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许庆彦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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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许庆彦根据赵俊臣的吩咐,护送着李勋的妻儿族人一路乘船南下,经由黄河与京杭运河,很快就抵达了苏州。
李勋与安南伯郑家的关系,要比赵俊臣的预想之中更为密切,他们到了苏州之后,并没有经由陆路赶往福建,而是很快就联系到了一家看似不起眼的商行,就叫做郑家商行。
这家商行的幕后主人,自然是安南伯郑家,一向是负责郑家与内陆的走私生意。
李家族人表明了身份之后,这家商行很快就给他们安排了一艘船舰,却是直接乘船出海,也没有前往李勋的老家福建,而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向着台湾而去。
所以,许庆彦抵达台湾的时间,要远远早于赵俊臣的推算。
只不过,许庆彦从苏州前往台湾的过程,却是不大光彩,甚至可以说是很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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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商行的主事人名叫郑明,乃是安南伯郑芝龙之孙,也是郑家目前掌权人郑成功的三子,年纪大约是三十余岁,看起来很是稳重干练,此人能够独当一面、负责郑家与内陆的走私事宜,显然是郑家的核心成员。
郑明见到李勋族人逃到自己这里之后,思及到李家与郑家的关系,心里也很是重视,就亲自动身护送。
另一边,许庆彦负责与安南伯郑家联系,乃是赵俊臣第一次让他独当一面、担当重任,许庆彦自然是心中极为重视,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漂漂亮亮的完成赵俊臣的交代。
根据许庆彦的“朴实”价值观——想要顺利完成赵俊臣与安南伯郑家的初次联系,就必须要让安南伯郑家的人重视自己才行;想要让安南伯郑家的人重视自己,就必须要让安南伯郑家的人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厉害、很有能力的人物——简而言之,就是必须要吹牛才行!
而且,许庆彦近年来深受赵俊臣的熏陶,脑子里也多少有一些后世常识,比如说他很清楚“第一印象”的重要性,而他留给安南伯郑家的第一印象究竟是好是坏,很大程度上就要看郑明对他的印象了。
所以,自从许庆彦见到郑明之后,就不放过任何吹嘘的机会。
在许庆彦的描述之中,赵俊臣固然是手段通天、权倾朝野,拳打庙堂中枢的权臣、脚踢北疆草原的鞑子,朝野官商皆是俯首贴耳,就连周尚景也是退避三舍,朝廷这些年来的诸般政绩,也尽是出于赵俊臣的主持与推行。
至于他许庆彦,作为赵俊臣的心腹伴当,那自然也同样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赵俊臣的许多计划,都是由他许庆彦负责完善与推行;赵俊臣的诸般机密,也全是由他许庆彦负责执行与维持;赵俊臣的庞大商业帝国,就是在他许庆彦手里渐渐扩张到了今日规模;赵俊臣在陕甘三边大战蒙古联军的时候,他许庆彦那也是一马当先、冲锋在前,边军将士们对于他的武勇与韬略,皆是钦佩至极、五体投地……
简而言之,他许庆彦就是赵俊臣麾下的首席幕僚、最佳助力、以及最强武将……若是没有了他许庆彦,赵俊臣的诸般成就只怕也要打个折扣。
若说赵俊臣的权势与能力在许庆彦的吹嘘之中足足是膨胀了三五倍之多的话,那么许庆彦吹嘘自己的时候,就更加是信口开河、无边无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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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当郑家船舰抵达了台湾的东边海域之际,许庆彦与郑明二人正站在舰首位置聊天。
主要是许庆彦负责吹牛,可谓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郑明只是安静倾听,也会时不时的点头赞叹几句,愈发是助长了许庆彦的吹牛兴致。
别说,许庆彦这些年跟随赵俊臣跑南跑北、历经风波,心里面确实是拥有许多为外人所不知的机密见闻,而且他口才极佳,也很懂得讲故事的关窍,颇是有些说书人的天赋,这些故事从他嘴里讲诉出来也很是生动引人。
赵俊臣一直想要把“评书人行会”交给他来负责,从某方面而言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这一次,许庆彦向郑明讲诉了陕甘三边小川河之战的“真相”。
“……三公子你可不知道,当时的战场局势是何等的危急!在我家赵阁老的布置之下,朝廷大军分别埋伏在小川河的南北两岸,就想要等着蒙古联军渡河的时候前后夹击,这样就能迎来一场大胜!谁曾想,这般看似是稳胜无败的布置,竟是出现了变数!赵阁老他指挥着南岸大军攻打蒙古联军的时候,埋伏在北岸的分兵竟是迟迟无法支援,后来才知道北岸那边也出现了一支蒙古联军的分兵,拖住了北岸军队的步伐……
这样一来,就只能由南岸伏兵单独与蒙古联军的主力作战,兵力不占优势、计划也出现了变数,很快就落于劣势,将士们也是死伤惨重,说不定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到了那个时候,就要全盘皆输了!
危机之下,我家赵阁老却是临危不惧、担当果断,命人执起了主帅旗帜,竟是亲自率领着亲兵护卫冲入了战场之中!我方将士看到赵阁老亲自出战之后,立刻是士气大振,另一边蒙古联军则是被主帅旗帜转移了注意力,很快就分出兵力追杀我家赵大人,这样就减轻了前线将士的压力,战场局势也因此是渐渐扭转了!
三公子,我可不是在吹牛,这件事情是陕甘三边数万将士亲眼所见的!我家赵阁老当时骑着汗血宝马、手持烂银长枪,在战场上亲自捅死了好几十名蒙古鞑子!而我当然也是不甘落后,就护在我家赵阁老的左侧,与赵阁老他一同是在战场上七进七出、杀了个痛快!死在我手上的蒙古鞑子,那也有三五十个……
随后,我家大人见到自己已经吸引了蒙古人的分兵,就退守在云峦山的山口,那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依然是与赵阁老并肩作战,又杀了许多鞑子,利用山势地形足足是拖延了蒙古分兵一个多时辰,再等到朝廷大军在主战场上击溃了鞑子主力之后赶来支援,小川河之战也终于是以朝廷的完胜而告终!”
说到这里,许庆彦可谓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沉溺在自己的故事之中不可自拔,险些是连自己也相信了。
说完之后,许庆彦为了加强自己的可信度,又转头向一旁的莫小林问道:“小林,这场战事你也是亲身参与的,也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吧?”
听到许庆彦的询问,莫小林却是表情怪异,一张白净面庞上的醒目疤痕也逐渐扭曲了起来。
对于小川河之战,莫小林当然是印象深刻,因为他本人与赵俊臣的相貌有几分相似,所以就成为赵俊臣在小川河之战的替身!
当时也正是莫小林伪装成了赵俊臣的模样、主动杀入了战场之中、吸引了蒙古联军的注意力。
从某方面而言,许庆彦刚才所描述的故事主角,其实就是莫小林自己!
至于许庆彦,那时候正留在陕东“搭救”被“马匪”绑架的梁辅臣,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就更别说是“并肩作战”、“七进七出”、“手刃百敌”了。
不过,莫小林这个时候当然是不会拆穿许庆彦的牛皮,只是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之后,点头道:“当然不会忘记,我脸上的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那场大战确实是又惨烈又危险,让人印象深刻。”
另一边,郑明则是抚掌赞叹道:“我也听说过赵阁老在陕甘三边全歼蒙古联军的赫赫战功,当时就心向往之,恨不得能效力于赵阁老的麾下,但如今才知道还有这般波折与危险,我只是听着许小哥的描述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可知赵阁老的英明果敢、文武功绩,当真是更胜于传闻,不愧是国之柱石!当然,许小哥与莫小哥也同样都是有担当、有胆略的豪杰!我今日能与两位豪杰同乘一船,也是与有荣焉啊!”
赞叹之间,郑明的表情间满是真诚的钦佩,就好似是完全相信了许庆彦的大吹法螺。
见到郑明的捧场表现,许庆彦自然是谈性愈高,就想要再讲一讲自己在渭水之战的杰出表现。
这一次,就不能“七进七出”、“手刃百敌”了,必须要“以一敌百”、“斩将夺旗”才行。
就在许庆彦脑子里回想着《三国演义》的细节,打算把关羽、张飞、赵子龙的神武表现尽数安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郑明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的云色,又仔细感受了一些海风,却是表情微变。
然后,郑明转头看向许庆彦与莫小林二人,表情略有凝重的说道:“还请两位尽快进入船舱躲避,我看着天色,只怕是一场风暴很快就要来了,咱们的船舰不大,只怕是应付起来有些困难。”
说完,郑明也不等许庆彦与莫小林答应,就大声指挥着船上水手们准备。
眼见到郑明的反应有些过激,许庆彦不由是心中奇怪,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际,却见到天色晴朗、只有几朵白云飘着,又哪里有风暴降临的迹象,只觉得郑明有些大惊小怪了。
而且许庆彦早就听说过船舰出海时的颠簸,许多英雄站在陆地上无所畏惧,但乘船出海之后就会吐得一塌糊涂,而他许庆彦这段时间在海上却是没有有任何不适,心中对于航海之事也就下意识的有了轻视。
更何况,许庆彦的牛皮有没有骗过郑明尚是未知,但已然是骗住了自己,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么多的大风大浪,堪称是当世少有的豪杰之辈,就算是出现了一场风暴,又有何畏惧的?
于是,许庆彦并没有乖乖的按照郑明的吩咐躲入船舱,反倒是站在一旁看着郑明指挥着水手们忙东忙西,好不容易等到郑明的布置告一段落之后,他就走到郑明身边问道:“郑三公子,看你是这般紧张,海上风暴当真是如此可怕?”
见到许庆彦没有躲入船舱,反而还在甲板上晃荡,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郑明不由是有些急切,快声说道:“当然是可怕了!这般时节的海上,风暴并不算多,也不如春夏之际那般威力,但依然是不可小觑,稍有不慎就是船沉人亡的结局,危险绝不逊于战场厮杀。”
听到郑明讲的严重,许庆彦原本已经有些心虚与害怕,但听到郑明的最后一句,却又心中不服气了。
我刚刚才描述了自己在战场上的神武表现,你现在就突然说海上风暴的危险不逊于战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你你不把我许庆彦的辉煌经历放在眼里吗?
于是,许庆彦当即就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更不能只是躲在船舱里忍受颠簸了,正好是趁机见识一下这海上风暴的可怖之处!”
听到许庆彦的表态,一旁的莫小林欲言又止。
另一边,郑明深深看了许庆彦一眼,最终也没有强求,只是令人取来一段绳索,又指着不远处的桅杆,说道:“许小哥是当世英雄,自然是不会畏惧区区的海上风暴,想要亲眼见识一下也是理所当然……不过,风暴来临之际,风雨之势极大,甲板上也会滑不立足,很容易就会让人跌落在海里,所以就要委屈许小哥、把身体绑在这根桅杆之上,这样才能稳定立足、不会跌落于海。”
把自己绑在桅杆之上,那与囚犯有啥区别?太丢脸了,许庆彦连连摇头表示不愿意。
这一次,郑明却是态度坚定,表示许庆彦若是不把身体绑在桅杆上,自己就绝不让许庆彦离开船舱,哪怕是用强也在所不惜,一旁的莫小林也是连声劝告。
直到最后,当郑明表示所有新手出海都要经历这一遭,他自己当年首次遇到海上风暴的时候,就曾被他父亲亲手绑在桅杆上,所以这种事情绝对不丢脸,也不会有任何人笑话之后,许庆彦总算是勉强答应了。
再然后,郑明就亲自动手,用粗韧的绳索把许庆彦与莫小林二人固定在桅杆上,绳索绑的很紧,还打了一个死结,许庆彦只觉得自己的皮肤都要磨破了,他哪里受过这种罪?自然是连声抱怨。
听到许庆彦的抱怨,郑明只是微笑宽慰、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许庆彦很快就没有心思抱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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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人皆是精通海事,郑明的判断也没有出错,一场风暴很快就降临到了海上。
许庆彦被绑在桅杆上不过是一炷香的时候,天色就突然昏暗了下来,白色的云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在一处,遮蔽了天空,也渐渐染成了乌色,海上的风势越来越强、海面的波涛也是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生疼,船舰也是明显颠簸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许庆彦的表情微白,只觉得浑身又冷又麻,也渐渐有些担心了起来,但身体情况的不适转移了许庆彦的注意力。
许庆彦原本并不晕船,但这个时候却是胃部翻涌,呕吐之意也是愈发强烈。
然而,还不等许庆彦唤人来照顾自己,头上突然爆出了一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的轰鸣雷声,把许庆彦吓得魂飞魄散,涌到嘴边的呕吐之物也瞬间就全部憋了回去。
下一瞬间,天昏地暗、天地变色,一场狂风暴雨猛地出现了,风势、雨势、海上波涛,骤然间强大了十倍不止,船舰的颠簸也同样是猛烈了十倍有余。
郑家的船舰并不算小,但这个时候就好似一片微不足道的枯叶,随时都会被这场暴虐的风雨给撕成碎片。
至于船舰上的水手们,更是自顾不暇,这一刻只能是紧紧抱住一切可以抱住的东西,稍一松手就会消失在狂风暴雨之中。
许庆彦更是感受到了身不由己的恐怖,就好似坐上了失控的云霄飞车,刚才还抱怨郑明把自己绑的太紧,但这个时候却是认为身上绳索太松了,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飞出去。
狂风暴雨之下,许庆彦这辈子从未这般狼狈与恐慌过,鼻涕与眼泪布满了许庆彦的面庞,但下一瞬间就会在暴风雨给吹走,他的浑身都是青紫痕迹,有些是被绳索勒的,又有些是磕碰到的,还有些是雨点冰雹打的。
许庆彦的衣裤自然也湿了个透,但未必就全是狂风暴雨的缘故了。
见识了这场大自然的威势,许庆彦突然间懂得了害怕,也突然间明白了自己刚才的坚持是多么可笑,自然也忘记了自己的英明神武。
但这个时候,船上所有人都忙于应付这场风暴,没有任何人能顾得上许庆彦,他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救我!救我回去!我要回船舱!”
“我不敢了!我不看暴风雨了!我要回船舱!快把我送回船舱!”
“求你们了!我不要留在这里!爸啊!”
“我要回京城,救我……救我……”
许庆彦大声哭喊着,但他的声音被风暴雷霆完全压了下来,根本无法传递到别人的耳中。
哭喊到了最后,许庆彦的声音也渐渐微弱。
然后,他就昏死了过去。
这场风暴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期间许庆彦昏迷了几次,又清醒了几次,胃里的东西也在清醒与昏迷之间早就吐得干干净净,连胆汁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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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许庆彦再一次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满脸疲态、却又似笑非笑的郑明。
然后,许庆彦突然发现,眼前的阳光格外耀眼,暴风雨已经停了下来。
郑明一直都留心着许庆彦,所以许庆彦的诸般丑态也被他看在眼里。
不过,许庆彦毕竟是代表着朝中风头最盛的权臣赵俊臣,郑明自然是不敢轻易得罪,只见他一边为许庆彦解开绳索,一边轻声赞叹道:“许小哥果然是当世英雄,不是船家出身,更是首次出海,竟也敢于直面海上风暴,并且是一直坚持到最后……也不怕许小哥笑话,我第一次见到这般海况,却是险些尿了裤子。”
若是许庆彦尚且清醒的时候,这个时候听到郑明的称赞也许会脸红羞臊,也许会抓着机会再次自吹自擂。
但许庆彦这个时候却是晕乎乎的,脑子根本不清醒,也根本听不清郑明说了些什么,只是一味的瘫软在甲板之上,就像是一滩烂泥,自然是没有任何回应。
见到许庆彦这般情况,郑明摇了摇头,又去帮着莫小林解绑了。
莫小林的情况要比许庆彦好许多,但也同样是异常狼狈,只是还有力气应付郑明几句,倒是让郑明刮目相看了。
但就在郑明与莫小林二人谈话的时候,许庆彦却是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然后就扶着桅杆站了起来。
他的脑子晕晕乎乎的,只记得自己昏迷前的执念,想要躲回到船舱之中,所以就摇摇晃晃的迈步向前走去。
但这个时候,许庆彦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眼睛也是花的,只是凭借本能行事,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前进的方向并不是船舱,而是船舰的边缘处。
等到郑明与莫小林二人结束了谈话,转头看向许庆彦的时候,却是正好看到许庆彦从船边跌落、一头扎进了海里的景象。
见到这一幕,郑明与莫小林顿时是大惊失色。
“快!快来人!把许小哥救回来!快去!”
随着郑明的焦急呼喊声,船舰上又是乱成了一团!
而这些,也就是许庆彦留给安南伯郑家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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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2章.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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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许庆彦一直是高烧不退,也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只知道自己落了水、又被人救了上来、郑家船舰靠了岸、他被人抬到了一处房间里,然后就是反复的吃药与沉睡。
这一天,许庆彦再次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松了许多,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却又觉得饥肠辘辘,似乎是很久没有饱食了。
然后,许庆彦从床上坐起身、转目四顾,却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处装饰奢华的卧室之中,不远处还有一位侍女正在随时伺候着。
见到许庆彦的醒来,这名侍女面现喜色,道:“许老爷您醒来了?身体可有舒服一些?我这就去唤大夫来。”
说完,侍女就跑了出去,只留着许庆彦一个人陷入了茫然之中。
良久之后,许庆彦渐渐是回忆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然后就是一股异常强烈的懊恼与羞臊之意涌上了心头。
尤其是想到郑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许庆彦只觉得自己丢脸至极。
简直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这般表现不仅是无法让安南伯郑家重视自己,反而会让人看了一场笑话,说不定就会影响到赵俊臣的计划。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只顾着吹牛逞强,一下子就忘乎所以了,最后有没有骗过别人不说,反倒是把自己绕进去了……若是就这样回去,一定会被方茹冷嘲热讽暂且不说,少爷的计划也要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许庆彦用双手捂住了脸。
但懊恼与羞臊之余,许庆彦并没有一味的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反倒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挽回局势的办法。
“错也就错了,这个时候抽自己两巴掌也没有任何作用……少爷曾说过,出了问题不可怕,怕的是逃避问题,有些事情看起来很难,让人不敢直面,但只要是勇于尝试,就会发现这些事情未必就不能解决……但首先要理出头绪、寻找下手之处,绝不能闭着眼睛乱撞……”
思索着赵俊臣平日里的教导,许庆彦的思绪急转。
“我目前留给郑家人的第一印象必然已是差到了极点,无知自大、色厉内荏、信口开河……这件事本身无所谓,但就怕郑家人会因为我的缘故而看轻了少爷,认为少爷重用我这样的人,本身只怕也是一个不靠谱的人,最终就会影响到少爷与郑家的合作……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维护少爷他在郑家人心目中的形象……”
而就在许庆彦暗思之际,就听到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接着,一群人推门而入。
许庆彦抬头看去,却见到郑明、莫小林等人快步向他走来。
郑明走到许庆彦的床边,满脸歉意的说道:“听说许小哥醒了过来,我就匆匆赶来探望了!许小哥的身体可有好些?唉,你已经昏睡了近三天时间了,全是我照顾不周,才让许小哥这些天饱受病魔折磨,实在是愧疚不已,父亲他收到消息之后,当场就狠狠责罚了我,只怪我得罪了贵客……当时也幸亏是莫小哥机敏,及时发现了许小哥你的落水,否则我这一次还真是万死莫赎了!
还请许小哥放心,咱们如今已经到了台湾的东宁府,如今你就在安南伯府之中,这里有最好的医生,必然是可以治好许小哥的身体,绝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说完,郑明冲着身边一位大夫打扮的老者点头示意,这位老者就走到许庆彦的身边,伸手为许庆彦把脉。
许庆彦听到郑明提到莫小林的时候态度有些欣赏之意,却是突然间灵光一闪,趁着大夫为自己诊断的功夫,就迅速抬头看了莫小林一眼、然后又迅速垂下了头,眼神刻意有些躲闪与敬畏,就好似他正在畏惧莫小林的责骂一般。
然后,许庆彦摇头苦笑,低声说道:“这如何能怪郑三公子,全怪我自己当时太逞强好胜了,自作自受也怨不得别人……也不瞒郑三公子,我虽然是赵阁老身边的伴当,但赵阁老手下的能人异士太多了,我一直都不被重用,这一次的任务是我好不容易才求到手里的,也就有些得意忘形了,却是让郑三公子笑话了。”
说到这里,许庆彦再次抬头看了莫小林一眼,然后还是迅速垂头、目光躲闪。
郑明见到这一幕之后,也转头看了莫小林一眼,见到莫小林的神态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关切的看着许庆彦,却也是表情微微一动。
就在这个时候,老者也终于为许庆彦诊断完毕,向郑明禀报道:“三爷,这位许爷的高烧已经退了,身体也明显有了好转的迹象,今后只要是好生休养几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听到老者的说法,郑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安心了!”
接下来,郑明又宽慰了许庆彦几句,还亲自给许庆彦喂了一碗清水,眼见到许庆彦依然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就表示让许庆彦继续休息,然后就很知趣的领着所有人告辞了。
这样一来,房间中也就只剩下了许庆彦与莫小林二人。
当郑明离开房间的时候,又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情景,却见到许庆彦并没有躺回床上,反倒是依然垂着头,而莫小林则是静静的看着许庆彦,却是看不清表情变化。
看到这一幕,郑明不由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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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林向来是情绪内敛、暗藏狠劲,当郑明等人还在房间的时候,他就一直是沉默不语,直到郑明等人离开房间之后,他才终于有了表态,低声说道:“许哥……你这一次确实是太逞强了,就是因为你的落海之事,我这几天与郑家人见面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他们的轻视之意。”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莫小林认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许庆彦了,他这次直言劝诫之际,也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许庆彦的狡辩与反击——在莫小林看来,像是许庆彦这种人,遇到事情是绝不会寻找自身问题的,只会是埋怨别人没有协助好自己。
然而,让莫小林出乎意料的是,许庆彦竟是直接点头认错,道:“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出了那般丑态,让郑家人轻视也是理所当然的!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我有没有出丑的事情了,而是必须要挽回郑家人对少爷的看法,绝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影响到少爷与郑家的合作事宜!我可以扮演丑角,但少爷他的形象绝不能受损!”
莫小林不由一愣,他没想到许庆彦会是这般态度,不仅没有为自己狡辩,反而是第一时间想着维护赵俊臣的形象。
然后,莫小林就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再次打量着许庆彦,只觉得许庆彦突然间成长了许多,而且这是一种超乎想象的成长速度。
其实,许庆彦原本就是一个聪慧之人,跟着赵俊臣这些年来可谓是见识不凡,在赵俊臣的言传身教之下也懂得许多道理,只是他从前太过于钻营于那些小聪明、小手段,自然也就总是要因小失大了。
说根到底,还是赵俊臣一直以来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从来都没有让他担当重任、独当一面,也从来都没有让他有机会遭受挫折、反思自己。
但这一次,许庆彦经历了自作自受的出丑之后,却也迎来了一次蜕变的机会。
许庆彦并没有理会莫小林的惊异,只是脑筋急转、不断思考着自己刚才灵光一闪的计划。
思索良久之后,许庆彦抬头问道:“我昏睡这几天以来,你都见到了郑家哪些人?郑家的人可有趁机试探于你?”
莫小林点了点头,说道:“我见到了郑家世子郑成功,还有他的几个儿子,但并没有见到安南伯郑芝龙,听说他因为年纪老迈的缘故已经不大理事了,郑家绝大部分事情都是他的儿孙们负责;
此外,郑家之人对我经常会有些言语试探,想要从我这里刺探赵阁老的底线,但我从来没有回应他们,说我只是赵阁老身边的一个侍卫,略懂一些武艺,但并不了解赵阁老的真实想法,这次来台湾也是以许小哥为主……然后,他们就安排人与我比武,我连胜了三场,败敌之际也从来都没有超过十招,这样一来总算是让他们稍稍收敛了轻视之意。”
说到后面,一向内敛的莫小林却是面现傲色。
只论武艺的话,莫小林认为自己绝不会输于世上任何人。
听到莫小林的这般说法,许庆彦则是面现喜色,连连点头道:“怪不得郑明刚才谈到你的时候会是面现敬意,原来是这般缘故!既然这样的话,咱们也就有办法了,绝对让他们不敢轻视少爷!”
“什么办法?”莫小林问道。
许庆彦就像是绕口令一般的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我二人行动之间,表面上还是以我为主、以你为辅,但又要故意让郑家人错以为咱们二人实际上是以你为主、以我为辅,……但最终,依然是以我为主、以你为辅!
往后,咱们见到郑家之人的话,每当是我要有重要表态的时候,我就会刻意的偷看你一眼,就好似是在征询你的态度,那时候我若是皱着眉头,你就要轻轻摇头一下,我若是没有皱眉,你就要轻轻点头一下,总之就要让郑家人认为你才是这一次联系郑家的实际做主之人,而我只是明面上的傀儡!”
莫小林只觉得太绕圈子,再次问道:“为何要这样?”
许庆彦摇头叹息道:“郑家能够发展到今日的权势,这个家族的核心成员就绝对不会是蠢货,像是他们这种人最是善于见微知著,只需要观察你所重用之人的品性与能力,就能够大致推断出你本身的品性与能力!
我如今留给郑家人的印象太差了,他们就会推断认为少爷重用我这样的人,就代表着少爷本身也是一个庸碌之辈,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心存轻视,或者是直接拒绝了少爷的合作,又或者是合作之际只想要利用少爷、诚意不足,这样的话咱们这次的任务也就要失败了!
若是想要让他们诚心诚意的与少爷合作,就必须要让他们重视少爷的能力与手段,也就必须要让他们认为少爷所重用之人皆是能人异士
……唉,我当初就是因为这般缘故,才会故意吹牛逞强的,但谁知反倒是弄巧成拙了……但幸好你的表现不错,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是让他们认为你才是这次的主事者,隐于幕后也只是为了观察郑家的反应,他们自然也就会收回心中轻视,诚心与咱们交涉了!”
莫小林若有所思,然后点头道:“只要是能够完成赵阁老所交代的任务,让我怎么做都行……但这样一来,你就要继续被郑家人所轻视了,待遇也会下降许多,只怕是滋味不好受。”
莫小林的人生经历,让他对于这种事情极为敏感。
许庆彦则是表情平静,说道:“都是我自作自受,但只要是少爷的大事能成,让我扮演丑角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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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许庆彦与莫小林二人制定计划的同时,郑明也快步回到了安南伯府的正厅之中。
正如莫小林所说一般,随着郑芝龙年纪老迈退居幕后,郑家的事情大都已是交给了长子郑成功以及几个孙儿,包括了长孙郑经、次孙郑聪、三孙郑明、五孙郑智等等。
此时,郑家的几位核心成员也正在商议赵俊臣想要与郑家达成合作的事情。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以赵俊臣的如今威望,郑家众人自然是不敢忽视他的合作意向。
但对于这件事情,几位郑家的核心成员却是态度迥异。
只见郑经大声说道:“赵俊臣的名气,咱们也都听过,这些年在京城那边可谓是独领风骚,就别说是陕甘三边的大捷了,只说他这两年陆续推行了商税整改、川盐开发、农务改革等等事情,还利用这些事情控制了明朝疆土的绝大部分商贸活动,势力影响不可谓不大……
这一次他主动派人与咱们接触,只怕是也盯上了海运这一块,对于咱们郑家而言也是正中下怀,因为西洋人的海船愈发活跃,咱们的海贸早已是陷入了瓶颈,若是趁着这次机会与赵俊臣达成合作,咱们郑家的财势实力很快就可以突破瓶颈、再次增涨了,到时候有了更多的钱粮,压制那些西洋人自然是不在话下!”
相较于郑经的乐观,郑聪却是要稳重许多,当即是摇头道:“依我看,这件事绝不可行!咱们不能只看到赵俊臣的风光,也要看到赵俊臣的隐患,像他这般年纪轻轻就独掌大权的,历史上有几人能有好下场?再看赵俊臣派来的使者,更是一个只懂得说大话的草包,就可知赵俊臣这个人也是一个名不符实之辈,与他合作只怕不是好事!
要知道,朝廷的禁海政策未变,对于咱们郑家也是防大于用,咱们与赵俊臣合作之后,若是赵俊臣那边出了纰漏,让朝廷错以为咱们与赵俊臣内外勾连、意图不轨,这麻烦可就大了!”
郑智却是不以为意的笑道:“二哥你就是思虑太重,总是畏首畏尾!若是赵俊臣他当真是欺世盗名的草包,咱们也正好可以利用这次合作吞并他的势力,就算是最终朝廷那边发现了这件事又如何?台湾乃是孤悬海外,朝廷根本没有能力对付,咱们到时候只需要卖了赵俊臣就可以无事了!”
另一边,郑成功静静听着几个儿子的讨论,却是眉头微皱,表情略有不快。
这般辩论已经持续了几天时间了,但依然是没有任何结果。
但郑成功表情不快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场辩论的迟迟未定,而是他不喜欢儿子们言语间对于朝廷中枢的轻视与怠慢。
郑芝龙是海贼出身,但郑成功却是接受儒家教育长大的,心中颇是有些忠义之念,只是因为朝廷的忌惮态度、以及郑芝龙依然还在世的缘故,所以才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
但郑成功也知道,只要是朝廷与郑家的关系没有缓和,他的任何说教都无法改变几位儿子的态度,又看到郑明进入大厅之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就开口转移了话题,问道:“老三,那个许庆彦的身体可有好些?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何是不说话?”
郑明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刚才我去探望许庆彦的时候,却是发现了一些迹象,只觉得许庆彦与那个莫小林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咱们所看到的那般简单……说不定,莫小林才是这一次的正主!”
郑明的话,顿时就引起了郑家众人的注意力。
然后,在郑成功的追问之下,郑明就把许庆彦不久前的表现向父兄们详细讲诉了一遍。
听到郑明的讲诉之后,郑家众人心中也产生了类似的判断。
郑经的面色有些不满,说道:“这几天我也看出来了,那个莫小林不是个善角,表面上不吭不响,但暗藏着一股狠劲,让人不敢小觑……只是这个赵俊臣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故意把正主藏在幕后,反而把一个草包推到前面与咱们接触?”
郑明解释道:“依我看来,这就是赵俊臣的故意为之了!咱们郑家被朝廷所猜忌,挑选合作者的时候一向是极为慎重,但赵俊臣也是同样的情况,自然也会谨慎挑选合作之人……他的这般安排,应该就是为了试探咱们的诚意与手段了。”
郑聪轻哼道:“哈!主动求着咱们合作,还想要试探咱们?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他赵俊臣诚意不足了!”
郑成功沉吟片刻后,却是盖棺定论的说道:“赵俊臣是朝廷的阁老,不仅是权势庞大、控制了明朝疆土的大部分商贸,又有赫赫战功与诸般政绩,咱们郑家若是与他合作,也是相互平等的关系,他自然是有试探的资格……但这件事情究竟是真是假,还需要详细探究一下,绝不能被这种小把戏所蒙蔽,让赵俊臣小觑了咱们。”
听到郑成功的这一番话,众子也是纷纷点头。
但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对于赵俊臣的轻视之意已是荡然无存了,部分郑家成员原本是想要趁机利用赵俊臣,这个时候却也是暂且按耐下了小心思。
……
当四岁大的可爱女儿奔跑到你面前、扑进你的怀里,撒娇要你陪着玩,你能拒绝吗?
不能吧?肯定不能吧?
所以,这两天的情节比较简单。
但最迟后天,就会结束这一段支线剧情。
……
第1023章.姜是老的辣.
……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郑家众人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多次试探了许庆彦与莫小林的真实从属关系。
然后,两人就按照最初的约定,许庆彦许多次表态之前都会“偷偷观察”一眼莫小林的反应,然后莫小林再根据许庆彦当时是否皱眉来决定自己应该“轻轻点头”还是“稍稍摇头”,最后许庆彦才会明确表态。
郑家众人见到这般情况,也就愈发是认定了他们的心中判断,觉得莫小林才是赵俊臣的真正心腹、是这次与郑家接触的主事者,而许庆彦只是推到台前的傀儡罢了。
这样一来,郑家的人虽然是有些不高兴,但也觉得赵俊臣很有城府心机,不敢是心生轻视了。
许庆彦最大的缺点就是沉溺于那些小聪明、小手段不可自拔,往往是适得其反、因小失大,但事实证明,这些小手段、小聪明若是用对了地方与时机,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郑家的人为了表明他们已经看穿了“真相”、并没有被这般狸猫换太子的手段所蒙蔽,偶尔也会刻意的冷遇许庆彦,反倒是从来都没有怠慢过莫小林,还经常是绕过许庆彦直接征询莫小林的意见,想要用这种方式表达他们的不满与抗议。
对于这种情况,许庆彦却是完全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忍受,认为只要是赵俊臣的计划可以顺利进行下去就好,已经全然不在意自己的一时荣辱了。
就这样,许庆彦、莫小林二人与郑家众人小心周旋了几天时间之后,终于是获得了与安南伯郑芝龙见面的机会。
郑芝龙的年纪愈发老迈之后,固然是已经退隐幕后,不再是参与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像是郑家与赵俊臣达成合作之事,却是非同小可,必须还要得到郑芝龙本人的亲自拍板才行。
*
在郑成功的带领之下,许庆彦与莫小林二人走进了安南伯郑府后宅的正堂。
刚刚迈步而入,还不等许庆彦抬头观察、主动行礼,就听到一位老者用洪亮豪迈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就是你们两个小子一路护送着李家的后人来到台湾的?”
听到这道声音,许庆彦连忙是抬头打量。
当许庆彦见到郑芝龙的第一眼,就认为这个人很难对付,绝对不能有任何小觑,应对之际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从外表上看,郑芝龙就是一个很寻常的老朽之辈,他的岁数已经八十有余,一张老脸上挤满了皱纹,身材也是佝偻枯瘦,只剩下了寥寥几根银白须发,听说他还有着严重耳背的毛病。
但郑芝龙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讲话之际的声音异常洪亮,一双看似昏花的老眼也依然是闪烁着精光,举手抬足之间更是不减当年的豪迈奸雄之气。
许庆彦之所以是认为郑芝龙很难对付,是因为他从郑芝龙的身上,察觉了一丝很熟悉的气质,这种气质他从前只在周尚景的身上感受过。
按理说,周尚景与郑芝龙二人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一个是执掌大局的中枢阁老,另一个是割据地方的海上军阀;一个是饱读诗书的大儒,另一个是海盗出身的枭雄;一个是沉稳老练、睿智内敛,一个是豪迈大气、内藏奸诈……但偏偏,许庆彦就是觉得这两人有些地方很是相似。
若是赵俊臣在这里的话,就一定会告诉许庆彦,这两位老人确实是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他们身上都拥有历经大风大浪之后所沉淀下来的智慧与从容。
心中暗暗警惕之际,许庆彦脸上却满是讨巧笑意,连连点头道:“老爵爷,就是我们二人护送着李家人来到台湾的!哎呀,天涯路远,这一南一北足是相隔万里之遥,舟车劳顿可辛苦了,您想必也听说了我的笑话,快到您老人家地盘的时候,还跌进了海里,高烧了好些日子,害得我这些天都没脸见人了!”
另一边,莫小林依然是情绪内敛的模样,点头道:“正是。”
在拜见郑芝龙之前,许庆彦与莫小林二人已经被郑家之人提前叮嘱过,表示郑芝龙的听力很不好,与郑芝龙讲话的时候必须要很大声才行,所以他们二人回答之际也同样是声音洪亮。
不过,见到许庆彦这般没羞没臊的用最洪亮的声音宣扬着自己的丑事,不仅是不以为耻,好似还想要把这件丑事宣扬成自己的功劳、打算从郑芝龙这里讨些好处,周围的郑家众人皆不由是面现鄙夷。
你看看人家莫小林,简简单单的“正是”二字就回答了郑芝龙的问题,既是直接干脆、又是沉稳老练,哪里像是你许庆彦一般长篇大论、恬不知耻?怪不得人家才是这次的正主,而你许庆彦只能当一个台面上的傀儡。
却不知,许庆彦的这般表现,乃是刻意为之,他很清楚赵俊臣安排自己与莫小林二人来见郑芝龙的原因。
根据李勋的说法,郑芝龙愈发是年纪老迈之后,也就愈加喜欢后辈青年,但他依然没有改变当年的海贼作派,他所喜欢的年轻人,要不是就是那种性格坚毅、无所畏惧的勇士,要不就是那种善变讨巧、性格乐观的机灵之辈——简而言之,就是郑芝龙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反倒是那种循规蹈矩、老成持重的年轻人,从来都不被郑芝龙放在眼里。
而许庆彦与莫小林二人,也正是属于郑芝龙所喜欢的两种性格,赵俊臣派他们二人来见郑芝龙,说根到底就是投其所好。
所以,见到郑芝龙之后,许庆彦才会刻意的固态萌发,表现出一副不要脸皮的样子。
果然,看到许庆彦与莫小林的这般表现,郑芝龙不以为怪,反倒是再次大笑道:“哈哈,我听过你的笑话,当时就笑了好久,你初次出海,哪里知道海上风暴的可怖?竟然还敢一味逞强说要见识,也是自讨罪受……你老实告诉我,当时吓尿裤子了没?”
许庆彦面色不改,仰着头说道:“老爵爷,你可问住我了,我当时直接吓昏过去了,哪里知道尿了没有?醒来之后倒是裤子湿漉漉的,但说不定就是被雨点打湿了。”
郑芝龙又是指着许庆彦哈哈大笑,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老爷子我当年比你都要好些……不过嘛,这就对了!任谁首次出海遇到风暴都要闹些笑话,到了几年之后都是用来吹牛的谈资,没什么好丢人的,藏着掖着不敢见人才是真丢人!”
说到这里,郑芝龙又转头看着莫小林,说道:“还有你这个小家伙,这几天与人比武的时候,老爷子我都躲在后面看了,一身武艺当真是硬渣子!看你的用枪手段,军营里出身的吧?还有一股子狠劲,是不是上过战场,与人比武的时候也经常下狠手?”
莫小林点头道:“我从来的相貌太秀气了,军营里很容易招人欺辱,若没有武艺傍身和一股子狠劲,这世上早就没我这个人了!也确实是上过一次战场,杀了些人。”
郑芝龙面现欣赏之意,点头道:“正该如此!自己的本事要硬,被人欺负了就必须要当场以十倍还回去!你很好,有老爷子我当年的样子。”
然后,郑芝龙又问道:“听说,你们二人离开太原之前,还认了李勋为义父?”
许庆彦当即是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是从义父那里攀关系,我和小林如今应该称呼老爵爷您一声叔公才对!”
听到许庆彦的这般说法,郑家众人皆是勃然变色,只觉得许庆彦实在是得寸进尺。
就凭你许庆彦也配与郑芝龙攀关系?
郑芝龙也是表情稍肃,但他的想法却是与儿孙们有些不同,缓缓道:“李家人的经历,我都已经听说了!李勋就是一个倒霉蛋,所有黑锅都让他一个人背了,我隔着太远也救不了他,但你们的赵阁老能帮着李勋保住他的族人家眷,你们二人又是幸苦一路护着他们来了台湾,终究是助我保住了义父的后人血脉,老爷子我也是要承你们的情……让你们称我一声叔公,倒也担得住!”
许庆彦马上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用一种乖巧的态度讨好道:“那您今后就是我的亲叔公了!叔公您放心,别看我不成器,但借着我家赵阁老的面子,平日里也有些用处,您往后在朝廷那边有什么事,交代我一声就行,让我也有机会尽尽孝心。”
郑芝龙马上就被气笑了,但也多了些亲近之意,点头道:“好呀,老爷子我现在就有事情要你帮衬一下……说说吧,你们家的赵阁老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又是搭救李勋族人、又是派你们与我郑家私下联络,究竟是存着什么想法?赵阁老的买卖很大,海运这块固然是收益丰厚,但也不值得他这般大动干戈、处心积虑,只怕是另有目的吧?老爷子我只是想让你实话实说,不为难吧?”
许庆彦依然是刻意的转头“偷瞄”了莫小林一眼,莫小林也一直关注着许庆彦的动作,见到许庆彦没有皱眉之后就轻轻点头。
然后,许庆彦笑道:“我家赵阁老这次想要与叔公您合作,可是诚意十足的,就是想要一起赚点银子。”
说话间,许庆彦就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让人转交给了郑芝龙。
这封密信乃是赵俊臣亲笔所写,也是许庆彦此行的成败关键,所以就一直用小牛皮包裹着,并没有因为许庆彦前段时间的落海而沾湿。
郑芝龙拿过密信之后,就随手拆开查看,他的眼睛似乎也不大中用了,看信的时候用手把信纸举着好远,一双老眼也眯成了两条缝。
读完了赵俊臣的密信之后,郑芝龙的表情却是渐渐凝重,缓缓说道:“赵阁老名不虚传,好大的手笔!这可不是赚点银子那般简单……若是真按照他的提议合作,我郑家的过半船舰今后都要围着他的计划转了……老爷子我要认真考量一下。”
许庆彦又是刻意转头看了莫小林一眼,然后就点头道:“行,叔公您就尽管考虑,我和小林在这里好吃好喝,随时等着您的回应。”
郑芝龙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台湾别的没有,好吃好喝有的是!今天认了两个干孙,正好是摆下一场家宴好生庆祝一下!”
随着郑芝龙的一声吩咐,郑家之人皆是不敢怠慢,很快就摆好了几桌上好的宴席。
然后,许庆彦自然是使劲浑身解数讨取郑芝龙的欢心,郑芝龙也确实是喜欢许庆彦这种机灵乐观的性格,多次被许庆彦逗得哈哈大笑。
今后的几天时间,许庆彦与莫小林二人就经常是陪在郑芝龙的身边,郑芝龙也从来都不嫌烦,一会儿是与许庆彦讲些荤段子,一会是考校莫小林的武艺,经常说这二人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几分样子,让郑家儿孙颇是有些不高兴,他们不敢轻易得罪“正主”莫小林,然而许庆彦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台面上的傀儡,自然是没有太多顾忌,所以许庆彦的待遇也就愈发差了,只是许庆彦并不在乎。
不过,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郑芝龙就再也没有提过郑家与赵俊臣的合作之事,许庆彦也从来都没有催促过,他知道郑芝龙正在犹豫,许多细节也要商议,但迟早都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
这一天,许庆彦与莫小林二人再次被郑芝龙召见了。
见到郑芝龙之后,却发现郑家的几位核心成员皆是表情严肃的侍立在两边,许庆彦就知道郑芝龙已经有了决定。
郑芝龙也不似平日里那幅为老不尊的模样,见到许庆彦与莫小林二人之后就点头道:“你们赵阁老的合作计划很有意思,老爷子我思前想后,终究是不想错过,倒是想要见识一下你们的赵阁老究竟能做到怎样的程度!我已经安排好了船只,你们可以乘船直接返回天津卫,代我告诉赵阁老一声……从今往后,郑家就是他的盟友了!”
说完,郑芝龙转头看了郑明一眼,说道:“老三,一事不劳二主,还是由你负责送他们二人回去,顺便去见一见那位赵阁老,把老夫的那封信交给他,与他谈一下合作细节。”
郑明连忙是答应一声。
说完了正事,郑芝龙又恢复了常态,冲着许庆彦打趣道:“这一次,你可不要再跌进海里了!看看你这段时间,为了挽回自己最开始的错误,前后耗费了多少心思、又忍受了多少屈辱?记住了,男人吹牛可以,吹牛又有什么?男人吹牛表示有雄心,不吹牛的男人又算是什么男人!但逞强这二个字可从来都不是优点。”
听到郑芝龙的回应,许庆彦原本正在心中欢喜,但听到郑芝龙的打趣之后,却不由是吃了一惊!
显然,郑芝龙早就已经看穿了许庆彦与莫小林的把戏。
“叔爷您……看出来了?”许庆彦试探着问道。
郑芝龙又是一声大笑,说道:“这点小把戏,又哪里看不出来?你每次表态都会刻意偷瞄小林一眼,想要让别人错以为你自己只是台面上的傀儡、小林才是幕后的正主,对不对?你这么做是觉得自己刚开始的表现太丢脸了,担心我们郑家会因为你的缘故而轻视赵阁老,所以才把小林推了出来,对不对?但你们二人的做法太刻意了,尤其是小林他根本不懂得伪装自己,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你的身上,随时都等着你偷瞄他之后回应你,显然是你们二人依然以你为主,这般把戏也就骗一骗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又岂能骗过老爷子我!”
听到郑芝龙的这般说法,两旁的郑家儿孙皆是满脸尴尬——他们显然就是郑芝龙所说的“自作聪明的人”,郑芝龙直到这个时候才揭穿真相,显然也有趁机敲打他们的缘故。
许庆彦表情尴尬道:“这些小把戏,确实是不该在叔公面前现眼。“
郑芝龙笑道:“你的诸般做法,足以证明自己的忠心耿耿,又可以及时改正自己的错误,这一点就更加难得了!
哈哈,赵阁老他安排你与小林二人来见老夫,就是想要投老夫所好、认为你们二人的性格合老夫胃口,对不对?倒也是用心良苦了!但你若是只有性子机灵、以及一张好嘴,除此之外毫无优点的话,老夫又岂会把你放在眼里、甚至是收为干孙?你能够被老夫看重一些,还就是因为这些小把戏的缘故!”
许庆彦愣了好久,然后就向郑芝龙行了大礼,说道:“孙儿拜服了!”
这一刻,许庆彦心中对于郑芝龙也有了一些真心实意的敬重。
*
就在许庆彦从台湾乘船、打算直接抵达天津卫的时候,京城中枢那边也收到了建州女真的回应。
因为河套战事的逐渐落幕,建州女真见到自己无利可图,也终于是答应了朝廷中枢的谈判提议。
赵俊臣早已经准备妥当,收到了建州女真的回应之后就立即动身、出京向着宣府军镇的方向赶去。
建州女真的大军这个时候正布置在宣府军镇以北的三十里处,领军之人也正是那位爱新觉罗.玄烨。
赵俊臣与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也将是这场谈判的两位主角。
却说,赵俊臣离开京城的这一天下午,当朝首辅周尚景也结束了一天的公务,返回到了周府之中。
周尚景回到府邸之后,就见到管事周正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低声禀报道:“老爷,王保仁那边有回信了。”
周尚景不动神色的问道:“他怎么说?”
周正答道:“他完全同意老爷您的提议,将会延缓朝廷对南京六部的整顿行动,等到赵俊臣返回京城之后再是出手推动下一步的计划!”
周尚景又问道:“这样就好,王保仁还是识大体的!太子那边呢?”
“也想办法拖延了,太子他短时间内绝不会有太多建树!”
周尚景的表情似笑非笑,悠悠道:“赵俊臣这只小狐狸,想要趁着这次与建州女真谈判的机会躲出去,就是不想理会今后这段时间的是是非非,只等着大局渐定之后再出面拿好处……若是沈常茂眼下还是内阁首辅,万事由他担着,老夫自然也不会计较他的这些小聪明,但如今老夫已经回到了内阁首傅的位置上,这些事情自然就不能由老夫一个人承担,这只小狐狸也必须要出自己的那份力气才行,想逃可是没用!”
……
……
第1024章.宣府镇.
……
……
在后世,人们总是批判封建时代官员们的乘轿现象,认为这是古代官员的低效、封闭、压迫百姓、以及脱离群众的表现。
但这一次,赵俊臣离开京城赶往宣府军镇的路上,就恨不得自己可以换乘轿子。
无他,就是为了舒服一些。
如今已是渐入寒冬,愈是往北就愈是寒风凌冽,以赵俊臣目前的身体情况自然是不适合骑马而行,只能乘着马车赶路。
然而,明朝时期的道路状况实在是一言难尽,就算是官道也好不到哪里,马车的减震技术更是近乎没有,所以赵俊臣乘坐马车之后,这一路上只觉得自己身体都要被颠簸散架了。
实际上,赵俊臣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就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马车了——拉车的三匹骏马皆是千挑万选;车夫也是经验老道、四平八稳;车厢挡板厚实遮风、雕刻华美;内部面积也很宽敞,甚至还摆放着一面小桌案与一张小床,小桌上的火炉熬着热汤,地板上也铺着一层兔绒毯子,小床上更是铺有三层更舒适的貂绒毯子,可谓是极尽奢华,就算是德庆皇帝出巡大约也就是这种水平了。
但赵俊臣依然是觉得苦不堪言,心里只是怀念着乘轿的舒适。
“也不知道是身体情况太差,还是养尊处优太久了……就连这点罪都遭受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还真就要彻底脱离群众了……”
赵俊臣用拳头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腰部,摇着头轻声自嘲道。
“老爷您说什么?脱离群众是什么意思?”
听到赵俊臣的自言自语,一旁的楚嘉怡终于是打破了沉默,却是面现疑惑、抬头问道。
是的,赵俊臣这一次离开京城赶往宣府军镇与建州女真谈判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名侍女伺候自己——也就是楚嘉怡——这足以证明赵俊臣已经彻底堕化成为一个封建腐败官僚、贫苦百姓的阶级敌人了。
楚嘉怡这一次之所以是跟着赵俊臣出京,乃是出于崔倩雪的提议,崔倩雪不放心赵俊臣的身体情况,她身边最信任的人又是楚嘉怡,所以就提议让楚嘉怡跟随赵俊臣一同出京、一路上也能照顾一二,赵俊臣稍稍考虑一下之后就答应了。
崔倩雪的这个提议倒也不是虚话,但她原本还以为赵俊臣一定会先拒绝几次、然后才会勉强答应,当她见到赵俊臣这般干脆利落的答应了下来,立刻就向赵俊臣投去了怀疑的眼神,只觉得赵俊臣是不是对楚嘉怡存有什么别的想法。
见到崔倩雪的怀疑目光,赵俊臣不由是苦笑不已,向崔倩雪解释了许庆彦对于楚嘉怡的别样心思,说是自己想要趁机试探一下楚嘉怡的想法、为许庆彦说几句好话。
当然,崔倩雪并不知道楚嘉怡的真实底细,赵俊臣也不想影响这二女的姐妹情谊,所以就隐瞒了自己想要趁机化解楚嘉怡心中仇恨的想法。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之后,崔倩雪的心中第一反应就是许庆彦完全配不上楚嘉怡,但很快就想到赵俊臣与许庆彦之间的深厚感情,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却也就安心了下来。
只不过,楚嘉怡因为心存芥蒂的缘故,随同赵俊臣离开京城之后并没有认真履行自己身为侍女的责任,这个时候眼看着赵俊臣已是腰酸背痛、浑身难受,却完全没有主动伺候的意思,只是无动于衷的冷眼旁观,任由赵俊臣苦着脸自己给自己捶背,直到赵俊臣突然讲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才终于是打破沉默、主动开口询问。
楚嘉怡是一个聪慧女子,她事到如今也已经猜到了赵俊臣早就摸清了她的底细,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利用她罢了,若不是因为她已经无处可去,又实在是不放心崔倩雪留在赵府会被方茹与张玉儿二女欺负,只怕是她早就已经悄然离开了。
两人对于这般情况皆是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所以楚嘉怡与赵俊臣单独相处的时候,也不会像是从前那样装出一副恭顺小心的模样,总是冷脸相对、常是一言不发。
此时,见楚嘉怡终于是主动打破了沉默、开口询问,赵俊臣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解释道:“脱离群众嘛……就是说不知百姓疾苦、不识五谷杂粮的意思。官员们代天子牧民,为政之际自然是要为百姓们谋福祉,但若是一个官员平日里只是高坐于殿堂之上,与百姓们毫无接触,既不知百姓所需、也不明百姓所苦,所行之政自然也就会南辕北辙了……
说起来,我从来也曾是经常去民间小店、吃些民间小吃,趁机与百姓接触一下,看一看他们的所思所苦,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习惯已经彻底不见了,平日里只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忙于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所接触之人也尽是官员巨贾,所以今天稍稍遇到一些艰难就承受不住了……距离我上一次与民间百姓说话……恩,想来还是半年前的事情,。”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自嘲,楚嘉怡看向赵俊臣的目光愈发有些复杂。
赵俊臣虽然是检讨自己的不足,但满朝的文武百官之中,存有这般想法的官员恐怕是寥寥无几,像是那些清流们平日里一口一个“百姓疾苦”,但也只是说说罢了,像是那些贪官污吏,只怕是连说也懒得说。
犹豫了一下,楚嘉怡垂首说道:“老爷你……是个好官。”
楚嘉怡的这般评价并没有违心,她在赵府之中地位很高,从前是赵俊臣的近身婢女,后来又变成了正室夫人崔倩雪的近身婢女,所以她很清楚赵俊臣理政之际的许多考量皆是真心为了百姓——赵俊臣固然是养着一群贪官,但也确实是在竭尽所能的做实事,这是任谁也无法反驳的事实。
听到楚嘉怡的这般评价,赵俊臣却是笑了,道:“你认为我是一个好官,那只是因为你心里对‘好官’的评价标准太低了,你看我每日三餐就足以抵得上寻常百姓人家的一个月伙食,咱们脚下所踩的这张兔绒毯子也足够抵上民间百姓的十年积蓄,这般奢侈也能算是一个好官吗?”
楚嘉怡沉默不语,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
说根到底,她从前是恭王府里的大小姐,如今在赵府之中也是衣食不愁,也是一个脱离群众、不食人间烟火的“贵人”,自然是难以评价赵俊臣的功过是非。
见楚嘉怡又是陷入了沉默,赵俊臣又说道:“我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好官,也不敢说自己问心无愧,但我敢说自己在自保之余,确实是为这个江山与天下百姓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我的许多做法固然是有些卑劣,但全是出于自保,想要为自己谋一个长久,这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好羞愧的,但我也确实是希望自己能像是古人所讲那般‘达则兼济天下’!
若是说我真做了某些自保本能以外的恶事,倒是也有那么几件,比如说德庆皇帝的那些好大喜功之事,我明知道是劳民伤财、损耗国力,但也必须要表态支持;再比如说一年以前的何明灭门案,我明知道恭王是无辜的,但就是因为德庆皇帝的态度,依然是把这般罪名栽赃到了恭王身上,让恭王府的三千余口皆是受到牵连……”
听到赵俊臣突然提及了恭王府的事情,楚嘉怡不由是身体轻轻一颤,表情也多了些变化。
赵俊臣好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楚嘉怡的细微变化,只是继续说道:“但我的这些做法,说根到底也还是为了自保,因为我当时并没有能力违抗德庆皇帝的意志,所以也只能甘当他手里的刀子与棋子……今日回想起来,那些事情确实是不对,但已是无法挽回,也只好是寻理由安慰自己——刀子伤人是无错的,握着刀子的人才是罪魁祸首,被刀子捅伤的人也不应该怨恨那把刀,对不对?”
赵俊臣的这一番话,显然是意有所指了,想要化解楚嘉怡对于自己的仇恨,或者是让她的心中仇恨转向德庆皇帝。
若是赵俊臣把话说到这里,楚嘉怡依然是不愿意改变态度的话,那么赵俊臣也就无法放心许庆彦与楚嘉怡的事情——虽然,楚嘉怡对于许庆彦并没有任何特殊感觉,但赵俊臣为了许庆彦还是愿意耗费一些心力的——到了最后,赵俊臣也只好是瞒着许庆彦与崔倩雪二人,使用一些非常手段、设法排除隐患了,否则楚嘉怡迟早都会变成自己的破绽。
楚嘉怡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把赵俊臣的暗示听进心里,依然是沉默不语,只是垂头坐在一旁。
见到这一幕,赵俊臣轻轻摇头,也不再继续与她说话,只是让她自己好好考虑一下,然后就伸手从桌案上拿起一本书籍看了起来。
这本书籍是《菜根谭》,赵俊臣最喜欢的明朝时期著作,赵俊臣的许多人生想法与做事手段都是受了这本书的影响,趁着闲暇之际已经前后看了三遍。
赵俊臣看书,主要还是受不了马车的颠簸,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但这般做法的用处不大,依然是觉得腰酸背痛,时不时就会用拳头敲打一下腰背缓解压力。
大约是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楚嘉怡抬头看了赵俊臣一眼,突然轻声道:“老爷你还是躺在床上,让婢子给你按一下腰吧。”
顿了顿后,楚嘉怡为自己的态度转变寻了一个理由,又道:“夫人让我跟着老爷,就是为了照顾老爷,老爷的身体情况原本就不算好,若是这一次出京之后又多了腰疾,夫人她肯定就要责怪我了。”
听到楚嘉怡的这般说法,赵俊臣发自内心的笑了。
赵俊臣并不确定楚嘉怡的这般变化究竟是真是假,今后还需要找机会再次试探一下,但这般变化终究是出现了,这就是一件好事。
于是,赵俊臣点头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赵俊臣就面部朝下的躺在床上,任由楚嘉怡为自己按腰捶背。
期间,赵俊臣看似不经意的谈到了许庆彦,说了一些许庆彦的好处,又表示许庆彦迟迟没有回信,自己很担心许庆彦的现状。
只可惜,楚嘉怡依然是对许庆彦毫无感觉,只是漫不经心的回应着,也没有任何的思念之意,却是让赵俊臣心中默默为许庆彦哀悼了一下。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许庆彦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
宣府军镇距离京城并不算远,赵俊臣这一路也是快马加鞭,三天之后已是抵达了宣府军镇的防区境内。
对于宣府军镇,赵俊臣是寄予厚望的——这个军镇不仅是实力强大,而且距离京城很近,若是赵俊臣可以彻底控制这处军镇,今后一旦是遇到了需要掀桌子的紧急情况,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军队支援。
而且,宣府军镇的总兵赵子城年纪不大、心机不足,只是依仗着勋贵家世才坐上了宣府总兵的位置,又是贪财虚荣、自视甚高的性子,这种人很容易就可以架空与控制。
事实上,宣府军镇一直都是“聚宝商行”的重点渗透目标,渗透进度也是极快。
时至今日,宣府军镇的总兵赵子城已经把“聚宝商行”的掌柜赵安视为是自己的财神爷,宣府军镇的几位重要武官也大都被“聚宝商行”所收买;
经过了“聚宝商行”的银钱攻势之后,宣府军镇已经把所有能卖出去的东西尽数卖给了“聚宝商行”,所以“聚宝商行”如今已经彻底掌控了宣府军镇的后勤与军需;
与此同时,数万名最是感念赵俊臣之恩德的陕甘灾民,也大部分都被安排到宣府军镇的防区境内耕种田地;
可以说,距离赵俊臣彻底控制宣府军镇的日子,已是近在眼前了。
赵俊臣这一次赶来宣府军镇,表面上是为了与建州女真的谈判,但实际上也有实地考察自己的势力经营之意。
当赵俊臣的队伍进入了宣府军镇的防区之后,宣府军镇的所有文武官员都已经提前收到消息,在那里恭候多时了,迎接队伍浩浩荡荡足有千余人。
见到迎接队伍之后,赵俊臣就让楚嘉怡留在马车车厢之中,自己则是亲自下了马车、与宣府军镇的众人见面谈话。
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宣府军镇几位重要文武官员的形象气质,与他们的实际品性皆是截然相反。
宣府总兵赵子城的年纪尚轻,相貌很是英俊,身上也有一股干练傲气,若是不知底细的人见到他的这般形象,只怕是会把他视为是白马银枪赵子龙一般的英雄人物,但实际上他本人固然是有些武艺,也算是熟读兵法,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出众之处。
参将高顺身材矮壮、满脸大胡子,形象看似是粗豪无心机,但实际上最是精明狡诈,若不是这个人太过贪心,总是会被银子蒙蔽双眼,否则就必然是宣府军镇之中最难对付的人物。
另一位参将张捷乃是宣府军镇武艺最强、声望最高的军官,他的身材高瘦、面白无表情,给人一种阴冷之感,但实际上却是外冷内热的性子,也最是重视孝道,所以赵俊臣就安排“聚宝商行”刻意照顾他的家乡老母,名为照顾、实为控制。
还有宣化府的知府刘恒,表面上儒雅睿智、风度翩翩,但实际上则是一个没有主见、唯唯诺诺的人物,倒是不需要太过在意。
宣府军镇众人并不知道赵俊臣就是“聚宝商行”的幕后主人,但赵俊臣则是早就通过“聚宝商行”详细了解了他们这些人的性情喜好,所以赵俊臣下了马车之后,只是看起来不咸不淡的寥寥几句话,并不需要刻意放下自己阁老的架子,就很轻易挠到了这些人的痒处,不由是对赵俊臣心生亲近之意。
经过一番客套之后,赵俊臣就直奔主题,问道:“建州女真的大军如今是怎样的情况?可还是驻扎在宣府军镇以北三十里处?可有什么异动?宣府军镇的防备状况又是如何?”
宣府总兵赵子城依然是一副精明强干、年少有为的模样,当即是答道:“启禀赵阁老,建州女真的军队依然是驻扎在原地未动,只是偶尔会派出几队骑兵试探宣府军镇的防务,但宣府军镇的防务固若金汤,建州女真若是想要攻打这里,必然会撞在南墙、头破血流!”
赵俊臣思考着自己所收到的情报,又问道:“建州女真的后勤状况如何?每隔几日补给一次?本阁这次赶来宣府军镇,固然是为了与建州女真的谈判,但咱们必须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若是这次谈判不成、建州女真恼羞成怒之下兴兵来犯,宣府军镇能够抵抗多长时间?你们可有预先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这一次,赵子城则是讷讷无言,完全没有办法回答。
宣府军镇见到建州女真的大军来临之后,就只是一味的闭守门户、紧张布防,却并没有派出夜不收侦查建州女真的后勤状况,得知了建州女真想要向朝廷请降之后,也就丧失了警惕,就连防务也松懈了不少,就更别说是提前准备应对之策了。
见到赵子城的这般表现,赵俊臣暗暗摇头——听说这个人熟读兵法,但如今看来也就是一个马谡一般的人物,纸上谈兵与实际应用就是两码事。
不过,赵俊臣却也不会多说什么,若是赵子城是一个精明强干、真才实学的人物,赵俊臣渗透宣府军镇的时候也不会是这般顺利了。
实际上,与京城距离最近的军镇,除了宣府军镇之外还有蓟州军镇,但蓟州军镇的总兵乃是老将张肃,却是一个老谋深算、经验丰富之辈,对于德庆皇帝也是忠心耿耿,所以赵俊臣渗透蓟州军镇的时候就是慎之又慎,至今也是进度不大。
于是,赵俊臣并没有趁机指责赵子城,只是缓缓说道:“这场谈判若是想要顺利进展下去,本阁就必须要有底气!而本阁的底气,就是源自于你们宣府军镇的兵力!只要是宣府军镇不惧怕建州女真掀桌子,本阁就可以坚守谈判立场不退!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要认真布置一下才行,也需要赵总兵多多费心!……恩,具体的事情,咱们还是到了宣化府再谈吧。”
见到赵俊臣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赵子城也趁机压下了表情间的尴尬,连连点头道:“赵阁老高见!卑职一定会认真布置防务,绝不敢给赵阁老的谈判拖后腿!赵阁老在陕甘三边的赫赫战功可谓是威震宇内,必然也是精通兵法韬略,我等宣府军镇众人也是心生敬仰,还请赵阁老到时候一定要趁机指点一下。”
赵俊臣笑了一笑,然后就回到了马车之中。
然后,赵俊臣的队伍就与宣府军镇的迎接队伍合并到了一处,浩浩荡荡的赶去了宣府军镇总兵府的驻扎之地——宣化府。
……
……
第1025章.打回去!.
……
……
赵俊臣依然是雷厉风行的风格,抵达了宣化府之后,立刻就集合了宣府军镇的众位主要文武官员,商议着宣府军镇的防务布置。
赵俊臣当初在陕甘三边的时候,可谓是一言九鼎、独断乾坤,但如今在宣府军镇则是有所不同,只是扮演着一个会议主持者,表现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决策之际充分考虑了本地官员的意见,一切事情都是商议着来办。
这是因为,宣府军镇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近了、被德庆皇帝盯得很紧,赵俊臣可以暗中渗透,但明面上却不敢有任何大动作,否则就会引来德庆皇帝进一步的打压与猜忌。
这般做法的坏处就是效率太慢了,各位官员为了各自的利益,许多事情都会陷入无尽的争吵与辩论,许多布置也在相互扯皮之间逐渐变得平庸。
就这样,这一天直到下午申时,许多事情依然是没有定论。
就在赵俊臣渐渐感到不耐烦之际,却是异变突生!
正当几位高层武官为了争夺一批军械而是争吵不休的时候,一名宣府军镇的千户却是表情惊慌的匆匆跑来。
奔入房间之后,这名千户就大声禀报道:“启禀各位大人,建州女真那边突然有了异动,他们派出了两支分兵,各有三千兵马左右,分别绕过了大白堡与君子堡,向着宣化府与居庸关而来……目前还不知道建州女真的真实意图为何,他们侵入了我镇防区之后,并没有主动挑起战端,前线将士们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还请各位大人示下!”
听到这名千户的禀报之后,房间内所有文武官员皆是面色大变!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建州女真会选在这个时候兴兵来犯、肆意挑衅!
而且,建州女真这一次的兵力规模与所选目标,也是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段时间以来,建州女真偶尔也会派出小队兵马侵入宣府军镇的防区、进行骚扰与试探,但每次也就是三五百人的规模,最多的时候也就是一千人左右,哪里像是这次一般足是派出了六七千兵马?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说,固然是牛皮吹上天,但建州女真的军队也确实是这个时代远东地区最为精锐的军队之一。
完全不同与蒙古部落已经彻底退化,竟是需要用动物骨头作为箭矢,建州女真的锻造兵甲的技术却是十分完善,军队不仅是装备精良,许多建州女真的勇士甚至是可以身穿三层甲胄;也完全不同于明朝军队的良莠不齐、战意薄弱,他们的作战风格也是极为凶悍残暴,以战死沙场为荣、以临阵怯弱为耻,被绝大多数明朝将士们视为是送死行为的冲锋陷阵,对于建州女真而言却只是寻常。
如今建州女真一口气派出六七千大军,宣府军镇自然是压力极大。
最重要的是,建州女真这一次派兵来犯的目标也是极为敏感,宣化府乃是宣府军镇的核心之处,正是赵俊臣等人目前所在的位置,这就让在场众人陷入了险地;居庸关更是京城的北面屏障,一旦被突破之后就可以长驱直入、攻入北直隶境内,到时候任谁也承担不起责任!
所以,收到消息之后,所有人都乱作一团。
赵子城当即是大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各城各堡皆是要紧闭门户、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建州女真突破防线……”
然而,还不等赵子城说完命令,赵俊臣却是冷着脸突然开口问道:“在最短时间之内,宣化府可以调集多少可用兵力?”
赵子城微微一愣,不知道赵俊臣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答道:“宣府军镇乃是京城的北边屏障,兵力在九边之中最多,足有十五万余,宣化府作为宣府军镇的核心所在,也驻扎着近三万的兵力,抛开必要的防备力量,短时间内大约可以调集到一万五千兵力以上……”
赵俊臣则是完全不见了刚才的和事老模样,却是沉声说道:“既然是我方的可用兵力足足是建州女真的五倍之多,军令传达之下还有各路驻军陆续驰援,又有主战作战的优势,紧闭门户死守待援又算是什么话?依本阁来看,这一次必须要打!把他们狠狠打回去!”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他们早就听说了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诸般事迹,也早就知道赵俊臣是一个态度强硬的主战派,但如今才知道赵俊臣这何止是态度强硬?简直就是态度疯狂!
参将高扬马上是劝谏道:“赵阁老,您从前只是与蒙古鞑子作战,却不知道建州女真的战力要远远超过蒙古部落,素来都有‘满万不可敌’的说法,与他们作战的时候,据城而守还算好,但野外作战却是极难占到便宜!若是我军冒然出击,只怕是风险极大!”
另一边,宣化知府刘恒也是连忙劝道:“赵阁老,如今朝廷与建州女真谈判在即,就这样大动干戈只怕是不好吧?建州女真这一次虽然是兴兵侵入了我朝疆土,但并没有攻打堡垒、挑起战端,应该还只是一次试探与施压罢了,咱们若是反应过激了,只怕是后果就要难以收拾了,还是持重为上……”
听到众人的劝告,赵俊臣却是怒极而笑,道:“是建州女真主动侵入我朝疆土,你们竟然还想要一味隐忍?只是因为建州女真的实力强大,所以就不敢主动出击?既然如此,朝廷还养着你们这些当兵的作甚!
刘知府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建州女真选在这个时候出兵来犯,就是为了试探与施压,想要通过这种手段在后续的谈判之中占据主动!正是因为如此,咱们才必须要态度更加强硬的打回去!哪怕是打不过,也必须要表明绝不示弱的态度!更何况也未必打不过!
两军谈判,原本就是边打边谈、以打促谈!若是有一方不敢打了,那他在谈判之中所失去的东西,只怕还要远远超过战场上所失去的东西!本阁是朝廷的谈判钦差,却不愿意做那种丧权辱国、遗臭万年的事情,所以本阁的态度很明确,就是打!必须要打!”
说到这里,赵俊臣转头看向表情阴晴不定的宣府总兵赵子城,冷笑道:“本阁与赵总兵见面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宣府军镇乃是本阁这次谈判的底气所在,赵总兵当时也是信誓旦旦的向本阁保证过,说一定会为本阁的这次谈判保驾护航……怎么?事到临头了,赵总兵竟是心生胆怯了?”
赵子城固然是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他一向是自视甚高,却从来都不缺少傲气,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之后,顿时就涨红了脸,当即就道:“区区建州女真罢了,我这些年打他们打得少了?怕了的是孙子!就这样与他们明刀明枪的打一场又如何?”
说完,赵子城站起身来,环视着在场的众位武将,大声道:“众位同袍,本总兵打算是亲自领军奔赴战场赶走建州女真,你们当中有谁愿意随我出战?”
赵子城的话声落下之后,参将张捷当即是起身道:“末将愿意追随赵总兵出战!”
高扬犹豫了一下,也同样是起身抱拳说道:“卑职也愿往!”
随着张捷与高扬的带头,又陆续站出来几位千户武官请战。
赵子城轻轻点头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率先领着众位请战武官离开了房间,前去调兵遣将、迎战建州女真了。
见到赵子城的这般表现,赵俊臣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倒是志气可嘉,但就是太莽撞了……身为总兵亲自领军出战也就罢了,但出战之前总应该提前安排一下宣化府的防务布置、以及附近驻军的驰援配合吧?”
说完,赵俊臣也同样站起身来,却是亲自出面指挥着房间内的几位留守武官,首先是重新安排了宣化府的防务、然后又传令宣化府周围的几处驻军随时准备着支援赵子城。
经过了陕甘三边的战争之后,再加上赵俊臣对于宣府军镇的情况原本就是了若指掌,这个时候倒也是得心应手,让众人无不心服口服。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赵俊臣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不再是多说什么,只是闭目养神、安静等待着前线的战报。
留守宣化府的文武官员们完全无法预测前线战事的胜败,原本皆是有些慌乱,但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现之后,却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
其实,赵俊臣的镇定表现只是一种伪装。
他利用激将法让赵子城等人领兵迎战建州女真,只是出于政治考虑,而不是出于军事考虑。
从政治方面来看,为了给朝廷争取谈判优势,这一战必须要打!而且,如今最急于谈判的一方是建州女真,他们这一次兴兵来犯也许就是为了施压与试探,未必就真有开战的决心,所以建州女真见到宣府边军态度强硬的主动迎战之后,十有八九就会主动退兵,未必有魄力敢毁坏目前的和谈之局。
赵俊臣一意孤行的主动迎战,也正是出于这般考虑。
但赵俊臣也同样知道,战场上总是充满了不可预料的因素,若是建州女真的领兵将领也同样是一个态度强硬的疯子的话,这一战说不定就真要打起来了,到了那个时候,从军事方面考虑的话,宣府军镇也确实是不占优势。
所以,赵俊臣的镇定表面之下,实际上也同样是心中担忧不已。
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时候,曾是暗中清点了各大军镇的真实兵力,数字可谓是触目惊心,固原军镇账面上应该有军队十三万人,但实际上的兵力只有八万人;宁夏军镇账目上应该有军队八万人,但实际上只有五万人;甘肃军镇的账面兵力理应有十万人,但实际兵力只有六万人;延绥军镇账面上的兵力理应有十一万人,但实际上只有七万人……账目与实际的差额,就全是逃兵与空饷了——直到赵俊臣离开陕甘三边之前,也不敢揭开这件事情的盖子。
宣府军镇靠近京城,并不似陕甘三边一般糜烂至极,但情况也好不了太多,实际兵力也要打个七折,赵子城这一次率领一万五千边军出战,但实际数字能有一万就算不错了,再考虑到敌我双方的战力差距,这一战确实是胜负难料,战败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些,就算是胜了也是一场惨胜。
但为了后续的谈判,赵俊臣这个时候必须要冒险行事,军事必须要服务于政治,军事考虑也必须要让位于政治因素,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为了化解自己的心中忧虑,赵俊臣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根据赵子城他们的说法,在我抵达宣化府之前,建州女真虽然也时常派出小队兵马侵入境内骚扰与试探,但每次也就是三五百人的规模,怎么我刚一抵达宣化府,建州女真就突然间派出了十倍于往常的兵力规模、气势汹汹的兴兵来犯?这只是一个巧合?还是说建州女真提前收到了我抵达宣化府的消息,所以就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若是后者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宣府军镇之中隐藏着建州女真的眼线?恩,这倒也不是一件会让人意外的事情,既然是陕甘三边那里有人暗中勾结蒙古,山西的晋商也是通过边境走私发家致富,宣府军镇这里会有人被建州女真所收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唉!朝廷九边,真是彻底烂了……
但我既然是亲自赶来了宣府镇,就不能无动于衷,必须要把这些眼线给全部揪出来才行!恩!这件事情不能通过宣化府的本地官员来办,否则就不会有任何结果,说不定还会冤枉好人……但幸好我在宣府军镇之中有着诸多布置,完全可以独自行事!”
就这样,赵俊臣暗暗谋划之际,时间也是过得飞快。
转眼间,时间已是傍晚戌时,眼看着天色渐暗,前线却是传来了捷报,说是赵子城率领大军顺利击退了建州女真,迎来了一场大捷!
当然,所谓“大捷”只是官面上的邀功之言,因为赵子城这一战并没有斩杀任何一名敌人,情况正像是赵俊臣所预料的那般,建州女真见到宣府边军出兵迎战之后,很快就主动退兵了,双方并没有实际接触。
不过,这并不妨碍赵子城把这一战视为是自己的赫赫战功,认为建州女真的主动退兵就是怕了自己的威名。
所以,当这一天晚上赵子城领兵返回到宣化府的时候,态度也很是得意洋洋,只把自己视为是当世名将,遍寻天下武官恐怕也只有关武元能与他相较长短。
见到赵子城的这般得意模样,赵俊臣自然是向他刻意恭维夸赞了几句,还表示自己一定会为赵子城向朝廷请功,这就让赵子城愈发是得意了。
就这样,赵子城一边是听人吹捧,一边是自夸自赞,得意忘形了好一阵子之后,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赵俊臣,说道:“赵阁老,这是建州女真退兵……哦,我是说建州女真被我领兵击退之际,还留下的一封书信,只看信封上的文字,却是需要赵阁老您亲自拆阅!”
赵俊臣微微一愣之后,就伸手接过书信拆开查看。
却见到这封信内,只是写着寥寥几语。
“陕甘之战,威慑宇内,心向往之;闻君亲临,得见英雄,不胜欢喜;三日以后,稷山之下,翘首以盼,静待君来;”
落款是爱新觉罗.玄烨。
见到信中内容之后,赵俊臣似笑非笑,道:“书法造诣当真是不错,也是附庸风雅……但对于建州女真的目前状况而言,这样一个领袖却未必是一件好事了!时代不同、环境不同,就不知道人的变化如何!”
……
上一章,参将高扬写成了高顺,闹了一个大笑话,目前已经修改,还请大家见谅。
……
第1026章.准备之中.
……
……
这天晚上,赵子城的兴致极高,命人宰了几十头猪羊,又备了上百坛烈酒,大宴全军将士以作嘉奖。
然后,赵子城又单独摆设了一桌上好的宴席,用以招待赵俊臣。
赵俊臣也有心与宣府镇众官员交好,自然是欣然赴宴,酒宴上也是宾主尽欢。
等到这场酒宴结束之后,时间已是晚上亥时。
赵俊臣在酒宴上被迫喝了几杯酒,却是身体微醺,被人领到了自己在总兵府的房间。
赵俊臣刚刚进入房间之后,就见到赵大力推门而入,低声禀报道:“赵阁老,那些人已经来了!”
赵俊臣表情一肃,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小心一些,别让人看见。”
赵大力点头离开之后,赵俊臣就打算端盆打水、洗脸清醒一下,却发现房间里的洗脸盆不见了,就在赵俊臣心中奇怪的时候,楚嘉怡已经端着水盆进入房间,水盆里已经倒入了温水,盆边还摆放着一块干净毛巾。
不过,楚嘉怡也知道,赵俊臣在洗脸、穿衣、吃饭这些事情上并不习惯别人伺候,所以她放下水盆之后,就静静站在了一旁。
楚嘉怡的表现很是顺从,似乎已经彻底改变了心意,但这些表现终究只是表象罢了,她的真实想法还需要后续的进一步验证,所以赵俊臣并不打算让她见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洗脸擦干之后,就转头向楚嘉怡温声说道:“你这一路也幸苦了,我也不习惯总是有人留在旁边伺候着自己,你还是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楚嘉怡依然是一副清冷模样,并没有质疑赵俊臣的决定,轻轻点头答应一声之后,就端着水盆再次离开了。
楚嘉怡离开之后没多久,就见到赵大力领着两名男子进入了房间。
这两名男子一个是身材高大健壮、气质精干沉稳,另一个则是矮矮胖胖、满脸的和善笑意。
前一人是张诚,乃是赵俊臣在陕甘三边所收服的千户武官,曾一度是战兵新军的核心武官之一,但因为战场上伤了手筋的缘故,从今往后再也无法拿起兵器上战场,所以就被赵俊臣安排到宣府军镇,负责陕甘难民们的安置事宜。
第二人则是赵全,乃是“聚宝商行”的二掌柜,随着“聚宝商行”对于宣府镇的渗透愈发深入,还逐渐掌控了宣府镇的后勤军需与军田军产,可谓是利益庞大,所以这个人就一直留在宣府军镇之内,一方面是设法维持“聚宝商行”对于宣府军镇的影响力,另一方面则是及时处理各方各面的事情,实际上还扮演着宣府镇军需官的角色。
这两人进入房间之后,就连忙向赵俊臣行礼问安,赵俊臣也很客气,亲手把他们扶起来,又认真打量了二人一眼,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肩头,说道:“这段时间幸苦你们了,我这次赶来宣府军镇,明面上是为了与建州女真谈判,但实际上也是为了与你们见上一面,亲自询问一下这里的计划进度……时间有限,任务很紧,咱们都是自己人,不需要太多客套,长话短说就好。”
赵俊臣的御下之术已经很娴熟了,只是一些小动作与只言片语,就足以让人心生亲近、感恩戴德。
所以,当张诚与赵全二人感受到赵俊臣的关切之意,又听到赵俊臣说出“自己人”三字,显然是把他们视为是最亲密的心腹,就皆是精神一振、面现喜意。
赵俊臣的目光首先转向了赵全,问道:“‘聚宝商行’在宣府军镇的计划进度如何了?可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赵全连忙答道:“启禀赵阁老,宣府军镇从上到下皆已是烂透了,赵子城从表面上看着最是高傲,但实际上也是一个贪心妄为之辈,所以咱们的渗透计划很顺利!
时至今日,咱们已经先后买下了宣府军镇的军田七成有余,价钱也很便宜,只有市价的三成不到,唯一的条件就是每年要交给宣府镇五万石粮食作为军粮,好让宣府军镇能给朝廷一个交代,对于‘聚宝商行’而言压力并不算大……而且,赵阁老您这一次从陕甘三边寻来了数万难民,正好是可以耕种宣府镇的荒废军田……
除了军田以外,‘聚宝商行’也渐渐控制了宣府镇之内绝大多数的匠户与马场,每年只需要交给宣府镇一部分铁器与马匹,剩下的收益就全是咱们的了!还有宣府军镇的那些文武官员,也大多是被咱们所收买了,又趁机收集了他们的许多罪证,让他们再也无力脱离掌控……
到了现在,这宣府镇的防区之内,咱们‘聚宝商行’说的话要比赵子城还管用,就说今天的这场战事、以及战事结束之后的全军大宴,别看赵子城好似是威风八面,但若是没有咱们‘聚宝商行’的点头,赵子城根本无法开拔军队出城,战后也根本没有酒肉嘉奖全军!
嘿嘿,总而言之,只要是赵阁老您今后传个口信过来,咱们很容易就可以架空掉赵子城!”
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做的很好,但也绝不能得意忘形,尤其是不能怠慢了赵子城,反而还要愈发的恭维着他!像是赵子城这般心高气傲、却又是志大才疏的人物,往往是最为在乎自己的一张脸皮,只要是表面上对他恭敬一些,他就不会防范于你,但若是让他丢了面皮,他翻脸之际也不会有任何犹豫!这个人毕竟是朝廷的宣府总兵,一旦闹翻了就很难收场……
切记!咱们在宣府镇的布置,只能动用一次,平常时候能不动用就绝不要动用,若是今后必须要动用这里的力量,也必须要留在最为紧迫的时候!”
赵安连连点头,道:“小人明白,我与赵子城的关系一直维持着很好,只是暗中掏空了宣府镇的家底,但明面上从来都不会干涉宣府镇的军政事宜,他对于‘聚宝商行’也一直都很满意,还没有出现怀疑的迹象。”
“那就好!你这般谨慎用心,我也就安心了!”再次夸赞了一句之后,赵俊臣就转头看向张诚,又问道:“张诚,陕甘难民的安置之事进行的如何了?我这段时间一直是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倒不是不放心你的办事能力,实在是数万百姓的衣食存亡关系重大,留给你的时间也是极为紧迫,稍有不慎就会迎来一场大乱,让我不免是心中忧切。”
相较于赵安的夸夸其谈、长篇大论,张诚依然还保留着军人的干练之气,当即是抱拳道:“启禀赵阁老,一切进展都还算是顺利!咱们在宣府镇防区所购买的荒田有很多,足以养活二三十万百姓,这些田地虽然是有些荒废了,但再次耕种也不算难事,房屋之类也都是现成的,只是稍稍破旧了一些!这段时间以来,卑职已经从陕甘三边陆续召来了难民七万余人,大都是安置妥当了!
而且,卑职也依照赵阁臣的提议,将百姓们领到这里之后,就首先是抢时间组织了今岁的秋种之事,所种之物有一半都是赵阁老您所推荐的玉米与番芋;又由咱们的伤残老兵为骨干,组建了农耕互助社,让百姓们相互帮衬着一同抓紧时间耕田,宣府镇与‘聚宝商行’也提前准备好了大量的耕牛、种子、与农具,所以总算是勉强赶在入冬之前完成了今年的秋种!
但终究是时间紧迫,所以大多数田地都只是粗耕粗种,并不是特别精细,只怕是明年的收成不会太好,勉强养活这些百姓倒是够用,但恐怕是无法交给赵阁老太多粮食了。”
听到张诚的禀报,赵俊臣的表情稍宽,欣慰点头道:“今年确实是时间紧迫,你能做到这般程度就已经超乎我的意料了!这批百姓只要是明年能够养活自己,就可以给咱们减轻不少负担了,我暂时也没有指望他们可以反过来向我提供粮食。
唉!陕甘三边不仅是天灾不断,战乱也是不停,你今后若是还有余力的话,还要从那边招来更多难民设法安置……天灾人祸之下,咱们固然是能力有限,但能够多救一个就要多救一个,既要量力而行,也要尽力而为!”
张诚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不由是面现钦佩,沉声道:“赵阁老有这般的菩萨心肠、良苦用心,卑职又岂敢有任何怠慢?卑职也是陕甘之人,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救护家乡百姓,不敢有丝毫怠慢!”
赵俊臣点了点头,表情再次变得凝重,又吩咐道:“难民们的安置、今年的秋种,都只是第一步罢了!我对你们寄望极重,是因为我想要彻底控制宣府军镇,让这里变成咱们的大后方与大本营!
所以,我不仅是安排了‘聚宝商行’来这里做买卖,也让你率领着陕甘三边的数万难民扎根于此!若说‘聚宝商行’渗透宣府军镇的手段是由上而下,那么你就要引导着这批难民由下而上的渗透!你手里握有七万余名难民,今后的数量还会更多,足以发挥出关键作用!
所以,今年入冬之后,你也不能闲着,要从难民之中挑选可靠的人才,逐步加入宣府军镇的方方面面,有手艺的百姓就让他们加入匠营,身体健壮的百姓就让他们成为边军与衙役,识字的百姓的用处就更多了,既可以加入官府衙门,也可以开办学堂与店铺,甚至还可以组建一支民兵……总而言之,必须要人尽其用,让所有的可用之才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说完,赵俊臣又转头看向赵安,同样是叮嘱道:“这些事情,你们‘聚宝商行’也要全力配合!”
这就是赵俊臣的做事风格了,他从来都不会只是指望着某一项计划的成功,也从来都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从来都是同时制定多项计划,相互协助、共同推进,从不同方面下手,即使是今后有某项计划遭到了挫折,另一项计划也同样可以建功!
这般做法的好处是进度很快、成功可能性也会更大,但坏处就是前期所需要投入的各项资源会更多,也增添了曝露的风险,行事之际也必须要愈发谨慎才行。
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张诚与赵安二人也是沉声领命。
赵安笑着点头道:“以‘聚宝商行’如今在宣府镇境内的影响力,这些事情顺手就可以办成,今后张诚兄弟有了安排之后,只要派人通知我一声就行。”
张诚则是沉声领命道:“还望赵阁臣您放心,宣府镇境内的所有陕甘难民,如今都已经把赵阁臣您视为是当世的活菩萨,所有人都感激您的救命之恩,几乎所有家户之中,都有主动供奉着您的长生牌位,如今自当是要为赵阁老效力……今后只要是赵阁臣的一声令下,百姓们必然是踊跃追随!”
在这个时代,要求人们“忠君爱国”实在是太困难了,因为皇帝距离百姓太过遥远,国家观念也尚未成型,这四个字也就成了空谈!相较于“忠君爱国”这四字,许多人只会忠心于自家恩主,把恩主的利益摆放在第一位。
赵俊臣就是张诚与赵安的恩主,他们的权力与财富也全都依靠着赵俊臣而得,所以赵俊臣这一次向他们透漏了自己的少许真实想法之后,他们固然是心有不安,但依然会跟着赵俊臣一条道走到黑——从某方面而言,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忠心与感恩,也是因为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最好是不要有会用到他们的那一天!”听到张诚的保证之后,赵俊臣轻叹一声,然后就转移了话题,又说道:“这些事情都需要慢慢谋划、逐步布置,皆是急不得……但眼下却有一件事情是当务之急,必须要赶在三天之内解决,我不放心宣府军镇的人,就需要你们二人暗中出力了。”
赵安收敛了笑意,连忙问道:“不知是何事?还请赵阁臣示下!”
另一边,张诚也是肃容等候命令。
见到这二人的反应,赵俊臣笑道:“不要紧张,只是一件小事罢了!我怀疑宣府镇之中有人被建州女真收买、成为了建州女真的眼线,所以我想要你们在三天之内把这些人给查出来!”
张诚又是一惊,连忙问道:“宣府军镇之中有建州女真的眼线?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但赵阁老您为何要赶在三天之内找到他们?”
赵俊臣轻轻一笑,道:“建州女真的那位可汗,约我在三天之后见面,那可是一位贵人,我对这场见面也是满怀期待!所以……我当然要为他准备一些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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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7章.争锋.
……
……
稷山只是一处不起眼的小山丘罢了。
建州女真把谈判地点选在稷山,也是经过了认真考量的。
稷山位于宣府军镇的防区之外,但距离并不算远,正好是位于宣府镇防区边境与建州女真驻军之处的中间位置。
而且,稷山周围也算是视野开阔,并没有任何可以藏兵埋伏的地方,这样就不必担心对方会翻脸使坏。
即使如此,赵俊臣这一天动身赶往稷山的时候,宣府军镇依然是如临大敌、异常紧张,先后抽调了三万余精锐兵力布置在边界处,又向北派出了数十队的探马斥候,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关键时刻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出兵保护赵俊臣的安危。
当然,赵俊臣身边的护卫力量也很充足,宣府军镇安排了一支千人规模的卫队,所有人员都是宣府军镇之中千挑万选的精锐老兵,由宣府镇总兵赵子城与宣府镇内部最是骁勇善战的参将张捷亲自领兵护送。
当赵俊臣的队伍抵达了稷山脚下之后,发现建州女真的队伍已经提前抵达了这里,规模相较于赵俊臣的卫队要稍小一些,但也有七八百人,两队兵马相隔十里、隐隐对峙。
出于谨慎考虑,赵俊臣在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出面,首先是由双方的下层官员进行初步接触,商议着这场谈判的具体方式,又趁着双方初步接触的时间,赵俊臣的麾下卫队也临时布置了一道防线。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双方的初步磋商终于是告一段落——双方共同决定,在这场谈判结束之前,两边的卫队必须要驻扎于原地不动,又在两军防线之间支起了一面大帐作为谈判地点,赵俊臣与玄烨见面谈判之际,跟随人员都不能超过一百人。
等到这一切零零碎碎的事情皆是安排妥当之后,赵俊臣终于是出面动身了,由张捷坐镇于后方,自己则是率领着赵子城、赵大力、以及牛辅德等幕僚,缓缓策马抵达了两军之间的大帐之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建州女真的谈判队伍也是迎面而至。
赵俊臣犹豫了一下,出于对历史人物的尊重,他下马之后并没有率先入帐,而是站在外面稍稍等候了片刻。
并没有等待太久时间,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建州女真的队伍已经来到了眼前。
当建州女真的队伍逐渐靠近的时候,赵俊臣明显能够感受到自己身边众人的紧张。
原因无他,建州女真的队伍虽然只有百人规模,但确实是气场强大,所有人马皆是身材强壮、面现杀气,又皆是身穿三层甲胄、配置着各类武器、骑着高头大马,就像是一个个杀人凶兽一般。
相较而言,赵俊臣的卫队人员同样是千挑万选的精锐,也配备了最精良的装备与战马,但气势上就是差了一头。
感受到身边众人的紧张之意,赵俊臣却是突然间轻笑一声,用身边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讥讽道:“说起来,建州女真已经有连续好几年闹饥荒了,这段时间的后勤补给也是一个大问题,不论军队还是民间,饿死者不知凡几,所以他们才会急着向朝廷请降……眼前这支队伍固然是兵强马壮、杀气冲天,但也应该是建州女真的军队之中极少数有机会吃一顿饱饭的队伍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赵俊臣的这番讥讽,固然是恶意揣度、毫无根据,但他也不需要验证自己这一番话的真假,只是为了振奋士气罢了。
果然,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讥讽,他身后的赵子城、赵大力等人顿时就响起了一阵轻笑,原本的紧张情绪也大为缓解。
就在这个时候,建州女真的队伍也终于是抵达了赵俊臣等人的眼前,见到赵俊臣的身后众人皆是面现笑意之后,这些女真勇士就纷纷是面现怒意,只觉得他们受了轻视。
但建州女真的领头之人只是眉头微皱,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怒意,只是认真打量了赵俊臣一眼,然后就翻身下马向着赵俊臣走来。
这样一来,赵俊臣也终于是亲眼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爱新觉罗.玄烨。
在后世,这个人有个诨号叫做“康麻子”,是因为他幼年时得了天花所以留下了一脸的麻子,事实上也正是因为那场天花病死了所有的皇位竞争者,所以玄烨才可以顺利无碍的登基为皇。
如今再看眼前之人,也许是因为历史惯性的缘故,脸上依然是留着一些麻子,年纪大约三十有余,身材清瘦并不算高大,但他的举止颇为稳健,身穿军甲腰胯长刀倒也有些杀伐之气,尤其是那一双看似古井无波却又暗藏锐利的眼睛,让人不敢小觑。
在赵俊臣所熟悉的历史时空之中,这个玄烨的性格可谓是善于隐忍、刚柔并济,这般性格固然是有他天性的缘故,但成长环境的影响也是不可忽略——他基本上是成长于和平环境,又同时接受了满族的骑射文化、蒙古的草原文化、以及汉人的儒家文化的熏陶,所以才造就了赵俊臣所熟悉的那位“康熙大帝”。
但在这个历史时空之中,玄烨的成长环境并不太平,本人也经常领兵作战、到处征伐,接受儒家教育的机会并不多,这必然会影响到他的性格成长,相较于赵俊臣所熟悉的那位“康熙大帝”,已经不能算是同一个人了。
赵俊臣也是迈步迎去,几乎是与玄烨同时间走到了大帐门口,愈发仔细的打量了眼前之人片刻之后,就刻意用一种傲慢的态度,头部稍扬、眼光俯视,问道:“你就是建州女真的大汗……爱新觉罗.玄烨?”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态度,玄烨的眼神微微一动,但表情依然平静,反问道:“我就是玄烨!不仅是建州女真的大汗,也同样是漠南蒙古与朝鲜的共主!你就是汉人皇帝派来的谈判钦差,赵俊臣?”
很有针对性的应对,他刻意描述了赵俊臣的身份,表示自己乃是一方之主、而赵俊臣只是人臣罢了,身份上就要天然压制赵俊臣一头。
赵俊臣依然是一脸傲气,面带矜持的道:“我就是赵俊臣!前段时间击溃了蒙古右翼与准噶尔汗国的联军之后,原本正在京城休养,但这一次的谈判非同小可,关系到朝廷与建州女真今后几年的局势,又听闻你乃是建州女真的一代雄主,就主动请缨争取到了谈判钦差的事情!”
准噶尔汗国在西域、青海等地也同样是灭国无数、气势汹汹,赵俊臣的言下之意也就很明显了。
玄烨又是眉头一皱,只觉得赵俊臣的态度过于强硬了,一点情面也不留,这个话题若是持续下去,只怕是很难会和平收场。
还不等玄烨表态,他身边一位汉人模样的谋士却是开口道:“赵大人的赫赫战功,我等也常有耳闻,当真是钦佩不已,蒙古右翼这些年固然是没落了,但听说准噶尔汗国乃是西域霸主,应当是有些实力,若是我建州女真的话,大概也需要三五千人才能击溃他们!”
言下之意,显然是说赵俊臣的战绩对于建州女真而言不值一提了。
赵俊臣用眼角瞥了这名汉人模样的谋士一眼,问道:“汉人?”
与此同时,赵俊臣发现玄烨身边竟是有好几名汉人模样的谋士,甚至还有两名汉人模样的武将。
这名汉人谋士却是傲然抬头,说道:“我名叫钱通,乃是德庆十一年的进士,曾在辽东担任过知府之位,但十年前蒙受雄主之招,辨识大势、弃暗投明,如今官居建州女真的抚剿使之职!”
赵俊臣轻哼一声,冷声斥道:“只是一个忘宗数典之辈!也配在本阁面前妄言?”
钱通却是摇头道:“明朝早已是从根上糜烂了,任谁都能看明白大厦将倾之势,我虽是投效建州,但从未忘记祖宗,汉人之所以是汉人,不在于血统,而在于文化使然,我亦是为了延续儒家传承……”
然而,不等钱通摇头晃脑的说完自己的观点,赵俊臣却已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屑一顾之意,只是把目光转向了玄烨,问道:“你们兵强马壮的建州女真如今想要主动请降大厦将倾的朝廷,这件事情对于双方而言都不是一件小事,就别站在这里耍嘴皮子了,还是进大帐之中详谈吧。”
这一番话,顿时就把钱通的夸夸其谈憋了回去,让他涨红了老脸。
玄烨深深看了赵俊臣一眼,只觉得自己必须要彻底打压赵俊臣的嚣张气焰,于是就点头道:“也好!……不过,嘴皮子的事情固然不必要了,但你我双方在谈判之前,还有一件真刀真枪的事情需要解决!”
赵俊臣眉头一挑,问道:“真刀真枪的事情?何事?”
玄烨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对于这场谈判,我一直都是诚意十足,也一直都在节制麾下的勇士们,让他们不可擅自与明朝边军发生冲突!三天之前,我派了一队勇士进入明朝疆土,原本只是为了给赵大人送信约定今日的谈判之事,没曾想宣府镇却是反应激烈,直接派出了万余军队想要迎战!建州勇士们碍于我的强令,并没有当场与宣府镇的边军较量一番,留下了书信之后就当场退走了……
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但听说宣府镇的官员竟是把这件事情说成了一场大捷到处宣扬,这就让我建州女真的勇士们不大服气了,一直是在我这里闹着要与宣府镇边军重新较量一场!建州女真向来是以骑射武勇而立国,这种事情我也无法压制他们,若是一味弹压的话他们也许就会妄自生事,这场谈判只怕也就要难以持续了!
依我看,趁着这次机会,还是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化解一下两军怨气比较好……当然,也不能两军摆阵作战,伤亡太大会伤了和气,就让三天前的两边领军将领下场,单独较量一下弓马刀枪的技艺,如何?”
玄烨的这一番表现,显然是想要趁机展现建州女真的武勇、打压赵俊臣的傲气、抢占谈判先机。
这个时候,赵俊臣若是拒绝,那就是示弱了。
于是,赵俊臣转头看向了赵子城。
赵子城一向是心高气傲、有志于战场功业,他这一次原本是应该留在大后方坐镇的,却是主动要求跟随赵俊臣、想要亲自参与这场谈判,就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政治资本,赵俊臣想到赵子城不同于关武元那样的纯粹草包,至少他的武艺还是很不错的,也就同意了他的要求。
但赵俊臣与赵子城二人皆是没有想到,这场谈判还没开始就需要赵子城亲自下场比武了。
听到玄烨的表态之后,赵子城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以来的傲气模样,仰首道:“我乃是朝廷的宣府总兵赵子城!三天之前,就是本总兵亲自领兵击退了你们建州女真!若是建州女真的将领不服气的话,本总兵也愿意让他们领教一下本总兵的本事!”
见赵俊臣并没有反对,玄烨就指着自己身后一位建州女真将领,解释道:“他是图海,乃是我建州女真最骁勇善战的勇士之一,三天之前就是他领兵向赵大人送信的,事后也一直是不大服气,既然是赵总兵愿意下场比武,那就由他与赵总兵切磋一下吧。”
说完,玄烨又向图海点头道:“谈判在即,不要伤了这位赵总兵的性命!”
图海抱拳领命,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大声说道:“大汗放心,我会留下他性命的!”
见到玄烨与图海这般轻视自己,赵子城顿时就涨红了脸颊,冷笑道:“刀枪无眼,若是我在你身上捅个窟窿,可别怪我狠辣!”
就这样,双方议定了比武事宜,然后就在大帐之外清空了一片场地,赵子城与图海各自乘马持兵准备,赵俊臣与玄烨二人则是命人搬来了桌椅,落座于不远处观看。
比试之前,玄烨看了赵俊臣一眼,心中不由是有些好奇。
建州女真的武勇可谓是世人皆知,而图海则是建州女真之中的盛名武将,相较而言赵子城的战绩声誉就要差了不少,这场比武的胜算也不高。
在玄烨的眼中,赵俊臣乃是一个奸猾睿智之辈,按理说是绝不会同意这场比武的,毕竟赵子城一旦战败之后就会让这场谈判失了先机,所以玄烨提议比武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准备好了赵俊臣会是寻找理由婉拒的情况,却没想到赵俊臣竟是完全没有拒绝之意。
这让玄烨不由是有些意外,暗中也有些忌惮,只觉得赵俊臣只怕是另有扭转局势的手段。
玄烨从来都不敢小觑赵俊臣,就不谈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赫赫战功了,玄烨也派人打探过赵俊臣近年来的诸般事迹,只觉得赵俊臣乃是明朝国之柱石一般的贤臣,要比德庆皇帝、周尚景等人还要难缠的多,是建州女真今后必须要最为警惕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建州女真这一次向明朝皇帝主动请降,从某方面而言就是被赵俊臣逼得,若不是赵俊臣把晋商们的注意力转向了川盐开发与商税整改等等方面、又打压了晋商们的边境走私行动,建州女真的今年粮荒也不会是这般严重,更不会被迫向明朝皇帝请降了。
此时,见到赵俊臣老神在在的模样,玄烨忍不住开口问道:“赵大人难道就不怕这位赵总兵落败吗?还是说,赵大人对这位赵总兵的武艺很有信心?”
赵俊臣转头看了玄烨一眼,缓缓道:“我与赵总兵并不熟悉,只听说他弓马娴熟,但究竟有多厉害就不清楚了……但我并不担心他的落败,他就算是落败了,我方最后也不会败!”
赵俊臣的这番话,让人听得不明不白,玄烨又是眉头一皱,就想要追问。
但就在这个时候,随着一声金鸣响起,赵子城与图海的比武开始了。
在明朝将士们的欢呼之中,赵子城一边向周围挥手一边策马出场,只见他骑着一匹白色骏马,身穿银甲、手持银枪、披着内红披风,再配合他英武不凡的面容,当真是卖相极佳,说是赵子龙在世也不为过。
另一边,在建州女真勇士们的沉默注视之下,图海也是缓缓策马出场,却是黑马黑甲、气质冷肃,手握马刀、腰胯流星锤,可谓是对比鲜明。
两人对峙了片刻之后,就各自驱马向着对方冲去,然后就是一阵刀兵相接。
只看赵子城驱马握枪的模样,确实是弓马娴熟,但他一向是躲在后方只懂得夸夸其谈,亲自出马冲锋陷阵的经验却是近乎于无,只不过是接了图海几刀,就已是心怯力弱,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眼看着自己就要不敌,赵子城愈发是枪法慌乱,他这个时候倒也不怕自己战败受伤,但就怕自己败的太惨会丢脸,却又突然想起了自己出阵之前赵俊臣派人暗中叮嘱的某件事情,就狠狠一咬牙,然后就无视了图海砍向自己胳膊的一刀,只是一枪狠狠刺向了图海的座下战马。
然后,一声马嘶之后,赵子城已经被图海一刀砍落于马下,但图海的胯下战马也被赵子城捅了一枪,但图海却是作战经验丰富,看到战马受伤之后就主动滚落于地,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起身,等到另一边的赵子城好不容易撑起身体,图海已经把手里的马刀架在赵子城的脖子上。
见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马刀,赵子城顿时是面色灰败,再配合上他肩头处的鲜血淋漓,形象可谓是异常凄惨!——事实上,若不是他身穿着最精良的战甲,图海那一刀必然会砍断他的胳膊。
“若不是大汗吩咐我手下留情,我刚才会砍你的脖子,而不是胳膊!”
看着脚下的败将,图海冷声说道。
这一战,显然是图海完胜了!
一瞬间,刚才还在大声欢呼的明朝将士纷纷禁声,一直都是沉默观战的建州女真勇士则是纷纷发出了兴奋嘶吼声!
刚才还是耀武扬威的赵子城垂头丧气的走到赵俊臣的面前,低声请罪道:“赵阁老,卑职无能,给朝廷丢脸了!”
赵俊臣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场地中央大声咆哮示威的图海,却是面现冷笑,然后就把目光转向赵子城的肩头伤口处,温声宽慰道:“你做得很好,也无须请罪……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赵子城见赵俊臣并没有责怪自己,反倒是关心自己的伤势,不由是心中一暖,咬牙道:“卑职的伤势不要紧,有甲胄保护,并没有伤到骨头!”
赵俊臣的态度依然是充满了关切,道:“但也不能耽搁,快去寻大夫医治一下,你的身体要紧……顺便也观看一下第二场的比武!”
实际上,赵俊臣早就料到了赵子城的战败,他答应这场比武,原本也就有趁机收复赵子城的意思。
另一边,玄烨原本正打算趁机向赵俊臣宣扬一下建州女真的武勇不可战胜,但听到赵俊臣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不由一愣,插口问道:“赵大人,为何还有第二场比武?事先可没有这个安排!”
玄烨的话声刚落,就听到建州女真的欢呼声突然间竟是变成了情绪激动的咒骂声。
玄烨转头一看,却发现赵俊臣的护卫赵大力如今已是身穿甲胄、手持狼牙棒,策马进入了场内,看意思还打算要与图海继续比武。
更重要的是,图海经过了刚才的一战之后,不仅是损耗了体力,也失去了战马,这个时候比武自然是极为不利。
见到这一幕,玄烨面色一变,向赵俊臣怒声质问道:“赵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要以车轮战对付我建州女真的勇士不成?你们汉人一向是自诩礼仪之邦,竟然也有这样的无耻之举?”
赵俊臣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说道:“当然是车轮战,我没有派人群殴那个图海就已经很克制了!今日的比试,说根到底就是想要较量一下汉人军队与建州女真军队的强弱!既然是这样,自然是要把双方的长处拿出来较量,又岂有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的道理?我也承认你们建州女真的武勇善战,而我汉人的长处嘛,就是人多!前一个将士倒下了,马上就有十个将士站出来!汉人足有万万,成年男子也有数千万,作战之际也从来都是以多打少,这一点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也不会变,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今日比武自然也要以多打少,唯有这样才能算是发挥了我方优势!”
听到赵俊臣理所当然的无耻言论,玄烨不由怒极!
但怒极之余,玄烨也不由是认为赵俊臣的说法有道理……尤其是听到赵俊臣所说的“汉人足有万万”、“成年男子也有数千万”这些言论之后,更是不由的心生忌惮!
这一刻,玄烨终于明白了赵俊臣刚才所说的“他就算是落败了,我方最后也不会败”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到玄烨的表情阴晴未定,正打算开口反驳自己,赵俊臣却是主动给了玄烨一个台阶,问道:“若是大汗你不想让这场比武继续下去,那这场比试就按平手收场如何?”
玄烨的目光盯在赵俊臣的脸上许多,最终还是冷声点头道:“既然是你们汉人只懂得以多欺少,那这场比武自然也就没意义了!”
表态之际,玄烨却是知道,他想要以建州女真的武勇向赵俊臣施压、争取谈判优势的计划,已经是彻底失败了!
另一边,赵俊臣笑着向牛辅德吩咐道:“告诉将士们,就说建州女真的可汗不愿意继续比武了,这场比试以平手收场!”
吩咐完了,赵俊臣不等玄烨开口表态,就再次说道:“不过,建州女真的武勇确实是令人敬佩,我为了表现自己的敬意,这一次也为可汗带来了一份礼物!”
说完,赵俊臣一挥手,就让人抬来了三个大箱子。
大箱子打开之后,玄烨低头一看,却见到箱子里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
……
第1028章.谈判与交易.
……
……
看到满箱子的头颅,足有二三十颗之多,玄烨心中不由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赵俊臣派人猎杀了建州女真的斥候探马,拿建州勇士的人头来向自己示威。
但仔细一看,却又觉得不对,这些头颅都没有留着猪尾辫,显然不是建州女真的人,反倒是更像汉人的首级。
赵俊臣为何要拿汉人的头颅给自己看?难道是想要表示他很善于杀人?而且还是杀自己人?
另一边,建州女真的镇抚使钱通看到这几箱子头颅之后,却是表情大变!
他的镇抚使之位,最主要的权职就是在明朝疆土之内收买那些与他一样的汉奸叛徒,如今见到这些头颅之后,虽然是血污遮住了面容,但依然是让他察觉到了什么,隐约间已经猜出了这些首级的身份。
正所谓“物伤其类”,钱通的心中顿时就产生了一种极为惊悚的感觉。
见到玄烨、钱通等人的不同反应,赵俊臣却是收敛了刚才刻意装出的傲气,笑眯眯的一抬手,身边侍从马上就递给了赵俊臣一根杆子。
赵俊臣一边用杆子拨弄着箱子里的头颅,一边轻笑着解释道:“这颗首级的主人,乃是宣大县的县令张德顺;这颗首级的主人,乃是宣府临河村的乡绅林城;这颗首级的主人,乃是宣府镇上路千户毕真;这颗首级的主人,乃是宣化府商贾何秉……”
稍稍介绍了几颗头颅的来历之后,赵俊臣就丢下了手里的木杆,满脸诚意的解释道:“我把这些头颅送给大汗,不仅仅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敬意,也是为了展现朝廷对于这次谈判的诚意!
这些头颅的主人,皆是宣府镇境内最为仇恨建州女真的人物,他们得知了朝廷打算与建州女真和谈的消息之后,就皆是极力反对,还妄想要鼓动边军将士们再启战端,所以我就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头颅送给大汗……大汗对于这份礼物,可还满意?”
听着赵俊臣的介绍,玄烨也再次沉下了脸。
这些首级的主人,玄烨虽然是没有亲自见过,但也大都听说过,因为这些人皆是建州女真在宣府军镇内部好不容易才收买到的眼线与奸细!如今看到这般情景,只怕是已经被赵俊臣一锅端了!
一时间,玄烨可谓是又惊又怒!
惊的是赵俊臣只是抵达了宣府军镇三四天时间而已,竟是已经揪出了建州女真安插在宣府镇的绝大多数奸细与眼线,这般能力与手段绝非常人所及,也就让玄烨愈发是心中忌惮。
怒的是赵俊臣的这般做法不仅是让建州女真在宣府军镇的多年经营付诸流水,而且他的这般举动明明是在向玄烨示威,但偏偏还要说成是自己的诚意与礼物,甚至还说他杀了这些头颅的主人乃是因为他们反对朝廷与建州女真的议和,这般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就有些刻意羞辱人的意思了。
刚才赵俊臣屡屡挑衅示威的时候,玄烨看似是毫不退让,偶尔也会表现出怒意,但他的眼神却一直都是古井无波、依然平静。
但这一次,他的目光盯在赵俊臣的脸上,却变得像是饿狼一般狠戾。
玄烨并不在乎赵俊臣此前的种种挑衅,毕竟这些挑衅只是颜面问题,但并不会损及建州女真的实际利益,但赵俊臣这一次的做法,却是切实的沉重打击到了建州女真的经营与心血,这是玄烨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的事情。
“赵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玄烨的声音冰冷、缓缓质问道:“我的一再隐忍,只是因为我对于今天这场谈判抱有很大的诚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大金就是软弱可欺之辈,更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羞辱!
赵大人说汉人有万万、成年男子有数千万,听着好生吓人,似乎也把这些情况视为是自己的最大依仗,但绵羊数量再多又岂是虎狼的对手?若是赵大人不希望这场谈判进行下去,直说就好,何必浪费时间,重启战端也就是了,我久闻赵大人的赫赫战功,也想要领教一下赵大人的领兵手段!”
注意到玄烨的态度与情绪终于是发生了真正的变化,赵俊臣心中满意。
赵俊臣的屡屡挑衅,并不是一味示强、也不是想要破坏这场谈判,就是想要试探一下玄烨的真实心性、以及建州女真的现状。
如今来看,玄烨身边有着许多汉人出身的文武官员,受到汉人文化的影响也要比赵俊臣的预想中更深一些,只是他的城府与隐忍依然是不及赵俊臣所熟悉的那位“康熙大帝”,但态度却是要更为强硬一些。
与此同时,玄烨的这般表现也证明了建州女真的粮荒情况确实是极为严重,否则玄烨这个时候必然是已经当场翻脸,而不会只是出言威胁了。
明白了玄烨的真实性格以及建州女真的现状与底线之后,也趁机展现了自己的强硬姿态,赵俊臣的诸般目标已经达成,后续的谈判策略也就可以确定,这个时候自然是不会过犹不及的一味示强、逼着玄烨当场翻脸。
于是,赵俊臣的表现颇是有些前倨后恭的味道,当玄烨表现出咄咄逼人的姿态之后,赵俊臣反倒是愈发的笑容可掬了。
只见赵俊臣笑眯眯的说道:“大汗言重了,对于这场谈判,我也同样是诚意十足,我刚才的说法并不是想要羞辱大金,全都是实话实说!正所谓兔死狗亨、鸟尽弓藏,这些人从前在大明与大金之间首鼠两端、摇摆不定,时而协助大明抗击大金,时而协助大金侵犯大明,也正是靠着这般墙头草的手段,这些人皆是赚得钵满盆满,好生滋润!
但也正是因为这般缘故,他们才会最为害怕大明与大金达成和谈!这样一来,他们不仅是失去了重要的牟利渠道,对于大金而言也就失去了价值,说不定就会遭到出卖,所以他们这些日子以来也确实是上串下跳,到处散播仇恨言论,使用各种小手段意图再次挑起大明与大金之间的战端……所以,这些人若是不除,你我双方的和谈也迟早会生出变故,我这一次出手除掉他们,也正是为了这场和谈可以顺利进展下去,也正是我的诚意之所在!”
表态之际,赵俊臣对于满人的称呼,已经悄然间从带有鄙夷味道的“建州女真”变成了带有敬意的“大金”。
而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依然是半真半假,但终究是给了玄烨一个台阶,也稍稍退让了一步。
事实上,对于赵俊臣所说的这般情况,玄烨也有些了解——就像那辽东军镇,不就是一直都在养寇自重吗?建州女真与明朝之间曾经也有过几次和谈,但大都是因为辽东军镇的暗中使坏,才迫使建州女真屡次的降了又反,玄烨这一次选在宣府镇附近与明朝进行谈判,其实也有绕开辽东军镇的意思。
玄烨沉吟片刻之后,终于是接受了赵俊臣的解释,但他的表情依旧冷肃,说道:“只希望赵大人你可以明白,我的忍耐是有限的,希望赵大人的挑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否则我大金就会立刻退出这场和谈,在战场上见真章!”
赵俊臣依然是绵里藏针、满脸笑意,道:“若是谈不拢的话,战场上见真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本阁相信,只要是双方都有诚意,这场谈判就不会破裂。”
说完,赵俊臣抬手一引,又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入帐谈判吧。”
玄烨点了点头,冷着脸迈步走入帐内,赵俊臣也是并肩而行。
不过,当双方官员纷纷入帐之际,却是极少有人注意到,赵俊臣的幕僚牛辅德突然靠近了建州女真的镇抚使钱通,并且是偷偷递给了钱通一张纸条。
钱通一向是负责建州女真与明朝境内的那些眼线奸细的秘密接触之事,倒也是经验丰富,见到牛辅德的表现之后虽然是心中一愣,但还是不动神色的收起了这张纸条,打算等到入帐之后再看。
当双方的相关人员皆是进入大帐之内,就分别在左右两侧落座。
众人坐定之后,赵俊臣就率先开口道:“大金的降表呈报朝廷之后,我已经看过了,却是觉得大金的要求有些过份了!不仅是条件太多,而且也有许多条件乃是强人所难!
像是大金希望大明支援三百万石粮草、一万件铁器以及耕牛农具的事情,绝无可能!这些年来各地都有天灾,我大明朝短时间内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粮食……
还有就是双方互市的事情,朝廷绝不可能任由大金的商队长驱直入、毫无阻碍的进入汉人腹地,简直就是门户洞开,这一条同样是需要商议……
再说你们要求辽东军镇削减兵力,这一条也很困难,而且是毫无必要!鉴于你们曾是多次降了又反、态度反复,朝廷不可能削减自己的防备力量,若是你们从今往后再无反意,辽东军镇的兵力强弱也就不会妨碍到你们任何事情……
至于大明与大金在蒙古草原的势力划分,我也觉得你们太占便宜了,大明朝并无侵略蒙古之意,这一次的河套之战也只是为了夺回故土而已!这一项条件简直就是任由你们吞并蒙古各部,对于我大明朝也是毫无益处……”
就这样,赵俊臣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当初建州女真呈给德庆皇帝的降表,拢共也就提出了十一项条件,赵俊臣竟是全部反驳了。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态度,玄烨好不容易才按下去的怒火顿时就再次冒了出来,只觉得赵俊臣对于这场谈判果然是毫无诚意。
就在玄烨打算出言威胁与训斥的时候,钱通已经看过了牛辅德偷偷递给他的纸条,却是脸上闪过了一丝喜色,又及时把这张纸条转交给了玄烨,又附在玄烨的耳边说明了这张纸条的来历。
玄烨微微一愣之后,低头看了这张纸条的内容,只见到上面写着“互市可议,但负责互市的商队需要限额、指定。”
除了这一句话之外,纸条上还写着几家商行的名字。
玄烨也是一个聪慧之辈,顿时就明白了这张纸条所代表的意义。
按照建州女真的提议,明朝与建州女真互市之后,双方商队皆是可以深入对方的疆土、自行采购物资、进行商贸活动,这显然是一笔极为庞大的贸易活动。
而赵俊臣的态度,就是他同意双方商队可以深入对方疆土,但有资格进入对方疆土的商队数量必须要有限定,而且必须要经过对方的审核!
与此同时,纸条上所写的几家商行的名字,显然都是与赵俊臣有关系,一旦是玄烨同意了赵俊臣的这般条件之后,建州女真就必须要指定这几家商行的商队进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由这几家商行垄断了明朝通往建州女真的贸易活动,这就代表着天量的利润——这般利润具体有多高,只看那些富可敌国的晋商们就知道了!
显然,赵俊臣想要利用这场谈判为自己牟利,打算与玄烨进行一场私下交易!
这一场私下交易,还代表着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建州女真只要是同意了赵俊臣的条件,赵俊臣也会在这场谈判的其它方面做出一定的让步。
而赵俊臣如今的态度强硬,很大程度上只是做戏罢了,并不是真的不愿意有任何让步。
自认为想明白了赵俊臣的想法之后,玄烨的心中怒火顿时就消散了,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然后,玄烨就开始考虑另一件事情。
赵俊臣在明朝是一个毁誉参半的官员,既是办了不少实事,也是世人皆知的大贪官,这次他与建州女真谈判之际,也同样是想要趁机为己牟利,显然是一个贪财之辈。
很显然,这就是赵俊臣的最大缺点了。
若是有弱点,那就可以利用弱点、收为己用!
更何况,听说明朝的德庆皇帝对于赵俊臣的年纪轻轻就执掌大权也是心存忌惮与猜忌,这也让赵俊臣有了背叛明朝的理由!
所以,玄烨打量着眼前的赵俊臣,开始暗暗考虑着说服赵俊臣投靠建州女真的可能性,
就算是不能让赵俊臣背弃明朝、投靠建州女真,但只要是拿出足够的好处,收买赵俊臣为建州女真暗中出力、让赵俊臣成为建州女真在明朝中枢的代言人,就像是宋时秦桧之于前金一般,似乎也有些把握?
想到这里,玄烨看向赵俊臣的眼神,却是突然间添了一丝热切之意。
……
上一章出现了一处BUG,“建州女真”只是明朝时期汉人对于满人的称呼,满人当时应该是自称“大金”,如今已经修改,大家见谅。
另,感谢读者“书友160227185121508”的提醒。
……
第1029章.此子必为大患.
……
……
赵俊臣的这场私下交易,对于玄烨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要是可以尽快解决境内的粮荒问题,明朝通往建州女真的贸易交给任何人都一样,赵俊臣与晋商并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建州女真通往明朝的贸易依然还留在自己的手里。
更何况,玄烨认为自己握有这场交易的主动权——他今天可以允许赵俊臣的商行垄断明朝通往建州女真的贸易,但明天就可以改变态度,把这项特权转交给别的商行,这里面的庞大利润必然会影响到赵俊臣的今后立场,让赵俊臣逐渐变成“亲金派”。
思绪转动之间,玄烨很快就考虑清楚了利弊关系,也就畅快同意了赵俊臣的这场私下交易。
有了“默契”之后,这场谈判也就愈发激烈起来,但这种激烈只是表象而已,在赵俊臣与玄烨的暗中操纵之下,双方看似是争锋相对,但各自的立场都是逐渐有所退让,谈判方向也沿着他们所达成的默契而不断进展着。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这场谈判终于是尘埃落定,达成了初步的共识。
最终的结果是,明朝同意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但建州女真的请降条件也从十一项缩减为五项,具体条件也被压缩了许多;
首先,建州女真请降之后,明朝将会无偿支援建州女真一批粮食,但粮食数量并不是建州女真所希望的三百万石,却是只有三十五万石,至于铁器、耕牛、农具之类都不会无偿支援建州女真,但允许建州女真在双方开通互市之后前往明朝境内购换。
其次,明朝同意与建州女真开通互市,也同意建州女真的商队进入明朝境内采买各类物资,但商队数量每年不可超过二十支,而且建州女真的商队入境之前都必须要向明朝的户部衙门报备,相关权限也需要由户部衙门负责审核与指定,明朝商队进入建州女真境内也是同理,不仅是数量受到限制,商队名额也需要建州女真方面的指定;
再次,明朝与建州女真从今往后皆是要限制前线驻军的军事行动,不可妄自挑衅生出事端,遇到冲突之际也必须要交由双方官员负责磋商,也不可单方面挑起战事;
第四,建州女真向德庆皇帝请降之际,必须要联合朝鲜与漠南蒙古一同行事,这就意味着德庆皇帝今年寿辰的风光更盛,作为交换条件明朝将会以低价额外卖给建州女真一批物资用以应急;
最后,建州女真将会承认明朝对于河套平原的统治,明朝也认可建州女真对于漠南蒙古的“管辖权”,今后双方针对蒙古各部的行动必须要率先通报于对方;
这五项条件,可谓是各有所得,说不上谁更占便宜——若是硬要说的话,也是明朝有了面子、建州女真得了实惠。
建州女真的立场看似是退让极大,但他们最初所提的那些请降条件原本就属于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如今所达成的条件虽然不是最佳,但也足以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而且,建州女真的商队今后可以正大光明的进入明朝疆土,他们的渗透力度也必然会进一步增强,这对于明朝而言也是一个隐患。
出于本心来讲,赵俊臣认为这项协议于明朝而言并无太多实惠,只是得到了一些表面的风光,还有养虎为患的危险,心里也是很不满意,但他也没有太多办法——如今不仅是建州女真迫于粮荒压力必须要达成这场谈判,他也面临着德庆皇帝的压力,必须要满足德庆皇帝的好大喜功、让德庆皇帝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大寿。
这般情况下,这份协议已经是赵俊臣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但对于赵俊臣本人而言,这场谈判的好处却是不少,通过一场私下里的交易,让他趁机垄断了明朝通往建州女真势力范围的所有贸易之后,就再次增添了一条重要财源。
“这场谈判,结果也就只能如此了!若是让建州女真顺利渡过了今年这场粮荒,他们的威胁就会更大,渗透明朝疆土的力度也会更强,日后必将要成为大患,也只能寄望于我的反渗透计划可以成功了!”
与玄烨达成协议之际,赵俊臣的心中暗暗想到。
*
另一边,见到协议达成之后,玄烨的心情又好了一些,因为这场谈判的收获足以让建州女真的粮荒压力减轻一半。
与此同时,他想要趁机收服赵俊臣的心思,也是愈发的蠢蠢欲动。
赵俊臣在明朝官场之中当然是地位尊贵,但也存在着极大的隐患,今后说不定就是鸟尽弓藏的结局,玄烨认为像是赵俊臣这样的聪明人必然会想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建州女真就是这条后路的最佳选择!而且赵俊臣在世人眼中就是贪财妄为的形象,这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
所以,玄烨虽然也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大,但依然是想要尝试一番——说不定就会成功呢?
玄烨调查了赵俊臣近年来的诸般作为之后,就很是欣赏赵俊臣的能力与实干,今天亲眼见证了赵俊臣的手段与智慧,心里也有些求贤若渴的意思,认为赵俊臣这样的良臣留在明朝辅佐德庆那样的昏君实在是太可惜了,若是能为建州女真所用,建州女真的实力并将会迅速增涨。
赵俊臣的缺点固然也有不少,但玄烨认为自己拥有足够的容人之量与驾驭手段。
于是,谈判结束之后,眼看着时间还早,玄烨就突然开口,提议双方一同狩猎以作庆贺,顺便是增进一下关系。
玄烨的这项提议并不合时,如今已经渐入寒冬,附近并没有太多动物可供狩猎,必然是不会有太多收获。
但玄烨眼很快就要降于德庆皇帝,如今正是双方关系最佳的时候,赵俊臣自然是不能驳了他的面子,稍稍犹豫一下之后就同意了。
然后,赵俊臣与玄烨就领着各自麾下的官员离开了大帐,纷纷是上马向着远处而去。
玄烨之所以是提议这场狩猎,只是想要营造一个与赵俊臣单独相处的机会罢了。
狩猎开始之后,建州女真的骑手们表现极为活跃,他们到处寻找野兔、獐子的巢穴,把这些动物驱赶到玄烨与赵俊臣的近前,让两人可以轻松射箭猎杀。
玄烨的兴致很高,很快就射杀了三只野兔、两头獐子、甚至还有一匹野狼,别看他身材有些消瘦,但射术却是极佳,完全展现了建州女真的骑射文化。
相较而言,赵俊臣却是成果寥寥,只是射空了一箭之后就再也不射了,只是静静观看着玄烨的表现,时而还会开口赞叹几句。
再次猎杀了一头獐子之后,眼见到赵俊臣周围并无外人,玄烨也终于寻到了与赵俊臣单独交流的机会。
他策马赶到了赵俊臣身边之后,就笑着问道:“我看赵大人一直都没有出手,可是不喜骑射之道?为何是兴致不佳?”
玄烨如今还只是建州女真的大汗,而不是赵俊臣所熟知的那位“康熙大帝”,但他的身上已然出现了一些帝王气度,他此前与赵俊臣谈判的时候一直是表情冷肃、让人不由是心生敬畏,但这个时候向赵俊臣笑脸相迎之际,却又明显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赵俊臣认真观察了玄烨的气质变化,也同样是笑脸相迎,道:“并非不喜,而是不善……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不敢比大汗你的文武双全,骑术倒还勉强算是娴熟,但射术却是一窍不通,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愿露怯让人笑话。”
玄烨似乎很欣赏赵俊臣的坦白,道:“能够看明白自己的短处,这是一个很好的优点!但有了短处只是一味遮掩却是不好,最好还是想办法弥补一二,不过赵大人你是文人,这骑射方面的不足确实是无关紧要。”
顿了顿后,玄烨的话语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又道:“相较于自己的长处短处,一个人更应该看明白自己的机会与忧患!有些无关紧要的短处固然是不必刻意弥补,但有些忧患看似是远在天边,但依然是要尽快解决,否则这个忧患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近在眼前了!只可惜,人时有力穷,人力也总是抗不过大势,有些远忧是完全没办法解决的,这个时候,就要给自己寻一条后路了……赵大人以为如何?”
听到玄烨的意有所指,赵俊臣不由一愣。
赵俊臣是一个聪明人,自然是听明白了玄烨的暗示。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玄烨竟是想要收服自己!
赵俊臣惊讶之余,也是心中一动,并没有直接拒绝,只是缓缓说道:“相较于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让自己总是迟疑犹豫,我还是更喜欢一往无前的解决所有问题……更何况,前路有远忧,后路难道就没有近患了?”
玄烨的笑容诚挚,道:“后路是否存在近患,只要探一下也就知道了,若是探路之后发现后路很安全的话,又何必不给自己多留一个选择?”
见赵俊臣陷入了沉默,玄烨也没有想要强求赵俊臣立刻给出回应,只是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大明与大金开通互市之后,赵大人的商队就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我大金境内、垄断所有的商贸利润,你很轻易就可以探清楚我大金的底细,也会与我大金的许多人员密切接触,而我也不会有太多限制……到了那个时候,赵大人自然是可以探明白这条后路的好坏!
别看我大金今年遭遇了严重粮荒,还需要降尊纡贵的降于汉人皇帝,但这只是一时困境罢了,大金与大明绝不是一回事,夕阳再是如何耀眼也很快就会落下,朝霞就算是一时间被乌云遮蔽,也迟早会放出耀眼光芒……也许,你我之间,往后还会有很多的合作机会!”
当玄烨说到“你很轻易就可以探清楚我大金的底细,也会与我大金的许多人员密切接触”这一句话的时候,稍稍加重了语气,让赵俊臣心中不由一惊,暗暗怀疑玄烨是否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反渗透计划。
今天的这一场谈判,赵俊臣固然是不满意最终的结果,但他认为自己与玄烨单独交锋的时候还是占着上风的。
虽然,赵俊臣也很清楚,他之所以是占据上风,主要还是因为玄烨碍于建州女真粮荒现状的刻意隐忍,并不是自己的手段能力就比玄烨更加高明,但终究是压了这位传说中的历史人物一头,心中难免有些得意。
但经过这一番谈话,赵俊臣却是突然发现——当他一直是故作傲气的刺激玄烨、观察玄烨反应的时候,玄烨是否也在顺水推舟的顺势观察自己?自己的诸般算计,当真是如愿以偿的实现了吗?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心情稍沉。
但表面上,赵俊臣依然是不动声色,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只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等我探明道路再说吧,前路目前还算平坦,就算是今后有些颠簸也未必走不过去,还不急着走后路。”
玄烨也是笑道:“只要是你心里记住自己还有这条后路就好!”
说话间,一只野兔被骑士们驱赶到两人近前,玄烨当即是抬手一射,当即就射杀了这只野兔。
然后,玄烨又笑着补充道:“我年幼时候身体不算太好,其实也不善于骑射之道,但我勤于练习之后,如今倒也有些成效了!”
*
这一场狩猎,可谓是声势浩大,双方共同出动了近千名骑手,但最终只是射杀了二十余只兔子、十几头獐子,还有三只野狼,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由玄烨所射杀。
狩猎到了最后,眼看着周围再无猎物之后,玄烨却是出现了一次失手,“不小心”射杀了自己的猎犬,然后就把猎犬的尸体作为回礼送给了赵俊臣,说是狗肉很香。
赵俊臣依然是假装不明白玄烨的意思,不动神色的收下“回礼”之后,很快就告辞了玄烨,率着队伍离开了。
却说,当赵俊臣的谈判队伍离开之后,玄烨却是返回了此前用来谈判的大帐之中。
在大帐之内,钱通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玄烨出现,钱通当即是下跪请罪,表示建州女真在宣府军镇的眼线探子被赵俊臣拔掉大半,全是自己办事不利的缘故。
玄烨却没有责怪钱通,只是冷静问道:“这一次的损失有多大?咱们在宣府镇的眼线探子都被拔掉了?”
钱通却是表情奇怪,道:“咱们在宣府镇内部总计收买了眼线与内应总计二十六人,但这次赵俊臣却是送来了二十八颗头颅!其中只有二十五颗首级来自于咱们的眼线与内应,另有三颗首级的主人与咱们毫无关系,应该是被赵俊臣冤杀了。”
顿了顿后,钱通的表情间又多了一丝兴奋,补充道:“不过,我仔细清点了一下这些首级,发现咱们在宣府镇内最重要的那名内应并没有被赵俊臣所杀,应该是逃过了赵俊臣的调查,只要是这名内应还留着,咱们在宣府军镇的损失倒也不是太过于惨重!”
建州女真在宣府镇内部最重要的眼线是何人,玄烨自然是心中清楚,他沉吟片刻后,却是突然冷声道:“冤死之人未必就是赵俊臣没有调查清楚,躲过了调查的那名内应说不定也是赵俊臣的刻意留手……这个赵俊臣,今后必将会成为大患!就是不知道……他究竟会成为大明的大患,还是会成为我大金的大患,若是不能收为己用、留在身边看管,就必须要想办法除掉他!“
……
下雨天,睡觉天……真的睡了一整天!
……
第1030章.火药桶与掌控.
……
……
“这个赵俊臣,今后必然会成为一个大患!但就是不知道……他究竟会是大明的大患?还是我大金的大患?……这样一个人,若是无法收为己用、留在身边随时监控的话,就必须要杀之才能安心!”
听到玄烨的这般评价,钱通顿时是心中一惊。
玄烨极少会给一个人这般高的评价。
钱通不知道玄烨的评价根据是什么,他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大汗,咱们在宣府镇的边境附近,还控制着一伙马匪,约有三百余人,若是大汗有些忌惮那个赵俊臣的话,咱们就安排这股马匪寻机会把他给绑了或者杀了以绝后患……”
玄烨却是挥了挥手,说道:“我认为这个赵俊臣今后必成大患,不仅是因为他有心机有手段,也不是因为我察觉到了他的野心勃勃,更还是因为他会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而不折手段!
这种人就像是曹操一般,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臣,必须要有一个明主才能驾驭,若是用对了地方自然是受益无穷,但若是用错了地方,他就会变成一个随时都要爆炸的火药桶!呵!他若是我的臣子,我倒是有把握驾驭得住他,但你认为汉人的那位德庆皇帝是一个明主吗?”
钱通马上垂头道:“德庆骄奢淫逸、好大喜功,善小术而缺大略、有小谋而无大智,自然是不能与大汗相提并论!”
玄烨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我认为赵俊臣也许会成为我大金的大患,前提是德庆能驾驭得住他,但若是德庆不能驾驭他,那他就会成为大明的大患!所以,就暂且留着赵俊臣,任由他继续坐大……等他羽翼渐丰之后,必然是不甘雌伏于德庆,这个火药桶就会炸掉!
到了那个时候,他若是炸死了德庆,明朝就会陷入内乱,正好是我大金出关的机会,若是他不能炸死德庆,那他就只能投奔于我大金了,我大金也就多了一位人才!”
钱通心悦诚服,道:“大汗圣明!”
玄烨再次沉吟片刻后,吩咐道:“接下来,有两件事情,需要你立刻去办!第一,大金与大明开通互市之后,你要紧紧盯住赵俊臣的商队的所有动向,他们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你都要详细调查清楚禀报于我……
第二,派人在明朝境内散布谣言,就说赵俊臣身上有着当年大宋皇室的血统,他本人也是王莽一般外贤内奸的人物,一心想要复辟宋朝!”
钱通心中一惊,但很快就是面现奸笑,道:“臣这就去办!”
*
与此同时,眼见到天色渐暗,赵俊臣也领着队伍快马加鞭的赶往宣府镇境内。
这一路上,趁着赵子城受伤的机会,赵俊臣也是刻意的表现关切之意,不仅是嘘寒问暖、体贴照顾,又把赵子城安排到了自己的马车之中休养,甚至还把德庆皇帝赐给他的那件貂绒大氅披在了赵子城的身上。
赵俊臣倒也没想过自己可以收服赵子城为己用,赵子城出身于勋贵家族,他的兄长正是德庆皇帝的心腹、亲军督护府大都督、靖武侯赵子山,地位不逊于锦衣卫指挥使洪锦,拥有这般家世的赵子城是绝不可能投靠赵俊臣的。
所以,赵俊臣只想要进一步交好于赵子城,让自己控制宣府镇的计划更加顺利罢了。
见到赵俊臣对于自己这个“败军之将”是这般的关怀备至,赵子城不由是心中感动。
当赵俊臣再次表示要把德庆皇帝赐给自己的那几根人参送给赵子城之后,赵子城愈发是感动莫名,却又哀声叹气道:“唉!卑职实在羞愧,这场比武原本是想要给朝廷争光、为赵阁老提气,却没想到竟是因为一时失手,遭遇了一场完败……这件事情传出去之后,军中将士们也不知道要如何看待卑职,只怕是没脸见人了!”
见到赵子城并不担心自己的伤势,也不关心这场谈判的利弊,只是一心挂念着自己的颜面与形象,赵俊臣不由是心中好笑。
但表面上,赵俊臣却是肃容说道:“赵总兵太自谦了!你固然是受了轻伤,但图海也死了坐骑、失去了再战之力,这如何是一场完败?明明是一场平手之局!
那图海的名气我也听说过,乃是建州女真之中数一数二的大将,不论是辽东镇总兵何宇、还是蓟州镇总兵张肃,皆是对他充满了忌惮之意,从来都不敢与他直面交锋,每当是图海领兵出战的时候,各地驻军也皆是如临大敌、鸡飞狗跳,赵总兵你这次与图海打了一个平手,又有何羞愧的?
所以,任谁听到这件事情,都不敢小瞧赵总兵,反而还要给赵总兵竖起大拇指头,称赞赵总兵一声当世名将、武艺超群!
赵总兵放心吧,这场比试就是以平手收场,我已经安排了下去,让所有人皆是统一口径,就算是建州女真的大汗也是表态承认了,今后任谁也不敢质疑!”
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赵子城又羞又喜。
羞的是赵子城很清楚他与图海之间的实力差距,两人的这场比试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分出了胜负,而且若不是图海在比试之际手下留情,他早就被砍了脑袋;若不是他在比试的时候采取了以伤换马、只攻不守的战术,打了图海一个措手不及,他也根本杀不了图海的胯下战马;如今赵俊臣硬要说这场比试是平局,赵子城自然是忍不住有些羞臊之意。
与此同时,赵子城最是在乎自己的一张面皮,而赵俊臣的这般做法无疑是保住了他的颜面,不仅是没有损及他的形象,还让他今后多了一项吹嘘的资本,赵子城自然是心中欢喜不已。
见到赵子城的表情变化,赵俊臣就知道赵子城的面皮还是有些薄,无法坦然接受自己的混淆视听、颠倒黑白,于是就再次开口,反复称赞了赵子城的武勇,又刻意夸大了赵子城的表现,不断是挠着赵子城的痒处。
到了最后,赵子城终于是坦然接受了“平手收场”的说法,不仅是不再有任何羞臊之意,反倒是还洋洋自得了起来。
与此同时,赵子城已经把赵俊臣视为是自己的人生知己了,只觉得赵俊臣要比兄长赵子山还要更加了解自己,待自己也要更好。
眼看到火候已经足够,赵俊臣就转移了话题,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建州女真的那些眼线与内应……我杀了他们、又砍了他们的脑袋送给建州女真的大汗,固然是有临机决断、事急从权的缘故,但我只是谈判钦差,不应该插手宣府镇的内部事宜,处理此事的时候也有越权之嫌,只怕是事后会在京城中枢引起一些非议!所以,这件事情今后禀报朝廷的时候,就不要透漏我的关系了,只说这件事全是因为赵总兵明察秋毫、也全是赵总兵亲手操办,如何?”
赵俊臣渗透宣府镇的计划极为紧要,自然是不能让德庆皇帝察觉到任何迹象。
德庆皇帝天性多疑,若是让他听说了这件事情,就必然会心生警觉、怀疑赵俊臣为何能在短短几天时间之内就排查出这么多的奸细与眼线,然后就会推测出赵俊臣对于宣府镇的渗透计划,到时候事情就很难收场了。
所以,赵俊臣这次一举清空了建州女真在宣府镇之内的所有奸细,虽然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劳,但赵俊臣绝对不敢揽在自己的身上,必须要交给赵子城才行。
另一边,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赵子城又是心中大喜。
昨天晚上的时候,赵俊臣突然间拿出了许多翔实证据,表明建州女真在宣府镇之内安插了大量的眼线与内应,而且没有经过赵子城的同意就私自抓捕了所有嫌疑人,然后就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的当场杀死了他们。
对于赵俊臣的这般做法,赵子城自然是心中很不满意,只觉得赵俊臣仗着钦差与阁老的身份肆意妄为、也损害了自己身为宣府总兵的权威!与此同时,赵子城对于建州女真的渗透之事一直都是毫无察觉,还需要赵俊臣亲自出面揭发此事,这般情况也会损害到赵子城在德庆皇帝眼中的形象。
所以,赵子城原本已经打算要写奏疏弹劾赵俊臣了。
现如今,赵俊臣趁着赵子城对自己好感正佳之际,又提出要把排查奸细的功劳全部送给赵子城,这无疑是抵消了赵子城的失察之罪,赵子城自然是心中大喜,心里的残余芥蒂也顿时是烟消云散,只觉得赵俊臣是个大好人,自然也不打算向朝廷中枢告状了。
于是,赵子城连连点头道:“其实,赵阁老的这般做法也是迫不得已,建州女真的那些眼线与内应都是宣府镇的地头蛇,每个人都是人脉广阔,这件事若是由我亲手处理,容易泄露消息不说,也必然会得罪太多的地方势力,交给赵阁臣这样的过江龙来处理也是正好,赵阁臣的临机决断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不过,既然是赵阁老顾忌着中枢那边的反应,我自然不会让赵阁老为难,这件事就全部揽在我的身上好了!”
赵俊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就多谢赵总兵的体谅了!”
赵子城迟疑了一下,却又说道:“不过,我至今也不敢相信,像是刘有德那样的人竟然也是建州女真的眼线……这个人一向都对我很是恭谨,做事也算得力,若不是赵阁老你拿出了确凿证据,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他。”
赵俊臣依然是笑容不变,说道:“正是因为他是建州女真的奸细,平日里也就不会泄露痕迹,反而要刻意表现出一副忠君爱国的样子,唯有这样才能不被怀疑、暗地里为建州女真做事,大奸似忠就是说这种人了,若是他一看就是通敌卖国的奸细、让人心生警觉,就反而不会有任何危害了。”
赵子城所说的刘有德,乃是宣化府境内的最大商贾,虽然也有巧取豪夺、抢人妻女之类的恶行,但他也确实不是建州女真的内应,这次被杀实属于赵俊臣的刻意栽赃陷害!
而赵俊臣之所以栽赃陷害于他,却是因为这个人财力雄厚,在宣府镇境内与“聚宝商行”存在竞争关系,若是宣府镇今后想要与“聚宝商行”翻脸的话,刘有德就会是“聚宝商行”的最佳替代品。
所以,赵俊臣才会趁着这次排查奸细的机会,刻意的栽赃陷害除掉他,就是为了加强“聚宝商行”对于宣府镇的影响力与控制力。
除了刘有德之外,还有大宣乡的豪族地主王烨,这个人一直是垄断着上流水源,严重影响了赵俊臣在宣府镇境内安置陕甘难民、耕种田地的计划,还险些与张诚等人发生械斗,也被赵俊臣趁机除掉了;
又有宣府镇通化千户所的千户徐志成,这个人太过于贪心,屡次向“聚宝商行”狮子大开口的索要好处,却又经常是翻脸无情、拿了银子不做事,严重阻碍了“聚宝商行”的渗透计划,自然也不能留着。
所以,赵俊臣这次送给了玄烨二十八颗头颅,其中只有二十五颗首级的主人是死有余辜,另外三颗首级的主人却并非是建州女真的奸细,乃是赵俊臣趁机混淆视听、排除异己的手段。
赵子城自然是不知道赵俊臣的这些手段,只觉得赵俊臣所言有理,不由是满脸受教,连连点头道:“赵阁老所言有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宣府镇的防区与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太近了,这些地头蛇今后必须要暗中提防一二。”
顿了顿后,赵子城的表情又有些轻松,又说道:“不过,通过这一次的雷霆手段,不仅是拔除了建州女真的所有奸细,也威慑了那些心有异念的墙头草,我宣府镇短时间内倒是不必过于担心了!”
赵俊臣似笑非笑,道:“是啊,所有奸细都被拔除干净了,今后一段时间自然是可以稍稍放松一些。”
*
这一天,夜幕刚刚降临之际,赵俊臣的队伍终于是及时返回了宣府镇的防区之内。
见到赵俊臣等人平安返回,宣府镇的所有文武官员皆是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负责坐镇大后方的参将高扬,这个时候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眼看到天色已晚,赵俊臣就没有赶回宣化府,而是在宣府镇边境的一处军营里过夜。
不谈宣府镇众位官员的隆重迎接,时间很快就已是晚上亥时。
却说那参将高扬,巡视了军营防务之后,就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然而,当他返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却发现赵俊臣的身边护卫赵大力已经在房间门口等待他多时了。
见到赵大力的出现,高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是面色一变。
赵大力并没有理会高扬的表情变化,只是瓮声瓮气的说道:“高参将,我家赵阁老请你去见他谈话。”
高扬的表情又是一变,勉强笑着问道:“却不知,赵阁老这个时候召我见面有何事?”
赵大力眉头一皱,道:“我只是赵阁老的近卫,哪里能明白赵阁老的心思,你跟我去就是了!”
然后,不待高扬再问,赵大力已是率先向着赵俊臣的房间方向走去,高扬无奈之下也只好是心惊胆战的跟着。
当高扬被赵大力领进了赵俊臣的房间之后,却发现赵俊臣身披着一件貂绒大氅,一边烤火一边用火炉炖着一锅狗肉,似乎是正打算吃宵夜。
而且,房间中除了赵俊臣之外,还有一个高扬很熟悉的人与赵俊臣同桌而坐,正是“聚宝商行”的二掌柜赵安。
见到高扬之后,赵俊臣的表情不咸不淡,指着面前锅里的狗肉,缓缓说道:“建州女真的大汗玄烨亲手射杀了自己的猎犬,然后就把狗肉送给了我,说是狗肉乃是人间美味,我也有心想要尝尝,就炖了这么一锅,闻着确实是很香,但一个人独享美食太没意思了,于是就想请高参将与我同食。”
另一边,赵安则是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笑道:“高参将快坐下吧,赵阁老一向是平易近人,这个时候也不必讲什么礼仪了。”
赵安虽然是说不必多礼,但高扬依然是战战兢兢的向赵俊臣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就在赵俊臣的示意之下,小心翼翼的用半边屁股坐到了席上。
赵俊臣伸手在火炉边搓了搓,叹息道:“边疆军镇的生活,当真是极为疾苦,我今晚留在军营之中过夜,原本就已经打算睡下了,谁知道房间实在是太冷,被冻的实在睡不着,索性就让人炖了这锅狗肉,顺便是借着火炉取暖……唉,我只是住在军营里一个晚上都坚持不住,下面的将士们居住条件还不如我,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
高扬连忙是说道:“我等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尽忠,也就不觉得幸苦了!”
赵俊臣面现讥讽,道:“好一个效力尽忠,当真是让人感动……其实,朝廷也知道将士们的生活疾苦,平日里对于边军们的某些做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要给些额外的好处、让你们有个盼头坚持下去……但是,有些好处固然是可以拿,但另有一些好处,若是拿了可就很难收手了!”
说完,赵俊臣从手边拿起一本薄册,直接丢到了高扬的面前。
高扬身体一颤,手抖着拿起了这本册子翻看,却见到上面全是他暗中勾结建州女真的证据。
这些证据并不是多么的全面详细,但也足以让他有死无生了!
见到这份册子的内容之后,高扬顿时是面色惨白,心中再无侥幸,“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赵俊臣的面前,颤声说道:“赵阁老恕罪!赵阁老恕罪!”
原来,高扬就是钱通所说的那位建州女真在宣府镇内最重要的内应!
赵俊臣昨天大举排查建州女真奸细的时候,高扬就一直是心惊胆战,但直到赵俊臣与建州女真的谈判结束,也一直都没有找到他的身上,高扬不由是心存侥幸,认为自己逃过了一劫。
但如今他才知道,这并不是自己逃过了一劫,而是赵俊臣对他另有处置!
赵俊臣冷冷看了高扬一眼,缓缓说道:“恕罪?当然要恕罪了,否则的话,我早就把你的首级送给建州女真的那位大汗了,又岂能容你到今天?”
“多谢阁老!多谢阁老!”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高扬不由是面现喜色,连连叩首道谢。
赵俊臣则是说道:“你不必谢我,倒是应该谢谢这位赵掌柜!他听说我掌握了你的罪证之后,就立刻寻到了我这里,说你是一个可用之才,罪行也不严重,又花了五万两银子买下了你的通敌罪证!否则的话,我也不会留你到今日!”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高扬又是一愣,也才明白了赵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赵安花银子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于是,高扬又连忙向赵安道谢,表示他今后一定会全力协助“聚宝商行”在宣府军镇做事,“聚宝商行”的事情就是他高扬的事情。
见到高扬这般识趣,赵俊臣也是心中满意。
在宣府军镇之中,赵子城、高扬、张捷乃是最为举足轻重的三个武官。
其中,赵子城算是很好糊弄的一个人,只要刻意卖他一些面子、多恭维几句,很多事情就很好处理了;张捷则是一个孝子,掌握了他的家乡老母也就等于彻底控制了他,也不难对付,唯有这个高扬是个奸猾贪婪之辈,最是难以掌控。
不过,也正是因为高扬的贪心,让他伸手拿了建州女真的好处,也就让赵俊臣有了他的把柄,今后自然是不难操作。
这样一来,利用各种方式掌握了这三个人之后,距离赵俊臣彻底掌控宣府镇的日子,已是近在咫尺了。
……
……
千层饼
权谋文很难写,方方面面的难写。
其中的一个难处在于,你需要描写一群聪明人,聪明人的许多做法必然是含有深意,你这个时候若是解释多了,文章就会臃肿,变成干巴巴的说明文,你这个时候若是解释少了,就会引发各种各样的争议与质疑。
总而言之,很难拿捏分寸。
像是上一章,玄烨的那个谣言,就引发了许多质疑,好几位朋友都认为很牵强。
虫子原本是打算再过几章、等到德庆皇帝听到这个谣言之后,再展开分析一下这个谣言的思路,否则就会出现内容重复,但既然是许多朋友都在质疑,虫子就提前解释一下。
一个优秀的谣言,并不在于它的真相是什么,而在于它会引导人们的思路!
玄烨散布了一个谣言,想要进一步离间德庆皇帝与赵俊臣的关系——这是第一层,很多朋友都认为我会这样写。
这个谣言存在明显的漏洞,因为德庆皇帝很清楚赵俊臣的底细,并不会被这个谣言所误导——这是第二层,也是许多朋友提出质疑的地方。
但虫子很多次描述过,德庆皇帝是一个天性多疑、精通权谋的皇帝。
所以,以德庆皇帝的性格,他的想法并不会停留在第二层,而是很快就会进入第三层——究竟是谁散布了这个谣言?散布这个谣言的目的又是什么?
再然后,德庆皇帝的想法就会进入第四层,最终延伸到第五层……也就是虫子真正想写的那一层。
恩,以上就是网络上很著名的千层饼理论。
当然,这只是简单描述,根据虫子的设想,到时候的情节会更加复杂,还会涉及到七皇子朱和坚的作祟。
PS:其实吧,虫子这个时候就算是不专门解释也没什么影响,但……千层饼的梗太好玩了,不能错过机会!
《摄政大明》千层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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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1章.火没烧起来.
……
……
这一锅狗肉,赵俊臣吃的是津津有味,只觉得身体也暖和了许多。
赵俊臣当然明白玄烨射杀了猎犬、又把猎犬尸体交给自己品尝的深意,就是暗示“狡兔死、走狗烹”的意思。
但赵俊臣从来都不会把自己视为是走狗,他认为自己今后一定会成为猎手!现如今那些高高在上的猎手,往后说不定反而会变成走狗!所以他吃这顿狗肉的时候,也是完全没有心理障碍。
但高扬陪着赵俊臣吃这锅狗肉的时候,却是食不知味、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等到赵俊臣表示吃饱了,高扬就连忙表示告辞,赵俊臣自然也不会留他,挥了挥手就让他离开了,赵安也是趁势相伴告辞离开。
看着赵安与高扬的离去背影,赵俊臣却是突然一叹。
古今中外,官场上总是有着同样的弊病,那就是上层官员们总是喜欢重用那些有污点、品行有缺的人,对于那些品性高洁、问心无愧的人,反倒是敬而远之,甚至是嘲而远之。
无他,下面的人有把柄落在自己手里,今后就好控制,用起来也放心,就可以成为“心腹”,自然也就可以重用提拔了……至于那些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好人,只能留在下面慢慢苦熬。
但这般做法的后果,就是小人当道、卑劣者横行于世,高尚者反而得不到提拔与重用,
赵俊臣上一世的时候,对于这种现象就是深痛恶绝,但现在却是变成了这种现象的参与者、维护者。
就像是高扬,明明是一个通敌叛国、贪心妄为之辈,但等他证明了忠心之后,赵俊臣手里的各类资源就会倾向于他,助他步步高升、掌握更大的实权。
“世情磨砺之下,终究是变成了自己当初最为厌恶的样子……”
赵俊臣苦笑自嘲,但似乎并不打算改变。
*
另一边,高扬离开了赵俊臣的房间之后,就连忙是再次向赵安郑重道谢,也再次向赵安保证了许多承诺,赵安则是表示咱们今后就是休戚与共的自己人了,不必这般客气。
说完了场面话,高扬就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却不知,咱们的‘聚宝商行’与赵阁老之间是何关系?赵掌柜能在赵阁老面前说上话,赵阁老也愿意卖给赵掌柜一个面子,似乎是很熟悉的样子……难不成,赵阁老他在‘聚宝商行’也参着一股?”
高扬是一个聪明人,仅从今天这场谈话的一些细枝末节,就已经猜出了一些事情,认为赵俊臣与“聚宝商行”之间的关系很深。
事实上,高扬早就开始怀疑“聚宝商行”的来历背景了,但别看他在宣府镇内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将,但放在整个大明朝也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高扬本人也有自知之明,很明白许多事情不要太过于深究,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这种小人物有资格参与的,只要是银子落袋为安就可好,所以他对于“聚宝商行”的某些行径就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高扬的把柄被“聚宝商行”抓在手里,已经再也无法下船,他自然是想要探究明白自己究竟是登上了怎样的一条船。
赵安也知道高扬是一个聪明人,早就料到了高扬会有这个问题,他与高扬相伴着离开赵俊臣的房间,也正是为了给高扬答疑解惑的。
不过,高扬毕竟是刚刚登船的新人,又是性子奸猾之辈,并不能立刻信任、透漏太多消息。
所以,赵安只是忌讳莫深的解释道:“以高参将的聪慧,自然会明白像我们这样财力雄厚的商行必然有着深厚背景,高参将如今也是自己人了,我也可以向你透漏一些机密……咱们‘聚宝商行’的幕后股东有很多很多,每一位股东都是不可言说的大人物!”
赵安这句话并不算假,“聚宝商行”的股东确实有很多,赵俊臣有着后世见识,自然是不会只用自己的银子做事,也绝不会只用今天的银子做事。
所以,“聚宝商行”的股东不仅是包含了“赵党”官员、徽商、晋商等等,在赵俊臣的巧妙运作之下,甚至就连德庆皇帝的内承运库都能算是“聚宝商行”的大股东之一,所以“聚宝商行”的股东们也确实都是大人物。
只是这些股东并不了解“聚宝商行”的具体生意,只是每季度从“聚宝商行”这里分到一些红利罢了,赵俊臣才是“聚宝商行”的实际掌控者,也是“聚宝商行”的最大股东。
但在赵安的巧妙误导之下,却是让高扬误以为赵俊臣只是“聚宝商行”的众多股东之一,而且还是较为不起眼的那种,“聚宝商行”的背后有着许多大人物共同运作!
这样一来,高扬也就无限拔高了“聚宝商行”的背景来历,心中又是敬畏、又是惊喜。
敬畏于“聚宝商行”的背景深厚,高扬今后自然是不敢轻易背叛;惊喜于自己的因祸得福,竟是加入了这样一个实力雄厚的庞然大物,无疑是攀上了一颗大树,只要是紧紧抱住“聚宝商行”的大腿,他的那些罪行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反而是变成了一个投名状,让对方可以放心重用自己,今后说不定就要步步高升了。
想到这里,高扬对于赵安的态度也是愈发恭谨亲热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对!对!咱们今后都是自己人了……赵掌柜今后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直接交代我一声就行,我就当是自己的事情来办!不对,我会比自己的事情还要更为卖力!”
赵安笑眯眯的说道:“说起来,我这里也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高参将帮着出力一二。”
高扬表情一喜,认为赵安把事情交给自己就是他初步融入这个团体的表现,连忙道:“赵掌柜请说。”
赵安叹息一声,道:“最近这段时间,京城中枢那边会有些混乱,赵阁老他这次主动请缨出马与建州女真谈判,就是为了躲开京城中枢的乱象,不想去管那些是是非非……赵阁老原本是以为,这场谈判必然会耗时良久,却没想到仅是一天时间就谈成了……但在年关之前,赵阁老他不希望自己太快返回京城,还想要留在宣府镇几天时间,却不知高参将有没有什么办法?”
高扬沉吟片刻后,很快就点头道:“这件事情好办,宣化府的下路有一伙流寇,规模不大,只有三五十人,我原本是打算养一养他们,等他们肥了之后再是出兵围剿,但既然是赵阁老不希望太早返京,咱们就宣称这股流寇已经坐大、在京城与宣府镇的官道附近大肆劫掠,赵阁老的身份是何等尊贵?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冒险返京,我到时候就会亲自领兵剿匪、顺便是拖延时间,等赵阁老什么时候想要动身返京了,这股流寇也就可以平定了……唉,只可惜这股流寇还没有形成气候,提前剿灭了他们也不会有太多浮财收入。”
赵安笑着说道:“高参将办事用心,我们‘聚宝商行’自然不会亏待。”
*
到了第二天,赵俊臣就离开了边境的营地、赶去了宣府镇的核心宣化府。
抵达了宣化府之后,赵俊臣稍稍休整了一下,就打算动身返京、向德庆皇帝禀报谈判成果,但还不等赵俊臣动身,宣化府却是收到了流寇劫掠官道的消息。
这样一来,赵俊臣的行程自然是被打断了,只好是“无奈”滞留在宣化府境内,而高扬则是主动请命,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快剿灭匪患、为赵俊臣扫平归路,然后就领着一支边军兴冲冲的保境安民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赵俊臣滞留在宣化府内,却也一直没有闲着,他时而是暗中帮着“聚宝商行”进一步扩张势力影响,时而是微服巡视陕甘难民在宣府镇的近况,顺便也是广结良缘、趁机交好宣府镇的各位文武官员,对于宣府镇的许多状况也是愈发了然于胸。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一直是紧紧盯着京城中枢那边的动向。
就像是赵安所说,赵俊臣认为京城中枢这段时间必然会有些混乱。
按照赵俊臣的推断,朝廷针对南京六部的计划很快就会出现下一步的进展,在京城中枢的那几位老小狐狸的算计之下,南京六部很快就会失控,并且是引发民愤、尽失人心,朝廷中枢也会趁机提出收权之事,到时候必然会引发许多争议,还需要再次派出一位重臣赶往南京六部坐镇。
赵俊臣却是不希望自己卷入到这场争论之中,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位赶往南京坐镇的重臣,这个时候自然是能躲就躲。
与此同时,太子朱和堉出京调查藩王的时候也很快就会有初步的结果,到时候也必然会是一颗平地惊雷,太子朱和堉本人也会惹来许多非议,赵俊臣心中自有想法,并不打算太早出面为朱和堉说话,也需要赵俊臣留在宣府镇躲上一段时间。
总而言之,京城局势稍定之后,才是赵俊臣出手摘果子的最佳时机。
然后,赵俊臣在宣化府内足足是滞留了五六天时间,京城中枢那边却依然是局势平静,赵俊臣所期待的乱象也是迟迟没有出现,不仅是朝廷中枢针对南京六部的计划一直都没进展到下一步,太子朱和堉调查各地藩王的事情也是遭到了某些阻碍、迟迟没有结果。
赵俊臣心里明白,这般情况显然都是周尚景出手稳定局势的缘故,这只老狐狸就是不想让他独善其身。
原本是打算隔岸观火,结果对岸的火势迟迟没有烧起来,赵俊臣这个时候也就有些尴尬了,只觉得进退两难。
最终,眼看着年关已是近在眼前,赵俊臣若是再不返回京城就会错过德庆皇帝的寿辰,却是再也拖延不下去,只好是承认自己面对周尚景的时候棋差一招,乖乖的动身返京了。
当然,赵俊臣决定要返京的时候,高扬那边也“恰好”是传来了捷报,说他已经扫平了匪患、保障了官道的安全。
事实上,促使赵俊臣动身返京的原因,除了年关将近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因素。
首先是陕甘三边的功臣们这几日已经陆续抵达了京城,等待着德庆皇帝的封赏,赵俊臣必须要及时赶回京城,为自己的那些心腹争取好处。
其次是赵府那边派人快马传来了消息,说是几位徽商领袖这个时候竟是赶到了京城,正等着赵俊臣返京之后求见,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
……
今天有事,回家已经很晚了,所以只有一个小章节。
……
第1032章.野心的滋长.
……
……
赵俊臣返回京城的时候,距离年关已是只剩下三四天时间。
返回京城之后,赵俊臣却是没有任何耽搁,直接入宫觐见了德庆皇帝。
德庆皇帝很快就在御书房内召见了赵俊臣,而赵俊臣则是详细禀报了这次谈判的结果,为德庆皇帝认真分析了这份协议的利弊。
对于这份谈判协议,赵俊臣心里有些不满意,只觉得明朝吃亏了,但德庆皇帝却是很满意,还称赞了赵俊臣几句办事得力。
然后,出于自己的一片公心,赵俊臣又重点描述了建州女真大汗玄烨的心机城府、眼光手段,认为建州女真在玄烨的带领之下今后一定会成为明朝的心腹大患,威胁也会与日俱增。
“陛下,臣见过建州女真的大汗玄烨之后,就认为此人城府深沉、心机极高,而且他的眼光高远、手段刚柔并济,当真是一个极为少见的厉害人物……建州女真近几年遇到了一场严重粮荒,也只是一时困局,但只要是让建州女真缓过气来,在玄烨这般人物的领导之下,只怕是今后必然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听到赵俊臣的禀报之后,德庆皇帝确实是表现出了一些警惕,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警惕而已,缓缓说道:“确实是需要防范一二,你这次做得很对,限制了双方的互市商队数量,建州女真的商队进入大明疆土之际也必须要向户部衙门报备,这就可以很大程度上限制建州女真的渗透与恢复元气,也可以利用我大明的商队反过来刺探建州女真的虚实……恩,这件事情就交由厂卫们盯着,户部衙门也要出力协助,你回去之后就拟一份奏疏交给朕,向朕详细说一下这件事情的章程,朕事后会与阁老们一同商议。”
顿了顿后,德庆皇帝的表情间又多了一些兴奋与期待,却是换了话题,笑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件事情也办的很好,就是利用这次机会让建州女真控制下的漠南蒙古与朝鲜也一同向朕称臣纳贡!
自从建州女真势大之后,朝廷就逐渐失去了对于漠南蒙古与朝鲜的控制,如今这两方再次向朕称臣纳贡,却是一件毫不逊于收复疆土的大喜事……等到五天之后、朕的寿辰之日,必将是万国来朝的盛事,当年汉唐全盛之际也不过如此了,百年后的史书工笔也必然会浓墨提上一笔!唉,就是时间太仓促了些,漠南蒙古倒还好说,就是不知道朝鲜的使节能不能赶上……”
说到后面,德庆皇帝又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见德庆皇帝只是一心挂念着自己寿辰当天的风光,对于自己的警示则是几句话就带过去了,赵俊臣不由是有些着急,再次说道:“陛下,只是依靠户部与厂卫,力量还是有些不足,只怕是难以防范建州女真的小动作,那个玄烨的手段不可小觑,稍是应对不足就会被他窥到破绽!
依臣来看,朝廷防范建州女真之际,至少还要拉上辽东镇、宣府镇、以及蓟州镇一同行事,建州女真的商队进入大明疆土之后,重点活动范围应该是北直隶境内,所以北直隶的各地官府也必须要出力协作……”
听到赵俊臣再次提到了玄烨的威胁,德庆皇帝的表情有些不耐,挥手道:“朕知道了,这些事情你在奏疏里讲清楚即可,朕看了你的奏疏之后,自然会与重臣们商议,你如今也是内阁辅臣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你的表态机会。”
“陛下圣明,臣明白了!”
见到德庆皇帝的表现,赵俊臣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急迫了,马上就不再多提,只是在心里面长叹了一声。
如今正是德庆皇帝人生当中最风光得意的日子,这般情况下他自然是很难听进去赵俊臣的良言苦劝。
毕竟,建州女真近年来的表现还算是安分,朝廷大军这段时间在陕甘三边与河套地区的屡次大捷、文武百官们的纷纷歌功颂德、建州女真以及附属势力的主动请降,已经让德庆皇帝有些忘乎所以了,认为自己的文治武功堪称是一代英主,也就不再把建州女真放在眼里了。
事实上,听到赵俊臣这般“夸大”了建州女真的威胁,又屡屡是赞叹爱新觉罗.玄烨的能力手段,德庆皇帝的心里还有些不高兴,只觉得赵俊臣这番描述的言下之意就好似是玄烨要比自己更强一般。
在德庆皇帝心里,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明朝的实力要强于建州女真,德庆皇帝认为自己也要强过爱新觉罗.玄烨,这般情况下建州女真又如何能够威胁到大明江山?自然是认为赵俊臣夸大其辞了。
见到赵俊臣不再多提,德庆皇帝也就隐去了表情间的不快,再次赞扬了赵俊臣的办事得力,然后又赏赐了赵俊臣几件宫中珍品,接着就让赵俊臣离开了。
收下德庆皇帝的“重赏”,赵俊臣的表情间自然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但等到赵俊臣退出御书房的时候,原本欢喜无限的表情却是逐渐凝重了起来,然后就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自己的权势还是太小了,虽是入阁辅政了,但终究还是没有最终决策之权……明明是见到了一场隐患就在眼前,却又无可奈何,无法改变太多,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隐患越来越大……”
暗思之际,赵俊臣的表情又再次恢复如常,但他的眼神隐隐波动着,却是任谁也猜不到他这一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
出了宫门之后,赵俊臣乘轿返回赵府。
路上,赵俊臣掀开轿子的窗帘,看着道路两旁正为了年关而忙碌准备着的百姓们,心中竟是有些羡慕。
这种羡慕情绪充满了虚伪,但它确实存在。
近几年来,民间粮价高涨,百姓们的生活也是日渐艰难,但百姓们并没有更多选择,所以他们也就很知足,只要是每天都可以吃饱饭、手里留下一点余财,就觉得自己很幸福了。
当然,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渺小、很微不足道的目标,绝大多数百姓依然是无法实现,但他们也确实不会奢求更多。
赵俊臣却不一样,当他的选择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他不仅没有感到满足,反而是愈发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拘束感与压抑感!
所以,赵俊臣的野望也就越来越大了。
当赵俊臣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他想要成为户部尚书;当赵俊臣成了户部尚书的时候,他想要与朝中几位权臣分庭抗礼;当赵俊臣的权势足以与几位阁老相抗衡的时候,他又想着入阁辅政、影响庙堂局势的走向……
时至今日,赵俊臣已经入阁辅政了,他的权势影响也渐渐可以与周尚景相并肩了……然后,赵俊臣不出意外的发现,他还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也许,从一开始的时候,当赵俊臣选择了主动卷入了朝廷党争、耗尽心机的经营自己的明暗势力,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只为了“自保”二字而已。
“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却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门前无马骑;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家仆招下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到登基;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来下棋;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梯还嫌低……”
这一首《十不足》,乃是前朝的朱载堉所著,赵俊臣曾在偶然间读过一次。
或许是因为这首诗朗朗上口的缘故,赵俊臣当场就记在了心里,至今也未忘却。
这个时候,赵俊臣不由是轻声诵念着这首《十不足》,反复好几次。
到了最后,更是自己胡编了一个小曲,拍着大腿、闭着眼睛,轻唱了起来。
当轿子抵达了赵府之后,赵俊臣的表现已经再一次的恢复如常。
返回赵府之后,赵俊臣原本是想要先去后宅见一见自己的几位妻妾、向她们报一声平安。
然而,赵俊臣刚刚迈步走入赵府,就听到府里管事禀报,称是几位徽商领袖——林云璞、白明宇、戴逢福等人,不久前已经抵达了赵府,如今正在府中客堂等候着赵俊臣的接见。
听到禀报之后,赵俊臣无奈摇头,道:“这些徽商,当真是消息灵通,我不过是刚刚返京一个时辰,他们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赶到府里等我了,也不让我稍歇片刻……”
口中抱怨之际,赵俊臣也改变了脚步方向,向着赵府的客堂走去。
*
虽是有些抱怨徽商们的求见急切,但赵俊臣迈步进入赵府客堂之际,却已是换成了一张笑脸,率先说道:“各位见谅!本阁返京之后,先是去了宫中一趟,向陛下禀报建州女真请降的事情,耽搁了不少时间,却是让各位大老板久候了!”
见到赵俊臣现身,林云璞、白明宇、戴逢福三人连忙是起身行礼。
他们上次见到赵俊臣还是半年多之前、组建“联合船行”的时候,那时候赵俊臣还是一个声名狼藉的户部尚书,但如今赵俊臣却已然是战功赫赫、名扬天下的内阁辅臣了,地位可谓是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几位徽商见到赵俊臣之后,态度也是愈发谦卑起来。
林云璞连忙说道:“赵阁臣权高位重,乃是国之柱石,自然是日理万机,我等几人就算是等候再久也是心甘情愿,只要是赵阁臣不要嫌我等打扰就好!”
白明宇则是讨好道:“我们这次拜访赵阁臣,主要是为了道喜而来!听说了赵阁臣在陕甘三边的赫赫战功,又进入内阁辅佐政务、被陛下册封为不世新成伯之后,我等徽商就皆是欢喜不尽,连忙是快马加鞭的赶来了京城,想要亲自向赵阁臣贺喜!”
随后,戴逢福则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礼单,双手捧着交给了赵俊臣,笑道:“这是我等徽商的一点心意,还请赵阁臣收下。”
赵俊臣让三人免礼之后,就收下了礼单,随手放在一旁,似乎是并不在意这份礼单的轻重,但他对待这三人的热情,却是悄然间变得真实了许多。
接下来,赵俊臣与三位徽商领袖先是漫无边际的聊了一些闲话,赵俊臣向他们讲诉了一些陕甘三边的事情,让这三人皆是抚掌赞叹、趁机讨好,这三人也向赵俊臣禀报了“联合船行”这半年以来的情况,同样是成果喜人、收益丰厚,让赵俊臣不由是连连点头称赞。
随后,林云璞则是不经意间提到了赵俊臣即将要在北方各省推广商税整改的事情,似乎是也想要参与其中。
对于林云璞的试探,赵俊臣则是笑容不变的直接拒绝了。
北方是晋商的势力范围,南方是徽商们的势力范围,当初赵俊臣在南方各省推广商税整改的时候,就没有让晋商们参与,如今北方各省也即将要推广商税整改之事,赵俊臣自然也不会让徽商们参与其中。
就像是德庆皇帝总会出手平衡庙堂各派系的势力一样,赵俊臣也在徽商与晋商之间玩弄着相互制衡的权术,并不会让任何一方的势力过于强大,让双方的财力与影响力相互制衡,然后赵俊臣才容易控制他们。
更何况,北方各省的商税整改计划,不仅是赵俊臣为了增强朝廷财政收入的考虑,也同样是抛给晋商们的一个肉骨头,就是为了转移晋商们的注意力,让他们不再是与建州女真以及蒙古各部进行走私生意。
所以,若是让徽商们也参与到北方各省的商税整改计划,晋商们不仅会心中不满,收益也会降低,说不定就会重启走私通敌的生意,这是赵俊臣绝对不能容忍的。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态度,林云璞等人倒也没有太过失望,这本就是他们早有预料的事情,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赵俊臣的态度,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见到赵俊臣直接拒绝之后,他们就不再多提了。
再然后,这几位徽商却又开始谈了另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才是他们这次拜访赵俊臣的真正目的。
只听白明宇突然叹息一声,道:“我等这次赶来京城拜访赵阁臣之前,曾是听说了一个消息……说是前任内阁首辅沈常茂垮台了,是因为他利用漕运衙门的漕船行了走私之事!
唉,自从‘联合船行’成立之后,朝廷的商税已是极低,沈常茂身为当朝首辅竟然还是为了区区小利、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以走私而牟利,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鄙人生平最是厌恶那些逃税走私的行径,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是心中激愤,也怪不得陛下会罢免了他的官职。”
白明宇在加入“联合船行”之前,曾经是江南地区最大的走私商人,这个时候却是义正言辞、满脸凛然。
另一边,戴逢福则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态度,马上就提出了质疑:“朝廷罢了沈常茂的首辅之位,固然是大快人心,但漕运衙门这一次公器私用、把漕船借给沈常茂走私牟利,难道就没有任何过错吗?依小人来看,漕运衙门的过错比沈常茂还要更大!但偏偏朝廷只是追究了沈常茂的罪责,对于漕运衙门的过错却是一字不提,这就有失公允了!”
林云璞也是肃容点头道:“是啊,漕运衙门的积弊极大,衙门里的所有官员也都是贪心妄为之辈,利用漕船之便利,每年都有大量的走私之事,这一次只是沈常茂走了霉运东窗事发罢了,实际上沈常茂的那点走私数量对于漕运衙门而言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若是朝廷想要彻底打击京杭运河的走私,就绝不能无视了漕运衙门的恶行!”
白明宇偷偷打量着赵俊臣的表情变化,接口说道:“其实吧,随着咱们‘联合船行’的规模越来越大,这漕运衙门的权职就已经显得有些多余了!朝廷每年运往京城中枢的漕粮与漕银固然是关系到了国本,但漕运衙门每年运送漕粮与漕银的时候都会整出一些幺蛾子,可谓是事倍而功半……要我说,朝廷还不如把漕运之事直接交给咱们‘联合船行’,以咱们‘联合船行’的实力,接手了漕运之责以后不仅是成本更低,也不会像是漕运衙门一般公器私用、效率低下,对朝廷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几位徽商一句接一句的讲话,赵俊臣终于是明白了他们这次拜访自己的真正目的。
原来,贪心不足乃是人之本性!
随着“联合船行”的规模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徽商们的野心也是越来越强。
到了现在,他们已是看着漕运衙门碍眼了起来,甚至还想要吞并漕运衙门的部分权责!
对于徽商们的这般变化,赵俊臣的心中既是欣慰、也是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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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3章.历史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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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俊臣所熟知的那个历史时空,后人曾有一种观点,认为“明亡于东林党”。
这种观点显然是过于偏激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东林党在明朝的灭亡过程中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作用。
而东林党实质上就是徽商们的朝堂代言人。
但别看东林党在明末时期的风头一时无二,它并没有抗衡皇权的能力,曾一度被魏忠贤整治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因为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就一直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不止,诸般神仙操作之下才让东林党的势力逐渐坐大。
而赵俊臣如今所在的这个历史时空之中,崇祯皇帝的政治手段却是合格的,所以东林党不仅没有势大,徽商也遭到了惨痛打压,再也不敢利用自身财力操纵朝堂。
直到赵俊臣出现之前,徽商们一直都不敢在庙堂中枢寻找新的代言人,一度是丧失了所有的政治欲望——当然,晋商们也是相同情况。
在赵俊臣看来,朝堂的局势走向固然不能任由一群商人躲在幕后暗中操纵,但若是徽商与晋商的政治欲望被压制得太狠,也同样是过犹不及了。
明朝若是想要重新走向强盛,就必须要集合所有可以利用力量,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商人的力量也是不可或缺。
现如今,眼看到徽商们再次恢复了政治野心,赵俊臣自然是有些欣慰。
更何况,赵俊臣还是徽商们目前在庙堂中枢的唯一利益代言人,当他们重燃政治野心之后,支持赵俊臣的力度也会再次增强。
不过,徽商们的政治野心若是不受控制、膨胀太快,那就是一件需要警惕的事情了。
就比如现在,徽商们想要吞并漕运衙门的部分权责,这明显就是他们的政治野心逐渐失控的迹象,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的困难程度与后果!
沈常茂的漕船走私案爆发之后,德庆皇帝只是罢免了沈常茂的官职,却完全没有追究漕运衙门的责任,这不仅是因为漕运衙门的后台是周尚景、有周尚景帮忙摘脱干系的缘故,也是因为漕运衙门的位置太过于敏感,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是德庆皇帝也不敢轻易让漕运衙门陷入动荡之中。
漕运衙门的敏感之处,主要是缘于两部分,首先就像是白明宇所说一般,漕运衙门所负责的漕粮与漕银之事关系到了国本,绝不可轻动;其次则是因为漕运衙门还控制着十五万余名漕工,乃是漕工们的衣食所系,一旦是漕运衙门乱了套,十余万漕工也就会跟着陷入混乱,到时候的局势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周尚景在庙堂中枢的势力范围,主要是集中于三个部分——分别是吏部、翰林院、以及漕运衙门!
其中,吏部衙门乃是“周党”的核心之处,翰林院则是为“周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后备人才,漕运衙门更是“周党”的财源之所在,三者缺一不可,共同构成了“周党”的强大根本。
德庆皇帝与周尚景这些年来明争暗斗从未间断,也曾经屡次对吏部衙门与翰林院动手,但他从来都没有动过漕运衙门,就是因为德庆皇帝心中明白漕运衙门的棘手之处。
任谁都知道漕运衙门的积弊甚重,但就连德庆皇帝也不敢轻易触动,徽商们这个时候却是想要吞并漕运衙门的部分权职,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因贪失智!
即使是不谈漕运衙门的诸般敏感之处,它背后还站着一个周尚景呢!
若是动了漕运衙门,就等于是动了“周党”的财源,也就必然要面临周尚景的全力报复,即使是赵俊臣也未必可以承担这般后果,必须要三思而后行!
赵俊臣也有野心,但实现野心的时候却要量力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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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子迈太大会扯到蛋。”
听到几位徽商领袖的暗示之后,赵俊臣当场就想要用这句话来敲打他们。
不过,赵俊臣已是地位尊贵的内阁辅臣了,自然是不能随意说出这种粗鄙之言,也要给徽商们留些颜面,不能太过于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所以,赵俊臣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就缓缓道:“周尚景的岁数……应该也坚持不了几年了,很快就会告老还乡!依本阁的看法,‘联合船行’目前还有进一步扩张实力的余地,眼下还是以积蓄力量为主吧。”
赵俊臣的暗示很明显,他并非不认同徽商们的野心,但这一切都要等到周尚景离开庙堂之后再提。
简而言之,相较于别的因素,赵俊臣还是更为忌惮周尚景的反应。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林云璞、白明宇、戴逢福三人皆是有些失望。
但他们这一次赶来京城求见赵俊臣,除了想要争取赵俊臣的支持实现野心之外,其实也有“争宠”之意,眼见到赵俊臣与晋商们的关系愈发密切,徽商们不免是担心赵俊臣今后的立场会偏向于晋商,所以就赶来京城与赵俊臣巩固关系。
所以,林云璞等人心中失望之余,却也不敢逼迫赵俊臣,更何况赵俊臣的表态终究是留了一些余地,并没有断绝他们的念想,所以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林云璞很快就垂首道:“还是赵阁臣思虑周全,是我等太急于求成了。”
说话之际,林云璞的态度有些沮丧,戴逢福与白明宇二人也是有些沉默。
想到自己连续拒绝了徽商们两个请求,不免是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也需要设法弥补一二,所以赵俊臣稍稍考虑了一下之后,又开口道:“不过,若是你们在扩充‘联合船行’之余仍然是留有余力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交给你们去办,若是办好了收益也是不低。”
林云璞的眼睛一亮,他很清楚赵俊臣的经商手段,若是赵俊臣说是收益不低的生意,那必然就是让人眼红的大生意,连忙是问道:“哦?却不知是何事?还请赵阁臣赐教,我等一定会尽力去办。”
赵俊臣先是向他们解释了朝廷与建州女真所达成的协议,然后又说道:“徽商们所在的江南之地,乃是我朝疆土之中最为繁华的地方,也是文化荟萃之所在,所有人去了那里都是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所以嘛……我想要把朝廷与建州女真互市之后的部分生意交给你们。”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几位徽商领袖皆是表情欢喜,认为这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生意。
白明宇连忙是保证道:“还请赵阁臣放心,我等一定会办好此事!朝廷与建州女真开通互市之后,不论是粮食、牲畜、还是布匹,只要是建州女真可以拿出足够的好处,我们徽商都可以满足他们。”
林云璞与戴逢福也是连连点头,对于这件事情很有信心。
然而,这三人显然是没有理解赵俊臣的深意。
于是,赵俊臣只好是轻轻摇头,再次解释道:“粮食、牲畜、布匹之类,倒是不需要太在意……我主要是想让你们收集一些江南所特有的奢靡玩乐之物,等到我朝的商队可以进入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之后,就顺便把这些东西传播给建州女真,让他们感受一下中原文化的魅力所在。
若是可以的话,我还会在建州女真势力范围的不远处,专门圈一块地,经营赌坊、青楼、酒馆、戏院之类的生意,重点接待建州女真的客人,让建州女真的军民皆是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既是可以趁机收买一部分重要人物,也可以更为迅速的收割建州女真的民间财力,这种事情正是你们所擅长的,也容易寻到许多相关人才,就正好可以交给你们去办。”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几位徽商领袖倒是有些明白了——利用江南之奢华、堕化朝廷之官员,确实是他们的擅长手段之一,而赵俊臣如今竟是想要利用他们的这般手段堕化建州女真的全体军民……这般计划可谓是极为惊人了。
当然,利用酒色财气的手段,也确实是可以更为迅速的收割民间的积蓄,前期投入固然是很多,但资金回流速度也快,就是建州女真那边若是有了政策变动,会有前期投入尽数亏本的风险。
所以,他们并没有马上答应赵俊臣,而是相互间轻声商议着这笔生意的利弊。
事实上,以玄烨的高明眼光,赵俊臣认为他必然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反渗透计划,但也只会防着赵俊臣收买建州女真的文武官员、在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内安插内应,对于赵俊臣想要趁机堕化建州女真的民族性格、消磨建州女真的武勇风气与侵略性的计划,玄烨就未必可以看明白了……而这个计划,才是赵俊臣真正的釜底抽薪。
当然,若是玄烨当真是拥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及时警觉了赵俊臣的真正计划、并且是严禁建州女真的军民接触赵俊臣给他们布下的堕落陷阱,赵俊臣的这项计划确实也有可能会亏本不少,所以赵俊臣也明白几位徽商领袖的顾虑,并没有马上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最终,几位徽商终于是商议完毕,白明宇率先表态道:“这项计划虽然是收益不少,风险也是不低,但我等对于赵阁臣一向是信任备至,既然是赵阁臣的提议,我等自然是要一同行事。”
听到徽商们的回应,赵俊臣的表情很是满意,认为徽商们的加入可以让自己的计划进度加快不少。
不过,赵俊臣犹不知足,认为自己的计划还有可以补充的地方。
答谢了几位徽商领袖的支持之后,赵俊臣又再次开口问道:“这些年来,江南各地已经很少耕种粮食了,反倒是种植价值更高的棉花、蔬菜、草药、花卉更多一些……我想要向你们打探一下,你们可知道一种叫做断肠草的花卉?哦,对了,它还有一个别称,叫做罂粟花。”
罂粟花从六朝时期就已经传入了中华势力范围,到了唐朝时期还曾作为贡品从国外流入,但汉人百姓们一直都没有寻到这种植物的某些特殊作用,只是把它当做一味药材与名贵花卉来使用。
而赵俊臣的身边,如今也正好拥有章德承与温采宁两位医道国手,或许可以让他们用罂粟花来制药,设法发掘一下断肠草的某些用处。
几位徽商并不明白赵俊臣为何会询问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皆是面面相觑了片刻。
最终,戴逢福有经营草药与花卉生意,倒是知晓一些情况,答道:“我倒是听说过这种花草的名字,它既是一味药材,也是名贵稀有的佳花名木,红得似火、极为好看,前朝的王世懋在《花疏》中就曾对它大加赞赏,说是‘芍药之后,罂粟花最繁华,加意灌植,妍好千态’;崇祯年间,徐霞客见到罂粟花之后,也是大为惊奇、叹为观止,曾在《徐霞客游记》中写到‘莺粟花殷红,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但这种花草较为少见,我记得只有云贵与广西等地有种植。”
赵俊臣点头道:“你们回去之后,就让人多收集这种花草以及种子,各种品种都要涉及,至少要足够种植千亩地,收集到之后就尽快送到我这里……我有大用处。”
表态之际,赵俊臣有一种荒缪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加速了历史进程,还是重现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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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回家很晚,所以今天只有一个小章节,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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