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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dlao     余烬之铳txt下载     余烬之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无敌的霍尔默斯先生倒下了

    042并不存在。

    一瞬间洛伦佐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抽离干净,失去了那框架的支撑,血肉无力的坐回座位之上。

    自己是梅丹佐,是047,洛伦佐从那圣临之夜后所坚守的一切,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哀伤,那些不可饶恕的的所有,乃至洛伦佐·霍尔默斯自己本身……

    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凉感,洛伦佐为了根除妖魔付出他的所有,可如今自己却是虚构的存在。

    这一切都是只是一段疯狂的臆想。

    毫无意义的臆想。

    此刻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怜悯,他们似乎都在可怜这个悲哀的灵魂。

    “我知道这可能很难接受,可霍尔默斯先生,根据资料你在旧敦灵的新生活里成为了一名侦探。”

    安东尼似乎赢下了这一局,洛伦佐是个疯狂的家伙,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是失去双手他也会用力的咬断敌人的喉咙,可此刻安东尼摧毁了他的一切。

    “作为一名侦探,你应该清楚证据的重要性,而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证明042并不存在,你真实身份是047,被冠以梅丹佐之名的猎魔人。”

    洛伦佐低着头,似乎是在看那一张张自己的照片。

    很久之前洛伦佐便觉得自己长得与梅丹佐相似,可现在那相似的临界被突破,两张脸重叠在了一起,变成疯狂的模样。

    “黑山医院里有过这样类似的病例……”

    梅林在此刻突然说道,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情感。

    “一位骑士受到了侵蚀,侵蚀之严重导致了他记忆的错位,他忘记了自己是谁,随后他在疗养院生活了很多年,除了失忆外与常人无异,但漫长的生活中他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社交圈……”

    空洞的眼神里倒映着那个失落的家伙,他就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

    “他拥有了新的生活,可突然有一天曾经的他醒了过来,他记起了一切……”

    那平静里的声音带着哀伤,似乎故事里的人此刻就正坐在这里,另一个他醒了过来,于是双手撕裂胸膛,另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伸展了出来。

    “他变成了与曾经完全不同的人,现在与过去都变得模糊,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此刻究竟谁,失忆前所爱的女人已经有了家庭,而失忆后的他在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生活,他的生活崩塌了,可凶手却是他自己……”

    “霍尔默斯先生,你被伪圣杯污染了,即使强如你这样的猎魔人,也感受不到污染的进行,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被一点点的腐蚀吞没。”

    安东尼总结道。

    所有人都看着那低垂着头颅的男人,他以前就像一团桀骜不驯的火焰,无论是狂风还是暴雨都难以将他熄灭,可现在这团火就像融化积雪,一点点枯萎,变成小小的一团,甚至连自己都无法照亮。

    “无敌的霍尔默斯先生倒下了~”

    见鬼的声音响了起来,很轻微,但在这安静的会议室里却是如此的清晰,那人反复的重复着,还带着童谣的旋律。

    “无敌的霍尔默斯倒先生倒下了~”

    洛伦佐缓缓地抬起头,颓然的目光看着在座的所有人。

    那真是令人感到怜悯共情的脸,就像一只被大雨浇透的小狗,你忍不住的想抱起它,可突然那悲伤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紧接着变得狰狞了起来,碎裂的钢铁重新被拼凑在了一起,变得愈发坚固。

    风中摇曳的火苗开始翻滚,炸裂成了炽目的火海。

    抛开那些该死的情绪,就在所有人以为无敌的霍尔默斯先生倒下时,洛伦佐再度变得强硬了起来,他带着奇怪的笑意,嘲讽似的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的谁?我来自何方?我要去哪?”

    洛伦佐轻声诉说着,可那声音下的疯狂却触动了每一个人。

    安东尼此刻也警惕了起来,之前的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前进,直到现在这个突然情况。

    亚瑟则在此时突然和洛伦佐一起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拍着手。

    无敌的霍尔默斯先生又爬起来了,他是要杀光妖魔的怪物,在此之前没有人能打败他。

    至始至终安东尼都没有搞清楚一个点,按他的说法,洛伦佐是个生活在疯狂中的人,在这漫长的疯狂中,这荒诞怪异的世界已经被他认知为了常态。

    洛伦佐·霍尔默斯本身自己就是一个极端的疯子,为了根除妖魔不择手段的疯子,而自认为理智的正常人,永远猜不到疯子的步伐。

    “我来自翡冷翠,要去根除妖魔,至于我是谁……这重要吗?”

    洛伦佐一反之前的固执,此刻反而不在意自己的身份究竟是谁,他紧盯着安东尼,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温彻斯特向他射击开火。

    “不不不……准确说,我来自哪里也不重要,毕竟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三个见鬼的问题里,我觉得唯一有用的,就是我要去哪。”

    洛伦佐重新变回了那从容的样子,他用手梳起了那淡金色的短发,悠闲地坐在椅子上。

    “是啊,我可以来自翡冷翠,可以来自旧敦灵,甚至说来自那遥远的九夏,我也可以是047,或者042,当然称呼我为亚瑟我也不介意,反正名字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对一个事物的称呼而已不是吗?

    唯一重要的是我要做什么。”

    洛伦佐微笑地看着安东尼,平静地诉说着他的夙愿。

    “我是个……暂时名为洛伦佐·霍尔默斯的武器,我要根除所有的妖魔。

    那么,你呢,安东尼神父。”

    洛伦佐翘起了腿,双手合十放在腿上。

    “说了这么多,你想做什么呢?安东尼神父?”

    安东尼愣住了,过了好久他也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真不愧是你啊。”

    一位携带了伪圣杯数年之久,在疯狂中依旧能继续战斗的猎魔人,他不会这么轻易地倒下,即使是倒下他也要带着妖魔们一起步入地狱。

    安东尼收敛起了笑意,重新带起了那对于猎魔人的敬意,与那些新生代猎魔人不同,他有幸窥见过那疯狂的一角,他很清楚眼前这位猎魔人曾经面对过什么……不仅是面对,他还活着从那禁忌的疯狂里脱身离开。

    “我们想回收你携带在身上的伪圣杯。”

    安东尼继续说道。

    “伪圣杯诞生于圣临之夜,由于当时的失控,我们只知道它很危险,除了这些以外一无所知。”

    “你们想回收并测试伪圣杯的能力?”洛伦佐一眼看破了他们想做的,紧接着他无趣地笑了起来。

    “那是属于福音教会的财产。”

    “可我现在属于净除机关。”洛伦佐毫不留情地回复道。

    紧接着洛伦佐继续说道。

    “安东尼我清楚你们今天的来意,甚至说还有你们……”

    目光投向了一旁沉默的净除机关诸位。

    洛伦佐突然站了起来,他围绕着这会议的圆桌缓缓行走,前行的同时就像一头欢乐的小鹿,时不时转身踢腿,仿佛是在跳一支舞蹈一样。

    他很冷静,但又在失控的红线边缘。

    “福音教会,净除机关……真遗憾啊,说到底你们只是打着对抗妖魔的旗号,企图获取那禁忌之力。

    那不是凡人该触碰的。”

    洛伦佐双手搭在亚瑟的双肩之上。

    “别着急反驳我,诸位,不就是这样吗?当我们弱于妖魔时,我们拼尽全力试图毁灭它们,可当我们与其平等,甚至说略胜一筹时,人类的劣性便出现了。

    你们也开始渴望那禁忌之力,是啊,那种力量用来满足自己的贪欲,太合适不过了。”

    灰蓝的眼眸里有了几分落寞。

    “真怀念历史那东征的时刻,没有任何杂念,大家只是想摧毁妖魔而已,如此纯粹。”

    洛伦佐紧接着看向了一旁的安东尼,毫无感情地说道。

    “神父,放弃吧,无论是你们,还是净除机关,伪圣杯的力量都不是你们可以触碰的,它与圣杯一样,属于【弥赛亚】级收容物,具有模因效应,如果我在这里说出了它的真名,或许你们下一秒便会被侵蚀感染……”

    话语里带着威胁,洛伦佐扫视了一圈。

    “你们也不想这样对吧。”

    洛伦佐在威胁所有人,只要他念出了那禁忌的名字,或许会在旧敦灵内再度掀起一场圣临之夜。

    当然,这也只是个预测,正如安东尼说的那样,没人了解伪圣杯的能力,或许有知情者,但他们也都死在了圣临之夜中。

    “不,洛伦佐你不会这么做的。”

    亚瑟突然说道。

    “你是个疯子,但至少是个有底线的疯子,你要根除妖魔,所以你会成为囚笼,永远的困守那个魔鬼。

    这种带着大家一起死的行为,违背你的目的。”

    洛伦佐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总拿着枪指着自己的家伙会这么了解自己,但他随即说道。

    “可永远不要测试一个疯子的底线,说不定我就一时兴起带着大家一起死了呢?”

    洛伦佐的神态悠然,难以猜测他是在说烂话,还是认真考虑过这决定。

    他走到了会议室的大门旁,最后回过头看着诸位。

    “那么结论就是……我拒绝,安东尼神父,我拒绝所有人对于伪圣杯的探寻,人类不应该触碰这些邪异,尤其是这些来自你们上位者的贪婪。”

    他的声音带着怒火,斥责着在座的所有人。

    “你们根本不懂这一切的代价,而我亲眼见证过,猎魔人被杀死,被吞食,断肢与内脏散落一地,你们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血淋淋的。

    这一点我永不妥协!”

    洛伦佐坦然的张开了手,接着问道。

    “然后……要打架了吗?能不能先给我两把剑,毕竟你们人看起来挺多的样子。”

    洛伦佐说着烂话,他能听到,那门后沉重地呼吸声,手指在金属上轻轻摩擦,隐藏在角落里缓缓运行的蒸汽引擎,还有那游荡在头顶的鲸鸣。

    无敌的霍尔默斯先生不会倒下,但无敌的霍尔默斯先生或许会被杀死在这里,没有死于妖魔之手,反而死于人类的劣性之下。

    可就在洛伦佐抱着死意之时,亚瑟再次开口。

    “那你可以走了,洛伦佐。”

    安东尼目光凛然的看向亚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同意你的决定,洛伦佐,需要有人守住人类的红线,正如清道夫看管着净除机关,你来看管那个伪圣杯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你们所说的危险。”

    亚瑟看向了安东尼,安东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阳谋会变成这个样子,按照他的剧本,被识破身份的洛伦佐会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再加上伪圣杯的威胁性,福音教会有很大概率可以重新收容伪圣杯,虽然这可能要和净除机关分享果实。

    “按照你们的说法,洛伦佐已经携带伪圣杯很多年了,在此期间他一直很稳定、安全,当然,关于伪圣杯究竟在不在他身上,这一点我们目前也无法确认,不是吗?”

    所有人都清楚有伪圣杯这个东西的存在,但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样子,什么特性等等这一切都是未知。

    “我们福音教会不会放弃伪圣杯。”安东尼强硬地说道。

    “可洛伦佐现在隶属于净除机关,而这里是旧敦灵、英尔维格。”

    亚瑟把洛伦佐牢牢的绑在了净除机关的战车之上,随后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洛伦佐最后看了一眼安东尼,紧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走廊并不漫长,一边站满了净除机关的骑士,另一边是猎魔教团的猎魔人们,大家看洛伦佐的表情都有些意外,似乎按照他们的想法,应该是会议室内一声号令,他们就冲进去把洛伦佐砍个稀碎。

    可洛伦佐活着走出来了,目光在猎魔人们面孔上一一扫过,将他们死死的记在脑海里,安东尼不会就此罢休的,说不定洛伦佐在某个阴暗的小巷里便会和这些猎魔人重逢。

    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漫步在无人的巷尾里,脸上那狰狞的疯狂消散了,神情就像宿醉后的流浪汉,他已经记不清是怎么离开那守卫森严的建筑了,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他步伐踉跄了起来,扶着墙壁一点点倒了下去。

    就像一头凶恶的怪物,可此刻他的身上插满了箭羽,洛伦佐的欺诈毕竟是拿手好戏,这一次也不例外,他骗过了安东尼也骗过了亚瑟,可这一次他无法骗过自己。

    阴暗的巷尾外便是繁华的街头,洛伦佐那强撑起来的意志终于崩塌了,灰蓝的目光空洞,抱着头颅,泥泞的积水里倒映着他那痛苦至极的脸,直到这一刻无敌的霍尔默斯先生倒下了。

    042并不存在,洛伦佐·霍尔默斯也不存在,这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疯狂的臆想,那所有坚守的一切也成了虚妄。

    洛伦佐在角落里蜷缩成了一团,就像一头丧家之犬。

第七十七章 最后一案

    这场突如其来、声势浩大的会谈就这样结束了。

    洛伦佐已经离开很久了,但会议室内的诸位谁也没有离开,他们保持着沉默,带着警惕的目光互相对视着。

    他们的纷争还没有结束,甚至说才刚刚开始。

    “你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对吧?”

    亚瑟看向一旁的安东尼,为了针对洛伦佐他准备的如此齐全,如果不是洛伦佐是如此的不可控,说不定他这次就成功了。

    一个自我认知错位的家伙,在几句洗脑的劝告下,说不定真的就会配合起安东尼。

    “这是自然,伪圣杯是福音教会的重要资产。”

    安东尼毫不掩饰地回答。

    “可这里是旧敦灵。”

    “或许……或许某种原因,你们也会站在我们这一方呢?”

    安东尼说出了这么意义不明的一句话,似乎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亚瑟,你觉得一个人的意志是可以被击溃的吗?”

    亚瑟没有回应,他有些想不明白安东尼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这上,紧接着安东尼继续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那真是可怕的意志啊,即使是经历了这么多,在认知错位的情况下,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依旧在最后给予我们沉重的回击。”

    回想着洛伦佐那时狰狞地表情,安东尼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真想亲眼目睹一下那旧教团时的荣光,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能铸就出如此可怕的猎魔人们。

    “可他终究是人,无论那强大的秘血占据了身体多少的比重,他依旧是人,拥有着人类的劣性。

    只要是人就会疲惫,就会感到痛苦,会犹豫,会难过……”

    安东尼轻轻地述说着,目光看着会议室的大门,洛伦佐离去时的身影似乎还在印在他的眼瞳中。

    “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真的很强大,他拥有着远超我们所有人认知的意志,钢铁般的意志,即使是陷入疯狂中,他也能找到理性的道路,真是不可思议……

    可一个人的自我欺骗注定无法长久,他欺骗自己是042,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拥有着人类之躯的武器,那这样的欺骗还能维持多久呢?

    说不定眼前的强硬也只是他故意展现给我们的强硬呢?洛伦佐·霍尔默斯不可以倒下,至少不能在敌人的面前倒下。”

    安东尼说着笑了起来。

    “说不定他此刻正在某个角落里抱头痛哭呢。”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亚瑟毫无感情地看着安东尼,今日的一切都是一个阳谋,无法避免的局势。

    “大概……反正我们所说的都是实话,不是吗?洛伦佐身上携带着伪圣杯,而他自己的身份也成谜,你们净除机关需要了解,而我们福音教会也需要对他施压。

    现在那钢铁的意志已经出现了缝隙,虽然洛伦佐极力想维持着他的意志,可他终究是个人类不是吗?他无法永远以武器的方式活着,他就快陷入疯狂了。”

    安东尼说着起身离去,守卫在门外的猎魔人们也随着他一同离开,只留下净除机关的这一方。

    “他们的目的不止这些,”旁观的高文在此刻说道,“他们应该有着更多不可告人的想法。”

    “这是自然,福音教会……他们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可怕。”

    梅林想起了那活着的静滞圣殿,比起洛伦佐他更好奇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形态。

    “按理说,比起伪圣杯,洛伦佐,福音教会此刻更在意的不应该是遗失的《启示录》吗?”

    沉默之后,亚瑟也说出了他的不解,这次谈话安东尼的目的很明显,他将所有的矛头指向了洛伦佐。

    “或许……或许这与霍尔默斯先生也有关呢?”

    珀西瓦尔说道,她与这严肃的气氛格格不入。

    “你们也看到了,那位霍尔默斯先生并不是有意欺骗我们,他似乎是被那伪圣杯扭曲了自我的认知,那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洛伦佐·霍尔默斯与《启示录》有关,甚至说更为复杂、只有福音教会一方才知道的内幕,毕竟他可是被冠以梅丹佐的猎魔人,而如今这一切只是他自己忘了,没有意识到?”

    珀西瓦尔说着说着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她突然发现剩下的这几个人都带着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了……我说的有问题吗?”

    亚瑟收起了情绪,摆摆手。

    “没有,只是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是真的傻,还是一直在装傻?”

    “你这是歧视我吗?”

    珀西瓦尔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些什么。

    “不过,正如安东尼说的那样,看起来洛伦佐此刻的状态可能不太好。”

    亚瑟也看着大门的方向,不久之前洛伦佐便是在那里离开。

    洛伦佐是一个疯子,常人永远无法判断一个疯子的精神状态,更不要说这个疯子还有着严重的自毁倾向。

    亚瑟也不清楚洛伦佐现在会是一种什么心态,是继续那冷血的疯狂,还是窝在一个角落里哭泣呢?

    可洛伦佐又与所有人都不同,每个人到了绝境中都有着一个名为家的地方可以避难,但他没有。

    亚瑟可以回到家里向着亡妻的照片倾诉,或者对着伊芙哭泣,虽然这个女孩可能不太喜欢她老爹这个样子,高文与珀西瓦尔也能回到家乡,在座的各位在正常的人类社会里都有着正常的社交圈,他们都有着所谓家庭的存在,除了洛伦佐。

    或许洛伦佐也有过,但随着圣临之夜的大火这一切也都消失了,亚瑟不清楚他会做出什么。

    只是有些担忧的看着窗外,天空阴郁,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

    旧敦灵特有的小雨落下,淋在洛伦佐的头上,他精神有些恍惚,坐在小巷的角落里,脑海里的剧痛也随着这清凉舒缓了不少。

    每天都有庞大的水蒸气被排放,它们堆积在旧敦灵的上空,令那天空永远都是如此的阴郁,如同倒置在城市上方的海洋,钢铁的巨鲸在其中游戈。

    冰冷的雨拍在他的脸上,有些空洞的眼神逐渐有了光泽。

    “我是……洛伦佐·霍尔默斯,我是……042。”

    洛伦佐仰望着天空,有些固执地说道。

    直到现在,洛伦佐依旧认为自己是042,至于自己是047这件事,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错误,一定是这样的。

    要么是安东尼伪造了那些证据,要么他说的是真的,但真相不止是这样……

    其实想到了这里洛伦佐也十分困扰,如果自己是042,那活在自己【间隙】里的幽魂又是谁?还是说那什么见鬼的人格分裂,可……可这说不通啊……

    他努力地消化着这些情报,缓缓地地下头,看着积水里,自己的倒影。

    “圣临之夜……”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

    如果说这一切有什么疑点的话,那无疑是圣临之夜。

    人类的记忆是具有连贯、逻辑性的,在安东尼的质问中,洛伦佐根本想不起来圣临之夜的具体细节,他只记得他亲手杀死了047,这段记忆凭空插进了自己的脑海里,不断的暗示着自己。

    其实洛伦佐已经开始微微动摇了,或许安东尼说的是真的,自己真的疯了,而自己继续固执的坚持自己是042,无疑是在疯狂的道路上继续前进。

    可洛伦佐又不想放弃。

    所有的证据都证明042并不存在,可洛伦佐不相信,他依旧坚信着042的存在,仿佛如果抛弃了这些,自己,名为042的自己,洛伦佐·霍尔默斯就会真的消失。

    继续用力的思考着,洛伦佐努力的回想着圣临之夜的一切,这思绪令自己感到痛苦与无助,他试着在脑海里还原那一夜的一切。

    可最后,那一夜依旧是一片空白,仿佛有人切除了那一夜的所有,于是洛伦佐忘记了,但为了记忆的连贯性与逻辑性,大脑又自我补全了那一夜的记忆,虽然漏洞百出,但只要不去认真回想,它就是真实的。

    “我真的是……047吗?”

    洛伦佐有些犹豫地说道。

    这一想或许说的通,自己就是047,因为伪圣杯的原因,自己的记忆断片,臆想出了一个042的身份,来让这一切合理化。

    可这是真正的答案吗?

    这是一个无法自证的悖论,洛伦佐就像个溺水之人,他用力的挣扎着,却找不到那唯一的道路。

    他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可能自己对于妖魔的愤怒也是源于这里吧?

    忘记一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另一件事占据你的生活,于是洛伦佐如此执着于妖魔,将所有的热情与怒火倾注于其上,直到自己几乎忘却了这些。

    他用力地揉着头,试图掰开那坚固的头骨,想从那血淋淋中找到那失落的片段,可洛伦佐做不到,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

    安东尼成功了,他做到了,他无法摧毁这钢铁的意志,但却能令其迷茫,布满裂隙。

    可就在这失落之际,哒哒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他踩着积水而来,很快黑色的伞遮住了天空,将那雨水分散。

    “你现在看起来还真狼狈啊,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男人一脸惋惜地看着洛伦佐,他的肩头还趴着一只毛茸茸的毛丝鼠。

    很少见,这个拿着汤勺都能杀人的猛男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清楚他经历了些什么。

    可赫尔克里很快就发现,这个落汤鸡的目光变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洛伦佐看着自己眼神愈发奇怪,如果说之前他就像个失意的醉鬼的话,现在那眼里有火焰缓缓升腾,甚至不等自己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这个家伙又活了起来,生命力顽强的惊人。

    “来的正是时候啊,赫尔克里。”

    洛伦佐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从这泥泞的地面爬了起来。

    无敌的霍尔默斯先生又站了起来,目光如炬。

    “怎么了?”

    赫尔克里有些发懵,本来他是受到了一个情报,一个流浪汉发现了洛伦佐倒在了这里,赫尔克里还以为他死了,连忙赶过来,结果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是042,我是洛伦佐·霍尔默斯。”

    他狼狈不堪,说着固执的话,就像个叛逆的孩子。

    “赫尔克里,你记忆力很好的,对吧?”

    “是……是的。”

    赫尔克里虽然认识洛伦佐没多久,但他能感受到,这个家伙有些不对劲,就像暴雨的里升起的焰火,将死、但又灿烂燃烧。

    “那你能记忆起,一些你忘记的事吗?”洛伦佐问。

    “当然可以,本质上你所有的记忆都被存放进了那宏伟的宫殿之中,你之所以忘记,只是忘记了它被放在了哪个门后而已。”

    说到自己的拿手好戏,赫尔克里认真解释道,他便是凭借着这恐怖的记忆力,建立起了一个阴影里的王国。

    “那么教我,都教给我!”

    洛伦佐似乎很疲惫,他一只手搭在赫尔克里的肩膀上,让他扛着自己的半边身子,可能是身上太脏了,波洛显然不喜欢脏兮兮的洛伦佐,一跃到了赫尔克里的头上。

    “你……要做什么?”

    洛伦佐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垂死、但又生机勃勃。

    “我是个侦探,不是吗?除了破案,我还能做什么?”

    洛伦佐喘着粗气,紧接着笑了起来,那笑声有些惨,随后就像在颂唱什么歌剧一般,他大声的宣泄着。

    “这是最后的案件了,赫尔克里。”

    灰蓝的眼瞳里倒映着阴郁的世界,它们开始扭曲、崩毁,最后归于虚无。

    这是最后的案子了,洛伦佐需要搞清楚圣临之夜的空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042还是047,还是说两者都不是?

    谁在乎呢?

    “这……或许是洛伦佐·霍尔默斯侦探生涯的最后一案了。”

    洛伦佐大声地喊道,似乎是在质问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怪异们,紧接着他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赫尔克里搀扶着他,淅淅沥沥的小雨变得沉重,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万千的水珠坠落,拍打着地面、钢铁、雨伞……它们碎裂成数不清的模样,升腾着、将整个城市拖入了朦胧的雨雾之中。

第七十八章 雨季

    正如旧敦灵的每个春季一样,冷彻的雨水冲刷着这座钢铁之城,虽然经常有人维护,但在这朦胧的水汽之中,整个城市依旧是那锈迹斑斑的模样,数不清的灯光被其晕染开,化作瑰丽的霓虹。

    旧敦灵的居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气候,漆黑的雨伞一一撑开,在街道上汇聚成数不清的盛开的花朵,而这些黑色的花朵随着积水的流向,在建筑与建筑的缝隙间涌动。

    乔伊撑着黑色的雨伞,脚踩过浅浅的水洼。

    旧敦灵的雨季到了,接下来几周这座城市都会是这个样子,淅淅沥沥的雨不断的坠落,阴郁无比,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一样。乔伊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浸透了。

    这场神秘的谈话最终以洛伦佐的离开为结束,乔伊只是奉命行事,守在那大门之外,他并不清楚里面具体谈了些什么,他只是看到洛伦佐离去那可憎的模样。

    亚瑟没有透露太多的情报,只是吩咐乔伊在这之后去观察一下洛伦佐的精神状态,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最后乔伊再次来到了这座建筑之前,科克街121a的门牌正挂在其上。

    整理了一下情绪,乔伊敲了敲门,随后推开了它,步入其中。

    “洛伦佐回来了吗?”

    乔伊站在门口,向着室内喊道,过了没一会,凡露徳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乔伊一脸疑惑。

    “嗯?早上不是你把他带走了吗?”

    经常有些奇奇怪怪的人把洛伦佐带走,当然每次洛伦佐回来的样子也不同,有时候就像个劳累的社畜,一身的疲惫,有时候容光焕发,就像抢了银行一样开心,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一身是血,不过往往都是别人的血。

    “他还没有回来吗?”

    看起来离开那里后,洛伦佐没有返回科克街121a,这倒令乔伊困惑了起来。

    正如亚瑟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着一个可以返回的地方,唯独洛伦佐没有,乔伊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洛伦佐此刻会在哪里,这里他才发现这个家伙是如此的无拘无束。

    “这样啊……”

    看起来自己扑了个空,不过也不用那么担心洛伦佐,说不定那个家伙正在下城区的某个小巷里,对着一群倒霉鬼发泄怒火。

    “乔伊?”

    突然另一个声音响起。

    希格缓缓地走下楼梯,他在楼上只是听到那声音有些熟悉,没想到真的会是乔伊。

    乔伊抬起头,只见希格有些惊喜地看着自己。

    很显然乔伊算得上希格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虽然这个交朋友的方式有些奇怪。

    “你是要出门吗?”

    乔伊看到希格衣装整备,手中还拿着一把雨伞。

    “今天有场互助会,医生想和我们探讨一下精神上的问题。”

    希格对于互助会很上心,可以说他能戒除了致幻剂,一定程度上也得感谢那些病友。

    “精神上的问题?”

    乔伊不由的在意这个词汇,在结束后亚瑟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这个词汇,这似乎是那场隐秘谈话的主要内容,更不要说他此刻前来正是为了了解洛伦佐的精神状况。

    “毕竟那位医生来自于黑山医院,说实在的我总能听到一些关于黑山医院的怪谈,却从未亲眼见过。”

    希格有些困惑地说道。

    旧敦灵这座城市里永远不会缺少那些神秘的都市传说,比如知晓一切的老鼠,啃食血肉的屠夫鸟,建造在地下深处的机械之城等等……黑山医院也是其中一个,作为主治精神方面的医院,它所配套的还有一座占地面积极广的疗养院。

    有人说那里藏着许多疯子,他们整日呓语些令人疯狂的祷告,听到的人也会被他们所污染,加入到那疯狂的呢喃的中。

    也有人说那里进行着残忍的人体实验,英尔维格在试图造出恐怖的怪物来主宰世界。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一些见怪不怪的传闻了,在清道夫们的新闻控制下,这些惊异的东西也成为了市民图一乐的小见闻。

    不过黑山医院还是有着其一定的诡异之处,就比如它的规模是如此的庞大,可在这拥挤的旧敦灵之中,你却几乎无法窥探到它的存在。

    对,就是这样,大家都知道有着这么一间医院的存在,可当问及它的位置时,没有人清楚它的位置。

    “黑山医院……”

    轻念着这个名字,乔伊尽可能的不去想他在那间医院里的经历。

    “你要一起吗?乔伊,你似乎又很久没有去互助会了。”

    希格试探地问道,他很希望乔伊能和他一起去,有个伴总归比独行要好。

    正当乔伊有些犹豫不决时,希格又继续说道。

    “如果你是在找洛伦佐……他通常会晚上回来,而在他回来前你也永远不清楚他到底会在哪?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不是吗?”

    乔伊沉默了一会,看了看窗外那阴郁的雨幕,它们哗啦啦地坠落,朦胧的雾气仿佛是某种不知名的怪物,将过往的行人一一吞没。

    “好吧。”

    他这样回复道。

    ……

    实际上乔伊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他这个虽然表面很正常,但有时他觉得自己和洛伦佐倒有几分相似,不过准确来说,他们都是有些消极的人。

    洛伦佐有着严重的自毁倾向,虽然说起来是消极的,但寻死的路上这个家伙永远是热情满满,而乔伊便有些说不清楚,他只是有时觉得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意义,提起不起力气。

    这可能是和与妖魔作战有关,与那种邪异的生物为敌,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创伤。

    似乎又想起那些不美好的过去,乔伊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似乎这样那些过去就不存在。

    “近日还好吗?”

    雨幕下的行进中,希格突然问道。

    他的个头要比乔伊略矮,希格抬起伞的边缘微笑地看着他。

    “还凑合吧。”

    乔伊简短地说道。

    可能是不想让话题过于沉寂,他看了看朦胧的雨幕,紧接着说道。

    “我还蛮喜欢下雨的。”

    乔伊说着抬起头,阴郁的天空被暴雨覆盖,仿佛大海与天空被置换了过来,那钢铁的巨鲸在雨幕中缓缓穿行,时不时发出悠扬的鲸鸣。

    “他们说雨天使人抑郁。”希格说。

    “准确说是不见日光吧。”

    乔伊说道,人类就像植物一样,需要着阳光的眷顾,可旧敦灵并不是一个对人类友好的城市,这里很少有那晴朗的天空。

    “这样吗?”

    “差不多,我记得黑山医院那些医生是这么说的,雨天不过是加重了这一切。”

    两人随意地闲聊着,不久后白教堂便在朦胧的雨雾里逐渐展现出原本的模样,看起来这里确实重新利用了起来,那些堆积的杂物与野草都被清理了,历史悠久的教堂之中传来隐约的歌声,似乎是一群人在手拉手赞美着神圣。

    “有时候雨天总会让我想到家乡。”

    希格突然说道。

    “我从离开家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回去过了,时间过了太久了,久到我也有些记不清了,只有在下雨天,那模糊的轮廓或许才会清晰些。”

    希格说一半,冲乔伊露出了一个和善地微笑,乔伊也不明白他突然为什么会提起这些,可能这也是什么所谓的交谈内心。

    “那是个沿海的小镇……我也记不太清了,唯一与外界的联系是一条穿越荒野的铁轨,当时我觉得那个小镇就是个牢笼,而那条铁轨是唯一能逃离的路。

    因为沿海,总会有些暴风雨波及到那里,夜里暴雨倾注,电闪雷鸣。”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谈论这些的人。”乔伊问道,希格是个有些内向的家伙,而内向的家伙可不会这样。

    “是啊,但人总要做出改变,改变是一件好事,就像蒸汽机改变了这个世界一样,有时候我们的人生也需要改变。”

    随着靠近白教堂,希格的表情有着一抹藏不住的欣喜。

    “是因为互助会吗?”

    乔伊不知为何,突然心生警惕,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差不多,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缺陷,但这里大家互相鼓励,去克服那些缺陷,成为更好的自己,更真实的自己。”

    希格说着看向了乔伊,声音带着诡异的魔力。

    “乔伊你不也是吗?你能看得出来,你与我有着相似的迷茫。”

    乔伊一怔,过了很久。

    “或许吧。”

    每个净除机关成员定期都要做心理评测,乔伊一直正常,可他很清楚,纸面的数据而已,只要心理素质够好这些都可以伪装的,他也清楚自己的失落,但却一直抗拒与咨询医生。

    那是一种敞开心扉的过程,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这样,每一扇大门之后都藏着一个人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家好啊。”

    希格那过分爽朗的声音把乔伊的思绪带回了现实之中,冰冷的水汽随着大门的闭合被隔绝,温暖缓缓靠了过来。

    能看到如海的烛火中,一群人围座在一起,正如那时乔伊看到的一样,他们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社会地位也不同,但就是如此不同的一群人却和谐的坐在一起,就像亲密无间的家人一样。

    人群的最前方,男人微笑地看着诸位。

    乔伊一眼就能看出男人的不同,他的位置是在阶梯之上,虽然看起来是临近着大家,但却高高在上。

    他戴着眼镜,给人一种平和的气质,与黑山医院那些凶神恶煞的医生不同,他倒给人一种平和的气质,仿佛是雨幕下温暖的阳光。

    对于一个医生而言这样的气质很有便利,不用你多过的言语,你的病人便会将你视为可倾诉着,敞开心扉,将那隐秘罪恶的东西显露出来。

    似乎只有医生注意到了两人的到来,其他人还在吵闹、说个不停。

    窗外是暴雨倾注的世界,寒冷孤寂,而在这白砖的堡垒之下,不同的人们温暖的相聚在一起,倾诉着内心的种种,这一切的反差是如此之大,冰冷的世界下,这里又是何等的温暖

    有那么一瞬间乔伊都忍不住的想要陷入这温暖之中,可很快他发觉了这种感觉的奇怪,乔伊本能的感受诡异的危险,可他却不清楚这危险来自于哪里。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同。

    乔伊还记得自己上次来时这些人的样子,大家是一种悔过的样子,可现在那忏悔已经结束,每个人都带着对生活的积极,这积极是如此的强硬,就像表演过于用力一样,温暖之下是难言的违和感。

    希格也融入这之中,他们欢颜笑语,可这怪异的感觉就像某种集会一样。

    乔伊强忍着内心的那种怪异感,紧接着目光缓缓地抬起,对在了那男人身上。

    他是清醒的,乔伊也是清醒的。

    诡异的气氛弥漫在这教堂之中,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所有人都沉沦进了那莫名的美好之中。

    乔伊做出了冷静的判断,他无法断言这诡异的感觉源自哪里,现在他只能尽力伪装成什么也不清楚的样子,只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普通的互助会。

    紧接着男人走了过来,他一边走一边擦了擦眼镜,将它戴了起来。

    “乔伊·乔舒亚,我记得你。”

    男人不等乔伊开口,他率先说道。

    “上次我本想和你打个招呼的,可你还不等我说话就先走了。”

    乔伊没有回应,他紧紧的盯着眼前的男人,试图从这张脸上获取足够多的情报,想办法撕掉那怪异的伪装。

    但很快他便放弃了,这伪装是如此的完美,完美到它唯一的疑点就是它过于完美了,在这张脸上乔伊只能看到一片未知的空白。

    突然男人伸出了手,似乎是看乔伊一直沉默着,他主动介绍起了自己。

    “目前我是这个互助会的顾问医师。”

    窗外有雷霆划过,那惨白的雷霆倒映在男人的镜片之上,似乎有炽白的焰火也在这一刻短暂的升起,与那雷霆重叠在了一起,随后消散。

    “詹姆斯·莫里亚蒂。”

    这是男人的名字,就像个诡异的魔咒般,回荡在乔伊的脑海里。

第七十九章 噩梦【感谢柒丘的盟主】

    暴雨更加猛烈了起来,带着呼啸的风,将整个世界拖入白茫茫的海洋之中,随着云层里翻滚的雷鸣,乌云遮掩住了所有的光,明明是白天,却犹如黑夜。

    在这灰黑的白日里,白教堂里的祷告声依旧,人们围坐在一起,在如海的烛火里,歌颂着美好。

    乔伊突然间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暴雨中坍塌毁灭,唯有这间小小的教堂,这会是这末日里最后的庇护所。

    “詹姆斯……莫里亚蒂。”

    乔伊缓缓念出了男人的名字,而他就像受到了呼唤般,那平易近人的脸上的露出淡淡的微笑。

    “气氛真不错,我很喜欢下雨天。”

    莫里亚蒂看着窗外崩塌的世界,有些忍不住地说道。

    “恶劣的外部环境和舒适的四周……这样的对比总会让人不由的心生幸福感。”

    他说着目光再次转移到了乔伊的脸上,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么,乔伊……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吧?”

    乔伊一直警惕着眼前的男人,但就像他说的那样,这样的反差总会令人心生幸福感,乔伊有些恍惚,一时间居然轻微地点了点头。

    可在这之后他突然惊醒了过来,这可不是他常会做的事,似乎是意识到了异常,他的声音微冷。

    “你来自黑山医院?”

    “嗯,没错,这里只是我的兼职,毕竟拯救世人可是个不错的工作。”

    莫里亚蒂侃侃而谈,他确实是个优秀的心理医生,即使你满是戒备,在他的闲言碎语里也不由的跟着他的思路去走,这个感觉乔伊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体会过,不过那个人是满嘴的烂话。

    “黑山医院那个鬼地方对心理素质要求很高,医生不能自医……所以我需要一个地方满足一下我的拯救感,好让我有能力回到那个地狱里继续行善。”

    他语态轻松极了,就像个熟知的朋友和乔伊闲聊着最近发生的事……可明明他们才刚刚见面。

    乔伊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警惕,他能感觉那种不同之处,就像一个迷幻逼真的梦境,你知道这虚假的,但你找不到漏洞。

    “黑山医院的医生很少出来兼职。”

    作为净除机关的下分部门,乔伊对于黑山医院的了解也很多,那个地方为了保密,进出都被严加看管。

    “可总有特例不是吗?”

    莫里亚蒂说着为乔伊搬来了一个椅子,不过没有放在那围坐的人群之中,而是放在了阶梯上的另一边。乔伊与莫里亚蒂对坐下来。

    “你看起来不是很喜欢我。”莫里亚蒂说。

    “或许吧。”

    “这是因为受过特化的原因吗?”

    乔伊的眼瞳微微缩紧,他紧盯着莫里亚蒂,那镜面上倒映着他模糊的样子,可没过一会莫里亚蒂倒笑了起来。

    “别这么紧张,乔伊,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还算是同事。”

    乔伊所有的反应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在那眼眸里乔伊那细微的变化都在暴露乔伊此刻的思绪。

    “知情者?”

    “算是吧。”莫里亚蒂回答。

    作为净除机关的下分部门,黑山医院的主要构成与其他部门都不同,它对公众开放,但另一部分却是保密的,负责接收那些因妖魔受伤的人们。

    所以那里的医生也分为两种,知晓妖魔的,以及不知晓的。

    “你们这些骑士就是这样,受过特化后为了对抗侵蚀便将内心封闭起来,你们拒绝所有企图窥探者,连同医生以及妖魔一并拒绝。

    可能这就是你不喜欢我的原因吧,毕竟我们这些心理医生要做的,就是让你们这些顽固的家伙敞开心扉。”

    “你违反了保密条例,莫里亚蒂。”

    乔伊依旧是冷着脸,警告着莫里亚蒂,这座教堂里还有着其他人,那些欢呼雀跃的人们就坐在不远的地方。

    “他们听不到的,他们已经沉浸入了自己的欢愉之中,根本不会理会我们的。”

    莫里亚蒂说着看向了另一边,人群聊的火热,希格也融入了其中,他们就像一群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可那笑容却有着几分生硬,仿佛大家在进行一场拙劣的表演。

    “乔伊·乔舒亚,其实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准确说是对我而言。”

    莫里亚蒂说着回想了起来,这也是他为什么清楚乔伊是净除机关一员的原因。

    “在一份档案之上,那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你当时在黑山医院里可是个红人,大家都本以为你出不了院的,我们还为你在疗养院里准备了一个舒适的病房……”

    听到这里乔伊的不适感更加严重,他已经尽力忘掉那些该死的回忆了,不等莫里亚蒂说完他便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哪怕外面雷声滚滚。

    “乔伊,你后来出院了,但根据治疗流程,你除了定期进行心理评估以外,便再也没有进行心理咨询了……你从阴影里走出了来了吗?”

    乔伊的步伐停了下来,他缓缓地转过身。

    “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我是医生,需要保证你们这些‘英雄’的健康。”

    莫里亚蒂静静地看着乔伊,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紧接着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不,乔伊,你还没有走出来。”

    乔伊不想再理会莫里亚蒂了,他快步的走向门外,用力地推开大门,仿佛只要不去听,那些声音就不存在,可如同诡异的魔咒般,莫里亚蒂的声音一直在乔伊的脑海里回荡。

    “如果你真的走出了阴影,那么你为什么还会来到互助会呢?是为了交朋友,听听别人悲惨的生活,好让自己获得畸形的幸福感,还说些更见鬼的理由?

    乔伊,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滚滚雷霆落下,乔伊举起黑色的伞,他正准备离开,可紧接着他看到了。

    脚下的积水开始缓慢的变色,就像被染料浸染过一般,它们变成了红色,随后那些落下的雨幕也是如此,仿佛是坠落的红色帷幕。

    就在这重重帷幕之下,有脚步声响起,那步伐是如此的欢快,就像一群孩子在快乐的玩水,随后他们来了。

    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出现在了帷幕之后,他们都有着相同的面容,而在那年幼的脸庞上有着燃烧的孔洞,仿佛有着炽热的金属将其贯穿。

    那不愿回顾的噩梦来找他了,乔伊僵在了原地,任由那些孩子一点点的包围他,纤细的手臂抓挠着乔伊,从他的身体之上撕扯下一块又一块的血肉,稚嫩的牙齿啃食着坚硬的骨骼,发出令人惊恐的沙沙声。

    伴随着令人胆寒的童谣,孩子们欢乐的散开,跑回了帷幕之后,只在原地留下肉屑与骨渣。

    强风掠过,漆黑的雨伞被高高吹起,直到那冰冷的雨将乔伊彻底打湿,他才悠悠转醒过来,仿佛刚刚那一切都是重叠的梦魇。

    紧接着他半跪下来,用力的捂着心脏,仿佛有人用尖刀搅动着那里。

    “哈……哈……”

    乔伊用力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他用力的咳嗽了起来,狼狈不堪。

    “你还好吗?乔伊。”

    莫里亚蒂故作关心的走了过来,随着雷霆的落下,那燃烧的焰火也在眼瞳里熄灭了下来,他带着诡异地微笑,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乔伊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挣开了莫里亚蒂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诡异的男人,乔伊一语不发的走入了那磅礴的雨幕之中。

第八十章 敦灵塔

    暴雨愈发猛烈,仿佛是积蓄已久的复仇,它们从天而降,洗刷着这座城市的罪恶。

    很显然,这次雨季来的极为凶猛,苍白的雷蛇在滚滚乌云里行进,它们每一次的显露都为这灰暗的世界带来刺目的光,紧接着这些光驱散着那些钢铁巨鲸,那些永不下潜的巨兽们纷纷降落,如此可怕的雷雨天,以人类现有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

    似乎有妖异在那乌云后发出嘲笑的声响,肆意挥洒着天灾。

    一闪而过的雷霆如同那闪光灯,将这城市的扭曲映照,而在这一切的中央,锋利的尖塔依旧直指着天穹,孤独、但又坚不可摧。

    赫尔克里站在下水道的出水口,哗啦啦的流水从他一旁的渠道中涌出,灌入下方的泰晤士河中,因为雨势过大,积水已经快要漫上了岸。

    “真宏伟啊,那座塔可不是经常能看到的。”

    赫尔克里享受着这雷雨天,他位于阴暗的下水道里,却仰视着那高高在上的尖塔。

    “我不记得旧敦灵里还有这样的建筑。”

    洛伦佐扶着潮湿的墙壁,紧接着缓缓地坐下,他或许真的需要休息一会了,目光看向外界那孤耸的尖塔,它是如此的庞大,高度远超旧敦灵内所有的建筑,仿佛沟通着天界。

    “因为平常它都被废气覆盖,那些浓重的雾气不仅遮掩了天空,还将那些高大的建筑一并遮掩,通常这座塔的上半部分都被积云覆盖,唯有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狂风驱散那些烟雾,它才能真正的显露出来。”

    赫尔克里显然知道很多,随后他问道。

    “你知道它的名字吗?”

    洛伦佐摇了摇头,困惑的心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些别的了。

    似乎为了让洛伦佐提起兴趣,赫尔克里停顿了稍许,紧接着说道。

    “敦灵塔。”

    洛伦佐微微抬起头,目光里带着困惑。

    “没错,就是叫敦灵塔,敦灵塔与旧敦灵,很有趣是吧。”

    赫尔克里说着也靠着潮湿的墙壁坐了下来,和洛伦佐肩并肩,怀里抱着毛茸茸的大老鼠。

    “洛伦佐,我们现在身处一个革新之城里,这座城市里诞生的东西改变了整个世界,同样的,那些东西也在改变着这个城市的本身。”

    “你看起来知道很多。”

    洛伦佐稍稍提起了些兴趣,暂时将那该死的身份之谜放在了一边。

    “是啊,这些可是皇家档案里的秘密,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掌控欲,我可不会允许那些秘密处在我的认知之外。”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此洛伦佐只是勉强的笑了笑。

    “你还没被处死,可真是命大啊。”

    “没那么严重,这是一个废弃的项目,可能目前的掌权者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东西。”

    赫尔克里说着便为洛伦佐解释起了这些。

    身前的渠道里涌动的雨水,它们拖拽着树叶与杂物坠入泰晤士河中,两人就像缩在阴影里的大老鼠,谈论着那辉煌之下的东西。

    “你难道没对这座城市的名字感到疑惑吗?旧敦灵,旧的敦灵,那么新的敦灵在哪里呢?”

    赫尔克里望着雨幕后被雷霆环绕的尖塔。

    “这个计划是在光辉战争末期提出的,距今也有快几十年了,如今那些当事人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被世人逐渐遗忘……这样的情况有很多,那些奇思妙想的家伙总能提出些新奇的东西,但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实现,只能被锁进铁柜里落满灰尘。

    总得来说那是一场继蒸汽机之后的伟大变革,虽然蒸汽的力量改变了世界,但那些走在最前沿的学者也已经意识到了蒸汽机的不足,他们需要更为强大的力量。

    比如……电力。”

    赫尔克里凝望着那远处的敦灵塔,雷霆翻滚的乌云变得越发浓重,仿佛是落下的铁幕,它们在缓缓地靠近地面,直到将所触及的一切全部碾碎。

    “他们在旧敦灵里划分出了一个新的城区,一个不被记录在地图上的实验城区,将其名为敦灵,他们准备在那里初步尝试电力供给,在实验成功后再扩散至整个旧敦灵,那时旧敦灵便脱胎换骨,成为名为敦灵的新城市。

    学者们建立起了高耸的敦灵塔,数不清的电缆缠绕着建筑,将那电力输送,可最后因为电力传输的损耗,一些技术上的困难,以及当时时代的因素,这个实验最后失败了,敦灵计划被锁入铁柜,那座高塔也被乌云遮盖,无人知晓。”

    赫尔克里的话语尽是惋惜,他亲眼见过那些落满尘埃的文件,他能在那模糊的字迹上读出那来自几十年前的雄心壮志。

    “当时蒸汽机已经是成熟且强大的技术了,而电力仅仅是一个对未来走向的推测,每个人都害怕着失败,加上电力技术的不成熟,比起把赌注压在这上,不如全部推上蒸汽机……结果也不错,光辉战争胜利了,蒸汽机的技术将英尔维格推上了西方世界的顶端。

    不过……不过我总觉得那些人还没有放弃,没有放弃电力。”

    “怎么了?”

    洛伦佐对于这个城市的过去很有兴趣,追问道。

    “很简单,敦灵计划失败了,但那个电力覆盖的城区却没有被抹去,而且电力在一点点的努力扩张着,虽然过了这么久,它依旧没有征服这座城市,但它也变得随处可见了,不是吗?

    这也是旧敦灵为什么令人心驰神往的原因,这座城市就像整个西方世界的缩影,你能在其中感受到那种变革。”

    有寒冷的风灌入这下水道中,阴冷的让赫尔克里也有些受不了。

    “回顾就到此为止吧,洛伦佐,现在你的问题才是首要。”

    赫尔克里说着站了起来,他示意洛伦佐也起来,跟紧他。

    “我们要去哪?”

    “一个安全的地方。”

    赫尔克里回过头看了看洛伦佐。

    “你不是说了吗?那些使团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他们现在正提着刀满城找你呢?”

    “这下水道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洛伦佐有些怀疑,他很清楚这里的地形复杂,不过也只是复杂而已,安全绝对算不上。

    “你知道吗?老鼠也分两种。”

    赫尔克里笑了起来。

    “一种是野老鼠,它们通常混在肮脏的下水道里。”

    说着他把波洛举了起来,可能伙食属实不错,这个大老鼠比洛伦佐上一次见到它时,又大了几分。

    “一种是波洛这样家养的,家养的老鼠住的可是精致的小窝。”

    ……

    沿着下水道走了很久,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甬道,赫尔克里费力地推开一道暗门,爬了几层楼梯,随后一间温暖的客厅出现在了洛伦佐的眼前。

    与其说是劣鼠,洛伦佐更觉得他们像白蚁,把地下挖得千疮百孔,数不清的道路对应着数不清的门,如同迷宫一般,可能只有赫尔克里这样的家伙能记清路线。

    “鼠王的安全屋……之一。”

    赫尔克里说着便把波洛放了下来,小家伙在屋子里欢乐的奔跑,可因为地方并不大,一路上磕磕碰碰。

    “衣柜里有准备的衣服,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赫尔克里紧接着对洛伦佐说道,这个家伙是真的被浇透了。

    洛伦佐点点头,紧接着打开了一旁的衣柜,不过里面的东西让他的面部表情有些复杂。

    不同的制服被整齐一致的挂起来,从工人服装到医生一应俱全,洛伦佐甚至有点怀疑赫尔克里是不是有些什么奇怪的癖好。

    “那只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比如这里暴露了,我们可以换上维修工的衣服逃出去,毕竟这是融入环境的最好办法。”

    可能是意识到了洛伦佐的眼神,赫尔克里及时地解释道。

    洛伦佐没说什么,拿出一件普通的灰衬衫换上,赫尔克里则从别的房间拿来了毛毯,递给了洛伦佐,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波洛还在小屋乱撞,洛伦佐目光看向窗外。

    洛伦佐不清楚自己在哪,不过他依旧能从这里看到那耸立起的敦灵塔,暴雨绵绵,压迫的乌云令人分不清昼夜。

    旧敦灵的雨季就是这样,可能是上天对凡人的宣泄,如同末日一般。

    不过虽然猛烈,但以旧敦灵地下那成熟且完善的下水道系统,还不至于引发什么恶劣的自然灾害。

    “那么,关于你的问题,该从何聊起呢?”

    赫尔克里看着另一边的洛伦佐,室内并没有点亮照明,他只能依靠那压抑的光看清洛伦佐的脸。

    洛伦佐则像个迷茫的孩子,以前的狂气与怒火全部消失不见。

    “记忆宫殿……我想学习那个……我猜我一定还记得什么,只不过是忘了,就像我不记得我自己是047这样……它一定藏在我记忆的深处。”

    洛伦佐的话语有些犹豫,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042,但在谈话时,面对那不可辩解的证据,他还是很犹豫。

    “比起那些,不如先聊聊你自己。”

    赫尔克里试着帮助洛伦佐,之前在下水道里洛伦佐对他说了很多,只不过一些比较隐秘的部分被洛伦佐隐去了,必去猎魔教团,比如伪圣杯,在赫尔克里的眼里,洛伦佐此刻就是个人格分裂的病人。

    “你说你分裂出一个047的人格……准确说是那个047的人格分裂出了你,你这个名为042的人格,而后047死了,你自以为你自己是正常的,直到了如今。”

    赫尔克里努力弄清这其中的关系,随后一阵赞叹。

    “你这状态有点像当时遇到海难的我,不过我没有人格分裂,而是变得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紧接着唠叨了起来。

    “洛伦佐,有时候我也像你一样,有点分不清自己。”

    洛伦佐将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他不清楚赫尔克里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读过很多书,至今它们还存储在我脑海里那座宏伟的宫殿之中,其中有几本真的很有趣,它探讨的是我们自己。

    活着的意义。”

    “那么答案是?”洛伦佐问。

    “没有意义。”

    赫尔克里摊了摊手,表示他也很无奈。

    “从那字里行间能看得出来,那是个悲观消极但又极具才智的家伙,他说一切都没有意义,每个人都在死去,上一秒的赫尔克里死了,紧接下一秒的赫尔克里活了过来,然后再次死去。

    就这样陷入诡异的循环,直到我们再也活不过来。”

    赫尔克里无奈地笑了起来。

    “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他又说这个世界终将走向灭亡,失去所有的光和热,变成寂冷的一切。

    唯一有意义的事是找个还算舒适的夜晚,一个自认为有趣的时刻,以一种轻松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个作者还活着吗?”

    “我不清楚,谁知道呢?”

    赫尔克里舒适地窝了起来,波洛也疯够了,熟练地跳入他的怀里。

    “不过我只是总结出了一件事,人不要没事思考这些奇怪的哲学,这只会困住我们自己。那么再说回我。

    仔细想想洛伦佐,你觉得人类有可能拥有这样的记忆力吗?”

    赫尔克里很认真地说道。

    “这样的力量是超出我们所认知的‘常态’,这是一种‘异常’,我有时候就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真正的赫尔克里已经死了。”

    赫尔克里依旧是那副熟悉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他刚刚说的只是极为平常的一句话。

    “是啊,以前的赫尔克里可没有这么好的记忆力,而现在的赫尔克里却以这样的力量建立起了阴影里的辉煌。”

    他收敛起了笑意,严肃地说道。

    “或许真正的我早就死在了海上,现在你所认识的赫尔克里只是一个侵占了这躯体的怪物,它拥有着可怕的记忆力,但这它记得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和这个叫做赫尔克里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自以为的活到了现在。”

    那声音带着诡异的力量,在这雷雨天里变成轻声诉说的恐怖,不过很多赫尔克里松开了严肃,再次微笑了起来。

    “你看,就像这样,严肃的赫尔克里刚刚死了,现在活过来的是微笑的赫尔克里。

    人类的每一次转变都算得上是一次死亡与新生,你也是如此洛伦佐,或许翡冷翠的047死了,于是旧敦灵的042活了过来。”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都不重要,我要做什么才重要,对吗?”

    洛伦佐缓缓说道,他深知这个道理,是的,他是谁不重要,无论是042还是047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做什么,可是……可是……

    “可你总想知道真相不是吗?047很显然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了重要的痕迹,重要到你甚至无法接受这只是人格分裂……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记忆啊,但如今只是假的,你与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你的臆想,甚至说你……

    你,042,你自以为的一切也是虚假的,这样的结果你怎么可能接受呢?”

    赫尔克里看着悲伤的洛伦佐,随后轻松说道。

    “你拥有着047的身体,却以为自己是042……那么聊聊他吧。”

    “谁?”

    “另一个自己,或者说……047。”

第八十一章 名字

    “047……”

    洛伦佐轻语着这名字,不知为何此刻如此的熟悉的他,反而有着难以言明的陌生。

    “讲一讲,那些与047有关的事,从现有的证据可以判断出042并不存在……但你却执意认为其存在,或许从047的故事里,我们能找到那被隐藏起来的讯息,从那里找到042的所在。”

    “你也觉得042是存在的,对吗?”听到这里,洛伦佐几分希冀地看着赫尔克里,所有人都否定042的存在,可没想到眼前这个家伙没有。

    “我不知道。”赫尔克里回答。

    “这是个讲究逻辑证据的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支撑042那存在的事实……除了你那疑似疯狂的臆想。

    当然,你那疯狂的臆想更算不上什么证据了,可洛伦佐,你应该知道的,我也知道的,这是个疯狂的世界,到处都藏着凡人不可知的秘密,就像我,就像你,还有那些被誉为妖魔的怪物。”

    赫尔克里轻揉着怀中的大老鼠,它的皮毛手感极佳,在这个雷雨天里还很暖和,就像一个可以被触摸的、小小的火团。

    “可正因为这个世界的疯狂,所以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哪怕有着再小的概率。

    或许042真的存在,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被抹去了一切的痕迹……而你,你,洛伦佐·霍尔默斯,你是找到你自己、确定那个虚构之人真实与否的唯一线索。”

    雷雨越发猛烈了,直到整个天穹会陷入了死寂的灰黑,整个世界除去那雷霆,再无光亮。

    赫尔克里没有关上窗户,他任由那窗帘随风狂舞,冰冷的雨水与寒风灌入屋内,随着雷霆的划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来聊一聊吧,洛伦佐,讲讲关于047的事。”

    ……

    即使到了今日那些记忆依旧清澈,洛伦佐裹紧了毛毯,短暂的失神后缓缓回想起了那时的一切。

    “我是……”

    他仔细想着,可脑海里却传来一阵刺痛,正如安东尼问他在圣临之夜时为何离队一样,有些记忆他回想不起来。

    “我……我记不起来了……”

    “是所有,还是一部分?”

    赫尔克里就像个技术高超的医生,他问道。

    “我……我无法完善的回想起一件事的全部。”

    “就像从起因到结尾……就和梦境一样,梦境永远是片段的,你想不起来怎么来到这里的,而当你意识到时,你已经在故事的进行中了。”

    “你说我的那些记忆都是梦境?”洛伦佐不解。

    “不,只是个形容。可以确定你的记忆确实出现了问题,就像经过地震的建筑,各个层级之间错位,两段不同的故事硬生生的拼接在了一起,又或者缺少了一块。”

    赫尔克里平静地解释着,可随着他的解释,洛伦佐却有些慌神。

    “也就是说……我是真的疯了吗?”

    “你有正常过吗?洛伦佐。”

    谈话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赫尔克里才缓缓说道。

    “不过人类想象不到自己不曾见过的事物,洛伦佐,就像我们无法凭空想象出一种颜色一样,即使我们现在所创造出的那些幻想的作品,也不过是基于现实的参考,人的记忆也是如此。

    你疯了,但你那混乱的记忆,也是基于一些你真正经历过的、真实的记忆拼接而成,它们是错误的,但又是真实的。”

    赫尔克里紧接着说道。

    “所以没必要想的那么清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这样……吗?”

    洛伦佐似乎安心了几分,他陷进了沙发里,把自己裹了一团,看着窗外的世界,旁若无人地讲了起来。

    “047……我和047从小便认识,我们一起生活在翡冷翠的街头,更久远的记忆我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记得那时我无拘无束,沿着台伯河游荡,饿了就去抢一下街头的面包店,困了就在桥洞下入眠……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有很多。

    直到某一天,我也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教会的人找到了我们,他们许诺温暖的床与干净的食物,我们当时不知道代价是如此的沉重,当我们意识到时一切都晚了。”

    洛伦佐说着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时,突然窗外的暴雨雷霆都消失了,乌云散去裸露出晴朗的天空,孩子们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洛伦佐看不到他们,但却能听到那轻快的脚步声。

    “我们是无人记得的孤儿,即使是死了也没有人在意,我们从小受到福音教会的教导,在接受【神眷洗礼】后经历残酷的秘血植入,随后成为猎魔教团的一员。”

    四周那轻快的脚步声变得稀少,变得沉重,男孩们早已褪去了那时的稚气,他们抱着书本依靠在窗边。

    “听起来是个不太完美的童年。”赫尔克里说。

    “其实还可以,大概吧。”

    洛伦佐望着窗边,似乎又回到了那久远之前,他与047倚靠在窗边闲聊。

    “【神眷洗礼】是成为猎魔人前极为重要的一步,这仪式的具体效果我也不清楚,总之它能令我们对妖魔的侵蚀拥有一定的抗性,同时我们还能得到一些独特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

    比如我,我就见到了另一个相似,但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没有什么妖魔,也没有什么猎魔人,那里人类不被束缚在大地之上,他们利用钢铁与火焰突破了天空的屏障。”

    “天空的屏障?”

    赫尔克里被洛伦佐的回忆惊到了,从未有人这样形容过天空,或者说讲述与天空有关的。

    目前人类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依旧很浅,对于头顶那片熟悉的天空,人类也是在几十年前造出了第一次艘战争飞艇,宣告了征服的开始,可过了这么多年人类依旧不清楚天空的尽头。

    每每抵达一定高度时,极寒便覆盖了一切,飞艇失控坠落,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对于那未知的地方发起挑战。

    “对,天空的尽头是一片漆黑,但那漆黑里有着数不清的星辰,而那样的星辰是一个又一个闪烁的太阳,它们汇聚在一起如同泛光的灰尘,灰尘被不知名的力量卷起,又拉扯成绚烂的旋涡……”

    听着他的话,赫尔克里听得似乎入神了起来,眼里尽是贪婪的求知欲,可洛伦佐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由的有些悲哀。

    “就像你说的,人类想象不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可能这就是知识的诅咒吧,无论我对你怎么形容解释,你都难以窥见那瑰丽的百分之一。”

    赫尔克里一怔,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什么,而是示意洛伦佐继续说。

    “教士们禁止我们互相谈论自己见到了什么,不过就像那知识的诅咒,即使我说了他们也想不到,不是吗?不过私底下我还是会和047交流这些,与我不同,他似乎是看到了些奇妙的故事。”

    “什么故事?”

    赫尔克里突然认真了起来,虽然洛伦佐的那天空之后的世界很诱人,但现在他首先要帮助洛伦佐解决自己是谁这个问题,这是有关于047的记忆,真实但错位的记忆。

    “一个侦探的故事。”

    洛伦佐说道这里,明明语气是如此的随意,可突然他有种恍惚的感觉。

    一瞬间所有寂静下去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有人撕扯着自己的记忆,把自己拖入那早已遗忘的世界里,所有的颜色被延伸成绚烂的光,直到归于漆黑。

    赫尔克里消失了,连同他怀中的波洛一起消失了,周围屋子也变了模样,042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恍惚里的一切,紧接着有人走了过来,他坐在了那空出的沙发上。

    “你才睡醒吗?042。”

    那人说道,紧接着他自顾自地说道。

    “我们上次说道哪里来的……对了一个侦探的故事。”

    047看着睡眼惺忪的042,紧接着说道。

    “霍尔默斯先生的故事。”

    “你就这么喜欢这个故事吗?042似乎还很困,他不是很想理047。

    “当然,还记得教士们说的吗?这是独一无二的故事,只属于我的故事。”047显得兴奋极了。

    其实【神眷洗礼】还有着另一层的意义,猎魔人们在未来的战斗中难免会遇到极度危险的时刻,在意识被侵蚀折磨操控时,那虚妄的幻觉里【神眷洗礼】所得到的信息会像启明星一样指引着他们。

    这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星辰。

    “而且它真的很有趣,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在退休后能成为他。”

    “谁?”

    “故事里的人,那位霍尔默斯先生。”

    047说着把怀中抱着的书籍都放了下来,可实际上那是一片空白,而他拿起笔,继续在其上续写着故事。

    “你在写什么?”

    “那些故事、诗集,人的记忆并不可靠,虽然教士说我们不会忘记那些,但……万一呢?我要把这些都记下来。”

    042看着047,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神眷洗礼】后他就这样了,047之前是个野小子,比042还要野,教士总说大家都是神的羔羊,那么047就是最不安分的一只了,如果可以,这只羔羊不介意一头撞翻那个牧羊人,然后欢腾的离去,可现在这只不安分羔羊正在奋笔疾书。

    “知识才是进步的阶梯!”

    “不,你只是太喜欢这个故事了。”042说。

    “喜欢会改变一个人……我又弄了点别的书籍过来,你要看看吗?”

    047说着从那堆书籍里抽出了一本,丢给了042。

    “这是什么?”

    “《亨利五世》……016是这么说的。”

    042看了一下这本书的外观,它的做工粗糙至极,封面上也没有名字,翻开看,入目的是一行行歪歪扭扭的笔迹。

    “这是你写的?”042惊呼。

    “准确说是抄录。”

    另一个声音从042的身后响起,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042一跳,这些事情如果被教士发现,一番惩罚可是免不了的。

    可他回过头,一位熟悉的女孩正微笑地看着他,她比042高了半头,穿着同样的教服。

    042看着突然出现的016,短暂的思索后,他惊愕到。

    “这……这本书是你的【神眷洗礼】?”

    “是啊,为了得到这个故事,047可求了我好久。”016微笑地说。

    “那是个很棒的故事,042,关于一位国王的故事。”

    047头也不抬,只是继续抄录着他记忆里那珍贵的故事。

    042看了看手中的书,又看了看047。

    “那你是想成为一位国王吗?047。”042问。

    “怎么可能,我说过的,我要成为一个侦探。”

    这一次047抬起了头,非常认真地对042说道。

    “就像我和你说的那样,我退休后要去英尔维格,他们说那里棒极了,比翡冷翠这个古板的城市要好太多。没有唠唠叨叨的教士,没有繁琐的教条,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先进的技术,生机勃勃的城市。”

    047陷入了自己构思的美好之中。

    “我要在那里开个事务所,就像故事里的那样,查案缉拿凶手,多棒啊,教士说过几天我们就要植入秘血成为猎魔人了,那些强盗劫匪更是打不过我,我会成为一位非常棒的侦探……016对此也很有兴趣,我们说好了,她给我当助手,怎么样,要一起吗?042。”

    042的目光在047与016之间来回扫动了一番,随后说道。

    “听起来还不错。”

    “准确说是非常棒。”

    047眼里充满了兴奋,和对未来的向往。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042。”

    “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名字,毕竟编号不是名字。”

    042有些犹豫。

    “教士绝对禁止这些的,047。”

    “不让他们发现就好了,我已经给我自己起完了名字,016也是。”

    047说着指了指042身后的016,042一脸的不可思议,似乎没想到016也会和047做这种傻事。

    “蛮有趣的,不是吗?”016说道,“我的名字是华生,虽然是个男人的名字,但感觉还不错。”

    042紧接着看向047,只见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和笔,一本正经地说道。

    “以后请称呼我为……

    ——霍尔默斯先生!”

    那可能是洛伦佐·霍尔默斯人生里为数不多的美好了,他窝在沙发里静静地讲述着,一直盯着窗外,明明故事还算是欢乐美好,可赫尔克里却感到难言的压抑,仿佛那故事里透露着某种恶毒的诅咒一样。

    有冰冷的液体划过脸庞,不清楚是对于过往的伤感,还是溅入室内的雨水,可一切是如此的昏暗,无人知晓。

第八十二章 图书馆

    洛伦佐的回忆结束了,他不再说话,就像在回想那些美好的时日般,他沉默着看着窗外,过了好久,这份寂静被赫尔克里打破。

    “047听起来是个热诚的求知者。”

    赫尔克里不清楚【神眷洗礼】的详情,不过从那些独一无二的知识来看,047肯定收集了不少。

    “他和我不一样,他是一只不安分的羔羊,对一切都充满了热情……实际上猎魔人的生涯很艰苦,不仅仅是在正式成为猎魔人后,在我们幼时就要接受艰苦的训练,从神学到剑术,每个人都在不同的阶段被淘汰。

    成为牧师,接着是圣堂骑士……其实我们是身怀荣光的存在,在翡冷翠无论是牧师还是圣堂骑士都是极为尊贵的职业,而我们这些本就是无家可归的野狗却得此殊荣。

    当时有很多人羡慕我们,他们觉得这些年轻的孩子是那些大人物的后代,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这种年纪得到这种成就,可实际上这些不过是代价的补偿,那些知晓我们命运的人们总是那样不屑地看着我们。”

    洛伦佐声音很平静,这可能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回忆过去最多的一天了,那些模糊的画面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就像那些待宰的羔羊,反正他们都要死了,给予些什么可笑的荣耀也无所谓,对吧?大多数人都死在了植入秘血中,好在我活了下来,047和016都活了下来,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大家都活了下来。”

    赫尔克里沉默,他从洛伦佐的话语里分析着他的过去,从此刻他的言谈里可以听出,洛伦佐依旧认为自己是042,而且这个042的存在贯穿了他所有的记忆,从儿时直到现在。

    “后来呢?”赫尔克里问。

    “后来……”

    洛伦佐停顿了一下,不过似乎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了,他只是简单地回答道。

    “除了我,047和016都死在了圣临之夜中,都死了,都死了……”

    洛伦佐突然起身,关上了那敞开的窗户,将风雨全部隔绝在外。

    “你看起来有些累。”

    “还行,只是精神上很疲惫,这种疲惫都是很难恢复的。”洛伦佐回答。

    “要休息一下吗?”

    “这就可以了吗?”洛伦佐问,他感觉自己才刚刚开始回忆过去。

    “一个人的存在不是一个简单的便签便可以形容的……人类是的矛盾的、复杂的,”赫尔克里说着看向了洛伦佐,“就比如你,洛伦佐·霍尔默斯,你是表面上是一位凶恶的暴力侦探,可背地里却资助着那些可怜的孤儿。

    你是个恶人吗?看起来不像,但谁又能说你是一个善人呢?毕竟你的双手已经占满鲜血。”

    赫尔克里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这才是人类,无论是042还是047也是如此,如果他们只是被一个简单的词汇便可以描述的话,那么那个人想必便是可笑的虚构之物,不是吗?”

    “你想从我的叙述里复原一个人?”洛伦佐问。

    “准确说是让你自己试着复原,找到那些过去的线索,当然最好的让你记起那些逻辑上的空白。”赫尔克里说。

    “你要知道一件事,洛伦佐,人类是不会刻意记起某件事,就比如饥饿,在与我对话你,你不会想起这些的,对吧,只有当你感到饿时,你会想起这些……我知道这么说可能很抽象,但还是希望你尽力理解一下。

    我们的每时每刻都在成为过去,变成记忆的一部分,而这一切是如此的庞大,我们不会时时刻刻的记起它,只有外界给予我们一个刺激时,我们才会想起。

    再比如前一天的事,如果我不发问你不会想起这些,可当我发问时,你便能从那庞大的记忆里,检索出这个词汇所对应的记忆。记忆就像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一个藏在宫殿之中的图书馆,而我们就是那个图书管理员,当外界有刺激传达时,我们根据刺激的需求去找到对应的书本,也就是记忆。”

    这也是记忆宫殿的雏形,一个语言可以描述成的存在,赫尔克里继续解释着。

    “可现在你的图书馆出现了问题,那些书籍散落一地,封面的名字与内容对不上,有的书架上一片空白……那份记忆消失了。”

    赫尔克里说着看了看洛伦佐,嘀咕着。

    “甚至连图书馆管理员也被人揍得精神恍惚。”

    “可人类的记忆不会无缘消失的,我们的一生很长,有太多重复累赘的记忆了,它们就像无用的书籍,只是白白占据着重要的地方,所以它们通常会被丢进记忆的角落里,或者说那座宫殿里的地下室,可这不代表它们不存在了,它们只是被遗忘。”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回并填补那些?”洛伦佐问。

    “是的,我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我也能感到了那所谓圣临之夜的沉重……洛伦佐,你必须弄清那一夜的一切,那是一切谜团的中心。”

    赫尔克里抱着波洛站了起来,点亮灯光,将房间内的昏暗驱散,看时间已经临近夜晚了,但由于雷雨天,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也不知道这种天气要持续多久。

    “我一会和你讲讲关于记忆宫殿的事,不过之后还麻烦你早点休息,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佳。”

    赫尔克里说着为洛伦佐指了指路。

    “那个房间是留给你的,我就睡在隔壁。”

    ……

    疲惫的身体带着疲惫的精神,重重的躺在昏暗的房间内,他浑身冰冷,只来得及脱下那些湿透的衣服,然后抱着被褥缩成一团。

    窗帘紧闭着,没有一丝光能透进来,过了很久,乔伊缓缓地抬起了头,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

    门外响起那大型盖革指数器运行时细微的滴答声,还有人们的走动与窃窃私语声,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仍有人在值班,他们与乔伊只隔着一道门,但却想隔着整个世界。

    乔伊缓缓地抱紧了自己的头颅,紧接着那血幕下的幻影再次在眼前闪现。

    他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这些了,自从乔伊从黑山医院出院后就再也没有了,可现在那些东西又回来找他了,那些稚嫩又染血的脸。

    乔伊深呼吸,他努力令自己平静下来,他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那时他需要致幻剂来逃避这些,可现在他已经从那噩梦里走了出来,他不能再回到那里了。

    可突然有雷霆划过,窗帘的缝隙里闪过短暂的光,照亮了房间的一瞬,昏暗之中乔伊的余光看到了那腥臭的红色。

    乔伊先是呆滞的僵硬,紧接着缓缓地转过头,一个孩子样的黑色轮廓正站在他的床边,正如乔伊很多年前杀死他时的那样。

    “你已经死了。”

    乔伊努力保持着平静。

    可那黑影没有回应他,只是发出了诡异的童声,似乎有数不清的孩子正在黑暗里冲着乔伊发笑,紧接着它们都扑了上来。

    那是在白教堂时相似的噩梦,可这噩梦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乔伊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死去,黑影一重重的覆盖住了他,它们啃咬着这具血肉之躯,努力将疼痛扩散到最大。

    可这时乔伊缓过了几分力气,他很确定那孩子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复生,他用力的从床上翻下,翻滚的空隙里拔出床边的折刀。这东西收缩状态下只是一把不起眼的铁棍。

    昏暗的房间里闪过一道刀光,它斩开了那蠕动的黑影,可那黑影很快又再次汇聚了起来,下一瞬里漆黑的影子上裂开了数不清猩红的缝隙。

    鲜血沿着那缝隙涌出,而缝隙开裂后是惨白的牙齿,那是上百张咬合的嘴,紧接着发出那令人战栗的笑声,孩童的笑声。

    所有的黑暗都成了乔伊的敌人,而在这黑暗里只有那唯一的光,那门缝间的光。

    乔伊连忙从地上爬起,他离门并不远,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而已,可现在这短短几步是如此的漫长,四周的黑暗在蠕动,它们抓住了乔伊,下一刻那咬合的嘴闭合,尖锐的牙齿在这血肉之躯上增添着更多的伤口。

    恐惧、压抑、愤怒,数不清的情绪从乔伊的心里涌起,他低吼着,凡铁徒劳的捶打着黑暗,可这一切只是无用。

    漆黑的手将他拖拽了起来,重重的砸在地面上,乔伊感觉自己断了几根骨头,可紧接着更多的血从他的伤口里涌出。

    那妖异压住了乔伊,咬食他的同时,不断给这具可怜的躯体施力,越来越多的血液从伤口里涌出,他就像一颗被挤压的橙子,骨骼也在这压力下碎裂,最后的余力伸出手,乔伊已经不觉得自己能逃生了,但他还是固执的伸出手,试图推开那扇门。

    下一刻门开了。

    光洒了进来,那怪异的感觉都消失了,而意识也濒临昏迷,那人冲了进来,把乔伊抬了起来,不断喊他的名字。

    “乔伊!乔伊!”

    一切是如此的漫长,当乔伊从那恍惚的状态里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地上,炽白的灯光就在其上,有人站在他身边,似乎在把什么东西注射进自己的身体里,紧接着视野清晰了起来。

    “能听到我说话吗?乔伊!”

    红隼用力的拍了拍乔伊的脸,看着那依旧呆滞的眼瞳,他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人说道。

    “再来一支弗洛伦德药剂。”

    那人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些,此刻地面上依旧散落了数支用完的注射器,再给乔伊注射,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红……红隼?”

    关键时刻乔伊醒了过来,虽然目光还有些呆滞,但他基本的交流已经可以做到了。

    “活过来了?”

    红隼看这个情况更用力的拍着他的脸,折腾了很久,乔伊似乎终于缓了过来,他坐在椅子上,一副失去了所有力气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

    等了很久,乔伊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眼瞳还有些浑浊。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另一旁的红隼说道。

    “我来值班,可刚来没多久它发出了警报。”

    红隼说着指了指客厅中间,那贯穿了整个建筑的大型机械,那是大型盖革计数器,净除机关用来侦查侵蚀的机械设备,不过它的侦查方式很模糊,只能依靠指数以及灯光颜色和警告频率来判断。

    “不是常规的那种警报,盖革指数小幅度升高,警报频率加快……一个程度微弱的污染在附近,非常近。”

    红隼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乔伊。

    “我们本准备对附近进行搜索,可突然你的房间里传来了异响,你在怒吼,似乎在和什么怪物作战,可当我推开门什么都没有,你握着折刀倒在地上,浑身微微抽搐,目光呆滞,这……这和陷入幻觉的反应很像。

    当我为你注射弗洛伦德药剂后,盖革指数恢复稳定……”

    可能是有其他人在的原因,红隼没有说出使用致幻剂这个情况。

    “这样吗……”

    乔伊没有做出更多的解释,只是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我没有使用致幻剂,”乔伊说着露出了双手的手臂,那里除了一些疤痕外,没有任何注射的针孔,“当然你们要检查别的地方另说。”

    红隼没有说话,乔伊则看向了四周的人们,从职位上来说,乔伊和红隼都是他们的上级。

    “你们先离开下。”

    没有疑问声,说到底净除机关是个对抗妖魔的铁血机关,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在与些什么东西打交道,大家走的很快,一会这里就只剩下了两人。

    “怎么回事,乔伊?其他人离开了,红隼问道。

    “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我没有使用致幻剂,从我离开黑山医院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它了。”

    “可盖革指数器……我被什么东西侵蚀了,带有了污染。”乔伊思考着这一切。

    “怎么回事?”红隼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

    “我近期一直没有针对于妖魔的作战任务,而是该死的值班值班还有值班,我没有直接接触任何妖魔,即使接触妖魔,除非是被深度侵蚀,不然那些轻度污染都会随着时间逐渐消退……”

    似乎是弗洛伦德药剂起效了,乔伊的思路逐渐清晰了起来。

    “也就是说……在刚刚过去的某个时刻,我被侵蚀了,毫无声息。”

    乔伊做了结论,紧接着他看向了一旁的大型盖革指数器,为了保证城市的安全,这些大型机械对于侵蚀的灵敏度极高,可能要感谢这些,乔伊就住在这东西几米外,不然这微弱的不同还真的无法被人发现。

第八十三章 谜团重重

    窗外传来隐约的雨声,雨势弱了不少,但还没有断绝,寒冷的夜里,两人警惕地对视着。

    “你……被侵蚀了?”红隼有些不确定。

    实际上在这些上级骑士里,红隼算是最不专业的一个,原本只是个下城区的混混,机缘巧合下被伯劳提拔,而乔伊与他恰恰相反,他出自于狩猎妖魔的家族,乔舒亚家族每一代都有那么几个人加入净除机关,对于妖魔他了解已久。

    乔伊了解自己,也了解敌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判断出这些。

    比起妖魔人类实在是太脆弱了,唯一的优势便是那尚未疯狂的理智。

    “那个噩梦……”

    乔伊回想着那些孩子,那些连续出现的鬼影们,这不是什么巧合,乔伊可以肯定自己被侵蚀了。

    “我做了个噩梦……又或者说是幻觉。”乔伊说。

    “幻觉是由侵蚀产生的对吗?所以这个鬼东西才会叫起来。”

    红隼看了看身后,那个巨大的盖革计数器,这东西的灵敏度极高,能精准的判断出那些污染的残留,可遗憾的是体积太大,无法移动。

    乔伊没有继续说什么,他也没有注意到,他缓缓地环抱住了自己,目光阴郁,仿佛经历了某种可怕的事。

    红隼也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问了出来。

    “你又看见了他们,对吗?”

    乔伊艰难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乔伊,你需要心理治疗。”红隼说。

    “你是指回到黑山医院吗?我可不会回到那个该死的地方。”乔伊干脆地拒绝。

    “其实那地方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你只是在害怕你自己,那些过去,你回到了黑山医院,那些不堪回首的也会回来找你。”

    红隼安慰着他。

    “乔伊,虽然我是半路加进来的,但其实和妖魔作战,感觉跟在下城区里,和那些混混混混殴打也没什么区别……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只是这庞大机器的一块齿轮,我实际上无法决定我们能做什么。

    你也不应该为那些孩子的死负责,而且说到底,是高文杀了他们,和你无关。”

    乔伊固执地摇了摇头,他显得很痛苦。

    “这不一样红隼,你当时没在场……那时旁观都是一种罪恶。”

    有鲜血漫过衣襟,乔伊猛然发现在刚刚的失控中他不小心误伤了自己,手肘磕破了,淡淡的红色染透了白袖。

    他不可控地撕扯下了那一片布料,然后将它用力地丢开,就像在躲避什么怪物一样。

    很显然乔伊此刻的状态烂极了,他没有拔起折刀砍自己,已经算是优秀的自控力了,红隼有些难过地看着他,他很清楚乔伊为什么会这样。

    妖魔是禁忌的妖异,与那种怪物对抗是要付出代价的,疼痛可能是其中最轻微的,而那些最常见的代价便是精神上的折磨。

    无论进行什么样的防护,还是战后的疗养,那侵蚀终究会对脆弱的意志产生影响,久而久之催生出些精神上的疾病,这也是为什么净除机关的骑士的退休不是根据年龄判断,而是根据精神状态判断的原因。

    乔伊显著的影响就是洁癖,不过与其说是洁癖,倒不如说是讨厌鲜血溅在自己身上,在经历那件事后,他就变成了这样,而和他类似的人还有很多,比如伯劳,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随身携带着武器,他最爱的是那把名为丧钟的左轮,这种例子还有很多。

    有时候红隼甚至觉得洛伦佐那对妖魔的偏执也是侵蚀的影响,它们找到意志的薄弱处,将那缺陷无限的放大。

    红隼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到了乔伊的身边。

    说到底净除机关就是个大型精神病团伙,而黑山医院则是个大型精神病医院,病友总是不想回医院的。

    “乔伊,你需要帮助……至少你需要先稳定下来。”红隼说。

    可乔伊没有理他,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前往,可前方什么也没有,似乎有模糊的声音响起,那是高文的声音。

    乔伊原本是高文的部下,但在经历了那件事后,他请求调回旧敦灵,直到今天。

    “我刚刚杀了他们的父母,而武器就在他们身边……他们还可能藏匿着那些妖魔。”

    那时高文这样对他说道,手中握着燃烧的铝热步枪,尚未凝固的铝热弹贯穿了一个又一个孩子的头颅,熔化的铁水覆盖在那些年幼的脸上,铸就成钢铁的面具。

    他们的尸体和父母的尸体堆积在了一起,在阴暗腥臭的房间里,堆成小山,隐约孩童的哭泣似乎还在回荡。

    “你不适合干这行,玄凤。”

    高文看着那时呕吐不断的乔伊说道。

    “我们是在与妖魔作战,而与妖魔作战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同情,不需要任何杂乱的感情,我们甚至不需要人性。”

    “那个王八蛋……”

    乔伊低吼着,发抖的手拿起了一旁的弗洛伦德药剂,再次注射进身体里,随着药剂的全部打入,他那不断颤抖的身体终于逐渐平稳了下来,剧烈地呼吸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不……不是这些……”

    乔伊努力地不去想那些,那些早已过去的过往,他开始检索自己遭遇的一切,作为一名优秀的上级骑士,他尽力判断出自己是在何时遭遇侵蚀。

    数不清的画面来回重叠散落,最后在瓢泼大雨中,那座惨白的教团显露在眼前。

    “詹姆斯……詹姆斯·莫里亚蒂。”

    乔伊说出了那个名字,那个陌生的名字。

    “红隼,那个医生有问题。”

    乔伊一把抓住红隼的衣领,眼瞳里布满血丝。

    “那个医生!”

    “谁?”

    乔伊的反应有些过于剧烈,红隼被他拽着衣领,他想让这位同僚冷静下来,可一时间他居然制不住乔伊,似乎那噩梦又回来了,乔伊不断的低吼着。

    “他!那个医生!”

    那个诡异的白教堂,那个诡异的互助会,此刻回想起来那里的一切是如此怪异的荒诞。

    “他是……他来自黑山医院……他有问题……”

    乔伊反复念叨着,剧烈的痛苦折磨着他的心智,到了最后就像不断的梦呓般,乔伊呢喃着这些,脱力地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

    “洛伦佐·霍尔默斯失踪了。”

    温暖的室内,萨穆尔对着办公桌后的男人汇报着消息。

    这次抵达旧敦灵的猎魔人不止是安东尼表面上率领的这些,暗地里还有些一批猎魔人在他们之前便抵达了旧敦灵,在暗中行动。

    “我们之前安插的暗棋搜索了他的住处以及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可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萨穆尔说。

    “被净除机关保护起来了吗?”

    办公桌后的安东尼翻看着眼前的文件,头也不抬地说道。

    “不清楚,我们目前还没有能力渗透进净除机关内部……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潜逃了出去,旧敦灵的交通很发达,铁路覆盖了整个英尔维格的领土。”

    “你是说逃跑?”安东尼摇了摇头,“我不觉得那位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会逃跑。”

    他说着回想起了在会议室里时洛伦佐的狂怒,那时洛伦佐的狂怒确实震慑住了他,甚至说震慑住了所有人,就算那时他突然暴起,和所有人开战安东尼都不觉得意外,可在洛伦佐离开后他才发觉这一切的伪装。

    那是洛伦佐的伪装,他的虚张声势,这是个有着熊熊怒火的猎魔人,哪怕那时他已经负伤累累,也要装作一副强大的样子。

    “至于净除机关,其实我们已经起到了作用,那次谈话想必已经令霍尔默斯先生意识到了,像净除机关这样庞大的组织是不可信的,至少这样庞大的组织不会因一个人的意志而停步。

    我想他应该是躲了起来,就躲在旧敦灵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们,随时准备一跃而出,咬断我们的喉咙。”

    萨穆尔有些担忧,“需要出动那些暗棋出猎杀他吗?”

    “不需要,他们需要留到最后,现在出击只是打草惊蛇。”

    安东尼直接否决了这些。

    “我们需要活着的洛伦佐·霍尔默斯……他的价值远比表面展现的还要昂贵。”

    萨穆尔不懂这些,实际上他一直想不清楚安东尼究竟想做什么……或者说新教皇想做什么,安东尼是新教皇最为信任的利剑,可以说安东尼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新教皇的意志。

    “我们不是要找《启示录》吗?”萨穆尔问。

    “可我们没有任何线索不是吗?和净除机关的情报交换中可以得知,劳伦斯已经死了,就是被那位霍尔默斯先生杀死,而那位劳伦斯教长可是一手引发了圣临之夜,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谋划了多久,更不要说他占据了《启示录》那么久。

    那本书里有着太多禁忌的知识,甚至说连福音教会都选择遗忘的知识……可就是这样的可怕之人死了,被霍尔默斯先生杀死。”

    安东尼说着抬起了头,眼中有着隐约的担忧。

    “净除机关没有告诉我们当时战场的具体情况,可很显然,以目前来看,那位霍尔默斯先生绝无战胜劳伦斯的可能,但事实就是劳伦斯死了,而他还毫发无损的活了下来。

    或许……这是伪圣杯的力量。”

    萨穆尔一怔,他没想过这些,没人知晓伪圣杯的能力,甚至说伪圣杯的模样都不清楚。

    “劳伦斯是寻找《启示录》的唯一线索,而现在他死了,但劣质秘血还在源源不断的出现……似乎有另一个人代替劳伦斯加入了游戏。”

    安东尼说着停顿了下来。

    “还是先别说这些了,萨穆尔,现在的局势复杂的很,就连我也有些不清楚该怎么做了……至少在教皇的指令下达前,我们最好维持着现状。”

    “不过……那些暗棋的情况如何?”

    萨穆尔听到安东尼的问话,连忙说道。

    “目前他们已经成功融入了旧敦灵之中,其中他最为出色,甚至渗透进了黑山医院。”

    安东尼显然知道萨穆尔所指的他是谁,对此他并不意外。

    “他的权能很适合渗透。”

    似乎想起了什么,安东尼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那个权能安东尼太熟悉了,当初新教皇便是以此血洗了整个七丘之所,而那人些至死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但他……不太可控。”

    萨穆尔说出了他的担忧。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

    “只要价值大于风险就好,就像净除机关对霍尔默斯先生那样。”

    安东尼似乎做足了准备,自信地说道。

    低下头了,桌面上摆放着那翻看已久的文件,安东尼先是沉默了很久,可过了一会又再次微笑了起来。

    “萨穆尔,带那些猎魔人去逛逛吧。”

    “逛一逛?”

    萨穆尔有点不明白,来旧敦灵时他都准备好战死他乡的准备了,可来到了之后没有刀光剑影,只有唇枪舌战,似乎这才是两个庞大集团之间的对弈,如果可以谁也不想见血。

    “这里可是旧敦灵,我们敌人的老巢,世界的前沿,多看看总没有什么坏处。”

    “可……这种感觉就像死前的娱乐。”萨穆尔忍不住说道。

    “或许吧,毕竟我们接下来可能都会死……这位洛伦佐·霍尔默斯可真是谜团重重,多到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安东尼说着拿起了那份文件,其上没有什么繁多的字迹,只是潦草的几行字,以及几张被夹在上面的黑白照片。

    这份文件来自七丘之所,在安东尼抵达旧敦灵的几天后秘密送到了他的手中,照片里存有的是几张被烧一半的文件,虽然从这黑白的照片里看不清其具体的细节,但从那大致的轮廓可以看出其中一个是份名单。

    另一个照片的字迹能略微的清晰些,安东尼能看到其上的数重印章,以及那模糊的文字。

    “项目:《剑鞘条约》,执行人:洛伦佐·美第奇……”

    安东尼的眉头皱紧在了一起,远超目前局势可控的问题出现了。

第八十四章 记忆宫殿

    乌云遮掩了那莹月的身影,在错落的边缘勾勒出银灰色的光带,夜是如此的沉重,散发着压抑的死寂。

    灰黑的岩石仿佛隆起的石碑,错乱地耸立在海岸的边缘,那锋利的石质边缘将浪花切得粉碎,黑色的巨浪碎裂成千百的泡沫,又消散在黑色的缝隙里。

    男人正躺在小船的边缘,一只手垂落进海里,感受着那彻骨的寒冷,陷入这风暴的中心。

    一切都随着海浪的涌动微微摇晃,仿佛是母亲的摇篮,她在低声浅唱着,试着安抚那男人的怒火,令他就在此永远的长眠。

    似乎这样结束也不错……

    男人这样想着。

    鲜血溢出伤口,心脏无力地跳动着,直到缓缓平静下去,那灰蓝的眼眸倒映着那燃烧的夜晚,最后将一切刻印进记忆的深处。

    海浪继续摇晃着,剧烈但又缓慢,仿佛是起伏的凶兽,直到将这海面上的一切都吞食。

    于是他被拖进了海里,坠落,不断的坠落,撞击在那深邃的海底,感到撕心裂肺的剧痛。

    ……

    洛伦佐睁开了双眼,没有什么朦胧的睡意,也没时间去欣赏这回天花板是什么样了,他在柔软的床上蜷缩成了一团,似乎是从高处摔在了地上,不过这撞击的痛苦来自脑海里。

    他捂着头颅,咬着牙,尽可能不发出任何痛苦的哀鸣。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很久,似乎疼痛消退了,洛伦佐才缓缓地舒展开了身体,深呼吸。

    脑袋歪到一边,微光从窗外落下,已经天亮了,但洛伦佐还能嗅到空气中的那雨时潮湿的清新,还有那些滴答滴答的声响,看起来这场大雨还没有停止。

    那真是个奇怪的梦。

    过了很久,洛伦佐才缓缓想到。

    与妖魔作战总会有些奇怪的后遗症,比如一些精神疾病,亦或是**上的痛楚,通常来说,洛伦佐都不会在意那些,毕竟他是猎魔人,生命力顽强得过于离谱,于是很多症状他都不在意。

    可此时洛伦佐才发觉自己的变化,比如头疼,早在与劳伦斯交手前,洛伦佐就有了这样的症状,这种时不时的头疼,更深究的话,这一切似乎发生在洛伦佐杀死那个燃烧的妖魔开始。

    那头燃烧的妖魔……洛伦佐记得它叫霍纳。

    洛伦佐杀死的妖魔有很多,多的甚至数不过来,可霍纳却是他一直记得的,并不是他有多特殊,而是洛伦佐那时是在【间隙】里杀死了他。

    【间隙】的谜团还有很多,但在那次洛伦佐找到了另一种彻底杀死妖魔的方式,从【间隙】里摧毁这个可怜人,他的实体也随之死去,在那混乱的死亡里,洛伦佐还得到了些许霍纳的记忆,它们交错在一起,紧接着洛伦佐便开始头疼了。

    这似乎都是在那时开始,那次【间隙】里的拼杀引发了洛伦佐尚未知晓的东西。

    他思考起了这些,直到赫尔克里敲了敲门。

    “早上好。”

    赫尔克里穿着褐色的睡衣,怀里还抱着那只大毛丝鼠。

    “早上好。”洛伦佐微微点头。

    “今天感觉如何,精神好些了吗?好些的话,我们便开始吧。”

    赫尔克里看了看洛伦佐的脸色,虽然还是很难看,但要比昨天好上不少,以往欢乐的侦探不见了,现在沉默不语的他反而觉得比以前更可靠了不少。

    “那座记忆宫殿,是吧。”洛伦佐问。

    “当然,不过我不是什么催眠师,我教给了你办法,你需要靠你自己去找到那些遗失的记忆……你学的如何了?”赫尔克里问。

    昨夜还有点时间,在睡前赫尔克里告诉了洛伦佐那记忆宫殿基本的建立方式,常人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学习,而且还可能学不到赫尔克里这种程度,但洛伦佐不同,这个家伙身上永远不缺惊喜。

    “还行吧,只是大概的了解了一下,还没有开始尝试。”洛伦佐说。

    赫尔克里很期待洛伦佐接下来所能做到的事,他示意洛伦佐过来,紧接着转身带路。

    “记忆宫殿……说到底这个能力有点像对自己的浅度催眠,通过不断的暗示记忆,令这种超凡的记忆变成本能一样,就像技艺高超的剑客,他们根本不需要在战时思考如何迎敌,只要跟着身体的反应就好,那本能的预警与那多年磨炼的技艺会帮助他们杀敌。

    而且记忆宫殿其本身,也不是特指一座宫殿。”赫尔克里说。

    “它准确来说只是一种暗喻,一个象征,一个无论我们什么情况下,都能做到本能想起的地方。”

    “那你的‘宫殿’是什么?”洛伦佐好奇地问道。

    赫尔克里的步伐一滞,紧接着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洛伦佐,随后说道。

    “猜猜看,你不是侦探吗?”

    这没什么好猜的,洛伦佐直接说道。

    “你海难的那条船。”

    “差不多。”

    赫尔克里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再次转到了记忆宫殿之上。

    “这是个很抽象的概念,毕竟它是存在我们的脑海里,而不是某个具体的实物,就像你说的知识的诅咒,我再怎么对你形容你也无法想到我的‘宫殿’。”

    他说着又推开了一道暗门,这道门十分隐秘,上面镶嵌着黄铜的衣挂,挂满了大衣,如果不是赫尔克里推开,洛伦佐都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着一道门。

    “来吧。”

    赫尔克里直接走进了密室里,密室并不大,这甚至算不上什么密室,空间狭窄的只能坐下两个人。

    洛伦佐疑惑的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密室内没有灯,昏暗里赫尔克里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之间只有一道矮小的桌子。

    “这是要做什么?”洛伦佐问。

    “记忆宫殿啊……我一般管这里叫冥想室。”

    赫尔克里说着便介绍了起来。

    “我不是说了吗?记忆宫殿其实相当于一个自我催眠,当然催眠的环境就不能过于嘈杂,这里的环境正好。”

    确实如此,当密室的门关上后,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了,这里寂静的只剩下了两人的心跳声。

    “不过这也只是针对于你这种第一次的新人而言,除非需要仔细的检查宫殿,查找线索外,我已经用不上这种环境了。”赫尔克里说。

    “那么来讲讲如何构建记忆宫殿……”

    “我知道,你昨天说过了。”

    洛伦佐打断了赫尔克里的教学,实际上洛伦佐也很聪明,只不过他懒得用,除非当敌人是妖魔时,他才会正经起来。

    “利用空间与象征与记忆,对吧。”

    洛伦佐回想着昨天赫尔克里对他讲解的那些,自己一点点尝试着。

    “没错,将那些记忆以某个象征物代表,而那些象征物再以规律摆放在你的宫殿之中。”

    赫尔克里说着从昏暗里拿出了什么,随后将其点燃。

    那是个小熏香,里面散发出淡淡的白烟,转眼间便填满了密室。

    味道有些熟悉,洛伦佐忍不住问道。

    “这是……风茄草?”

    “嗯?你也知道这个?”

    赫尔克里显得很意外,“这东西不是本地作物,而且还容易被与曼德拉草搞混,我以为没有人知道这东西的。”

    “可……它会致幻。”洛伦佐说。

    很长时间里大侦探破案都靠拿这东西卷烟抽的,洛伦佐可太清楚这它的作用了。

    “是吗?我一直拿这东西帮助我冥想进入记忆宫殿的,”赫尔克里说,“唉,反正没什么,直接用吧。”

    他也不管这些,继续说道。

    “就像我说的那样,在脑海里构架着你的宫殿,然后去找,找那些失落的书籍,失落的记忆。

    就像入眠一样,洛伦佐,让自己放松……但不要睡着了!

    对,就是这样,闭上眼睛,到思绪的最底层,到那个只属于你的地方……”

    洛伦佐完全靠在了椅背上,整个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

    “继续向下,抵达那座宫殿之中……”

    赫尔克里的声音很轻,越来越轻,直到再也感受不到。

    风茄草的烟雾被吸入肺里,融入血液之中,它们奔涌在躯体里,将思绪拖入那最深处,洛伦佐能感受到逐渐变轻的身体,直到身体再次变得沉重,下降。

    悬空的脚过了不知多久,最后终于触底,他稳稳的站在了黑暗之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这……就是我的宫殿吗?”

    洛伦佐看着眼前那唯一的建筑,他没有刻意去想这些,而是完全凭借本能去想象,那个他潜意思里,最为熟悉亲切的地方。

    “果然是这里啊。”

    洛伦佐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或者说曾经辉煌的它,洛伦佐以为它就此埋葬在了教会漫长的历史之中,可它还在,就活在洛伦佐的记忆里。

    宏伟的宫殿在那巨大的天然溶洞之中建立,石壁斑驳不堪,有着古朴繁琐的花纹,它们仿佛是沿着岩石生雕而出,一直蔓延至了视野的尽头,石砖沿着洛伦佐的脚下升起,将他引领向那宫殿之内。

    这座宫殿没有大门可言,又或者说,这巨大的穹顶便是它的门,高大的石像耸立在两侧,它们握着钉剑,怒目凶恶。

    有肃穆的神乐响起,从那宫殿之内,那里耀着燃烧的光,有铿锵的铁鸣,武者的呐喊,仿佛有支军队在其中战斗,厮杀。

    洛伦佐大步向前,步入其中,时隔多年他再度回到了这里,那曾经算得上居所的地方,只存在于他记忆里,那辉煌的静滞圣殿。

第八十五章 遗忘的过去

    随着圣临之夜的爆发,事发地点静滞圣殿沦为了主战场,数不清的猎魔人与妖魔在这里厮杀,猎魔教团传承千年的所有累积也在这燃烧的一夜里毁灭殆尽。

    那是不亚于圣纳洛大教堂的宏伟建筑,如今也只能在记忆里重温。

    洛伦佐缓步于静滞圣殿……又或者说记忆宫殿之中,这里的一切都与记忆中的一样,毕竟它们本身便是源于洛伦佐的记忆而搭建的。

    走过中央的升华之井,走过通往地面的天国之门,走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建筑,洛伦佐最终停在了一道门前。

    他又看了看四周,在那古老的石壁上有着不同的门,数不清的门,样式各异的门,有的是木门,有的是铁门,有的看起来像是卧室的门,有的门却像关押着怪物。

    每一道门都通往不同的记忆,洛伦佐先是有些不解,紧接着他想明白了。

    这不是现实世界,这是洛伦佐记忆架构的精神世界,可能赫尔克里象征记忆的是书籍,而自己象征记忆的则是门,那些洛伦佐曾推开的门。

    就像回忆过去一样,他轻轻地拂过一个又一个的把手,直到在一个熟悉的把手前停留,他将视线上移,这是一扇洛伦佐无比熟悉的门,他曾经的房间。

    洛伦佐用力地将其推开,仿佛是在推动着一扇沉重的石门,灰尘在缝隙间落下,紧接着有微风吹了过来,夹杂着温暖的阳光。

    “这本书蛮有趣的。”

    这是休息日,没有训练也没有祷告,虽然活动范围只被限于教区内,但这也是难得的自由,047坐在卧室的一角,翻看着自己抄写的书籍,可能是自己的字迹过于混乱,他时不时皱着眉头,思考这个歪歪扭扭的文字是什么。

    “哪本?”

    042趴在床上,吃力地看着眼前的书籍,这也是047抄录的,但这个家伙的字迹实在是太乱了,看着头疼。

    “016的那本,她管这本书叫《亨利五世》,书里描写了一位‘理想的君主’。”

    这样的对话似乎发生过,042不厌其烦地问道。

    “那你想成为一位国王吗?047。”

    “国王,当然好啊,国王多棒啊,不过国王也很麻烦吧?一天那么多事,还不如当个侦探。”047说。

    “侦探……”

    042嘀咕了一声,紧接着低头看了看这本抄录的书,里面讲述的便是一位名为霍尔默斯的侦探。

    “我一直在规划我的退休生活,我甚至已经托人找好了路线,和那些货物混在一起,一同被运到旧敦灵。”

    047说着看向了床上的042。

    “你呢?你想好以后要做些什么了吗?”

    042摇了摇头,有些难过地说。

    “没有,可能我是个无趣的人吧。”

    047想的永远是那么的美好,和042完全不同,他对未来有着太多美好的寄托,可042却什么也没有,这个孩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呆呆的傻傻的。

    洛伦佐就站在门旁,静静地看着这些,缅怀过去的脸上多出了些许的伤感。

    那个问题一直盘踞在洛伦佐脑海里,挥之不去。

    042是虚构的,是不存在的,即使洛伦佐现在在记忆里看到的这些,也可能是潜意识为了让逻辑正常,而虚构出的回忆,或许在过去的某个时光,这间房间里只有047一个人。

    洛伦佐也不想承认这些,他也想找到更多的线索,更多能证明042存在的证据,自己存在的证据,可自己与回忆里的042又是如此的不同。

    这两人简直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从眼神里便能看出,042是个怯懦的孩子,一只安分平庸的羔羊,与狂想的047不同,他的未来没有什么波澜,就像很多普通人一样,海洋里微不足道的一滴水。

    可这样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伟大的洛伦佐·霍尔默斯呢?

    记忆不断的割裂着,洛伦佐看着过去的回忆,既高兴又难过。

    他关上了这扇门,继续向着无限延伸的一端走去,还有更多的门等着他。

    再次推开大门,嘶哑的拼杀声响起。

    “042,更快些!”

    教士对着少年吼道,严厉地斥责声中042咬紧牙关,更加用力地挥舞剑刃。

    那是尚未开锋的剑刃,但在042的手中也变成了足以威胁生命的武器,可这还不够,他们将来面对的不是人类,而是名为妖魔的怪物。

    剑刃交错猛击,每一次的撞击都伴随着手腕的疼痛,仿佛有铁锤在猛砸着骨骼。他快抓不住剑柄了。

    “别分心,042。”

    对手在近身的交锋中小声地说道。

    042微微点头,紧盯着他的对手。

    047是如此的强大,明明大家都是同龄人,受着相同的训练,但047远比其他人出色,强大,但又谦逊。

    惨白的剑光再度逼近,平常温和的047变得凶恶,就像一头择人而食的野兽。

    047只有在训练时才会变得危险起来,042曾以为他是喜欢战斗,享受将人击败的那种成就感,可后来夜里的谈话047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他只是不希望有人死。

    是啊,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这缤纷美好的世界再也与你无关了。

    047知道他们的命运,那是无法反抗的命运,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帮助别人,尽可能变得更强大,强大到就连什么所谓的命运,什么妖魔怪异都杀不死自己。

    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那美好的退休生活,只有活着他才能去旧敦灵,去开个律师事务所,过上自己期待已久的生活。

    仅此而已。

    042明白047的意思,那妖魔远比人类恐怖,如果他连在047的手中都撑不住,那么在未来面对妖魔时,他必死无疑。

    奋力地提起剑,用尽全身的力量042在那剑光落下之际挡住了这一击,他成功了,但随即而来的巨力将他击退,他太疲惫了,完全没有力气去稳定重心了,就这样倒了下去,扬起了灰尘。

    教士有些失望地看着042,换做真实战场,042现在已经死了。

    “047,你很有潜力。”

    转过头,教士对047不掩赞誉。

    047没有回应教士的话,而是把042拉了起来。

    “我看起来会死在不远的未来。”042有些颓废地说,他并不弱,但比起047他还是差得太多。

    “别担心,042。”047说。

    042看向他。

    “我们不会单独面对妖魔的……我们就像狼群,成群出动,永不孤单。”

    于是画面定格在了这一刻,洛伦佐将这扇门关上,转身继续前进,寻找着那失落的门。

    幽寂的宫殿之中,数不清的门排列一致,就像漫长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他的一个人。

第八十六章 升华之匙

    洛伦佐是个很少会回忆过去的人,对他而言,他的前半生并不美好,它被那灰暗与血腥覆盖,唯有几点令人安心的光点,也早已黯淡了下去。

    所以回忆什么用都没有,也就没有必要回忆了。

    漫步在记忆的长廊中,洛伦佐时而欢喜时而悲伤,尘埃散落在微光之中,如同群星般熠熠生辉。

    有时候他活的太投入了,全身心的投入对妖魔的猎杀中,沉浸到忘我的境地,直到就连这些曾经他短暂拥有过的美好也被遗忘了,如今想起来却有着别样的感觉。

    “真长啊……我有这么多回忆吗?”

    洛伦佐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延伸进视线尽头的长廊,他也有些疑惑。

    赫尔克里解释过,记忆是个抽象的、没有具体形态的概念,同样基于其上衍生的记忆宫殿也是如此,不被常识所束缚,就像光怪陆离的幻觉。

    长廊开始扭曲,洛伦佐有所警惕,但还是稳稳地站在原地,紧接着地面开始塌陷,但不是那种无规律的破碎,似乎有锋利至极致的剑刃切割过,它们整齐的裂开,变成了一块又一块古朴雕满花纹的岩石。

    每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正好竖立着一扇记忆之门,随后它们开始逐一落下,呈螺旋状不断的旋转、延伸,直到这巨大的阶梯下展到了最漆黑的深渊中,不可窥视。

    洛伦佐站在岩石的边缘,望向那深邃黑暗的下方,毫无任何的光亮,在看向头顶,那是他来时的路线,通往宫殿外的大门敞开,门内灯火明亮。

    这已经不是人工开凿的空间了,而是由那迷幻的意志所铸就的宫殿,这里犹如深渊,数不清的岩石托举着大门,悬浮在这深渊之中。

    洛伦佐短暂的犹豫后选择了继续向下,或许这是自己潜意识的暗示,那些所有被遗忘的,都被随意的丢下,坠入这深渊的最下方,他继续前进,随着他的掠过,一扇又一扇的大门开启,回忆如潮水般吞没了他。

    “我们就要植入秘血了……047。”

    042躺在柔软的草地之上,眯着眼,仰望着那蔚蓝的天空,轻风拂过他的身体,似乎有无形的手在拥抱着他。

    “怎么了?”

    047坐在一旁的树荫下,他在看书,这个家伙身边永远不缺书籍。

    “你不害怕吗?”

    042有些好奇地问道,阳光刺眼,他只能微眯着,无法睁开。

    “他们说植入秘血会死人,我们都会死,很大的概率会死。”

    042坐了起来,看向树荫下的047,有人跑过他的身边,是一群和042同样的孩子。

    平常他们少有自由可言,可随着植入秘血的推进,教士对他们的看管也松了很多,有些孩子以为那些古板的教士终于开窍了,可042倒觉得这更像是死亡前的怜悯。

    “谁也不清楚谁会活下来,可能你会死,我活下来,也可能反过来……就像个奇怪的赌局,闭上眼睛,赌自己能不能醒过来。”

    042站了起来,走到了047的身边,一起坐在了树荫之下。

    “你害怕死亡吗?”047合上了书籍,看着042。

    “没有人不怕……难道你不怕?”

    042一脸怀疑地看着047,不过怀疑很快便消散了,其实以047的性格来看,他或许真的不怕死。

    “怎么说呢?”047想安慰一下这个家伙,可有另一个说道。

    “别这么悲观啊,或许你就活下来了呢?而且我们都不清楚具体情况究竟是什么,也许只是教士在吓我们呢?”

    突然有声音响起,016从树后走了过来,不止有她,还有另一个熟悉的家伙。

    “不过,如果说当做赌注的话,我建议你最近都不要做什么损运气的事。”

    011在这之后也走了出来,他一脸奸笑地看着042,而042则瞬间警惕了起来,但想到011说的话,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损运气?”

    “是啊,运气都是有定量的,用一点少一点,直到用没了。”

    “这是什么歪理?”

    “别不信,我可就靠它活到现在的。”011说。

    042则有些厌烦,“那想必你死定了啊,你之前赌了那么多。”

    011是这群孩子里的赌徒,当然算不上什么正经赌徒,他喜欢和大家赌晚饭,教士的们的奖励,一些没什么价值,但对于这群孩子却十分珍贵的东西,而奇怪的是这个家伙永远不会输,每次赌他都赢了。

    “赌和赌之间也是有区别的042,我和你们那都不叫赌,只能说是单方面的耍诈,根本用不上运气。”

    011摆了摆手,“谁叫你们太笨了。”

    042当即就想起身揍这个家伙一顿,可011的动作是如此的矫健,042根本抓不住这个滑溜的家伙。

    紧接着有火焰漫过了草地,死尸堆积成了小山。

    “你还是赌输了啊……011。”

    洛伦佐忍不住地说道,越过那些记忆,继续向下前进,一块又一块的岩石,步伐不快也不慢。

    说实在,这些过去的回忆早已模糊,如果不是借着这记忆宫殿,洛伦佐可能也无法回忆的如此清晰,那些早已死去的人,那些早已遗忘的事。

    可突然有一道门吸引了他的注意,与其余的门不同,它并没有因洛伦佐到来而主动敞开,它紧闭着,木质的门体似乎经过大火的燃烧,表面碳化开裂。

    洛伦佐停在这扇门前,犹豫了片刻,用力地推着,仿佛要推开一座山石般沉重,直到其间有了微微的缝隙,而那缝隙后透露着死意,有灰白的尘埃溢出,仿佛是死者燃尽后的余灰。

    突然他知道这扇门是什么了,每个人都曾有着痛苦的记忆,而那些痛苦的记忆被潜意识判断为坏的,回忆起它会对自身带来负担,于是它们被刻意地遗忘,直到落满灰尘。

    很显然这便是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过去,可就在洛伦佐意识到这些时门开了。

    洛伦佐根本来不及做任何的准备,紧接着刺痛的疼痛覆盖了他的全身,随后数不清的手臂从门后伸出,它们颜色惨白带着腥臭的血迹,苦难的呢喃在其间回荡,将洛伦佐拖入了门后的世界。

    撕裂的痛苦之中,不知名的液体灌入了洛伦佐的口鼻,他痛苦地咳嗽着,用力挣扎,但那数不清的手臂如同牢笼般死死的禁锢住了他,寒冷从那伤口之中钻入躯体之内,耳边传来悠扬的鲸鸣。

    ……

    “怎……怎么回事?”

    赫尔克里慌了,他看着眼前的洛伦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随着风茄草的烟雾覆盖,洛伦佐沉沉地睡去了,意识处在清醒与昏迷之间,去窥探那记忆的宫殿。

    其实这挺像催眠的,洛伦佐闭上眼睛后似乎成功地进入了记忆宫殿,这个家伙时不时露出温和地笑容,一会高兴,一会难过,昏暗之中这些表情有些模糊,但赫尔克里还是清晰地看到了。

    他掐着时间,首次进入的时间不宜过长,而就在他准备唤醒洛伦佐时,异变突然发生了,洛伦佐紧闭着眼低声哀鸣着,仿佛是在承受着残忍的刑罚。

    这根本不是探索记忆宫殿会发生的事,赫尔克里脑袋里一片空白。

    洛伦佐倒在了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抽搐着,可以明显地看到青色的血管凸起,双手用力地捶打着地面,锋利的指甲在其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洛……洛伦佐!”

    赫尔克里试着喊醒他,可洛伦佐此刻就像失去理智的野兽,根本听不到他的喊话,他用力地撕挠着自己,转眼间他的上体便血淋淋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他疯魔般想要将其驱逐出去。

    “该死!该死!”

    赫尔克里怒骂了几声,很显然他已经叫不醒洛伦佐,几分畏惧地靠在门边,他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洛伦佐是个很可怕的家伙,从他用一个汤勺干掉了那么多人就可以看出,这个家伙危险至极,而现在赫尔克里正和一个疯癫版的洛伦佐关在一起。

    从洛伦佐此刻的自残行为来看,他确实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赫尔克里根本来不及形容自己此刻的想法,只能大声地说一句。

    “抱歉!”

    赫尔克里说着便逃出了密室,他可不敢在那里逗留半分,就自己这小身板,洛伦佐是真的能活撕了他。

    他紧接着把密室的门关上,可能害怕洛伦佐冲出来,他又搬来了衣柜,死死的把门顶住,紧接着从另一个房间拿出一把猎枪,心悸地看着这一切。

    赫尔克里不是净除机关那些经验丰富的骑士,他慌的不行,现在做的一切只是心理安慰,他可不认为这些东西能挡住失控的洛伦佐,但他仍对洛伦佐保证些许的信心。

    “你不会就这么疯了吧……”

    密室之内洛伦佐呜咽着,他睁开了眼,但眼瞳无神布满血丝,他还没有从那回忆里脱身出来。

    记忆里他正躺在某个冰冷的地方,有纯白的灯光落下,却被眼眸里的泪水晕开,变成大抹的光斑。

    疼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他试着挣扎,可能做到的只是微微地抬起头,随后看到自己那千疮百孔的身体。

    画面虽然模糊,但洛伦佐分辨的出来,洁白的钢钉将自己钉死在了原地,有数不清的输液管连接着自己,血液被外置循环,而整个胸膛被切开,那坚固的骨骼也随之碎裂,露出那跳动的心脏。

    这似乎是一场葬礼,但更像是一场处刑,有数不清的黑影围着自己,它们伸出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来回切割,同时还窃窃私语着。

    “加大麻醉剂,他还不能醒过来。”

    “开始输入秘血……”

    “准备缚银之栓,先从胸口开始安装。”

    铿锵的铁鸣不断,随之而来的彻骨的痛苦,到最后只剩下了呆滞的麻木。

    洛伦佐曾以为自己不记得植入秘血的过程,实际上他是记得的,他曾在手术的过程中短暂地醒来,而那些模糊的记忆一直藏在他记忆的最深处,被他刻意的遗忘掉。

    可就在这昏暗之际,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是如此的苍老,仿佛干瘪的尸骸般。

    “把它也一并注入吧。”

    老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在那纯白的光斑下他也化作了黑影的一员。

    “可……他或许会死的,秘血的植入已经令他很吃力了。”有人说。

    可老人并没有理他的意思,只是沉默着,那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这扭曲的身体,整个身体被完全的切开,就像残忍的**解剖,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内脏器官,还有那些在灯光下惨白的骨骼。

    “这是钥匙,升华的钥匙。”

    老人这样说着,就像在念叨着古老的咒语,完全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将一支针剂刺入了输液管里,让其与那猩红的液体一并涌入他的躯体里。

    “不不不!他会死的!我们……不,你已经没有材料去准备下一次仪式了!”那人说道,“我们已经失去了对教会的控制力……这是我们最后能调用的圣杯之血了!”

    “可如果他无法承受这些,我们同样也没时间去等待下一次仪式了,不是吗?”

    老人反问道,他活了太久了,久到死神一直游荡在他的身边,随时准备挥出那致死的镰刀,带走这苟延残喘的灵魂。

    “坚持住孩子,你会是我的延续。”

    粗糙的手掌按在了男孩的脸上,明明是如此的残忍的行径,可男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他似乎正在熟睡一般,脸上有着天真的表情。

    “继续……我们从妖魔的体内提炼出强大的血液,但为了令人体能承受这些,我们反而对那强大的血脉不断劣化……说到底秘血也只是那神圣的残次品。”

    “他……会死的。”

    那人有些悲伤地看着这一切,附近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有的人甚至拔出了钉剑,可能那个男孩再也醒不过来了,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妖魔。

    可老人不在意这些,他低下头,模糊的视线里洛伦佐勉强能看清他的面容。

    他轻声颂起了圣歌,苍老的歌声悠扬,就像摇篮曲般安抚着那些备受折磨的灵魂。

    “是……你?”

    洛伦佐回想起了那老人的名字。

    随着秘血流经躯体,将死的身躯奇迹般的抵住了那疯狂的侵蚀,不需要什么缝合,恐怖的生命力被赋予给了这具躯体,血肉蠕动着愈合在了一起,将那银白的骨骼也就此包裹在了血肉之下。

    “对……就是这样,孩子。”

    很多年前,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洛伦佐·美第奇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哼着古老肃穆的曲调。

第八十七章 深渊

    赫尔克里举起猎枪,将其对准了那衣柜后密室的大门,里面传来呜咽地低吼,仿佛囚禁着什么怪物,它用力地撞击着牢笼,于是整个衣柜也随之摇晃,似乎下一秒那怪物便能重获自由。

    咽了咽口水,赫尔克里紧张极了,而那只名为波洛的毛丝鼠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是满地的乱跑,还以为赫尔克里在和它玩什么游戏。

    赫尔克里是个警惕的人,自从那海难之后,他获得了这诡异的力量,那超人的才智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所以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深居于幕后之中,大家都知晓那虚无缥缈的鼠王,但没有人看到那提线的赫尔克里。

    他很强大,但却不是**上的强大,赫尔克里也在犹豫要不要现在趁着密道逃跑,但把这个状态的洛伦佐留在这里,他还有些不放心。

    可突然那阵阵的撞击声消失了,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鬼魅的歌声在这片无人敢触动的寂静里响起,从那门后,声音略显沙哑,他按照记忆里那模糊的旋律浅唱着,似乎是隔了很久再次唱起,他有些生疏,轻声诉说着那古老的曲调。

    赫尔克里此刻可没有心情去听那些,他死死的抓住猎枪,紧接着古老的歌声里,门后再度传来剧烈地抖动,门被推开了,连带着那沉重的衣柜也被缓缓挪移,露出其下黑暗的缝隙。

    曾是警官的身份令赫尔克里在这极度的紧张里保持着冷静,他紧盯着那黑暗的缝隙,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走出来的是个怪物,那么他就会扣动扳机,如果是走出来的是洛伦佐,那么他也会狠狠地踹他一脚,问他在发什么疯。

    可最后走出来的人出乎他的意料,那是个失魂落魄的家伙,他哼着奇怪的歌,上身布满血淋淋的划痕,手上也是一片猩红,他看了看赫尔克里,随后靠着门框缓缓坐下。

    这诡异的情景持续了很久,直到洛伦佐终于哼完了那首回忆深处的小调。

    “抱歉,吓到你了。”洛伦佐说。

    赫尔克里倒没有在意这些,慢慢地松开手中的猎枪,他能感到洛伦佐此刻的不同。

    “发生了什么?”

    赫尔克里在浏览记忆宫殿时可没有像洛伦佐这样,即使是那些最为残酷黑暗的记忆,回顾起来,也只是有些伤感而已,远远不及疯狂的模样。

    “我……我的记忆有问题。”

    洛伦佐突然意识到了门题的所在,但那更深入的他没有对赫尔克里说。

    过往的回忆逐渐清晰了起来,一段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记忆出现了。

    按照洛伦佐的回忆,他和047一起成为了梅丹佐猎魔人,一直没有分开过,而刚刚的记忆里,他看到那个老人,那个名为洛伦佐·美第奇的老人。

    他们有着相同的名字……等等……

    洛伦佐突然瞪大了眼睛,血丝布满了眼白,他缓缓地颤抖了起来,与之前的疯狂不同,赫尔克里能嗅到,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恐惧,源自于洛伦佐的恐惧。

    赫尔克里的心突然冷了下来,会是什么东西能令洛伦佐恐惧呢?如此的深刻,如此的压抑。

    “该死!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洛伦佐抱着头颅,可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无法在脑海里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面容狰狞,令赫尔克里不由得再度握紧了猎枪。

    “不……我是谁?赫尔克里。”

    洛伦佐猛地抬头,发问道。

    “洛伦佐……洛伦佐·霍尔默斯。”

    赫尔克里颤颤悠悠地回答着。

    “对……洛伦佐·霍尔默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个愿望……”

    他反复地低语着,机械式地重复着,当洛伦佐再度抬起头颅时,突然间赫尔克里心中的恐惧都消失了。

    赫尔克里感不到恐惧了,他看着洛伦佐那张悲伤至极的脸,只能感受到同样的悲伤,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洛伦佐不断地说着。

    “我怎么会忘了呢?我记不起来了……

    赫尔克里,那是一个愿望,但我记不清我许了什么。”

    洛伦佐·美第奇,那个出现在自己记忆里的老人。

    他们有着同样的名字,洛伦佐相信两者之间一定有着什么关联,可洛伦佐回想起自己为何要取名“洛伦佐·霍尔默斯”时,他想不起来,他惊恐地发现他想不起来这些。

    除了印象里的几次护卫行动,洛伦佐与那位老人之间便再没有更多的联系。

    那个洛伦佐坚持已久的愿望,在黯淡的星空中都释放穹光的启明星,直到如今洛伦佐才猛地发现它也是虚幻的,那个愿望洛伦佐记不得了,他不知道是何时将其遗忘的,又或者说,它从未存在过,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不对……这不对。”

    洛伦佐不想就这样屈服,他快速地回顾着自己所能利用的所有线索。

    记忆重构又崩塌,紧接着再次架构起来,随意的拼凑成畸形的模样。

    洛伦佐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漏洞,那些自己为存在的过去,仔细思考起来,全部是一片空白,圣临之夜的那一夜,自己的愿望,都是一片空白。

    那些违反逻辑相互冲突的记忆,就像有人拿着手术刀精心为洛伦佐修剪过一样,将那些可疑未知的部分全部剔除,于是这个新生的洛伦佐像个傻子一样活在虚妄的记忆里。

    可紧接着洛伦佐又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沙哑,似乎笑的太用力,忍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赫尔克里已经难以描述自己的情绪了,他感觉自己现在被和一个精神病关在了一起,根本难以揣摩他的心智,下一秒悲伤的洛伦佐,突然又癫狂的笑了起来,就算他没疯,赫尔克里感觉自己也要被逼疯了。

    “我找到了,赫尔克里!我找到线索了!”

    洛伦佐突然扑了过来,染血的双手用力地抓起赫尔克里的衣领,欣喜又悲伤。

    “对……一定是这样的。”

    洛伦佐刚刚的一瞬间想了很多,可就像冥冥之中的暗示一般,他突然想起了霍纳,那个在【间隙】里被他杀死的家伙,洛伦佐在杀死他后获得了些许关于他的记忆,紧接着他想到了另一个人……梅丹佐,又或者说047。

    那个活在自己【间隙】里的孤魂野鬼。

    洛伦佐至今已经难以判断【间隙】里的047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分裂的另一个人格,但他此刻有个诡异的猜想。

    他想要证实那个猜想。

    “什么线索。”

    赫尔克里问。

    “你说,一个人的记忆里会出现另一个人的记忆吗?”

    洛伦佐突然问道。

    赫尔克里紧张了起来,洛伦佐则继续思考着。

    根据洛伦佐自以为的过去,他的植入秘血是和其余猎魔人一起进行的,而那时那个所谓的美第奇枢机卿已经隐居了起来,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世人眼中,那么他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植入秘血的仪式之中呢?

    还是说那个老人自己秘密进行了一次植入秘血,那个植入者的记忆被缝合进了自己的记忆里,那么,那个被植入者又是谁?

    042还是047,还是说两者都不是。

    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位,洛伦佐已经难以分辨这究竟是自己的记忆还是047的记忆了,不过他此刻终于有了些许调查的方向。

    他又诡异地笑了起来,赫尔克里已经习惯了这些,这次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赫尔克里,记忆宫殿并不是完全的抽象无序,它还是基于我们一定的现实,对吧?”

    赫尔克里不清楚洛伦佐怎么又把话题扯到了这上。

    “比如说?”他问。

    “就比如那宫殿是我们熟知的地方,就比如打开一份记忆,我还他妈得扭动把手,开门!”

    洛伦佐有些情绪失控。

    “这些都是基于我们现实的常识对吧!明明那是个精神的世界,我们还是要基于自己潜意识的常识,做出‘开门’这个动作。”

    洛伦佐回想起了那无限延伸的螺旋阶梯,它们一直向下,抵达那深渊之中。

    “如果你这么说……确实是这样。”

    赫尔克里从未注意过这些,不过从这点也能看出,洛伦佐还没疯,这个家伙还有思考能力。

    “对……我找到你了。”

    洛伦佐喃喃自语着,又坐了回去。

    他染血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紧接着他又向自己的怀里摸了摸。

    上衣已经被他撕成了一团碎布,他干脆直接都脱了下来,随后在这一团里摸出了一个铁盒。

    那是洛伦佐不离身的烟盒,上一个在与劳伦斯的交战中被劳伦斯一剑扎爆了,不过也感谢那个烟盒,不然当时被扎爆的就是洛伦佐自己了。

    他直接用力地亲吻了一下铁盒的表面,紧接着将其打开,几根香烟正躺在里面。

    “要来一根吗?”

    洛伦佐说着把一支烟叼了起来,又向赫尔克里丢了一支。

    “这……风茄草。”

    赫尔克里正想问洛伦佐怎么有心情抽烟,可他随即闻到了那特殊的味道,虽然很淡,但逃不过赫尔克里的感知。

    “你还要进入记忆宫殿?”

    赫尔克里明白洛伦佐要做什么,担忧地问道。

    “当然了,要乘胜追击啊。”

    洛伦佐说,可这里没有敌人……不,那个敌人就是他自己,那段深藏在黑暗里的记忆。

    “你不会又疯掉吧。”

    “说不准……”洛伦佐点燃了香烟,用力地吸了一口,眼睛有些迷离。

    “赫尔克里,以后不要用风茄草了。”他说。

    “这东西……是能沟通黑暗的。”

    赫尔克里一怔,紧接着问道。

    “来自教团的知识?”

    “没错,这个东西能致幻,但与致幻剂不同,它所谓的幻觉,更像是一种被扭曲的真实,人类无法窥见的真实,正因人类也无法理解那些东西,所以当人类看到时,反而会认为是幻觉。”洛伦佐说。

    “就像你吸食后看到了一个横跨天地的大怪物,你以为它是幻觉,可……或许它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是风茄草令你与黑暗得以沟通,以窥见那些……

    对,灵视,他们是这么形容这一现象的,你与黑暗的联系越深,越能看到一些见鬼东西。”

    洛伦佐又用力地吸了一口,吞云吐雾着。

    “说不定,我们的相遇也是黑暗在作祟。”

    赫尔克里显然有些不明白,但洛伦佐接下来继续说道。

    “这些东西,这些与黑暗有关的东西,它们都是有魔力的,就像一个庞大的旋涡,你了解的越多越是深入,直到大家被卷进那旋涡的中心、溺死。”

    烟已燃过半,洛伦佐觉得眼皮沉沉的,似乎下一秒就会睡去般,赫尔克里看着他,忍不住地问道。

    “这值得吗?”

    他不明白,洛伦佐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赫尔克里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类,不祈求财富与权力,他如此疯狂的追逐着的,只是一切的毁灭,而这值得吗?

    可洛伦佐没有回答他,他闭上了双眼,意识陷入了沉睡与清醒之间,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宏伟的宫殿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对,它是基于我潜意识的常识的,就像我只能走在地面上,而不是飞着前进。”

    他低声嘀咕着,不久后再度来到了那螺旋延伸的阶梯之上。

    洛伦佐站在第一道岩石阶梯的边缘,身体微微前倾,随后看到了那数不清的岩石阶梯一直延伸至下方的黑暗之中。

    那就像深渊一样,不可窥视,也不清楚是否有底,可过了一阵,洛伦佐突然笑了起来,一直冰冷的脸就像发现了什么惊喜一样。

    如果洛伦佐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那么一定会把它藏在不为人知的最深处吧,越深越好,直到连光都照不进来。

    洛伦佐起初还有些怀疑,可此刻倒有些无所谓了。

    “楼梯好长啊……”

    他轻松地说道,又望了望那深渊,自言自语。

    “我不会摔死吧……意识会被摔死吗?”

    洛伦佐反问了一声,随即便张开了双手,毫不犹豫,任由身体失衡倾斜,紧接着坠入那深渊之中。

第八十八章 纯粹的人类

    “洛伦佐·美第奇……”

    男人把椅子转向了窗外,看着那似乎永不停歇的雨幕,轻语着那久远的名字。

    当一个人的活的太久,那些过往的记忆也变得陌生,如今回想起来,居然有种那是来自另一个人记忆的错觉。

    疫医将门微微推开,露出一道缝隙,他有些好奇地看着劳伦斯,自前几天后这个家伙就变得很奇怪,总会在无人的房间里低语着那个古老的名字。

    “疫医。”

    劳伦斯突然说道,他似乎知道疫医就在门旁。

    疫医也不掩饰,直接推开门走了过来。

    “你在念叨些什么?”疫医问。

    如果不是一切都在按照预想中推进着,疫医甚至会觉得劳伦斯出现了什么精神问题,不过如果真的出现什么精神问题,他也觉得正常,毕竟劳伦斯可是以那种极为禁忌的方式获得了新生。

    年轻强壮的躯体,经过这么久的努力,他终于从那血肉的牢笼中脱身。

    “一位……朋友、恩师、仇敌……”

    说道那个人,劳伦斯目光显得很复杂。

    “那位洛伦佐·美第奇?”疫医问。

    他知道这个名字,那位伟大的美第奇枢机卿,就他将福音教会带入了黄金时代,也因他的倒下,那令人着迷的黄金时代就此崩塌,可以说他是教会历史上极为传奇的一位,只不过随着他的死去,他的事迹也渐渐没落了下去,无人再知晓那些。

    劳伦斯点点头,有些自豪又有些庆幸。

    “我可是和他的一个时代的人,亲眼见证了他的崛起与落幕。”

    似乎是触动了回忆,年轻的面容上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惆怅。

    疫医敏锐地察觉到了劳伦斯的不同,劳伦斯是个很狂妄的人,虽然他总摆出一副谦逊的样子,但疫医很清楚,这是一种上位者的高傲。

    在知晓了自己的死期后,这个家伙就无所畏惧,仿佛世界上什么东西都震撼不了他的心神,可在提及那个古老的名字时,这个家伙居然罕见的有所敬畏,发自真心地敬畏。

    “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疫医说。

    在那个燃烧的夜晚里,死去的不止是旧教团,还有那位伟大之人,他的一生如此传奇,本应有着辉煌的落幕,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死去了。

    可紧接着疫医意识到了什么,鸟嘴面具之下,那双眼睛警惕地看着劳伦斯。

    美第奇枢机卿的死因不明,但据推测,他应该是死在了圣临之夜时,而那一夜的罪魁祸首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是你杀了他?”

    沉默了很久,劳伦斯微微点头。

    疫医僵在了原地,面具挡住了他的表情,厚重的衣服隔离了他的所有反应,虽然表面保持着平静,可疫医对劳伦斯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他和劳伦斯合作已久,两个怪物谋划着罪恶的事,圣杯血肉、《启示录》、劣质秘血……疫医已经目睹了太多太多的罪恶,多到那是他之前从未想象过的一切,但有时他也会感激劳伦斯,如果没有这个疯子,或许他永远都不会获取那些知识。

    可即使是这样,这些秘密依旧不是劳伦斯的全部,他所看到的未来,引发圣临之夜的理由,还有杀死美第奇枢机卿……

    “那是个可以引领一个时代的伟人……可以说是他造就了我。”

    劳伦斯不由地怀念了起来,轻声讲述着过去。

    他忍不住地微笑了起来。

    “疫医,如果没有他,我或许几十年前就死了。

    那是个很有野心的家伙……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野心家,可他与我见过的每个人都不同,他是真的想要建立一个伟大且永不终结的黄金时代。”

    劳伦斯望着那朦胧的雨幕,这场大雨仍不见停止的迹象,千万的雨丝覆盖了旧敦灵的每一处,将那浑浊的空气都冲刷干净,洗礼着污秽的世界。

    “疫医,你没有亲身与他接触过,你想象不到他的可怕,那个家伙是纯粹的人类,有着纯粹的意志。

    他暗中支配了整个福音教会,即使是教皇也成为了可怜的傀儡,但这还不够,对于他而言远远不够,他最后还把手还伸向了猎魔教团。”

    整个翡冷翠都处于美第奇枢机卿的阴影之下,可劳伦斯却觉得那时的天空阳光万丈。

    “我被选中了,那时我也刚刚成为猎魔人,他暗中扶持着我,令我成为了教长,并且还打破了教会的铁则,令我也成为了枢机卿,就此他把整个翡冷翠都牢牢地抓在手中。”

    “你……很崇拜他?”

    很意外,疫医在劳伦斯的话语里只能感到这样的情绪。

    “当然了,我今天的所有都要感谢于他,虽然我成为了他手中的傀儡,但至少我还活着……我或许是活的最久的一位猎魔人了,”劳伦斯话语一转,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清楚那些猎魔人的结局吗?”

    那是个令人不安的秘密,可劳伦斯却一笑而过,继续说道。

    “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疫医,在我年幼时他便已经露出了獠牙,为他效命时,我从未感到那种傀儡的不安与束缚,我反而觉得我在和他一起做一件伟大的事,甚至说那时让我为他而死,我都愿意……”

    “可你最后杀了他。”疫医说。

    “是啊,人类是很复杂的,总会因各种不同的理由而成为仇敌。

    不过我没亲手杀了他,只是派了一些手下去,毕竟当时我还在静滞圣殿,有更为重要的事去做。”

    劳伦斯叹了口气。

    “人类终究是人类,被凡体所束缚,美第奇枢机卿也一样,随着他的年暮,他对教会的掌控力越来越弱,最后他似乎也累了,干脆放弃了所有的权力,隐居了起来。

    我也是在那时获得了自由,那些被他支配的人都是在那时获得了自由,可随着他的离去,新一轮的纷争便开始了,而我也被卷入其中,毕竟我是一位猎魔人,一位拥有着权力,还活得很久的猎魔人,我的存在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安。”

    劳伦斯轻声笑了起来,这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然后就是俗套的权力斗争了,可这个故事最后有一个小小的反转。”

    疫医一怔,紧接着说道。

    “你所看到的未来?”

    “差不多,总之我重新审视了这个世界,福音教会,猎魔教团,人类,还有妖魔,紧接着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劳伦斯话语里充斥着敬畏,述说着一位传奇的过去。

    “那时我才惊奇地发现,在隐居后的这么多年里,美第奇枢机卿依旧在操控着整个教会,这么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不过实际上便是,随着他的隐居,黄金时代迅速落幕,落幕的如此之快,谁也没有预料到。

    紧接着便是内部权力的争夺,我成为了教皇的眼中钉,他们惧怕又敬畏猎魔人的力量,于是我们掀起了一轮黑暗里的纷争,这场纷争持续了很多年,唯有一人置身事外。

    我以为这是他对人们的报复,可这不对,我偶然发现了他的动作,美第奇枢机卿仍在谋划着什么……”

    疫医突然感到了莫名的压抑,似乎有某个可怕的秘密就要在他眼前浮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真不愧是他啊……像这样的人,怎么会甘愿死在那不断老去的躯体里呢?”

    劳伦斯突然问道。

    “疫医,你还没有见过《启示录》,是吧?”

    疫医点点头,虽然接触了这么久,但劳伦斯从未对他展现过《启示录》,那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甚至说是不是书籍,他都不清楚。

    “那么要看一看吗?”

    劳伦斯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了一本普通的书籍,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一时间疫医觉得空气都凝固了起来,他紧盯着桌面上那本普通的书籍,它要比正常的书籍大上不少,表面是墨绿色的封皮,一片纯色没有任何多余的文字,看起来是后包装上的。

    “《启示录》?”

    疫医此刻脑海里一片空白,紧接着更是极为复杂的情绪。

    这便是所有人都在追寻的《启示录》,如此普通,就这么被劳伦斯随时带在身上。

    “可……可以吗?”

    在意识到这本书是《启示录》后,似乎有什么妖异苏醒了,一瞬间耳旁充斥那低沉又轻灵的话语,似乎有数不清的人在窃窃私语。

    它诱惑着疫医,数不清的手拉扯着他,将他指引向那本禁忌之书上,疫医就要触碰到它了,可就在这时手止住了动作。

    鸟嘴面具下传来沉重地呼吸声,激烈的挣扎后,疫医用力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那本书。

    “真诡异,不是吗?在你没有意识到它是什么时,它就是一本普通的书籍,可当你知晓它是什么时,那种可怕的力量便诱惑着你的心智。”

    劳伦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书籍的表面。

    “《启示录》最危险的一点便是那些受诅咒的知识,很多人在看完后就疯了,即使是没疯,那些家伙也难以复述所看到的知识,所以福音教会从不担心它的安全。”

    那些试图盗取《启示录》的人,在他们意识到这本书是《启示录》时,他们的死期便已经定下,就像刚刚的疫医一样,受诱惑翻开书籍,随后在那恐怖的力量下死去。

    “你能忍受那诱惑?”

    疫医不敢相信,他渴望知识,但此刻那种渴望完全消失了,他不敢相信如果自己刚刚翻开了书籍会发生些什么。

    “勉强可以,面对它你需要极为坚定的意志,只要不受到那些文字的影响,我们便能从其中获取知识,可有着这样意志的人都很少,为了发掘其中的知识,福音教会里因其而死的人数不胜数。”

    劳伦斯微笑地看向背过去的疫医,夸赞道。

    “你的意志也很强,疫医,我第一次接触它时,可比你狼狈多了,我受到了诱惑,险些便翻开了它,为了救我,美第奇枢机卿一剑斩伤了我,死亡的疼痛将我从那诱惑里救出。”

    疫医努力平息激动的心,此时他才清楚这群人究竟在追寻些何等妖异的东西,他也明白为什么劳伦斯无所畏的原因,那些猎魔人会有谁能在这等诱惑下不翻开书页呢?

    “不……等等,美第奇枢机卿?”

    疫医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存在于劳伦斯讲述里的人。

    在背叛福音教会之前,劳伦斯便见过《启示录》,还是和美第奇枢机卿一起。

    “洛伦佐·美第奇……他才是天生的猎魔人,但可惜他没有秘血,他是个纯粹的人类,有着纯粹的意志。

    疫医,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他面对《启示录》时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在那钢铁的意志下,所谓的诱惑也成了虚无,他就那么随意地翻开了书页,找着自己需要的知识……”

    劳伦斯的话语里带着恐惧。

    “他意志可怕的就不像人类……。”

    “可他还是死了,甚至不是被你亲手杀死。”疫医说。

    可劳伦斯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他大声地笑了起来,直到笑得有些痛了,他才停下来,述说着那延续了不知多久的诡计。

    “你觉得那样的怪物,会那么轻易地死去吗?”

    疫医心底一冷。

    “美第奇枢机卿在隐居后依旧在影响着整个翡冷翠,他那不是离去,而是为了归来。”

    数不清的线索在脑海里拼凑在了一起,乌云被驱散,疫医突然明白了一切。

    “洛伦佐·美第奇曾看过《启示录》……”

    他看着年轻新生的劳伦斯,一瞬间感到了莫大的恐惧,那恐惧几乎要将他的意志撕裂、粉碎。

    “是啊……我都能从其中找到这被隐藏起来的权能,这又怎么能瞒过他呢?我甚至怀疑我的背叛也被他算计在了这一切里。”

    劳伦斯语气里充满了敬畏,直到这么多年后,他才突然意识到圣临之夜最大的赢家不是他,而是那位伟大的洛伦佐·美第奇。

    “他还活着,那个如妖魔般的男人还活着……”

第八十九章 门

    密集的雨点拍打在窗户上,仿佛是数不清的手掌拍击着人的心神。

    室内已经燃起了壁炉,明明已经是春天了,但旧敦灵的雨季却再度把人们带回那寒冷的冬夜。

    安东尼显然不习惯旧敦灵这怪异的天气,与它相比,翡冷翠美好的简直就是天堂。

    他皱紧眉头,心悸地阅读着来自翡冷翠的电报,其上的内容并不多,但全部来自于那位神秘的新教皇,他远在千里之外,向安东尼发布新的指令。

    这并不多的内容令他反复查看着,生怕自己有什么看错的地方,机械式的重复之后,他靠在了背椅上,疲惫地叹息道。

    “死了这么久的人,也有着这么大的能量吗?”

    他很是不解,那位美第奇枢机卿已经死了数年之久,他的遗产、他的权力早已被贪婪的人们分食殆尽,可如今那个名字又回来了,带着死亡的腥臭。

    原本的计划是夺回《启示录》,为此安东尼派遣了大量的猎魔人秘密潜入旧敦灵,并以他们的特长渗透进不同的部门,可如今这一切都被打乱,棋局之上,突然又杀出了一位神秘的对手。

    “《剑鞘条约》……”

    安东尼回想着这些,虽然他成为新教长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也阅读了大量猎魔教团的知识,那些被封存的秘密项目也被他一一浏览,可他唯独没有见过这个名为《剑鞘条约》的项目,实际上关于它,新教皇也不清楚。

    这个项目似乎是被刻意遗忘了一般,这么多年后的今天才在某个角落里被发现。

    没有任何记录的存在,只是几张被烧毁的残页,这样的项目有很多,圣临之夜里有太多的资料在大火的里被永久损毁,可唯独它不同,因为这个项目的执行人是洛伦佐·美第奇。

    洛伦佐·美第奇曾支配着整个翡冷翠,掌握着所有的权力,他所参与的秘密项目也有很多,可是根据项目的上的日期来看,那个时候洛伦佐·美第奇已经隐居,不再参与福音教会的一切事务了。

    可现在这个名字出现在了这被燃烧的残页之上,在这个老人隐居之时,他依旧在秘密谋划着什么,而那些知情者都死在了圣临之夜……就连他也是如此。

    突然间安东尼感到一阵诡异的寒冷,仿佛自己是窥见了什么妖异之物,而那妖异之物也回以目光。

    他不由地深呼吸,这种感觉就像在遭受侵蚀一样,锐利的阴冷刺入他的脑海,一瞬间有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仿佛毒素般,沿着他的血管扩散至他的全身。

    圣临之夜的起因真的只是因为劳伦斯的背叛这么简单吗?

    安东尼此刻才猛然意识到了其中的诡异,之前教会的推断只是因为这是最合理的一个,可现在有新的线索出现了,将之前的结论撼动出细密的裂纹。

    或许那一夜的危机不止是劳伦斯在作祟,还有人在协助他,这才是那一夜真正的目的,其余的一切都只是为其的伪装,而这伪装又是如此的完美,直到这么多年后的今天,才被人微微窥视到一角。

    安东尼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切,但他就是这样真切的感受到,那名为直觉的东西在示意着他,或许圣临之夜的起因便是这名为《剑鞘条约》的项目。

    似乎有未知的力量试图隐瞒其的存在,于是那一夜所有与其有关的人都死了,包括洛伦佐·美第奇他自己。

    突然的敲门声响起,将那彻骨的阴冷驱散,安东尼依旧愣在原地,直到那敲门声响了数次,他才喊道。

    “进来吧。”

    紧接着门被推开,萨穆尔走了进来。

    “什么事?”

    安东尼重新变回了冷静的模样,一如既往。

    “关于洛伦佐·霍尔默斯。”萨穆尔说。

    听到这个名字,安东尼又想到了一种深邃的阴谋,他曾以为这个名字只是巧合,可如今看来这位洛伦佐·霍尔默斯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再结合他是圣临之夜的幸存者,身上携带着伪圣杯,想必他一定与《剑鞘条约》有所关联。

    “还没找到他吗?”

    安东尼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声音依旧冷漠。

    “没有。”

    萨穆尔汇报着目前的情况,说实在他们现在本该有种急迫的危机感,可随着旧敦灵的雨季到来,似乎一切都缓慢了下来,因为这突发的情况,所有的计划要重新准备。

    “我们的暗棋,莫里亚蒂已经成功影响了洛伦佐的那个室友……一切有些太顺利了。”萨穆尔说。

    “莫里亚蒂是个极度不可控的家伙,而他自己还有着那种诡异的天赋。”

    萨穆尔有些厌恶地说着,虽然都是猎魔人,可萨穆尔对于他可是充满着警惕,甚至说如果可以,他想直接杀了莫里亚蒂。

    那令人战栗的天赋。

    现役的猎魔人都是从圣堂骑士里筛选出来的,唯有少数人是因为其出色的能力被破格提升,詹姆斯·莫里亚蒂便是其一。

    那一枚不可控的棋子,他有时会给你带来意外之喜,但更多的将事情引向糟糕一面,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优秀的能力,也是因为这些,他被选为暗棋,率先潜入旧敦灵,他也不负众望,依靠着那诡异的权能,甚至渗透进了黑山医院之中。

    “即使是他想要影响一个人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可那个希格……他很奇怪,似乎之前遭遇过侵蚀,他很容易地被影响了。”

    他轻易地受到了蛊惑,轻松的令人生疑。

    萨穆尔把担忧说了出来,简单点说,便是希格的精神抗性很低,完全不是普通人该有的样子。

    “或许就像你说的,他之前遭遇了侵蚀呢?毕竟他是洛伦佐的室友,或多或少也会遭遇与妖魔有关的事。”安东尼说。

    以洛伦佐的情况,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污染源,只是从未泄露过,但那种与黑暗的引力,会不自主的将周围人卷进麻烦之中……安东尼他们自己也是如此,所有身上流淌着秘血之人都是这样,仿佛是诅咒一般。

    “或许吧……”萨穆尔有些犹豫,失去了那锋利的锐气。

    “我只是很不安。”

    萨穆尔说着望向了窗外,朦胧的雨幕带来彻骨的寒意。

    他从小都生活在翡冷翠之中,这可能算是他第一次来到另一个国度,这里与翡冷翠完全不同,先进但又冰冷,压抑的氛围摧垮着每一个人。

    如果是以一位旅客的身份到来,萨穆尔或许会轻松些,可实际上他根本不可能成为旅客,他是猎魔人,他们来旧敦灵是为了杀人,无论是谁,那是残忍的,带血的。

    起初他还有着猎魔人的高傲,毕竟在得到了那种非凡之力后,少有人能抑制住那力量的诱惑,萨穆尔也是如此。

    可他们已经抵达旧敦灵很多天了,没有刀光剑影,有的只是不断的谈判与谋划,这时萨穆尔才觉得所谓的战斗也是如此的复杂,明明敌人没有亮出武器,可他仍旧感到畏惧。

    “异乡的不安吗?你要学着忍耐这些,萨穆尔。”安东尼说。

    这里是旧敦灵,净除机关的主场,实际上从安东尼步入旧敦灵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行走在了钢丝之上,一旦净除机关选择开战,他们这些猎魔人没有任何希望能活着离开旧敦灵。

    “勇气、力量、技巧与狡诈。”

    安东尼轻声道,这是博洛尼亚剑术的准则,可它涉及不仅仅是剑术,还有剑士本身。

    “你也在忍耐吗?神父。”

    萨穆尔问,他不知道像神父这样的人是否也会不安呢。

    安东尼没有说话,那来自圣临之夜的阴冷依旧在他的脑海里萦绕。

    不知名的阴谋笼罩着每一个人,每一座城市,每一个国家。

    长久之后他叹了口气,祷告着。

    “我已经给你权柄,可以践踏蛇与蝎子,又胜过仇敌一切的能力,断没有什么能够害你。”

    他说着《福音书》里的祷词,似乎此刻这个冷漠的男人才像一位神父。

    “我们每个人都在忍耐,这是神对我们的考验。”

    安东尼说着他也不太相信的话。

    “等待冕下的指令吧,他会驱散迷茫与不安,令我们投身温暖之中。”

    他说着谎话,比起现在的这些,他更担忧的是那个神秘的《剑桥条约》。

    圣临之夜就像一重重的蛛网,剥开了一层又一层后,终见那憎恶的原貌。

    “等待,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用力地按压了一下太阳穴,安东尼有些疲惫地说道。

    他在等,等待那来自的翡冷翠的指令,在新教皇下达命令前他们只能在这里原地待命。

    “所以圣临之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他用萨穆尔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无论是劳伦斯还是洛伦佐,每一个经历了那一夜的人,都在那一夜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也因此他们对于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也有着不同的解读。

    只有将那些零碎散落的故事收集到一起,似乎才能拼凑出圣临之夜的真相。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

    身体仿佛是一把锐利的刀,切开了厚重的空气,引发起了呼啸的风,风声如同千百的野兽般,嘶吼着、追逐着。

    这是个漫长的自由落体,洛伦佐张开了双手,就像凋零的枯叶般,在这黑暗的深渊里坠落着。

    随着他的下落,那环绕的岩石阶梯仿佛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的死去。

    这一切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洛伦佐最后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下坠了,就仿佛身处于永无止境的黑暗里,再无任何的光芒可言。

    直到这漫长的黑暗迎来了一声惨痛的低鸣。

    “果然啊……”

    洛伦佐整个人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浑身传来折磨的剧痛,但他没有死,也没有摔成一片模糊的血肉,只是感到了难以忍耐的疼痛,可疼着疼着,他便大笑了起来。

    狼狈地从地面爬了起来,他看了眼四周,尽是如雾气般的黑暗,遮蔽了洛伦佐的视线。

    看起来这里就深渊之底了,洛伦佐记忆里的最深处,他仰起头,看不到那些悬浮的岩石阶梯,也看不到任何的光线。

    如果说有什么被隐藏起来的记忆,那么它必定是在这里了,这是连光都照不到的土地。

    他随后看向前方,紧接着他看到了。

    那是墓碑般竖起的庞大墙体,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如同悲怜哭泣的石像,在这黑暗里沉默地伫立着。

    洛伦佐感到些许的怪异,可随着他的前进,他逐渐看清了那些东西。

    那不是什么石碑,也不是什么石像,而是三道石质的大门,而那第一道大门之上刻有繁琐的花纹与浮雕。

    那是自天国而来的天使们,他们与那燃烧的恶魔交战、厮杀,每一张脸上都带着相同的悲怜,仿佛是在为这战场的死者哭泣。

    这雕塑是如此的生动,似乎这些天使与恶魔都是活着的,只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封进了石门之中。

    紧接着洛伦佐想起了,他在某处见过这道门,他想起来了,在那个神圣的圣纳洛大教堂内,这是那扇通往静滞圣殿的大门。

    天国之门。

    下一刻石门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碎石与灰尘扬起,不可撼动的表面上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它似乎在等待有人用力将其推开,那缝隙之中有光溢出。

    洛伦佐望着那黑暗里唯一的一道光,他没有犹豫,直接大步走上前去,双手按压在这石质的大门之上,用尽全力试图将其推开。

    这是如此滑稽的一幕,凡人试图撼动那庞大之物,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紧接着有碎裂的声音响起,那因岁月而僵硬的记忆开始松动破碎,其上的凝固的灰尘也都逐一脱落。

    洛伦佐能听到,那回荡在耳边的圣歌,随着那光芒的笼罩,它愈发高亢。

    婉转的圣歌里,辉光如火,愈燃愈烈。

    洛伦佐伸出手,他距离那被遗忘的过去,只有一步之遥。

第九十章 悼亡者

    今夜很奇怪,就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明亮的圆月犹如眼瞳般高居于夜幕之上,仿佛是某位神明的眼眸,携着群星冷冷地注视着凡人的大地。

    洛伦佐呆呆地站在无人的街头,他似乎还没有这场景飞跃的震撼中缓过来,金色的火焰烧毁了所有的虚无,随后这记忆里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这样的发呆没有持续很久,很快的他便意识到了这些,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随后带着怀念与心悸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

    建筑都仿佛是那高耸的长矛,直刺云端的天际,白天时这里的街头布满了虔诚的信徒,夜里这里的祷告与圣歌永不停息。

    没错,他做到了,回到了记忆的深处,这座信仰与神圣之城,七丘之所。

    在洛伦佐的认知里,他是梅丹佐猎魔人的一员,镇守着圣纳洛大教堂,他对于这城市里的一切都很熟悉,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着那烛火与圣歌之地前进。

    那歌声越来越清晰了,洛伦佐也清楚他就要抵达那座古老的建筑之前,他的步伐沉重,激发的响声开始与另一个声音重叠,两个步伐声重叠到了一起,于是黑暗里男人从洛伦佐的身旁走过。

    洛伦佐失神地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男人,他穿着华丽的铁甲,铁甲下是纹着金边的白袍,钉剑被插在腰侧,而他的面容被隐藏在头盔之下。

    那是一张冰冷的铁面,眼眶之下的黑暗里有目光窥视着四周,胸口处那铁质的十字架与铁甲来回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而他也顺着这清脆的响声,哼着熟悉的圣歌。

    “……047。”

    洛伦佐喃喃道。

    他看不清这个男人的脸,但或许是所谓的直觉,洛伦佐可以确定眼前这个男人便是047,他被冠以梅丹佐之名,是圣纳洛大教堂最为坚固的盾。

    047没有看到洛伦佐,准确说洛伦佐本就不存在,这里是回忆的世界,眼前的一切在很多年前便发生过了,洛伦佐现在只是重临了这些。

    夜已深,街头无人,圣纳洛大教堂在眼前缓缓浮现,那里回荡着永不停息的圣歌,烛光如海,涌动、泛起涟漪。

    白砖的阶梯出现在眼前,它连接了圣纳洛大教堂与七丘之所的土地,就似那登天的阶梯,所有的信徒都渴望登上这阶梯,走入那美好的神国。

    而此刻在这阶梯之上还有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他们数量不多,看起来也就十几位而已,但他们穿着和047同样的铁甲,钉剑藏进鞘里,铁甲的边缘泛着锋利的光。

    梅丹佐猎魔人们如石塑般耸立在阶梯上,一动不动,带着压抑的杀气,直到047的到来,这凝固的画面才融化开。

    “巡查结束了?”051问道。

    “结束了,七丘之所并不大,而且今夜宵禁,巡查起来很快的。”047说。

    047是被冠以梅丹佐之名的猎魔人,这些梅丹佐猎魔人的首领,可他却没有上位者的架势,就像之前训练时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亲密的战友。

    洛伦佐则站在阶梯的不远处,此刻他心生疑惑。

    他看了一圈,可在这些梅丹佐猎魔人之中,他没有找到自己,似乎自己此刻自己不在这里一样,但按照梅丹佐猎魔人的条例,自己此刻必须在这里才对,这是他的职责。

    047再度动了起来,打断了洛伦佐思考,他迈过一道道阶梯,走向最上方,最后在那最高处的阶梯停下。

    这是他的位置,从这个高处可以看到圣纳洛大教堂前方这片广场的一切,敌人如果正面进攻,这是躲不过他的眼睛的。

    051也走了过来,这个人给洛伦佐的感觉很奇怪,虽然同为梅丹佐猎魔人,可洛伦佐不认识这个人,他也记不起这冰冷的铁面下的脸庞是什么样子了,但他又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很矛盾且诡异。

    “你不紧张吗?”051突然问道。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047轻松地说,随后继续哼着那无名的圣歌。

    平时大家也是做做样子,毕竟这里是圣纳洛大教堂,这是七丘之所,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个荣光之地,那一定是这里了,这里光芒万丈,妖魔来这里简直就是送死。

    虽然之前也曾发生过数次妖魔的袭击,可也都被猎魔人们完美的化解了,以梅丹佐那坚固的甲胄,妖魔们甚至未能踏上最后一道阶梯。

    他们是如此的强大且自信。

    051不安地摇了摇头,他能感到今夜的不同,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突然的宵禁为整个城市带来了森冷的压抑,四周安静的不行,身后教堂里传来的歌声,似乎是这寂静里唯一的声响。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在这夜里圣纳洛大教堂成为了唯一的孤岛,四周的黑暗里翻涌着邪异,随时准备乘风而至,扑灭一切的火光。

    047似乎是知道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哼着那无名的圣歌。

    他显然没有一个动人的歌喉,歌声显得有些沙哑,好在教堂内的歌声盖过了他的声音,只有靠近他的051隐隐听见这些。

    过了一会,047突然停下了,缓缓地说。

    “别担心,有什么可不安的,如果真的出现妖魔就拔剑砍死它,就像我们之前做的那样,很简单的。”

    他说着摆弄了一下腰间的钉剑,皎洁的月光落在其上,散发着微微的寒意。

    051无奈地叹了口气,该说不愧是被冠以梅丹佐之名的猎魔人吗?047永远是如此的稳重,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山,只要他还在,局势就仍在掌控之中。

    或许……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是梅丹佐吧。

    “只是你看起来真的很轻松,还哼着歌。”051说。

    “这只是为了加强记忆,它没有名字,没有谱子,有的只是口口相传的旋律,如果忘了就真的忘了,”047微笑地说,“这是我偶然听到的一首歌,来自于一位尊敬的老人。”

    他说着想起了那个很久之前的一次护卫行动,他保护那位名为洛伦佐·美第奇的老人前往他的隐居地,一路上老人就哼着这首歌。

    老人说这是一首古老的圣歌,除去这段口口相传的旋律,有关它的一切都已经消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就连他自己得知这首歌,也是源自一位将死的苦修士。

    那个年暮的老人格外的慈善,似乎是年纪大的原因,与传闻中的凶恶完全不同。

    “说不定这个旋律早就被我们曲解了呢?”老人那时突然说道。

    这首古老的圣歌不知道传承了多久,只凭着人类的记忆去传播,可人类的记忆又是如此的脆弱,或许它的有些片段早已被人遗忘,又或者在漫长的哼唱中被篡改了旋律。

    随后老人便不再说话了,只是固执地哼唱着,这时047才意识到老人已经很老了,老到就连记忆也不可靠了,他只能这样固执地重复着,令这段旋律刻印在记忆的深处。

    那时047还没有那更深的体会,如今感受来,反倒有了些新奇的想法。

    洛伦佐就站在不远处,他不由地也哼着那古老的圣歌,这与记忆的歌声是如此的相似,在那植入秘血的仪式里,那位老人也是固执地哼着它。

    “051你之后准备去做些什么?”

    似乎是为了安慰这个不安的孩子,047突然问道。

    “之后?什么之后?”051问。

    “退休啊,退休之后,我准备去旧敦灵,和两个朋友一起,我们准备一起开个侦探事务所,那会是很棒的时光。”047闲聊着,目光转向身旁的铁面之下。

    他试着在那黑暗的里找到一双明亮的眼睛,但051不知为何却偏开了视线。

    “我不知道,我才成为猎魔人不久,没想到那么远。”

    “哦,那你可得早做打算,毕竟这也算是人生规划。”047说。

    051先是沉默,紧接着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能带上我吗?”

    “什么?”

    “旧敦灵,我觉得去那里也不错。”

    051说,他低着头,铁面垂向地面。

    047一怔,可随即他有些无奈地叹气,残忍地拒绝道。

    “这可不行啊,051。”

    “为什么?”051有些不解。

    “因为你和我不是同期的猎魔人,我退休时,你可能还在服役呢?”047突然又装作一副轻松地样子说道。

    051有些懵,一时间他也不清楚这是拒绝,还别的什么。

    猎魔人是分批次的,051是新晋梅丹佐猎魔人,而047早已与妖魔厮杀多年,甚至得到了荣誉的梅丹佐之名。

    “不过,我可以在旧敦灵等你,051,当然前提是麻烦你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047说。

    猎魔人的生涯便是与妖魔作战,所谓的退休也只是希冀的美好而已,谁也不知道谁会活到最后。

    051微微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今夜也不是那么压抑了。

    可突然的钟声响起了,洪亮悠远,在这样沉寂的夜里。

    在一旁凝望的洛伦佐先是一愣,紧接着更多的钟声响起,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宛如是持刀披甲的将士们,随着声音的洪流洗礼着大地。

    它们重复鸣响着,将寂静彻底粉碎,那弥漫的圣歌也被彻底覆盖,耳旁只剩下了重锤敲击带来的晚钟之音。

    就像一场彻夜的狂欢,这是它的开始。

    047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目光凛然,接着拔出钉剑,惨白的剑光在月夜下如星辰般闪耀。

    “所有人!保持警惕!”

    047吼道,其余的猎魔人根本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出于对047的信任,他们还是拔出了钉剑,动作一致,剑刃出鞘的余音汇聚成撼神的长鸣。

    洛伦佐看着这一切,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表情逐渐惊恐绝望了起来,他大声地吼道。

    “快逃啊!”

    一瞬间洛伦佐有些分不清这是记忆还是现实了,他只是徒劳地大吼着,狼狈地冲到047的身边,用力地拉着他,试图将他拉离这里。

    047纹丝不动,洛伦佐一瞬间感到了莫大的痛苦,他用力地捶打着,可到了最后却难忍地跪了下去。

    洛伦佐用力地呼吸着,在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后,他愤怒地低吼着,就像在发泄所有的痛苦般。

    这一切只是徒劳,这里是回忆,洛伦佐此刻所见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而他无法改变这早已发生的一切……

    洛伦佐的动作僵硬了下来,紧接着他抬起头看着047那冰冷的铁面,那就像艺术家的雕塑,悲怜世人的天使。

    ……这不是他所经历的记忆,这是047的记忆,这是他所经历的一切。

    “快逃啊……你们会死的……”

    洛伦佐无力地吼道,就像个肆意任性的孩子,做着可笑的一切……但这什么都改变不了,这样的夜晚在很多年前的一夜里便已经发生,而如今他所看到的这些人也早已死在了那一夜里。

    他就像一个穿越时光的悼亡者,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默默地站在这里,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些赴死之人前进。

    这些人就要死了,被剑与利爪贯穿,被杀死,被啃食,被摧毁,断肢与内脏胡乱地散落一地,而这一切无人知晓。

    他们就要死了,在这个残忍的夜里,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逝,就像他们不曾存在过一样。

    洛伦佐目光呆滞,望着那狰狞扭曲的教堂,轻声地呢喃着。

    “今夜,伟大的神圣在此降临。”

    海潮般汹涌的侵蚀从地面之下、从那辉煌神圣的教堂之中溢出,仿佛是脱困的恶魔,隐隐地笑声回荡,它们要点燃在这座神圣的城市,为自己的自由欢庆。

    这就像一个倒转的旋涡,咆哮翻滚的侵蚀如同万千疾驰的激流,它们从那中心的源点释放,转眼间无形的潮水覆盖了整个七丘之所,恐怖的压力摧垮着每一个清醒之人的意志,它拉扯着心神,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裂开来。

    “猎魔人们!准备作战!”

    绝望的压抑之中,047的眼里卷起白昼般的光芒,他高举着钉剑,嘶声怒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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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杯维多利亚式奇幻小说。加一勺蒸汽机,让那见鬼的科技树动起来!加一勺爱与憎恨,让大家好有理由打来打去!加一勺神经病,让这阴暗的世界轻松些,最后加一勺天灾来当主要boss……等等!沃日倒多了!……旋律曲折悠扬,狰狞的城市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蒸汽机推动着世界大步前进,可在这科技的阴影里旧时代的主人们蠢蠢欲动。二流侦探扛着他的温彻斯特闲逛在这崩毁又新生的城市里,叼着香烟哼着小曲。“朋友,需要侦探服务吗?”(又名《二流侦探与他亲爱的温彻斯特》)余烬之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