是一条过江龙不假,俗话说过江龙不压地头蛇也不假,但这个赵俊臣却是一条强龙,他去年就曾经亲手压服过陕甘三边那群地头蛇,这一次他突然宣称自己因为辽东边军肆意杀害百姓的事情被吓出了重病,依卑职来看同样是来意不善、必有所图,也是咱们必须要着重关注的事情。”
何宇轻轻点头,冷声道:“赵俊臣……确实是一条强龙!他宣称自己生了重病之后,就派出快马信使把自己的情况通告于辽东境内所有势力,就是为了把水搅混!你觉得……他究竟想要怎么做?”
这一次,一向是自信满满的史城也同样是面现疑惑,摇头道:“关于这一点,卑职目前也想不清楚!在辽东境内,咱们的优势太大,若是易地而处,卑职认为自己想要对付辽东镇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难道赵俊臣真有什么神仙手段,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何宇再次拧起了眉头,思索良久后,道:“但无论如何,因为赵俊臣的这场‘重病’,咱们已经不能继续留在锦州大营恭候他的大驾了,于情于理都必须要前往胡家庄一趟探望赵俊臣才行……就算是我不想去,那些跳梁小丑也会设法逼着我去!”
何宇的话声刚刚落下,就见到一位辽东边军匆匆跑进大堂,禀报道:“启禀总兵大人!辽东巡抚王世臻王大人、督抚同知方振山方大人、还有山海关的吴应麟吴公子、辽东团练的韩百岁韩千户、辽东分练的花淳恭花千户,一同前来总兵衙门求见。”
何宇冷笑道:“呵!这群跳梁小丑,一个不缺,全都来了!”
除了辽东巡抚王世臻与督抚同知方振山之外,那位边军将士所禀报的吴应麟、韩百岁、花淳恭三人,则分别是山海关、辽东团练、以及辽东分练派到锦州大营的联络人,也代表着这三方势力的态度。
带着一丝嫌恶与鄙夷,何宇最终还是点头道:“让他们来见我。”
*
一盏茶时间之后,就见到五名文武官员鱼贯进入了大堂之内。
这五名文武官员之中,为首之人乃是一名知天命的老者,一张老脸上皱褶遍布,身材略显佝偻,表情间满是愁苦之意,虽是身穿朝廷正二品官袍,但他身上毫无封疆大吏的威势,进入大堂之后只顾着低头唉声叹气,正是辽东巡抚王世臻。
在王世臻的身侧,则是一位神态精明的中年人,此人举止干练、气质儒雅,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儒将,也是这五名文武官员之中唯一敢与何宇目光对视之人,正是辽东督抚同知方振山。
跟在王世臻与方振山身后的三人,分别是吴应麟、韩百岁、花淳恭,其中也唯有吴应麟身为吴应熊的次子让何宇稍稍多留意了一眼,只见此人就像是一个病痨鬼一般身材枯瘦、面色蜡黄,进入大堂之后就一直态度恭顺的垂着脑袋,让人看不起他的表情变化。
至于韩百岁与花淳恭二人,则是直接被何宇视为空气。
这五人进入大堂之后,首先就见到了西路参将黄申明鲜血淋漓趴在地上的惨状,皆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王世臻身为文官,当即是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吴应麟、韩百岁、花淳恭则是身份不足、不敢质询,唯有方振山经过了最初的吃惊之后,认认真真的观察了黄申明片刻,很快就认出了黄申明的身份。
随后,方振山满脸震惊的说道:“这是黄申明黄参将?为何会是这般惨状?”
何宇坐在远处没动,只是冷声道:“方督抚何必明知故问?你若是不知道这个蠢货所闯下的乱子,又何必联络各方一同来见我?半个时辰之前,你就见过那位赵阁臣的信使了吧?
黄申明这个蠢货治下不严,吓到了赵阁臣,影响极为恶劣,一旦是朝廷中枢事后追究起来,就连整个辽东镇都会受到牵连……我只抽了他三十鞭子,就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说到这里,何宇缓缓扫视了面前五人一眼,意有所指的补充威胁道:“这三十鞭子,只是惩罚他损害了辽东镇的整体利益,接下来,我还会带着他前去胡家庄,交由赵阁臣发落,哪怕是赵阁臣到时候要处死他,也是他活该!
辽东镇乃是朝廷的东北边防支柱,无论是任何人动摇了这根柱子,都该死!各位说对不对?”
随着何宇的话声落下,方振山、王世臻等五人皆是面色微变。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与恐吓,不仅是何宇刻意准备的一个下马威,也代表着何宇这位辽东枭雄,压根就没有把他们五人放在眼里。
……
注:历史上,明末时期确实出现了辽东团练与辽东分练二军,但主要是为了防范建州女真,但本书是架空,所以稍稍改了设定,把这两处驻军设定为制衡辽东镇。
……
第1182章.辽东百态(三).
……
……
方振山虽然也是边军出身,但陕甘三边与辽东边镇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陕甘三边的势力太多太杂、盘根错节,不仅是各大边镇皆是自行其是,各大边镇内部的各路武将也同样是拥兵自重,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又是天高皇帝远,另还有蒙古右翼的外患、朝廷中枢的压力,晋商势力的影响等等,最是考验连横合纵、审时度势的能耐。
所以,能在陕甘三边闯出名堂的方振山,他的手段风格与那些文官政客很接近,他本人也更善于钻营结党、争权夺势,平常时候总是笑里藏刀。
但辽东镇的情况则是截然不同,不仅是在辽东边疆一家独大,有能力影响辽东镇的势力也只有两家,一个是朝廷中枢、一个是建州女真;
多年以来,辽东镇与其说是养寇自重,还不如说是左右逢源,时而是协助朝廷中枢抗衡建州女真,时而是利用建州女真要挟朝廷中枢;
面对建州女真的时候,朝廷中枢就是辽东镇的最大靠山——我大明国土辽阔、百姓万万,若是我大明决心死磕,你建州女真怕不怕?
面对朝廷中枢的时候,建州女真就是辽东镇的最大依仗——建州女真侵略成性、满万不可敌,我若是把它放进来,你朝廷中枢怕不怕?
也正因为如此,何宇身为辽东镇守总兵,他的行事风格与当初曾是固原总兵的方振山同样是截然不同,他必须要狠辣大胆,否则就不能让朝廷中枢与建州女真双方皆是心生忌惮,他也必须要独断专行,否则就不能把辽东镇拧成一股绳、稳固辽东镇的优势。
至于连横合纵、审时度势这类能力,只是等而次之的事情,像是钻营取巧、笑里藏刀这类手段,在何宇眼里就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正是因为这种手段风格的截然不同,此时听到何宇赤裸裸的威胁之意,方振山不仅是表情微变,也颇是有些不适应。
——你就算是要恐吓,也不能说得这般直白啊,就不能给双方留点余地?会不会做人?
然后,因为无法理解,方振山只把何宇的恐吓看作是色厉内荏的表现,认为必然是何宇感受到了赵俊臣的莫大压力,所以就妄图用这种恐吓手段来阻止自己等人趁机搞事。
于是,经过了最初的吃惊与不适之后,方振山的态度丝毫不让,反而是笑眯眯的意有所指道:“何总兵所言有理,只要辽东镇还是我大明朝边防的擎天巨柱、全心全意的为朝廷镇守边疆,自然是不应该让任何人动摇这根柱子。”
言下之意,却是暗示辽东镇已然是违背了朝廷的整体利益。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当初方振山还是固原总兵的时候,固原镇虽然不像是辽东镇这般尾大不掉、养寇自重,但也颇是有些听调不听宣的意思,与辽东相比也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
但方振山现在成了辽东督抚同知之后,却好似全心全意为朝廷大局考虑一般,只能说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脑袋都是由屁股来决定的。
听到方振山的这般说法,何宇不言不语的冷冷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
辽东有辽东的游戏规则,方振山哪怕是善于钻营结党、短短数月时间就闹出了不小声势,但只要方振山还没有摸透辽东的游戏规则,总是沉溺于过往的惯用手段,就永远不足为惧。
对于何宇而言,威胁话说一遍就足够了,反复强调只能说明自己没能力落实这些威胁,若是眼前这些人依然听不进去自己的警示,何宇接下来只会采取实际行动。
所以,何宇根本没有理会方振山的意有所指,而是直奔主题,问道:“各位来我这里,应该都是见到了赵阁臣的信使,收到了赵阁臣突然间生了重病的消息。
这是一件大事,辽东之人自然是应该有所表示……各位前来见我,主要也是为了劝我与你们一同前往胡家庄探望赵阁臣,是不是?
若是我的意料不差,赵阁臣生了‘重病’之后,必然是派了多位信使,联系了辽东境内所有势力……山海关吴总兵、辽东团练总兵令狐光、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接下来必然都会赶去胡家庄……
呵!谁能想到,小小一个胡家庄,接下来竟然要云集所有辽东境内的‘大人物’,当真是风云际会!”
说话间,何宇的目光缓缓扫过了吴应麟、韩百岁、花淳恭这三个势力代表,目光中轻蔑之意不减。
吴应麟至始至终都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似乎也没有察觉到何宇的目光逼视,而韩百岁与花淳恭这二人则是忍不住垂下目光不敢对视。
虽然,何宇在提及山海关的时候把吴世霖称为吴总兵,还算是有些敬意,但提及辽东团练与辽东分练的时候对于令狐光与宋大禾二人则是直呼其名,就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但韩百岁与花淳恭二人在何宇面前显然是没有维护自家主将的勇气。
见到这三人的表现,何宇的眼神愈发轻蔑了,继续说道:“无论是为了探望赵阁臣,还是不想错过这场热闹,我接下来都会赶去胡家庄!所以各位也不必浪费时间劝我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会带着黄申明这个蠢货亲自奔赴胡家庄,若是接下来各位想要与我同行,那就前往锦州城西门驿站汇合,时间就定在一个时辰之后,我会亲率一队‘辽东铁骑’护送各位一同前往胡家庄。”
听到何宇的最后一句话,在场众人又是面色微变。
只是去探望赵俊臣罢了,为何还要出动辽东铁骑这般战功赫赫、闻名天下的强军?何宇去见赵俊臣,究竟是为了探望?还是为了示威?
然而,不等众人考虑明白,何宇已是出言送客,道:“各位,时间紧促,你们现在就应该各自返回府里准备了。”
*
就这样,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何宇就把方振山、王世臻、吴应麟等人送出了总兵府。
而且这几人在总兵府期间,无论是身为辽东巡抚的王世臻,还是山海关吴家代表的吴应麟,至始至终都没有机会说一句话。
方振山离开了总兵府之后,看着自己身边这几人,心中不由是有些怒其不争,只觉得这些人过于惧怕何宇的威势了。
于是,刚刚迈出了总兵府的大门,方振山就忍不住向几人再次强调道:“各位,咱们接下来就要去见赵阁臣了!我敢肯定,赵阁臣这次的‘重病’就是针对辽东镇的一个布局,他当年就算是亲身参与陕甘三边的连场血战都是镇定自若,如今又岂会被几具尸体就吓出病来?
所以,咱们接下来一定要团结一心、同进同退,协助赵阁臣好好敲打一下辽东镇,有赵阁臣给咱们做主,咱们就没有任何可担心的!咱们这些人若是真想要摆脱辽东镇的处处打压,就绝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听到方振山的这一番话,一直毫无存在感的辽东巡抚王世臻忍不住开口问道:“方督抚,我等自然是听说过赵阁臣的手段,但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赵阁臣自然不是一般的强龙,但辽东镇也不是寻常的地头蛇,你觉得赵阁臣当真有手段压服辽东?”
听到王世臻的这般质疑,方振山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发自内心的钦佩万分,又似乎是无可奈何的不堪回首。
就这样稍稍沉默了一瞬间后,方振山缓缓道:“王巡抚,你也知道我当初是固原总兵,在赵阁臣主持陕甘军政期间,我也曾相信过‘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但没过多长时间,我就在不知不觉间只能对赵阁臣马首是瞻了,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
见识过赵阁臣的手段之后,我才真正明白,龙就是龙,蛇就是蛇,再是如何根深蒂固的地头蛇,在强龙的眼里也只是条小虫子罢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只说明龙还不够强,是条伪龙,但赵阁臣……”
原本方振山是想说赵阁臣是一条“真龙”,但又猛然发觉这句话有些犯忌讳,最终再次稍稍沉默一瞬之后,开口总结道:“赵阁臣……那可是赵阁臣啊!”
说完,方振山的目光落在了吴应麟身上。
相较于唯唯诺诺的王世臻、实力不足的另外两位总兵,方振山还是更为重视山海关吴家的意见。
吴应麟乃是蓟辽总督吴应熊同父异母的亲弟,别看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病痨鬼似的,似乎还是一个性情懦弱之辈,但实际上此人乃是吴家的核心人物之一,若不是他当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在吴应熊晋升为蓟辽总督之后,山海关总兵的位置也轮不到年纪尚轻的吴世霖。
这一次,吴应麟却是及时察觉到了方振山的目光,轻咳一声后,点头承诺道:“赵阁臣乃是代表朝廷中枢巡视辽东,而我吴家世代忠良,自然会全力配合。”
随着吴应麟的开口承诺,韩百岁与花淳恭二人也陆续表达了相同的意思。
而一向是表现懦弱的辽东巡抚王世臻,稍稍沉默片刻后,却是提议道:“何宇这次要带着辽东铁骑去探望赵阁臣,依我看名为探望、实为示威!所以,咱们若是要协助赵阁臣,就不能让赵阁臣在辽东铁骑面前弱了气势!
我将会联系锦州附近的所有搢绅乡佬,让他们随着咱们一同前往胡家庄探望赵阁臣,这些人对于辽东镇多年以来的横行霸道也同样是心存不满,虽然他们手中没兵,但都拥有一定的影响力,等到赵阁臣出手敲打辽东镇之后,这些人必然是乐见其成,也会纷纷响应,到时候不仅能助长赵阁臣的声势,还能让那些出身于本土的辽东铁骑们皆是不敢轻举妄动!”
听到王世臻的这一番提议,方振山有些惊异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自己此前恐怕是小觑了此人。
或许,王世臻并不像是看上去那般懦弱低调,只是因为辽东镇过于强势,所以才会这般伪装自己、用以自保罢了。
心中暗暗高看了王世臻一眼之后,方振山连连点头,道:“巡抚大人此计大妙,咱们就这样做!”
*
就像是何宇所推测的那般,赵俊臣生了“重病”之后,就把消息告知给了辽东境内所有势力,不仅有信使奔赴锦州把消息通报于何宇、方振山、王世臻等人,也同样有信使赶去了辽东团练驻地所在的宁远、辽东分练驻地所在的前营、以及由吴家世代镇守的山海关。
却说,前营的辽东分练大营,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收到消息之后,一边是大为吃惊,一边是心中大喜。
宋大禾根本不关心赵俊臣的这场重病是真是假,他只觉得这件事情是自己趁机讨好赵俊臣的大好机会!
任谁都只要,户部与工部两大衙门皆是赵俊臣的势力范围,只要讨好了赵俊臣,再打通兵部的门路,辽东分练今后就有机会收到更多的朝廷支援!
辽东分练自从成军之后,日子实在是太苦了,不仅是要与辽东团练争抢各种资源,还因为位于辽东镇核心腹地的缘故,就算是好不容易争到了一些钱粮与军械,也会被辽东镇截留大半。
所以,辽东分练的军饷只有辽东镇的三成、辽东团练的五成,将士们就连饭都吃不饱,所有人皆是面黄肌瘦,再加上装备太差、士气低迷,猛一看就像是叫花子一般。
这样一来,宋大禾自从担任辽东分练总兵之后,因为钱粮之事都快要被逼疯了。
于是,宋大禾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当即是大声吩咐道:“快来人,把军库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打包整好,我要亲自去胡家庄探望赵阁臣,咱们今后究竟是喝粥还是喝西北风,就看这一次能不能讨得赵阁臣的欢心了!”
身边副将听到宋大禾的这般说法后,却是苦着脸道:“总兵大人,咱们库房里倒是有些东西,但大多不值钱,加起来也就几千两银子的样子……您说赵阁臣能看上这点东西吗?”
宋大禾一咬牙,道:“这个月的军饷还没发吧?也全都带上!再派人去城里,寻郭家与王家这两家大地主周转一些,就说咱们辽东分练今年会为他们耕地收秋,打杂跑腿也行!总之要尽量多凑一些,咱们这个时候只能是用血本来赌一次了!总之,行动尽量要快,我要第一时间赶去胡家庄以示诚意!本钱不够,诚意来凑!”
*
几乎是宋大禾到处拼凑银子与礼物想要讨好赵俊臣的时候,宁远境内的辽东团练驻地,令狐光也同样收到了相关消息。
与宋大禾一样,收到消息之后,令狐光也同样是又吃惊、又暗喜。
但令狐光的暗喜原因,却是与宋大禾有些不同,他只是觉得自己终于寻到机会能完成某项任务了。
于是,令狐光立刻吩咐道:“快,派人去通知那位冯先生,就说我与他有紧要事情相议。”
听到吩咐之后,令狐光身边的亲兵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但眉头不由是微微皱起。
令狐光所说的那位“冯先生”,乃是几天前从京城赶来宁远的,除了令狐光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位冯先生的真实身份,但辽东团练上下没有任何人喜欢他。
不仅是因为这位冯先生身上总有股尿臊味,也不只是因为这位冯先生的行为举止过于娘娘腔、与东北汉子们格格不入,还因为这位冯先生的性子过于傲慢,可谓是极难伺候,总是把辽东团练的将士们视作乡巴佬。
若不是令狐光把这位冯先生奉为座上宾,态度极为恭敬,这位冯先生早就被打死了。
*
山海关,蓟辽总督临时衙门的大堂之中,吴应熊也正对着吴世霖详细叮嘱。
“切记,你去见了赵俊臣之后,只要没有危害到咱们吴家的利益,就要尽量配合他打压辽东镇,最好是趁机动摇辽东镇的地位,但也不要与赵俊臣靠得太近,否则陛下那边就会有麻烦……对了,你再带一队关宁铁骑同去,何宇此人性格极为强势,他若是去见赵俊臣,必然会带着辽东铁骑,咱们把关宁铁骑带过去也能压一压他的风头……”
就在吴应熊不断叮嘱,吴世霖则是不断点头称是之际,却见到一位吴家老仆突然进入大堂禀报道:“老爷、大爷……老太爷要见两位!”
……
……
第1183章.性格与命运.
……
……
按照何宇的心腹史城的说法,蓟辽总督乃是明朝权势最弱的总督。
这种说法其实是存在一定争议的,因为还有一个北直隶总督,这位总督的辖区就在天子脚下,成天都要面对朝廷中枢的衮衮诸公,做任何事情都要看人眼色,权势未必就强于蓟辽总督。
但若是换一种说法,说蓟
《摄政大明》第1183章.性格与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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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4章.风云际会(一).
……
……
胡家庄,位于辽东镇西路防区,占地不过三百亩,村民不足百户,乃是一处很不起眼的寻常村落。
但这几天,就因为赵俊臣宣称自己在这里生了一场“重病”的缘故,辽东境内所有大人物皆是闻风而动,纷纷是向着胡家庄赶去。
一时间,一个小小的胡家庄,竟是代替锦州、辽阳二地,赫然成为了辽东地区的军政核心之地。
赵俊臣很清楚,胡家庄很快就会成为风云际会之地,自己所面临的情况也必然是异常复杂。
横行无忌的边镇军阀、虎视眈眈的野心家、看风使舵的政客、浑水摸鱼的投机者、别有图谋的卑劣小人……或许还要包括任人鱼肉的百姓……形形色色的人物、各式各样的立场、完全不同的利益诉求,都是赵俊臣接下来必须要面对的。
赵俊臣到时候面对不同人物、不同立场、不同诉求之际,也必须要摆出不同面孔、采取不同态度、做出不同决定。
一想到这些事情,赵俊臣就觉得有些头疼,隐隐还有些忐忑。
这般忐忑,主要是缘于自己初次刻意使用阳谋手段,不知道效果究竟如何,也无法预测自己的阳谋手段是否会彻底激怒辽东镇。
这一次,赵俊臣拿辽东镇作为自己初次尝试阳谋手段的试金石,看似是魄力惊人,就仿佛完全不把辽东镇放在眼里一般。
但实际上,赵俊臣心中很清楚,他之所以是选择使用阳谋手段对付辽东镇,只是因为辽东镇的优势太大,所以赵俊臣根本没有使用阴谋手段的施展空间。
在辽东境内,相较于地位稳固、不容动摇的辽东镇,赵俊臣只有两处地方占有优势——其一是他此行代表着朝廷大义,其二是他手里掌握着庙堂财政大权。
根据这两点优势,使用阳谋手段对付辽东镇也就成了赵俊臣的唯一选择。
相较于阴谋之术,阳谋之道或许是更为高明的手段,但阴谋也有阴谋的优势,那就是隐蔽性!
施展阴谋之际,只要计划安排足够巧妙、施展之际也是一切顺利,完全可以让敌人死得不明不白,就算是死到临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只能当一个糊涂鬼,若是自己伪装得好,甚至还能让这个糊涂鬼对自己感恩戴德、托妻付子。
但阳谋则截然不同,绝大多数阳谋都没有任何隐蔽性可言,哪怕是可以一时蒙蔽敌人,敌人也迟早都能回过味来。
所以,施展阳谋之际,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的敌人就是我,我就是要整死你,你可以竭力反抗,但你的所有反抗注定只是垂死挣扎。
从这方面而言,所谓阳谋,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是施展了阳谋手段,你若是没有彻底整死对手,就会为自己增添了一位势不两立的强敌!
赵俊臣现在要用阳谋对付辽东镇,就是要面对这般情况。
赵俊臣当然知道自己的“重病”是假的;
辽东各方势力也知道赵俊臣的“重病”是假的;
赵俊臣还知道辽东各方势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重病”是假的;
辽东各方势力同样知道赵俊臣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赵俊臣的“重病”是假的……
但所有人都在假装不知道。
总而言之,所有人都清楚赵俊臣的这场“重病”,就是针对辽东镇的一个布局,就是要趁机敲打辽东镇,已然是引起了辽东镇这个庞然大物的敌意。
所以,赵俊臣这次的阳谋手段,绝对不能失败,否则就会威信大损、传为笑谈;
也绝对不能只是略胜一筹、稍占优势,否则就会引来辽东镇的彻底敌视、全力报复,可谓是后患无穷,只会让赵俊臣的未来局势愈发不堪。
唯有大获全胜,让辽东镇狠狠栽一个跟头,阵脚大乱、自顾不暇,让辽东镇到时候哪怕是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赵俊臣的阳谋,却依然只能低头服软、恳求赵俊臣出手拉他们一把,今后也不敢轻易报复与反抗,才算是这次阳谋的真正成功。
也正是因为这般要求极高,所以赵俊臣心中自然是有些忐忑,并没有太大信心。
而且因为赵俊臣当初离开京城之际,还以为这次辽东之行只是走过场罢了,所以身边没有任何幕僚同行,这个时候更是无人商议,只能是自己一个人考虑全盘、承担一切。
赵俊臣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
这一天,胡家庄内最宽敞的一处房间之中,赵俊臣依然还在不住翻阅着手中书册,表情间满是感慨之态。
“手持利刃,必生杀意……我当初突然决定要用阳谋手段对付辽东镇,不仅是因为亲眼目睹了百姓们的惨状之后一时激愤,其实也是因为觉得自己经过认真钻研之后,对于阳谋手段已是略有所得,所以心底深处总有一种蠢蠢欲试的想法……
现在就算是想要后悔,却也已经完了,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黑走下去,寄望于自己的手段能有显著效果……冲动果然是魔鬼,但若是不冲动也会一生懊悔……人啊,总是这般纠结矛盾,我也无法免俗……”
稍稍感叹了几句之后,赵俊臣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沉思之色,又想道:“但经过这几天的详细思索,我倒也寻到了许多对策……
面对辽东镇之际,朝廷大义与庙堂财权乃是我仅有的两项优势,但若是能把这两项优势用好了,倒也足以影响很多事情……
历史上的四大阳谋,无论是推恩令、围魏救赵、二桃杀三士,还是狭天子以令诸侯,都可以利用我这两项优势搞出一些名堂来,足以让辽东镇阵脚大乱,重点是出手的时机必须要把握好,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
而正在赵俊臣思及此处,房间外面突然有军歌响起,也打断了赵俊臣的思绪。
但赵俊臣并没有任何不快,胡家庄就这么点地方,相互间想要不干扰是不可能的,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听了片刻。
更何况,房间外面那些高唱军歌的人,皆是此行负责护送赵俊臣的禁军将士,他们会反复练习这首军歌,也完全是出于赵俊臣的授意。
“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一篇劝尔要紧歌,务必字字要记清……
……朝廷竭力凑银粮,不惜重饷来养兵;一兵吃穿百十两,七品知县一般同;若再私心为己利,天地鬼神也不容;自古将相多行伍,休把当兵自看轻;上阵打仗真奋勇,命该不死自然生;全心全意守国疆,杀了敌寇好立功;如果退缩干军令,一刀两断留劣名……
……切记好心待百姓,粮饷全靠他们耕;只要兵民成一家,百姓相助功自成……
……一忌奸淫人妇女,哪个不是父母生?尔家也有妻与女,受人羞辱怎能行?二莫见财生歹念,强盗终久有报应;纵得多少金银宝,阴曹地府一场空。三要谨遵朝廷令,越份违命罪不轻……!”
静静把这首军歌听完,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些禁军将士倒也不笨,几天时间就把这首歌给学会了。”
这首军歌原本是北洋军的军歌,赵俊臣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曾是偶然间听过一次,虽然不算能是微言大义、磅礴经典,说教意味也过于明显了,但好处是简单易懂、朗朗上口,于是就记下了几句。
而这几天,赵俊臣特意抽出时间修改填补了歌词内容,然后就把这首军歌传授给了身边的禁军将士。
等到与辽东镇进行接触之际,禁军将士就会反复高唱此歌,趁机把这首军歌传播到辽东镇边军之中。
当然,辽东镇的边军将士未必就会信服这首军歌所讲述的诸般道理,赵俊臣也没指望过所有辽东将士听到这首军歌之后就会大彻大悟、痛改前非。
事实上,这首军歌虽然有几百字,但赵俊臣当初仅是记住了其中一句歌词,这次也只是想要让全体辽东将士皆是听到这句歌词。
这句歌词就是——“一兵吃穿百十两,七品知县一般同”!
“当辽东将士们听到这句歌词之后,再加上我的推波助澜,他们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呢?是疑惑?是质疑?还是愤怒?”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就在这个时候,禁军百户姜泉匆匆来到了房门外,禀报道:“赵阁臣,卑职已经打探清楚了附近各处村落的情况,返回向您复命了。”
房门一直没关,所以赵俊臣抬头看了姜泉一眼后,就抬手一招,说道:“进来说话吧。”
等到姜泉来到身边,赵俊臣又问道:“附近村落的具体情况如何?”
姜泉面现愤慨之态,答道:“正如您所预料一般,胡家庄的情况并不是孤例,附近各处村落也同样遇到了辽东边军的勒索敲诈,有许多无辜百姓都被辽东边军构陷为乱民,像是胡家庄一般村民被杀、妻女被掳的情况也有不少。”
赵俊臣又问道:“这里面,可是有辽东边军将士的家属族人也受波及?”
姜泉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道:“辽东镇倒也算是重视兵心,敲诈与构陷之际刻意避开了军中将士的直系家属,所以这些人相较于寻常百姓,并没有受到多少波及……
但您也知道,边军之中一向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总会有人做事肆无忌惮,所以卑职依然是寻到了三家村户,他们家中皆有子弟在辽东镇当兵,但依然是受到了波及,或是兄弟父母被打被杀、又或是妻女姊妹被掳走……至于像是远房亲戚与好友近邻受到波及的情况,那就更多了!
与此同时,辽东镇这次到处勒索敲砸,哪怕是边军将士的直系家属,也必须要捐献‘助军粮’,所以这些边军将士的亲族们就算是没有受到残害,也皆是心中不满。”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赵俊臣轻轻点头后,又问道:“那你可有向他们索要家书?”
姜泉再次答道:“这是您反复吩咐的事情,卑职自然是不敢疏忽,调查情况之后,立刻就向他们索要了家书,说是帮他们转交给军中亲人,就连那些受害的远方亲戚与好友近邻,我也都索要了一份。
只是因为这些百姓绝大多数都不识字,所以这些家书几乎都是卑职代笔所写,写得卑职这几天就连手腕都肿了!”
说完,姜泉就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家书,至少有三四十份,然后就双手递给了赵俊臣。
赵俊臣稍稍翻阅了几份,很快就满意点头道:“幸苦了,你干得不错,不愧是我的旧部!”
听到赵俊臣的夸奖,姜泉当即是面现兴奋,就连身体都忍不住有些轻颤。
但随后,姜泉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后问道:“赵阁臣,你收集这些家书,可是想要动摇辽东镇的军心士气?但卑职觉得,只怕是效果不大……”
听到姜泉的质疑,赵俊臣并未生气,反而是轻轻一笑,正打算是稍稍解释几句,但还不等赵俊臣开口,就见到许庆彦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房间,表情有些惊慌的大声喊道:“来了!辽东镇总兵何宇亲自来了,还带着好多边军铁骑!”
……
……
第1185章.风云际会(二).
……
……
何宇终于来了。
因为辽东巡抚王世臻与辽东督抚方振山等人要召集锦州附近的搢绅乡佬一同前来探望赵俊臣的缘故,所以并没有选择与何宇同行。
少了王世臻、方振山等人的拖累,何宇率领辽东铁骑赶来胡家庄,自然是行程极快,也就第一时间赶到了胡家庄。
辽东
《摄政大明》第1185章.风云际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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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6章.风云际会(三).
……
……
史城此前刻意出言讥讽赵俊臣,主要是为了试探赵俊臣的底气与想法,最终也是自取其辱,受到了教训。
这一次,史城已经没必要继续试探赵俊臣了,也不想再次自取其辱,所以他见到赵俊臣之后,就一直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转述何宇的态度之际自然是免不了绵里藏针,但随后还刻意恭维了赵俊臣几句。
说完之后,史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自认为赵俊臣这一次绝对挑不出任何毛病。
史城确实干得不错,赵俊臣也确实没有挑出他的毛病。
但随后,史城就听到赵俊臣的突然询问。
“你刚才是首先用哪只脚迈进房门的?”
听到这个问题,史城只觉得不明所以,自己究竟是哪只脚首先迈进房门……这种事情也有必要特意确认一下?谁会特意留意这种事情?
但与此同时,史城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就在这时,赵俊臣身边的许庆彦突然想起了赵俊臣曾经向他讲过的一个笑话,顿时就猜出了赵俊臣的想法,脸上泛起莫名笑意,盯着史城的眼神也是幸灾乐祸。
史城偷偷抬头打量,没有发现赵俊臣的任何异常,却看到了许庆彦的表情变化,心中又是咯噔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反问道:“阁臣您认为卑职最好是哪只脚先迈进房门?”
赵俊臣见史城的反应谨慎,心中暗暗称赞了一下,随后就用一种随意的语气道:“右脚吧。”
史城当即答道:“那卑职就是右脚首先迈进房门的。”
下一刻,许庆彦突然跳了出来,大声指责道:“说谎,我明明看见你用的是左脚,你这是刻意欺瞒阁臣,该当何罪?”
随后,刚刚返回房间的姜泉也大声附和道:“许小哥说的没错,我也看见你是首先用左脚迈进房门……阁臣,他区区一个边军千户,竟然也敢欺瞒于您,您可要严惩他一番。”
史城大吃一惊,又连忙改口道:“还望阁臣恕罪,卑职从未想过要欺瞒阁臣,只是小人确实没有留意过自己刚才首先是用了哪只脚迈进房门,这种时候自然是要依照阁臣的喜好来回答……既然这两位都言之凿凿的表示卑职是左脚先迈进房门,那卑职就是先用左脚迈进房门的。”
“你确定?”赵俊臣又问道。
“卑职……确定。”史城用不确定的语气咬着牙回答道。
随后,许庆彦再次跳了出来,再次指责道:“大胆,你可知道,我家阁臣曾找过钦天监的官员算过命,那几位钦天监官员皆是表示,我家阁臣命犯‘左’、‘足’二字,还特意叮嘱过所有人,拜见我家赵阁臣的时候一定要首先用右脚迈进房门,你竟然先用左脚迈进房门,岂不是在诅咒我家阁臣?”
史城虽然也是精明沉稳之辈,但此刻也不由是目瞪口呆。
原来,他不管是首先用哪只脚迈进房门,都是错的。
但赵俊臣却很大度,挥手道:“你们不必大惊小怪,这位史千户也不是故意诅咒本阁,只是不知情罢了……所以,自然要罪减一等,这样吧……史千户,你就委屈一下再扇自己十耳光好了!”
赵俊臣刻意用这种荒唐理由羞辱史城,就是为了向辽东镇示威,表示自己根本没有把辽东镇放在眼里。
史城自然明白这些,但他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此时若是反抗了,只会让赵俊臣寻到新的理由继续羞辱他。
于是,史城稍稍沉默片刻之后,再次不声不响的连扇了自己十个巴掌,依然是啪啪作响、毫无留力。
见到史城这般表现,赵俊臣心中再一次暗暗欣赏。
能屈能伸大丈夫,这句话说起来容易,但这“屈”与“伸”二字,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做到其中一点,还有少数人虽然能兼顾这两点,但往往都会选错时机。
出于心中的惜才之意,赵俊臣也就没有继续羞辱史城,而是言归正题,缓缓说道:“你家总兵大人的提议,在本阁看来依然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让他自行与禁军将领商议就是……你再向你家总兵大人说一声,像是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今后就不必征询我的意见了。”
然后,赵俊臣认真打量了史城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很不错,但希望你家总兵大人下次不要只是派你一个人来见我了……也不知道何总兵他究竟是器重你、还是厌恶你……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之术。
赵俊臣的这一番话,就是暗示何宇屡次派出史城与赵俊臣相见传话,就是为了让史城在赵俊臣这里受到羞辱。
史城依然看明白了这一点,当即是答道:“何总兵对卑职委以重任,自然是器重的表现……卑职告辞!”
说完,史城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看着史城的远去背影,许庆彦面现兴奋,大声笑道:“当初我听少爷您讲过这个笑话,当时就觉得好笑,现在亲眼见到这个笑话发生在自己面前就觉得更好笑了……少爷你就该这么做,好生挫一挫辽东镇的傲气!”
但说到这里,许庆彦却又患得患失了起来,说道:“但我就是有些担心,何宇看到少爷您屡屡羞辱辽东镇之后会恼羞成怒……外面那三千铁骑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必要担心,我只是羞辱了一个小小的辽东千户,又不是羞辱了何宇,这二十巴掌没扇到何宇脸上,何宇不会那么容易恼羞成怒,他就是死活想要压一压我的威风、让我显出胆怯,我自然不能让他得逞。”
顿了顿后,赵俊臣目光深邃的补充道:“其实,我也不是刻意要刁难史城这个小人物,只敢挑着软柿子捏,而是另有一些考虑!
这个史城你们也看到了,不仅是能屈能伸、精明干练,还能代表何宇向我传话、负责观察我的反应与态度,这说明他不仅是何宇的亲兵首领,更还是何宇的心腹幕僚……对于那些边军武官而言,亲兵首领往往就是他们最为信任的铁杆心腹,若是这个亲兵首领还能建言献策、担任幕僚工作,那更是要作为接班人重点培养!”
许庆彦听到赵俊臣这般说法,心中又有些发慌,问道:“这么说,咱们刚刚是逼着辽东镇的下一任总兵自扇了二十耳光?少爷,这……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有后患啊。”
赵俊臣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进一步解释道:“我前来辽东之前,曾是专门调查过辽东总兵何宇的性格作风,据传此人寡言少语、不显喜怒、狠辣果决,虽然极为排外,但对待自己人的时候却是赏罚分明!
所以,我这次虽然是屡次羞辱了史城,但他是代替何宇羞辱,所以他屡遭羞辱的惨状落在何宇眼里,何宇只会对他更为亲近,接下来不论是为了安抚人心,还是专门为了给我难堪,何宇都必然会重赏与提拔史城!
这样一来,史城最终也就有了更大的机会成为何宇的接班人……对于辽东镇而言,这件事原本也没什么,只看史城今天的种种表现,也确实是个难得人才,过些年由他接任辽东镇总兵,应该也能稳住局势……
但据我所知,何宇的身边还有一位亲兵首领,而且那位亲兵首领姓李,名叫李世杰!……在今天见到史城之前,那个李世杰一直都是我计划之中的重点观察目标!”
许庆彦又有些发愣,问道:“这个李世杰又有何不同寻常之处,还要少爷您重点留意?”
旁边的姜泉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微一变,然后向许庆彦解释道:“许小哥,你此前所见的那支辽东铁骑,最初乃是万历年间李成梁、李如桢父子所练,这两人先后都担任过辽东总兵,辽东镇现在尾大不掉的情况也是从他们担任辽东总兵期间所形成的……
所以,李家在辽东的影响力可谓是根深蒂固,而现任辽东总兵何宇,就是李家女婿!而赵阁臣所说的那个李世杰,恐怕就是李家后人。”
赵俊臣轻轻点头,道:“李世杰就是李家后人,这种人只要是进入辽东镇当兵,就一定会成为受到重点提拔培养,成为内定的接班人选之一……
嘿!我这次暗助史城在这场竞争之中先行一步,你们说李世杰会怎么想?也许会妒火中烧,也许会坦然接受,但无论如何,尝试一下总是没错。
史城以为我是想要离间他与何宇,但实际上,我是想要激烈他与李世杰的竞争……辽东镇过于团结了,对于朝廷中枢而言不是一件好事,我现在也是无处下手,所以咱们必须要主动为辽东镇内部制造一些嫌隙才行!”
*
就在赵俊臣向许庆彦与姜泉二人解释自己的真实想法之际,史城已是再次离开了胡家庄、来到了辽东镇总兵何宇的面前。
何宇见到史城的面颊又肿了一圈,当即是眉头一皱,问道:“赵俊臣又羞辱你了?”
史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后就把他与赵俊臣的见面经过再次向何宇详细讲诉了一遍。
听到赵俊臣最后还想要离间自己与史城的关系,何宇表情不屑,道:“赵俊臣果然是黔驴技穷,不敢让太多辽东铁骑进村,只能想到这种下作手段了!
还说什么让我与禁军之人商议,我是何等身份,岂能亲自出面与禁军那些银样蜡枪头讨价还价?说根到底,赵俊臣还是胆怯了!”
说完,何宇再次看向史城。
一时间,史城还以为何宇又要派他去向赵俊臣传话,到时候必然又要自扇十个耳光,不由是面色一苦。
但史城的目光并未躲闪,依然是坦然看着何宇、等待着何宇的吩咐。
只要是何宇的命令,史城就算是心中再苦,也会毫不犹豫的领命行动。
见到史城这般表现,何宇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
随后,何宇就像是赵俊臣所料一般,认为自己这种时候应该设法奖赏与安抚史城,尤其是听说赵俊臣还曾经有过挑拨离间的意图,他就更认为自己必须要有所表示了。
于是,何宇冲着史城轻轻点头,道:“放心吧,咱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太久时间,我也不想再与赵俊臣暗中纠缠了,否则怕是没完没了,只会让你屡屡受屈……
接下来,我会亲自率领一百铁骑进入胡家庄,你也随我同行,我见到赵俊臣之后,一定会设法为你挽回面子,绝对不能让你白受委屈!还有……”
说到这里,何宇解下了自己的腰间配刀,然后随手丢给了史城。
等史城惊讶间接过配刀之后,何宇说道:“这把配刀原本也是寻常,但它伴我多年、杀敌无算,现在就送给你了!”
见到何宇的这般做法,史城的心中委屈顿时是烟消云散,只觉得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值得的,当即是单膝跪地大声道:“总兵大人放心,卑职今后一定善用这柄宝刀,为辽东争光、为总兵大人争气!”
另一边,何宇身边的众位武官见到这一幕,看向史城的目光皆是格外羡慕。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只见他人所得到的好处,却看不见他人所付出的辛苦,所以一时间有许多武官都忘记了自己此前见到史城受辱后的心中窃笑,只觉得何宇过于偏爱史城了。
不过是挨了二十个耳光罢了,何宇又何必直接把配刀送给史城?
更何况,这件事情有很多种解释,何宇托付给史城的这柄配刀,它可以只是代表一柄寻常配刀罢了,但也可以代表更多东西。
……
……
第1187章.风云际会(四).
……
……
随着史城郑重其事的把配刀挂在自己腰间,众位辽东武官纷纷拱手向史城表达了恭贺之意,但气氛有些怪异,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真心实意。
何宇虽然没有仔细观察,但他对于众位部将的心态变化也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并不在乎。
在何宇看来,史城若是想要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就必须要承担木秀于林的压力!
史城若是无法承担这般压力,那他将来也不配主掌辽东。
就像是赵俊臣所推测的那般,在何宇的心目之中,史城并不是他心中的唯一接班人选。
除了史城之外,还有何宇身边的另一位亲兵首领李世杰,虽然能力方面稍稍逊色一些,但作为李家子弟,却拥有更高的人脉声望,能比史城更好的整合辽东镇的全部力量;
再有则是辽东镇北路参将西门盛,此人资历与声望最高,领军作战能力也最强,长期镇守在东北边疆第一防线,还能把辽阳“贸易”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年纪大了些,与何宇乃是同一辈人,何宇认为自己至少还能继续坐镇辽东十年时间,等他退下之际西门盛的年纪也同样不小了,所以才没有成为第一人选。
总而言之,对于接班人选的问题,何宇并不着急做出决定,他有时间也有耐心,更有能力控制这些接班人之间的竞争,所以他乐于让这些接班人争相表现、相互竞争。
赵俊臣认为自己可以激化这些接班人之间的竞争,造成辽东镇的内部嫌隙,但何宇并不担心此事,他认为自己只要还在世上,就足以镇住辽东的一切!
*
等到众位辽东武官纷纷向史城恭贺一番之后,何宇也没有继续耽搁时间,只是抬手一挥马鞭,传令道:“史城、世杰,你们二人挑选一百名精锐铁骑,随我一同进入胡家庄!其余人等留在此处,继续包围胡家庄、随时等候命令。”
说完,何宇率先驱马,向着胡家庄的村口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史城与另一位相貌俊朗、神态傲气的年轻武官各自挑选了一队精锐铁骑,然后就连忙跟在何宇的马后。
这位年轻武官,自然就是李世杰了。
不同与史城的外柔内刚、善于言谈,李世杰的性格傲气、说话不绕圈子,从内到外都很强硬,若是刚才由他去见赵俊臣,是绝对不甘心自扇耳光的。
与史城策马并行之际,李世杰先是默默观察了史城片刻,随后轻声说道:“你枪术还行,但刀法太差,我用一匹千里宝马与你换这把刀如何?你若是担心总兵大人怪罪,就由我去说。”
史城也转头看了李世杰一眼,只见李世杰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自己腰间的配刀,不由是眉头一皱,道:“多谢李公子的美意,但我今后会抽出更多时间练习刀法,绝对不让这柄宝刀蒙尘,所以这柄刀还是留在我这里比较好。”
李世杰并不意外史城的拒绝,只是用不容拒绝的语气提议道:“给你半年时间,到时候咱们较量一下刀法!……还有,我虽是出身李家,但现在已是边军千户,不要再唤我李公子。”
史城表情有些凝重——李世杰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但他的骄傲并不是只缘于他的家世,此人天分极高,又有家学渊源,无论文韬武略皆有建树,只论武艺的话还要强过史城许多。
但史城并没有任何退缩之意,点头道:“好!半年之后,愿与李公子一较高下!”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何宇已经率着辽东铁骑来到了胡家庄村口。
李世杰听到史城再次称呼自己为“李公子”,顿时是面色一沉。
但李世杰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因为他看到一队禁军将士此时已经来到了胡家庄村口,正在摆出阵仗列队迎接何宇,李世杰却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暴露他与史城的争锋相对。
见到李世杰选择了暂时隐忍,史城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就转头观察起了不远处的禁军将士,只看到这些禁军将士大约有两百规模,皆是身材高大、队列整齐、兵甲精良,面对辽东铁骑的时候也是挺胸抬头,气势不落下风。
“两次冲锋!”旁边的李世杰也同样在暗暗观察这些禁军将士,随后作出判断:“总兵大人虽然说过这些禁军将士皆是银样蜡枪头,但眼前这批禁军应该是参加过陕甘三边的战事,拥有一定作战经验,士气也是十足……若是让我率领一百辽东铁骑与他们相战,需要两次冲杀才能彻底击溃他们。”
史城点头表示认可,又问道:“若是这支禁军负责镇守胡家庄,你则是率领辽东铁骑攻打,需要多久才能攻破?”
“辽东铁骑乃是我辽东镇的心血,如何能浪费在攻城上面?就算是这处村落的丈高围墙,也不应该由辽东铁骑来攻……现在这个时节,直接用火箭围射就是,只需是一两个时辰之后,就能把村里所有人皆是烧死熏死,自然是不攻即破!”
听到李世杰的这般说法,史城眼中闪过了一丝钦佩,真心称赞道:“李千户高见!”
李世杰与史城进行交流之际,辽东铁骑已经穿过了禁军将士的队列,但他们交谈之际刻意加大了声音,让附近的禁军将士们皆是可以清楚听到。
一时间,附近的禁军将士皆是面现怒意,但他们面对杀气腾腾的辽东铁骑,却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最终,百余辽东铁骑就这样耀武扬威的进入了胡家庄内,随后何宇向史城确认了一下位置之后,就领着一众铁骑策马直奔赵俊臣的房间而去。
*
赵俊臣已经收到了何宇进村的消息,一直都在屋中静静等待。
很快,赵俊臣就听到了雷霆一般的马蹄奔腾之声,随着马蹄奔腾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大地震感也是越来越强烈。
再等到整间屋子也开始轻微晃动之际,震耳欲聋的密集马蹄声又突然在某个瞬间尽数消失不见。
显然,何宇已经率着辽东铁骑来到了赵俊臣的房间院落之外,百余铁骑几乎是同时停下。
“仅是通过这些马蹄声,就足以说明辽东铁骑的强大实力……
这还只是百余名辽东铁骑所闹出的声势,完全无法想象一万两千名辽东铁骑同时冲锋之际,又将是怎样的风云变色……
更无法想象,较之辽东铁骑还要更胜一筹的那几支建州女真精锐,又会是怎样的强大……
相较而言,我当初在陕甘三边所指挥的那几场战事,还真就只能算是比烂了……任重而道远啊!”
暗思之际,赵俊臣又听到房间外响起了脚步声,当即是抬头看去。
然后,赵俊臣就见到何宇已是领着史城、张世杰、以及几位亲兵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就像是传闻中一般,何宇相貌、身材皆是寻常,但他表情冷硬、目光深沉,举手抬足间的强大气势,令人过目难忘。
等何宇走到房间门口处,就突然间停下了脚步,但他并没有表达求见之意,只是就这样默默站在原地片刻,等到房间内所有人皆是把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之后,何宇就刻意用左脚迈进房门。
随后,跟在何宇身后的史城、张世杰、以及几位亲兵,也皆是默契的纷纷首先使用左脚迈进房门。
史城不久前就因为首先用左脚迈进房门,被赵俊臣罚了十耳光,理由是赵俊臣命犯“左”、“足”二字,所有人与赵俊臣相见之际都应该率先用右脚迈进房门,否则就是诅咒赵俊臣。
而此时,何宇与麾下部将皆是刻意用左脚迈进房门,这显然也是一种无声挑衅。
见到这一幕,许庆彦与姜泉二人皆是忍不住面色一变。
但赵俊臣同样是一位能屈能伸的“好汉”,只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幕,好似也根本没有发现何宇未经通报就自行进入房间的事情。
赵俊臣只是轻轻抬手,道:“何总兵来了,快请坐下谈话……只可惜本阁前段时间生了重病,体力心神皆是不支,也无法亲自出面迎接。”
说话之际,赵俊臣面色红润、气息充沛,一点都不像是重病未愈的模样,但他就是睁着眼说瞎话。
何宇落座之后,也装作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赵俊臣的谎言,拱手道:“听闻赵阁臣您生了重病,卑职立刻就赶来探望,还带了一根上好的辽东山参……赵阁臣乃是国之柱臣,一定要注意身体、尽早治愈。”
赵俊臣摇头轻叹,道:“本阁也想尽早治愈,但本阁这一次恐怕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病啊!”
何宇目光一闪,问道:“哦?却不知赵阁臣的心病缘于何处?”
“本阁的心病……当然是缘于辽东镇!”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在场众人又皆是面色一变。
何宇却是表情不变,只是问道:“辽东镇乃是朝廷的边防柱石,多年以来汗马功劳无数,却不知为何会成为赵阁臣的心病?”
赵俊臣悠悠道:“本阁一向是负责朝廷财政收支,也一直努力为朝廷开源节流,但如今建州女真已经向朝廷纳贡称臣,东北边疆战火停歇,辽东镇的军资耗费却是迟迟无法削减,让朝廷国库难以维持,更还让辽东百姓无辜受难……本阁自然就会生出心病。”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目光与何宇对视,问道:“却不知,何总兵是否有办法为本阁治愈心病?”
何宇依然是面无表情,道:“要让赵阁臣失望了,卑职不懂医术,自然也就没手段为赵阁臣治病!”
说到这里,何宇的语气突然变得格外认真严肃,目光与赵俊臣对视之际也是毫无退让之意,又说道:“赵阁臣,卑职也知道,朝廷中枢一直都想要削减辽东镇的钱粮,更还清楚朝廷中枢的衮衮诸公对于辽东镇的看法,认为辽东镇养寇自重、尾大不掉……
关于尾大不掉这一点,卑职不予置评,但关于养寇自重这一点,卑职却要坚决否认,也许七八十年前,辽东镇确实是存在养寇自重的嫌疑,但目前局势早已是时过境迁了!现在的建州女真,已然成为了我大明真正的心腹大患,辽东镇即使是全力以赴,也深感力不从心。
早在几十年前,建州女真就号称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那时候他们虽然也是侵略成性、如狼似虎,但终究是规模太小、兵力不足,最多也就是进入大明疆土劫掠财富,但并没有侵城灭国的实力!
然而,自从那位玄烨大汗上位之后,这些年来建州女真看似是老实了一些,但一直都在积蓄实力、鼓励生育,人丁大为增涨,又一直利用境外的艰苦环境,以保持建州女真的坚韧与侵略性!
时至今日,建州女真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数量已经逼近五万之众!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那若是有五支满万女真大军呢?再加上那些为虎作伥的蒙古左翼、朝鲜人、以及汉人叛徒,建州女真的实际兵力恐怕已经超过了辽东镇!
赵阁臣,关于建州女真的纳贡称臣究竟是否真心实意这一点,卑职不做评断,那是你们朝廷中枢衮衮诸公应该考虑的事情,但卑职却是知道,现在的建州女真绝对拥有颠覆大明的实力!这般情况下,若是由赵阁臣您来负责镇守东北边疆,您难道就敢削减边军开支吗?”
……
……
第1188章.风云际会(五).
……
……
听到何宇的询问,赵俊臣不由是稍稍沉默,也确实是认真思索了片刻。
然而,还不等赵俊臣出声回答,何宇已是转头看向史城,下令道:“史城,褪下衣甲!”
史城听到命令之后,当即是毫无犹豫的当众脱下了身上衣甲,光着膀子站在众人面前。
随后,众人在史城身上看到了好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就在赵俊臣暗暗观察史城身上的数道伤疤之际,何宇又命令道:“史城,向阁臣解释一下,你身上这些伤疤的来历!”
一向是外软内硬的史城,听到命令之后顿时是面现骄傲之色,他先是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右肩与右胸上的刀疤,扬声道:“五年前,建州女真围攻辽阳,局势一度岌岌可危,卑职当时还只是一个边军总旗,奉命随军支援,在辽阳野外与建州女真大军血战一场,期间被建州女真砍成重伤,右肩与右胸各挨了一刀,右肩伤势尤为严重、深可见骨,好不容易才击退了建州女真的大军,但卑职战后高烧一场、险些丧命!”
接着,史城又伸手一指腹部,又说道:“三年前,建州女真长驱直入,四处劫掠辽东百姓、兵锋直指锦州,卑职当时已是军中百户,奉命随军拦击,在广宁城上浴血厮杀三日,亲手斩杀了两名建州精锐、五名建州女真的仆从军,击退了建州女真的七波攻势……但最终体力不支,竟是被建州女真的朝鲜奴仆军用木杆子捅伤了腹部,战后昏死三日之久!”
最后,史城又转过身,指了指背部的几处疤痕,继续说道:“两年前,建州女真攻破定辽右卫,整个辽东半岛也是沦丧近半,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合力迎战建州女真的主力大军,血战三个时辰之后不支退败,卑职则是奉命断后!
好不容易等到我军主力终于脱离战场之后,卑职就率着兄弟们设法逃命,却被建州女真紧追不舍,奔逃之际背部被连续射中五箭,幸好卑职当时已是副千户,有资格身穿三层甲胄,伤势不算太重,但卑职的麾下同袍却没有卑职的运气,等到卑职好不容易逃进山沟里摆脱了建州女真的追杀,身边的三百同袍只活下了二十二个!”
随着史城解释完毕,何宇冷哼一声,道:“史城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就能成为边军千户,全是拼着性命换来的!但他也算是运气好的,近几年的数场血战,他都没错过,却依然能活到现在,还有更多边军将士根本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惨死于敌手,连尸骨都寻不到!”
说完,何宇再次盯着赵俊臣,又质问道:“赵阁臣,您曾在陕甘三边立下赫赫战功,也是一个知兵之人,自当是明白史城所经历的这几场战事究竟是何等的凶险万分,管中窥豹也足以看出辽东防线的岌岌可危、力不从心……
且容卑职说一句不客套的话,这般情况下还想要削减辽东镇的钱粮投入,不仅是对不起辽东将士的浴血奋战,更还是误国之举!”
随后,何宇又看了一眼史城依然红肿的脸颊,继续说道:“对于辽东将士而言,受些猜忌、受些羞辱,哪怕是因为荒唐理由被逼着自扇二十耳光,都还能忍,最多也就是寒心罢了!但若是没了钱粮,那可就是要命啊!……嘿!将士们战死沙场,倒也可以说是军人归宿,但……到时候又要由谁来守护边疆?”
听完了史城与何宇的陆续表诉,赵俊臣再次认真打量了何宇一眼,心中有些刮目相看。
都说何宇此人沉默寡言、不喜多话,但现在看来,何宇无论是口才还是辩术皆是不俗。
他这几番话下来,先是晓之以理,又是动之以情,最终则是软中带硬、隐含威胁,暗示赵俊臣此前刻意羞辱史城的做法会让边军将士寒心、让赵俊臣自觉理亏……但与此同时,却又处处给赵俊臣留了台阶下。
这一番话术下来,寻常人等只怕是立刻就要被说服了。
就像是赵俊臣身边的许庆彦与姜泉二人,哪怕是最初对何宇此人抱有敌意,此刻也皆是不由面现动摇之态。
但赵俊臣并不是寻常人等,完全没有因为何宇的这一番话而有任何动摇。
赵俊臣只是没有想到,何宇这个时候竟是摆出一副大义凌然、全心奉公的模样,与自己就事论事、大讲道理。
但下一刻,赵俊臣也就想明白了,无论是何宇此前的表现强势,还是何宇现在的晓理动情,都只是为了阻止朝廷中枢削减辽东镇的钱粮投入罢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赵俊臣不由一笑。
讲道理好啊,赵俊臣最善于讲道理、也最不缺道理,无论是正理还是歪理,赵俊臣肚子里都有一大堆。
但最开始的时候,赵俊臣却是表现出一副就快要被说服的模样,看向史城的目光还带着一些歉意,好似是愧疚于自己的此前刁难。
随后,只见赵俊臣缓缓起身,亲自向史城拱手致歉,道:“原来史千户竟是这般战功显赫,可谓是少年英雄……本阁此前不应该刻意刁难你、让英雄寒心,是本阁不对,还望史千户见谅一二!”
看到赵俊臣突然向史城致歉,在场众人皆是深感意外,史城稍稍犹豫了一下,也立刻回礼道:“赵阁臣言重了,卑职此前也确实有失礼之处。”
赵俊臣连连摇头,道:“听闻了你的事迹之后,本阁大为震撼,只觉得你目前的军职低了,你是朝廷功臣,理应是受到更多嘉奖,就像是何总兵所言一般,不能让将士寒心……这样吧,何总兵,就由你我二人联名向朝廷上呈奏疏,保举这位史城兄弟晋升为守备官如何?”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辽东镇众人皆是表情再次微变,何宇有些迟疑,史城暗暗惊喜,而另一位千户李世杰则顿时是身体一震、瞪大了眼睛。
在明朝军队之中,军职由下而上分别是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守备官、参将、总兵、镇守总兵,再往上则是朝廷所册封的各种将军勋位。
其中,由千户晋升为守备官,就是军中武官晋升之际最大的一道门槛。
千户以下的军职,晋升之际只需要镇守总兵就能决定,权力也不算大,但守备官则是一座城池以及境内村落与堡垒的最高武官指挥,有资格独掌一片防区、开府建衙,权势也是质变飞跃,需要朝廷中枢的亲自任命才行。
所以,一旦是史城被朝廷任命为守备官,那他与李世杰的接班人之争,也将会彻底拉开差距,就算是李世杰身为李家子弟,今后一段时间内也很难与史城相争。
这也是何宇、史城、李世杰三人表情各异的原因所在。
而这三人的表情变化,也尽数落在赵俊臣的眼中。
最终,何宇也是别无选择——他这个时候若是否决了赵俊臣的提议,那就算是史城从前对他再是如何忠心耿耿,今后也一定会出现嫌隙——只好是面无表情的点头道:“既然赵阁臣有这般好意,卑职自然也不会拒绝……史城,还不快些谢过赵阁臣的抬举?”
史城当即是单膝跪地,大声道:“多谢赵阁臣!多谢总兵大人!”
与此同时,赵俊臣注意到,李世杰的表情变得更为难看了。
但赵俊臣就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这般提议究竟是造成了怎样的后果,只是笑着让史城起身,表示自己非常看好史城的前途。
接下来,赵俊臣返回座位坐下,表情也再次恢复了严肃,看着何宇缓缓说道:“史城的事情暂且不必再提!何总兵,咱们言归正传,你刚才曾是询问本阁,若是本阁与你易地而处、肩负东北边疆防务,又是否愿意削减辽东镇的军费钱粮……本阁已经认真考虑过了,现在也可以给你一个准确答复!那就是……本阁依然愿意削减辽东镇的开支!”
说到这里,赵俊臣挥手阻止了何宇的插话意图,又说道:“对于建州女真的威胁,本阁一直是心中清楚,而且本阁也认为建州女真这次的纳贡称臣只是权宜之计,本阁还知道朝廷一旦是削减了辽东镇的钱粮之后,一定会影响到辽东镇的边防力量……但本阁认为自己在这般情况下依然有办法抵挡建州女真的狼子野心!”
见赵俊臣这般态度坚定,何宇表情愈发冰冷,问道:“哦?却不知赵阁臣您有何妙策?希望不是夸夸其谈!”
接下来,赵俊臣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缓声道:“本阁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解散辽东铁骑!”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在场众人皆是面色大变,一向还算冷静的何宇更是霍然起身,再也顾不上假客气,气势汹汹的瞪着赵俊臣,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赵俊臣则是表情不变,道:“若是何总兵没有听清,那本阁再说一遍……解散辽东铁骑!”
辽东铁骑不仅是战功赫赫的当世强军,更还是历任辽东总兵的私军、以及辽东镇在朝廷中枢与建州女真之间左右逢源的资本,所以赵俊臣的这般说法,无疑是彻底触犯了何宇的底线与禁忌!
一时间,何宇完全不见此前的城府,高声怒斥道:“辽东铁骑不仅我辽东镇苦心培养的当世强军,更还是抵抗建州女真的中坚力量,这些年来也唯有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有能力与建州女真的精锐争锋,岂能随意解散?赵阁臣你可知道,若是没了辽东铁骑,辽东防线立刻就会塌掉大半!这般后果,赵阁臣你可明白?”
赵俊臣的表情依然平静,缓缓道:“我不否认辽东铁骑乃是当世强军,也不否认辽东铁骑能与建州女真的精锐相抗衡……但在我眼里,对于辽东镇的整体防务而言,辽东铁骑的作用就是两个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
……
孩子发烧,所以今天只有半章,大家见谅。
……
第1189章.风云际会(六).
……
……
“鸡肋?!”
何宇咬牙瞪着赵俊臣,他身后的那些辽东将士也都是相同表情,完全顾不得双方的地位差距。
辽东铁骑一向是辽东镇的骄傲,却被赵俊臣评价为鸡肋,这般描述在辽东镇的将士们看来,简直就是刻意羞辱。
在辽东众人的瞪视之下,赵俊臣表情不变、态度也不变,缓缓道:“对!就是鸡肋!不仅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更还徒耗了大量钱粮,付出与成果完全不成正比!
何总兵,还有各位辽东将士,你们也别光顾着生气,先回答本阁一个问题——你们辽东镇这些年来屡次击退建州女真的侵犯,究竟是凭借何种手段?是辽东铁骑战胜了建州女真大军吗?错了,是辽东镇持续数十年时间的‘坚壁清野’战略!
这几十年来,每当是遇到建州女真的大举侵犯,辽东镇都会收拢城外百姓、严守各处城池,让建州女真无法在境内劫掠到太多粮草,只能从大后方调运粮草维持军队补给!
这样一来,建州女真越是长驱直入,补给线就会拉得越长,所消耗的粮草也就越发惊人,很快就会坚持不下去,只能无奈退兵,而你们辽东镇也就可以跟着建州女真的退兵路线,轻而易举的收复失地,是不是这样?
至于辽东铁骑呢?这支强军乃是你们的心血所系,所以你们也就舍不得消耗折损,除非是遇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否则就绝不会让辽东铁骑投入战场与建州精锐死磕硬拼!
这样一来,辽东铁骑明明是一支野战骑兵,却只能与寻常步兵一般困守城池,却又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嘿,史城千户作为辽东铁骑的一员,刚才曾是向本阁描述自己的作战经历,固然是惊心动魄、令人钦佩!
但何总兵刚才曾是说过,史城参加了近几年以来辽东铁骑的所有大战,所以说根到底,近五年时间以来,辽东铁骑与建州女真的直面交锋次数,也仅仅只有这三次罢了,其中一次是负责守城,野外交战只有两次,其中一次还是与关宁铁骑联手迎敌,是不是这样?
所以,在本阁看来,辽东镇的边防基石,并不是号称当世强军的辽东铁骑,而是那些担负守城任务、不起眼的寻常边军将士,也是那些每当是遇到建州女真的进犯劫掠,就必须要放弃家业房田、进城避难的寻常村户!
但与此同时,朝廷中枢所提供的钱粮物资,大部分都被辽东镇用来供养维持辽东铁骑,辽东铁骑消耗了更多的钱粮物资,但作用却是不大……
嘿,这样一支辽东铁骑,不是鸡肋,又是什么?就算是当世强军,若不能上阵杀敌,又有何用?”
随着赵俊臣的这一番话,辽东镇众人一时间皆是哑口无言。
与此同时,何宇此前所表现的大义凌然,也因为赵俊臣的这一番话而变成了笑话。
站在赵俊臣身后的许庆彦与姜泉二人,刚才还因为何宇的慷慨陈词而表现出了动摇之态,但这一刻听到赵俊臣的质问之后,也皆是反应了过来。
建州女真的威胁固然是真的,但并不意味着辽东镇消耗钱粮过多的事情就是假的!
辽东镇这些年来屡次击退了建州女真的侵犯,固然也不假,但并不意味着辽东镇就是不可或缺,更不意味着辽东镇就可以独揽全功、要挟朝廷中枢!
辽东镇为了抵抗建州女真,自然是极为辛苦、牺牲了无数将士,但并不意味着辽东镇的高层们已是彻底抛弃了私心与己利、为了保家卫国而全力以赴!
何宇此前的慷慨陈词、大义凌然,其实就是偷换了这些概念,好似就因为建州女真的威胁极大,所以朝廷中枢就应该纵容辽东镇持续消耗过多钱粮;好似就因为辽东镇屡次击退了建州女真,所以辽东镇就应该尽揽全功、要挟朝廷;好似就因为辽东镇抵抗建州女真之际付出了大量牺牲,所以就是完美无瑕的军中楷模!
而辽东铁骑的存在,这样一支让辽东镇引以为傲的当世强军,偏偏就是何宇那些慷慨陈词、冠冕堂皇的最大讽刺!
就像是赵俊臣此前所言那般,真正让建州女真知难而退的,乃是坚壁清野之策,期间真正付出牺牲的,乃是辽东镇的高层们平日里看不上眼的寻常百姓与寻常边军,而辽东镇则是窃据了全部功劳、凭此向朝廷屡屡索要钱粮,却又把大部分资源都投给了出战机会极少的辽东铁骑。
但说根到底,辽东铁骑并不是朝廷的军队,而是辽东镇总兵的私军,是辽东镇在朝廷中枢与建州女真之间左右逢源、保持“独立性”的最大依仗与最大资本!
所以,何宇此前的言论再是如何慷慨陈词,史城身上的伤痕再是如何触目惊心,都依然无法改变辽东镇利用普通辽东军民的牺牲,来换取自己拥兵自重、养寇自立的本质!
这般情况下,辽东镇击退建州女真的战绩越是不容置疑,辽东军民所付出的牺牲越是触目惊心,就越是让何宇这些辽东镇高层显得自私、怯弱、与卑鄙!
想到这里,许庆彦与姜泉二人皆是向何宇投去了鄙夷目光。
何宇也没想到,赵俊臣竟是这般敏锐,轻易就拆穿了他的偷换概念。
若是换成寻常人,听到何宇那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引之以愧、软硬兼施的说法,只怕早就被说服了。
何宇早就知道赵俊臣不好对付,但也没想到会是这么难对付。
注意到许庆彦与姜泉二人的鄙夷眼光,何宇的表情愈发难看。
但何宇依然不愿意服软,继续瞪着赵俊臣,咬牙道:“原以为赵阁臣曾在陕甘三边立下不世之功,乃是一位知兵之人,却没想到依然会说出这般纸上谈兵的书生之见!辽东铁骑的出战次数确实不多,但若是没有辽东铁骑的威胁与牵制,辽东在坚壁清野之际所面临的防守压力也会成倍增涨,只能被动挨打,所以辽东铁骑的价值是毋庸置疑的!”
赵俊臣依然摇头,道:“辽东铁骑的规模据传在一万二到一万五之间,若只是牵制的话,这般规模就显得太大了,也依然是投入与收获不成正比……更何况,不是还有山海关的关宁铁骑嘛!”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何宇的一双细目顿时瞪大,目光则是前所未有的森冷。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禁军将士快步进入房间,大声禀报道:“启禀阁老,山海关总兵吴世霖派来了一位先遣信使,说他率着一队关宁铁骑已经抵达了胡家庄十里之外,大约再有半柱香时间就会抵达。”
赵俊臣顿时是笑了。
这就是赵俊臣故意装病、选在胡家庄与辽东各方势力相见的原因。
赵俊臣若是去了锦州,那里是辽东镇势力最盛的地方,其余几家势力根本没有机会与辽东镇相抗衡。
但在胡家庄,就算是赵俊臣表现强硬一些,但只要一支关宁铁骑的出现,就足以让何宇等人投鼠忌器了!
……
因为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虫子认为自己应该详细解释一下。
虫子是山西人,大家也都清楚山西的近期状况,天灾暴雨虽然已经停了,但寒流还在,气温一降再降,暖气尚未供应,人在家里都要穿着棉衣——于是,虫子的父母与孩子陆续都病了。
所以,从三天前开始,虫子所更新的章节字数就在不断减少,而今后几天时间,恐怕依然是无力更新大章节,只能写多少更多少,全力保证不断更,今天比昨天更惨,新章节只有两千字,还望见谅!
……
第1190章.风云际会(七).
……
……
事实证明,赵俊臣选在胡家庄这处不起眼的地方与辽东各方势力相见,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胡家庄虽然是位于辽东镇西路防区,但向西与山海关相距不远,吴家的关宁铁骑只需快马奔行两日时间就能抵达,往南走三百里路程则是渤海湾。
简而言之,在胡家庄这片范围,山海关与辽东镇所能投射的军队实力相差不大,能让双方相互牵制,若是时间稍稍充分一些,还能得到蓟镇的支援。
与此同时,一旦是局势不妙,赵俊臣也可以抛下一切迅速奔往渤海湾、直接乘船返回北直隶。
此时,当何宇听到“山海关”、“吴世霖”、“关宁铁骑”这些关键词之后,顿时是眉头一皱,他的表情依然冷峻,但目光之中的寒意则是逐渐收敛。
至于何宇身后的史城、李世杰等人,也纷纷是表情微变。
显然,这些辽东镇武官对于山海关吴家皆是暗暗忌惮。
山海关吴家所掌控的兵力远不如辽东镇,仅有万余关宁铁骑、以及三千余杂军,但仅是关宁铁骑的存在就足以让辽东镇不敢小觑了,更何况赵俊臣刚刚才发表了要用关宁铁骑代替辽东铁骑的观点。
注意到辽东镇众人的表情变化,赵俊臣心中颇为满意。
赵俊臣对于山海关吴家的信任与评价,并不比辽东镇更高,但赵俊臣很乐于看到这两股势力相互制衡、为自己创造可乘之机。
这般情况下,赵俊臣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刻意软化了态度,笑着提议道:“何总兵,我早就听说过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乃是齐名并价的当世强军,如今你带来了辽东铁骑,吴总兵则是带来了关宁铁骑,难得这两大强军齐聚一堂,不妨让我们同去观摩一下,趁机点评一下这两支强军的优劣不同?”
何宇面无表情的瞥了赵俊臣一眼,自然是明白赵俊臣想要趁机挑拨辽东镇与山海关吴家。
然而,因为赵俊臣此前的那番言论,何宇这个时候依然是必须要接招、只能让赵俊臣牵着鼻子走。
于是,何宇点了点头,冷声道:“也好,趁着这次机会,也能让赵阁臣看一看,我辽东铁骑并不是任谁都能代替的!”
说完,何宇就率着辽东镇众人向着屋外走去,赵俊臣微微一笑之后,也带着许庆彦与姜泉二人离开了房间,慢悠悠的跟在何宇等人的后方。
*
当赵俊臣登上了胡家庄的围墙之后,就看到何宇正在负手观察胡家庄的附近地势,身旁仅有几名亲兵护卫,但史城与李世杰二人则是不见了踪影。
显然,史城与李世杰皆已经赶去了村外的辽东铁骑军中,想要亲自指挥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进行切磋、一较长短。
赵俊臣来到了何宇的身边之后,突然挥了挥手。
然后,就见到许庆彦与姜泉二人领着一群禁军将士搬来了桌椅、酒水、茶点等物,手脚麻利的布置好了一切,然后就迅速退下了。
赵俊臣则是随意选了一张凳子坐下,又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向何宇说道:“何总兵,咱们坐下一边饮酒一边观看如何?”
见到赵俊臣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悠然姿态,何宇顿时是眉头一皱,就打算直接拒绝。
但赵俊臣又说道:“现在周围没有旁人,咱们在饮酒观战之际,也可以顺便说些心里话。”
何宇神色一动,终于是没有拒绝,来到了赵俊臣的面前坐下。
赵俊臣亲手给何宇倒了一杯酒、递给了何宇,何宇则是端着酒杯没动,一直等到赵俊臣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向何宇举杯示意、率先饮下之后,何宇才终于是一饮而尽。
各饮了一杯酒水之后,赵俊臣问道:“何总兵,这段时间以来,朝廷中枢一直想要削减辽东镇的开支,辽东镇则是百般不从,本阁此次奉陛下之命巡视辽东,就是为了设法解决此事!而你我二人限于自身立场,此前皆是态度强硬了一些,搞得气氛有些僵,但此时没有外人,本阁也愿意说句真心话……
那就是,辽东镇的钱粮消耗固然是颇为惊人,但这般情况不应该只怪辽东镇一家!”
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何宇再次一愣,看向赵俊臣的目光也充满了不可思议,隐隐已是猜到了赵俊臣接下来要说什么。
赵俊臣没有理会何宇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近年以来,本阁一直管着户部,但也要说句公道话,朝廷拨给辽东镇的银子,户部那边是有私下截留的;
等户部拨下钱粮之后,朝廷还要组织差役把钱粮运往辽东,而这一部分相关权职,则是掌握在‘周党’之手,同样是免不了雁过拔毛、中饱私囊;
再等到这批钱粮途径山海关,嘿!吴家十有八九也会暗中动些手脚……
说句犯忌讳的话,朝廷如今已是木朽蛀生之势,历年消耗钱粮最多的那几项顽疾,无论是供养藩宗、还是京杭漕运、又或是辽东防务,这没有任何一家势力是干净的,都是既得利益者……赵党、周党、清流、甚至也包括咱们的陛下!
再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削减辽东防务开支之事,主要是缘于我与周首辅二人的力推,在眼下的大明朝,只要我与周首辅二人联手合力,极少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就算辽东镇再是如何根深蒂固、不可或缺,我和周首辅两人也能寻到整治你们的办法……
但为何此事还会举步维艰、左右为难?因为在我与周首辅的眼里,真正棘手的抵抗力量,从来都不是你们辽东镇,而是朝堂中那些无处不在的既得利益者,其中也包括了我与周首辅的门下亲信!”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乃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但就是没有任何人敢说出来,否则就会成为世人眼里的公敌、就是众矢之的、就是与天下为敌!
何宇也是一个跋扈之辈,他敢拥兵自重、他敢养寇自立、他敢要挟朝廷,却依然不敢与天下为敌。
所以,何宇虽然也很清楚,辽东军费消耗巨大并不只是辽东镇一家的责任,但他依然不愿意说出真相,否则今后必然是举步维艰,要受到所有人的刻意刁难。
但此时,赵俊臣偏偏说出了真相。
一时间,何宇不由是有些相信了赵俊臣的“诚意”,认为赵俊臣确实是在向自己推心置腹。
于是,何宇的态度也随之稍稍软化,缓缓道:“这些事情,其实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但这一口黑锅,辽东镇必须要扣在自己头上……否则,辽东镇每年的军费钱粮,还会受到更多克扣、进一步减少!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其实,像是建州女真的威胁、辽东将士的牺牲、保家卫国的责任,这些漂亮话也就对赵阁臣您这样的人物能说一说,但您下面的那些官员,却根本不在乎这些,一旦是得罪了他们,他们也根本不管后果,只会变本加厉的刁难你!
许多时候,卑职宁愿是得罪赵阁臣您与周首辅这样的大人物,也不愿意得罪那些小鬼……他们远在京城,卑职总不能亲自领兵前去京城揍他们一顿吧?”
赵俊臣深表理解的点了点头,又说道:“国库的各项开支,一旦是出了国库之后,本阁也难以掌握详细情况!何总兵,你给本阁交个底,你们辽东去年实际上收到了多少钱粮?”
何宇稍稍犹豫一下之后,终于说道:“钱粮物资各项相加,大约有六百万两!”
赵俊臣微微一愣,道:“去年朝廷账面上支出辽饷八百五十万两,没想到你们辽东竟然能实收六百万,高达七成之多,要比本阁预计之中高了不少,何总兵果然是有些手段。”
何宇眼见赵俊臣的态度愈发坦诚,反而是有些不适应,最终也说了实话,道:“也不全是卑职的手段……阁臣您应该见过辽东巡抚王世臻,此人看似懦弱低调,但实际上是有些才干的,他自从赴任辽东之后,每年都会亲自奔赴朝廷中枢押送辽饷,也因为他的亲自坐镇押送,这些年来辽饷实收才能有七成之多,此前辽饷往往只能实收五成。
赵阁臣您也知道,辽东境内还有辽东团练与辽东分练两军,以卑职一向是眼里不容沙子的脾气,这两支驻军早就应该名存实亡了,但这两支驻军乃是归于王巡抚调动,卑职也正是看在王巡抚每年亲自押送辽饷的面子上,所以才一直留着他们。”
“王世臻……”赵俊臣喃喃自语间,也回想起了此人。
就像是何宇所言一般,每年国库支出辽饷之际,都是这个人亲自奔赴京城接收与押送。
而赵俊臣与王世臻此人还有另一层渊源,那就是赵俊臣的心腹幕僚牛辅德,从前就是王世臻的幕僚,但王世臻此人过于低调怯弱了,牛辅德跟着王世臻也是屡屡受气、无法施展才能,所以才离开了王世臻、转投到了赵俊臣的门下。
也正因为这般先入为主的印象,赵俊臣一直都没有在意此人。
但听到何宇的这一番话,赵俊臣却又发现,王世臻或许是性子懦弱低调了一些,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可取之处,也应该是自己下一步计划之中必须要考虑的一环。
诸般想法,在赵俊臣的脑中一闪而过,但赵俊臣表面上依然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又说道:“所以,在本阁看来,朝廷就算是想要削减辽饷,这一部分削减也应该是各方共同承担,户部那边应该减少克扣截留,‘周党’那边应该降低粮耗,山海关那边也不应该雁过拔毛,最终营造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局面。”
何宇略略有些动摇,他依然不愿意削减辽东防务的开支,但赵俊臣的这般提议,对于辽东镇而言无疑是最不坏的结局。
然而,等到何宇向赵俊臣追问详细计划的时候,赵俊臣却又避而不谈了,说什么要等到辽东各方势力尽数抵达胡家庄之后才是公布计划的大好时机。
何宇自然是不愿意善罢甘休,就想要继续追问。
然而,赵俊臣却是突然抬手一指远方的滚滚烟尘,道:“关宁铁骑来了!”
*
吴世霖率着两千关宁铁骑奔行而至,当他抬头遥遥望见胡家庄之际,表情却是格外凝重。
就在刚才,何宇派来了一位信使向吴世霖传话,说辽东铁骑也会分兵两千,在胡家庄外与关宁铁骑切磋一场,赵俊臣到时候也会在旁观看。
多年以来,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一直是暗暗较量,这场切磋的胜负无疑会关系到双方的地位与士气,还会影响到吴家在赵俊臣眼中的价值。
说实话,吴世霖有些信心不足,认为己方胜算较低。
当然,吴世霖的信心不足,并不是因为他认为关宁铁骑要弱于辽东铁骑,实际上吴世霖一直坚信关宁铁骑的战力要稳胜辽东铁骑一筹。
然而,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这两支军队虽然都被称作“铁骑”,但与全员骑兵构成的辽东铁骑不同,关宁铁骑的构成更为复杂,并不是一支纯粹骑兵,实际上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破阵箭头”、“甲骑中军”、以及“火炮后军”。
而这一次,吴世霖率领关宁铁骑赶来胡家庄之际,出于各种考虑只带来了“甲骑中军”,至于“破阵箭头”与“火炮后军”则是都留在了山海关,缺了这两部分军队,关宁铁骑的许多战法也就无法发挥,自然是要弱于辽东铁骑一筹。
不过,事到临头,吴世霖也没有退缩余地,只能咬着牙答应了这场切磋,心中暗暗期望自己的麾下将士能争气一些,最好是拼出一个不胜不败的平局。
此时,吴世霖不仅是看到了远方的胡家庄,还看到了胡家庄外正在严正以待的两千辽东铁骑。
于是,吴世霖当即是抬手高呼道:“同袍们,这些年来辽东铁骑与咱们关宁铁骑一直是暗中较劲、谁也不服谁,现在辽东铁骑摆出阵势要与咱们切磋一场,也是时候证明咱们关宁铁骑才是真正的大明第一强军了!
所有将士听令,积蓄马力、换为矢锋阵,准备随我冲锋!”
而就在吴世霖高喊军令之际,远处的辽东铁骑则是迅速分为左右两支,同样是策马奔行,向着关宁铁骑包抄而来!
*
胡家庄的围墙之上,赵俊臣一边是嗑着瓜子,一边是悠然自得的看着远处两支强军的交锋较量。
但赵俊臣的悠然态度只是伪装罢了,实际上当他看到这两支强军的冲锋态势之后,心中颇为震撼,只觉得朝廷中枢所控制的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法与这两支铁骑相提并论,对于辽东镇与山海关吴家这两股势力也是愈发忌惮。
眼看着两支铁骑就要狠狠撞在一起,赵俊臣突然向何宇问道:“何总兵,你觉得谁会赢?”
何宇信心满满,道:“这支关宁铁骑缺了破阵箭头与火炮后军,只有两千甲骑中军,许多战法无法施展,自然不是辽东铁骑的对手!实际上,就算是关宁铁骑的破阵箭头与火炮后军也一同来了,最终也必然是我辽东铁骑更胜一筹!”
顿了顿后,何宇似乎是有些担心赵俊臣不了解状况,又详细解释道:“关宁铁骑乃是由三部分军队共同构成,也就是卑职刚才所提到的破阵箭头、甲骑中军、以及火炮后军!
其中,火炮后军是一支怎样的军队,赵阁臣只听名字也就知道了;至于甲骑中军,赵阁臣如今也是亲眼所见,可谓是甲胄精良、马力强劲,最善于正面强攻……但关宁铁骑最为特殊的一点,却还是破阵箭头!”
赵俊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听说,破阵箭头全是由蒙古战俘、女真奴隶、以及汉人死囚构成?”
何宇轻哼一声,道:“正是如此,关宁铁骑每当是与敌作战,都会率先派出悍不畏死的破阵箭头冲在前方,设法打乱敌军阵型,但吴家并不在意破阵箭头的死活,在破阵箭头冲锋之际,火炮后军也会不分敌我的全力炮击,造成敌军的骚乱,最后则是由甲骑中军出动给予雷霆一击……这般战法,倒也算是屡试不爽,就连建州女真也是吃亏了好几次!”
似乎是担心赵俊臣认为辽东铁骑胜之不武,何宇又补充道:“不过,关宁铁骑有关宁铁骑的战术,我辽东铁骑也有辽东铁骑的长处,辽东铁骑乃是由全员骑兵构成,自从成军之后就格外重视奇袭、奔袭、以及夜袭的战法……
所以,卑职此前曾言辽东铁骑就算是出战次数不多,也同样可以牵制建州女真、让建州女真投鼠忌器,绝对没有任何虚假!”
“原来如此!”
赵俊臣笑着点头,但态度却是不置可否,也让人无法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就这样,在吴世霖信心不足、何宇胸有成竹、赵俊臣则是不置可否的情况下,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这两支强军终于是狠狠撞在了一起。
然而,最终的胜负结果,却是让所有人都深感意外。
明明是战法不全、处于劣势的关宁铁骑不仅是赢了,还赢得很轻松!
……
五千字大章节,恢复正常更新。
……
第1191章.风云际会(完).
……
……
何宇已经把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优势与劣势讲得很清楚了。
关宁铁骑的甲骑中军乃是甲硬马强,善于正面冲锋强攻;
辽东铁骑则是机动性更佳,善于奇袭与游击战术。
所以,两军较量期间所使用的战术,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关宁铁骑一定是想要与辽东铁骑硬碰硬、依靠自己的冲锋强攻优势,直接从正面击溃辽东铁骑;
而辽东铁骑也一定会避其锋芒、且战且走,不断的游击骚扰,逐渐磨死关宁铁骑。
所以,关宁铁骑一见到辽东铁骑之后,就没有任何废话,集中兵力直接冲了过去;
而辽东铁骑则是分兵包抄、攻其侧翼,主动扩大了战场范围,想要充分利用自身的机动性。
这般情况下,辽东铁骑若是想要赢下这场较量,最关键的因素无外乎是两点,一是配合、二是耐心。
然而,赵俊臣观摩之际,却很快就发现,辽东铁骑分兵左右包抄关宁铁骑之后,左路分兵不仅是没有主动配合右路友军行动,也明显缺乏逐渐磨死关宁铁骑的耐心。
最开始的时候,关宁铁骑紧紧咬住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意图迅速将其击溃,辽东铁骑的右路分兵则是反应迅速,立刻就开始骚扰与佯攻关宁铁骑的侧翼,迫使关宁铁骑不得不分兵防御,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也得以及时摆脱关宁铁骑的纠缠与强攻。
然而,当关宁铁骑把主攻目标转向了辽东铁骑的右路分兵之后,左路分兵却明显是反应慢了一拍,迟迟都没有支援骚扰。
一直等到关宁铁骑彻底咬住了右路分兵、双方战成一团之际,左路分兵却又舍弃了游击战术,开始集中兵力强攻关宁铁骑的帅旗位置。
很显然,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趁着关宁铁骑把大部分兵力都用来强攻右路分兵之际,自己则是直捣黄龙、一举活捉山海关总兵吴世霖,干净利落的赢下这场较量,让右路分兵成为弃子,而自己则是尽揽全功!
如意算盘虽好,但左路分兵的指挥者明显算漏了两点。
其一,两军相较而言,关宁铁骑的甲骑中军才是更善于正面强攻的那一方,所以这般战术无疑是犯了“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的战场大忌!
其二,关宁铁骑的帅旗,或许只是一个幌子、一处陷阱!
最终,就是因为辽东铁骑左路分兵明显缺乏配合与耐心的错误战术,两军较量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混战。
相较而言,关宁铁骑的甲骑中军不仅是更善于正面强攻,兵力也更加集中,在这般情况下无疑是更为有利。
所以,大约只是一刻钟时间之后,关宁铁骑已是理所当然的赢得了胜利。
*
胡家庄的围墙之上,刚才还是信心十足的何宇,这一刻自然是面色铁青,直接捏碎了手中酒杯,被碎片划破手掌、鲜血不断滴落也不自知。
赵俊臣则是似笑非笑,火上浇油道:“依本阁的看法,辽东铁骑的这场失败,并非是自身战力弱于关宁铁骑,而是左路分兵的战术错误,若是左路分兵能与右路分兵多些配合,也多些耐心,又没那么贪功冒进,恐怕还是辽东铁骑的胜算更大……却不知,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是由何人指挥?”
何宇深深看了赵俊臣一眼,咬牙道:“右路是由史城负责指挥,左路则是……李世杰!
此人乃是李家将门之后,一向是熟知兵法、冷静沉稳,或许是因为看到史城要被提前晋升的缘故,他今天急切想要证明自己,心态有些急燥了。”
赵俊臣则是意味深长的笑道:“一个人的根性究竟如何,平常时候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唯有遇到某些关头,才会让人展现出真实性秉性。
本阁也知道这位李世杰李千户的出身,但现在看来……这位李千户的性子并不像他的高祖李成梁,反而更像是他的曾祖李如桢!”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评价,何宇的面色顿时是愈发难看。
前文已是提过,辽东铁骑乃是万历年间的李成梁、李如桢父子所练,最初也是李家私军,李家父子二人皆是长期担任辽东总兵之职,李成梁的另一个儿子李如柏也曾经短暂担任过辽东总兵,可谓是一门两代三总兵,显赫至极。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辽东镇逐渐变得尾大不掉了,辽东镇的将士们也曾在一段时间内只知“李”而不知“朱”!
但为何李家现在只能退于幕后、甘心把辽东总兵的位置交给外姓人?
那是因为,当年李如桢担任辽东总兵期间,遇到建州女真强攻铁岭,李如桢则是拥兵不援、耽误战机,致使铁岭失陷,一时间朝野哗然。
于是,李如桢也被朝廷罢官下狱论死,这个世界的崇祯皇帝也不是一个昏聩君主,趁机大力打压李家的军中威望,最终虽然没有扭转辽东镇尾大不掉的局面,但总算没有让辽东沦落成为李家私地。
这般情况下,后人对于李成梁父子的评价也是截然相反,李成梁乃是“镇守辽东三十年,率领辽东铁骑大捷数十场,边帅武功之盛,两百年来前所未有”,而李如桢则是“躁动且怯弱,自私误国之辈,非大将之才”。
此时,赵俊臣评价李世杰不像李成梁,反而像是李如桢,可谓是格外之重了。
但何宇也无法说出任何反驳之言,因为李世杰这一次同样是坐视辽东铁骑的右路分兵被关宁铁骑强攻,而他自己则是一心只想着抢夺全功,这就是当年李如桢的做法。
于是,何宇深吸一口气之后,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卑职也向赵阁臣说句实话,作为边军武官,对于庙堂中枢那些只懂得坐而论道的衮衮诸公,卑职从前一直是有些看不上的,刚才赵阁臣曾说你与周首辅二人其实能寻到很多办法整治辽东镇,卑职心中也是不以为然,但现在……卑职已是深信不疑了。”
赵俊臣轻轻一笑,道:“本阁有些不明白何总兵的意思,但何总兵能对朝廷中枢的衮衮诸公们抱有敬畏,总是一件好事!”
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何宇不由是用力咬了咬牙。
*
在何宇看来,李世杰的心态失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赵俊臣的暗中推动、刻意算计!
事到如今,何宇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也许,当赵俊臣察觉到史城与李世杰这二人的接班人竞争之后,就想要选择这两人作为突破口,制造与激化辽东镇的内部矛盾。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何宇就被赵俊臣牵着鼻子走了,不知不觉就已是身陷局中。
于是,赵俊臣先是反复的刻意羞辱史城,迫使何宇不得不表明态度、用自己的配刀来安抚与奖励史城,李世杰难免是心生妒意;
然后,等到何宇站出来为史城撑腰之后,赵俊臣则是就坡下驴,表态要与何宇一同举荐史城晋升,李世杰更是心中愤愤;
再然后,赵俊臣又提议让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进行一场切磋,明面上只是两支强军的较量,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何宇与史城的较量?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无疑皆是激化了史城与李世杰的竞争关系,也让李世杰不受控制的心态失衡,所以才出现了此前的战术失误,更是让辽东铁骑惨败给了关宁铁骑!
在最开始的时候,何宇对于辽东镇的内部团结很有信心,也认为自己可以轻易控制史城与李世杰之间的竞争,对于赵俊臣的挑拨离间手段,更是充满了不屑之意,认为只是不上台面的小伎俩。
但现在,何宇已是再也不敢小觑这些看似不上台面的“小伎俩”了。
明明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破绽,赵俊臣不仅能瞬间察觉、立刻抓住,还能把利用这一点破绽反复大做文章,让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破绽瞬间扩大化,变成了无法收拾的乱局……
这一切,前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所有人都被赵俊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局势已经隐隐间脱离何宇的掌控了。
现在辽东铁骑在占有优势的情况下,于一场公开较量之中惨败给了关宁铁骑,可谓是重创了辽东镇的士气与威望,但何宇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若是为了赏罚分明,何宇就必须要严惩李世杰,那么李世杰就会在这场接班人竞争之中彻底出局,到时候不仅是李世杰背后的李家一定会不依不饶,而史城一旦是成为了公认的接班人之后,也会动摇何宇在辽东镇内部说一不二的威望。
若是考虑到史城与李世杰之间的平衡,何宇就必须要对李世杰从轻发落,但这般做法的后果恐怕还要更为严重,史城与辽东将士们都会认为何宇偏袒李家将门,到时候不仅是有损何宇奖罚分明的军中声望,军心士气也会进一步动摇。
所以,何宇现在可谓是进退两难。
这一切可以说全是拜赵俊臣所赐!
但偏偏,赵俊臣还要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一时间,何宇对于赵俊臣不仅是恨得牙痒痒,更是愈发忌惮了起来。
在何宇看来,赵俊臣此次在胡家庄约见辽东各方势力,必然是已经制定了一个详细计划,想要狠狠敲打一下辽东镇。
但赵俊臣的这项计划,绝对不是趁机激化史城与李世杰的接班人之争,促成辽东镇的内部分裂。
因为,赵俊臣事先并不知晓这场接班人竞争,所以他的后续做法都只是临时起意罢了。
这也就意味着,赵俊臣还没有拿出自己事先所准备的杀手锏,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计划,就已经让辽东镇乱了手脚。
这样一来,赵俊臣所准备的杀手锏又会对辽东镇造成怎样的影响?
一想到这里,何宇就对赵俊臣愈发忌惮起来,赵俊臣此前所表现的推心置腹态度,一度让何宇的警惕心理稍稍下降了一些,但现在何宇对于赵俊臣的警惕与忌惮,却已是更高了许多。
*
正如何宇所推测的那般,赵俊臣想要激化史城与李世杰的接班人之争,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念头,赵俊臣也曾向许庆彦与姜泉说过,只是姑且一试罢了,有枣没枣都要打一杆子。
但这个临时起意的计划,却注定会给赵俊臣带来更多惊喜。
当然,“惊喜”只是针对赵俊臣而言,在何宇看来,却是另一回事了。
事实上,因为这场切磋所造成的一系列麻烦,也只是刚刚开始罢了。
就在何宇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应该如何处置李世杰、辽东镇又应该如何挽回颜面之际,却又突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按理说,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这场切磋结束之后,两军就应该脱离接触,陆续返回胡家庄了。
但此时,远处的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不仅没有脱离接触,反而是继续对峙着,谁也不愿意主动退离,火药味也是越来越重,隐隐间还能听到双方将士的斥骂声,甚至还能看到许多边军将士相互拔刀威胁对方。
与此同时,在胡家庄的西方,则是突然跑出来两百余名身穿破烂衣甲、形象与乞丐无异的边军将士,高喊着“保护阁老大人”的口号,向着胡家庄疾奔而来!
……
……
第1192章.两军冲突.
……
……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察觉到了远方那两支军队的异常状况。
切磋结束之后,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的不仅没有握手言和、各自退兵,反而像是打出了火气,互不相让、激烈对峙。
这般剑拔弩张之下,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随时都有可能会擦枪走火,这场原本只是军演性质的两军交战,也很有可能会变假为真!
一旦是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发生了实际冲突,不仅是整个辽东局势都会乱成一团乱麻、让朝廷中枢寻到可趁之机,何宇带到胡家庄的三千辽东铁骑也必然会损失惨重。
这样一来,何宇自然是大为紧张,连忙是派人赶去打探情况。
至于那两百余名突然出现的“乞丐”边军,何宇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不去理会了,就像是看到了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
事实上,这批“乞丐”边军也确实不值得何宇投入更多关注,还不等他们奔到胡家庄附近,就被守在胡家庄外的辽东铁骑给拦了下来,立刻是寸步难行。
此时的赵俊臣,表面上也是一副紧张模样,与何宇一同站起身来观望着远方局势。
但赵俊臣的心中真实想法,却是巴不得双方立刻打起来,皆是不要留手,最好是让三千辽东铁骑与两千关宁铁骑尽数死干净。
在赵俊臣眼里,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固然都是当世强军,但这两支军队并不受朝廷中枢掌控,也同样不受自己掌控,这般情况下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的战力越强,未来隐患也就越大。
因为心态的不同,赵俊臣并没有专注于观察远方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的冲突,反而对于那支突然出现、高喊着“保护阁老大人”口号、形象仿若乞丐一般的边军将士,产生了一定的兴趣。
于是,赵俊臣向何宇问道:“西边那支突然出现的边军队伍,是何般来历?”
何宇只顾着观察远方的两军冲突,听到询问之后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答道:“应该是辽东分练,一群叫花子模样,除了他们也没别家了。”
赵俊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对于这批辽东分练边军,赵俊臣心中颇是有些亲近感。
赵俊臣的心中亲近感,不仅是因为这些将士自从出现之后就一直高声呼喊着“保护阁老大人”的口号,也是因为这些辽东分练将士看起来战力嬴弱、不堪一击。
在这个时代,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在明朝军队之中皆是属于另类。
或许是因为常年与建州女真这个强敌交手的缘故,再加上山海关吴家与辽东镇多年以来的精心操练、不惜成本的投入资源,在普遍糜烂的明朝军队之中,这两支军队皆是显得过于强大了。
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究竟有多强,只需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在另一个历史时空之中,建州女真入关之后,八旗军队迅速糜烂堕化,但在吴三桂称帝反清的时候,建州女真八旗还没有彻底糜烂,依然拥有一定战斗力,结果被关宁铁骑打得溃不成军,一度让清军将领明确规定所有清军都不能与关宁铁骑野外交战,否则就是送人头。
而当时的关宁铁骑,与八旗军队一样是承平已久,吴三桂本人也曾亲口承认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已是远不如明末时期。
等到康熙皇帝平息了三藩之乱之后,又过了十余年时间,八旗军队进一步堕落腐化之后,又开始与准噶尔汗国连年大战,在同等兵力的情况下,双方军队也算是旗鼓相当。
至于准噶尔汗国的军队,攻打其余那些蒙古部落之际,一向是优势极大,侵占草原、攻破王帐几乎是手到擒来。
而那些被准噶尔汗国骑兵打得抱头鼠窜的蒙古各部,与陕甘边军则是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至于陕甘边军的战斗力,在目前的明朝军队之中已经算是比较不错了,至少拥有一定战斗经验,不至于被一根流矢就吓得溃不成军。
以上所列举的各支军队之中,准噶尔汗国目前正处于上升期,军队战力并没有出现太大波动,以准噶尔军队作为标准,也就可以大致衡量出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的实力定位。
简而言之,在这个时代的远东地区,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的战力仅次于建州女真的少数精锐,较之准噶尔汗国骑兵还要明显强了一个档次,较之寻常边军与寻常蒙古骑兵明显强了两个档次,较之明朝腹地各省的驻军,则是要明显强了三个档次!
与此同时,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则是并驾齐名,根据赵俊臣的亲眼观察,双方战力也确实是相差不大、各有优势。
也就是说,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若是与寻常明军作战,情况就与常年习武的壮汉出手殴打老弱病残差不多,说是以一敌十绝不夸张。
所以,也难怪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赫赫战功传到辽东境内之后,那些辽东镇军官对于赵俊臣的丰功伟绩皆是有些不以为意,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把蒙古联军放在眼里。
至于赵俊臣本人,见惯了各种各样的老弱军户之后,这一天连续看到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这样的当世强军,不仅是心中震撼、暗生警惕,更还有些不适应。
于是,当赵俊臣再看到辽东分练的军队之后,一时间竟是有些亲近感。
你看这些面黄肌瘦的将士,你看这乱糟糟的队列阵型,你看那些破破烂烂的衣甲、你看那萎靡不振的士气……
对嘛,这才是赵俊臣所熟悉的明朝军人形象。
*
出于心中莫名产生的亲近感,赵俊臣并没有像是何宇一般无视辽东分练,而是挥手唤来了姜泉,让他把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召来与自己谈话。
另一边,何宇依然是表情凝重的望着远方的两军对峙,神态间罕见的现出了紧张之色。
这般情况下,何宇自然是没心情与赵俊臣继续勾心斗角,赵俊臣也不会自讨没趣,索性就回到座位坐下,静静等待局势变化。
远方的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虽是剑拔弩张,但显然也都是各有顾忌,谁也不愿意主动退让,但也都不愿意主动扩大冲突,一直等到姜泉领着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来到了赵俊臣面前,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依然没有像是赵俊臣所期望一般发生进一步冲突,只是继续对峙着。
赵俊臣只觉得无趣,于是就把目光转向了宋大禾。
只见宋大禾年近不惑,身材粗矮壮实、皮肤黝黑粗糙,浓眉小眼大嘴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老实农户。
而宋大禾来到赵俊臣面前之后,则是态度格外恭敬,向赵俊臣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大声道:“卑职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拜见赵阁臣!”
赵俊臣笑着点头,道:“不必行礼,坐下谈话吧。”
随着赵俊臣的吩咐,宋大禾当即是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赵俊臣的身边。
自从宋大禾出现之后,何宇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宋大禾对于何宇也同样是全然无视。
赵俊臣自然也没有让何宇与宋大禾二人缓和关系的想法,只是问道:“宋总兵,你刚才率领辽东分练的将士们出现之际,高喊着保护本阁的口号,本阁也不由是吓了一跳……却不知你们为何会有这般行动?”
宋大禾满是憨态的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卑职率领辽东分练的将士们赶到胡家庄附近之后,就见到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正在激烈厮杀,卑职也是事后受到辽东铁骑阻拦之后,才知晓那只是一场演练切磋,当时还以为发生了兵变,思及赵阁臣您目前正在胡家庄内,卑职自然是心急如焚,害怕赵阁臣您遇到危险,所以就立刻率领麾下将士们赶来护卫赵阁臣!”
一旁的何宇听到此言,当即是嗤之以鼻、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开口讥讽道:“若是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当真是有一方发生兵变,就凭你辽东分练也有资格参与?”
听到何宇的说法,宋大禾当即是涨红了脸,虽是心中不忿,却也无力反驳。
对于宋大禾的说法,赵俊臣也没有完全相信。
宋大禾乃是资深边军将领,应该有能力分辨切磋演练与实际厮杀的区别,他率着麾下将士赶来护卫赵俊臣的做法,或许只是一场政治投机罢了。
但赵俊臣并不介意这种小聪明,在赵俊臣的眼中,政治投机自己的势力越多越好。
与此同时,赵俊臣则是更为在意另一件事,问道:“当你要赶来胡家庄护卫本阁的时候,你麾下的众位将士也都愿意跟着你?”
宋大禾或许可以分辨切磋演练与实际厮杀的区别,但那些寻常辽东分练将士却是绝对没有这般眼光,再加上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在辽东境内一向是威名赫赫,那些辽东分练将士竟然皆是愿意跟着宋大禾犯险,这足以说明宋大禾深得麾下将士们的信赖与拥护。
考虑到辽东分练这些年来的举步维艰、穷困潦倒,这种信赖与拥护尤为难得。
宋大禾却不知道赵俊臣的想法,只觉得这项提问乃是自己讨好赵俊臣的大好机会,于是立刻说道:“我辽东分练的全体将士皆是听闻过赵阁臣您在陕甘三边全歼蒙古联军的赫赫战功,也皆是对赵阁臣您钦慕已久、视为楷模,一听说您有可能遇到危险,辽东分练的全体将士自然是舍生忘死、竭力以赴,只要能保护赵阁臣,我等辽东将士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宋大禾面现肉痛之色,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沓面额大小不一的银票,轻轻推到赵俊臣的面前,再次讨好道:“辽东分练全体将士出于钦佩之意,还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心意,除了这些银票之外,还有三箱子土特产,还望赵阁臣一定要笑纳。”
听到宋大禾的这般说法,一旁的何宇忍不住又是发出一声冷哼。
很显然,宋大禾并不擅长这种事情。
对于赵俊臣这种层次的朝廷官员而言,行贿受贿不仅是一种敛财手段,也是一种交流感情、建立联系的可靠方式,所以行贿之人若是想要抱住赵俊臣的大腿,行贿之余还要设法展现自己的能力与价值。
然而,宋大禾不仅是完全没有察觉出赵俊臣提问之际的深意,行贿之际甚至都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何宇的存在,可谓是连续犯下大忌。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是宋大禾精擅于钻营行贿之道,他也不会被朝廷派往前营那般苦寒之地、接受辽东分练总兵这般让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苦差事。
看到宋大禾接连犯忌的做法,赵俊臣反而是心中更多了一些好感。
于是,赵俊臣伸手接过银票,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三千两银子左右。
思及那些形象与乞丐无异的辽东分练将士,赵俊臣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接受这笔贿赂。
但若是退回这笔贿赂,恐怕也会让宋大禾误会,认为赵俊臣不愿意接受他的讨好。
所以,赵俊臣最终只是把这沓银票放在手边,说道:“我刚才看到辽东分练将士们皆是面黄肌瘦、衣甲破烂,显然是日子过得太苦的缘故……既然辽东分练的将士们这般有心,我今后也一定会设法为他们改善条件……同样是边军将士,辽东分练不应该是这般疾苦。”
听到赵俊臣这一番话,宋大禾当即是大喜过望,起身连连向赵俊臣致谢。
而就在这个时候,何宇派去打探消息的辽东将士已是返回到了胡家庄的围墙之上。
在这名辽东将士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年轻武官,一人是辽东千户史城,另一人也曾与赵俊臣有过一面之缘,赫然是山海关总兵吴世霖!
何宇见到吴世霖亲自现身之后,终于是不敢无视,就想要主动拱手问候,但吴世霖也像是宋大禾一般无视了何宇,同样是直接单膝跪在赵俊臣的面前,大声道:“卑职山海关总兵吴世霖,见过赵阁臣!还望赵阁臣一定要为我等关宁将士主持公道!”
赵俊臣立刻问道:“吴总兵好久未见,还请起身说话……我看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结束了演练切磋之后,不仅没有脱离接触,反而是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对峙了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世霖起身之后,却是怒视着一旁的何宇,大声斥责道:“还不是何总兵麾下的辽东铁骑干得好事!卑职赶来胡家庄的路上,先后见到了赵阁臣与何总兵派来的信使,说是想要让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切磋一场,卑职原本也没当回事,毕竟只是友军切磋,点到为止就好!
谁曾想,两军演练切磋之际,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却根本不懂得点到为止的意思,眼看着就要不敌我关宁铁骑,为了扭转局势竟是纷纷下了狠手!
等到这场演练切磋结束之后,虽然还是我关宁铁骑最终获胜,但卑职经过清点之后,却发现麾下将士竟是死了三人、重伤二十八人,轻伤之人更是不计其数,全都是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下得狠手!
卑职自然是气不过,当即是拿下了辽东铁骑负责指挥左路分兵的千户官李世杰,辽东铁骑则是一味袒护,想要抢走此人,所以才造成两军对峙的局面!”
解释了情况之后,吴世霖冲着何宇大声质问道:“何总兵,我是年轻后辈,你则是军中前辈,但我关宁铁骑可不是随意可欺的软柿子……你来说,这件事究竟应该如何处理?”
随着吴世霖的大声质问,赵俊臣、宋大禾皆是把目光汇集在何宇的身上。
赵俊臣的城府深些,此时还能控制表情,摆出一脸严肃态度,但宋大禾却已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满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何宇的面色愈发铁青,显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但与此同时,何宇心中却又闪过了一丝轻松。
这是因为,何宇总算是寻到了一个从轻发落李世杰的理由。
那就是,何宇这个时候必须要维护辽东铁骑的颜面,吴世霖越是逼迫何宇严惩李世杰,何宇就越有理由护短。
思及此处,何宇当即是冷哼道:“既然你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辈,就不要在本将面前大呼小叫!关于你所说的事情,本将接下来自然会详细调查,也一定会给你们吴家一个交代……不过,这件事情你就不必插手了,本将今后会亲自与你父亲交涉!”
随着何宇的话声落下,吴世霖顿时是勃然变色,随后“刷”的一声,竟是抽出腰间配刀指向了何宇!
何宇见到自己被吴世霖用刀指着,顿时又是面色一变,而何宇身边的几位亲兵护卫,也纷纷是拔刀与吴世霖对峙。
身为在场地位最高之人,赵俊臣看到双方竟是在自己面前公然拔刀相向,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也是面色一变。
然后,赵俊臣撒腿就走,直接躲到了远处,还让宋大禾挡在自己面前。
刀枪无眼!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
……
第1193章.赵俊臣的好运.
……
……
看到赵俊臣这般干净利落的躲在自己身后,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自然不会放过自己表现忠勇的机会,立刻就抬手把赵俊臣护在身后,摆出一副要用身体为赵俊臣挡刀挡枪的模样。
与此同时,宋大禾看向赵俊臣的眼角余光,却也忍不住闪过了一丝惊异,以及一丝轻视。
毕竟,赵俊臣的这般反应也太怂了,完全不像是一个拥有赫赫战功的朝廷权臣。
“怂”这个字很有趣,可以拆为上“从”下“心”二字,意为遵从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赵俊臣的此时表现,就很“从心”。
对于自己的从心,赵俊臣虽然不能说是反以为荣,但也堪称是理直气壮。
赵俊臣本身并不缺乏涉险魄力,近年来无论是政治决策、军事行动、钱粮投入等等方面,赵俊臣皆已是不止一次的放手一搏。
这一次,赵俊臣要使用阳谋手段对付辽东镇,本身也是一种火中取栗的冒险行为。
但在赵俊臣的眼里,有些冒险行为是有意义的,另有些犯险则是毫无意义,前者哪怕是风险再高,也必须要亲身一试;后者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危险,也要能躲就躲、敬谢不敏。
而目前的情况,显然是属于后者——面对这些明晃晃的刀枪、气势汹汹的对持双方,赵俊臣固然可以摆出一副坦然自若的姿态,坐在原处不动、饮酒看戏说风凉话,趁机展现自己的魄力与勇气——但这种做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也没有任何实际好处。
何宇与吴世霖双方一旦是真刀实枪的打起来,必然已是丧失理智,也根本不会顾及赵俊臣的安危,到时候赵俊臣身处险境,说不定就会受到误伤。
所以,赵俊臣就果断从心了。
事实上,赵俊臣此时很希望双方彻底失去理智、不管不顾的挥刀相向。
若是何宇与吴世霖能有一人死于这场私斗之中,赵俊臣只怕做梦都会笑醒,甚至有信心在两个月内一举统合辽东军政。
但很可惜,吴世霖看似是义愤填膺、气势汹汹,何宇看似是态度强硬、寸步不让,但双方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与理智,只是举着明晃晃的刀枪相互比划,嘴上叫嚣不断,实际动作则是完全没有。
就在赵俊臣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设法进一步挑拨双方情绪之际,吴世霖很快也同样从心了。
毕竟,何宇抢先一步抵达胡家庄,也已经率领一队辽东铁骑进入胡家庄内驻扎,而吴世霖此次前来胡家庄之际身边只带着寥寥几名护卫,所以当吴世霖拔刀指向何宇之后,围墙上立刻就涌进了大量的辽东铁骑,把吴世霖给团团围住了。
这样一来,一旦是双方发生械斗,吴世霖势单力薄之下必然会吃大亏,而吴世霖一向是以好汉自诩,自然不愿意吃这个眼前亏。
最终,吴世霖恨恨的把刀收入鞘中,盯着何宇冷声道:“我原本绝不会与你轻易罢休!但既然赵阁臣在此,这件事情自然要交由赵阁臣主持公道,否则只会让朝廷中枢责怪我山海关冲动妄为!然而无论如何,我定要为麾下那些枉死同袍寻一个公道,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算了!”
何宇眼中闪过一丝轻藐,缓缓道:“事情真相尚未分明,你山海关就擅自扣押我辽东镇的武官,这件事情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但你有一句话还算有理,既然赵阁臣在此,此事究竟谁对谁错,当然是要交由赵阁臣主持公断!”
其实,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辽东镇理亏,而且赵俊臣对于辽东镇也显然存有针对之意,把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冲突之事交由赵俊臣审断的话,辽东镇无疑是处于极为被动的境地。
然而,相较于与山海关吴家直接发生冲突、让朝廷抓到更大话柄,交由赵俊臣负责审断此事已是何宇目前的最佳选择。
更何况,何宇也不认为赵俊臣就真敢与辽东镇这个地头蛇彻底撕破脸皮、毫无保留的支持山海关吴家、肆无忌惮的刁难辽东镇。
说完,何宇与吴世霖二人皆是移动目光、开始寻找赵俊臣,然后才发现赵俊臣早已是躲到远处了,一时间这两人反应也像是宋大禾一般,既是有些惊异、又是有些轻视。
另一边,赵俊臣眼看何宇与吴世霖双方已经打不起来了,心中不由是有些遗憾,但也终于离开了宋大禾的身后,出声劝和道:“正是如此,两位都是朝廷大将,有什么冲突大可以交由本阁评断,有什么诉求也可以直接提出来,持械私斗又成何体统?”
说到这里,赵俊臣已是表情严肃的迈步回到座位坐下,又说道:“但两位都是朝廷不可或缺的边陲支柱,刚才也毕竟没有真打起来,所以本阁也就不追究你们此前刀剑相向的过激行为了,只当是没看见……
不过,关宁铁骑在切磋演练之际所出现的伤亡、以及吴总兵擅自扣押辽东镇武官之事,这件事情究竟谁对谁错,就算是两位总兵不说,本阁也要插手过问!如今既然两位总兵也都同意把此事交由本阁审断,那本阁也就更不会客气了!
接下来,本阁将会派出身边亲卫详细调查两军切磋演练之际的所有情况,两军将士必须要全力配合调查,且在本阁调查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两军皆是不可擅自行动,更不能再次出现对峙与冲突的状况!与此同时,关宁铁骑也不能继续扣押辽东千户李世杰,在调查清楚所有事情之前,此人同样交由本阁看管!”
说完,赵俊臣的目光缓缓扫过了何宇与吴世霖二人,又问道:“对于本阁的这些决定,两位可同意?”
吴世霖指望赵俊臣主持公道,赶来胡家庄之前又受到了祖父与父亲的多次叮嘱,让他尽量配合赵俊臣行事,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见,当即是点头同意道:“赵阁臣愿意出面做主,卑职自然相信您的公正,一切就按照阁臣的意思来办!”
何宇则是提议补充道:“卑职也相信赵阁臣的公正,但为了事后能让各方信服,卑职还是提议赵阁臣您在派人调查事情真相之际,应该有辽东镇与山海关的军官相随协助。”
显然,何宇还是不放心让赵俊臣独自调查,所谓的“相随协助”,其实就是一种监视与控制。
赵俊臣瞥了何宇一眼,却是直接拒绝道:“这就不必了,只需再过一两天时间,像是辽东巡抚王世臻、督抚同知方振山、辽东团练令狐光等人就会陆续抵达胡家庄,还是由他们出面作为公证更为合适。”
何宇不由眉头一皱,因为王世臻、方振山、令狐光等人也都与辽东镇秉持着敌视立场。
不得不说,因为常年以来的一家独大、总是不断打压各方势力的利益,让辽东镇树立了太多政敌。
但最终,何宇还是点头答应了,因为他依然不相信赵俊臣有胆量与辽东镇彻底撕破脸皮。
在何宇看来,由赵俊臣出面调查两军冲突之后,最终结论就算是对辽东镇不利,也绝对不敢太过分。
毕竟,辽东镇在辽东境内的整体优势实在是太大了,赵俊臣就算是联合了其余的那些猫猫狗狗,也完全没有能力承担与辽东镇翻脸的代价。
见到何宇彻底答应了自己的提议,赵俊臣眼中闪过了一丝喜意。
何宇不久前还曾是暗暗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让赵俊臣寻到任何一丝破绽与机会,否则哪怕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破绽与机会,赵俊臣也能立刻抓住、反复大做文章,让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破绽瞬间扩大化,最终变成无法收拾的乱局。
然而,何宇此前所受到的教训依然不够深刻,再加上因为山海关吴家转移了注意力,竟然再次把一个机会交给了赵俊臣。
有了这个由头,赵俊臣就可以派出人手大范围接触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底层将士……然后,赵俊臣就拥有了搞事情的施展空间!
*
议定了这些事情之后,因为何宇与吴世霖、宋大禾等人相看互厌,又急着想要返回辽东铁骑安抚军心——辽东铁骑这一次在切磋之中输给关宁铁骑,对于全体辽东将士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所以就打算向赵俊臣告辞离开了。
然而,就在何宇打算离开之际,吴世霖的一句话又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只听吴世霖看了一眼何宇身边的大群护卫之后,突然向赵俊臣请示道:“赵阁臣,卑职如今已是率领两千关宁铁骑抵达胡家庄,也想要效仿辽东铁骑一般安排一队关宁将士进入胡家庄内驻扎,却不知赵阁臣您意下如何?”
吴世霖这次与何宇发生冲突,原本已是打定主意要寸步不让,但最终还是因为何宇驻扎在胡家庄内的护卫更多,只能是无奈选择从心退让。
但吴世霖显然不愿意再次在这方面吃亏,既然辽东铁骑派出一支队伍进入胡家庄内驻扎,那他也要派出一队关宁铁骑进入胡家庄驻扎。
因为赵俊臣的传唤,如今胡家庄已然变成了整个辽东地区的军政中心,在胡家庄内多驻扎一些兵力,对于吴世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也正是出于同样的考虑,何宇听到吴世霖的提议之后,立刻就出声反对道:“胡家庄原本就占地不大,如今已是驻扎了数百禁军与上百辽东铁骑,如何还有关宁铁骑进入驻扎的空间位置?”
吴世霖冷哼一声,再次与何宇眼瞪眼道:“既然你辽东铁骑可以驻扎于此,我关宁铁骑为何驻扎不得?”
“胡家庄位于辽东境内,乃是我辽东镇的防区范围,我辽东铁骑自然是随意驻扎!更何况,谁让你关宁铁骑来晚了一步?”
“我关宁铁骑乃是朝廷军队,只要是朝廷的疆土,又如何不能驻扎?”
眼看着双方又要争执起来,赵俊臣稍作思索之后,突然说道:“既然吴总兵一心想要派兵进入胡家庄内驻扎,那就驻扎吧,若是空间不够,本阁就安排一部分禁军将士前往胡家庄外安置……说起来,本阁这段时间也一直觉得胡家庄过于逼仄了,还不如住在军营舒坦,也没有一间宽敞房间可以招待各路文武官员,所以本阁也会随着禁军将士一同前往胡家庄外暂住。”
说到这里,赵俊臣再次转头看向宋大禾,笑着问道:“宋总兵,本阁与麾下禁军就与你辽东分练的将士们共用一个营地,也能相互照应,却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宋大禾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赵阁臣与禁军勇士们愿意与我辽东分练共用营地,这是我们辽东分练全体将士的莫大荣幸,卑职还能有什么意见?还望赵阁臣放心,卑职这就安排麾下将士为赵阁臣您与禁军同袍们布置营地,一定让赵阁臣您住的舒舒服服的!”
说完,宋大禾向赵俊臣行了一礼,然后就兴匆匆的离开了。
见到这一幕,吴世霖与何宇二人皆是有些傻眼。
他们想要争相在胡家庄内驻扎兵力,乃是因为胡家庄即将要云集辽东境内的所有文武势力,已然是变成了辽东地区的军政中心,但这一切只是因为赵俊臣留在胡家庄不愿离开,而现在既然是赵俊臣打算前往胡家庄之外驻扎,胡家庄驻军之事也就变成了鸡肋。
于是,吴世霖与何宇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这场争执也就不了了之。
等到宋大禾兴奋离开之后,留在围墙上的赵俊臣、何宇、吴世霖三人,则是突然陷入了相顾无言的沉默之中。
何宇又稍稍等待了片刻,却看到吴世霖完全没有离去之意,似乎是有事情要与赵俊臣密谈,只是顾忌着何宇在一旁,所以就一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就这样与何宇耗着。
赵俊臣也不急,同样是慢悠悠的饮茶嗑瓜子,完全不觉得三人之间的这般沉默氛围有任何不妥之处。
看到这般情况,虽然何宇也好奇吴世霖与赵俊臣的密谈内容、心中暗暗忌惮,但他也不愿继续耗在这里浪费时间,急着想要前往辽东铁骑军中安抚兵心,很快就向赵俊臣拱手告辞离开了。
见到何宇这个碍眼之人终于离开之后,吴世霖就像是变脸一般,此前表情间的愤怒、强硬、冰冷皆是瞬间消散不见,转而是换成了一副心悦诚服的敬佩与讨好之意。
吴世霖向赵俊臣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轻声道:“早就听闻赵阁臣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卑职原本还觉得有些夸张,但如今已是深信不疑了!卑职这次率领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切磋,若非是使用了阁臣您所提议的离间诱敌之策,只怕也不会胜得这般轻松!”
原来,吴世霖率领关宁铁骑赶来胡家庄之际,曾是先后遇到了何宇与赵俊臣所派来的信使。
其中,何宇的信使只是向吴世霖禀报了两军切磋演练的提议,而赵俊臣的信使则是向吴世霖私下转述了赵俊臣的另一项提议,那就是负责指挥辽东铁骑的两位辽东武官关系不睦,他们率领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进行切磋之际,也许会出现互不配合、彼此争功的情况,所以希望吴世霖能利用这般情况趁机重挫辽东铁骑的威风。
对于赵俊臣的提议,吴世霖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但因为他麾下的关宁铁骑兵种不全、战术有缺,正常情况下并不是辽东铁骑的对手,所以只能是姑且尝试一下赵俊臣的提议。
就这样,吴世霖率领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切磋演练之际,就刻意集中兵力主攻辽东铁骑的一路分兵,又用自己的帅旗布置陷阱引敌深入,最终竟是大获全功,轻易就赢得了切磋胜利。
这场切磋胜利,不仅是重创了辽东铁骑的威望与军心,也大涨了关宁铁骑的威风,绝对是意义重大。
所以,吴世霖此时对赵俊臣的恭维与赞誉,也颇有几分真心。
赵俊臣微微一笑,摇头道:“最近这两天时间,本阁的运气一直很好,有许多想法原本只是姑且一试,谁曾想最终皆是收获不菲!
这次的事情也一样,本阁今天见到辽东镇众位武官之后,就发现何宇身边的史城与李世杰二人,相互间有些暗中较劲之意,所以就刻意抬举了城府更深的史城,就是想让李世杰心浮气躁……然后又出于姑且一试的想法,派人向吴总兵转达了离间诱敌的提议,没想到李世杰要比预想中还要更加浮躁,竟是轻易就上钩了……嘿,还真是运气好!
同样是将门之后,这个李世杰较之吴总兵可谓是云泥之别!”
听到赵俊臣突然提及“将门”二字,吴世霖已是猜到了赵俊臣的想法。
赵俊臣夸赞吴世霖是假,实际上是想要趁机打探吴世霖所代表的山海关吴家的态度。
于是,吴世霖谦逊两句之后,又说道:“在卑职看来,这全是赵阁臣您的算无遗策、洞悉人心,绝不是运气好就可以解释的!卑职前来拜见赵阁臣之际,家父也曾向卑职反复提及,说赵阁臣您乃是当世仅有的大才,让晚辈一定要趁机多向赵阁臣请教学习,哪怕只是学到赵阁臣的一成本事,也是终身受用不尽!”
说到这里,吴世霖又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捧给了赵俊臣,道:“家父身为蓟辽总督,必须要坐镇行营,不方便随意动身前来探望赵阁臣,但还是让卑职带来了一封手书,还请赵阁臣过目。”
……
……
第1994章.各方齐至.
……
……
赵俊臣笑着点头,然后抬手接过了蓟辽总督吴应熊的手书,拆开之后仔细查阅。
随后,赵俊臣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讥讽与失望。
都是千年狐狸,就别玩什么聊斋了。
他一眼就看穿了吴家的如意算盘。
在这封书信之中,吴应熊的态度看似恭顺,表示他已经给予了吴世霖临机决断之权,所以吴世霖完全可以代表吴家的态度,赵俊臣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完全可以交代吴世霖出面配合协助,只要力所能及,吴世霖以及他麾下的两千关宁铁骑一定会全力支持。
但至始至终,吴应熊都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身为蓟辽总督以及吴家家主的态度。
至于吴家的幕后掌控之人吴三桂,更是连一句口信都没有。
这也就意味着,吴世霖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代表他的个人态度,而不是山海关吴家,将来一旦是局势有变,吴应熊随时都可以出面“澄清立场”、“拨乱反正”。
所以,在赵俊臣与辽东镇的后续交手期间,山海关吴家就算是支持赵俊臣,也只会是有限度的支持,绝对不会让赵俊臣彻底拖下水。
但表面上,却又好似吴家已经毫无保留的与赵俊臣站在同一立场一般。
若赵俊臣还是一个官场新人,说不定就要被吴家这种小伎俩给骗过去了,还会把吴家视为可靠盟友。
然而,赵俊臣不仅不是官场新人,更还是庙堂之中数一数二的权谋家,这种奸猾手段自然是一眼即知。
对于吴家的这般表态,赵俊臣有些讥讽、也有些失望,但并不没有任何的气馁与悲观。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吴家的全力支持之上,吴家愿意全力支持赵俊臣固然是一件意外之喜,但就算吴家另有图谋,赵俊臣也绝不会中断自己的既定计划。
相较于嚣张跋扈、尾大不掉的辽东镇,对于潜伏更深、历史上恶名更重的山海关吴家,赵俊臣心中的忌惮与防范之意也是丝毫不弱。
事实上,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能收获吴世霖以及两千关宁铁骑的有效度支持,赵俊臣就已经较为满意了——有了这张牌在手,也足以让赵俊臣搞出许多事情。
于是,看过了吴应熊的这封手书之后,赵俊臣很快就收敛了眼神中的讥讽与失望,好似完全没有发现吴家的小心思,对待吴世霖的态度也是愈发的亲近温和。
接下来,赵俊臣与吴世霖二人又看似随意的攀谈了几句。
赵俊臣表达了自己对于山海关吴家的钦佩,吴世霖表达了山海关吴家对赵俊臣的仰慕……
赵俊臣暗示山海关吴家应该在辽东防区发挥更大的作用,吴世霖则是暗示山海关吴家将会全力支持赵俊臣敲打辽东镇的计划……
赵俊臣询问山海关吴家是否愿意派出更多关宁铁骑负责牵制辽东镇,吴世霖自然是避而不谈,吴世霖向赵俊臣打探他接下来的具体计划,赵俊臣也同样是在不经意间转移了话题……
一番攀谈下来,好似什么都说了,也好似什么都没说,皆只是点到为止。
最终,眼看到赵俊臣似乎谈性已尽,吴世霖也就知趣的告辞离开了。
经过了这场与辽东铁骑的较量胜利、以及两军之间的冲突对峙之后,他也急切想要返回关宁铁骑军中处理各类事宜。
看着吴世霖逐渐远去的背影,赵俊臣表情间的温和亲切逐渐收敛,再次浮现出了讥讽之意,并且喃喃自语道:“有趣,山海关吴家见到我想要敲打辽东镇之后,竟想要当一个鹤蚌相争的渔翁……
但你们也不想一想,在我眼里,辽东镇的尾大不掉固然是一个威胁,但你山海关吴家的奸雄之风,难道就不是我眼里的威胁了?
若我只是想要削弱辽东镇、让你吴家趁机做大,于公于私又有何好处?我这次的敲打目标,可从来都不只是辽东镇一家啊……”
说完,赵俊臣已是起身,向着墙下走去。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动作,许庆彦与姜泉二人也连忙跟在后面。
赵俊臣边走边吩咐道:“吩咐全体禁军将士,让他们收拾行囊,随本阁前往胡家庄外驻扎,与辽东分练的将士们共用一个营地!还有,禁军将士们在胡家庄外建造营地的时候,务必要建得大一些……若是不出意外,咱们的这处营地接下来将会有许多势力入驻。”
姜泉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却忍不住表达了不同意见,道:“阁臣,卑职觉得您这般决定有些不妥,胡家庄就算再是如何逼仄,但至少有一圈丈高围墙可以抵御敌人,那辽东镇这般跋扈嚣张,卑职认为咱们必须要防范他们狗急跳墙以下犯上……”
不等姜泉说完,赵俊臣已是挥手打断道:“你也看到辽东铁骑的兵势之盛了,这次切磋较量虽然败给了关宁铁骑,但也只是因为李世杰那个纨绔的指挥失误,而不是战力不及,若是辽东镇真想要狗急跳墙,胡家庄的丈高围墙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反而,咱们若是前往胡家庄之外驻扎,却可以收获更多好处……”
说完,赵俊臣看了姜泉与许庆彦一眼,问道:“但究竟有哪些好处,我却不打算直接说出来,你们二人可以自行思索。”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姜泉早就发现了赵俊臣的一个“毛病”,那就是他对待身边亲信的时候总是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也总是习惯让身边亲信们开动脑筋推测他的心中意图,以此来提升与考验身边亲信的智慧眼光。
所以,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之后,姜泉不由是心中兴奋,因为这意味着赵俊臣已经把他视为亲信了。
于是,姜泉这个时候自然是竭力想要表现自己,认真思索一番之后,答道:“赵阁臣所言有理,卑职认真思索之后,果然觉得咱们在胡家庄外面驻扎好处更多……
首先,随着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陆续入驻,胡家庄内部已是三方势力错杂,咱们并不能完全掌控局面,但咱们去了胡家庄外面驻扎,营地之内的所有事情都是阁臣您说了算,许多事情做起来也更方便,更不必顾及内患;
其次,刚才阁臣您曾是交代卑职要把营地建大一些,这就意味着咱们不仅是目前要与辽东分练共用一处营地,今后随着辽东巡抚王世臻、督抚同知方振山、辽东团练总兵令狐光等人陆续抵达之后,他们与他们的麾下侍卫也会使用这处营地,这样一来咱们所能动用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多;
最后,一旦是辽东境内各方文武势力纷纷进入营地驻扎,这些人也就变相成为了阁臣您的护盾,辽东镇今后若是想要狗急跳墙、以下犯下,就必然会牵连到这些人,也会愈发投鼠忌器……有了这些人作为护盾,作用却要比胡家庄的围墙有用多了。”
赵俊臣笑着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许庆彦。
姜泉作为禁军武官,所思所想都是从军事角度考虑,而许庆彦这些年来跟在赵俊臣的身边,却更多见惯了党派倾轧的蝇营狗苟,所以他的思考角度则是充满了权谋因素。
只见许庆彦沉思了更久之后,有些信心不足的说道:“在我看来,少爷的这般做法还有更多考量,不仅仅是为了防备辽东镇的狗急跳墙!
首先,随着何宇与吴世霖二人陆续抵达胡家庄,少爷也要前往胡家庄外建营暂住,这就意味着胡家庄外面将会出现三处营地,一处是辽东镇的营地、一处是山海关吴家的营地,还有一处则是咱们的营地……
这般情况下,等到辽东境内各方势力陆续赶到胡家庄之后,他们就必须要为自己选择其中一处营地借住,这就是让他们选择立场、被迫站队,他们若是选择辽东镇的营地,就意味着他们更倾向于依附辽东镇,若是他们选择咱们的营地,就意味着他们今后更有可能支持少爷,山海关吴家的营地也是同理……若是他们不愿意参合其中,十有八九就会进入胡家庄内借住……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迅速区分敌我。
其次,就像是姜百户所言,这处营地建成之后,咱们可以完全掌控营地内的局势,不必担心辽东镇与山海关吴家的监视与干扰,所以少爷接下来串联各方势力之际,也不必担心泄露情报,让辽东镇提前防范……
最后……恩……我就想到了这两点。”
显然,许庆彦原本也想要模仿姜泉一般,列举“首先”、“其次”、“最后”三点原因,但最终却只想到了两点。
对于姜泉与许庆彦所提出的想法,赵俊臣颇为满意,说道:“我心中的几项考量,你们已是猜得差不多了,但还剩下最后一点原因你们没有想到,那就是我想要利用这处营地,为辽东境内那些对辽东镇积怨已久的势力壮胆!
若是咱们还留在胡家庄内,因为辽东铁骑目前已是进驻庄内,等到辽东各方势力同样抵达胡家庄之后,时不时就会看到辽东铁骑的精锐在自己眼前晃荡,偶尔还会与何宇那般性格强势之辈进行接触,这般情况下他们自然是无法忘记辽东镇多年以来的积威,我今后想要挑动他们随我反抗辽东镇,他们受到辽东镇多年积威的影响,必然是不敢积极响应。
然而,一个人的心态与勇气,往往会随着身周环境而产生变化,当这些人进驻咱们的营地之后,周围都是同样对辽东镇积怨已久之辈,上面还有我愿意出面为他们做主,附近又都是己方兵力,这般环境无疑能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安全感与勇气,我今后鼓动他们随我敲打辽东镇之际,也会事半功倍。”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许庆彦与姜泉皆是恍然,也皆是称赞赵俊臣对于人心之把握。
*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因为赵俊臣的吩咐,在禁军将士与辽东分练将士的全力合作之下,胡家庄外很快就建成了一处足以容纳两三千人的中型军营。
与此同时,辽东镇与山海关吴家也各自挑选了一处位置,在胡家庄外面各自建成了一处营地,用以驻扎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
这三处营地,互成犄角之势,仿若一个等边三角形,把胡家庄给围了起来。
随着三处营地的陆续建成,又经过了一两天时间,随着辽东境内的各方势力先后抵达,小小的胡家庄也就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
首先是辽东团练总兵令狐光率着两百将士抵达,然后就立刻进驻了赵俊臣所布置的营地,进一步充实了营地兵力。
随后,则是辽东巡抚王世臻、督抚同知方振山、吴家特使吴应麟等人率着锦州城附近的大批搢绅乡佬抵达,其中王世臻、方振山以及大部分搢绅乡佬都选择进入赵俊臣的营地暂住,吴应麟自然是选择了山海关吴家的营地,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搢绅乡佬或是与辽东镇关系太深,又或是害怕得罪辽东镇、不敢与赵俊臣走得太近,反而是选择前往辽东镇的营地暂住。
再随后,辽东左布政使宋辉文、右布政使唐臻骅、按察使黄柯三人从沈阳匆匆赶到了胡家庄,最终宋辉文选择了赵俊臣的营地,黄柯选择了辽东镇的营地,而唐臻骅却是不偏不倚的选择借住胡家庄内的民宅。
又随后,辽东镇南路参将徐颌来了、中路参将李泽荷来了、东路参将甘成也来了,这三人身为辽东重将,自然皆是选择了辽东镇的营地。
这些人陆续赶到胡家庄之后,按理说辽东地区的各方势力都已经齐至,赵俊臣若是想要推行某些计划,这种时候也应该出手了。
然而,赵俊臣却依然是睁眼说瞎话,以自己身体病情尚未痊愈为理由,迟迟没有更多动作。
就在云集于胡家庄的各方势力心中不解、逐渐等得不耐烦之际,胡家庄境内却是再次迎来了一位大人物。
这个人,却是辽东镇北路参将西门盛!
前文曾是提过,西门盛与史城、李世杰一般,同样是辽东镇内部排名靠前的下任总兵人选之一,此人资历与声望最高,领军作战能力也最强,长期镇守在东北边疆第一防线辽阳城,还把辽阳的“边境贸易”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谓是能软能硬、文武双全。
可以说,若不是西门盛年纪稍大了些,与何宇乃是同一辈人,否则必然会成为辽东镇下一任总兵的公认首选。
见到西门盛的出现之后,何宇不由是心中有些吃惊。
毕竟,西门盛负责镇守辽东边疆第一防线辽阳城,按理说绝不应该轻易离开。
事实上,何宇此前也一直都没有收到西门盛会前来胡家庄的任何消息。
然而,西门盛还是来了!
何宇与西门盛乃是拜把子兄弟,他也深信西门盛不会轻易背叛自己,但西门盛的意外出现,还是让何宇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何宇认为,赵俊臣下一步敲打辽东镇的计划,十有八九与西门盛的出现脱不开关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