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们是弱鸡
下午又下雨了。
林淼打着一把比他的人还大的雨伞,走大路来到学校。
中午被爸妈蹭了一身的酒气,还是能闻到一丢丢。
差不多是踩着上课的铃声,林淼走进了教室,略感奇怪的是,今天都这个点了,同桌的小可爱居然还没来。张瑶瑶的座位空着,抽屉里也没有她的书包。
林淼倒也没当回事,上课迟到这种情况,理论上每个人都遇到过。
想来那些从不迟到的人,应该不是有天生的自虐倾向,就是用一种很辛苦的方式在活着。
这些人心太累,寿命长不了。
林淼收起雨伞,挂在黑板下面凸出的粉笔架,那里已经挂满了许多各式各样的雨伞。
背着轻飘飘的书包坐下来,林淼依着这几天来养成的习惯,伸手进自己的抽屉一摸,却意外地只摸到了空气。
他低头一看,只见原本应该放满课本和练习簿的抽屉里,已经空空如也,甚至连他的铅笔盒,还有早上苗校长给他的奥数习题册,全都不翼而飞。
“我草,哪个煞笔干的啊……”林淼一看就知道自己是被熊孩子给整了。
他心里默默嘀咕,脸上却很淡定。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这点破事也算事?
那么接下来到底是应该去找老师沟通一下,还是找老师来主持一下公道呢?
嗯……似乎都没什么用……
这事儿说起来,毕竟是自己把课本放在教室里不带回家的,所以归根到底,丢了还是要怪自己啊。不能因为熊孩子手欠加脑残,就把错误全都推到他们身上去。
林淼先自我反省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研究了一下今天的值日生名单。
话说他中午走的时候,抽屉里的东西还是在的。
那么能干出这种事的,想来不是值日生,就是别的班或者校外的熊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能把抽屉里的东西扫荡得这么干净,要真是校外人员莫非是尼玛拾荒的人溜进来了?不然没理由连根毛都不留下啊!
林淼看着黑板,从上往下念上头四个小屁孩的名字。
“王萌萌。”
“张瑶瑶。”
“赵佳佳。”
“肖俞宇。”
“我靠,六零后家长真的是没文化,你们敢不敢给孩子起一个不是abb形式的名字……”林淼正吐着槽,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这节是思想品德课,三年级没有专门上这门课的老师,所有由班主任刘秀英代为讲解。
但其实很明显根本没什么好讲的。
像这种爱国教育洗脑课,三年级的小孩连基本的概念都还没搞明白,真的是洗了也白洗啊。
还不如拿来上语文课,多背几首唐诗宋词,反倒更有文化教育意义。
刘秀英踏着铃声进门,身后还跟进来一个也就比林淼高半头的小家伙。
张瑶瑶急匆匆把雨伞收起来,显得很慌张地往黑板下面一挂,却没有挂住,掉在了地上。
她“啊”了一声,又转身去捡。
刘秀英却嫌她来来去去麻烦,先一步把雨伞拿了起来,冷着脸对张瑶瑶道:“快坐下,都上课了才过来,已经迟到了知道吗?”
“哦……”张瑶瑶一脸委屈,坐回到林淼身边。
不想刚一坐下来,林淼忽然就举起了手,大声道:“老师,有人把我的书全都扔了,我所有的课本还有其他东西全都不见了!”
刘秀英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啊?”
林淼就简简单单把情况一说,刘秀英当场就不淡定了。
课本丢了,倒是没什么,反正林淼现在听不听课差别也不大。
可问题是,天知道苗校长早上给林淼的那本习题册是怎么回事,要是苗校长追究起来,自己这个班主任还要不要干了?
“谁干的!?”刘秀英怒不可遏,矛头直指班上的熊孩子。
看样子,这案子还真挺简单的……
底下所有人不敢吭声。
林淼转过头,盯着张瑶瑶不吭声。
张瑶瑶做贼心虚,立马心跳加速,面部充血。
林淼嘴角一弯,露出了嘿嘿嘿的笑容。
“老师,我知道是谁干的!”林淼大声道。
张瑶瑶明显身子一颤。
刘秀英瞪着眼睛反问:“是谁?”
林淼却一指张瑶瑶,高声回答:“张瑶瑶说她知道!”
“张瑶瑶!”刘秀英恶狠狠点名道,“说!是谁干的?”
“啊?我……”张瑶瑶手足无措,左右为难地紧张了几秒钟,心理防线直接崩溃,趴在桌上呜呜痛哭起来。
“老师,你别吓唬她啊。”林淼拍拍张瑶瑶的背,拿出一包为上大号准备的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朗声道,“哭吧,哭出来好受点,不过咱们也别耽误正事,你边哭边说吧。”
刘秀英头一回见有这么安慰人的,嘴角微微抽动,憋着不笑出来。
张瑶瑶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地接过纸巾,鼻涕眼泪直流道:“我说了,让他们别扔了,他们不听我的……”
“他们是谁啊?”林淼面带微笑,温柔得很。
张瑶瑶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单。
刘秀英瞬间就炸了,拿着思想品德的课本,跟摔仇人的儿子似的,狠狠往课桌上一砸,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厉声叫道:“王萌萌!赵佳佳!还有肖俞宇!你们三个全都给我站起来!”
三个熊孩子脸色都白了。
两个女孩子刚一站起来,就哭哭啼啼地开始抹泪。
肖俞宇却不甘就这样被出卖,于是大声揭发,非要拉叛徒下水,大声道:“刘老师,张瑶瑶和我们一起干的!”
“不是!我没有,我没想这么做的!”张瑶瑶哭着辩解道。
“好,好,我相信你。”林淼很无所谓地应着,又对刘秀英来了句,“刘老师,给我个面子,这个小可爱你就别处理了,你看她都吓傻了。”
小可爱……
有这么称呼同学的吗?
而且人家比你还大两岁好不好!
刘秀英满心无语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林淼的要求。
林淼继续逗小孩子,看着张瑶瑶道:“小可爱,没事了,来,笑一个。”
张瑶瑶这种小屁孩,根本扛不住这一下,立马破涕为笑,还不小心喷了林淼半脸口水。
“我靠,真不讲卫生……”林淼依然很淡定,拿出纸巾给自己擦擦脸,随口又问道,“他们把我的东西扔哪儿去啦?”
“垃圾桶里。”张瑶瑶道。
教室后面,一个人坐在垃圾桶旁边的朱林锋马上喊道:“老师!垃圾桶空的,里面没东西!”
“肖俞宇把垃圾倒到外面的垃圾堆里了。”赵佳佳勇敢地成为了叛徒2号。
刘秀英简直要气炸了,咬牙切齿地瞪着肖俞宇道:“你现在马上去把林淼的东西给我捡回来,只要少了一样,我今天都要把你家长叫来!”
肖俞宇站着没动,望着赵佳佳,满眼怒火。
啪!
刘秀英一拍桌,怒吼道:“还敢瞪别人?你做的坏事,你还有理了是吧?肖俞宇!你马上给我去把东西拿回来,不然就不用来上课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肖俞宇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来,迈出教室的门时,还瞪了林淼和张瑶瑶一眼。
林淼不由摇了摇头。
这狗日的,先天性反社会人格啊……
没治了。
肖俞宇冒着细雨,在教室外面的垃圾屋里翻了有半个小时,总算把林淼的课本什么的,七七八八地找了回来。
不过那些已经找不着的,丢了也没什么关系,关键只要奥数习题册还在就行。
下午第一节课,三六班就没有上成。
刘秀英拿到林淼的课本,跑去厕所打了盆水,帮他一本一本擦干净。
林淼跟着刘秀英去了办公室,站在她边上给她做心理建设道:“老师,别生气,犯不着。学生品德好不好,跟学校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看先天基因和家庭环境。有的人生来就该枪毙,有的人就出淤泥而不染,教育能起到的作用是很有限的。”
刘秀英听林淼用这么专业的口吻叨逼叨,一肚子火气很快就下去了。
转而变成了对林淼的无比好奇。
她忍不住问林淼道:“你这些话,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林淼大言不惭道:“老师,你最好还是别问了,不然我列出一张书单,结果你却发现自己一本都没听过,那咱们将来就没有共同语言可讲了。我虽然打算明年就毕业,但毕竟接下来还要一起相处一年时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不希望让你每次见到我都感到羞愧和尴尬,这会严重影响你的职业生涯的。”
刘秀英沉默了。
肖俞宇顶多就是让她生气而已,但林淼这个小孩,她此时真的好想把他按在腿上,狂抽他的屁股啊……
收拾完林淼的课本和文具,刘秀英又和他一起回到了教室。
抬头一看,离下课也就不到5分钟了。
正郁闷着最后这5分钟要干嘛,林淼又忽然作妖,主动走到讲台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关于今天的事情,我有几句话想说。这些话你们可能听不懂,但我希望各位同学能尽量领会。
今天把我的书包扔到垃圾桶里的这几位同学,我首先选择原谅你们的错误。
这只是一个小错误,在你们的一生中,将来肯定会犯下比这个错误的后果还要严重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错误,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永远控制好的自己的情绪,更不可能,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们之所以犯下这样的错误,也并非出于十分恶劣的目的,你们无非就是想看到我不痛快而已。但与此同时,你们自己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好处。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这就是损人不利己。
损人不利己这样的做法,本质上是很愚蠢的。
但愚蠢的事情,不只有蠢人会做。就算是很聪明的人,也有可能在情绪的支配下干出蠢事。不过聪明人和笨蛋的区别在于,聪明人会吸取教训,但蠢人,一定会永远煞UU小说去。
我不指望我的同学都是聪明人,但我希望你们至少不要变成煞笔。
因为那不但给你们自己蒙羞,也许有天也会让我为你们感到羞耻。
我最怕的就是,如果日后有一天我成为有全球影响力的人,而你们中间却有人干了煞笔的事情,然后全世界各主流媒体那天的新闻头条上就会写:某某煞笔故意杀人被捕,自称林淼小学同学。
说真的,千万别让我看到那一天。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对我有意见,我也知道对你们来说,表达情绪、表达想法都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今天这件事,我觉得我也有责任。
我不该把你们和我区别开来,虽然我是天才,而你们只是一群受文化教育程度较低且心智未发育完全的弱鸡,但我们现在生活在同一片校园里,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成为朋友。
那么现在我来统计一下,愿意做我朋友的请举手。”
下课铃声响起。
全班面面相觑。
刘秀英吼道:“问你们话呢!”
底下立马刷一下举起50多双手。
50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淼,眼神里充满了包括崇拜在内的各种含义。
张瑶瑶小嘴微张,看着讲台上威风凛凛的同桌,一颗少女心不由轻轻颤动。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
林缺水扯天扯地的样子,真的好拉风有没有……
至于“弱鸡”到底是没意思,谁还在乎呢?
第十七章 奥数课
“1994年9月8日,星期四,小雨。今天我和班上的同学做了一件错事,十分对不起我们班的林淼同学……后来在林淼同学的批评和教育下,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今后,我一定吸取教训,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这真是一节有意义的思想品德课啊!”
“啪啪啪啪……”
刘秀英没随随便便就把熊孩子们放过去。
虽然林淼说原谅了张瑶瑶,但小可爱依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第二天早上第一节课,她就拿着昨天的日记兼悔过书,当着全班的面声情并茂地读了一遍。因为写得还不错不像其他三个家伙的悔过书那样狗屁不通,所以还赢得了全班小屁孩的热烈掌声。
等四个小孩依次读完,刘秀英才终于把这件事揭了过去,让张瑶瑶长舒了一口气。
不用叫家长就好……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林淼班上的小孩对他的态度好转了许多。
一方面因为小孩子都特别容易屈服于权威和榜样,像林淼这种特别能叨逼叨的,十个里面有九个会成为校园偶像。更不用说,林淼还是跳级上来的学霸,在神童光环的加持下,自然更加容易受到小孩尤其是小女孩的崇拜。
而另外一方面,也多亏了学校内部的大肆宣传。
林淼那篇登报的作文,已经被苗校长当作范文,抄在了学校的公示栏上。学校各班级还复印了原件,人手一份发给学生们,搞了一次集体学习。
总而言之,就是林淼在入学的第一个星期,就红遍了整个百里坊小学。
学校里上至自以为马上就要进化到中学生,从此以后可以随意抽烟喝酒烫头泡妞的六年级准毕业生,下到刚刚从幼儿园的温室里被强行拖出,上课时还偶尔哭着叫妈妈并且小便也不知道去厕所而是站在教学楼外的阴沟旁掏出家伙就放水的一年级小幼儿。
全校将近2000个学生,全都记住了林淼这个名字。
林淼走在校园里,就如同明星走在红毯上,一举一动,都受到粉丝们的强烈关注。
因此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是肖俞宇这种发自肺腑地很想把林淼打一顿的二货,也只能暂时忍住冲动,另作其他打算。
在和平而宁静的气氛里,林淼又和四年级奥数题死扛了两天。
然后,就迎来了重生之后的第一个周末。
1994年,中国还没开始实行双休制度,学校每周只有星期天一天时间的休假。
周日早上,林淼就像平时上课一样,照样独自一人来到学校。
学校传达室的老头不晓得林淼的身份,任凭林淼怎么解释,就是坚决不放行。
林淼没办法,只能背着书包在外面傻等,一直才等到苗校长和给他上课的那个老师从学校外面过来,才总算跟着两个校园大佬进了门,苗校长见林淼等得辛苦,还不轻不重地埋怨了传达室的小老头两句,小老头不好意思得很,连连跟林淼道歉。
林淼在对待这种小误会的态度上,作风和他亲爹老林同志可谓天差地别。
不仅没有为难传达室老伯半句,反倒给他说了好话,对苗校长道:“阿姨,这个叔叔不让我进来,也是恪尽职守,对工作负责嘛。要是他随随便便就放人进来,你还能放心让他做这份工作吗?”
“你个小家伙,嘴巴真能说,比你爸都能说。”苗校长这话倒真不是客气,在瓯城区上下都误以为林国荣是个“文化人”的情况下,她和林国荣接触了两次,就知道林国荣其实根本就是一肚子草。那点“文化人”的设定,都是包装和吹捧出来的。要不是看在林淼这个孩子的份上,她才懒得多搭理林国荣这种人。
现在百里坊小学的老师们,除了入学那天亲眼见证过林淼神奇表现的几个人,其他老师私底下全都以为林淼是子凭父贵才跳的级,只有苗晓秋,心里颇为笃定,将来林国荣反倒更有可能父凭子贵,从林淼身上赚到一些好处。
“这孩子聪明。”进了学校,跟苗校长并排行走的老师,轻声说道。
这位老师看起来年纪不小,白发已经很明显,身材短小,水桶腰,胖得很有喜气。
苗晓秋对她笑了笑,又转头给林淼介绍道:“淼淼,这是单老师,是我们学校最好的老师。本来单老师都已经退休了,这回是特地为了来教你,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重新请出山的。”
林淼上辈子在百里坊小学待了足足6年,也没见到过这位单老师。
听苗晓秋这么一说,赶紧恭恭敬敬道:“单老师好,麻烦单老师了。”
单老师哈哈一笑,再一次夸道:“真真好!这孩子懂事!”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说,单老师问了一些林淼的基本情况,苗校长答一些,林淼自己也说一些,等走到教室门口时,单老师已经急不可待地要测试一下神童的分量。
6岁小孩做出小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而且还是满分。
这种智商水平的小孩,单老师曾经教过一个,后来被中科院少年班挑去了。
但是那个孩子,她很遗憾地只教过一个学期,跟她学了一个学期之后,就被交到了广场小学另一个更厉害的老师手里。
不过这回,应该没人抢了吧……
单老师看林淼的眼神,变得有点火辣辣起来。
上课的地方,就是平时上音乐课用的阶梯教室,楼上就是校长室。
苗校长把林淼和单老师从到教室门口,开了门,就上楼去了,不想影响上课。
林淼跟着单老师走进教室,单老师把门一关,就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本奥数题,做得怎么样了?”
林淼老老实实道:“做了前300道题,大概做出200道吧,有些题目的解题思路,完全一点都没有,没见过这种套路的。”
“套路?”单老师微微一顿,旋即笑道,“这个词用得好,说得很对,就是套路!”
林淼装得很乖地微笑不语。
单老师又问:“有哪些题目做不出,是因为看不懂题目意思的吗?”
“那倒没有,题干都能读懂,就是纯粹的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林淼道。
“哦……”单老师又微微点头,“那你的语文阅读理解水平是挺高了,这些题目拿给一些上中学的孩子读,有些孩子也读不通呢……”
说着,她把包放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份卷子,递给林淼道:“这样吧,今天先不上课,咱们做一张考卷,给你摸个底。知道摸底是什么意思吗?”
“嗯嗯,懂,掂一掂我有多少分量。”林淼答道。
“太聪明了!”单老师忍不住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都习惯了,摸就摸吧,反正小孩子头发长得快,也不怕被摸秃……
考试时间一小时。林淼就坐在阶梯教室的椅子上,靠着国外电影里常看到的那种椅子自带的小垫板,安安静静地把卷子从头到尾做了一遍。
题量不算大,30道奥数题,相当于要求平均2分钟内做出一题。
林淼做得还算顺利,60分钟后,他放下笔,交上了卷子。
这回发挥不错经过整整三天的针对性训练,他对奥数的一些套路已经掌握得较为熟练,30题一共做出22题,而实在不会的8道题目,也没有非要蒙一个,干干脆脆就空着。
单老师拿过卷子,先是跟所有老师一样,先大夸特夸了一把林淼写的字,然后才一道一道往下看。她改卷子的速度很快,表情越看越开心,等改完卷子,很是欣慰地对林淼道:“孩子,你哪天要是当了科学家,可不要忘了单老师啊。”
林淼呵呵一笑:“单老师,你放心,你绝对见不着那一天的。我已经决心要搞马克思理论研究了。”
单老师眼皮子一跳。
她这辈子教书教了30多年,什么样的小孩没遇到过?
可是她真没见过哪个小学生有这种想法的,怕是找遍全国也很难找出另一个吧?
决心要搞马克思理论研究……
小朋友,话说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十八章 重生者的小怨念
林淼的第一节奥数课,一连上了2个小时。
单老师从林淼不会做的那些奥数题里,给他选了五道最典型的,做了重点分析和讲解。林淼的数学天赋属于中等或者中等稍微偏上的程度,高考150分的卷子,能拿135分左右的那一档;再加上小学的奥数题终究没牵扯到太多知识点,说到底只是思维方式的一种提炼,所以对单老师的讲解,林淼接受得很快。
师生二人一来一往,时间飞逝而去。
早上10点半左右,苗校长就从楼上下来,敲响了教室的门。
林淼这时才感到腹内一阵翻滚,急急忙忙停住学(zhuang)习(bi)的乐趣,脚步匆匆地朝距离行政楼很远的男生厕所走去不敢跑,怕颠出来。
苗校长笑着看林淼走远,转身问单老师道:“学得怎么样?”
单老师很服气地叹道:“真是太聪明了,不懂的题目一点就透,基本上都不用怎么教。确实是个神童啊……不过……”
单老师又把林淼之前说要献身文科研究的话跟苗校长一讲,语气中满是遗憾。
苗校长却比单老师想得开多了,笑着道:“孩子还这么小,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想法,将来会做什么工作,谁说得清呢?这孩子可能就是受家里头影响,随便说说的。”
“哦?”单老师好奇地打听道,“这孩子家里是干嘛的啊?”
苗校长道:“他爸是西城街道的一个科长。”
单老师追问:“有级别吗?”
“应该还没有。”苗校长摇了摇头。
区里提拔副科级或以上级别的干部,都是要公示的。而且街道下面的城管科,怎么看最多也就是个正股级吧,没理由还得专门高配一个街道领导班子成员。
“哦……”单老师拖着长音,轻轻点头道,“那有点可惜了,家庭条件还比较一般。不然要是有条件送到外地更好一点的学校,这孩子将来肯定前途无量啊。”
苗校长微微一笑。
把林淼送到外地学校去?
单娇娇老同志,你想多了吧……
……
林淼在厕所里蹲了15分钟才回来。
出于对家中卫生条件的不适应简单来说,就是家里没有抽水马桶所以他最近已经养成了在学校上大号的习惯。
说起这件事,林淼简直对林国荣无语到了极点。
就算这年头在平房里装个抽水马桶需要花上不少钱,但以林国荣的收入,只要他稍微控制一下消费,攒个两三个月的工资,这笔钱肯定不难攒出来。但林国荣偏不,非要死等单位给他分房子,打死都不愿意花这笔钱,在家里弄个稍微过得去一点的卫生间。
而且每个月赚来的钱,也是花得一分都不剩,丝毫不为将来做任何打算。
搞得林淼现在重生回来,每次只要想要上厕所,心里就纠结无比。
小便还好,可以仗着自己童子鸡的身份,随便找个阴沟解决了。
但大号就不好弄了。
想想家里那个屎盆子,每次把屎盆盖子打开的那一瞬,那扑面而来的农耕气息,那直冲灵魂深处的刺鼻感官,都让林淼有死一次的感觉。
还有就是林淼真的很担心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那画面真是光用想的,都能让林淼几乎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林淼始终不明白,林国荣明明是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却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用自行车运着粪桶去老远外的粪坑倒米田共,而不感到一丝的羞愧。
想来在林国荣的心中,卫生环境的排名应该很靠后吧。
回想上辈子,江萍10次和林国荣打架,其中9次都是因为林国荣不肯洗澡。
一个骨子里就有轻度洁癖的女人,嫁了这么一个邋遢到不以为然的男人,也真是苦了老妈了……
林淼上完厕所回来,跟苗校长和单老师道了别,总算能一身轻松地回家。
拉完这一坨,他至少能撑到明天早上。
“幸好今天早上可以来学校上课,妈的,我真的好爱学习!”林淼心情复杂地暗暗嘀咕道。
回家的路上,林淼一边走一边寻找开张的文具店。
周日早上,哪怕是在学校附近,开门营业的文具店也不怎么多。
林淼沿着大路,从学校里走出很远,差不多都快走到家里了,才在百里坊路和连江路的拐弯路口,找到了一家开着的文具店。
掏出一张很拉风的50元大钞,老板拿了钱,还跟林淼问东问西的,生怕是孩子偷了家里的钱。
好在林淼对付什么人都很有一套,装嗲卖萌地跟店老板敷衍了几句,就拿到想要的东西。
2本四百格纸,4块钱。一整盒10支装的小头圆珠笔,10块钱。价格倒和20年后没什么区别,说明文具行业确实是良心行业,能20年不涨价的产品,怕是也没多少了。
拿了依然是巨款的36块钱的找零,林淼开始思考起了下午该干的工作。
做了一早上的奥数题,接下来肯定不能再继续了,必须得换换脑子。
林淼打算先尝试着写点东西,不论能写出什么,反正先把作品搞出来再说。
原本在林淼的计划中,等拿了稿费,第一件事就是先存到银行里,当作家里的应急款项。
不过转念一想,林淼觉得这想法其实太天真就林国荣和江萍花钱的尿性,绝无可能焐热一笔超过1000块钱的存款,肯定一个月之内就吃吃喝喝潇洒干净了。
所以与其指望他们存钱,还不如让老林给家里弄个卫生间。
想必这个建议,老妈江萍肯定也会举双手赞成的。
“别人重生了都特么分分钟指点江山,二十章之内就身家百万;换了我重生了,特么还得为一个抽水马桶而奔波劳碌,都一个星期了,还连拉屎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妈妈个蛋蛋的,网文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那个主角……”
林淼心心念念着抽水马桶,越想越觉得凄凉。
他垂头丧气地沿着连江路一直走下去,走了大概200米,然后拐进通向自家小院的小巷。刚朝里头走了没几步,前方忽然就冲出一个小孩,一脸兴奋地朝林淼大声喊道:“阿淼!来我家玩啊!我爸给我买了个新玩具!”
林淼却冷不丁反问道:“你家有抽水马桶吗?”
小孩子被林淼的诡异思路吓到了,愣了足足三秒,才弱弱地点头道:“有啊……”
林淼冷冷一哼:“不玩!”
反正我才6岁,就耍小孩子脾气了咋滴?不服咬我啊!
第十九章 老爷爷又托梦了
林淼对喊他玩的这个孩子,印象很深。
如果人生永远停留在同年,他可能就是林淼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眼前这个年纪比林淼小一整岁,个子却比林淼高了一个头的小屁孩,名字叫作张淼。
毫无疑问,就是按着林淼的名字取的。
林淼对张淼的八字没研究过,只是有时候会暗暗猜想,或许是因为两家人遇到的是同一个算命先生,而那个算命先生又并不会算命,所以“五行缺水”可能是他对外使用的唯一一招。
张淼是林淼在上小学之前唯一的固定玩伴。
这个所谓的固定,指的是他从未被朝三暮四的林淼抛弃过可以这么说,除了张淼之外,林淼小时候差不多把院子周围的每一个孩子都抛弃过至少一回。通常就是玩着玩着,一下子就不再搭理了,然后过上一年半载,又重温旧情勾搭到回来。
可见早在林淼上辈子还懵懂无知那会儿,他天生的社交能力就已经强得离谱。
但与此同时,林淼的性格又相当复杂。
外向的时候,他的活动能力几乎可以辐射方圆1公里,可内向的时候,又恨不能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时除了张淼之外,谁都不可能把他从家里喊出来。
所以在这个层面上讲,张淼确实是林淼很好的朋友。
他甚至能让曾经的林淼,以违背自身性格规律的方式来行动。
只可惜,小学4年级之后,林淼就和张淼永远失去了联系。
当然这不是张淼早夭的意思,真正早夭的,是张淼那个不成器的老爹的生意。
如果说林国荣属于花样作死能手,张淼他爸应该就是花样败家达人。
张淼家属于经商较早的,90年代初,张淼他爸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小作坊,而到了此时的1994年,小作坊已经扩大成大作坊,离正规工厂的规模只有一步之遥。
刚发迹的时候,张淼他爸倒还是挺克制,赚来的钱不是用在投资上,就是拿来提高生活质量。
比如说在市区买下一块地,盖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房。
林淼小时候经常去张淼家那幢小洋房里玩,早就90年代初期,张淼家就已经有了空调、vcd、卡拉ok这些在普通人家看来属于绝对奢饰品的家电。
所以抽水马桶,也肯定是必须的。
林淼那时候就觉得张淼家真是富丽堂皇,很是羡慕。
而张淼家则钦慕于林国荣的权势,觉得钱不钱无所谓,还是当官来得威风。
所以两个小朋友能玩到一块,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放眼望去,在这一大片院子里,林淼和张淼两家本身就是同一阶层,至于其他人家,怎么算都显得综合实力略微弱上一些。
后来随着张淼家里越来越有钱,张淼他爸就开始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毫无节制地挥霍了4年,张淼他爸最终欠下一屁股赌债。
张淼的爸妈因此离了婚,他妈带着他远走他乡,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张淼他爸,后来也再没听说他的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玩!下午还要学习。”林淼随口跟张淼扯了个谎。
张淼这小屁孩心大,说了句那下星期再玩,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很明显,这小子就是特意来炫耀一下新玩具的,压根儿也没真想找林淼玩。
“所以这么看来,其实是我小的时候自作多情了是吗……”林淼自我反省了一下。
然后脑子里忽然又开了个脑洞。
话说,在东瓯话的发音里,张淼和蚱蜢好像完全就是同一个发音啊。
以前小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呢?
怪不得他们家里人管我叫大淼,管他叫小淼,原来是因为叫张淼不好听啊……
林淼呵呵一笑,这个小发现,把他自己给逗乐了。
心情愉快地回到家,江萍正在做饭,难得下厨一次,在炸小黄鱼。
“妈,我回来了。”林淼喊了一声。
江萍马上从灶台上的盘子里,夹起一根刚刚炸好还热乎的小黄鱼往林淼嘴里喂。
林淼小时候挑食,吃鱼只吃油炸过不带腥味的那种,有的时候,甚至连油炸过的也照样不吃,把一直笃信“多吃鱼才能变聪明”的江萍急得半死。
“来,吃一条,专门给你买的!”江萍习惯性就拿出硬塞的态度。
却不料林淼乖乖地张开嘴,咬下一大口。
“妈,你还是看着点锅里吧。”林淼从江萍手里接过筷子,自己夹住小黄鱼,吃得很配合道。
江萍顿时面露惊喜,笑着问道:“今天的鱼好吃吗?”
“嗯,好吃好吃,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林淼的马屁随口就来。
江萍哈哈一笑,抱着林淼的小脑袋亲了一口,嘻嘻哈哈地转身继续炸鱼,一边说道:“好吃就多吃,这盘全给你了!”
唉,不懂教育,娇生惯养,这是培养孩子通往熊孩子形态的套路你知道吗?
林淼在心里吐槽老妈,嘴上却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背着小书包,从陡峭而光滑的楼梯爬上二楼。
林国荣今天休息,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满脸严肃假装思考人生。
林淼知道,老林八成又是在考虑该给哪个领导送礼。
老林眼下一个月1200块工资,其中自己抽烟喝酒跳舞花掉500块,给江萍300块零花钱,剩下来的钱,基本不是请领导吃饭,就是去领导家串门时买点伴手礼,最后还剩一点,就随随便便花掉,比方说,给林淼买玩具。反正就是不花光不舒服斯基。
其实林淼觉得老林年轻的时候真的是挺不懂事。
先不说他串门的那些领导,全都是区里的领导,根本没办法那么光明正大地帮林国荣升官,单说林国荣对钱的态度,林淼就觉得相当有问题。
事实上早在刚刚过去的三四年之前,林淼家里的经济情况还是非常捉襟见肘的。
88年,林淼他姑妈林国玲,以放贷的名义,从林淼家里拿走5万这5万,是江萍傻不拉唧听信林淼他姑妈的鬼话之后,在一天之内,从同事、邻居、朋友几十户人家那里凑来的。
可是后来过了一星期,林淼他姑妈就跑路去了外地。
林国荣和江萍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林国玲是赌钱输了不服气,干脆就自己开盘口做庄家。结果几天不到,就输得底儿掉。但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林国玲居然偷拿了林国荣的身份证当抵押,结果林国玲一跑,林国荣就背了锅。
好在那个时候,林国荣刚刚考进区环卫处,是实实在在的事业编制。
于是在替林国玲坐了2天牢之后,林国荣就被放了出来,从此走上了为姐还债的艰辛岁月。
幸亏那时候林国荣的收入情况还算不错,工作也稳定,被江萍“坑了钱”的那些人,后来慢慢拿回了钱,也就没有再为难林淼他们一家。
然后到了90年,江萍所在的工厂宣布撤并,一次性买断工龄。
江萍拿了2万多块钱,一下子就把这个大窟窿补上大半,林国荣这才完全翻了身。
之后几年,林国荣一路从区环卫处清扫管理所的办事员,做到管理所的副所长,然后主持所里工作一年后,又被调到西城街道,当上了城管科的科长。仕途可谓一帆风顺。要不是后来他野心太大但又能力不足,在基层斗争中被人阴死,老林如果能一直在机关里混下去,林淼觉得自己后来也用不着那么辛苦。整日劳心劳力,结果换来三十而秃,秃完又秃,一秃再秃……
好端端一个从初中到大学都能收到小姑娘白表信的帅哥,就这么被日后极端走偏的发型和体型,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唉……”林淼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国荣回过神来,瞥了林淼一眼,沉声道:“你叹什么气?”
林淼静静地看着林国荣,忽地想起来老林后来曾无比遗憾地跟他说过的一个段子,陡然眼睛一亮,说道:“爸,昨晚上老爷爷又给我托梦了,说让我告诉你一个事情。”
“又是那个老爷爷?”林国荣一迷信起来,智商直接就喂了狗,急忙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一拧,问道,“说什么了?什么事情。”
林淼认真严肃地说道:“他说,如果哪天有个领导突然间让你坐到台上去,就是领导坐的那一排,你千万不要犹豫。一定要马上就坐过去。这是你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升官机会。”
林国荣听完有点发懵。
什么乱七八糟的?上面领导坐的地方,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去的吗?
台上的位置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好不好!
这个老爷爷明显不懂规矩啊!
林国荣心里吐着槽,但吐槽归吐槽,这个小念头,却已经清楚地种进了他的脑海里……
第二十章 小院杂谈
林淼中午吃得很饱,于是饱了就想睡,结果一觉醒来,家里就没人了。
爸妈连句话都没留下,就大白天地跑去外面潇洒,林淼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肯定又是去了舞厅。话说得亏这俩货没晚生十几二十年,不然妥妥的绝对会变成问题网瘾少年。
林淼从床上爬起来,伸展筋骨,穿好衣服。
然后下了楼,抱着就现在这个小身板而言巨大无比的热水瓶,千难万险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解解渴,漱漱口,然后趁着院子里空无一人,又跑去门外放了水。
准备工作一切就绪,林淼洗洗手回到楼上,从书包里拿出了早上买的纸笔。
磨蹭了好几天,写书这件事关脱贫致富的大事,终于可以开始操作了。
林淼打开了阳台的门,让微风吹进来一些。
然后又找了张高矮正好的椅子,拿来自己的小板凳,正对着阳台的门,一边享受连日阴雨之后难得的阳光,一边开始构思到底该写些什么。
其实这一片地方的写作环境不错。
院子很安静。因为附近的人大多靠菜市场的生意讨生活,所以早上一般都起得很早,而中午这段时间,大多不是守在菜市场的摊位,就是在家里休息。
吵闹的,只有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孩而已。
不过现在,没了林淼这个孩子头,他们再吵也吵不到哪里去。终归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像林淼这样,一次性组织起院子里80%的小孩,一起欢乐地玩一个傻逼兮兮的游戏。
“写什么好呢……”
林淼发呆了10分钟后,纸上依然一个字都没有。
但林淼不着急。
这是干文秘这行的常态。
思路这东西,要么不来,要么就像山洪倾泻一样势不可挡。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打算先看着邻居家屋顶上的连片黑瓦,酝酿一下感觉,找一找灵感。
说起林淼家的阳台,大概是这间破屋子最好的一片地方。
采光绝佳不说,最难得的是足够大,目测大概有12个平方。
江萍平日里没事,老喜欢把家里的被套、枕套、床单拿出来洗了又洗,尤其当洗衣机进了家门之后,她更是三天两头就搞大清洗运动,比林淼玩玩具还勤快。
而洗干净后的一大堆床单之类的大件,可以一次性全部挂在阳台上晾晒,变成迷宫似的
小时候每逢这时,林淼就会在刚洗过的被单之间来回穿梭,假装自己是在修炼忍术之类的秘法。不过如果玩得太忘我,通常会被江萍拉进屋里揍一顿。因为容易把被单弄脏。
后来有一年,林淼突然迷上书(zhuang)法(bi),就拿着毛笔在阳台的墙上乱涂乱画。
那些涂鸦的成果,之后被林国荣视为珍宝,一直到房子拆迁,也没有擦掉。
今天江萍没洗衣服,阳台上空荡荡的。林淼沿着墙找了一圈,墙上干干净净,连半个字都没有。显然一年级之前的他,还做不出那么手欠的事情来。
林淼又扒着阳台的扶手,踮了踮脚。
他又想起自己稍大一些之后,经常爬到扶手上,在上面做无保护措施的极限运动。
那时经常有邻居因为看到他在栏杆上舍生忘死而着急地大喊大叫,但他小时候是真的皮,邻居越着急,他就越乱来。原本顶多就是走来走去,人家一叫,直接就改成小跑。林淼估摸着,要不是自己小时候没学过体操,很有可能还会在阳台的扶手上来一回托马斯全旋。而阳台扶手离地面的高度大概是三米五左右,摔下去只要不是脑袋着地,一般死是死不掉的,但摔个三级残废肯定没什么问题。
“我那时候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淼把小板凳从屋里搬出来,站上去往楼下看了眼,下一秒就直接打消了温故知新的念头。
秒怂。
“我草,原来当年哥哥我也是个视死如归的纯爷们儿,何等英雄气概!”林淼自吹自擂了一句,旋即又忍不住道出真相,“我靠,小孩子真的没脑子的,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在阳台上自娱自乐了半天,林淼再次坐下来,已经是40分钟之后。
不过灵感倒是来了。
既然回来了,不如就写写现在的事情吧。
“《小院杂谈》。”林淼开了个题,稍作思考,文字就从笔尖倾泻而出,“我出生的地方名叫天机巷,传闻曾经是古代大军驻扎时随军参谋扎营的地方,后来历经几百年的建设,最终形成了从民国时期保留至今的建筑风貌……”
专门为钱而写的东西,完全用不着考据。
所以在林淼的UU小说,除了“天机巷”三个字是真的,其他全特么瞎扯。
但瞎扯有瞎扯的好,作者写着轻松,读者看着更轻松。
而林淼那扯天扯地的神功一旦放开,更是停都停不下来。
他只恨这年头没电脑,书写的速度有点赶不上,再加上偶尔的提笔忘字,还得先标注一个羞耻的拼音在上面,等待会儿写完之后,再查字典炒上去。只可惜用圆珠笔写的拼音,不能像铅笔字那样擦去痕迹,以后当作手稿交出去,不免有点丢面子。
林淼一口气写了1500来字,用去整整4页四百格纸。
等他揉着娇嫩的小手放下笔时,林国荣和江萍都回来了。
林淼从椅子上站起来,才惊觉时间居然过去了差不多2个半小时。
小小年纪,甚至竟感到了些微的腰酸。
他轻轻锤了锤腰部,林国荣已经走上楼来。
老林对林淼的“书法作品”早就惦念多时,一瞧儿子又有新作品问世,马上就拿起来细细欣赏。
然后边看边装模作样地指导道:“这句话里的这个‘一些’,是不是改成‘许多’更加合适?”
搞文字工作的人,最是受不了这种半桶水的腔调。
林淼直接怼回去道:“爸,你要么就安静点看,要么就别说话,别不懂装懂好不好?”
林国荣这下脸上挂不住了,立马回怼道:“你不也一样,连字都还认不全,还要用拼音的,你还差得远呢!”
尼玛,果然是个大漏洞,电脑使人堕落啊……
林淼懒得和林国荣争执了,一言不发地下了楼。
林国荣一看儿子被气跑,不由感到一丝失落,他拿着林淼的手稿,坐进沙发里,看着满纸功力深厚的行楷,心里颇为惆怅地喟叹儿子还没长大,自己就跟不上他了。
后悔当初没上高中啊……
林淼没老林那么多感慨,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这本书该怎么完稿。
这本书的大纲,其实已经隐隐成形了。
林淼打算把院子里能写的人、事、物全都写上一遍。
巷口卖鱼的,巷尾修鞋的,东家理发的,西家裁衣的,还有院子里的老井,弄堂里的古树,隐蔽处的佛龛,最高那间楼顶养的鸽子,对门的土狗,青石铺就的羊肠小道,空中凌乱的电线,无处安放的篮筐,清晨菜市场的叫卖,隔壁家阿公收音机里传出的秦腔……
零零总总,凑够30篇,再加上今天写的序章,还有一篇对小院十年后的憧憬,满打满算应该能写够5万字。这个篇幅,出本书,刚刚好。
林淼从楼上下来,看着从门外走过的行人。
静下心来,他觉得九十年代真挺好的。
没有那么多诱惑,人们总能宁心静气地专注做一件事情。
转过头,林淼又看到门沿上父亲写的字。
天机巷,71弄7号。
用毛笔蘸着红墨水写的,隶书,笔法圆润而飘逸,比印出来的还好看。
老爸其实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在书法这件事上,其实甩了林淼好几条街。
林淼只能用硬笔写字,而且字体也仅仅只是局限在行楷上。
但林国荣不一样,不管软的硬的,什么笔都能用,拿根树枝都能操作。字体的精通范围,更是楷、行、草、隶通吃。而且从来也没跟谁学过,纯粹就是靠天分硬上。
“厉害啊……”林淼看着老爸的字,又想起他后来的惨样,心里一软,扭头冲楼上喊道:“爸!我错了啊!我觉得你还是很牛逼的!”
楼上正发呆的林国荣闻言,不由嘴角一弯,小声道:“废话,我是你爸!”
第二十一章 幼儿的生活待遇
林淼没有非要一鼓作气把《小院杂谈》的第二篇写出来。
长篇写作这种事,激情固然重要,但关键还是贵在持久。
晚饭过后,林淼就安静下来,先像个正常小孩那样,有滋有味地看了20分钟的《葫芦娃》;接着又不那么正常的,看了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一边看还一边点头,仿佛自己参与了国家大事一样。坐在一旁的林国荣见状倍感欣喜,不自量力地暗想儿子果然继承了老子的衣钵,将来说不定能进中央……
林淼看完电视,下楼刷了牙,放了水,刚一过8点,就早早上床睡觉。
二楼空间不大,也没有单独隔开的房间,林淼的小床就紧贴在林国荣和江萍的大床旁边。
前世他的小时候,偶尔睡到三更半夜时会被大床有规律的摇晃给震醒。
那时候的林淼屁都不懂,迷迷糊糊醒来后,随便瞥一眼就继续睡觉。
不过现在的情况就略微不一样了。
晚上要是被震醒,嗯……还是比较尴尬的……
所幸林淼最近心宽体健,白天消耗的精力也多,加之晚上没有起夜的习惯,所以基本都是一觉到天亮。生物钟甚至精准到一般睁眼就是清晨6点左右,前后误差不超过5分钟。
忙碌的周日,随着林淼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春卷而进入尾声。
……
6岁小孩子的睡眠时间很长,林淼一觉能睡10个小时左右。
等睁开眼,天色已经亮了。
林淼掀开被子,转头看了眼爸妈。
年轻时的爸妈,感情显然还是好的,睡觉时喜欢抱作一团,恩爱得很。
林淼没叫醒他们,爬下床来,先套上祖母闲来无事给他织的老土毛线衫,再穿上江萍心狠手辣花几百块钱给他买的外套。穿戴整齐,又随手从茶几上拿了林国荣每天留给他的3块钱,然后背上依然轻飘飘的书包,轻手轻脚下了楼。
家里没有专门的卫生间,早上起来后刷牙洗脸也比较麻烦。
先要从水缸里舀水,然后从厨房的各个角落把脸盆、毛巾、牙刷拿出来,刷牙还不能在屋里头进行,必须得走到屋外,蹲在平时嘘嘘的阴沟前,才能把这活给干完。林淼开重生回来的前两天,还稍微觉得有点恶心,但现在过了一周,总算是渐渐适应了。
漱了口、洗过脸,把洗脸水倒进阴沟。
颇有些麻烦地搞完个人卫生,差不多10分钟就过去了,但院子四周依然十分安静。
天机巷这一带的住户中,需要在菜市场里讨生活的小商贩通常都是早上5点之前就出门了。而剩下的那部分游手好闲的,早上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蒙头睡到中午,还能免了一顿早饭。至于各家各户要上学的小孩,则普遍都要睡到7点左右才会起来。
反正天机巷离学校够近,去百里坊小学和十八中的步行用时都在15分钟之内。
如果骑自行车过去,甚至连10分钟都不用。
而学校早上的早自习或者晨会时间,一般是7点半到8点半。
预留半个小时,足够小孩子们磨蹭的。
林淼听着前城镇化时代的鸟叫,一路步行到学校时,天色早已经亮得不能再亮。
学校门口像往常一样,挤满几十个和林淼一样早起的小孩。
卖早点的摊子和店铺前,更是热闹得不可开交。
过了一周,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分,在脏兮兮的面馆里坐下,也没觉得有多膈应。
吃早饭,等开门,上厕所,上自习。
林淼充满节奏的生活,有规律得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这让在体制内混了好多年的他,觉得非常舒服。
到了教室之后,林淼就继续死磕他的奥数题。
苗校长给的那700道题目,现在才做了300题。林淼的计划是这周之内攻克后面剩下的400题,然后把时间腾出来,留给更有实际意义的写作。
经过周末单老师的套路点拨,林淼这会儿再往下做,卡题的情况就明显减少许多。
平均下来,每道题的解答时间基本连3分钟都不用。
埋头苦干了大半个钟头,手上这本四年级奥数习题册,不知不觉就已经进入到了后半本。
而这时,教室里的小屁孩们,也差不多都到了。
在刘秀英的调教下,三六班的纪律绝对算得上是整个年级段最好的。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杜绝个别性情顽劣的熊孩子的傻逼行为,但总体来说,班级事务还算运转良好。
学习最好的班长小朋友,一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很自觉地拿着语文课本,上台领读去了。
其他几个学习不是最好、但也算名列前茅的小屁孩,则开始跟收债公司的员工似的,挨个向别的小屁孩讨要周末的作业,大声嚷嚷的过程中,脸上充满了骄傲和优越感。
班级里8个小组长,林淼的同桌张瑶瑶是她那个组的小组长。
小可爱今天早上来得稍晚了几分钟,刚一把书包放下,就风风火火地从前往后收本子。
然后林淼就听到教室后头的小屁孩们,挨个呼天喊地地抱怨起来。
但其实也未必是没写作业,多数小屁孩纯粹就是跟风耍傲娇……
林淼没有小屁孩们的烦恼。上学一星期以来,他从没交过作业。刘秀英因为早就得了苗校长的圣旨,所以对林淼完全实行放养政策,不作任何强制要求。这让班上大部分的小屁孩们对林淼感到羡慕的同时,也进一步导致一小撮脑回路障碍的熊孩子妒火中烧,横竖左右就是看林淼不顺眼,不打他一顿就绝不痛快。
到了7点半,周一晨会准时开始。
万年不变的音乐一响,36个班的小孩,就效率惊人地在10分钟内就在操场上排好了队。
林淼他们班的位置离讲台很近,几乎就在校长的眼皮子底下。
金校长拿起话筒,还没说话,就先冲林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淼吹着冷风,眼皮一跳,直觉感到这笑容并不简单。
但接下来老金说的事情,却和林淼并没有多大关系。
晨会的内容照旧还是老一套,讲了讲卫生,讲了讲学校上个星期发生的几件小事,然后把流动小红旗一发,某班小屁孩的“国旗下讲话”再一搞,宝贵的人生40分钟就这么消耗过去。
“好了,今天的晨会就先讲到这里。请各班级的老师带同学们回教室,一年级的同学请先留一下,今天第一节课你们先不用上了。”
老金话没说完,一年级的那一拨方阵里就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可还没开心过2秒,就听老金接着说道:“接下来有区卫生防疫站的医生来给大家打预防针,请一年级各班级的班主任看好自己班上的孩子,每个孩子都要打针,千万不能漏掉一个。一定不能让孩子跑了!”
话音一落,全校高年级的小孩就开始大笑。
老金紧跟着又来了一句:“林淼,你也过去跟一年级的同学一起排队!”
这下林淼班上热闹了,一个个笑得那叫一个丧心病狂。
林淼一脸无语。
难怪说人类是天生的政治动物,母胎里就带出排斥异己的本能,能不政治吗?
林淼蛋疼地出列,跟着一年级某班朝着前操场走去。
操场上摆了两张桌子,防疫站的人已经到了,就等着干活。
林淼排在第一个打针的班级的最后一个。
几个班的老师跟在队伍旁边,时不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位跳级的神童。
打针的进展速度不快,多数小孩子天生对针头有恐惧心理,扎针之前都得做半天的心理建设。
林淼跟着队伍,磨磨蹭蹭往前走,离桌子越近,小孩子的哭声就越多。
“唉……小孩就是小孩,打个针都哭爹喊娘的……”林淼心里嘀咕。
大概30分钟过去,林淼终于来到了注射台前。
在越来越多老师的围观下,林淼淡定地脱掉外套,撸起袖子,把胳膊伸了过去。
打针的年轻人见状一笑,道:“你很勇敢啊。”
林淼随口回道:“还行吧,不过你是不是把对勇敢的衡量标准定得稍微低了点?”
年轻人不由一愣,这是一年级小孩能说出来的话?
“李医生,快打吧,这孩子跟别的孩子可不一样,是我们学校的神童呢!”某个林淼不认识的老师在一旁说道。
“神童啊……”年轻人笑了笑,这个解释,还真的可以接受一下。
他麻利地给林淼扎好橡皮带,消毒棉球一擦,针头闪着寒光,一下扎进了林淼的肉里。
林淼显然太过低估了这一针的威力,紧跟着就眼睛一瞪,菊花一紧。
我日!小孩子的神经末梢要不要这么敏感?
真是痛痛痛痛痛痛痛……
从胳膊上传来的难以忍受的剧痛,让林淼简直要怀疑对面这货是不是把针扎进了他的骨头里。
“好了,小朋友,这个棉球你按一下,过两分钟再松开。”李医生按住林淼胳膊上的针孔,笑容和蔼地对林淼道。看林淼强忍眼泪的样子,心里欢乐得不得了。
神童?神童又怎么了?神童又不是金刚葫芦娃!还能刀枪不入不成?
在我老李的针头下,就没有小孩是不哭的!
林淼强忍着鼻酸,眼泪在眼眶里翻滚。
我草……这货肯定没有护士执照……手法太残暴了……
林淼强烈怀疑对方的水平,深吸一口气,拿起衣服,抬头望天,默默走开。
林淼慢慢地往教室挪,希望能在回到教室之前把眼泪憋回去。可等他走出几十米远,眼见着就要回到教室里了,身后却忽然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诶!你哭啊!我都等你半天了,你别忍着啊!”那只手的主人很无良地喊道。
林淼转过头,就看到了教音乐的漂亮小姐姐夏琳。
尼玛,这货究竟什么恶趣味啊?虐童癖吗?
“姐姐,你到底有没有文化啊?”林淼含着热泪回怼道,“我这是因为过度疼痛无法忍受,人体自发产生的应激反应,我这叫痛出眼泪,不叫哭!”
说着话,两行热泪就滚滚而下。
夏琳看着林淼这小模样,实在被萌得不要不要的。于是一时冲动没忍住,咯咯娇笑着,一把将林淼搂进怀里,使劲揉了两下,大笑道:“小朋友,你真是太可爱了!”
整张脸都被埋进夏琳胸前的林淼,这一刻懵逼了。
那软绵绵的触感,让他脑子有点宕机。
上辈子,他一直是个处男……
“夏老师,注意点影响啊,又不是幼儿园,这么抱孩子像话吗?”
苗校长的声音,在小姐姐身后响起。
夏琳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强行喂林淼吃完豆腐,就不负责任地踩着高跟鞋跑了。
林淼总算从懵逼状态中回过神来,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苗校长难得见到林淼露出些许孩子该有的样子,笑着蹲下来,摸摸林淼的头,问道:“很痛吗?”
“怎么说呢……我对刚刚哭着喊妈的那些人表示理解。”林淼道。
苗校长笑得越发开心。
每次听林淼说话,她都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语言能力。
说他是天才,确实不为过吧?
“淼淼,阿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苗校长终于说起了正事,“咱们学校已经报名了今年的全区奥数比赛,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预赛时间是下个月15号,还有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接下来这几个星期,你和单老师好好把五年级和六年级的题目学一下,争取把预赛过了。”
林淼红着眼睛,抽着鼻子道:“是不是太急了啊?万一过不了呢?”
“没事,反正你才上三年级,我们有的是时间。”苗校长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三年级过不了,还可以等四年级嘛!”
四年级?
四年级你妹啊!
林淼对苗校长的回答感到很愤怒,立场坚定地大声抗议道:“我才不上四年级,我明年就要毕业!”
第二十二章 百里坊小学奥数队
林淼的逍遥日子突然就结束了。
单老师因为林淼的出现,正式和学校签了返聘合同。每天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全校放学之后,她还要专门给包括林淼在内的百里坊小学奥数队,再加上一节奥数课。这样一来,林淼的码字事业就不得不暂时放慢节奏,《小院杂谈》从计划中的一天一篇,改成了尽可能两天完成一篇。这种将时间和灵感一起分拆,节段式的写作流程,让林淼觉得特别烦躁。
《小院杂谈》的龟爬进度先搁一边,说回奥数的事情。
这次被选进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小孩一共有6个人,除林淼之外,其余5个全都是六年级的学生。而按性别来分,小姑娘占了其中4席。小学阶段阴盛阳衰的学习水平可见一斑。
被选进奥数队的几个学生显然都挺兴奋,每天一下课,就直奔音乐教室。
而林淼就比较蛋疼,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了。
当小学四年级的奥数题被逐一破解后,林淼刚开始进入五年级难度的奥数,就明显出现了脑力不支的感觉。这让曾经高考拿了136分,自我感觉数学水平还挺可以的林淼,感到了十足的挫折感。尤其是周三那天,林淼甚至理解错了一道题目的题干含义。也就是说,他在纯粹的文字理解上,也特么老司机翻了车。枉他上辈子中文专业科班出身,而且还当了多年的机关文字秘书,居然在文字游戏上输给了小学奥数题,脸都肿成猪头了有没有……
那天之后,林淼终于收起了对小学奥数题的轻视之心,开始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听单老师讲套路。成年人的前世什么的,还是先忘掉吧。既然重生了,那就先认真地当好一个小学生。
哪怕真要跳级,林淼也打算跳再更有说服力一些。
比方说,先拿一个市里乃至省里的奥数大奖哪怕将来肯定不可能走这条路。
起码的自知之明,林淼还是有的。
上了将近一周的奥数课之后,林淼渐渐和几个队友熟悉了起来。
六年级的小孩,在社交能力上明显要比三年级的小屁孩强得多,说话也没那么幼稚,有时候认真起来,甚至也可以用很成熟的思想来沟通。
而林淼和他们玩熟了的结果,就是被迫认了几个小姐姐。
其实一开始,林淼是反抗过的,但后来他很快就发现,这种反抗根本都是徒劳的。
虽说九十年代初的孩子普遍发育较晚,但也架不住这些小姑娘们比林淼大了足足五六岁,哪怕其中一位身材格外娇小,撑死了也就135左右,但是站在不到110的林淼前面,人家依然能完成对林淼的体型碾压,然后整天在林淼身上捏来捏去,仿佛林淼就是一块行走的面团。
“这道题,又是讲奇数和偶数的关系,欢欢,你怎么看这道题?”
这周的周六下午学校没课,林淼他们一整个下午要连上3节奥数课。不过上课的节奏也因此放慢了许多,总算不像平时放学后那样,单老师恨不能把套路思维强塞进林淼他们的脑子里。
欢欢就是那个135,人瘦瘦的,林淼觉得她长点有点像猴子,当然这话绝不能说出来。
猴子姑娘在几个孩子当中成绩最拔尖,看着黑板想了半分钟后,慢慢答道:“应该先分组吧,分成两组,然后再把偶数对全都选出来,再从剩下的奇数页码里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对,很好。”单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让猴子姑娘坐下。
猴子坐下来,朝旁边的林淼抛个媚眼,小声道:“姐姐厉害吧?”
林淼赶紧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这倒不是假话,经过多天的相处,林淼现在是真挺羡慕这些小孩的家长,居然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小孩。这几个娃全都是先天的高智商,完全不是林淼这种挂逼假神童可以比的。
讲台上的单老师,一听到林淼的声音,马上就接着点名道:“林淼,你来做一下这一题。前天做错了,看看你今天会不会了。”
林淼只好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接过单老师手里的粉笔。
这道题目的套路,他倒是已经搞懂了,就是做的时候,还需要稍微再过一下脑子。而不是像曾经上高三那时,刷遍各地密卷,心中已然无码,完全靠思维惯性都能解题。
说到底,就是熟练度还稍微有待提升。
单老师站在边上,看着林淼慢慢把解题步骤和答案写出来,一瞧没错,不由大为欣慰。
在单老师的眼里,林淼却是越发变得天才了。虽然奥数底子不如那几个六年级的娃,可却胜在进步神速。往往只要教过一次,以后就能举一反三。却不晓得林淼这纯粹是凭多年来练就的做题经验,而并非本身的数学天分。再加上小学数学的知识点本就有限,所以无论题目怎么千变万化,对林淼来说,再难其实也就那样了。
这天下午,林淼又在单老师的重点关照下,搞懂了不少新套路。
三节课结束,林淼总算可以喘口气,享受一下周末时光。
当然这也得感谢单老师手下留情,没有再布置额外的作业。
“林淼,你家住哪儿啊?”队伍里除林淼之外的唯一一个男丁,在走出学校时问林淼道。
这位未来实打实的高材生,名叫许风帆,身高在94年的南方小学生中,属于绝对鹤立鸡群的水准,最少160以上,要不是脸嫩,已经可以冒充家长代开家长会了。
“连江路再过去一点。”林淼指了指自家的方向。
许风帆笑着哦了一声,道:“我还想明天去你们玩的,这么远,还是不去了。”
林淼呵呵一笑。
许风帆又道:“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不了,我还有事呢。”林淼直接拒绝道。
许风帆问:“什么事?”
林淼道:“为解决全球贫困问题、减少中国贫困人口而奋斗。”
许风帆闻言一怔,旋即哈哈狂笑,“你这小鬼……家里祖传说相声的吧!”
林淼耸了耸肩。
这年头的人,笑点真心低……
第二十三章 为了虚名
“第五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星期三早上第三节体育课,林淼被体育老师李红单独拎出来,在花坛旁边学做广播体操。这两个星期以来,李红每天站在台上盯着林淼,每每总觉得这小孩小脑发育不健全,做操的节奏一直比别的小孩至少慢一拍。直到今天早上,当她惊喜地发现林淼做操时居然跟上其他孩子的节奏了,她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小孩子压根儿一开始就不会做操!
整整两个星期,这小孩居然一直在队伍里浑水摸鱼!
而她李红,身为一个成年人,竟然花了2个星期,才识破了这个小孩子的伪装。
侮辱,绝对是对她智商的侮辱。
李红愤愤不平。即便林淼现在已经能做全套广播操了,她依然没打算放过这小孩。
这么鬼的小孩,必须往死里调戏才能泄她心头之恨。
“老师,差不多就行了啊。”
20分钟后,半节课过去,林淼把广播体操连续做了三回,跳跃运动跳得都快眼冒金星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制止李红的疯狂报复。
李红狞笑道:“还敢不敢骗人了?”
“不敢不敢,李老师慧眼如炬,我怎么骗得了你……”林淼左右看看,就像曾经在篮球场上过度运动之后那样,习惯性想要找瓶水喝。
不过这年头矿泉水还属于轻度奢侈品,正常人顶多也就看看,所以学校里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如果非要喝水不可行啊,找个空瓶子,早上出门前在家里灌满凉白开,只要课间时候同学不来借,一整瓶凉白开足够喝上一天半天的。
“找什么呢?”李红问了句。
林淼摇摇头,百里坊小学的小卖部,这两个星期以来一直没开门营业,也不知道是学校没招商,还是政策上不允许。所以林淼现在空有一口袋巨款,却没有花钱的地方。
见林淼不说话,李红又不满意了,装作生气地板起脸道:“不理我啊?觉得老师欺负你啦?”
“没有!”林淼忙道,“我可喜和老师在一起了!”
这句话从林淼这种软绵绵、嫩油油的小不点嘴里说出来,简直不要太讨喜。
李红不禁喜笑颜开,拿出手帕给林淼擦了擦汗,说道:“以后不许再弄虚作假了知道吗?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懂就要说,不懂就要问,不能仗着自己聪明就糊弄别人,知不知道?”
“嗯嗯嗯!”林淼连连点头,心里一边嘀咕,这个体育老师挺有搞思想工作的潜质啊。
“好了,跟同学玩去吧。”李红总算放了林淼一马。
林淼长舒一口气,然后习惯性地转过身,朝着身后的教室楼走去。
“诶!站住!去哪儿呢?”李红一看林淼走的方向不对,又喊住了他,“你们班的同学在那里呢!”
林淼转过头,随口回道:“哦,我不玩了,老鹰抓小鸡太耗体力了。我还是先回教室休息一下吧。”
“不行。”李红又板起脸来,“体育课怎么能回教室呢,你想玩什么,老师陪你玩!”
林淼抬起头,看了看李红。
这位女同志,你知道你问的这个问题,答案的选择范围有多大吗?
“嗯……打球吧。”林淼纯洁地回答道。
李红不疑有他,马上又问:“打什么球?乒乓球还是羽毛球?”
林淼淡淡道:“篮球。”
“篮球?”李红一脸呵呵,调笑道,“你人长得还没篮球大呢,会打吗?”
我戳!想当年寡人好歹也是人称十八中艾佛森的存在,校队主力控卫,运球过人能把体育老师玩到躲在墙角哭泣,你居然敢怀疑我的水平?
“试试看吧。”林淼装得八风不动,淡定道。
李红一看林淼不是开玩笑,摸摸他的头,爽快答应道:“好,等老师一下。”
过了一会儿,李红从体育器材室拿来了一个廉价的橡皮篮球。
林淼拿到球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
他从没想过,篮球居然能这么大……
就他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给个分量重一点的真皮球,还真不见得能有投到筐里的力气。
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摸过球的林淼,带着些微的怀念,运了两下皮球。
曾经人球合一的手感,已经荡然无存了。
运球的感觉十分生涩,肌肉记忆为零的控球动作,多少有点笨拙。
林淼还不服气,试着来了两个胯下动作,结果第二下就打到了蛋……
李红在边上笑得都喘不上气了,看着林淼脸色发白的样子,放声笑道:“你哪里学的这个动作啊,不会玩就别硬来啊,蛋蛋痛不痛?”
操场上不少小孩都看了过来。
林淼咬着牙,死撑道:“痛个屁,根本就……没打到……”
李红笑了半天,林淼也渐渐缓过来了。
他再也不敢作妖,打算以后老老实实把手感练回来,恢复十成功力之前,绝对不再贸然出手。
一个人运着球,玩了十来分钟,林淼的体力又不行了。
心里想着再上个篮就结束,结果上篮的空间感更挫,一球飞出,连筐都没蹭到。
皮球从半空掉落,砰砰跳到李红跟前。
林淼沉默了。
人生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空虚……
他走到花坛边坐下来,李红拿起球,走到林淼身边坐下,问道:“不玩啦?”
林淼很惆怅道:“体力不行,核心力量也毁了,所有的技术动作都做不出来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
李红嘴角抽抽,伸手捏捏林淼的脸蛋,道:“你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啊,说得比我都专业了。到底是你从大学毕业了,还是我从大学毕业了?”
“哦?”林淼往边上一挪,拿出纸巾擦擦脸,一边问道,“老师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瓯大啊,东瓯大学你知道吗?”李红道,“体育专业,不过是专科的,专科你懂不懂?”
“嗯,我知道的。”林淼点头道,“瓯大是三流破大学,大学中的垃圾,他们学校里的体育专科更是垃圾中的战斗鸡。老师,你能找到一份小学老师的工作,祖上已经很积阴德了。等再过几年,这种文凭的人顶多只能去工地搬砖,或者去煤矿挖煤。”
李红眼神不善地看着林淼。
好想掐死他……
但两个人对视半天,还是李红先败下阵来。
林淼的目光太坚定了,坚定到让她不得不承认,瓯大确实挺挫的……
“那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李红问林淼道,觉得跟“神童”讨厌这样的话并不掉价。
林淼想了想,回答道:“底线是211吧,争取一下985。”
“什么211?什么985?什么意思啊?”李红一脸茫然。
林淼一怔,旋即想起,这时候应该还没有211和985这样的说法。
“说错了,脑子抽筋了。”林淼忙补救道,“我是想说重点大学,就是全国排名至少……前30名的大学吧。”
他上辈子勉强211踩线,现在重新来一次,冲刺一下全国排名前30的985大学,理论上还是很有希望的。甚至如果超常发挥的话,曾经对林淼而言就仿佛神话般存在的京华和水木,也未必完全只剩仰望的份。
“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神童啊……神童应该有高考加分的吧……”林淼心里念道。
“那你打算学什么?”李红问道,“打算进什么专业?数学吗?”
“屁的数学。”林淼的立场很顽固,“肯定是马克思基础理论研究啊,这么有前途的专业,一次学会,终身受用。”
李红心里有点抓狂。
这小孩,脑回路不正常。
“你不想学数学,现在干嘛又参加奥数队?”李红问道。这年头学校新闻少,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事情,作为最近这段时间的校重点工程,现在可谓全校皆知。
奥数队的6个小孩,在学校里几乎就是明星般的曝光度。
而林淼,自然是明星中的明星。
“唉,都是为了虚名嘛,要不是看在能出点小名气的份上,我才不参加呢。”林淼很实在道,“再说苗校长给我报了名,我总该给她点面子吧?都是在学校里混的,必须得伺候好领导啊,你说对吧?”
对你个头。
伺候领导这种话,就算是事实,但能这么光明磊落地说出来的吗?
李红在哭笑不得的状态中,和林淼结束了对话。
下课铃响了,下课了。
第三节课结束,就意味着今天差不多已经放学了。
周三下午只有一节算不上课的班会课。
林淼他们奥数队的孩子不用上班会课,下午2个小时,要去音乐教室学奥数。
而今天下午的课稍微有点特殊,单老师说要考试。
因为区里给百里坊小学的预选赛名额,其实只有4个。
10月15日之前,单老师要通过三次考试,再筛掉其中2个队员。
林淼的名额,算是固定的,但如果在模拟考中的发挥太烂,肯定也不太好意思。
为了小学奥数的这点虚名,终究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啊……
下午的考试,是时候表现真正的技术了!
第二十四章 突击选拔
午后的阳光,从被室外的自行车棚顶拦住了大半。
先天昏暗的音乐教室一如往常那样,天还亮着,就开了日光灯。
教室里6个孩子,全都低头对付着眼前的卷子,每个人的状态都很认真,包括林淼。
单老师没有那种非要站在孩子身后看他们解题的习惯,她淡定地坐在台前,手里捧着保温杯,时不时轻啜一口,然后抬手看看时间。
今天的模拟考,完全是按区里的比赛规则来的。
30道题目,考试时间1小时,要的就是反应速度、熟练度、专注度和心理素质这四方面的综合水平,至于孩子本身的数学能力你不能真的指望小学奥数还能玩出花来,小学阶段的数学知识点终归有限,如果给的时间足够多,这些小孩都是有能力拿满分的。
单老师又喝了口茶,把目光移向林淼。
和上一次单独给林淼进行摸底考试不一样,这一回是要真刀真枪论排名的竞赛。
而林淼所表现出的应试能力,又一次让她感到有点刮目相看。
林淼做题的速度并不比其他小孩子快,但他的脑子很清楚,遇到稍微卡住一下的题目,就会马上放弃,跳到下一题。考试进行到现在,时间过了一大半,单娇娇已经看到林淼把试卷前后翻了2回,显然能做的题目,早已全都搞定了,现在正在对付的,是那些稍微需要转一下脑子的。
反观其他孩子,就没有林淼这么经验老道,卡在一道题上,要好半天才会选择跳过。
下午的铃声已经响了2次,学校早就已经放学了。
单娇娇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第55分钟的时候,她看到林淼停下了笔,动作很可爱地揉了揉嫩嫩的小手。
紧接着,又过了4分钟左右,就在她倒数计时想要说停的时候,另外两个孩子,梁欢欢和许风帆,也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笔,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
“时间到。”单娇娇提前半分钟喊了停。
另外三个小孩马上委屈地喊起来
“啊……还有4道题没做完呢。”
“我还有5题呢……”
“老师等一下啊!我就最后一题了,马上就算出来了!”
单娇娇没催,笑着站起来,走到那个名叫雷瑞瑞的女孩子身边,低头看了看她在草稿纸上的运算,然后轻轻摇头道:“不用算了,这题的思路已经错了。”
“啊?”雷瑞瑞抬起头来,满眼失望。
6张卷子,被单老师全都收了起来。
她没有打算让孩子们久等,当场就开始批改。
孩子们坐下底下等着,自然地形成了两个小团体,梁欢欢和许风帆一左一右坐在林淼身边,小声地交换着自己刚才的答案。另外三个女孩子,则在不远处做同样的事情。
林淼听梁欢欢和许风帆清楚地从头开始把一道一道题目,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心里越发觉得这些学霸和学神,可能真的基因异常。
这么牛逼的记忆力,简直逆了苍天。
气氛略微紧张地过了大概10分钟左右,单娇娇终于改完了所有的卷子,然后依次排好了名次。
梁欢欢不等单老师宣布,却先转头对林淼道:“不要紧的,模拟考要进行三轮呢,这次考不好,还有两次机会。”
教室里的其他几个孩子听到,心里不禁都好受了许多。
尤其是三个没把题目做完的女生。
可就在这时,单老师却站起来道:“原本呢,确实是打算考三轮的,不过现在时间有点紧,所以今天这一轮,就要把正式参加比赛的同学定下来。”
话音落下,三个没做完题的女孩子,立马脸色苍白。
旋即,大家就听单老师道:“这次的第一名,梁欢欢,错了4题,表现不错。这个水平去区里比赛,差不多是二等奖的水平。”
猴子姑娘脸上一喜,但马上很克制地收住。
“第二名。”单老师继续道,“许风帆,错了6题,错了超过5题,最多只能是三等奖了。一道题目就能拉开很多名次。”
许风帆点点头。
单老师这时微微一笑,望向林淼道:“第三名,林淼。表现不错,错的7道题目,全都是你还没接触过的,我很期待你接下来一个月的表现,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耶~”林淼咧嘴一笑,满手是汗地比出一个“二”,心里总算落下块石头。
他其实一直在装淡定,不过现在好了。
没考砸,第三名,不丢脸。
“第四名。”单娇娇望向另一侧,看着方才最后一题没写完的女孩子说道,“雷瑞瑞,第四名。恭喜你,出线了。最后一个代表学校参加全区比赛的名额归你了。”
“啊~”雷瑞瑞激动万分,可转身看看身边两个同学,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后面的对错情况,单娇娇没有再说下去。
她把试卷发回给孩子们,就宣布下课。
等林淼他们走了,单娇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了灯,锁了门,走出音乐教室外的走廊,却没有直接出学校,而是拐了个弯,朝行政楼的楼上走去。
心情不错地走到三楼苗校长的办公室外,单老师敲了敲门。
苗校长打开门,微笑问道:“考得怎么样?”
“还行。”单老师道,“林淼考了第三,接下来可以重点再突击一下,我觉得他应该能有考到全区一等奖的能力。”
“区里考个一等奖,市里差不多也能拿一等奖了吧?”苗校长问道。
其实这是句废话,瓯城区作为东瓯市的心脏,小学的师资力量,甚至有可能比下面所有县市区的全都加起来还强。瓯城区第一,就是东瓯市第一,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单老师还是郑重地回答了一句,好让苗校长放心。
“肯定的,下面的县市区,跟我们完全没法比,最多也就是江北一小和瓯南一小,可能水平还比较高。不过跟我们学校比,应该也就差不多的水平。”
苗校长笑道:“那明天晨会的时候就宣布一下吧,集训了半个月了,鼓励鼓励孩子。”
单老师道:“应该的,这几个孩子也都辛苦了。”
第二十五章 鲜红的红领巾
林淼重生这三个星期以来,东瓯市的气温相当不规律。先是连续两场秋雨,把夏末的余热浇得无影无踪,可等冷锋离境,气温又逐渐回升,秋老虎便重新霸占了气象预报的背景图。
林淼幼年时身子骨极差,又不懂自己添衣加被,在这么大幅度的气温骤升骤降中,肯定免不了要感冒发烧。可现在换了个知冷知热的成年人思维,林淼每天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这段时间愣是屁点毛病没有。而反观他们班上,最近患上感冒的小家伙少说也有十来个。大清早来到学校,满屋子都是咳嗽声。
“咳咳咳……”周四早上,张瑶瑶刚坐下来就开始连续咳嗽。
喉咙里明显有痰,但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会吐还是不好意思,咳着咳着,就咽了下去……
林淼啃着大大的饭团,被张瑶瑶搞得有点食欲不振。
但这小娃子偏偏还没有半点要为他人着想的意识,明明都病得不行了,还非要往林淼边上靠,让林淼给她讲解昨天的一道数学题。林淼只好三两口把手里剩下的饭团硬撑下去,双手捧着玻璃瓶装的热牛奶,边喝边给小丫头做义务教育。
题目不难,林淼三两句话深入浅出,就把并不笨的张瑶瑶给说明白了。
张瑶瑶恍然大悟地点着头,佩服林淼道:“你好厉害啊……我昨天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嗯,你放弃自己思考,主动来找我帮忙的决定是正确的,这道题对你来说确实难了点。”林淼在小孩子面前彻底解放天性,说话完全不带半点客气。
张瑶瑶翻着白眼,咽着口水,看着林淼吸溜吸溜地吸完最后一口牛奶,接着站起来走到教室门口,把瓶子放在了窗台上。
学校不让带早餐进来,但牛奶是个特例。学校里的传达室老伯,会在早上做早操或者开晨会的时候,挨个从各教室外把空瓶子收走。每天早上能收到100来个空瓶子,平均下来,相当于每个班上舍得花钱给孩子买牛奶的,连3个都不到。
所以这年头能天天喝牛奶的,都特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啊……
吃饱喝足,林淼摸摸暖哄哄的肚子,再转头一看教室后面的时钟,见已经7点20出头了,就没再打算做奥数题。过日子不差这几分钟,犯不着这么争分夺秒的。
“你又在教室里吃东西,老师说了不能在教室里吃早饭的。”张瑶瑶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糯米、油条和牛奶的清香,吸着口水抗议道。
她倒不是早上没吃饱,纯粹就是看到同桌吃得那么香,又把肚子里的小馋虫给勾起来了。
林淼吃饱就困,葛优瘫在椅子上,懒洋洋却又很嚣张地回答:“老师奈我何……”
张瑶瑶的眼睛都快白出午夜凶铃的感觉了,气呼呼道:“这是校规好不好!”
林淼打了个饱嗝,继续道:“校规奈我何……”
张瑶瑶踢了林淼一脚。
林淼睁开眼,瞥了瞥她,又闭眼道:“你能奈我何……”
张瑶瑶噗哧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林淼一下。
肖俞宇坐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眼神中难掩嫉妒。
看着张瑶瑶和林淼的亲密互动,他眼里都快冒火了。
10岁的小孩,有类似恋爱的情感需求吗?
答案是有的。
尤其是个别身体早熟的孩子,这种需求会来得特别早。
肖俞宇这厮显然要比一般孩子早熟一些,即便对某些情感只是懵懵懂懂,但仅仅只是出于动物的繁衍本能,他也无法忍受自己暗暗喜欢的小女孩,和别的男生那么亲近。
特别是林淼这个家伙……
教室里嘻嘻哈哈到了7点半,早读也没读出什么效果来,晨会的音乐声就响了。
刘秀英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外,催促孩子们赶快出来排队。
林淼脱了外套随手往桌上一放,就跟着张瑶瑶一起走了出去。
刘秀英盯着教室里头看了一会儿,便把视线转移到了屋外。
而就在这时,只有教室里少数几个孩子,看到肖俞宇在路过林淼的座位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刻刀,表情扭曲地在林淼的衣服上重重划了一道。
改编得不那么激昂却足够悠扬的《运动员进行曲》,在操场上空回荡了七八分钟。
等队伍排好,入场音乐一停,再过几秒,广播操的音乐就切了进来。
林淼吃糯米饭团吃得肚胀,做操的时候动作要多敷衍有多敷衍,然后就发现李红正用很阴险的表情在看他。林淼眉脚微跳,赶紧把蹦的动作幅度稍微提高了一些,李红这才点点头,给林淼竖起了拇指。
呵!哄小孩呢?
林淼默默鄙视,然后转念就又想道:不对,我现在就是小孩……
十来分钟后,广播操结束。
金校长又走上讲台,拿起话筒道:“今天要讲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下个月15号,我们学校当中的几位同学,就要代表我们百里坊小学,参加瓯城区的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昨天下午,我们进行了这次奥数比赛的校内选拔,我们学校里数学成绩最优秀的几位同学,参加了这场选拔考试。现在我把选拔结果宣布一下。
比赛优胜奖三名,分别是六一班的梁欢欢,六三班的许风帆,以及三六班的林淼。还有优秀奖三名,分别是六一班的雷瑞瑞,六二班的李冰冰,六五班的刘诗诗。请这6位同学上台领取荣誉证书和比赛纪念品。”
“哟?拿奖了啊?”站在林淼跟前的刘秀英喜出望外。
三年级这一片也发出了一阵议论声。
6个获奖的,其中有5个是六年级的大孩子,只有林淼这个独苗,维护了低年级的尊严。
而且这货还是跳级上去的……
话说学校公告栏上的那篇作文,都放了三个星期还没擦掉呢……
在一大群小屁孩或是羡慕或是“关我鸟事”的目光中,林淼走上高台,跟在许风帆身后,从金校长手里拿过奖状,还有一本外壳上印着百里坊小学字样的笔记本。
两个人160出头和110不到的巨大落差,醒目得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学校行政楼里的帮工,给6个人拍了张集体照。
林淼拿着不值钱的纪念品从高台上下来,走回队伍里,就听刘秀英教育道:“你刚才领奖的时候,怎么不给校长敬礼啊?”
林淼很淡定地回答:“入了党才要交党费呢,我现在的政治面貌是群众,连红领巾都没带过,行哪门子的少先队礼啊?”
刘秀英语塞了。
这话好有道理,她完全无言以对。
不远处的苗校长听到林淼的话,笑着走上前道:“刘老师,你等下去教务处拿一条红领巾给他吧,三年级是该入队了。”
“哦……好。”刘秀英点点头,又问,“那要不要让他做个入队宣誓啊?”
“当然要的。”苗校长本来就是做政治工作出身,哪怕是面对小学生,也还是很将就办事流程,她说着,又低头对林淼道,“淼淼,以后戴了红领巾,就是少先队员了知道吗?红领巾是|ge|ming|烈士用鲜血染红的,一定要珍惜,懂不懂?”
“懂懂懂。”林淼连连点头,飞快回答道,“就是300个烈士站成一排集体割腕放血,然后几百条红领巾从工厂流水线上飘过去,一路染红。然后为了烈士不失血过多,他们还要一边放学一边输血,所以我们国家的血制品一直很紧张,电视里才经常号召我们要无偿献血。”
一番话说完,苗校长整个人都陷入了石化。
刘秀英也懵逼了。
明明从头到尾都是鬼扯,可是这逻辑,简直毫无破绽……
边上的小孩子们闻言,全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纷纷议论起来。
“啊?红领巾是这么做出来的啊?好吓人啊……”
“真的有烈士在工厂里放血吗?”
“一定有的!不然怎么那么多烈士都死了,肯定是放血放死的!”
“咦~好可怕,我不想戴了……”
林淼方圆5米之内,乌泱泱一大片小孩,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巨大冲击。
眼见着就要崩塌掉……
苗校长哭笑不得,心里觉得这群孩子这几年的思想品德课可能已经白上了,急忙大声解释道:“你们别听他瞎说啊!红领巾不是这么做出来的!”
第二十六章 跳级2.0
亚文化在校园里的传播力,绝逼比流感病毒还强。
即便绝大多数人知道“烈士放血染红领巾”纯属胡说八道,但依然挡不住它在学生群体中广为流传。不到2天时间,这个段子就传进了隔壁的十八中。随后在瓯城区这片小地方,又通过“同学同学的表兄弟同学的表兄弟的朋友同学的表兄弟的朋友的同学”这条线路,以极为迅猛的速度,掀起了全区范围的恶搞狂潮。
九十年代初,有关部门对校园舆论的管控还是比较严格的。
但是当瓯城区的有关部门察觉到这个现象,却已然为时太晚。两周之后,瓯城区的所有中小学在区团委无助和绝望的嘶吼中全部沦陷。哪怕全区所有中小学都采取了行动,但“烈士放血”依然口口相传,最终成功冲出了瓯城区,昂首阔步走向东瓯市全境。
金校长月底去区教育局开会的时候,愣是不敢说这段子是自己学校的学生首创的。
然而随着区委宣传部的介入,区教育局就不得不找替罪羊了。
在各路大神的努力下,事件渐渐得到复盘。经过长达连续48小时的工作,人们追根溯源,最终把罪恶的源头,定在了向来口碑不佳的东瓯市第十八中学……
事后,不幸躺枪的十八中校长因玩忽职守、管教不严,受到行政停职和党内警告处分,仕途就此终结。史称“十八中94辱红事件”。
……
身为始作俑者的林淼,完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就毁了一个年轻干部的前途。
相比这件大事,他更在乎的倒是他那件被划破的衣服。
时间倒回到周四早上晨会结束。
林淼回到教室,一发现自己的衣服居然被人用刀子割破了,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
神情相当凝重。
一个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的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并且脑子有问题的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并且脑子有问题还随身携带管制刀具的小孩。
这种熊孩子,就算一刀把你捅死了,他也不用坐牢啊!
想一想,历史上有多少伟大人物最后都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小人物的手里。
冤屈不冤屈,憋屈不憋屈?
林淼这么想着,心里就不禁有点发颤。
衣服是被谁划破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哪怕是用脚指头来思考,林淼也能想到。
但是鉴于熊孩子行为的不确定性,林淼在沉默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做了最稳妥的选择。他什么都没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静地把背后被划了一道大口子的衣服又穿了起来幸好今天他穿的外套不是江萍给他买的那件300多块的鹅绒风雪衣,不然衣服里的鹅绒飞得满教室都是,这事反倒不好处理万一刘秀英问起来,很容易会激怒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熊孩子。
一整个早上,林淼完全没有给肖俞宇任何发作的机会。
只是脑子里的想法也不由自主的有点多。
百里坊小学,恐怕不能再待下去了。
“要么跳级,要么毕业,要么转学。”林淼打定了主意,要彻底避开脑残儿童。
心神不宁地熬到放学,林淼中午一回到家,就马上和林国荣说了这件事。
林国荣听完怒不可遏,江萍也是气得差点要摔碗。
一家三口草草吃过午饭,到了该上学的时候,林国荣干脆上班也不去了,带着林淼,直奔学校的校长室。
下午1点出头,金校长办公室的门,几乎是被林国荣用脚踢开的。
老金被怒发冲冠跑进来的林国荣吓了一跳,正要问什么情况,林国荣就先把林淼的那件衣服扔在了桌上,破口大骂你们学校怎么做的工作,我儿子要是死在你们学校怎么办?
老金被林国荣吼得手足无措。
好在苗校长就在楼下,听到动静急忙跑上来,好说歹说总算稳住了林国荣。
“国荣,你放心,孩子只要在我们学校一天,我就算拿出命来也会保证他的安全。以后要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恶作剧的小孩,只要抓到人,一定当场开除。谁来说情都没用!”苗校长一脸坚决。
林淼却不想再以身试险,当着两个校长的面,继续给林国荣煽风点火道:“爸,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搞不好我和衣服就一起没了。”
苗校长低头看看林淼,眼神上多了三分愠怒,心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胡搅蛮缠呢?
早上“烈士放血”这件事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又来搞事情。
“淼淼,你知道是哪个同学做的吗?”苗校长蹲下来,拉起林淼的手问道。
林淼很干脆道:“知道啊,但是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会现在就开除他吗?”
苗校长被林淼这么一问,不禁有点犹豫了。
中国是人情社会,谁也不好说,那个做坏事的孩子家里会不会有什么社会关系。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在林国荣和林淼看来“事关人命”,但在学校老师的眼里,顶多也就是一个恶作剧而已。为了一个恶作剧就把人家孩子给开除了,这未免有点不教而诛了。虽说这年头还没有“投诉”这个说法,但人家家长要是闹到教育局去,对百里坊小学声誉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校长阿姨,你看吧,你要是没办法直接开除我说的那个人,我现在说出来,他如果又知道我说了,那我接下来坐在教室里的每分钟都会是危险的。那家伙他带刀子进来的啊!”林淼道,“而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要是被他弄死了可怎么办?生命只有一次,很宝贵的。尤其是我的生命,特别特别宝贵。你说对吗?”
“孩子,这事情没这么严重的……”金校长感到很无奈,心里暗想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被害妄想症的表现,只能循循善诱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是谁弄的,我马上找他家长谈谈,可不可以?”
却不想林国荣的战斗**极强,马上高声吼道:“对!找家长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们家是怎么教孩子的!”明显是要和人家家长先打一架的节奏。
苗校长眼见情况越来越乱,知道这死结还是在林淼身上,忙问:“淼淼,你自己说,你到底怎么办?”
林淼终于图穷匕见,脱口而出:“让我毕业吧,我觉得这里不安全。要不转校也行。”
这下子,苗校长瞬间就搞明白了,感情这小鬼就是借机发作是吧?
6岁的小孩,居然能玩出这种阴招,简直不可思议……
话说他们家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苗校长转头看看林国荣,面露为难道:“要不换个班级行不行?不在同一个班里总没事了吧?”
林淼完全不为所动,坚持道:“三年级都在同一层,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会碰到的。”
苗校长有点不爽了,板起脸来,面露愠色道:“你想毕业,我和金校长肯定是不答应的,你想转学,也得我们同意才行。还有,我们可是特地为了你把单老师请回来了,你说走就走,对不起学校的老师吗?对得起我们这两个校长阿姨吗?”
林淼一看苗校长真的有火气了,赶紧见好就收,服软卖萌道:“校长阿姨,你别生气嘛。办法还是有很多的,跳级也可以啊。让我跳到六年级,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行,一下子跳到六年级,万一又有六年级的孩子欺负你呢?”苗校长一句话就断了林淼的念想,然后又缓和语气,眉头微皱道,“五年级吧,我下午给你安排一下,你先去五年级。”
说着,转头问金校长道:“老金,你觉得可以吧?”
“可以。”金校长点点头。
反正打一开始。她和苗校长就决定让林淼在学校里至少待2年。
原本是三年级学一年,再跳上六年级学一年。
现在改成五年级和六年级学两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林淼也没再得寸进尺,小学能一次性跳过4年,相当于把日后读本科的时间全都省了出来,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跟两位校长达成了协议之后,金校长当即就领着林淼,去了三年级的老师办公室。
路上林淼把熊孩子的名字跟金校长一说,熊孩子今晚回家,一顿竹笋炒肉估计少不了。
到了办公室,金校长把事情的情况和刘秀英一说,刘秀英当场就愣住了。
林淼要跳级?
因为另外一个学生用刀划破了他的衣服?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金校长,这事我马上处理。”刘秀英眼里瞬间蓄满了愤怒值。
人生短暂,她好不容易带到一个神童,居然被熊孩子给搅黄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秀英踩着高跟鞋,面色阴沉地直奔教室。
几分钟后,肖俞宇就被提溜进了办公室,随身带的那把刻刀,也人赃并获地被刘秀英找了出来。
林国荣一见到熊孩子,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肖俞宇被揍懵了,惊恐地看着满脸凶相的林国荣,屁都不敢放一个。
林国荣这一下算是撒了气,又大咧咧地坐下来,对刘秀英道:“你去把他家长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爸妈,这小孩该不该打。”
该不该打,你不都已经打了……
刘秀英默默吐着槽,拿出家长通讯录,起身去传达室打电话。
上课铃响了。
金校长叹了口气,对林淼道:“先去收拾一下东西吧,等下我带你上楼。”
林淼点点头,背着小书包,欢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三六班的教室转眼就到。
林淼走进门,让张瑶瑶让开,坐下来就开始收拾需要拿的东西。
一本奥数习题册,一个铅笔盒,还有……嗯,没了。
“小可爱,我走了啊~”林淼笑着跟张瑶瑶道别。
张瑶瑶一脸迷糊,问道:“你哪儿啊?”
林淼笑着说:“我又跳级了,去五年级了。”
“啊?”张瑶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又面露失落,小声问道,“那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当然不回来了,留级也留不回三年级啊。”林淼开玩笑道。
张瑶瑶哦了一声,沉默两秒,忽然道:“你先别等一下,我送你个东西吧!”
“嗯?”林淼疑惑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然后就见她从书包里摸索半天,拿出一张四大天王的贴纸,递过来道:“这个送给你。”
“呃……谢谢……”林淼心情有点小复杂地接过。
又听张瑶瑶小声说:“林缺水,我会想你的。”
林淼点点头,回答:“我知道。”
张瑶瑶懵逼了。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问道:“你会想我吗?”
林淼习惯性玩弄小朋友的感情,道:“我不认识你妈。”
张瑶瑶泫然若泣地看着林淼。
林淼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仅剩的两颗酒心巧克力,放到张瑶瑶手里,“这是我的回礼。你还小,以后要好好学习,不要想东想西的知道吗?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楼上报道了。”
张瑶瑶红着眼睛站起来,给林淼让开道。
林淼走出门,跟张瑶瑶挥挥手,又冲班里喊道:“弱鸡们,我走了啊!记住你们人生中最荣幸的这3个星期吧!将来可以和你们后代吹牛逼,你们和我林淼做过3个星期的同学!”
教室里立马山呼海啸。
“滚啊!”
“去死吧!”
甚至就连隔壁三五班,也发出了巨大的嘘声。
“等放学了,大家一起打死他好不好?”
“拿皮鞭抽!”
林淼哈哈一乐,头也不回就走。
第二十七章 我的父亲母亲——的节操
转入五年级的过程很简单,甚至都谈不上办什么手续。
金校长带着林淼,亲自找到五年级的一个班主任,交代了两句,就把林淼塞进了对方的班里。
班主任姓周,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性。
根据金校长的介绍,这位周老师居然还有一个“特级教师”的称号。
特级教师并不是中小学教师的职称等级,相类比来讲,跟院士这种头衔有点像。既是高级荣誉称号,也是对专业资格的一种高级认定。
总而言之,就是在行业圈子里很厉害的人物就对了。
周老师的气质和刘秀英截然相反,她长得慈眉善目,说话轻声细语,属于典型的以德服人的类型。加上年过四十的她已经开始发福,圆滚滚的体型,也更加显出人畜无害的特质。
林淼应该是和“6”有缘,跳上五年级,班级序数却依然没变。
周老师领着林淼,走到五六班门口。
教室里正在上常识课,讲课的是个把一大串钥匙挂在腰间的黝黑老男人。林淼对这个老师有印象,似乎百里路小学从4年级到6年纪,三个年级段的常识课,都是他一个人教的。
“周老师,怎么了?”常识课老师停下来,朝门外问道。
周老师微微笑着,也不进门,轻声道:“这个孩子跳级上来了,看看能不能先给他挪个位置出来。”
常识课老师盯着林淼,细细打量了半天,随即拖长声音道:“哦咱们学校的小神童是吧?又跳级了?怎么跳这么快啊?”
班里的学生,全都看了过来。
然后林淼就听到里头有个男生喊道:“老师,陈小龙是一个人坐的,他那边第一排往下挪一挪就行了啊!”
“可以。”周老师很爽快道,“那就……第7小组,所有人往后退一个座。”
教室里马上响起一阵桌椅拉动的声音,周老师拍拍林淼的肩,脸上挂着很职业的微笑道:“先坐下吧,课本我去帮你拿。”
“谢谢周老师。”林淼初来乍到,暂时先把这几天刚刚解放掉的天性又收了回去。
背着书包从讲台前走过,林淼走到空出的座位前,一坐下来,新同桌就弱弱地打招呼道:“你好。”
“你好。”林淼转头朝新同桌淡淡一笑。
这个新的女同桌并不漂亮,小眼睛,塌鼻,皮肤略黑,说话的样子和周老师有点像,仿佛小心翼翼的,但并没人给人十分畏缩的感觉。
“好!继续上课,大家别看来看去了,新同学来了,可以下课后再慢慢认识。”常识课老师拍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拉了回去。
然后站着发呆了几秒,终于找回刚才讲课的思路,大声问道:“那么现在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油可以浮在水的上面?有谁知道吗?”
底下鸦雀无声。
九十年代初的小学科学教育,还远远达不到十几二十年后的水平。这时候的学生除了语文和数学两门功课之外,其他的课程全都是开卷开始,基本上没什么实际教学价值。学生们获取课外知识,多数是通过自学,而自学的途径,无非就是靠家里的额外教育投入。但问题在于,在多数人都还比较穷的这个时期,能提供课外教育投资的家庭,本身就是极为少数的。
“又没有人知道吗?我每节课过来,都说让你们平时没事多看看课外书,怎么一个听我的都没有呢?”常识课老师抱怨道。
接着转头朝林淼的方向一看,笑着问道:“小朋友,你知道吗?”
林淼坐着没动,有点不确定道:“应该知道一点,不过我有点记不清了……”
“没事,尽管说,说错了也不打屁股。”老男人呵呵笑道。
底下的学生也发出一阵轻笑。
林淼没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回答:“那我随便讲讲啊,这个从相对微观的观察角度讲,应该是和两种物质的分子结构的稳定性有关。首先油的组成分子……应该就是叫油分子吧?油分子和水分子是不会发生化学反应的,因为他们的那个化学键,嗯……应该是化学键,不过具体这个化学键叫什么键我记不得了,我记得好像是氢键什么的,反正就是在常温常压下,这两个物质的化学键,应该是不会发生断裂的,然后混合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现象就是两者是不相溶。再因为油的密度要比水的小,所以既然无法相溶,那就只能比较轻的那个飘在上面了。”
对于学文科的林淼而言,能把将近20年没碰过的高中化学的个别名词回想起来,就算很不容易了。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天,自己感到有点脸红,可那常识课老师听完,却陷入了深思。
半晌,却听老男人叹出一句:“说的好啊,这个解释就相当有深度了,已经理解到了微观分子层面,很了不起!”
“好吧,九十年代初的小学真尼玛好混……”林淼心里默念道。
“你好厉害啊。”边上的新同桌眼里闪着星星,很天真地问他,“你以后是不是要当科学家啊?”
林淼很诚实道:“想多了,我连给科学拖后腿都不够资格……”
新同桌听了却哈哈一笑,道:“你真谦虚,这么聪明还这么谦虚。我早上还看你上台领奖了呢,我们五年级都没人能进奥数队,你都能代表学校去区里比赛了。你以后肯定能当科学家的。”
林淼唯有呵呵。
新同桌又道:“我叫彭芳芳。”
“嗯……我记住了……”林淼对abb已经免疫了。
好像这年头女孩子的名字不是abb才奇怪……
五年级下午也是三节课。
五(六)班上完常识课,接着第二节是语文课,周老师教的。
再后面最后一节,是音乐课。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只是上课的老师,换成了一个林淼毫无印象的男老师。
男老师上课时样子很严肃。五年级的孩子已经学到了读五线谱的课程,男老师拿着花名册点名,让被点到的倒霉蛋依次上去拿曲谱卡片读谱,读错了就扣期末总分,搞得教室里气氛很紧张。
林淼不在花名册里,而男老师知道他是从三年级跳级上来的,所以两人整节课都相安无事。
等下了课,林淼没走,直接在这里等奥数队的课后补习。
男老师这时才好奇地问他:“小朋友,五线谱会不会读啊?”
林淼摇摇头。
男老师道:“那你可要抓紧了,如果音乐课不及格,小学是不能毕业的。”
林淼用死鱼眼的表情看他道:“骗孩子有意思吗?”
男老师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重重地揉了揉林淼的头,说道:“你们夏老师,老和我说起你呢!她说她要是再大个五六岁,就打算认你当儿子了。”
林淼脱口而出:“她怎么不说她再小个十几岁,就能当我老婆了啊?”
“哎哟!你还真敢说!”男老师伸出手,想捏林淼的脸蛋。
林淼赶紧一躲,然后很有经验地两只手一边一半护住脸,大声喊道:“只有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可以摸我!我做人是讲原则的!”
男老师服了,惺惺收回手,蹲在林淼跟前道:“那老师走了啊。”
林淼道:“你放心去吧,顺便麻烦您帮我转告夏老师,我会想她的。”
男老师盯着林淼看了半天,说了个在94年还显得很洋气的感叹词:“我靠……”
……
大概1个小时后,当林淼上完奥数课出来,天色已经黑了。
林国荣一整个下午都在学校里没走,和熊孩子的爸妈狂撕了一场,最后不但凭借体制内身份获得压倒性胜利,而且还狮子大开口让对方赔了300块钱,算是衣服的损失。
但那件衣服最多也就值个50来块。
可见老林年轻的时候,做人确实不太讲节操。
林国荣和苗校长扯了一下午,林淼上完奥数课后,他还跟单老师说了半天。
单老师当然是直夸林淼聪明,无形中化解了林国荣体内的大量戾气。
出了校门,林国荣懒得走路,直接拦了一辆菲亚特出租车。
然而年幼的林淼晕车厉害,等车子开到家门口,他刚一下车,中午还没完全消化完的午饭就吐了个干干净净。
林国荣见惯不怪,拉着林淼回到家。
江萍照旧只做了饭,却没有烧菜。
两口子先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林国荣拿出仗势欺人所得的295块钱扣了5块钱的车费,笑眯眯地交到江萍手里,这就算是江萍的零花钱了。
江萍才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呵呵呵地拿着钞票,一边吩咐林国荣给儿子洗脸,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总算要去菜市场买菜。
然而当路过某个家门敞开的屋子前时,她突然又停住脚步,满脸欢笑地探进半个身子,朝里面正在洗碗的中年妇女喊道:“阿芳!我家阿淼又跳级了,跳到五年级了!喔嚯嚯嚯……”
阿芳脸上笑嘻嘻,内心十万个mmp。
第二十八章 比赛在即
人与环境是会互相影响的。
自打进了五六班,林淼便明显感觉内心开始变得安静。就连重生带来的心浮气躁,都在这个班级的佛系氛围的潜移默化下,逐渐消退下去。
五六班这个班集体,应该是林淼两辈子以来所遇到过的,最接近“平庸”这个标准的团队。
班里的学生没有学习成绩特别出挑的那种,全班的考试平均分,也长期在年级段第三名和第四名之间来回移动。此外各种课外能力方面,同样完全不存在什么运动健将、乐器高手或者知识达人。九成以上的小孩,全都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我是路人甲乙丙丁的气质,就连说话和走路,也都显得温温吞吞的,很难看出小孩子应有的活力和朝气。
林淼一开始以为,应该是周老师这个班主任的气质,对全班的小孩造成了影响。
但在两个礼拜之后,就在某个平常下午的平常语文课上,林淼坐在位置上发着呆,百无聊赖地思考着宇宙和人生的奥义,就在差点便要顿悟成佛的那一瞬,他突然间一个激灵,紧接着就猛然意识到,造成五六班这种与世无争的气氛的原因,可能更加简单。
用一句话来解释就是五六班没有漂亮姑娘。
从人类学和社会学研究的角度来看,男孩子在学校里头调皮,是存在多种诱因的。
而在所有诱因中占比例最大,所起到的效果最强的,无疑就是荷尔蒙。
可能许多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小时候坏破纪律、无视校规、打架斗殴、假装社会、特立独行、哗众取宠、叛逆无度,在所有这些日后他们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煞笔的脑残行为背后,其最深层次的初衷,其实多数都是源于想引起班上漂亮姑娘的注意。
在五六班这个找不出美女的地方,男孩子的生物本能,显然是从精神源头上遭到了阉割。
班里的男生们,几乎彻底丧失了装逼的源动力。
女生们也因为空气中雄性荷尔蒙浓度的降低,变得异常宁静和温柔起来。
于是她们平时跟林淼说话,全都变成了这个腔调
“林淼,你的数学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淼,你作文写得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淼,你的字写得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林淼,你以后叫我姐姐好不好,让我当你姐姐吧,你真是好可爱啊~”
林淼在又一个课间,两眼发直,木然接受着五六个四五分标准的小姑娘毫无新意的吹捧。然后他动作机械地转过头,看了看坐在教室最后排角落里的陈小龙。
只见陈小龙同学表情淡漠,眼神甚至有点痴呆。
据说这小孩曾是百里坊小学全校最会闹腾的,但到了周老师班上之后,就再也没干过蠢事……
真是狠啊……
没有班花和校花的世界,简直比沙漠还要凄凉,连人生都仿佛失去了色彩……
小可爱,你的感冒好了吗?
林淼不由自主地想念了一下不会吐痰的张瑶瑶,然后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六年级奥数习题册,对左右道:“要上课了啊,大家散了吧……”
“啊!六年级的题目!”一个女孩子尖叫起来。
林淼一脸无语地对她道:“大姐,你前天就这么喊过了,麻烦稍微有点创新精神好不好?”
“啊?你叫我姐姐了?”她完全放过了林淼这句话的重点,兴奋地揉了揉林淼的头。
林淼半个字都不敢再说了,生无可恋地保持着痴呆的状态,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到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一般都是副科。
今天是10月8日,周六百里坊小学对周六的课程安排,是单数周全天上班,双数周半天上课。要等到95年上头正式确定全国双休制度,才会停掉周六的课程。
五(六)班周六下午最后一节是美术课。
林淼从小对美术课没感情。因为他是个标准意义上的手残,从小到大在绘画这件事上就从来没达到过及格线,完全没遗传到林国荣的绘画天分。
而且不但是画画,事实上对于所有需要精细操作的技术,林淼都要花上比别人多好几倍的时间才能熟练。所以他小的时候写字,其实也跟狗爬没什么区别。每每总让手把手教他练字的林国荣气得暴跳如雷,简直要怀疑儿子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而后来林淼的这门手艺之所以能凤凰涅、浴火重生,全靠在大学期间疯狂摘抄笔记。
大学四年下来,林淼起码用掉五六百根水笔的笔芯,再加上他有意识地在这个抄笔记的过程中对每个字都精心雕琢,这才换来日后人人称道的一手好字。
但是对于画画,他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和激情了。
“同学们,我们今天来学一学透视,这个透视呢,就是要画得立体,什么叫立体啊,就是要有三维空间感……”学校教美术的是个70多岁的老爷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还非要到学校来发挥余热。
林淼知道老爷子艺术功底深厚,但他更知道自己的手残无可救药。
所以一上美术课,林淼就把奥数题拿出来刷,至于美术作业什么的,对一个连语文和数学作业都从来不交的小学生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存在意义。
“诶,黄蓓蕾好像很喜欢你啊,说你长得像个洋娃娃。”同桌彭芳芳和一般小孩一样,上美术课只想着画,不喜欢听那么多理论。所以老师在上面讲,她就在地面和林淼扯闲篇。
林淼看着习题册,思路有点乱,干脆先停下来,纠正彭芳芳道:“那个不叫洋娃娃,那个叫公仔。你说的是那种很大一只的绒毛狗熊,对不对?”
“对对,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香港电视剧里放的那种。”彭芳芳兴奋道。
林淼道:“就是是咯,那个叫公仔,和洋娃娃是两个概念。”
“那为什么叫公仔啊?”彭芳芳一脸好奇,“因为……是公的吗?”
林淼被问住了,敷衍道:“大概吧……”
“哦……我懂了,那我们以后就叫公仔吧!”彭芳芳捂着嘴轻笑道。
林淼只怪自己嘴贱,深吸一口气,放下奥数题,拿出了美术课本。
这题目,这节课没法刷了。
台上老爷子一看神童今天居然认真上美术课了,立马激情满满,口沫横飞。
40分钟的美术课,老爷子滔滔不绝地足足讲了25分钟还多。
最终这堂课,没有一个人能把作业交上去,只能等到周一回来再交。
放学铃声一响,林淼就马上背起书包,往音乐教室跑去。
跟五六班的同学相处久了,林淼觉得还是猴子姑娘和许风帆比较有趣,至少大家能正常沟通。
小跑着到了上课的地方,单老师已经在了。
教室里开了灯,黑板上的五线谱也擦掉了,取而代之的,是2道刚刚写上去的六年级奥数题。
单老师见到林淼就发自习惯地微笑,似乎所有搞数学工作的人,都特么极为现实,只要遇上聪明孩子,就喜欢得不得了。而遇上笨蛋,就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林淼虽说后来学得不错,但小时候也有过一段学渣岁月,所以个中冷暖,体会相当深刻。
师徒俩闲聊了几分钟,奥数队的另外三个人跟着就到了。
梁欢欢、许风帆和雷瑞瑞三个六年级的娃结伴过来,许风帆最后一个走进教室,顺手就关了门。
被淘汰掉的两个女生,虽说名义上是替补队员,但这两个星期,已经没来上课了。
“好了,都到了,那就先说一件事吧。”单老师面色严肃道,“下个星期15号,也就是星期六早上,区里比赛就要开始了。比赛就一天时间,考两场,上午一场资格赛,下午一场决赛。今天各学校的参赛名单已经出来了,我们学校当然就是你们4个人,全区参加比赛的,一共有280个人,有的学校像广场小学,他们的名额比较多,能报8个人,所以我们想拿好的名次,还是比较有难度的。我跟苗校长商量了一下,如果你们班的班主任,还有你们的家长,这两边都同意的话,那接下来这个星期,我们就可以集中冲刺一下。别的课就先别上了,你们就跟着我,上一个星期的奥数课。咱们争取4个人都能进15号下午的决赛。只要进了决赛,至少就是全区三等奖。”
话刚说完,林淼就举起手来。
单老师马上面露微笑道:“你说。”
林淼大声道:“单老师,我代表我爸妈和我班主任,单方面同意了!”
“行!”单老师哈哈一笑。
其他三个孩子面面相觑片刻,然后猴子姑娘和许风帆也相继表态。
“我应该没问题……”
“我也应该可以……”
只有雷瑞瑞,显得有些犹豫道:“我还是等星期一,先问问我们老师吧……”
单老师马上急吼吼道:“星期一问就太晚了,星期一我这边都上第二天的课了,你现在就去问吧!现在你们老师应该还没走,你赶紧去问一下!”
说着,又望向许风帆和梁欢欢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也先去问一问?”
“我不用。”许风帆道,“我家里有电话,等下回家打个电话就行。”
梁欢欢也道:“我也可以打电话问,我家店里有电话,我有我们赵老师的传呼号码。”
刚站起来的雷瑞瑞听这两人这么一说,也不走了,又坐了回去,小声嘟囔道:“我家也有电话的,我也晚上再问……”
林淼看了看屋里这几个,心说原来在九十年代初,大家的起跑线就已经开始不平等了。
这年头的孩子能学到奥数,说到底,主要还是因为家里比较有钱。
第二十九章 糖画与牙
单老师虽然口头上表示“下星期”才开始集训,但实际在次日的星期天,冲刺训练就开始了。训练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做题。早上做卷子,下午讲卷子,晚上6点到7点半,再加2节“方法课”,结合历年的真题,依次把各种题型和知识模块系统地讲一遍。面对如此高强度的学习任务,别说是小学生,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吃得消,更别提林淼这种幼儿园毕业的小身板。
一整天从早到晚学下来,林淼不但感觉身体被掏空,简直是灵魂都快出窍。
作为单老师的重点培养目标,林淼起码承受了她60%的火力,尤其是下午讲卷子的时候,单老师几乎就是一对一的状态。
但话说回来,单老师其实也挺着急的。这4个学生当中,她最寄予厚望的就是林淼。然后站在客观角度看,论奥数基础,偏偏又是林淼最弱。哪怕林淼在学校的预选赛里拿了第三名,可这并不意味着林淼的水平已经比雷瑞瑞高,顶多就是应试能力和心理素质方面相加的综合实力,要比人家小姑娘稍微强上一点。
上个星期,林淼才刚刚消化完了小五年级的奥数内容,这效率确实是见了鬼的高了。但眼下只剩一周,再想让林淼一边搞总复习,一边轻轻松松把六年级的内容吃下,显然不太可能。
为了能抓紧让林淼把欠缺的知识点全部掌握,单老师甚至特地给林淼开了小灶。晚上讲解的内容,几乎全都是林淼还没来得及学的那些套路,说是特地为林淼多开了一门课也不为过。
林淼周日被压榨了一整天,周一早上起来,便明显感到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次疲惫感。
但是累又怎么样呢?这世上谁活得不累呢?哪怕他前世在区府办公室当秘书,外人看他光鲜,但熬夜写稿到凌晨三四点的苦,又有谁能体会?跟那种第二天天亮领导就要看到讲话稿,word上却还只有3行字的巨大压力相比,区区奥数集训,这点小玩意儿尼玛算个蛋啊!
林淼刷刷牙、洗洗脸,振作精神,到了学校,依然是一条好汉。
在单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林淼死咬着牙,一天又一天地扛过去。
各种奥数套路不管是否搞懂了最核心的意思,都先囫囵吞下再说,到时候考试再看发挥。
从周一到周四,连续四天,林淼每天晚上回到家,几乎都是倒头就睡。
在这种提笔都费劲的情况下,《小院杂谈》的创作,自然也被持续搁置了一整周。
转眼到了星期五。
就在奥数队的4个小孩的体力和精力全都已经撑到近乎极限的时候,单老师下午讲完卷子,终于没有再对林淼他们下毒手。
她放下粉笔,拍了拍手,语重心长道:“同学们,虽然我还有一些内容没讲完,但今天晚上的课,我们就不上了。今天大家早点回家,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早上8点,我们准时在这个教室集中。有家长想一起来的,也可以过来。学校安排了大巴,会直接送你们去考场,早饭你们一定要吃饱,午饭和中午休息的地方,学校已经安排了,你们只管安心考试就可以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林淼举起了手。
单老师笑得和蔼可亲道:“什么事?”
林淼简练道:“我晕车。”
单老师:“……”
……
晕车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但幸好考试的地方不远,就在湖滨路的少年宫。从天机巷走路过去,脚步快点,大概半个小时能到,骑自行车,最多也就20分钟。
林淼单独前往的要求,得到了单老师的同意,明天早上,林国荣或者江萍会送他过去。
下午3点半,林淼他们4个人早早放学。
林淼和其他3个队友不同路,出了校门,就只剩独自一人。
重生回来一个多月,回家的路也看惯了。
林淼现在对这些老建筑的感觉,也从怀念变为嫌弃。
沿着百里坊路,林淼没有再往小巷子里拐,一路笔直地走到连江路,才拐了个不得不拐的弯。
往前几百米,走到通往自家小院的那条无名小巷的巷口,巷口的马路对面,飘来阵阵香气。
林淼摸了摸口袋,抓出一大把数额不等的毛票,细看一眼,应该是一笔超过50块钱的巨款。这里头除了他的那笔稿费之外,还有从每天林国荣给的那3块钱里省下来的一部分。
但其实也不应该说是省下来。
能攒下这么多零钱,主要还是因为林淼平时根本就没什么机会花。学校的小卖部一直没开张,而放学回家的时候,又大多都天黑了,学校旁边的小杂货店也都早早关了门。
林淼看了看钱,赶紧又塞回口袋里。
94年,一个6岁的小孩拿着这么多钱站在马路牙子上,很很容易被抢劫的。
感觉肚子有点小饿,林淼左右看了看车,小跑过了马路。
先到一家把炉子支在屋外,店面面积顶天了也就三四个平方的饼店前,买了一张梅干菜馅儿饼。这种饼哪怕在二十年多年之后,东瓯市依然有的卖。只是同样的分量,价格早就天差地别。
20多年后,这种饼卖8块钱一张。
而此时,只要2块钱。
对于现在的林淼来说,这张饼还稍微显得有点大,他拿着用油纸和塑料袋包好的饼,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咬着,一边又贪心不足地朝边上的另一个小摊走去。
那是一个卖糖画的摊子。
所谓糖画,就是用烧得滚热的麦芽糖作画。
在林淼面前的这个摊子,中间支了一块雪白光滑的大理石,滚烫的糖浆遇上冰冷的石头,马上就会冷却成型,在糖画完全冻住之前,摊主师傅会拿起一根竹签,往糖画的底下一粘,等到竹签和糖画一起凝固,就用专门的工具把糖画从大理石上成片地刮下,或是插在一旁的稻草柱子上,或是直接卖给某个小孩。
而买糖画还有一个乐趣,就是可以通过转盘子的小游戏,先转出一个图案,然后再让师傅按着图案现场做一个出来。转盘周围的图案当中,往往有一条大龙,会让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误以为就是插在旁边稻草柱子上分量至少有别的糖画三四倍大的那条,但其实如果真转到这条龙,师傅只会给你做一只袖珍小龙。
林淼小时候就转到过一次龙,那次被欺骗了感情之后,就再没关照过糖画师傅的生意。
这会儿糖画摊子前一个人都没有。
林淼走到糖画师傅面前,在口袋里掏啊掏半天,拿出两枚钢蹦,递过去道:“来一个。”
那糖画师傅听林淼这老气横秋的口气,不由呵呵一笑,拿了钱,又找回一个,说道:“一块钱。”
“哦……原来这么便宜……”林淼啃了口大饼,眉头微微一皱,嘴里某颗牙似乎出了点问题。
糖画师傅笑眯眯道:“小朋友,你家里这么有钱啊?”
“还行吧。勉勉强强过日子,反正饿不着就对了。”林淼说着,伸手轻轻一拨箭头。
箭头转了两圈就停了下来,正好就指向了龙。
林淼的眉脚轻轻跳了一下。
然后就见糖画师傅拿作画用的勺子,舀了丁点一勺糖浆,动作麻利地在大理石上挥舞起来,一边还跟林淼闲聊道:“勉勉强强过日子,你还花钱这么大手大脚?这个大饼要2块钱吧?”
“嗯。”林淼点点头。
糖画师傅笑着说道:“我都舍不得买来吃!”
林淼听得有点凄凉,自我反省小时候不该那么小心眼的,让糖画师傅少了一个铁粉。
但是半分钟后,当他从糖画师傅手里拿过一个比印象中更小的龙型糖画,这点愧疚之心直接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尼玛,这是画龙还是画蚯蚓?
这死奸商,看我是一个人,就故意糊弄我对吧……
林淼拿着伪装成龙的蚯蚓,满心无语地回到了马路对面。
他舔了舔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想想这一块钱又白花了,叹着气直接一口咬掉了龙头。
牙齿咬在坚硬的糖画中,钻心的疼痛,立马反射到了林淼的大脑皮层。
他痛得眼泪刷刷下来,然后舌头在嘴里拌了拌,混着一口鲜红的血,吐出了一颗雪白的牙。
林淼一愣,舔了下空荡荡的牙床,含泪感慨道:“一九九四年的第一颗牙,来得比我预料的早了一些……”
第三十章 财产充公
“铅笔、尺子、圆规、卷笔刀、橡皮、准考证……嗯,貌似不存在准考证……”周六一早,江萍破天荒给林淼做了一顿稀饭。吃过之后,林淼就把需要检查的东西又再检查了一遍。即便只是区里的小学奥数竞赛,但既然已经为此投入了那么大的精力,就完全没有理由不认真对待。
“快点!快点!还磨蹭什么呢?等下要是迟到了,你爸晚上回来又要怨我!”江萍平时在家里闲着没事,几乎以挥霍时间为己任,然而一旦碰上点事情,性子就急得很。她比林淼早几分钟吃完,吃完后连碗都懒得洗,就火急火燎地想带林淼出门。
林淼心里叹口气,对老妈这暴脾气也是毫无办法。
他非常理智地没有搭腔,一声不吭地把书包的拉链一拉,干脆道:“好了。”
江萍这才站起来,去把自行车推出门。
然后从外屋一个角落里拿出一个幼童座椅,绑在车后座上。
只是她刚把座椅绑好,再定睛一瞧,却又觉得这椅子有点脏,于是又转回屋里,拿了条抹布把椅子的前前后后都擦了一遍。这么一搞,5分钟就过去了……
话说有这么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吗?
林淼抬手看看表,7点50分,时间倒还够。
可就是不晓得刚才嚷嚷要抓紧时间的那位女同志,此时的内心活动到底是什么样的。
“双重标准无敌啊……”林淼嘀咕道。
被江萍抱上儿童座椅,这张小椅子的大小依然刚刚好,一点都不挤。
说明林淼重生这一个半月以来,体型几乎没有变化。也不知每天那么多饭,到底进了谁的肚子。
江萍载着体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儿子,蹬着自行车,飞快地出了小院。
骑上大马路后,她就开始唠叨。
和别人家的妈妈不一样,江萍从来就不关心林淼的学习,跟考试成绩相比,她显然更在乎林淼又在学校里和哪个女同学相处融洽,又或者是其他鸡零狗碎的小事情。
当然,林淼现在还远没到中学阶段的颜值巅峰期,跟女同学们的纯洁情谊也是无从说起。
所以江萍唠叨的重点,就放在了他昨天刚掉的那颗门牙上。
“不要舔知道吧,一直舔来舔去,以后会长歪的,长歪了又要去看牙医,而且那个矫正器戴着也不舒服,妈小时候就戴过,特别不舒服。还有啊,今天开始,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刷牙知道吗?以后新的牙齿长出来,就不会再掉了,要一直用到老的,万一蛀牙了,补个牙又麻烦,补牙是用电钻在嘴里钻的知道吗,很痛的……”
“嗯、嗯、嗯、嗯、嗯……”林淼半个字都不想多说,敷衍得很。
江萍却依然喋喋不休,从牙齿的话题往别处延伸道:“你昨天是不是吃糖把牙齿吃坏了?买那么多吃的干嘛?昨天都下午4点了,吃了饼又吃了糖,晚饭又才吃那么一点,我特地给你炸了那么多鱼,结果还是都让你爸吃了。还有啊,以后不要放那么多钱在身上,你身上那些钱,昨晚洗衣服的时候我都拿出来了,妈妈先替你保管。”
嗯?
林淼眼睛一瞪,怪不得总觉得今天还有什么东西没带!
想不到居然忘了最重要的!
“妈,咱们做人要讲规矩的,你拿我的钱没关系,但拿之前好歹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啊。这样吧,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先还我一半,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林淼义正言辞。
江萍却被儿子逗得哈哈狂笑,引得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
林淼一看就知道老妈是在装疯卖傻,蛋疼道:“你还不还我啊?这钱可是我自己赚来的!”
对于林淼这笔稿费的来源,江萍倒是一早就知道了,但她却耍赖笑道:“什么你赚的我赚的,我跟你说,你人都是我生的,你的钱就是我的钱!知道吧?”
知道个蛋哦!
林淼立马嚷嚷起来:“20块!最低底线,还我20块!不然晚上等我爸回来,我就让他多花50块给我买变形金刚!”
“你再敢说一句试试?”江萍连路都不看了,转过头来怒斥道,“我现在就停下来打你一顿信不信?”
林淼道:“不信。”
江萍一按刹车,停了下来。
母子二人在大马路上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让步地对视了半分钟,林淼抬起手,把电子手表在老妈面前晃了晃,江萍这才终于妥协了。但还不忘找个台阶下,板着脸道:“今天没时间了,改天再收拾你。”
林淼却还不肯,追问道:“那我的钱呢?”
江萍烦躁了,连声说道:“还你还你还你!全都还你!先给你10块钱!”
嗯?这什么逻辑?
全都还我那应该是52块钱才对吧?
林淼暗暗腹诽,却没心情再继续刺激老妈了。
只怪低龄幼儿没人权,超过10块钱的财产就得充公……
江萍骑车的速度飞快,15分钟后,就到了少年宫。
8点出头,少年宫外已然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考试的小孩。
江萍推着自行车,在人群中慢慢前行,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百里坊小学的队伍。
她将车脚一放,把林淼从后座上抱了下来。
见到林淼的几个老师和同学时,又变成了那个在外人面前十分温柔的妈妈。
“老师,又麻烦你们照顾了。”江萍也不知道单老师姓什么,笑着客套道。
单老师特别欢喜地摸着林淼的头,哈哈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家孩子这么懂事,天天让我带我都高兴!”
江萍哈哈笑了笑,又从包里拿出10块钱,一副慈母的颜色道:“这个钱你拿好,想吃什么东西就自己买。妈妈先回家了,你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林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边上许风帆看到,很是羡慕道:“哇,阿姨,你给他这么多零花钱啊!我爸每个星期才给我10块钱……”
梁欢欢跟着道:“我妈也是,一个星期才给10块……”
林淼对江萍道:“妈,要不你再解释下这10块钱是怎么回事?”
江萍瞪林淼一眼,又马上和单老师笑了笑。
她当然什么都不会说,默默站起身来,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这时单老师一看人到齐了,就领着几个孩子,朝少年宫内的考场走去。
林淼安静地走在猴子姑娘身边,心里还在惋惜自己的那点零钱。
单老师见林淼郁郁寡欢,不由问道:“林淼,紧张吗?怎么都不说话?”
林淼马上咧嘴一笑,露出有所缺失的牙床,卖萌道:“昨天牙掉了,我怕说话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