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次日清晨,太阳还没升起猴子便早早地起床,一如往昔地梳洗,开始修行。
日复一日地修行,每一天,他都悄悄地算着,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修成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可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恐慌,随着痛楚的增幅,这一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面对这莫名的恐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所能做的,便是苦苦地熬,日复一日地坚持,无论多苦多难都要挺住。
正如他在雀儿坟前所说的。
服下第二枚纳神丹,他在屋外一颗覆盖了半壁青苔的岩石上开始打坐吸纳灵气。
这几日的修行由于有了纳神丹的帮助神智得以保持,速度确实加快了不少,可是这种极限修炼的伤害却不会因为小小的麻醉剂而抵消。
丝丝的灵气迅速汇聚入体化作灵力,体内的灵力则澎湃着往外涌,撞击,每一寸肌肤都传来刺痛感,似乎纳神丹也已经无法完全免除痛苦。
而一股热流涌上大脑,更疯狂地折磨着本就已经不是十分清醒的意识。
当猴子完成一个时辰的修行,精神再次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风铃已经端着切好的水果笑眯眯地来到猴子面前。
睁开眼睛,抑制住急促的呼吸,咬着牙装做若无其事,猴子走到井边又是一桶水当头淋下,结束了这一次的修行。
待缓过劲来,猴子坐到风铃身边开始啃起了水果,拿水果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将切了片的水果一把塞入口中嚼了起来,猴子偷偷瞄了一眼风铃,似乎她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自从搬到凌燕里,厨房又在身旁,每日亲手帮猴子准备吃食已经成了风铃的习惯。
“怎么样了?”风铃关切地问。
“差不多了,感觉再有个三两天……再有个三两天应该就能完成从凝神境到纳神境的过度了。比预料中的还要快一些。”
风铃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分明是值得开心的事,可为什么她从猴子的眼中看到的却只有忧虑呢?
不过这种担忧也只是稍纵即逝,好歹猴子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服用纳神丹之前那么痛苦。
“三两天?哼,依我看你一辈子都修不到纳神境。”
一个清澈悦耳的声音传来,猴子抬起头,只见杨婵从远处负手缓缓信步而来。
依旧是那翩翩飞舞的白衣,冰冷美艳的神情,只是比往日略略有了些温度。
“你胡说!猴子很快就会修到纳神境!”风铃鼓起腮帮子朝杨婵瞪了过去。
猴子却只是沉默,继续低头啃着水果,等到杨婵的脚步踱到面前,才问道:“说说,你有什么见解?”
这一问,杨婵的嘴角微微上翘,风铃却整个僵住。
“如果现在纳神丹彻底失效,你恐怕会立即昏厥过去吧?”杨婵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猴子的肩,意味深长地说。
猴子的眼角抖了抖,明面里却还是继续若无其事地啃着水果。
风铃想反驳,可她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猴子的沉默,仿佛先前那一丝不祥的预感得到印证一般,随着杨婵的一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瞟了一眼惊骇的风铃,杨婵将手收了回去,冷冷道:“知道吗?你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了。无论纳神丹效果如何,只要身体一旦到达极限,你便会彻底失去知觉。当然,死是不会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有须菩提在这里,你绝对死不了。但是等你醒来的时候便会发现原本冲出缝隙的通道又完全闭塞了,一切又从头开始。”
这是个……死循环?
纵使如何冷静,这淡定的神情猴子都有些装不下去了。
如果进入这样的死循环,那修行者道还有什么意义呢?
“胡说八道!你修的也是悟者道,怎么会知道行者道的事?就……就算真有如此种种弊端,凌云子师叔不可能不说清楚!”风铃大喊道。
猴子握紧苹果的手微微定住,张大了的嘴没有啃下去,而是抬起头,死死地盯住杨婵。
看着面无表情的猴子与有些慌乱的风铃,杨婵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笑容,一种轻蔑的笑容:“我是修的悟者道没有错,可炼丹的凌云子修的也是悟者道。纳神丹,他肯定是没吃过的。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天地间没几个人修行者道会遭遇这种情况,行者道的修行难度与修仙者的资质息息相关。没遇到过,所以他也不清楚。”
将脸凑近猴子,杨婵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缓缓道:“能遇到这种情况的都是旷世奇才,这种人拥有匪夷所思的灵气吸收速度。信不信由你吧!要是想要解决的办法,就来找我。”
说罢,杨婵转身便走,待走出几步,又忽然转身,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朱唇,下巴高傲地上扬,故作思考状道:“哎,忘了说了,知道纳神丹是谁的杰作吗?”
猴子竖起了耳朵。
“第一个炼的人,叫玉鼎。第一个吃的人,叫杨戬。”
“杨……杨戬!”风铃一时错愕。
清晨的微风中,注视着信步远去的杨婵,猴子的眼睛缓缓睁大,手微微一松,握在手心的半片苹果悄然滑落。
……
潜心殿深处,闭目修行的须菩提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
几乎杨婵刚在与风铃同住的木屋内坐下,猴子便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门口。
“考虑得很快嘛。”杨婵沏起一壶茶,倒到茶杯里,端起,缓缓地呵着气,背对着猴子悠闲道:“凝神后期了,跑几步路就气喘吁吁,体内经脉负担已经很重了吧?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不简单啊。很好奇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需要这么拼命。”
“告诉我,怎么解决。”猴子咬着牙说。
“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答应我一个要求,至于什么要求,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我,要你一个承诺,一个必须履行的承诺。其实我救过你的命,本来和你要点什么也不算过分。不过,我希望得到正式的承诺。”杨婵慢悠悠地说,面带笑意,那神情就仿佛与闺蜜在谈着生活的琐碎事。
这明显是要敲竹杠的架势!
“有意义吗?”猴子冷眼问道:“和一个只有凝神境的修者要承诺,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杨婵缓缓转过身来,翘起那双嵌着金边的白色布靴,继续呵着茶,笑道:“我听到一些传闻,你上次偷入藏经阁须菩提都没处罚你,闹得你五师兄都闭门不出了。那些道徒简直恨透你,对你的咒骂可谓五彩缤纷、精彩之极。若是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须菩提犯了糊涂,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胡作非为的徒弟。”
顿了顿,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收了收,眼角撇向猴子,接着说道:“不过我的看法和他们略有不同,我可不相信名满天下的西方上古大仙须菩提会随心所欲地去特殊对待某一个弟子,而且我见识过你吸收灵力的速度。所以,你的承诺有意义。”
“万一我到时候不履行呢?”
“不会的。”杨婵抿了口茶,吧唧了下嘴,笑道:“你衣袖里有一根羽毛,杏黄色的羽毛。如果我没记错,那金丝雀也是杏黄色的。单单是为了修仙,没必要好像你这么拼命。我来猜猜,她死了,而你对她有承诺,对吧?”
听到这里猴子的眼角猛地一抽动:“够了!”
猴子的反应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测,这让杨婵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胜利者的笑容。
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斜靠着桌子上下打量着猴子,道:“我建议,在你修为上去之前还是不要离开斜月三星洞了。以你现在的状态,只要一眼,你身上有什么东西都会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发现你是我曾经遇见的猴子,又发现你衣袖里还保留着羽毛,我也不会想要你的承诺。怎么样,我的条件,同意吗?”
这个女人,果然很危险!
猴子铁着脸冷冷道:“不用了,我想我不用纳神丹也能修到纳神境,不过时间较长罢了。我能等!”
正要转身,却听到身后杨婵啧啧的笑声:“异想天开。灵力吸收速度,无论如何压制效果都是有限。限制灵力吸收速度,这可是悟者道数千年的难题。过快的速度意味着你不能连续修炼。难道你没发现,每次修炼完之后,只要修炼一停止,原本开始打开的通路就又开始闭合了吗?好好考虑我的建议吧,往后你还会遇到许多问题,与其他人不同的问题。而须菩提似乎不大管你,我能帮你。为了让你的承诺变得更有价值,我会尽全力帮你。”
没有回头,听完这段话,猴子迈开大步离开了木屋。
一直站在屋外的风铃连忙紧紧跟了上来。
第三十章
猴子没有回自己的小木屋,也没有继续修行,而是一路走,一路走,仿佛没有目的,只是单纯地要离杨婵远一点。
在他的身后,风铃紧紧地跟着,一声不吭。
许久,猴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放心吧,我没事。她瞎说的。”猴子说。
风铃咬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攥紧了手中的拂尘,沉默着。
猴子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吧。”
说罢,又迈开脚步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放心吧,我没事。”
看着猴子远去的背影,风铃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路攀爬石阶,直到山顶发现无路可走,猴子才停下了脚步。
弓着背,撑着膝盖,他喘着粗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顺着经脉直冲上脑,有一些晕眩。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这种程度的运动,哪怕是两个月前还远远没有摸到纳神境门框的时候猴子也绝不至于气喘吁吁。
可是现在……
每次的修行都仿佛变成了一次历经生死的折磨,几乎让他透支所有的体力。
仰头望去,眼前一片云海,山尖耸立。
在他的身后,是高高的峭壁。
灵台方寸山的台阶到此为止了,台阶的最末端,是一个古朴的凉亭,亭边一棵仿佛从水墨画里长出来的巨松凌空伸展着身姿,也不知长了多少年月。
这里平日里极少有人来,以至于凉亭长满了杂草也没人打理。
静静地坐到凉亭里,猴子遥望着宛如仙境一般的风景,却心乱如麻。
杨婵是个危险人物,那样的要求等同于漫天要价,但猴子真正心烦的并不是这个——“老头子,为什么还不出手?不想看我就此突破,还是……”
猴子想不通,隐隐地觉得须菩提有自己的盘算,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算计,他不明白。
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太少了,以至于无法对眼下的事情做出判断,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却让猴子不寒而栗。
他绝不想变成记忆中孙悟空的样子,但眼下的,便是他想要的吗?
修为是必须要突破的,不为了修仙猴子那么辛苦扛到现在干嘛?
可是就算要突破,排除种种因素,猴子也不愿意和杨婵搭上边。
这杨婵摆明了是反天庭的,也许比她哥还反。
可是不和杨婵搭上边,那么又该怎么做呢?
猴子就这么坐着,喘息着,注视着远处的山峰,心里乱糟糟地。
他想起了花果山,想起了十万里外山坡上的孤坟,想起了一路十年的摸爬滚打。
直到落日西垂,混乱的思绪也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得无奈地拍了拍裤腿站了起来,往回走。
回到凌燕里的时候猴子远远地便看到站在岩石上眺望的风铃。
见猴子回来,风铃显是松了口气,她小跑着来到猴子面前。
“我好多了,没事的。”
猴子轻声说了一句,却没有去看风铃的眼睛,这让风铃的心微微一紧。
“猴子,你别不开心。”风铃故作笑颜道:“我找我师傅,他……他肯定有办法的,只要再过几天……”
猴子转过头淡淡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风铃的脑袋:“放心吧,我自己会解决。谢谢你。”
清风子会有办法吗?
也许有吧,但须菩提都不管的事,难道清风子会越界管?
也许这根本就是须菩提计划的一部分,为什么杨婵来得那么巧,来得那么及时?
猴子感觉自己要疯了,这老头子,真把自己当猴子一样耍?
入夜,猴子整个萎缩在墙角的阴影里,闭着眼睛,却没有修行吸收灵气,而是在尽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气息,设法达到现在所能达到的最理想状态。
……
飞云阁阁楼走廊上,一个身穿红色八卦道袍,有着一双好像鹰一般锐利眼睛的青年男子双手撑着围栏静静地俯视着道观。
在他的身后,敞开的大门里青云子端坐在黑暗中,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他的身上,看不清表情。
“我还没去见师傅,就来你这里了。”青年男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说就为了这事你闭什么门啊?”
黑暗中青云子依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被新师弟欺负,你说你丢人不?”红衣青年男子狠狠地唾了一口。
许久,身后传来一声长叹:“三师兄,师傅此番所为,显是有误,如此这般,观内公理何在?可……”
“有误?”青年男子一掌拍在围栏上打断了青云子的话,转过身来瞪着黑暗中的青云子吼道:“什么是‘有误’?”
随着情绪的波动,身上的红色变得更加艳丽了,仿佛燃烧的火焰。
此人便是须菩提三弟子丹彤子!
被丹彤子这么一质问,青云子又默不作声了。
丹彤子冷冷道:“这天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公理?天道?正义?秩序?我真不明白你脑子里整天想的什么!对错那么重要吗?老头子比我们多活了上万年,敢惹祸自己就懂收拾,不用你我在这里胡思乱想!”
一个身穿灰色道袍便装的身影从外面一跃而入,稳稳地落到丹彤子的身旁,单漆跪地,行礼。
丹彤子只是对来人点了点头,一声不吭,显是还在气头上。
那人身材壮硕,仰起头,露出一张菱角分明,冰冷僵硬的脸,左脸颊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禀师傅,那猴子出来了。敬行正盯着。”
丹彤子努了努嘴,原本满是怒容的脸上渐渐浮现了笑容,拂袖道:“揍他一顿,要……打到求饶,让他记一辈子!”
“敬意领命!”刀疤脸稍稍点了点头,一跃直接从阁楼上跳了下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黑暗中,青云子微微张了张口,犹豫了半响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何苦?哈哈哈哈!我高兴!”丹彤子攥紧了拳头,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望向远处绵延的山脉,道:“我就要看看,一只猴子,凭什么要当我的师弟!”
……
漆黑的夜晚,冰冷的岩壁,猴子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躯攀爬而下。
他选了最难的一条路,从木屋朝向悬崖的窗户爬出,攀爬万丈峭壁,横行,直到越过青云阁才重新走上石道。
兴许是太长时间的安分,道徒们已经放松了警惕,一路上静悄悄地没任何声响。
可不知为什么,猴子的心却跳到了嗓子眼,仿佛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偷偷摸摸地利用石道两旁的绿茵掩护,猴子一步步地潜行。心中庆幸,却又忐忑。
“现在能求助的就只有藏经阁了,无论如何,必须自己找到办法。”他想。
此时,在他身后高耸松木的枝桠上,一个身影像幽魂一般无声无息地跟随着。
当他走出树林,即将进入一人多高的芦苇丛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到猴子近在咫尺的地方!
空手抱拳,刀疤脸歪着脑袋,冷冷地盯着猴子,道:“丹彤子座下弟子敬意,拜见师叔。”
凶神恶煞。
刚回头,猴子便又看到一个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
来人一袭与刀疤脸相同的灰色便装道袍,身材修长,腰上别着一把弯刀,仰起脸的时候猴子看到黑色的眼罩。这个人只有一只眼睛。
“丹彤子座下弟子敬行,拜见师叔。”
与道观里那些看起来文弱的弟子不同,这两个人与其说是道士,不如说是土匪更贴切。
“丹彤子……”猴子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丝丝苦笑:“到底是回来了,我现在想跑,怕也是跑不掉了吧。”
他隐隐攥紧了拳头。
乌云散去,圆月当空。
月光倾泻在猴子的脸上,映出獠牙,一副狰狞的表情,仿佛一只走到绝路准备拼死一搏的猛兽。
寂静的夜里传来阵阵喧闹声,显然,知道猴子离开木屋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两个。
“滚开——!”他歇斯底里地咆哮,怒吼声响彻了冰冷的夜,无数鸟雀被惊上了天空。
第三十一章
风铃急匆匆地推开了猴子虚掩的房门,屋内空无一人。
她怔住了。
猴子不在,杨婵也不在。
“他们……”
风铃慌了,急得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此时,一阵喧闹从远处传来,那是在山的另一边。
她猛地回头惊恐地望向远处。
“猴子……是猴子……”
月色中的她,宛如一个无助的孩童。
轻轻咬了咬嘴唇,她转身奔入自己的房内,打开木箱,取出一个木匣子。
在翻开木匣的瞬间,她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间,下一刻,她咬紧了牙,翻开木匣,将里面的丹药送入口中。
……
芦苇丛边上,猴子咧着牙,发出野兽一般低沉的嘶吼,双手微微张开,亮出尖利的指甲。
刀疤脸摇了摇头,摆出了空手搏斗的架势。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了,师叔。”
身后,独眼龙的手已经按到了刀柄上,却没有急于出鞘。
远处的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了,一旦真被围上,便再也不会有逃跑的机会。
转身一跃,猴子迅速跳上了一旁一丈高的青岩。
独眼龙只是抚着刀柄冷眼盯着猴子,却没有追上去的打算。
而刀疤脸已经一跃随猴子上了青岩。
还没等他站稳,一声怒吼,猴子已经临空一脚扫了过去。
刀疤脸不慌不忙,身子微微一缩,随手便抓住了猴子的脚腕。
然而,下一刻,他愕然了。
猴子就像落到陷阱里的野兽一样不顾一切,被抓住的脚用力一缩,整个身体都带到了刀疤脸的跟前。
这简直就是不成套路的打斗方式,甚至应该说,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打斗方式。
近距离地,刀疤脸看清了那张布满青筋狰狞、咆哮着的脸,仿佛来自地府嘶吼的恶魂一般。
那一瞬间,他的心咯噔一下,怕了,他真的怕了。
松开了猴子的脚,原本应该击出的一拳也转而护住了自己的脸。
两人重重地撞到了一起。
猴子抓向刀疤脸的手腕,鲜血溅起。
一声惨叫。
重重地撞击之下,两个人凌空飞离了青岩朝着地面落下。
一丈高,对于修仙者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却还不至于完全无视。
对于这些低阶的修仙者来说他们本应该保留着本能的恐惧。
可是猴子没有。
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就像一把出鞘的刀,只剩下攻击,而不知道恐惧。
即使是凌空飞起,即使是高速下坠,他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停顿,攻击,只剩下攻击,而且是匪夷所思的攻击,单纯得只剩下本能的攻击。
独眼龙那唯一剩下的眼睛睁得好像要掉下来一般,他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甚至连出手帮助自己的同伴都忘记了。
猴子的攻击,是最单纯最直接的,用指甲抓,用嘴咬。
惊慌失措中只剩下防守的刀疤脸甚至来不及拉开距离便被猴子紧紧地缠上。
用双脚夹住刀疤脸的腰,猴子整个朝着刀疤脸压了过去,疯狂地撕咬。
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刀疤脸闷哼了一声,但同样受伤的猴子却连惨叫的机会都没留给他,整个立即又扑了上去。
像一只野兽一般扑向自己的猎物。。
在他的面前,刀疤脸只剩下防守。虽然正如他一开始所意料的一样,如果大家堂堂正正地打猴子不是他的对手,但这一眨眼的功夫,首先在士气上刀疤脸已经输了,输得彻底。输得只剩下挣扎。
“不要啊——不要——”
歇斯底里的惨叫声最终惊醒了呆站在一旁的独眼龙,他连忙一甩手,一声刺耳的呼啸声,缠绕在腰间的弯刀凌空飞了出去,随着独眼龙双手一掐,那弯刀好像有了灵性一般的迅速旋转,朝着猴子旋去。
“唰——”
为了躲避呼啸而过的弯刀,猴子只得停止撕咬刀疤脸,拉开距离一跃跳上了一旁的岩壁,双脚踏在岩壁上,单手拽住垂下的藤蔓凌空悬着,做出随时进攻的架势,青筋乍现,咧开嘴,咆哮。
此时的他已经浑身是血,别人的血,月色下,那面目越发狰狞了。
独眼龙连忙跑过去扶起刀疤脸。
瑟瑟发抖地坐了起来,刀疤脸才放下了护住脸的双手。
此时的他战栗着,浑身是血,手,胸口,甚至脸上都布满了抓痕,前臂上甚至硬生生被撕下来一块肉。
那块肉正在猴子的嘴角挂着。
刚刚的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快到独眼龙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已经被吓住。
虽然他们私底下也称猴子为畜生,但万万没想到,这真的是一只野兽。
此时,两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猴子的眼睛稍稍朝一旁偏去,这一小小的动作迅速被独眼龙捕捉到,随着指尖所向,弯刀在空中来回盘旋,迅速堵住了猴子的路。
很显然,这柄弯刀是一件法器。
猴子抹了把嘴,将挂在嘴边的肉块丢弃到一旁,瞪眼吼道:“还想继续?”
那面目,那神情,癫狂而带着丝丝挑衅的味道,让这两个修为远远超过他的纳神境悟者道修者都心中一悸,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脚步。
修仙是为了生,而不是为了死,悟者道更是趋利避害。他们还从未遇到过好像猴子这样癫狂的修仙者,随时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这样的人,恐怕还没步上修行的巅峰就已经丧了命了。而与这样的人作战,他们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丹彤子有命令,放,是绝对不行的!
刀疤脸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挣扎着站起,与独眼龙分别散到了两边,小心翼翼地盯着猴子,却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在等其他道徒赶到。
这些伤并没能让刀疤脸丧失战力,虽然悟者道不善打斗,但两者之间的修为毕竟差了整整一阶。
而且,眼下,是二对一!
远处,树木的阴影中杨婵蹲坐在草丛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双手捂住了嘴。许久,方轻声叹了一句:“这猴子……够野啊!”
说罢,脸上的惊愕缓缓转为喜色,竟咯咯笑了起来,似乎更有兴致了。
远处的喧闹声更近了,似乎人数不少。
“让开——!”猴子对着两人咆哮着。
那嘶吼声让刀疤脸心惊胆战,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没有丝毫后退的打算,反而从衣袖中取出了两只一尺长的三刃铁爪,套在手掌上。
这应该就是他的法器了。
不行了,不能再等了。那些人一到,猴子就再也不可能跑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猴子双脚蹬在岩壁上整个人如离铉的箭一般弹射了出去,而迎接他的,是早已准备好的弯刀!
眼看弯刀就要削到猴子的脑袋,杨婵开始犹豫着是否出手救下,毕竟猴子如果就这么死了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然而,就在她犹豫的这一刹那,猴子直接伸出手来砸在弯刀上。
一声尖利的哀嚎声响起。
那时机把握得无比准确,直接阻断了弯刀的攻击,将它整个甩出数丈开外,而代价则是漫天的猴毛。
落地的时候,两人可以清楚地看到猴子的前臂上光秃秃的一片迅速渗出血来,显然被削去的不仅仅是那一撮猴毛那么简单——还有薄薄的一层皮肉!
“疯了疯了!”杨婵不由得笑了出来。这种战斗方式简直是……单纯的兽性?
她完全相信在天庭没有人会喜欢这样一个对手,哪怕是修为略高的情况下,面对这种对手那些大罗神仙也会一败涂地——这简直就是一具单纯的战斗机器——用本能在战斗!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忍着剧痛猴子已经开始朝着来时的路狂奔,手脚并用的奔跑!
此时猴子身后的远处,大批的道徒已经赶到,他们举着火把,手持各种奇怪的武器,甚至连木棍镰刀什么都有。
然而就算到了又能怎样呢?
眼看猴子就要隐入树林了,别说那些普通的凝神境道徒,就是这两个纳神境的,他们有胆子到树林里去搜这样一只猴子吗?
正在此时,猴子忽然感觉自己双脚离地,悬空而起,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身后拽着自己,将他硬生生扯回了石壁边!
第三十二章
猴子拼命地挣扎。但在无影无形,绝对的力量面前,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当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的时候,数十名刚刚赶到还不知深浅的凝神境道徒一拥而上围了上去。反倒是两名纳神境修士彷徨着,始终不敢上前。
高举的火把,火光将四周照得通亮。
“打!往死里打!”有人吆喝道。
一记重击打在他的胸口,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猴子顷刻间便被打倒在地,却依旧不甘地想爬起来。
一脚踏在他的后心将他狠狠压下,紧接着,是无以计数的践踏,抽打,不堪入耳的咒骂,那些道徒们狠狠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但是每一击打下去,却只打在猴子身上,打不进他的心中。
“连那瀑布的水都不如!哈哈哈哈。”他想。
他弱小,他又无比强大,没有人能击倒!
这段时间以来为了突破到纳神境的修行遗留下来了内伤,猴子本身没有处于最佳状态。而眼下几乎耗尽了体力,双拳难敌四手,加上还有那来历不明的力量时刻控制着。
哪怕是面对这些修为只有凝神境的道徒,此时的他也完全只有挨打的份,甚至连挣扎都没法挣扎。
“是谁?”杨婵的目光开始在黑暗中搜索,可无论如何她都找不到潜藏的作弊者。可以确定,来者的力量强到她无法望及项背的程度。
正当这些道徒打得起劲的时候,几张黄色符文从天而降,在道徒们的头顶爆开,挥洒出大量黄色烟雾将所有人都笼罩了起来!
慌乱中,道徒们四散开来,却还是将黄色烟雾笼罩的区域团团围在中间提防猴子跑掉。
两个纳神境修士也警惕地瞪大了眼睛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一阵微风吹过,吹散了黄色烟雾。
一张娇俏的小脸,一手持木剑,一手持钢鞭,一身黑色道袍随风飞舞。
一双澄澈,宛如琉璃般的眼睛,含着泪,却还坚毅地怒视众人。
她摆出战斗的姿态,一反往日的柔弱,挡在猴子身前。
“风铃……”
猴子趴到在地上浑身是血,却还是倔强地睁大眼睛。
听到猴子的声音,一滴滴眼泪止不住从她眼角滑落。
她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却不敢回头看猴子一眼。就好像只要那么一眼,她便会崩溃一般。
用木剑指着刀疤脸,又转而指向独眼龙,紧接着,又指向其他人,慌乱之中她甚至不知道该指向谁。
风铃哭喊道:“住手!立即住手!都给我住手!”
“是风铃?她刚刚使用了道符?”
“这怎么可能?她什么时候修到纳神境了?难道她也修了行者道?”
道徒之中隐约有人议论道。
刀疤脸只是捂着自己前臂的伤口沉默不语,而独眼龙则往前跨了一步,说道:“风铃师妹,这事儿与你无关,让开!”
“不让!”风铃大喊一声,撑开双手,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挡在独眼龙与猴子中间,倔强地环顾四周:“谁也不许伤他!”
“让开……”猴子无奈地笑:“这两个是丹彤子派来的,他们不会好像观内的道徒一样忌惮你。”
“不让!”风铃侧过脸哭喊道,咬着嘴唇,她的泪水好像决了堤一样疯狂地下坠,却不曾后退一步。
她是真的怕了,很怕,非常怕,怕得瑟瑟发抖。道观里每一个人都知道风铃胆小。
可是她就是不退,不想退,不愿意退!
独眼龙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招来了插在一旁岩石上的弯刀,指着风铃冷冷道:“不让,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风铃咬着牙,直接扬起钢鞭甩了出去。
一道灵力顺着钢鞭的轨迹飞洒而出,打在独眼龙跟前的草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刮痕。
那威力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这就是答案。
“你!”独眼龙犹豫了。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退让。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呵呵呵呵,风铃,你要是伤了,我对大师兄可真不好交代啊。”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此时所有人才发现丹彤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了不远处的树顶上。脚尖点着的树枝只有手指粗细。
微风抚弄着他火红色的衣袖,他就那么高高地站着,冷眼,俯视,犹如一位俯视众生的神诋。
伸出手,他五指微微动了动,五根指头上各戴着的五色戒指闪动微光,一股力量迅速拽住风铃的双臂,就好像刚刚猴子所面对的一般。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风铃被凌空拽起,拎到一旁。
“丹彤师叔!你不能这样!他是你师弟!他是你师弟!”风铃猛地哭喊道。
“太吵了。”丹彤子指尖一勾,一股力量迅速覆盖了风铃的嘴,就好像被捂住一样,只剩下呜呜声。
丹彤子恍然大悟似对众人笑道:“哎,别光看着我啊,该干嘛干嘛去!”
那笑容让独眼龙和刀疤脸不寒而栗,连忙转而对着猴子。
然而,当他直面猴子的刹那,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满是血污的脸上所拥有的,是一份难以置信的冷静,甚至连痛苦的神情都没有。
他挣扎着站起来,浑身是伤,每一个动作都带来剧痛,可是他依旧倔强地站起来,面对独眼龙与刀疤脸,面对那一众道徒。
望向风铃,猴子莞尔一笑。
那笑容让风铃心痛到了极点。
为什么还要站起来,为什么?只要倒下去,只要认输,说不定……
风铃出不了声,只能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猴子一步步艰难地往前挪,手脚在空中徒劳地挣扎,眼泪一滴滴下坠。
朝着刀疤脸与独眼龙伸出左手,猴子冷笑道:“来啊,敢和我单挑吗?不会是怕了吧?哈哈哈哈。”
他环视众人,癫狂地笑,笑声悲切。
那一刻,整个天地寂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那诡异的笑声中,两个纳神境道徒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只能看着猴子笑,大笑,狂笑,到最后笑声变成剧烈的咳嗽。
他们在怕,可是他们怕什么?
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哪怕猴子做出这种犹如自杀的举动,他们还是不敢往前一步。
“你……你只要求饶,只要认输我们就……”
“滚你妈的蛋!”猴子咧开了牙咆哮,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有种就来啊!哈哈哈哈,那么多废话干嘛?来啊!把我打死啊!”
秋日冰凉的夜,急促喘出的气在眼前化作淡淡的雾。
失血、伤痕、透支的灵力,旧伤、新病,眼前的这一具不过是靠着意志强撑着的不堪一击的躯壳。
可是,纵然如此,本该缩小的包围圈却反而扩大了,所有的人都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恐惧已经蔓延开来。
躲在草丛中的杨婵微微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已经找不到一个词语来形容眼前这只猴子。
是什么样的固执,什么样的执念,能支撑起这样一副身躯?
从前,她觉得自己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以一己之力撑起反天的大军。可是这只猴子……
杨婵的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苦涩的感觉。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千年以前在金霞洞中伸手抹去泪水,浑身是伤却也不甘放弃的少年,分明弱小,却没有人比他更强大。
“为什么要站起来呢?真傻,这些人,真傻。哈哈哈哈。”她笑着,笑出了泪花。
第三十三章
面对退缩的众人,猴子扬起头,直视高高在上的丹彤子。
满是血污的脸上,却满是笑意。
那一刹那,丹彤子额头爆出的青筋猛地一跳。
“他们不来,你来吗?”猴子咧开嘴笑,笑得癫狂。高傲的笑,轻蔑的笑,挑衅地笑。
那一阵阵笑声落到风铃的心底,撕心裂肺。
高高立在树顶的丹彤子脸色已经铁青,他看得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恐惧。
可这分明就只是一只垂死挣扎的畜生!你们在怕什么!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杨婵竟也痴痴地笑了。
绝望中的执着才有的光芒,那种疯狂,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理解。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英勇无畏,固执,乃至偏执,放荡不羁,骄傲,而又狂妄。即使到了绝境,他们也绝不妥协。
宁愿死,也不愿输。
眼前的景象渐渐朦胧了,恍惚中,眼前这只猴子的身影竟与自己那名满天下的哥哥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泪水从她的眼角一滴滴滑落。
……
漆黑的房间,青云子端起一杯茶放到嘴边,却迟迟没有入口。
……
幽暗的大殿,须菩提正在篆刻手中黑色木头的手微微顿了顿,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面色有些凝重。
“师尊,真的不管吗?”站在一旁的于义躬身问道。
须菩提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门外漆黑的夜看了许久,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继续细细篆刻着自己手中的黑木,叹道:“如果我这斜月三星洞是炉,那便是一把刀,今日越是锤炼,他日出鞘,便越是锋利……扛得住,才能做他想做之事。”
……
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照耀着这一只癫狂的猴子。
道徒们的心中染上了丝丝恐惧,身不由己地后退。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只听丹彤子干咳两声,顿时惊醒了所有人。
刀疤脸和独眼龙身躯一震,连忙朝着猴子迈开半步。
“上!”他们没有再往前,而是挥手让那一帮不知所措同样被吓到的道徒们来。
猴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蔑视的神情:“到底还是怕啊,哈哈哈哈,懦夫,你们在怕什么?哈哈哈哈!”
从额头渗出的血沿着眉心流入眼睛,刺痛,他甚至有一只眼睛睁不开,可这并不妨碍他鄙夷这一众道徒,包括那两个纳神境修者,甚至丹彤子。
道徒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向前,反倒是微微挪动脚步向后。
“上啊——!”独眼龙怒吼着挥舞起弯刀就要朝其中一个道徒砍去。
那道徒惊慌地往前奔,闭上眼睛,一拳朝着猴子挥去。
没有任何的意外,那一拳扎扎实实地打在猴子的心口。
此刻的他连闪躲的力气也没有了。
身子微微一斜,直接瘫倒在地。
“上啊——!还等什么!”刀疤脸抬起脚朝着一旁的道徒踹去。
渐渐的,两个,三个,四个。
笼罩着所有人的恐惧似乎又消散了,抑或是他们不过是在用疯狂的举动掩饰心中的不安。
他们围着猴子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拼尽全力,歇斯底里。
可是猴子却只是笑,狂笑,笑得所有的道徒内心发麻,越发疯狂。
从人墙的缝隙中,丹彤子看到那一只红透了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犹如无底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算了,别打死了我不好交代。”丹彤子甩了甩衣袖,凭空消失。
兴许是连他也怕了。
丹彤子一消失,那两个纳神境修者立即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里一刻也不想留。
三人一走,一众道徒顿时面面相觑无所适从,竟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坏事一样一哄而散,跑得飞快,甚至连手中的火把也丢了一地。
偌大的空地上,几根火把吱吱地燃烧。
只剩下仿佛死了一般动弹不得的猴子,那一身的猴毛已经尽数染成了红色,黏糊糊的。
杨婵无奈地笑笑,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却看见解除了禁制的风铃朝着猴子奔去。
“看来,还轮不到我登场啊。”笑罢,转身没入无边的黑暗中。
……
“猴子!猴子……猴子你别死啊!”
风铃慌乱地奔过去,跌倒,又挣扎着爬起,一身的尘土,趴到猴子身上,眼泪哗哗地下落,滴在猴子的绒毛上混杂着鲜血。
她抹着眼泪嚎哭。
“死不了……”猴子强撑起仅剩的半只眼睛,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记挂着自己的女孩:“没那么容易死,我就是贱命一条,命贱,阎王爷不收的。哈哈咳咳……”
一缕鲜血从猴子的喉咙里咳了出来,吓坏了风铃。
“你别说话!别说话!”她手忙脚乱撕下了自己的裙摆,却握在手中,不知道应该包扎哪里。
至始至终,她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无助的孩子。
眼前猴子浑身的血与绒毛交杂在一起,伤口都看不到在哪里。
“我去叫师尊!”风铃转身就要走。
猴子一把拽住她的衣角:“别……”
“都到这时候了!”
“别去找那个……死老头……”猴子拽住风铃衣角的手缓缓使劲,攥紧。
风铃回过头来,看着那倒在地上的身躯,看着那微微张开的眼眶里的空洞。
即使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依旧这么倔强,不服输。
眼泪又一滴滴地从她的眼角流下,伸手用衣袖抹去自己的泪:“猴子……猴子,你别吓我好吗?别这样好吗?别这么倔。我去找师尊,他一定会救你的。”
“我不用……任何人……救!不用任何人……”猴子的眉头忽然紧紧地皱了起来,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牙,痛苦的神情已经无法掩饰,他挺起了胸膛,却又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落下,只剩下拽住衣袖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松。
“对不起。猴子。”风铃只能趴在猴子身上痛哭:“对不起,对不起,我吃了阔灵丹,可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就只会哭,我就只知道哭。我真没用,对不起。”
猴子满是鲜血的手艰难地抬了起来,抚摸风铃的小脑袋,拭去脸颊的泪珠:“傻丫头,别哭了,下次我有事,你就躲得远远地……什么,也别干。”
风铃摇头:“猴子……修仙真那么重要吗?比命还重要?”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睁开眼睛望向天空中穿行的一轮明月,沉默,抚摸风铃脸颊的手僵在那里。
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
许多许多年前,也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那是一只金丝雀。
如果现在在身边的是她,是否也会这么问呢?
猴子不知道,他只知道,退路早已经被他自己封死了。没有退路,便只能一直往前走。
这一路,无论多少年,无论多难,无论多苦,他都必须挺下去,半步都退不得。
没有路,便劈开一条路。
这是他自己选的,没得后悔。
深深吸了两口气,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来,他轻声道:“扶我……起来。”
冰冷的夜,刺骨的风,空荡荡的山,猴子撑着风铃一点一点点地用力,艰难地站了起来,摇摇欲坠。
每一个动作,每一丝力气都伴随着剧痛,他只能咬着牙去忍受。
“回去吧。”
“猴子,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我怕我一旦后退,便彻底失去了前进的勇气……咳咳咳……”
“猴子!你别吓我!”
“没事……真没事,死不了。咳两声不会死的。”
“你别再说话了!”
长长的石阶上,孤单的两个身影相依相偎。
那一&夜的路,很凉,很远,很痛,痛到他的意识渐渐都有些模糊,痛到风铃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痛到猴子一辈子都记得。
记得有那么一段路,一个无助的小女孩流着泪,倔强地扶着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不让他倒下,相依走过。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躺在自己小木屋的卧榻上,全身上下被包成粽子一样。
风铃浑身血污,强撑着守在一旁,拧干了毛巾,静静地帮猴子擦拭着身体。
看到猴子醒来,她咬着嘴唇,眼泪又一滴滴地落下,最终却也没能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须菩提便张了榜,宣布观内事务即日起由丹彤子执掌。只是这丹彤子本是只闲云野鹤,也不爱管事,各种原本每日必行的讲经座谈几乎不举行,甚至连原本每日必需的晨起诵读也直接被废弃了去。
除了道徒门有事有个哭诉的主和起到一个震慑作用之外,说起来,有他没他倒也没啥区别。
至于那天晚上的事就好像发生过一般,只是听说丹彤子带回来的两个纳神境弟子第二天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似乎丹彤子对他们两个当天晚上的表现十分不满意。
除此之外丹彤子倒也没再有什么举动。
一切似乎在无声无息中过去。
至于那一众道徒,如今他们远远地看到风铃,哪怕是她单独一人都会好像避瘟神一样避开,窃窃私语。
然而对这小妮子来说,现在她心里就只剩下这只猴子,无论其他人怎么说,怎么做,她都不在乎。
她只想守在这只猴子身边。
那之后的一个月,猴子都躺在自己的屋里养伤,已经无法继续修行,只是一如杨婵所言,身体里原本冲出缝隙的通道又闭合上了。
于是,猴子只得每日好像失了魂一般呆滞地望着屋顶,望着那一片桔黄色的羽毛,身子一天天消瘦。
那目光中的空洞让风铃心酸,只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日夜无微不至地照料,期盼着猴子早日好起来。
只是猴子好起来之后呢?
风铃很担心,很担心他会再一次冒险,而她根本无力阻止。对于这一切,她似乎只是个单纯的路人,什么也做不了。
须菩提又依旧不管不问,无奈之下她只能提起笔给自己的师傅清风子托去了一封信。
结果第三天人就到了,来的不是那她的师傅清风子,而是风铃的师兄月朝。
只是礼貌性地询问了下猴子的情况月朝便拉着风铃出了门外,从小到大一直乖巧的听话的风铃第一次与最疼爱自己的师兄月朝发生了争执,也不知道风铃说了什么,月朝气得拂袖而去。
推门进来的时候猴子看到风铃面红耳赤。
两人都会心地笑了笑,便没有再提起此事。
那一天,猴子只是隐约记得他们提到了“阔灵丹”,“凌云师叔”。
日子又是一天天过,安逸而简单。如果可以,风铃多希望一直这样,只是,这希望注定只能是奢望。
随着猴子的身体一天天康复,他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昔的坚毅,心中的疑问似乎也终于有了答案,开始如饥似渴地钻进书丛中。
只是那内心所想从不曾与风铃提起,这使得她的忧虑一天天加深。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风铃依旧像往日一样在帮猴子换完药之后拿着换下来的绷带来到水井边清洗。
在清洗完之后,还要用自己制作的药水浸泡,然后晾干才能再用。
这一个月的时间风铃的修行几乎荒废,每日采药捣药忙个不停,倒是医理长进了不少,这得益于每日孜孜不倦地翻阅各种医学典籍——而那本是修仙者不屑于学的——只是在纳神境之前才需要的东西,再往后一旦开始修习炼丹术,便根本用不上这些个凡间的医理。
可惜炼丹术对于风铃来说还太遥远了,现在她能上手的也只有凡间的医学。
正当她蹲坐在井边细细地清洗那些绷带的时候,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木屋无需再与风铃**一室的杨婵远远地走了过来。
“小丫头,说实话,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你用得着这么对他?”杨婵斜着身子倚在井边,微笑着说。
风铃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眨巴了两下眼睛,便又低头继续自己手头的活,好像杨婵完全不存在一般。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知道你在帮一个什么人吗?”
风铃依旧不说话。
“不会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他了吧?”杨婵戏谑地问道。
这么一说,风铃正在倒腾绷带的手当即微微震了震。月光下,杨婵可以清楚地看到风铃的脸红到了耳根子,只是依旧不说话。
看到这一幕,杨婵的脸上顿时浮现了笑容。
“你说他有什么好的?一只猴子,修为不高,也不帅气,还带了一副臭脾气。”杨婵伸手在脸上比划着:“脸上都是毛,连个人样都没有。这观里随便捉一个都比他强,也不知道你这小妮子图个什么。”
拧干了绷带,风铃端起木桶撒腿就跑,直奔入猴子的房内。
杨婵一路跟了过去,直走到猴子的门口,倚在门边上朝着里面看。
“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吗?”杨婵用手捋了捋发梢,对着猴子笑道。
那形态若是一般男人没有不勃然心动的,不过她显然找错了释放魅力的地方。
身上披着薄薄的道服身体行动还有些不方便,此时正靠在桌子上举着蜡烛拿着竹简看的猴子抬起眼来瞟了她一眼,便又专心致志地低头看。
至于风铃则在一旁捋着绷带背对着杨婵,半点转身的打算都没有。
这一幕看得杨婵极不舒服。
本来要玩一手姜太公钓鱼,结果鱼愣是没上钩,现在她放下身段亲自上门,却还受到漠视……她还从来没这么被人这样对待过,二郎神杨戬的妹妹,哪怕是那些天兵天将也不敢这样对待她!
心情顿时糟透了。
“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吧?”杨婵收起脸上的笑容,强压着心中的不快说道。
猴子轻轻放下手头的竹简,抬起头来问道:“有事吗?”
杨婵深深洗了口气,道:“有事情,找你谈谈。”
“说。”
“风铃,你先出去吧。”杨婵的眼睛撇向一旁的风铃说。
风铃望向猴子,在得到猴子的首肯之后,才默默收拾了手头的绷带走了出去。
待到风铃出了门,杨婵当即转过身去把木门关上,又跑回来直接坐到猴子卧榻的另一边上。
在整个过程中猴子一寸都没挪,只是坐在卧榻上靠着矮桌,静静地,冷漠地看着杨婵。
就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
此时,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杨婵是来干嘛的,可猴子的神情看起来却像一个完全的路人,反而让人猜不透心思。
这不由得让杨婵在心中咒骂了一句。
一时间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最后倒是猴子先开了口。
“说吧,啥事?”
“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条件,考虑好了吗?”
猴子低下头去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简,扯了扯披在身上的道服,事不关己似地问道:“哦?你指的啥?”
“就是帮你突破修为的事!”杨婵掀桌子的心都有了,虽然在心底不断告诫着自己,这种交易猴子不可能不心动的,他分明是在装。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见猴子依旧不为所动的感觉,杨婵开始加重筹码:“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不仅仅可以让你顺利突破进入纳神境,往后的几个不为人知的坎,我也会一一帮你度过。而且,我手上还有*玄功的口诀!”
*玄功,就是七十二变!
“你说那个啊。”猴子恍然大悟似地抬起头:“条件很**,可是要价太高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要价太高?”杨婵咬了咬牙:“我都还没提出具体的条件!”
“就是没有提出,才是真正的漫天要价。万一你要我自杀怎么办?”
杨婵微微呆了一下,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怎么可能?辛辛苦苦提升你修为怎么可能让你就这么死了?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你自杀。”
“是吗?”猴子似是随意地翻转了下自己手中的卷轴,慢悠悠道:“例如挑战天庭这种自杀行为也包括在内?”
顿时,杨婵的动作僵住,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缓缓抬起眼皮,猴子一字一顿问道:“你是在把我当傻子吗?”
整个木屋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一下进入冰点。
杨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得不重新细细打量起眼前这只猴子来。
先前在她的心目中,猴子不过是一只小妖。就算是被须菩提收了当入室弟子,就算天赋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一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妖。
对于猴子,她除了想利用还是想利用,她要的是猴子惊人的修炼天赋。
可现在看来,她显然太关注猴子的天赋而低估了这只猴子的心智。
并不是只要她开出优厚的条件,猴子就会围着她转的。
“看来你不单考虑过,而且考虑得很清楚。”
猴子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从一开始就清楚了。你该庆幸我今天跟你说穿了这些事情,是不是在杨戬身边呆太久了,上千岁了还这么天真。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然后等到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再反悔。我只是一只猴子,守承诺,但不是蠢!而且,我只是一只妖,不是吗?”
“你!”顿时,杨婵脸一红,微微张开嘴巴,却是语塞。
这一时之间,两者的位置似乎调转了一般。
注视着微怒的杨婵,猴子的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好了,现在开个靠谱的条件吧,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第三十五章
“如果你真有合作的诚意,那,开一个合适的条件吧。合作,就该公平点。还是要我来开呢?”猴子缓缓将竹简卷到一旁,放下手中的蜡烛,意味深长地说。
那张满是猴毛的脸上找不出半点表情,目光之中透露出的淡然顿时让杨婵怒火中烧!
“你!区区一个凝神境修者,一只野猴子,就凭你也敢和我要平等!”杨婵的怒火已然溢于言表,一掌拍在矮桌上。
顿时,一声巨响,丝丝木屑溅起,移开,便是一个深深的掌印!
“如果没有我,你这辈子也别想突破纳神境!用一个承诺,哪怕这个承诺有可能让你丧命,换取整个修仙坦途难道不值吗?”
只见猴子低下头,轻蔑地笑:“你呢?用你永远也用不上的东西换取哪怕一个铜板,不也都是赚的吗?别太贪心了!”
“你!”杨婵攥紧了拳头,冷冷地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猴子冷哼一声,瞪向杨婵道:“那天晚上你也在吧?”
“嗯?”
“你认为恐吓对我有用吗?”抬起头来,猴子咧开嘴露出獠牙,甩开膀子吼道:“我最讨厌你这种躲在暗处偷窥别人的人了!想打,老子奉陪到底!”
杨婵的眼角猛地抽动,这猴子的思维根本不是她所能理解的,攥紧的拳头握得噼啪作响。
弱者就该低声下气?
看似放诸三界皆准的道理,到了这只不要命的猴子头上却失效了。
“哼!你打得过我?”杨婵一步跃起,直接扬起衣袖,阵阵红光闪过,一盏莲花灯悄然出现在掌心。
一道红光直冲天际,刺得猴子的眼睛不得不微微眯起。
此时,长发无风自动,杨婵已经有如仙女一般直接偏偏飞了起来,身上的衣物悬浮,澎湃的灵气席卷了木屋的每一个角落,就连紧闭的窗户也被直接冲开!
绝世的美,却也掩不住眉宇之间的凌厉。
千年的光阴,就算当初资质再如何的一般,有一个杨戬那样的哥哥,她也已经修到了炼神归实境。
一咬牙,猴子直接掀翻桌子,腾身而起靠到窗边上,摆出进攻的架势,尖利的指甲缓缓在窗檐上抓出刺耳的声响。
丝毫不示弱道:“打不打得过,也要打过了才知道!”
顿时,小木屋内的双方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或许谁也不愿意真的动手,或许动手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仿佛是无止境的对峙一般,两人一动不动,对视,转眼已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第一阶的凝神境对第三阶的炼神境……
若是别人对杨婵说这样的话,她顶多认为对方虚张声势,可这话由猴子说出,她却深信不疑。
就算浑身是伤,就算明知会输,却也丝毫不惧战不怯战。
这只猴子可能杀死,但却无法驯服。
“真是只疯猴子!”这是杨婵最后唯一能下的结论。
倘若真的只是疯也就罢了,可这只猴子分明是半疯不癫,算起账来比谁都清醒!
隐隐地,杨婵觉得这只猴子的心中有一些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也好,也好。”不知为何,漫长的对峙之后杨婵脸上的怒气竟在此时消散,笑了出来,手中的宝莲灯化作一道红光凭空消失,而身上无风自动的衣裳也随着汇聚的灵气散去悄悄落下。
见到这一幕,猴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要我重新提条件吗?”杨婵指尖一点,翻倒在地的矮桌又重新翻回到了卧榻上,而她自己也捋了捋衣物,端坐到卧榻上,淡然,双眼直视前方,道:“行吧。就依你。那,我的条件就改为,无论如何,护我周全。这下满意了?”
“护你周全?”猴子这才解除了戒备,坐回桌子的对面,细细思索了一番,问道:“怎么个周全法?”
杨婵斜眼怒视道:“这已经是贱价,莫非你还想再压?”
猴子淡淡道:“怎么个贱价法?那些东西若是留在你心中,莫非还能生出银两来?”
见杨婵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才改口道:“那容我再问您一个问题,你不是封了华山三圣母吗?怎么不去华山来了这里?”
“哼。”杨婵不耐烦地说道:“本是该去的,只是遇上了凌云子,便拜了师找了个名目不去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猴子恍然大悟,道:“你的条件也算公允,便就这么定下来吧。我护你周全,你帮我度过修行路途上的坎儿!”
杨婵冷哼一声道:“一分付出一分收获,若是这样的条件,我便只是保证协助你突破修为,那修行路上的苦,可就得你自行承担了!”
“苦不苦的无所谓,只要能修成便行。”
又是冷哼,杨婵站了起来朝着屋外走去:“你能吃苦,这我倒是相信的。若是不信,也不会搭理你这野猴子了。”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
“好了,我们谈完了。进来吧。”
一直躲在门后的风铃这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与风铃擦肩而过,杨婵离开了小木屋,临走之时交代道:“好好养伤吧,伤痊愈了,才能开始。”
看着杨婵远去的身影,风铃连忙奔入了屋内:“你真答应和她合作了?”
“嗯。”猴子点了点头,枕着手臂翘着腿躺到卧榻上:“条件还算公允。”
现在再想进藏经阁,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按照猴子所知道的,丹彤子绝不会轻易放行。
而要是这个不要脸的师兄真出手以大欺小,那么短期之内猴子都绝没有反抗的余地。
况且,就算到了藏经阁也不一定能有所收获。
从现在手头的资料猴子基本可以确定杨婵所说的是真的,关键是这种情况并非每一个修行者道的修者都会遇到。
他所遇到的,是和杨戬如出一辙的情况。
要应对这样的情况,猴子所需要的并不是藏经阁的几本藏书,而是一个真真实实精通修仙之道的活人。
须菩提不肯出手,那些个师兄包括清风子和凌云子在内恐怕也都不会越权出手相助。
眼下最好的结果,或许真就只有和熟知杨戬修仙过程的杨婵合作了。
也许杨婵根本就是须菩提安排来的。
这也是杨婵有底气猴子必然会同意与她合作的原因。
“可……”风铃欲言又止,憋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杨家兄妹和玉帝有极深的旧怨,他日恐还是要出事端。”
“放心吧。”猴子道:“她不去华山我便放心了。嗯,其实就算去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遇上那姓陈的,最多被压山下,也不算不周全。”
“华山?姓陈的?”风铃听得一愣一愣地:“你怎么知道她不去华山就没事?”
猴子转过来冲着风铃眨巴两下眼睛,笑道:“猜的。”
“猜的?”风铃顿时张大了嘴巴。
其实猴子没撒谎,真是猜的。对这个世界,眼下也只能靠猜。
现在猴子心中大致确定了一件事,轨迹已经改变,而与杨婵的约定,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风险。
再说杨婵就算有事,也不是猴子一个人的事,少说也要搭上一个杨戬。
有杨二郎在,怎么都是一个不错的保险。
“这孙悟空要是与杨戬联手了,如来佛祖能搞的定么?”躺在卧榻上,猴子不由得想。
心情大好的猴子又将藏在衣兜里的那根桔黄色羽毛拿出来摆弄。
已经十一年过去了,十一年。
这十一年,猴子一步也没停,几经辛苦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可惜的是须菩提完全一副不想教的模样,好在设坎的同时,隐隐之中却还施与援手。
按照这个速度,是不是也能三年出师呢?
猴子想。
第三十六章
午间,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阴凉的室内,青云子端坐着,似乎已经没有了往日地沮丧,细细地询问着虚度。
那虚度叩拜着将一张清单双手交给了青云子:“师傅,这是风铃昨日到麒麟角所采的药。”
青云子接了过去,斜眼瞟了站在一旁走廊上背对着他的丹彤子,才开始细细地看了起来。
“看情形,那猴子的伤势已经快好了。”他捋着长须叹道,那语调稍稍加重了几分,似是说给丹彤子听的。
“好了又如何?”丹彤子冷哼一声,背对着青云子语气中透出丝丝不屑,道:“好了最好安分点,若是还敢轻举妄动,我便打得他再回去躺几个月。”
听到这一句,青云子无奈苦笑:“师兄这又是何苦呢?到底是同门师兄弟。”
“谁与那野猴子是同门师兄弟?”丹彤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那夜之后,来势汹汹的丹彤子反倒陷入了窘境,而原本恍惚的青云子却一下豁然开朗。
修道漫漫路,修心自当先。
有些事,怕了,认真了,便是输了。
真要论起来,在修道的路上喜也罢,忧也罢,怒也罢,怨也罢,恨也罢,都是心魔。深陷其中,便是入了魔障,有碍修行。
如今的丹彤子便是处于这种状态,这相比之下,青云子竟一下缓过劲来。这当中除了猴子,多少也有丹彤子深陷的因素。
丹彤子陷得比青云子还要深。
虚度轻轻从衣袖间又取出了另一张纸片,同样双手奉上:“昨日,那凌云师叔新收的女弟子杨婵也来了麒麟角采药,由于没有腰牌,还差点与守卫的道徒起了冲突。这是她昨日所采药单。”
“哦?”青云子伸手接过药单,细细看了,忍不住困惑起来:“这药单倒是前所未见啊。那杨婵先前师从玉鼎真人,修为已达炼神归实之境,莫不是想炼丹?可有到炼丹房报备啊?”
“不曾来过。”虚度恭敬地回了一句。
站在一旁的丹彤子握拳垂在围栏上,愤愤道:“这杨婵也不是个安分的人!那晚她便在场,老夫只是不想点破罢了。这等阴险狡诈之徒,若不是凌云师弟先给了我信函,早被我也一并收拾了!真不知道他收这么个人回来做什么,收也就罢了,为何不放在他的凌云阁,送我这斜月三星洞来做甚!”
这些日子来,丹彤子执掌道观内外事务,已是烦透了。虽然传闻他极为懈怠事务,但便是那无法懈怠的部分也已足够让他心烦气躁。
相对于坐观修行,他更向往往日那般的游历生涯,畅快淋漓,况且打理事务本就不是他的强项。
好在青云子心神已经恢复了些许,时不时出手代为协理,否则丹彤子怕是早已连夜出逃了。
全观上下吃喝拉撒睡全部与他有关,还要兼起传道授业的职责,真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
那些个繁琐的事务,鸡毛蒜皮……有些道徒他光看一眼就想一脚把他们踹出观去,若不是现在身上有须菩提的委托,好几次他都出手打人了。
这让丹彤子忽然有些佩服起这个自己一直以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五师弟来。
道观在他手中多少年运作如常,这个中的辛劳也只有青云子自己知道。只是这二代弟子居于道观中的除了须菩提亲授的几个大多修为平平少有建树,倍受诟病。
沉默了许久,青云子开口道:“师兄啊,这些时日以来,师弟我也是想清楚了。悟空师弟的事便交予师傅自行决断吧,我等也休要多事了。”
“哼!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也不想想我是在帮谁出头!”丹彤子转过身来指着青云子大喝道:“你是没看到他那晚看我的眼神!那猴子野性难驯,迟早是要害了师门的!”
青云子迟疑了半响,淡淡道:“这些,想必师傅他老人家也是知道的。说到底,孙悟空是我们的师弟,不是徒弟。还是让他自己的师傅去决断吧。师傅他老人家如今没开口,我们也……”
没等青云子说完,丹彤子直接喝断道:“我那晚那么揍那猴子,师傅也没开口,便说明师傅不想管!他老人家若是不管,我来管!这如今观内一概事务可都压我肩上,他想在这里呆着,便要循着我的规矩来!若是真要我停手师傅自会开口,无需你多管闲事。”
说罢,拂袖便一跃飞出了飞云阁。
身后,青云子声声叹息。
有些事情丹彤子不便说明,青云子自然也是不知道。
这些日子丹彤子时时想起那晚猴子的眼神,竟宛如心虚般凭空生出丝丝恐惧。以至于私下里丹彤子这些日子没少往来凌燕里。
别人看不出来,以丹彤子的修为如何会看不出来?
那晚猴子的修为分明已达凝神临界,如今却似乎又退了回去。细细琢磨之下,便已经知道个中缘由。
如今那杨婵采药哪里是为了炼丹,根本就是和猴子勾搭到了一起。
看来,接下来冲突少不了。
就冲猴子那晚看他的眼神,他便没有退缩的理由!
“一只野猴子,也想在我这里撒野!”返回了自己临时住所,丹彤子狠狠唾骂道。
守在一旁的刀疤脸悻悻上前问道:“师傅,那是不是交代下去,让麒麟角的道徒不再让这两人入内?”
“不!”丹彤子咬牙道:“就让他们入内采药!不仅如此,若是有什么药草矿石,他们要而麒麟角又没有的,便给我找,无论如何要供上!我倒要看看这只猴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接下来的几日杨婵顿时觉得搜寻材料顺了许多,若是有什么材料找不着的,询问下守卫麒麟角的道徒,不出几日便会在显眼的地方看到。
那麒麟角的道徒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冷冷冰冰的态度,有时候甚至热情得杨婵有些诧异。
隐约中她也感觉到有人在偷偷干预,只是究竟是须菩提还是丹彤子、青云子,仰或是其他什么人,她也不想去深究。
对于她来说,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其余的事情都无需理睬。
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是一个月后,猴子渐渐康复了过来。杨婵也已经备齐了所需的材料。
突破,已经近在咫尺!
第三十七章
拆掉绷带,露出绒毛,以及伤疤。
杨婵有些吃惊地审视着眼前这具躯体。
这具躯体生命力异常坚韧,恢复力也非常人可比,即使是某些对常人足以致命的伤也能挺过去。
只是不知为什么,每一道伤疤都会被牢牢记下,仿佛不愿忘记一般,铭记。
十年的时间,大大小小的疤痕早已经遍及全身。
有刀疤,有箭痕,有烧伤,有齿痕。
往常这些都掩盖在毛发下不易察觉,如今裸露在眼前……
看到这些伤疤的瞬间,杨婵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嘴,那明媚的双瞳中尽是说不出的惊骇。
然而,猴子却丝毫没当一回事一样。
这一切对于猴子来说早已习以为常。鬼门关,他是常客。
兴许正如他所说,命贱,所以阎王爷不收。
不然,该是什么样的强大生命力才能挺过这样频繁的生死一线?
杨婵隐隐有些不忍,随手掏出一罐药水想帮猴子除去,却被猴子拒绝。
“没必要,记住教训,不是坏事。”猴子淡淡地说道。
从他的目光中,杨婵读到了对生死的淡漠。
一只拼了命要修仙,要活得更好的猴子,却有着一份对生死的淡漠。这不由得让她暗暗吃惊。
淡淡叹了口气,杨婵道:“行吧,反正这疤痕又不是在我身上。药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那现在就开始吧。”猴子说。
此时正值清晨。
将一个木质大澡盆放到室外的空地上,三人一桶一桶地朝里面灌水。
待到灌满了水,杨婵掏出一个散发着寒气的小小的木匣子,翻开,里面是一颗红色的珠子,诡异地散发着热能。
这一热一寒的两个东西,竟就这么放到了一起?
“这是什么?”猴子问。
“火灵。从火山岩浆里提取的精华凝聚而成,十分珍贵。我也仅此一颗,还是许多年前用剩下的。所以,若是你扛不住了,便没有下次。”说罢,杨婵将那火灵连带木盒一起丢到木桶中。
顿时,整个木桶的水都沸腾了!
“来,帮我把药材放进去。”
看着沸腾的水,升腾而起的热气,猴子的脸一阵抽动:“你确定这是要帮我突破修为而不是想熬猴子汤?”
风铃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杨婵直接白了二人一眼,伸手抓起一捆药材丢了下去,那药材迅速散开,澡盆里的水瞬间染上了淡黄色。
“信不信由你,当时为了这个配方,玉鼎可是连元始天尊都请动了。”顿了顿,杨婵所有所思道:“你以为天庭第一战将是怎么炼出来的?吃不了那个苦,就别想成为那样的人!”
“杨戬……也是这么修过来的?”猴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一咬牙,道:“好吧,我信你。他能行,我肯定也能行!”
两人开始按着杨婵的要求按顺序投放药材,却不是每种都全部投放,当中许多药材还留下一部分。
不多时,整个木桶中的水已经滚成了深褐色,闻着味道就好像一盆苦涩的中药一般让人忍不住一个激灵。
拍掉手上的残渣,杨婵道:“下去吧,到里面去修炼。先吃纳神丹,要三颗,一颗是不够的。如果你那里没有了,我这里还有。”
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白色药罐放到地上,竟是满满一罐的纳神丹!
照着杨婵交代的,猴子一口服下三颗纳神丹,顿时觉得头昏眼花。
这纳神丹本就是麻醉剂,一次服三颗,明显是过量了。
猛地拍打自己的脑门,剧烈的震动感之下总算稳住了神智没有直接栽倒。
“下去!下去之后立即开始吸收灵力,要全力以赴,不能有半点迟疑!否则,就真变成猴子炖汤了。”
克制住晕眩的感觉,猴子迅速脱去衣物跳入澡盆里。
一旁的风铃看的胆战心惊。
药水溅起,火辣辣的感觉迅速布满了全身。
待到浸入水中,猴子只得浑身上下燥热难忍好像快要被烫熟了一般,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灵气极限淬炼过的躯体自然不是普通的身躯可比,吞服了超量纳神丹自然也不会感觉到极度的痛感。可是这热是真真实实地存啊!
现在所能做的也唯有相信了,至少他相信杨婵暂时没必要害他,害他没有任何好处。
凭着仅存的意识,猴子克制心中的慌乱,闭上眼睛,迅速在澡盆中打坐吸收灵气。
这一吸,便发现灵力如往常一样澎湃着试图外涌,丝丝痛楚迅速从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传来。不过现在这一丝半点的痛感相对于滚烫的药水简直毫不起眼。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外涌的灵力并没有遭遇往常那样的阻隔,似乎浑身的肌肤在那些药水热力的作用下已经打开了数不清的特殊通道,外涌的过程异常通畅。
而这些外涌的灵力在离开身体之后又迅速构筑了防护阻隔来自外部的热力及药水侵袭。顿时,猴子感觉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不少。
不过这仅仅是暂时的。
紧接着,失去药水作用的身体迅速闭合了外涌的通道。
这一闭合,灵力顿时被锁住无法外放。而失去了防护的肌肤又一次接触到药水。
如此过程,循环往复。
滚烫的身体里汗水疯狂地外渗,与药水交杂在一起,迅速沸腾。
此时并不仅仅是身体承受的苦,更加恐怖的是恐惧感,就犹如被捆绑着置于烈火之上炙烤一般。要在这沸水中打坐修行,非一般的定性根本无法做到。
然而到这个时候,不能做到也必须做到。
好在这些药水本身参杂了某些兴奋剂及抗热的成分,咬着牙,猴子好不容易撑了过来。
无可否认,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即使有纳神丹的帮助能勉强维持意识,但依旧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无时无刻地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很好,就是这样。只要不断往复这个过程,灵力外放的通道就会慢慢构建起来。只要成功构建了通道,那么这个坎就算过去了。可能要一段时间,无论如何,你必须坚持下去。”看到猴子挺过了第一关杨婵多少有些欣慰。
紧接着,杨婵开始定时地抽取桶里的药水,然后根据抽取到的药水的状况向桶里补充药材。
而风铃则负责其了添水的职责,定时朝桶里添水以避免药水在高温中蒸发殆尽。
转眼已是黄昏。
杨婵伸手点到猴子那湿漉漉的脖子上的动脉,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下,道:“差不多了,不过还得再加把劲。把嘴巴张开。”
见猴子没有反应,杨婵又鼓足了气,大喊道:“我让你张开嘴巴!听到没有!”
猴子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眼睛依旧闭着,只是听话地微微张开了嘴巴。
处在澡盆里的猴子正在与自己的神智交战,在这种情况下对外界的感知几乎降到了零,便是有人站在他跟前说话,不注意听也根本听不清楚。
杨婵掏出另一个药瓶,倒了几枚药丸出来,直接塞到猴子的嘴巴里。
“这些药能给你补充足够的体能不至于虚脱。”
说完,收起药瓶,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杨婵避开木桶一丈的距离。
长时间和这沸腾的木桶呆那么近,确实是一件非常让人不舒服的事情。好在现在配药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最起码也要过了辰时才需要在补充。
“还要多久?”手中依旧提着小木桶的风铃蹭到杨婵身边问道。
自从这修炼开始,准确地说,是自从猴子进入木桶中并确信这样的修行方式有效之后,风铃对杨婵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这倒是颇为让杨婵意外。
“我也不清楚,应该今晚能完成吧。比预料的快一些,他的灵力吸收速度确实惊人,从没见过他这么快的。”杨婵伸手捋了捋贴在额头上的刘海,现在的她里里外外都被汗水浸了个透。
若不是还要照看这猴子,现在她就想回去先洗个澡再换一身衣服。
风铃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脸,小心翼翼地问:“比杨戬还快?”
杨婵斜过眼去瞟了她一眼便没说话,端起早放在一旁的杯子捧在手心喝着清水。
许久,杨婵对风铃说道:“一会,可能会出事。到时候你记得闪到一边去什么也别干。”
第三十八章
澡盆中的水依旧沸腾,翻腾的热气冲天而起,远远看过去,就好像一道炊烟一般。
远处的阁楼上,丹彤子与青云子并肩而立,遥望着浸在药水中修行苦苦挣扎的猴子。
青云子猛地抽了两下鼻子,有些疑虑道:“竟然还加了狼牙草,味道这么重,加了不少啊。那麒麟角里什么时候有狼牙草了?”
“狼牙草是什么?”丹彤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一种烈性草药,只有终年积雪的雪山上才能生长,数量不算少,但长得和一般杂草差不多难以辨认。经过特殊处理后它有某种兴奋剂的功效,但……用多了会出事的。”青云子有些迟疑道:“以前我曾经采过一些来做研究,不过药性太难控制,还有副作用,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这么用没问题吗?”
说着,青云子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须菩提潜心殿的方向。
如果有问题,他应该会出来提醒吧。青云子心想。
“使用烈性兴奋剂?”丹彤子的脸上浮现了轻蔑的笑容,冷哼一声道:“用这样的突破方式真是匪夷所思,别到最后弄出什么岔子要我等出手收拾才好。”
“依我看,出岔子倒是不至于。那玉鼎真人虽然修为平平,但毕竟教出了杨戬这种一等一的战将。普天之下修行者道无出其右者。杨婵又是那杨二郎的妹妹,同样曾师从玉鼎,就算通晓杨戬的修行之法也不出奇。”
丹彤子白了青云子一眼,转身走入室内,只留下青云子一个继续站在阁楼围栏上眺望。
……
凌燕里,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照成了温软的杏黄色,三两个道徒来回忙碌着将饭菜送往观内各处,冷不丁地撇一眼一旁的三人。
风铃靠在杨婵身边注视着澡盆中痛苦挣扎的猴子,压抑着略略有些慌乱的心神,回忆着杨婵刚刚那句话,犹豫了许久许久,问道:“能先告诉我,会出什么事吗?”
微风抚过脸颊,杨婵嫣然一笑,反问道:“怎么?还想再吃一次阔灵丹?那东西是禁药,吃一次损失三年的修为。若是在那昆仑山,私赠他人弟子阔灵丹,便是引起派内斗殴也不奇怪。就你这年纪,有几年的修为可折损?”
风铃低下了头。
她总想为猴子做点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
“够了。”杨婵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没有你,我想他在这观内都混不下去了。现在对他来说,你什么都别做就是最好的。”
随手掏出一个药瓶,拔开盖子,将一颗散发着淡淡凉气的药丸送到风铃面前,杨婵轻声道:“吃下去吧,能减低阔灵丹的伤害,我特制的灵药。好歹也多顾顾自己。可有想过,你这样下去修为上去不,寿命必然也就不会长。到时候,还怎么守在这野猴子身边呢?别太傻了。”
风铃盯着那颗药丸看了许久,默默说了一句:“谢谢。”
伸手接过药丸,吃了下去。
远处的树杈上一只黑羽间嵌着金毛,凶狠的眼下有一条白色羽线的雄鹰朝着杨婵盯了许久,展开翅膀朝着东方飞去,只留下摇晃的树杈。
杨婵用眼角余光撇了那摇晃的树枝一眼,叹道:“碍眼的东西终于走了。”
“什么?”风铃转过头来不明所以地问。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而已。”杨婵捋了捋发梢,淡淡地笑:“风铃,你可有想过,将来你修成了要做什么?”
风铃摇摇头。
她曾经问过猴子类似的问题,可她自己心里却没有答案。
“我也不知道,我自懂事开始,便在这观中,一切都那么自然。修仙对我来说就好像呼吸,吃饭一样。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我存在就是为了修仙。至于修仙是为了什么,修成了又想干什么……”
风铃没有再说下去。
原本的生活就好像没有颜色一般,每日重复着同样的事。吃饭,睡觉,修行,打坐,诵读经书。
自从猴子来了观里,便一下将她空荡荡的心填得满满的。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痴痴地笑了。
杨婵蜷曲着身体将下巴靠在膝盖上,侧过脸去盯着风铃看了许久许久,看得风铃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半响,她才问道:“你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
风铃摇摇头,目光中有些迷茫。
对她来说,这个概念异常地陌生,师傅从未说起,她也从未想要去探究过。也许她也像猴子一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在她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师尊师傅,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嗯,还有一只猴子。
看着风铃一头雾水的模样,杨婵淡淡地笑着,说:“我在想,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翡翠一般的双瞳。长大了一定是倾国倾城。是遗传,还是有什么渊源呢?”
风铃脸一红,连忙把头低下。
夕阳缓缓落下,入了夜,远处的草丛里多了几个人。
这几个道徒是自发赶来一探究竟的。
升腾的热气宛如一注炊烟一般,站在道观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厨房的道徒也早把这里的消息连同饭菜一起送到了道观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或多或少地关注着,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敢来。
毕竟之前的事情大家都还历历在目。没什么必要的话,那种赌上性命的一幕,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夕阳终于散尽了余晖,夜幕降临。
待到巳时一刻,一直浸泡在药水中修行的猴子忽然有了异动,脸上痛苦的神情明显比先前更甚了。
风铃连忙站了起来远远地眺望:“他怎么啦?”
说着便想跑过去,却被杨婵一把拽住。
“别过去。”
“他……他怎么啦?”
“要突破了,这是灵力外放的通道即将开启的征兆。现在别过去,如果这时候停下来,就功亏一篑了。”
听了杨婵的话风铃只得缓缓坐下,眉头深深地皱着,紧张咬着嘴唇,小手握着拂尘,攥紧,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看。
那紧张的神情就好像现在在澡盆中修炼的是她一样。
短短三炷香时间之后,一道气劲从猴子的手心冲出,瞬间冲开了一条通道。
依旧是吸收灵气,依旧是外放灵力,但体内的灵力已经不再狂躁。多余的灵力不再通过浑身上下的每个角落渗出,而是整齐划一地透过修行开启的一条无形的通道外放。
这绝对是致命的。
没有再均匀地通过身上的肌肤透出,便意味着原本不断反复的过程被中断。
顿时,身体失去了原有的防护,滚烫的热水得以近距离长时间地接触皮肤,热量无休止地侵入身体!
前一刻还沉浸在修行之中的猴子一下被扯了出来,猛地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哀嚎。
那恐怖的叫声撕心裂肺,响彻了整个道观,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怔住了。
一跃而起,猴子跳出了澡盆跌倒在地,趴着,仿佛哮喘一般深深地喘息。
脸部及手心的肌肤被汤得通红,身上的药水顺着湿漉漉的毛发滴落在地。
“猴子!”风铃撒开腿想朝着猴子的方向跑去,却依旧被杨婵一把拽了回来。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对风铃说道:“别过去。他没事,修为已经突破了,他现在是真正的纳神境了。”
“那为什么……”风铃转过头去,霎时呆住。
又是歇斯底里的哀嚎。
远处,还没有恢复过来的猴子抱着自己的头翻滚,痛苦的翻滚,青面獠牙!
俨然此刻正承受着往昔所无法比拟的痛楚。
一旁的木桶被他无意识地踢到,仅仅一脚便已整个崩塌,药水倾泻而下,湿透了整片空地。
见到这一幕,躲藏在草丛里的道徒门无不心中一紧,一个个失了魂魄一般呆愣住,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是什么样的力道!居然一脚便将那么厚的一个实木澡盆踢得支离破碎!
这是纳神境的道徒该有的实力?
“这是怎么回事!”风铃猛地质问道。
杨婵若无其事地捋了捋发梢,淡淡一笑,道:“行者道,修行突破,戾气爆发。”
“戾气?”风铃骇然。
“你们以为行者道是什么?行者道就是魔功,就是杀戮之道。在短短时间内修成通天的法术,几十年,便要做成别人上千年方能达成的,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凝视着远处痛苦挣扎的猴子,杨婵脸上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今天我要让他知道,行者道的真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到风铃的耳中,却犹如晴天一惊雷!
第三十九章
修为已经突破,体内的灵力不再狂躁,脱离了炙热的澡盆,沸腾的药水的侵袭也已经不复存在。
只是,猴子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在他的心中,一丝悲切的情绪正在弥漫。
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恍惚间,一个个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时而返回了花果山被那一只本该死在他手上的猛虎追赶,生死一线地奔逃。
时而与丹彤子的两个弟子对决,绝望中的咆哮。
时而跪在斜月三星洞外叩头,苦苦哀求。
时而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雀儿被杀的那个晚上,那种永生难以忘怀的心悸。
在雪山上攀爬,在荒野里潜行,抱着木桶漂流在湍急的水流中像是随时都会窒息一般……
十余年的光阴,所有的一切回忆爆发,在他的脑海中交织。
他抱着脑袋,肆无忌惮的翻滚,哀嚎,痛哭。
一幕幕的场景在眼前掠过,悲切、恐惧、无助、痛楚,所有的负面情绪交织,一幕幕地演化!
原本平静的灵力又开始不由自主地狂躁,只是不同于以往,它们没有给猴子带来*上的折磨。
这些灵力顷刻间灌入身体的每一处,所有的经脉在瞬间喷张,鼓动。
绒毛竖起,毛发下的青筋依稀可见。
心中悲切,恐惧,愤怒,绝望交织碰撞。
他的拳头重重地敲打地面,一拳下去便是一个深坑,沙石溅起,拳头擦破,鲜血滴落,剧痛,却也难以掩盖那来自灵魂的痛楚。
一种恐怖的压抑感落到猴子的胸口,心脏剧烈跳动,将热血涌向身体的每一处。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熬——!”
他抱着脑袋奋力挣扎,用头部狠狠地撞击地面,飙出鲜血。
各种情绪无休止的膨胀,碰撞。时而哭,时而笑,时而怒吼,时而哀嚎,时而犹如死寂一般的绝望,任眼泪流淌。
脸上的神情早已扭曲得找不到轮廓。
风铃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一切。
杨婵的嘴角微微上翘,狡狯地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风铃挣扎着想冲向猴子,却依旧被杨婵死死地拽住。
“别过去,听我的别过去!他不会有事的。”
一如过去的千年,她拥有一颗如钢铁般坚硬的心。
此时,就连阁楼上的青云子此时也微微动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
他见过无数人突破纳神境,便是行者道也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那痛苦的哀嚎声传遍了整个道观。
潜心殿中手握黑色木块细细篆刻须菩提耳朵微微抖了抖,连忙掐指一算。
苍老面容上表情微微变了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杨婵……哼!”
当猴子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或者说在他心中的种种情绪渐渐相容之后,他一跃站了起来,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一切。
微驼的背,沉重而剧烈的喘息,瑟瑟发抖的身躯,汗水夹杂着鲜血以及残留的药水顺着额头滑向鼻梁,直到唇边。
伸出舌头细细品尝,那血腥的味道此刻竟带来一种难以置信的安宁。
然而,终究是无法熄灭心中燃起的火,却反而将所有的**勾起,燃烧得更猛烈。
肌肉已经膨胀到了极致,瑟瑟发抖,青筋暴露的脸痛苦地扭曲,咧开的嘴露出獠牙,极度的痛楚从内心深处传来,就好像有一个恶魔想要撕裂他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界一般。
那双眼中,放射着骇人的红光。
“杀气!”青云子的手一抖,手中的陶杯直接跌落在地洒了一地的茶水。
缓缓侧过脸去,那双红透了的眼睛流转着,望向杨婵与风铃。
此时此刻,就连风铃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微微退缩。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只猴子吗?
杨婵冰冷的脸上露出微笑,抬起手,指向了一旁不远处的草丛。
随着杨婵所指,猴子的目光转向,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草丛里所有的道徒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需要言语,直觉已经告诉了他们所有。
深深的恐惧感瞬间爆炸,蔓延开来,在一刹那间便击溃了所有人的意志。
“快跑!他要杀人了!”一声惊呼,所有人撒腿就跑,甚至没有人评估过群起而攻的胜算。
需要评估吗?人与兽,从来就不曾有过胜算。
看着那一帮夺路而逃跌跌撞撞的道徒,猴子低吼着伸出手试图去抓,眼中透着对鲜血的**,往前踏了一步,却又挣扎着止住。
那抬起的手便那样僵在那里。
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恍惚了,又是一场剧烈的战斗,天性与理智的战斗,痛苦得就好像要将他的灵魂撕裂了一般。
哀嚎,不住地哀嚎,抱住自己的脑袋肆无忌惮,疯狂翻滚,扬起漫天沙尘。
许久,他终于瑟瑟发抖地松开了抱住脑袋的手。
天性与理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喘息着,咽了口唾沫,他缓缓抬头,迷离地望向了杨婵。
一瞬间,杨婵的表情僵在那里,瞪大了的眼睛眼角不住地抽动。
两人久久地对视,猴子面目狰狞,喘息着,一滴滴的唾沫沿着牙齿滴落,俨然一副失控的状态。
而早已达到三阶炼神境的杨婵竟也被那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
如果一个修为达到纳神境的极限行者道修行者忽然朝她扑过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是丝毫胜算都没有。
纳神境的杨戬有多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你,做了什么……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猴子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
那声音沙哑,浑浊,又仿佛已经拼尽了所有的力气。
风铃早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地拽紧了杨婵的衣角。
正当杨婵已经暗暗准备好随时动手的时候,猴子的脸上忽然闪现一抹苦涩的笑,转而望向藏经阁的方向,轻轻一跃,竟跃起五丈有余直接掠过峭壁没入峭壁上的绿林里。只留下整个愣住的杨婵。
“他竟……控制住了。”杨婵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比当时杨戬用量大十倍的狼牙草,他竟控制住了。他是怎么做到了……
“出事了!”站立在阁楼上的青云子惊呼道。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突破个纳神境吗?观里每年不都有几个?”屋里传来丹彤子慵懒的声音。
“他朝藏经阁去了!”
“什么?!”丹彤子从屋里直奔了出来。
第四十章
发泄,发泄,此刻猴子最需要的就是发泄。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澎湃,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一跃便是数十米,一跃便是五丈高,即使是悬崖峭壁,也如履平地,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那一脚跺在驻停的树杈上,将碗口粗的树杈跺裂。一爪抓过树干,带出五指抓痕。
尖利的树枝从他的身上划过,划破了皮肤,竟没有丝毫的痛感。
相反,溅出的鲜血让他更加狂躁,更加兴奋!
他越过山峰,穿过树林,沿着直线直奔藏经阁,片刻都没有停留。
身上的力量从未这样汹涌澎湃过,就好像无穷无尽,只等猴子去挥霍一般。
一脚蹬在悬崖边上一跃而起,稳稳落地,直震碎了地板。
他颤抖着,喘息着,缓缓地站起来。
月的阴影中,耸起七层的高塔,雕着嘲风的屋檐,古朴而庄严。
眼前,已是藏经阁。
见到猴子的到来,守卫藏经阁的道徒们猛然一惊,纷纷亮出了武器。
猴子竟直接来到正门前!
于义从阁楼里飞奔出来,拔出佩戴的飞剑,却惊得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他想干什么?从正门?”他瞪大了眼睛。
猴子经常到藏经阁来偷书,这是全观上下都知道的事。而他,这个直接受命于须菩提守护藏经阁的二代弟子一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猴子为什么要直接从正门来?这不是……让自己难堪吗?
于义想不明白。
猴子缓缓迈开脚步,深深地喘息着,一步步迈向藏经阁,光溜溜的脚丫扣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所有的道徒顿时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身竖起的绒毛,声声的嘶吼,露出的獠牙,狰狞扭曲的脸,猩红的眸子。
于义的脸颊猛地抽动。
“于义师兄……孙师叔……我们该怎么做?”一个道徒悄悄走到于义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是啊,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这种情况,师尊从未交代过!
于义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说?打还是不打?难道就这么让他从正门走进藏经阁吗?”
于义的心中没有答案。
命令迟迟没有下达。
手持兵器的道徒团团围住了猴子,但没有命令,猴子往前一步,他们只能退一步。
正当于义惊慌失措之际,两个黑影凌空跃起,从猴子的背后闪现,月光下,众人能看到来者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器!
阴影中,猴子咧开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一瞬间,所有人分明看清了猴子脸上浮现的笑容,那诡异的笑容。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众人做出反应,猴子已经整个前倾,扑倒在地。
下一刻,用骇人的臂力撑起的身体猛地往后弹,一双脚重重地踏在来者的腹部上。
两声痛苦的尖叫响彻了夜空。
那两人甚至还来不及看清猴子的意图便已经被踢翻在地。
挣扎,翻滚,撑起身子。
被直接踏在腹部,他们差点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在场的道徒无不错愕。
这攻击凶猛,犀利,完全不成套路,根本防不胜防。两个纳神境道徒竟在顷刻之间便被打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于义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剑。
刚刚他还在担忧自己因为阻止猴子进入藏经阁而错伤了猴子,现在想来这种担忧根本就是多余的。
如果猴子出手,他恐怕也扛不过两个回合吧。
“他已经突破纳神境了。”无奈地苦笑,于义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承受得起非一般痛苦的人,便拥有非一般的实力。行者道与悟者道的区别啊。说到底,修仙之道也是公平的。
一挥手,包围圈迅速四散开去为双方的战斗留下足够的空间。
“无论如何,别与孙师叔动手。”最后交代了一句,于义悄悄地后退,离去。眼下的局势早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猴子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过脸去直视两人,依旧是那诡异的笑容,掺杂着扭曲的神情,那躯体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瑟瑟发抖:“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癫狂地笑,笑得好像哭泣一般,没人分得清他真正的情绪。
撕扯的灵魂,神智正在挣扎中扭曲。
刀疤脸显然也被吓住了,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住猴子,一手捂住自己的腹部,一手紧紧握住自己手中仅存的还没脱手而去的三刃铁爪,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嘴角已经一缕鲜血溢出:“怎么回事……这种力道,就算是纳神境也不应该……”
“小心——!”一旁的独眼龙惊呼道。
还没等刀疤脸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一个冲刺来到他的面前,没有丝毫的留情,一个勾腿踢在他的下巴上,整个人顿时凌空翻起,喷洒的鲜血划出抛物线,溅湿了猴子那张狰狞的脸。
而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恐怖的“咔嚓”声,那是下巴碎裂的声音。
再跌下,刀疤脸已经全然失去了知觉,甚至连手中的法器都没来得及施展便已经彻底落败!
刚举起弯刀准备要出手相助的独眼龙,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抽动,一个恍惚,整个人跌坐在地,就连握紧的刀都脱了手。
他不知道猴子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强的,但他知道,他全然没有获胜的希望。
只需一招,便可以将刀疤脸完全制服的对手根本不是他能匹敌的。
仅仅是两个月,两个月之前,虽然恐惧,但只要足够小心他还能完虐猴子。
但现在,他们已经被完全超过,拉开的距离大到无法想象!
这两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仿佛失了魂一般,他囔囔自语道。
……
“让开!我有急事求见师尊!”
大门直接被撞开,于义快步跪倒在须菩提面前。
“师尊!出事了!”
此时,那须菩提依旧手握黑色木块细细篆刻,不紧不慢道:“为师,已经知晓。”
脸上的神情冷得让这随他修行近百年的道徒都感到陌生,只是那双手篆刻的手却未曾停下来。
于义犹豫着,叩首。
第四十一章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又是那恐怖的笑声,分不清真假,响彻了整个道观,笑得所有人都胆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片寂静。
那沾满了鲜血孤零零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中,颤抖着,缓缓转过头来,拭去嘴角猩红的血,将手指放入嘴中吸吮,自上而下,用那双红透了的眼睛俯视着这个已经完全失去抵抗意志的同为纳神境修者。
“放……心。”急促喘息着,微微咧开的嘴里勉强挤出了一句话:“我……不会杀了你。但除此之外,一概……都不保证。”
每一个字落到独眼龙心中都激起惊涛骇浪。
意志在瞬间被击溃!
“不要,不要过来!放过我!放过我!”瘫坐在地上的独眼龙用它仅存的一只眼睛盯着着猴子那双缓缓向自己走来的腿,盯着猴子身后留下的血脚印,他甚至已经没有勇气直视猴子那双眼睛。
惊慌失措地向后挪,此时的他,竟连逃跑的能力也一并丢失了。
“呵……放过?”猴子狰狞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是我师傅!是你师兄丹彤子让我们收拾你的!我们也不想的!求求你放过我!”独眼龙高声哭喊道。
一切都是徒劳。
风刮过猴子的耳畔,像是无数恶魂的催促,催促着,催促着,它们渴望着品尝独眼龙的鲜血。
不由得微微攥紧了手。
然而猴子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制止,相对于鲜血,这个声音更贪恋恐惧。
这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心情,不同的意志在脑海中交织,复杂得难以言表,却表现得那么直接。
猴子一步步地朝独眼龙走去,却没有动手,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
要折磨他,折磨他!
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让他享受这种来自恐惧的快感,聆听对方绝望的哀嚎。
他喜欢这种绝望中的哭喊,喜欢到迷恋的地步!
所有的道徒无不动容。
如果当初不是于义出手阻止,他们这批守护藏经阁的纳神境道徒当中也许会有不少人和那些其他的道徒一样前往猴子的屋外蹲守吧。
那样的话,也许今天瘫坐在那里苦苦挣扎着求生的就是他们了。
当初许多人还为于义的决定而愤愤不平,但今日看来,那简直英明无比。
这只恐怖的猴子根本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这就是一只野兽,一个妖魔!
他制造恐惧,并迷恋恐惧。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躁动已经波及了整个道观。
无数的道徒手持火把赶来,见到眼前的一幕却都是如出一辙的惊骇,透心的凉,没有人敢上去搭救这个苦苦哀求的可怜虫。
此时猴子的心中隐隐滋生了一丝期待,他甚至有点期待更多普通道徒的到来,期待他们对自己动手,期待一场恶斗。
这是压抑了足足一年多的愤怒,他需要好好地宣泄。
杨婵牵着风铃从落到不远处的屋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两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风铃奋力地甩着手臂想挣脱,却无奈地被杨婵死死拽住。
“我没干什么,只是放大他的情绪,提前让他做他想做的事罢了。”杨婵微笑着:“行者道,便是这么走的。行杀劫,只有鲜血才能帮他铺陈前往巅峰的路。”
“放开我!”
“好好地给我看着,什么都别做。”杨婵伸手将风铃揽住,捂住风铃的嘴,低下头,在风铃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别影响他,我们好好看戏。如果你想一直在他的身边,就该学会站得远远地,什么也别做。极限行者道修者都是独行英雄,你所需要做的,便是远远地看着,呐喊助威便行了。他们不需要朋友。”
那声音温柔得令人发瑟。
……
“不要……不要过来……求求你放过我……”七尺男儿,此刻竟在众人的眼前跪地求饶,嚎嚎大哭,他向四周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得到的只有回避。
独眼龙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力量,唯一剩下的只有无助的乞求:“是我师傅要我干的,不是我……孙师叔……求求你放过我……”
他从未想过与这样一个恶魔正面冲突。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加入了一个修仙名门,光辉的前途在眼前展开,也许有一天他会修成地仙……
可是眼前这个恶魔的眼神却分明在述说着他已经活不过今晚的事实,那光辉的前途跟他毫无关系。
恐惧已经压倒了一切,他疯狂地嚎哭,蹬腿,往后挪,用尽仅有的力量维持那不断缩短的距离。
“不要啊,全部都是我师傅,全部都是丹彤子,不关我的事……”
“是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凭空传来,直接送入了所有人的脑海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如果是废物的话,那你是什么呢?”
独眼龙一扭头,便见丹彤子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他的身后。
那一身道袍红的犹如鲜血一般,无风自动,显示着主人极致的愤怒。攥紧的拳头,居高而下厌恶的眼神。
不寒而栗!
“师傅,我……”
没等独眼龙说完,只见丹彤子一脚踢在他的腰上,顷刻间,独眼龙整个飞起,从口中喷出的鲜血洒了一路,翻滚,重重地撞在一旁的墙壁上。
沙尘扬起,轰隆声中坚硬的青岩壁被撞得龟裂。
两个道徒连忙奔了过去,翻过身,独眼龙的脸上已是血肉模糊,彻底昏厥了过去。
“师兄这又是何必呢?”青云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却只是站着,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布满鱼尾纹的眼中透着无奈。
丹彤子冷冷地看了独眼龙一眼,哼道:“这等欺师灭祖之徒,死不足惜!”
说罢,他伸手解开自己的护腕,用那双鹰一般的眼睛转向猴子,叹道:“这些废物到底是靠不住了,到最后还得我自己出手。”那脸上此刻竟缓缓绽出一丝笑容:“好杀气,真是令人怀念啊。今天便让我看看你这十师弟是何德何能,让师傅如此厚待!”
一阵恶风从他的身旁无由来地掠起,瞬间撕碎了身上的衣物。那一身红色道袍下,露出的,竟是一身墨绿色的铠甲!
“行者道!”所有人惊呼道。
杨婵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握住风铃的手。
行者道,这道观中竟还有其他的行者道修者!
若是在昆仑山遭遇行者道修者一点也不奇怪,那些人以成为天兵天将为目标。可是斜月三星洞以谦和闻名于世,又与天庭毫无瓜葛,须菩提座下竟也早有其他行者道道徒?
“怎么会这样……”
汹涌澎湃的气流在丹彤子的身边凌厉肆虐,一片落叶卷入,瞬间便被撕得粉碎。
缓缓地撑开双手,丹彤子迎风而立。
脸上的最后一抹笑容荡尽,覆上寒冰,他缓缓伸出左手,甩开前摆摆出防御的架势道:“比你高两重境界,今天,老夫就让你单手。你我的过节,就在今夜彻底了结!”
一个纳神境行者道修者,对上一个化神境同为行者道的修者,无论资质如何顶天,哪怕让单手,有丝毫获胜的可能吗?
答案已经无比清晰。
所有人都在为猴子而唏嘘,任他如何强悍,纳神境行者道遇上化神境行者道,必败无疑。
此时此刻,举手投降恐怕才是唯一的明智之举。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猴子咧开了嘴,微微压低身子,下一刻,他已经朝着丹彤子疾驰而去!
“他分明能控制得住……为什么还……”杨婵的手不自觉地掩住了嘴。
第四十二章
十余年的光阴,独自忍受所有的苦楚。
这只石猴似乎早已习惯了承受所有的痛苦,对于他来说,无论承受什么他都愿意,都愿意咬着牙撑过去。
岁月将伤疤刻入了他的躯体,却赋予了他一颗坚如磐石的心,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苦楚。
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标,到那时,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将焕发出光芒。伤痕累累的身体,千疮百孔的心,一切都将成为胜利的见证,只要能到达彼岸,一切都值得。
可是今夜,当过往的一切在他面前交织,情绪被无限放大,他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不想再忍,想要狠狠地宣泄,想要放弃,想死,想结束这部荒唐剧……
“也许,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他想。
狂奔,一步步地踏在石面上,地板龟裂,竟重得连心肺都为之一震。
然而此刻这种感觉却让猴子异常的舒畅。
疼痛,血腥,对他来说就像是不可或缺的毒品一样能让心神获得片刻的安宁,让他趋之若鹜,为之疯狂。
待到临近,扬手就是竭尽全力的一拳。
丹彤子微微蹲底了身子,侧手一抓,直接稳稳接住。
那一套动作连贯流畅,几乎无懈可击。
猴子用力一扯已经被捉住的拳头,带起整个身子,竟是直接一个空翻朝着丹彤子的颈部扫去。
这一击来势凶猛,毫无套路,却极巧,就连丹彤子也隐隐动了容,眼看膝盖很快要撞上他的颈部,丹彤子已经无处可闪。
然而,毕竟是差了两阶,反应与速度,乃至力量和经验都差了一大截,如何可能轻易得手?
只见丹彤子扯开紧握着的猴子的手,硬生生在半空中改变了猴子凌空一腿的走向。
如果这仅仅是防御还没能真正化解危机,那么丹彤子的下一个动作则足以让在场所有的道徒惊叹。
只见,丹彤子一个侧身,肩膀重重地撞在猴子的后心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毛骨悚然。
紧着的,是撕心裂肺的哀嚎,一缕鲜血临空喷洒。
狠狠地被摔了出去,落到地面上,竟还拖行了两丈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如此力道,看得一众道徒胆战心惊。
那一击看似温和,实则已经将全身的气劲灌于肩部。一个撞击,若是换了其他纳神境修者,特别是悟者道的纳神境修者,足可致命。
这丹彤子也是个高傲至极的人,说用单手,便不会双手。可除此之外,竟也是全力御敌!
冰冷的月光照耀大地,火把吱吱地燃烧,整个世界都寂静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许久许久,那趴到在地面上的猴子仿佛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然而,没有人相信那一只猴子会就这样倒下,任他丹彤子的攻击如何强大,没有人相信。
这就是怪物,一个彻底的怪物,一个没有疼痛,不惧死亡的怪物,仿佛拥有了不死之身一般。
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会很快爬起来,再战。
阵阵笑声响起,干枯,沙哑的笑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落到每一位道徒的耳中,激起心中一阵寒意。
月光下,已是浑身伤痕累累,沾满了鲜血的猴子勉强撑起身体,瑟瑟发抖。
杨婵的神情已经异常凝重,风铃的眼中泪珠不住打转。
青云子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伸手道:“师兄,住手吧,他……”
还没等他说完,已经看见猴子颤抖着站了起来,咳嗽声中一口鲜血溢出,身上所有的骨骼都在卡兹卡兹地响,皮肤上尽是擦伤,鲜血淋漓。
一双手无力地垂在胸前,微微低下的头覆盖在月光的阴影中,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那狰狞的模样足够让所有人为之心悸。
依旧是那干涩的笑声,却渐渐有了温热,狂躁。
“还来?”丹彤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如果无法获胜,他又为什么而战斗呢?
真是一直不可思议的猴子。丹彤子想。
还没等所有人细想,下一刻,一声咆哮,仰起头,猴子已经攥紧了拳头,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朝着丹彤子冲了过去。
丹彤子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他已经摆出接招的架势。
又是冲刺,狂奔,猴子高高地跃起,挥舞着手脚扑向了丹彤子。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将影子投向丹彤子的脸。
“愚昧至极!”丹彤子微微眯上眼睛唾了一声,直接收拢左拳,一脚踏碎了石板,击出——这一击,毫无意外地重重打在猴子的腹部上!
那血淋淋的身躯猛地凌空一震,摇摇欲坠。
没有哀嚎,一缕鲜血直接从口中喷洒而出,准确地溅在丹彤子的眼睛上!
“嗷!”丹彤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有那么一刹那间,他分明看到了这只口吐鲜血的猴子在笑。
被如此重的一击打在腹部上,却竟然没有丝毫痛楚的神情,他在笑。
丹彤子的心中顿生恶寒。
右手忍不住抬起试图擦拭溅在眼上的血,然而,就在他失神的这一瞬间,猴子出手了。
修仙者之间的战斗,更多的时候拼的不是灵力,不是阶级,而是意志!
在这样生死较量的时刻,哪怕是一个走神都足可致命。
双手齐出,狠狠地抓在丹彤子击出的左手上,直勒出十道血痕硬生生将本该后仰的身体撕扯了回来。
下一刻,趁着丹彤子还没缓过神来,他已经踏着丹彤子撑起的左手,一个跃来到他的身前,紧紧抱住。
撕咬!
一声声嚎叫响起,却是丹彤子的声音。
慌乱之中丹彤子整个栽倒,而猴子竟就这样扑在他的身上,撕咬,狂抓,任他丹彤子如何撕扯都无法挣脱。
强如丹彤子,此刻竟也只剩下挣扎!
所有的道徒都不寒而栗。
整个世界都沉寂了,冰冷的夜色中,只剩下丹彤子的惨叫声!
“这……”青云子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轻轻一跺,凌空朝二人飞了过去。
而正在此时,彻底失态的丹彤子已经双手握住猴子的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一脚蹬去。
这一脚力道极强,猴子整个被踢得离地八丈有余,仿似一只脱了线的风筝一般飘荡,重重跌落在屋顶,一声巨响,直砸洞穿了屋顶滑入屋内!
无数的碎瓦如雨点般打落。
“师兄……”青云子落到丹彤子的跟前,却惊得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此时的丹彤子瘫坐着,浑身瑟瑟发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浑身的血。
伸手抚摸肩膀,那一处的盔甲已经被撕开,深深的牙痕传来刺痛的感觉。
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数不清深深浅浅的伤痕,那双指甲竟直接穿透了身上的铠甲。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此刻,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房屋的大门缓缓被推开,那只血淋淋的猴子从门缝中挤出,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扶着墙壁,仰起头望向丹彤子,喘着粗气,脸上尽是狂热的笑。
伸手拔去插在自己肩上的瓦片,已经不成样子的脸上只剩下半眯着的一只眼睛,却依旧顽固地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静默了,所有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这只顽强到了极致的猴子。
摇摇欲坠的身躯,分明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可他究竟为什么还要这样?
没有人明白,正如他们不会明白当初这一只猴子为什么要跨越十万八千里路来到这里,为什么要死死地跪在门前不挪一寸苦苦等待,为什么明知会输却还要坚守着信念哪怕是死也绝不退缩。
他们永远也无法懂得那种心情,无法明白那种意志,那种无所畏惧的坚守。
而他,不需要理解,纵使孤身一人,也会走下去,寸步不退!
“救救他,救救他……”风铃泪眼汪汪地注视着杨婵。
那是哀求。
“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救救他……”
“他没事的。”无奈叹息,杨婵只能苦涩地笑,转过身去故意放大了音量,调侃道:“好一个丹彤子师叔。说单手,到头来却是手脚并用。丹彤子师叔言而有信,今天我等这些后辈算是都见识到了。”
那声音落到在场所有道徒的耳中,倒是没人敢笑,只是那笑声早已在丹彤子的心中响起,挥之不去。
他回望四周,所有的道徒都惊恐地看着他,那一双双的眼睛,一张张的脸,无论何种表情,此刻在他眼中都成了嘲笑。
丹彤子一跃站了起来,转身大喝道:“好你个杨婵,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若不是凌云师弟早有嘱托,老夫早就把你赶出道观!”
“是吗?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知道!”杨婵也无惧色,直接顶撞道:“我师傅是凌云子,师傅之上还有师尊,是不是赶我还轮不到你这师叔说话!莫不是执掌这么几日就真把这斜月三星洞当你自家的了?”
这一字一句,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顷刻间,丹彤子的面容已经激成了紫色。
那杨婵却调谐地笑了。
笑声落到丹彤子的耳中,异常地刺耳。
转过脸去看到猴子的瞬间,丹彤子忽然从他的脸上平白读出了嘲讽的味道。
这是挑衅!挑衅!
“这只猴子……”片刻的错愕之后紧接着爆发出来的是愤怒,恼羞成怒,怒不可歇,丹彤子咬着牙,大喝道:“我要杀了你!”
“锵——!”
盛怒之中竟抽出了随身的剑,一时寒光四射!
“住手!师兄!”青云子惊恐地挡到丹彤子身前,喊道:“你若是杀了他,如何跟师傅交代!”
澎湃的灵力在剑刃上凝结。
“滚!今天谁挡我我就杀了谁!”丹彤子怒吼着直接一个侧身将青云子撞翻在地,剑锋指向猴子。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猛地瞪大的眼睛!
一身白袍无风自动,苍苍白发,微微抬起的眼皮。
不知何时,须菩提已经与于义一同出现在了猴子的身后,伸手轻轻一点,猴子仿佛被抽离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昏厥过去。
顿时,丹彤子,青云子,杨婵,风铃,所有的道徒顿时全部都怔住,呆呆地看着这个老人。
缓缓转身,那一身白袍随风飘荡,扫了一眼倒地的两个道徒,布满皱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环顾全场。
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
最后,目光落到丹彤子手中的剑上。
“若是我挡的呢?”须菩提冷冷地问。
哐当一声,手中的剑摔在地上,丹彤子整个匐下:“弟子,弟子不敢!”
冷冷地盯着丹彤子看了许久许久,看得丹彤子头皮发麻,须菩提愣是一句话没说。
所有的人都静默了,偌大的斜月三星洞,所有的门徒聚在一起,却一丝声响都听不见。
而丹彤子的头则越埋越低。
沉默了许久,须菩提才缓缓开了口。
“于义,收治两个道徒。你们两个,给我到潜心殿跪着。其他人都散了吧。”
说罢,缓缓弯下身子,伸手抱起浑身血淋淋的猴子,乘风离去。
第四十三章
明媚的月光被紧紧地锁在户外,幽暗的潜心殿,两盏青灯摇曳。
丹彤子呆呆地跪在大殿的正中央,身上血淋淋地,伤口甚至都没来得及处理。
在他的身后跪着的是青云子。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
许久,大门轰然推开,须菩提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身上的白袍沾染了血渍,脸上满是怒容,直径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两个徒弟一声不啃地躬身,叩首。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须菩提冷冷地看着丹彤子叱呵道。
“弟子有错。”丹彤子俯首道。
“说!什么错!”说罢,须菩提抓起身旁的竹简重重顿在地板上。
清脆的响声在殿内回荡。
一双苍老的眼睛半眯着,冷漠地盯着不敢抬头的丹彤子。
丹彤子犹豫着,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见此情形,青云子只得张口:“师傅,此事……”
“我问你了吗?”须菩提一眼朝着青云子瞪了过去。
青云子一惊,只得缓缓低下头,也俯身拜下。
想了许久,丹彤子咽了口唾沫,直起身子道:“那猴子想夜闯藏经阁,所以……”
“所以你就想杀他?!”
话还没说完,只见须菩提一把抓起矮桌上的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这一手并不快,可丹彤子不敢闪。
砚台砸在他的额头上,碎成了两瓣。
一缕鲜血缓缓从额头滑落。
“弟子……不敢……”没有拭去额头上的鲜血,丹彤子低头小声道。
“不敢?哼!为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都是怎么教你们的!”须菩提侧过脸去不看他。
丹彤子不敢再说话了。
殿内的气氛顿时冷了几分。
青云子抿了抿嘴唇,干咳两声道:“师傅,丹彤师兄那是气糊涂了,若非如此,怎可能拔剑指向师弟?”
须菩提啧啧冷笑道:“气急了?让一个丫头两句话就牵着鼻子走,你是修行者道修糊涂了吗?啊?他日若是换了其他人激你两句,是不是也要拔剑指向为师啊?”
丹彤子连忙将头埋下去:“弟子不敢!”
额头上的血溅在地板上,渗入了缝隙中。
“不敢不敢?前些日子那些个道徒闹腾也就罢了,你们身为我的入室弟子,所修皆为师亲授。没想到你们也跟着去滩浑水,自降身价!愚昧!愚昧至极!”
“师傅……”
“别叫师傅!我没你这种徒弟!修仙求道那么多年,都学的什么?修成这等心性!修行者道就可以不修心吗?”
大殿里安静得只剩下须菩提重重的喘息声。
青云子知道须菩提是真的动怒了,他怒丹彤子对自己的门人拔剑,更怒丹彤子竟是因为中了激将法而拔剑。
杨婵这一手,活脱脱就是打须菩提的脸。
缓缓张了张嘴,青云子道:“师傅,此时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师兄也不会与悟空师弟……若师傅要责罚,便请责罚我吧。”
“哼!”须菩提侧着脸,也不回头:“你也是化神境的人了,我看你那心性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还是与当初刚来观里那个破落吏官毫无二致。说你顽固那是抬举了,说穿了,就是不长脑!便是你那执念过深的悟空师弟也比你强!多的为师也不想说了,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清楚,这仙你也别修了!”
说罢,须菩提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盯着丹彤子道:“今夜,你等二人便在这里跪到天亮,面壁思过。丹彤,罚你明日开始将《道德经》二十四章抄一千遍,若是抄不完,便不要再来见我!”
“是。”两人恭敬地叩首。
……
十万八千里外,花果山。
星夜,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悄然出现在天空中。
一袭黄色八卦袍,头戴金色束发冠,手持一拂尘,白发,长须,慈眉善目的老者身旁跟着一个紫衣道童。
这俨然便是太上老君与他那座下童子。
朝着下方寂静的树林扫了两眼,太上老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便是这里了,天道骤裂的源头。”
说罢,他似乎又感知到什么,转身朝着一旁飞了过去,紫衣道童连忙跟上。
不一会,两人已经悄悄降落在一处峡谷之中。
脚尖刚一着地,太上老君便往前走了几步,站定,闭上双眼,再睁开,原本漆黑的眸子已经变成了银色!
用这银色的双瞳朝着月色中黑漆漆的峡谷扫了一圈,他伸手一抓,一团黄褐色的迷雾直被吸入了掌心。
将手中的拂尘交予一旁的童子,太上老君双手揉搓着这一团黄褐色的迷雾,细细地揣摩着。
“师傅,这是何物?”童子忍不住好奇问道。
“游灵,一只老虎的游灵。”太上老君双手一搓,那团迷雾顷刻散去,无声无息:“阳寿未尽,便已死去,地府不收,只能变成无归属的游灵游荡在自己生前所处之地。这游灵想必已存在有些年月了,记忆皆已消散,读不出什么。”
说罢,太上跺了跺脚。
不一会,地面上忽冒起一个散着银光的身影,一个矮矮胖胖,一身员外装扮,驼背,柱着拐杖的老者。
那老者一见太上,连忙惊地跪地叩首。
“老朽,参见太上老君!”
“你可是此处土地啊?”太上老君捋了捋长须问道。
“启禀老君,老朽正是花果山土地。”
“那老夫问你,方才这游灵生前如何,遭遇何事,又是如何死的?”
土地公抬起头,略略想了一下,答道:“启禀老君,此游魂本是一只老虎,约莫十二年前,那山顶的巨石骤裂,生了一只石猴。这老虎便是那石猴所杀。”
“石猴?”太上仰起头捋着长须思索了一下,又问道:“那石猴现如今可在山中?”
土地公轻轻摇了摇头:“那石猴早在十一年前便已经出海,此后未曾归来过。究竟去了哪里,老朽也不知。”
“哦?”太上伸手掐指一算,顿时陷入了沉思:“不对啊,此时便出海……”
许久,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且去吧。”
“是。”土地公躬身拜别。
只见太上与那童子转眼便到了那个因饥荒而荒废的城镇。
十年过去,当年枯萎的树林如今也焕发了生机,只是逃荒而去的人们却还没有归来,依旧一副破落模样,不见人烟。
丝毫没有注意到山坡上的孤坟,二人直接飞跃了过去落到一座已经荒废的木屋前。
又是伸手一抓,一团灰色的迷雾落入手中。
细细揣摩了下,太上又是叹气:“又是如此。”
搓散了手中的游灵,太上跺脚叫出了土地。
高高瘦瘦好似竹竿一样的土地公恭敬地行礼道:“老朽拜见老君。”
“我且问你,刚刚那游灵,是如何死的?”
土地公答道:“那游灵本是此处一猎户,十一年前,为一路过的石猴所杀。只因阳寿未尽,阴间不收,只能游荡此地。”
“又是石猴,看来,源头已经错不了了。”太上长叹道。
叹罢,太上转身便想走,似乎又感觉到了什么,转身问道:“那石猴在此地可是只杀了这猎人,未再伤及其他生灵?”
土地公细细想了下,答道:“未有。”
“未有便好。”说罢,太上携童子凌空飞起,继续往西。
……
斜月三星洞,月光明媚的走廊上须菩提猛地一惊,朝着东方望去。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