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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鱼不是龟     大泼猴txt下载     大泼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阳光从窗外斜射而入,一阵檀香从炉鼎里飘出,缓缓扩散开来。

    房间里的两个人对坐着静默已许久,愣是没有说一句话。

    须菩提就只是看,一直看,一直看,看得石猴头皮发麻。

    那目光锐利得似乎想穿透石猴的心一样,脸上的神情时不时略略变化。

    “这老头会读心术,他想读什么?”

    关于须菩提会读心术这个问题石猴早就知道,也早就想开了,要不然跪在门口的时候石猴怎么什么都敢从嘴里往外蹦——反正你不说他也会知道,不如照直说了。

    但是这样被人面对面地读心,感觉还是极不舒服。

    不过,好歹是进来了,跪在蒲团上被读怎么都好过跪在外面的石板上被读。

    整整一年,膝盖都已经跪到长了厚厚的一层茧。

    直到日落西山,明月挂起,风铃偷偷溜进来掌上灯,又给香炉添了香料,须菩提才伸了伸懒腰,收了收神。

    “‘你像个猢狲,便姓孙,有道是打破冥顽需悟空,便叫孙悟空吧。’这话,可是你说的?”说罢,须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明明就是你想说的。”石猴心想。

    “也罢,便当做我说的。往后,你便叫孙悟空。”

    “谢师傅赐名!”孙猴子识趣卖乖地叩首。

    和一个能洞察对方心事的人交流,那种痛苦是无以言表的。猴子索性不去想了,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反正走一步是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那须菩提捋了捋长须,笑道:“你这猴头,可知为师为何不肯收你?”

    “弟子不知,请师傅明示。”猴子恭恭敬敬地答。

    “修道者,窥视天地之数,行越界之法,修成,可推演天命,翻手为云,覆手化雨,此为大能。若是遇着好勇斗狠之徒,必会为祸众生。故,为师有三不收。”

    “哦?”

    “性格偏执,桀骜不羁者,不收。高傲跋扈,对上天不怀敬畏之心者,不收。这其三……”须菩提伸出三个手指,数到“三”的时候特意顿了顿,面带笑容地注视着孙猴子。

    “嗯?这‘三’是……”

    “来历不明者,不收!”顿了顿,须菩提接着说道:“此三者,你若是只占其一二也就罢了,偏偏你这猴头‘三不收’占了个全。普天之下恐也再难找出另一个了。”

    “什么?”孙猴子瞪大了眼睛,心里嘀咕了一句:“我怎么就成来历不明的了?”

    须菩提抖了抖拂尘,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猴子,缓缓道:“那你倒说说,你从哪里来?”

    “我从东胜神州花果山来!”猴子脱口而出。

    不过马上他就发现不对了,因为一听他这句话,须菩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目光盯得猴子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若你真从东胜神州来,此时便不应在此!你可知,你足足来早了三百年啊。”

    猴子的脸猛地一阵抽搐。

    和这种人交谈,随时都会虚脱。

    “师傅,莫说这不相干的,何时教徒儿道法?”

    又默默注视了猴子许久,须菩提缓缓转过头去遥望窗外一轮明月,淡淡道:“不说也罢,你且下去安顿好,明日早起,为师自会安排你修仙求道之事。”

    退出了门外的时候猴子感觉自己的背上凉飕飕的。

    很快,守在门外的风铃便领着猴子离开,又在这建在山洞中的道观里转悠了半天才到了给猴子安排的房间。

    这是一个单独的房间,旁边便是厨房,并没有与其他道徒的房间挨在一起,还是单间,似乎预示着须菩提对猴子的特殊对待。

    帮猴子在房间里点亮了一盏油灯,风铃又将一套灰色道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子上,笑问:“师傅可是为师叔取名了?”

    “嗯。”猴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房间,这是一个二十平见方的朴素小木屋,因为依山而建,只有一面有窗户。房间里放置着渐渐单单的一副卧榻,卧榻上一张矮桌。

    这是这个时代的标准配置,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寒碜。

    “可是‘孙悟空’?”风铃坐到卧榻上,将桌子上早已经备好的水果推到猴子面前。

    也没客气,猴子伸手抓起一个梨就啃了起来。

    囔囔道:“自然是孙悟空了,这还能有错。”

    “那我以后得称孙师叔了?”风铃小心翼翼地问。

    “别。”猴子摆了摆手:“你还是叫我猴子吧,听着习惯。孙师叔……这听着怪别扭的。”

    这一说,风铃的表情顿时释然,笑嘻嘻凑过来问道:“猴子,师尊让你选了道脉了?”

    “道脉?什么道脉?”

    “我道家有二脉,一脉曰‘行者’,以行证道。另一脉曰‘悟者’,以悟证道。观内弟子都选的悟者道,此乃任意入门徒弟必选之事。怎么?师尊没提起?”

    “没提。”猴子摇了摇头。

    “没提?”风铃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们足足谈了五个时辰,怎么……莫非连我也不愿告知了?”

    “老头子就是一直看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话倒是没个三两句。”

    风铃略略想了下,点头道:“这以前倒也有过,师尊喜好读心,新徒弟入门必会好好读上一读,只是如此之久倒是头一遭。你且歇息吧,明天一早我再来找你。”

    “嗯。”

    风铃走了,剩下石猴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硬邦邦的席子上。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呢?”猴子想。

    那谈话的内容与语气,明显是内藏玄机的架势。

    “三不收?”

    猴子越想越不对,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论有什么内里乾坤,还是要先把道法学到手再说。

    “无论如何,总算进来了。”猴子开心地笑,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根桔黄色的羽毛,握在手中看了许久,看得入了神:“你说对不对?雀儿。”

    许久之后,他才好像宝贝一样将它收了起来。

    一夜辗转反侧未能入眠,次日,当天灰蒙蒙亮的时候,猴子已经爬起来开始洗漱。

    若是放着以前跪在门口邋遢就邋遢无所谓,现在毕竟是正式入了门,总不能还那样。

    就不说须菩提,其他师兄弟面前留个好印象也还是必要的。

    身上穿着的这件不合身的布衣还是临时为了体面从山脚下的人家讨来的,穿在身上这一年洗都没洗过,现在破烂就不说了,靠近了闻更是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想想终于要活出个“人”样,猴子心中总算有些宽慰。

    隔壁的厨房已经亮起了灯火,从门缝望进去可以看到一青一少衣着朴素的两个道徒围着围裙在里面忙碌了起来,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

    饶过厨房,猴子径直来到屋外的水井边打水,也不管那么多直接脱衣露天洗了起来。

    按理说露天洗澡本是不成体统的事,但好在他是一只猴子,一身的猴毛权当遮羞。

    洗到一半的时候厨房里年少的道徒拖着水桶推开门,一看见猴子便又立马惊恐地缩了回去,隐隐约约中猴子听到厨房里的两人正在谈论自己。

    被人区别对待这种事情猴子早已习惯,也懒得去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洗刷,倒是欢畅。

    此时,远处阁楼廊上一位长须中年道士负手而立,远远地注视着猴子。

    此人身着青色道袍,长发漆黑,却两鬓斑白,眼角上是深深的的鱼尾纹,袖口处绣有一金色“云”字,气宇之间可看出在此观中地位极高。

    在他的身旁,一位年轻的道士躬身道:“师傅,那便是师尊昨日收的徒弟。”

    “这猴头跪在门外已有整整一个春秋,为师倒也见过几次,只是……”长须中年道士目光微微眯起,半响,猛的睁大,才叹道:“连为师的读心术都无效,又信口胡言。在门外跪了整整一个春秋都不见离开,可见此猴执念极深。如此心性……师傅为何破格收他为徒,还是入室弟子,实在让人费解啊。”

    年轻道士低头轻声笑道:“依我看,不过是师尊一时心血来潮,待……”

    中年道士侧目一瞪,年轻道士猛然闭了嘴。

    那中年道士缓缓仰头道:“为师作为师兄,就算说那猴头几句也是无可厚非。倒是你,胡乱评论师叔师尊,若是让旁人听着了,可休怪为师责罚你!”

    “谨遵师傅教诲!谨遵师傅教诲!”年轻道士连忙低头拱手。

    中年道士转身缓缓走入内室,随口问道:“那猴头可有姓名?”

    年轻道士赶忙跟了进去:“回师傅的话,姓孙,名悟空。风铃昨夜便来挂了牌,称是师尊所起。”

    “哦?那今日可是要随堂听讲?”

    “未曾提及。”

    “不来也罢,老夫乐得清静。”

第十五章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道观的时候,风铃端着食物推开了猴子房间的门,只见猴子已经着装整齐端坐在榻上。

    “倒是起得挺早,也不好好休息一下?”说着,风铃随手将蔬果清水放到矮桌上。

    “睡不着。”猴子随口答了一句,看了看水果,问道:“这里早上都吃这些?”

    “当然不是,今天的早餐是馒头和包子。”说着,风铃将小坛子里的清水倒了一些到杯子里,又将装有水果的托盘推到猴子面前:“你是猴子,吃食自然与我等不同。”

    “以后我还是与你们吃一样的吧,省得你麻烦。”说着,猴子吃了起来,又边吃边问:“今天如何安排?”

    风铃托着腮帮子注视着猴子,说道:“吃完了我们便去给师尊早请,然后去后山打坐。”

    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师尊昨夜交代的,他说你戾气太重,若直接修道,恐入了魔障。故而与其他弟子不同,需打坐静思。”

    “打坐……”猴子拿着苹果心想:“那何时可以开始修七十二变和筋斗云呢?莫不是也要等个七年……也罢,反正修道这档子事我也没干过,就听老头子的吧。”

    狼吞虎咽完,两人便出了门。

    一路上风铃领着猴子不断介绍:“你住的这个地方叫凌燕里,那里的厨房负责本观上下一概吃食。再沿着回廊往上便是麒麟角,乃是本观种植灵药之地,同时也收藏着本观各种炼药材料。往回走则是飞云阁,那是青云师叔的住地。”

    “青云师叔?”

    风铃所指的阁楼,便是今晨中年道士所在的阁楼。

    “青云师叔便是你的五师兄,师尊总共有十位入室弟子,你便是那第十位。如今还在观内的也只有你和青云师叔了。现在主持日常讲经的也是他。”

    猴子点了点头:“那你师傅是……”

    “风铃的师傅乃是清风子,师尊首徒。早达化神入虚之境,得道成仙,只是未到天庭去入仙籍罢了。在师尊门下,亦是修为最高的一个。如今正在北州游历,也是不在观内。”

    “嗯。”

    须菩提的其他弟子,好像《西游记》里从未提过啊,有机会倒是应该好好了解下才是。

    随着风铃,猴子一路参观道观。

    这斜月三星洞,道观依山而建,走廊遍及,层层叠叠,便说是宫殿群规模也不为过,晨间更是云雾缭绕看起来仙气勃发。

    从观内往下望,楼宇隐现,群山环抱,那景色如诗如画,堪称人间仙境。

    也难怪须菩提这位不出世的上古大仙会选择在这里开山立派。

    “咦?那一座是?”

    云雾中,猴子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座高耸的塔式建筑。

    “本观重地——藏经阁。那里日夜有人把守,若没有师尊的手令,除了我师傅清风子之外是任何人不得入内。”

    “哦?看来老头子藏起来的把式还不少啊。”猴子摸着下巴开始琢磨着里面除了七十二变和筋斗云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高深道法。

    若是有,一并学了去,他日就是有个行差踏错,也不至于那么惨。

    那风铃却说:“岂能说是藏?守门的不过是几个平凡弟子,便是我也能轻易过关。要知道道法无边,需得循序渐进,稍有越界,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性命不保。师尊不过是为我们好。我师傅清风子之所以能随意出入,那是因为藏经阁内早已没有他不能看的书。”

    “哦?”

    不多时,远处传来阵阵诵读声。

    “这是晨起必修的经文诵读,每日由青云师叔主持。这观内观外的弟子无论品级大多算得上他半个徒弟。青云师叔未修道前乃一官府执事,最是重视伦常道理、长幼之序。你若见了他,可得多敬着些。”

    走过宏伟的道场时,透过门窗的缝隙猴子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数十名弟子整整齐齐席地盘腿而坐,身前一概摆放着一本经书,齐声诵读。

    而在那台阶上一位中年道人也与他们一齐打坐诵经。

    远远地青云子似乎也注意到了猴子,不过仅仅是瞟了一眼便又闭上眼睛佯装看不见。

    又跟着风铃七转八转才到了须菩提的潜心殿。

    “今天开始,你便到后山打坐修行。”这是须菩提见到猴子的第一句话。

    “那,师傅,徒儿要打坐打多久呢?”猴子问。

    “打坐修的是心,修仙修道先修心,若是心未修,便修仙,到头来不过一祸害耳。什么时候心修好了,为师再教你想学的。”说罢,须菩提便摆手示意猴子退下,继续半卧在榻上琢磨自己手中的经文。

    “谨记师傅教诲。”猴子叩首拜谢。

    出了潜心殿,猴子小心翼翼地问风铃:“师傅说打坐修心,是怎么个修法?”

    “这……这我也不知。师尊只交代我将你带到后山自省石,让你在那打坐,其余再未曾交代过。”

    “你没修过心?”

    “嗯……确切地说,这观里从未听过哪个弟子要修心。”

    这一说,猴子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那……是我真的情况特殊,还是老头子在打什么算盘呢?”稍稍往后斜了一眼,猴子透过门缝看到须菩提依旧半卧着津津有味研究书籍经文,眉宇之间毫无神色变化,似乎并未使用读心术读到猴子这段心理活动。

    算了,姑且去试试吧。

    随风铃又是绕了半天才到了后山,见到了所谓的“自省石”。

    那是一块放在低崖边上的巨石,高三丈、宽而丈、上窄下宽的构造,坐在上面倒也不担心巨石会翻滚下山。

    崖边便是一个深潭,瀑布从山顶上倾泻而下,轰鸣声震耳欲聋。

    除了鸟语花香的自然景观之外,这里是一个说话都费劲的地方,与那水帘洞倒是有些相似。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石头,猴子看着风铃。

    “嗯,去吧。”风铃点头道。

    爬上自省石的时候,猴子其实是抱着“这块石头是某种神器”之类的想法。然而直到风铃转身离开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除了问号什么都没有。

    “就这么坐着?”猴子忽然觉得蛋疼菊花紧。

    在门外跪了一年,在那一年里猴子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进入门内。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在门外的时候是跪在石板上,入了门则变成坐在石头上。

    “似乎,区别不大啊。不会的!肯定内有玄机。”猴子想。

    闭上眼睛,他开始细细地感受。

    首先尝试的是脑海中空无一物,当然,对于正常人……或者正常猴来说这种情况不可能维持多久。

    实在不行了,猴子开始尝试盯着某个东西看……

    不过很可惜,直到他肚子咕咕叫的时候都没感受到任何东西。

    斜月三星洞这个地方是没有午饭吃的,自然风铃也不会送饭来,于是他抽空下去摘了几个野果子吃,完了又爬回石头上继续“冥想”。

    当日落西山的时候风铃终于提着篮子沿着山道缓缓走来。

    “怎么样?今天。”

    “额……就坐着咯。”猴子边吃着东西边扭头看自省石,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说,师傅会不会耍我?”

    “不可能!师尊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风铃卷起拂尘敲猴子的脑袋:“叫你乱想!”

    “那你说,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呢?修心?怎么个修法?”

    “肯定是你不够静心!说了是修心了,你肯定是胡思乱想了。”风铃信誓旦旦地说。

    返回了住处,猴子躺在席子上左思右想。

    “我不够静心?这……说的好像也没错。在那里没事干,我总是不自觉地胡思乱想。要做到脑海一片空白吗?修心,究竟是怎么个修法呢?这老头子居然也不给点提示……”

    想着,猴子从床榻上跳了起来,七手八脚地穿好衣服套上鞋袜,星夜出了门摸黑去后山。

    这一路正巧要路过青云子的飞云阁。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还难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看清台阶上鬼鬼祟祟的一只猴子,不过青云子可是须菩提的入室弟子,凭他的修为这点感知力简直就是小儿科。

    只见站在阁楼上的他默默地回头,低声对身后的年轻道士说道:“虚度,去看看那猴头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第十六章

    黑漆漆的夜,猴子摸黑来到自省石旁。

    远看是石头,近看还是石头,白天是如此,夜里也没啥变化。

    “这是普通石头?那老头子为什么要指定这里修心呢?”想着,猴子蹑手蹑脚地爬上了自省石,继续用各种方法打坐。

    而此时,远处草丛里,两个年轻的道士已经看得极不耐烦了。

    “虚度,你说这猴子是想干嘛?大半夜跑这里来打坐?疯了不成?”

    旁边的虚度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畜生的想法我们怎么能理解?师傅让我们来,我们好好跟着便是。原以为想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直接绕这里来了。虚进,你说,会不会是他发现我们跟踪了?”

    “有可能。”虚进点了点头,在草丛里趴得更低了。

    这一夜,微风抚弄绿叶,树林里虫雀鸣叫,身旁的瀑布万古不变地奔腾,两个道士在草丛里被蚊子叮得浑身疙瘩。

    猴子在石头上尝试了各种方式,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修心……就是单纯地让心境平和?”

    直到黎明时分猴子才失望地回去,留下草丛里两个昏昏欲睡的道士。

    回了房间,吃完风铃送过来的早饭,猴子又照着昨天的行程先去给须菩提早请。

    这一次,须菩提干脆背对着猴子躺卧,依旧是津津有味的研究着经文。

    “昨日修行,可见进展啊?”须菩提懒洋洋地问。

    “弟子愚钝,未有进展。”猴子深深叩拜下去,缓缓抬头瞄了一眼须菩提,那老头子依旧是背对着似乎事不关己似的。

    “修行之事,需得长年累月,徒儿切勿懈怠。”

    “谨遵师傅教诲。”

    “下去吧。”须菩提摆了摆手。

    “是。”

    猴子站起来转身刚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跪了下去:“师傅,徒儿有惑。”

    “但说无妨。”

    鼓起勇气,猴子张口说道:“师傅让徒儿修心,可徒儿尚且不知何为修心,何为进展。莫非只是在后山打坐了事?徒儿需得修到何种境界方可修行法术?还请师傅明示。”

    说完,猴子叩拜下去一动不动。

    须菩提缓缓回头,起身笑道:“你这猴头就如此急切想学术法?修行之路长路漫漫,动辄数百年方能有所成,这才一日,你便忍受不了?”

    “徒儿不是受不了修行的苦,也不是怕修行漫长……只是,徒儿迷茫!”

    “为师曾说过,你这猴头‘三不收’全犯了个齐,即便不论第三,那一二又岂可视而不见?如此心性,将来修仙纵然有所成,也必闯下大祸。让你去修心,为的是平复心境。后山不过是一僻静之处耳。哪日若是入了定,心中无物,为师便教你通天之法!”

    “徒儿明白。”

    “既然明白,便去吧。”须菩提扭头又是继续翻阅典籍。

    猴子头也没抬,只是躬着身子缓缓站起,退出门外。

    这修心,搞了半天竟然修心养性的意思!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看到猴子的时候风铃呆了一下:“师尊训你了?”

    猴子咬牙切齿地答道:“老头子……居然是要我修心养性……”

    这一说,风铃顿时笑了。

    “我当是什么呢,修仙不修心养性,你还想着穷奢极欲不成?”想了想,风铃又说:“不过……这修心养性大多讲的都是平日里,极少是要专门去打坐修行的。”

    猴子黑着脸直接往后山去了:“我觉得老头子就是在耍我,他就是要我到后山去蹲个三五年的意思。”

    风铃连忙追上去,用拂尘敲猴子的背:“猴子,休要乱说。你还想去门外跪着啊?”

    又是一天,黄昏的时候猴子返回了住所,而在飞云阁里,三个人正窃窃私语。

    “那猴子昨夜只是去了后山打坐?”青云子轻捋长须,甚是不可思议。

    虚度低声道:“昨晚徒儿与虚进觉得不可思议,今天特去打探,听风铃说师尊让他从昨日起便到后山打坐修心,也难怪没来随堂听讲。想那猴子心性不定,必是昨日无所成,昨夜才……”

    “打坐修心?”青云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让新入门的弟子打坐修心,这倒是从未听说过。虽然也可如此,只是依那猴子的心性,恐十年八载也难有所成……日子久了怕是要生出事端。你等往后必要多注意点,若那猴头有何妄动,业不可轻举,只需知会为师便可。”

    说罢,青云子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竹简放到虚度手中:“此为简乃为师偶然所得之宝,名唤‘连牍’,你我各执一片,若有急事,只需用手指在竹简上写出,为师便会知晓。”

    “谨遵师命!”

    那一夜,猴子又偷偷溜了去后山自省石,虚度虚进两师兄弟自然便也跟了去。

    如此一月过去,猴子修心依旧毫无寸进,甚是烦躁,须菩提又爱理不理。倒是虚度虚进两师兄弟先熬不住害了病,只得换成轮流跟踪。

    风铃知道猴子心情恶劣,每日依旧送饭食,不再提起修心之事,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猴子,这两日观里可热闹了。昨日二郎神杨戬遣人送了些玛瑙宝玉来,说是与师尊祝寿。”

    猴子咬着馒头问:“师傅昨日寿辰?”

    “这便不知了,我等都不知师尊寿辰几何,那杨戬也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的,兴许只是个名目。”

    “玛瑙宝玉?”猴子略略想了下,笑道:“师傅要那些做甚?想那杨戬与天庭关系紧张,师尊必是退了回去,免惹麻烦。”

    “那你便猜错了。”风铃摇头晃脑笑嘻嘻地说:“师尊照单全收了,只是临行叮嘱来人,往后莫要如此破费。”

    “哦。”猴子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二郎神的人前脚刚走,今天天庭玉帝特使便到了,送的琼浆蟠桃,也说是与师尊祝寿。师尊也是照单全收。”

    “两边通吃啊!”猴子忍不住喊了出来。

    “那你便不懂了。”风铃摇头晃脑故作深沉道:“听闻天庭玉帝正召集大军准备征讨杨戬,可惜天庭诸将自知实力不济,皆避战不出,只有天蓬元帅一人请战。虽有兵,却无将。征讨杨戬之事怕是难有建树。”

    “天蓬元帅请战?”猴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战杨戬,那猪八戒有这本事吗?

    “那杨戬出身阐教,又是三代首席大弟子,太上想是料定有此事早早闭关不出,此时天上诸将不是同门便是手下败将,又如何有人敢惹他杨戬。想我师尊乃是上古大仙,杨戬必是怕玉帝走投无路请师尊出山才送的礼投石问路。玉帝又怕这边被杨戬捷足先登……俗话说‘不怕神仙贪,就怕神仙不收礼。’这两边若是都收还好,若是不收,怕是要被哪家惦记上。”

    猴子笑道:“玉帝可以请如来佛祖去啊。”

    风铃咯咯笑了起来,道:“这等舅舅打外甥的事,佛祖如何肯管?”

    又是沉默了许久,猴子忽然问道:“风铃,那杨戬似乎懂得七十二变?”

    “嗯。”风铃点了点头,道:“七十二变属行者道,乃是高深道法。那杨戬修的便是行者道,如今破了杀劫,加之天赋极高,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界,天上地下无人可望其项背。”

    “哦?”猴子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风铃,记得你曾提起‘行者道’、‘悟者道’,这两者有何区别?”

    “修‘悟者道’者,窥天地之奥秘,习炼丹、卜卦、冶器之法,需百年方可有所成,故而心性极为重要。修‘行者道’者,掘自身之潜能,通晓变化之数,善征讨,数年可成,只是别有凶险。师尊至今未与你说起,又让你修心,必是已为你选了‘悟者道’。”

    猴子猛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

    那一夜,猴子没有再摸黑去后山而是踏踏实实地躺在久违的卧榻上。只是可怜了虚度在外面守了一夜不敢离开。

第十七章

    “猴子快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什么?”猴子睡眼朦胧地朝四处张望。

    深夜,这是一处荒郊野地,龟裂的地面,枯萎的树林,自己双脚正踏在软绵绵的枯叶堆上。

    “快跑!他追来了!”

    猛地回头,猴子看到一个消瘦的男子正在远处搭弓。

    那是一张消瘦的脸,却没有眼睛。

    无边的恐惧在猴子的心中蔓延。

    他撒腿就跑,慌忙中利用树木躲避来袭的弓箭。

    身后的男子三箭未中,收起长弓,转而抽出匕首快步跟了上来。

    “快跑!猴子!快跑!”

    一路狂奔,猴子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风在他的身后流转,跌跌撞撞地穿越了整个树林,直到再也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他才躲到一颗岩石后面。

    石猴疲惫地笑:“呵……呵……哈哈哈哈……雀儿,逃掉了,我又捡了一条命。哈哈哈。雀儿——雀儿你在哪里?”惊慌失措地四周环顾,却没有看见那意料之中小小的身影。

    忽然间,手心一湿。

    低头看去,竟是身前被划了一道长长口子奄奄一息的雀儿!

    温热的血从她的身上流出,染红了猴子的手心。

    “雀儿……雀儿!你别死啊!我们要一起修仙的!别死啊!”

    猴子拼命地用手捂住伤口,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喷涌的鲜血渗透石猴的指缝,滴到地上,凭空激起涟漪,整个大地都变成了红色。

    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旁边的岩石化作一张狰狞的脸,森林在风中狂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嘲弄。

    一双双的手从泥地里、从岩石中、从树干上伸了出来,像是挣脱的恶灵,它们伸向被猴子护在掌心的雀儿!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不要啊!”

    猴子惊慌失措夺路而逃。

    掌心处,雀儿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可是他却连听的功夫都没有,他到处躲,却无处可躲。

    一双从树根上伸出的手将他绊倒,慌乱中,雀儿滚出了几米外,留下长长的血迹。

    头顶上原本空荡荡的枝桠顷刻间好像爆炸一般长出了无数的红色叶子,那是血一样的颜色。

    猴子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身体被四处伸出的手紧紧捉住,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那些叶子汇聚成人脸,一张没有眼睛的脸,张大了嘴巴朝着雀儿呼啸而去!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猴子猛地睁开了眼睛,瞪得好像铜铃一般大。

    屋外半睡半醒的虚度被吓得掏出“连牍”。

    月光从窗外透入,黑漆漆的屋里安静得让人心慌,只剩下破旧的窗户在风中叽叽作响。

    猴子惊恐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又做噩梦了……咳咳……”猴子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喉咙,低头摸了摸自己腹部留下的伤疤,抬头朝屋外望去,天空中月明星稀。

    许久,待到呼吸渐渐平复,他又躺在卧榻上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七十二变’是行者道,却让我修悟者道……三不收……行者道数年可成,悟者道却需要上百年……”他囔囔地念叨着,似乎梦呓一般,只有自己知道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雀儿……”掏出那根桔黄色的羽毛放在手心,月光下,历尽光阴洗礼的羽翅已经渐渐失去了往昔的光泽。

    “我不想再等了。”

    次日,他一如往昔地去给须菩提早请,只是不同于往常,半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临走的时候须菩提特地起身望了他一眼,两人相顾无言。

    对视许久,猴子忽然又是拜了下去,道:“师傅,弟子让您失望了。”

    须菩提只是笑,笑道:“去吧。”

    缓缓退出门外,猴子依然好似往常一样前往后山打坐。

    风铃只觉得他似乎话少了,吃的又多了,其他倒也一概如常,兴许是修心有所进。

    入了夜,猴子早早熄了灯躺在床上,却没有入睡,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屋外,“轮值”的虚进已经困得打哈欠。

    待到下半夜,蹲在屋外青岩后的虚进已进入梦乡,猴子才从床上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脱掉宽厚的道袍,悄悄从窗户爬了出去。

    出了屋,他远远地眺望飞云阁,没有走廊道,而是朝着一旁的岩壁飞奔而去。

    月将冰凉的白色撒下大地,撒在猴子暗金色的绒毛上,一如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咬着牙,用手拽着岩壁垂下的藤蔓,青筋在他的臂膀迸发。

    一步步地攀爬,坚硬的石壁上留下他的抓痕。

    攀上石壁,跃过悬崖,潜过园林,他飞快奔腾,绕过飞云阁,直奔目的地——藏经阁!

    十年的远行,早已将野性深深地刻入他的心中,这是磨练,更是天性。

    这些午夜潜行,反追踪的伎俩猴子更是早已无师自通。

    逃过把守门徒的眼睛,猴子直接从石柱攀爬到了二楼。

    正在内室闭目打坐修行的须菩提猛地睁开眼睛,转头朝藏经阁的方向望去。

    许久,内室静默,唯有烛光风中摇曳。

    长长一叹,须菩提却又缓缓闭上眼睛,若无其事继续修行。

    借着窗外投入的月光,猴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层层叠叠的书架,上面陈列着一卷卷的竹简以及皮质卷轴、纸质书籍。

    随手抓过一卷竹简,在月光下拉开,上面遍布密密麻麻的文字。

    “鸟篆?!”

    又抓过一卷卷轴,拉开。

    “虫……虫书……”

    握着竹简,他的手丝丝颤抖,这些文字他一个也看不懂!

    “你不教!我便自己学!”冷漠的夜色中,猴子咬牙攥紧了手中的竹简低吼道。

    阶梯隐约传来脚步声,慌忙中猴子随手拿起几卷塞到自己的衣服里,一跃出了二楼的窗户,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次日,猴子装做若无其事地随风铃给须菩提早请,却看见须菩提房门紧闭,一年轻道徒立于门外。

    那道徒行礼道:“师尊交代,若孙师叔来了,便告知一声:‘往后若无他事,无需特地过来早请。一切以修行为重,俗礼可免。’”

    此话一出,风铃懵懵懂懂,猴子却已经心如明镜。

第十八章

    身处自省石旁的风铃张大了小嘴,目瞪口呆地盯着猴子手中所握之物。

    “这是……这是……”

    “帮我看看。”猴子将竹简摊在地上:“我不认识字,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猴子!你偷东西了!”风铃惊慌地喊道。

    “嘘……”猴子连忙捂住风铃的嘴:“不是偷!不是偷!是借!”

    “呜——呜……”风铃奋力挣脱了猴子,将地上的竹简捡起:“你去了藏经阁?这上面有师尊的印鉴!这是藏经阁的藏书!”

    猴子尴尬地挠头,笑了起来。

    怒目瞪向猴子,风铃气冲冲地喊:“我要告诉师尊!”

    说罢拿着竹简转身就要走,猴子连忙拦住:“你不说他也知道。”

    “什么?”

    猴子笑嘻嘻地抿了抿嘴,注视着风铃缓缓说道:“你以为,这道观里的事,哪一件能盲得过师傅的眼睛?”

    风铃将信将疑地眯眼看着猴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竹简,若有所思。

    猴子接着说:“你以为,今天早上师傅为何要通知我让我以后不用去早请了?”

    风铃思索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这样是不对!师尊不怪责,你也不能……”风铃依旧不依不饶地喊:“你若是真需要看,师尊肯定会直接拿给你看!偷盗之事,怎是修道之人可为?”

    猴子借机将落到风铃手中的竹简抢过来,塞到自己的衣袖里,一下蹦上了自省石:“那就不知道他怎么想了,兴许是怕将来我闯了祸事说出他是我师傅。若真如此,他也可推脱是我私入藏经阁偷学来的,与他无干。”

    “胡说!师尊才不会如此!”风铃大喝道。

    “那可难说了。若非如此,他为何明知我想学七十二变筋斗云,却只想着让我修那修心养性百年方有所成的悟者道,而不让我选善征讨数年可成的行者道?”

    “那……那不过是我的猜测!师尊又不曾提起只授你悟者道!”

    “是吗?哈哈哈哈。”猴子站在岩石上将手中的卷轴摊开:“怕是我照着他的法子在这里打坐个十年修心,也指不定能修出个什么来。是与否,皆已无所谓。你只需知道,昨日我站在他眼前动了心思,他却也不斥责,今日盗了书,他也不教训。这便是默认。既然师傅默认,你教我读,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这……这……”风铃顿时哑口无言。

    她觉得猴子说得有道理,却又不敢背着师尊成为猴子的帮凶。

    在她的意识中,偷入藏经阁,盗书,这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样如何?”猴子趴在石头上,将竹简垂到风铃面前,道:“我只问你一句,这上面的字你可都认得?”

    “风铃自幼随师尊修习,这些字如何能不认得。”

    “认得便行。”猴子将竹简又卷了起来,一跃跳回地面:“我将这字字抄出来,你教我习字便是。即便要训,师傅总不至于训你教我读书习字吧?”

    “可……”

    “这盗书的事你便不用管了,那守藏经阁的道徒况且无恙,又如何轮得到你?”猴子桀桀笑了起来。

    风铃是肯定拗不过猴子的,到头来只能答应,可怜她接下来日日不得安寝,无论做什么都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像失了魂一般。

    到底不过是十岁的孩子罢了。

    而与此同时,天庭与杨戬的紧张关系也还在持续。

    外界传闻,天庭有兵无将拿杨戬没办法,虽然有天蓬元帅积极请缨,但万一战败丢的可是玉帝的脸。

    鉴于天蓬元帅众所周知的实力,玉帝显然是丢不起这个脸。一来二回,开战之事一拖再拖。

    但战打不了,玉帝也不能毫无表示。于是他给四海龙王下达了命令:灌江口居民对杨戬这反天者敬爱有加,故而给灌江口判了个洪涝不断的灾。

    接了玉帝的令,四海龙王自然是不敢怠慢,也不知道西海龙王是脑子给哪个门夹了,居然派自己的女儿去,结果西海三公主直接给杨戬扣下不放。

    那西海龙王得到消息当天便奔上云霄殿哭哭啼啼,说奉了玉帝的旨降水却被扣,要天庭出兵营救。

    玉帝碍于颜面只得应了下来,却也只能下旨勒令杨戬立即放人。

    想那杨戬何许人也,怎是玉帝一句话说得动的,锦绣圣旨直接就被拿去当了抹布。到头来不过徒增笑话耳。

    这事就这么撂到了一旁。

    不过问题还没结束,数月后梅山七圣放出风来,杨戬大婚在即,对象便是那西海三公主!

    西海龙王更是收到西海三公主的亲笔信,说是心甘情愿。

    这下好,四海龙王一并上了天,蹲在凌霄殿又哭又闹,说是杨戬用卑鄙的手段污了西海三公主的清白要玉帝做主。

    无奈,征讨杨戬之事又被提上了日程。

    不过,这是后话了。

    这时期对天庭来说可是忧患不断,第一个反天者还没解决,第二个反天者已在襁褓中。

    也正是因为有了杨戬的存在,天上地下没有谁再去搭理那石猴是不是早了三百年拜师,早了三百年学艺,甚至没人想起有这么一只猴子来。

    猴子自从偷了藏经阁,人生顿时又充满了希望,从此之后他除了须菩提又多了个师傅——风铃。

    即使当年在高考前夕他也从未如此拼搏过,短短三天时间,便把拿到手的三卷卷轴看出了个大概。

    第一卷讲的是某种草药炼丹的药理。

    第二卷讲的是飞剑炼制过程中的一门提精手艺。

    第三卷讲得玄之又玄,什么灵气啊,灵力啊,业力破劫什么的,毫无修仙基础的猴子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这修道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即便是把七十二变和筋斗云的口诀放到猴子面前,以他现在的基础也未必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过猴子别的没有,就是一股倔劲,不懂,咱就学到懂!

    转眼三个月过去,猴子已经偷偷往返藏经阁数十次,每本书到手都是先抄录一份,便又赶紧送了回去。

    这三个月下来,也不知道是石猴的大脑皮层比一般人大还是怎么着,猴子已经能把这个时代混杂的文字看个遍,除了个别生字,基本不需求助风铃。

    不过偷偷把整个藏经阁上下七层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带有“七十二变”或者“筋斗云”字样的书籍。

    “莫不是那老头子藏起来了?”猴子想。

    不过想归想,他也没放弃。

    自己什么情况自己知道,这一段时间来抄出来的书是不少,但有用的却极少。想来现在关键的不是找七十二变和筋斗云,而是先恶补一下基础知识。

    基础知识这种东西,没须菩提的指点确实很难,但好歹有个半入门的风铃肯帮忙,也算无大碍。

    首先是关于最基础的“行者道”和“悟者道”,说穿了就是武将和文官的区别。

    一个善打斗、通变化,却不懂炼丹、冶器。

    一个司炼丹、冶器、卜卦,却不善打斗。

    两者其实是专业方向不同。

    悟者道讲究学识的渊博,没个千年修为想弄出个摆得上台面的法宝,那是想都别想。而且修仙之路漫漫,心性不适者多半半途而废。

    行者道就简单得多,不讲求心性,时间又短,只要资质适合,几年便能有所成。当然,万事有利有弊,行者道贪业力,积戾气,需破杀劫。

    这生死一线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若是放到封神乱世还好,若是放到如今这太平盛世……

    总的来说,悟者道只要肯坚持就能有所获,前提是有蟠桃吃,有琼浆喝,命够长。

    而行者道有风险,风险还不小,过量吸收天地灵气积累大量戾气,若是无处释放便会修为停滞不前,若是释放,又后患无穷。

    加上一个无影无形的杀劫,没准杀劫没破成自己先一命呜呼了。

    所以在封神之前修行者道的不少,但封神之后,除了个别心性实在不行的妖精,修行者道的可谓寥寥可数。

    对于这个问题,猴子倒还想得清楚。

    依他的心性和对未来的掌握,若是选了悟者道恐怕反而是九死一生。再说,悟者道无论如何都修不出行者道的坚韧身体,行者道却能和悟者道一样吃仙丹,用法宝。

    毕竟他只是没法做,可不是不能用,实在不行,抢便是。

    这不一直都是正牌孙悟空干的事吗?

    况且依他所知,自己这副资质修行者道也算有点论据,若修悟者道,那完全就是水中捞月。

    可是既然这样,须菩提为何还让自己修悟者道呢?

    莫非真是逼自己偷学行者道,往后若真出了事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猴子实在想不明白。

    日子又是一天天过,半年之后的一天夜里,猴子又摸黑进了藏经阁。

    正当他偷偷摸摸搜索着自己所需要的书籍时,一个身影悄悄从窗外飘入,落到地上,一声不响。

    猴子猛地一惊,顺势翻滚入暗处,屏住呼吸。

    微风吹开窗上的轻纱,月光洒在来人的身上,一袭青色道袍,仙风道骨,长发飘飘,却看不清面容。

    那人一动不动地站着。

    “出来吧,别逼老夫动手。”

    青云子!

第十九章

    “出来吧,别逼老夫动手。”

    是青云子!

    猴子瞪大了眼睛,身子不自觉地微微缩了缩。

    来者不善啊……

    这个自己的五师兄,从自己拜入须菩提门下至今几乎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好几次猴子试图跟他建立和睦关系,可每次打招呼他都只是点点头便走,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那张脸就好像一块铁板一样。

    听风铃说,须菩提平时不管事,观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几乎都是他打理的,是个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目的人。

    听说修道之前是官府执事,只因性格过于耿直,万事秉公办理,到头来别说升官,便连日夜操劳的本职都被革了去,这才入了道观。

    而每天夜里监视自己的两个人是青云子的徒弟,猴子也早就知道,一直也都是低调处理详装不知,没想到他本尊却跟来了!

    “莫不是真要逼老夫动手不成?”青云子伸出一只手,指尖处一团白色雾气旋转。

    无奈,猴子只能从黑暗中走出来,悠然的月色中,与青云子四目交对。

    “哼!”青云子收起了指尖处的白色雾气,对着猴子怒喝道:“早知道你这猴头不会安分!只是不曾想你竟能瞒过虚度虚进,倒是有些心机。”

    猴子咧开嘴笑了起来:“五师兄说什么哪?”

    “少给我装傻,老夫倒是问你!没有师傅的手令,为何你深夜在此!”

    “这……我是看到五师兄进来跟进来的!五师兄,你有师傅手令吗?”

    “你!”青云子顿时急火攻心,就差喷血:“牙尖嘴利!好!好!好得很!随我见了师傅你再慢慢辩解吧!”

    只见他一甩衣袖,一道白色的灵力朝着猴子卷了过去。

    猴子心中一紧,迅速挪动脚步,轻松闪过。

    看到这一幕,青云子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能感觉到灵力?在后山打坐半年修心,心没修好倒是修出了凝神境!看来,偷入藏经阁的时日不短啊!”

    凝神境又称凝神聚气境,乃是修仙者入门的第一重境界。

    进入这一重境界的修仙者可以感觉到天地之间漂浮的灵气,并吸收为己用,化作流淌在血脉中的灵力,淬炼身体。

    而所有的仙术神通,都是必须基于灵力驱使。

    “师兄,您想多了。师弟我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进来而已。”猴子缓缓地后退,随时准备落跑。

    “休要多言!是否第一次,师傅自会分辨!”

    青云子朝着猴子伸出五指,顿时,一股怪风将猴子团团卷住,无处可闪。

    挣扎中,竟双脚离了地凌空飞起!

    青云子轻轻一跃踏在窗沿上,飞出窗外,连带的还有被怪风卷着的猴子。

    那卷着猴子的怪风无影无形,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不多时,猴子已经被青云子挟持到了须菩提门前,重重地摔在石板上。

    守在门前的道徒连忙迎了上来,伸手阻拦,恭敬道:“青云师叔,师尊已经歇息,有事还请明日……”

    “滚!”没等道徒说完,青云子已经一个箭步将他推开,大喝道:“老夫找师傅有要事相商,今夜必要见到师傅!看谁敢阻拦!”

    说完,正要伸手推开房门,那房门却自己开了!

    古朴的房间内,两盏清灯火光摇曳,须菩提斜靠在卧榻上品着茗,看青云子的目光甚是淡然。

    见到这一幕,青云子反而惊了一惊,半响才缓过神来,抬腿跨入门内,跪倒在地,喊道:“师傅!这畜生……”

    话音未落,却听须菩提淡淡道:“悟空,你且在屋外跪着。”

    “是,师傅。”猴子老实地跪好。

    那房门刷地凭空闭上,刺耳的声音让青云子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此时屋内,只剩下须菩提与青云子二人。

    “师傅!这畜生他……”

    须菩提将杯盖重重一扣,顿时,瓷器碰撞的刺耳声在内室回荡,青云子的声音愕然而止。

    “你说谁是畜生?”须菩提冷冷问道。

    那往昔的慈眉善目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顿时,青云子凉透了脊背,连忙叩首道:“师傅赎罪,徒儿妄语!”

    将茶杯轻轻摆放到一旁的茶几上,须菩提缓缓地问:“这么晚了,不在馆内歇息,究竟是何要事?”

    隐隐地,青云子觉得须菩提其实什么都知道,但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那猴……那悟空师弟!他未经师傅允许,私入藏经阁!而且……而且,徒儿猜测必不是第一次!请师傅即刻下令,搜他的住所,必有所获!”兴许是急火攻心的关系,这些话青云子几乎是喊出来的。

    可须菩提却是不紧不慢,缓缓支起身子,捋着长须,问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此猴野性难驯,如今又偷入藏经阁盗取经书,依我看,应当逐!出!师!门!”青云子一字一顿道。

    此时,那眼中的神情已是凌厉至极,似乎只等着须菩提一句话,他便要让猴子从这观中彻底消失一般。

    “哦?”须菩提依旧是不紧不慢,道:“当初是为师定下的入藏经阁需经为师准许。”

    “额?”青云子忽然懵了。

    只见须菩提略略思索了下,道:“可为师当初并未明令偷入藏经阁要如何处罚,这如今临时添加,岂不是有失公允?”

    “啊?”青云子顿时目瞪口呆。

    “况且,求知之心人皆有之,这悟空也不过是过于心切罢了。若因此重罚,岂不枉哉?”

    青云子彻底傻眼了,彻底傻眼了。

    那须菩提却视若无睹,接着叹道:“也罢,你就此回去歇息吧。为师定会斥责他一番。”

    青云子瞪大了眼睛,紧紧咬着的牙,颤抖着嘴唇,好不容易才蹦出几个字:“斥……斥责……一番?!”

    青云子怒了,彻底怒了!

    修道五百三十一载,他是所有入室弟子当中最安分的,从未违逆过师傅的意思。

    但他彻底怒了!

    接下来的一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只见他用手奋力锤击地面,直溅出鲜血,痛心疾首道:“师傅——!师傅!你如此护短,将来这猴子若是闯下大祸,必会连累师门,届时全观上下!全观上下恐有大祸啊!师傅!”

    这些话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嘶吼出来的,眼泪鼻涕齐下,就仿佛现在不处置了孙悟空,这斜月三星洞就要遭人灭门了似的。

    兴许在他心中便是如此想的。

    面对如此盛况,须菩提却是沉默不语。

    “师傅!这猴子执念极深,心性甚野,罔顾法纪,若是将来无所成也就罢了,若是得了真传还不天上地下闹个遍!此为祸众生之事啊!师傅!您怎能如此啊?”

    一边痛斥猴子,一边用衣袖拭泪,语字连珠,那情景,若是遇着不知情的人想必还以为孙悟空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了。

    待到痛哭流涕的青云子缓过气来,须菩提才斜靠在枕边,注视着青云子道:“你又不是众生,你又知道对众生如何是好?况且我看这悟空心性虽野,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日便是闯了大祸,那也是他私入藏经阁偷学来的,与我斜月三星洞何干?”

    此话音轻语微,落到请云子耳中却是如雷贯耳!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入,吹斜了烛火。

    整个室内静悄悄地。

    须菩提斜卧着,看着青云子,面色淡然,寸步不退。

    青云子跪着,仰头铮铮地望着须菩提,面色惊恐,唇齿微张,寸进不得。

第二十章

    幽暗的内室中,只有青灯摇曳。

    须菩提,青云子。这对师徒四目交对,许久许久,静默。

    直到青云子不解,失望,绝望,低头,须菩提才缓缓道:“退下吧。”

    说什么都是多余,再没有辩驳的余地了。

    房门轰然打开,屋外,猴子依然跪着,惊异地看着青云子。

    他听得到青云子的嘶吼,却听不到须菩提的低声细语。

    青云子缓缓站了起来,弯腰:“徒儿……告退。”

    “去吧。”

    缓缓转身,青云子披头散发,仿佛大战之后的颓丧,一步步离开,再也没看石猴一眼。

    那背影就好似一个落魄的老人,让猴子十分不解。

    “针对我不成,用得着这样吗?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猴子想。

    直到青云子走远,须菩提才面带笑意,震了震衣袖站起来,走到猴子面前,笑道:“你这猴头,尽给我惹事。往后,必不可再如此!”

    看到须菩提的笑容,猴子顿时释然,玩笑道:“往后必不如此!往后必不如此!往后若是再去藏经阁,必不再让师兄捉住!”

    “你这猴头!”一声大喝,须菩提举手佯装要打,却没落下,噗嗤一下笑了。

    这下子猴子心里更有底了,趁着须菩提心情不错,干脆说道:“师傅若是准我入藏经阁,不如给我发个手令,往后也不会再生事端。”

    “为师何时准了?”须菩提笑问。

    “这……”

    “若是为师准了你,那修为高于你的一众门徒,又当如何?你以为你那青云师兄今夜捉你是何缘由?”说着,须菩提弯腰,双手撑着膝盖,与猴子对视,又转头指着远处藏经阁,意味深长地说道:“那藏经阁就在那里,不移不动。每夜巡视按理两次,一次戌时一刻,一次卯时三刻。若你能进,便进,若你不能进,也休要多言。手令之事以后莫要再提。”

    说罢,直起身子转身走入室内,背对猴子道:“往后,为师每日着人清点经文,若是少了三本,定为你是问!”

    那房门轰然关闭。

    “少了三本?”猴子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那就是说,每次只准‘借’两本,抄完了还回去才能再‘借’咯?”

    直起身子猴子又静默想了半天:“这老头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须菩提怕是有几千岁了吧,要猜测一个几千岁神仙的心思,那纯粹是自寻烦恼。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猴子只能干脆不想。

    今晚好在是有惊无险,只是对须菩提的态度越发困惑了。

    返回住所的路上沿途都是注目猴子的道徒,这个时间段本来都该在歇息,想是刚才的事闹大,把全观上下都惊醒了。

    “他今晚偷入藏经阁了!”

    “在门外跪了整整一年死赖着不走,结果一进来就……”

    “畜生到底还是畜生,那畜生今夜偷入藏经阁,被青云师叔逮个正着,师尊竟也不处罚,真是老糊涂!”

    “嘘!别乱说。”

    “当初师尊收他便是个错误,如此蛮夷,便该在门口跪化了事!”

    “从石头里蹦出来,便跪化了石去!嘻嘻嘻嘻。师尊不管,师叔如何肯就此罢休,往后怕是有他苦头吃了。”

    他们低声私语,看见猴子走过来却又避让走开。

    入门将近一年,本来他们已经习惯了猴子的存在,如今似乎又好似以前一样避瘟疫一般地避。

    这情形猴子看在眼里,却没有记在心底。

    石猴本身就是独一无二,即便是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们也顶多算得上远亲。

    在没有实力之前遭受排挤,似乎是一种必然,就算遇到算得上远亲的妖怪也是如此,何况这些自视甚高的万物之灵——人呢?

    对此,猴子早已习惯。

    回了凌燕里,推开房门,却见到惊慌失措的风铃。

    “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你在这里干嘛……我的书呢!”猴子瞪大了眼睛怒吼道。

    那卧榻底下半年来抄下的经书如今一本都没有了!

    经这么一吼,风铃的泪花一滴滴掉下来:“我……我怕……我怕师尊赶你出去,听他们说你被捉住……呜呜……我胆小……不敢去看,只得赶紧过来……过来帮你把书藏起来,我怕师叔带人来搜……呜呜……”

    一转眼,风铃已经哭成了泪人。这是攒了九个月的眼泪,终究是一次全倒了出来。

    天知道这九个月来她是怎样的担惊受怕。

    看着梨花带雨的风铃,猴子的心也是酸了一酸。

    走到风铃面前,蹲下,用手拭去他的泪渍,猴子叹道:“没事了,师傅没有处罚我。呵呵,青云子气得脸都绿了。”

    “真……真的?”

    “你看我不是好好站在这么?我说了,师傅默许的。”

    风铃猛地扑到猴子怀里,紧紧抱住猴子:“猴子,以后别去藏经阁了行吗?别去了。我怕他们把你赶走……”

    猴子沉默了,半响,才抚着风铃的背说道:“往后若还有这种事,你便不要管了。若他们问起,你便佯装一概不知。今晚若真有事,你在这里不是让他们逮个正着吗?”

    “那你怎么办?若是他们搜到了书,罪责必定加重。”

    “我怎么办?我不用怎么办。老子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风铃顿时破涕为笑:“齐天大圣?”

    用拂尘轻轻捅了捅石猴的脑袋,嗔道:“让你又胡说。”

    “胡说?哼!”猴子站了起来,拿着一旁斜靠着的扫帚摆起了姿势:“等我出师了,我就在山头挂上齐天大圣的旗号,到时候若有人敢惹惹风铃流泪,老子我就把他打成肉酱!哈哈哈哈。”

    “若是你惹的怎么办?”

    “若是我惹的……若是我惹的便先记下,往后再算。”

    “尽会胡说,若是真在山头挂上齐天大圣的名号,怕是天庭的大军早早压境,你先被打成肉酱了!齐天,哪里是能胡乱说的。”

    小小的木屋中,两人嬉笑怒骂,不知为何,恍惚中,猴子又想起了雀儿。

    一种莫名心悸油然而生。

    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回到那个小山坡上,接回雀儿……

    ……

    潜心殿后,内室之中,须菩提与一老者席地对弈。

    此老者穿着一副宽厚黑色道袍,头插黑玉朱雀簪,鹤发童颜,面目祥和,一副高仙姿态,袖口绣一金色“风”字。

    此人便是风铃口中尚在北洲云游的须菩提首徒——清风子!

    见须菩提眉头紧锁,清风子缓缓将一枚黑子放置于棋线之上,开口问道:“师傅可是觉得,今夜与五师弟所言,过了些许?”

    须菩提闻言,缓缓摇头,目光却从未离开棋盘,伸手粘起一枚白字,放到棋盘上道:“你可知为何为师先前门下入室弟子九人,皆有所成,却独独留你那五师弟青云子在观中?”

    “徒弟不知。”

第二十一章

    见须菩提眉头紧锁,清风子缓缓将一枚黑子放置于棋线之上,开口问道:“师傅可是觉得,今夜与五师弟所言,过了些许?”

    须菩提闻言,缓缓摇头,目光却从未离开棋盘,伸手粘起一枚白子放到棋盘上道:“你可知为何为师除了那刚入门的悟空,门下入室弟子九人,皆有所成,却独独留你那五师弟青云子在观中?”

    “徒弟不知。”

    须菩提淡淡一笑,无奈道:“你那五师弟,天资优越,却性情敦厚偏执,缺了份心机,少了些城府,且又墨守陈规,万事追求公平,不知进退。却不知这世间除了公平,还有那许多事说不清道不明。”

    沉默了半响,长叹了口气,须菩提接着说道:“需知修仙本是窥窃,仙途凶险,虽有所成,如此性情,若是出了这斜月三星洞,怕是要被那满天神佛啃得尸骨全无。”

    清风子低头不语,粘起黑子,置上。

    “为师这些年遣他打理观内事务,本是有意历练。今夜观之,恐是比先前更甚了。果真是天性不可违啊。今夜之事,让他长点教训也好。倒是那猴头,修为已达凝神后期,短短数月而已,倒是有些出乎为师的意料。如此资质,比之当年杨戬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及。倒是不枉费老夫对他的一番期望。”说罢,手捋衣袖,将白子置到清风子面前,转而问道:“为师托你寻的乾坤齐阴木,可有消息啊?”

    “徒弟听闻南极仙翁手中正好有一块,便用几粒丹药换下,给师傅带来了。”说罢,青云子将手伸入袖中,将一块通体乌黑,大概五指见宽,一尺有余的木块双手奉到了须菩提面前。

    随手接过木块放到一旁,须菩提道:“找到便好,为师早年所得的那块大木切成了九块,如今已是用得一片不剩。找到便好。”

    说罢,随手又是一子。

    青云子捋着衣袖,置下一子,问道:“师傅这是给十师弟备的吧?”

    须菩提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道:“你们九师兄弟都有的,他也是我的入室弟子,如何能没有?这些年,可有见到你那三师弟丹彤子啊?”

    “徒弟行走北地,三师弟游历东洲,未曾遇见,曾听八师弟提起,说是三师弟正忙于锻造法器,四处搜罗各种天材地宝。师傅为何忽然提起?”

    “往后观中之事无人料理,为师欲交由你那三师弟。”

    “哦?”清风子执子的手微微顿了顿:“如今观中之事不是五师弟……”

    “你那五师弟,呵呵,今夜之惑,恐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不提也罢。不提也罢。”须菩提摇头摆手道。

    清风子默然,又是往返几手棋,方问道:“若论及为人师的品性,当数八师弟凌云子最佳,也最好为人师。我那几个不肖弟子近几年也是托付在他身边,倒是长进不少。若是师傅修书一封,无论凌云师弟身在何方,必定也会即刻赶回。为何师傅却意属三师弟丹彤子?那三师弟与五师弟交往甚厚,又性情古怪乖张,听闻其下偶有弟子因受不了他的脾性而出逃,实非上上人选。若是由其执掌,恐怕是要为五师弟出头,今夜之事不会就此作罢。往后那十师弟孙悟空只怕……”

    “只怕有苦头吃咯~”须菩提乐呵呵地叹道:“在我这斜月三星洞吃了苦头,也好过往后在外面栽跟头。况且行者道本是旁支,犹如魔功,修之易成,却凶险之极。本是封神之前盛行的功法,如今太平盛世,天庭耳目无处不在,若无个地方释放戾气,到头来修行恐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清风子的目光离开了棋盘,盯着须菩提看了好一会,道:“师傅对那十师弟可谓上心之至啊。只是,今夜五师弟所言也未尝有错,师傅如此这般,往后怕是……不得安宁了。”

    须菩提缓缓直起身子,与清风子对视道:“安宁岂便是好?”

    “这……”

    须菩提随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道家心法,世人皆知分四重。凝神、纳神、炼神、化神。却少有人知那往上还有第五重,谓之天道。如今道祖修了‘无为’,佛祖修了‘无我’。修仙本是逆天行事,却修出个顺应天命。哼哼,当真可笑!可笑啊!修仙求道本是窥窃天地之事,到头来却全修成了这般模样,于苍生何益?也无怪乎如来佛祖的二弟子金蝉子要发宏愿普渡众生了。”

    须菩提苦笑,长长一叹。

    清风子心中大惊,连忙问道:“师傅可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须菩提无奈道:“金蝉子要行的是普度之道,超脱佛道自立一门,为师修的与太上同出一脉,如何有那本事。不过随波逐流顺水推舟罢了。只是为得人师,也得对得起那拜师的响头,猴头意欲逆转天命,初入观中为师便已为他指明了去路——修悟者道,小有所成,八百年寿终正寝。只是那猴头偏要修行者道……怕也是心性命数使然,只是如今早来三百年,倒是为这天地气运增添了些许变数。”、

    说罢,须菩提粘起一枚白子。

    “啪!”

    置罢,便仰头轻捋长须,眉目带笑。

    清风子睁大了眼睛在棋盘上扫视了许久,方拱手叹道:“到底是不如师傅啊。”

    须菩提轻声笑:“悟者道虽不如行者道强悍,却少有折损,多为寿终正寝。归结而来,一个‘算’字。就如同棋盘对弈,需得先知先觉,未雨绸缪,方为致胜之道。普天之下最善此道者,必数那道祖太上老君。”

    “师傅距那天道不也只是一步之遥么?论起‘算’字,师傅也未必输与那太上才是。”清风子恭维道。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须菩提轻轻摆手,撑起身子踱步至窗前,遥望天际月色中翻滚的流云,笑道:“那太上早已修成天道无为,高居三十三重天兜率宫,虽只掌教事不理政事,可这普天之下却少有事情能逃过他的双眼,如何是我比得?只是,若这早了三百年修道的悟空出了山,便不知他还能不能算得过来了。”

    此言一出,一道霹雳划破天际,映出须菩提苍老的面容。

    “风云骤雨时,天地再造日啊。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清风子深深叩拜下去。

    ……

    九重天之上,太上老君猛地睁开眼睛,眉头一皱,原本松懈的十指猛地扣入肉里。

    一滴鲜血从嘴角缓缓渗出。

    紫衣道童连忙上前问道:“师傅何故如此?”

    “咔——”一声清脆的响声。

    太上老君缓缓转过头去,瞪大了眼睛,惊恐。

    一旁凌空漂浮放射出数不尽文字幻影的巨大黑岩上已经出现了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痕。

    太上满是皱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迟疑道:“天道骤裂,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

    狂风骤雨之中,须菩提迎风而立,面露微笑。

第二十二章

    次日,正如须菩提所料,青云子闭门不出。

    晨诵无人主持,各种日常的经会无人开讲,道观杂务无人操持。

    一众道徒均无所适从,而那须菩提竟也不管不问,只道是那接掌的人不日将到,稍安勿躁。

    如此数日,道观内所有事务均无法开展,一众道徒对猴子的怨恨又更加深了。

    这原本猴子也不在乎,毕竟讲经他不旁听,观内事务也多与他无关,即便是厨房不开伙了,他也能后山摘几个野果子了事。

    一只猴子,一个小窝,多大的事啊?

    反倒是青云子足不出户让他往后偷入藏经阁少了一分顾忌。

    至于风铃,却是心情极佳,想是如今确定了须菩提的态度,心中重担一下放下,第三日中午的时候更是拎着食阁哼着小曲来给猴子送饭。

    “莫非青云子不管事了,厨房反倒提供起午餐来了?”猴子疑惑道。

    “去去去,什么厨房供的?青云师叔不管事,观内的事务无人操持,说不准过几天连饭都不供了呢。”说着,风铃将食阁搁到地上,咯咯笑道:“这可是本姑娘亲自下的厨。”

    “哟!”猴子连忙丢下手中的竹简从自省石上跳了下来,伸手就要去抓,却被风铃拍开。

    “我来。”风铃笑嘻嘻地两手握住盖子:“当当当当!看!喜欢不?”

    “这……不就是水果吗?”猴子面无表情道:“算什么下厨啊?”

    食阁里,就是个水果拼盘,充其量也就是切了下。

    “猴子不是最爱吃水果吗?”风铃皱起眉头,嘟着嘴道。

    “算了,反正是一份心意。”猴子摇摇头,伸手抓了一片苹果就往嘴里塞。

    风铃的师傅是须菩提的首徒清风子,而清风子总共也只有四个徒弟,风铃最小,又是如今唯一一个还留在观中的。鉴于清风子在观内地位极高,风铃的地位自然也是不低。

    平日里课业有惑多是直接请教须菩提,算下来,属于隔代亲授弟子。

    除了须菩提之外真没什么人敢差遣这小妮子,她做的水果拼盘,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上的。

    “喂,说清楚,什么叫‘算了’?不想吃可以不吃!”风铃嘟嘴鼓气道。

    猴子咀嚼着水果,赶忙将食阁拎到一边,问道:“今天怎么这么空?”

    风铃扁了扁嘴:“青云师叔不讲经了,观里乱糟糟的,师尊也不出门,我都没什么事做。不过你可要当心啊,我听说有几个年长的师兄想揍你。”

    “啊?”猴子愣了一下:“青云子门下的?”

    “不是。青云师叔闭门不出三天了,听说谁也不见,连送饭食的都被赶了出来。好在他修为也已达化神入虚之境,虽是初入,但也无需为他担心。”看猴子吃得津津有味,风铃笑嘻嘻地托着腮帮子问:“怎么样?我做的好吃吗?”

    正当猴子打算嫌弃两句与她拌嘴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哈哈哈哈,我们四公主也会做饭,真是难得啊。”

    猴子和风铃先是一惊,连忙四处张望。

    这声音仿佛直接从脑海里响起一般,根本无根无源,来处难辨。

    不一会,一声鹰啼,一只雄鹰从天空俯冲而下,凌空化作人形,两袖迎风扬起,缓缓着地。

    来人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身材魁梧,一身黑色紧身便装道袍,发髻正中有一缕奇异的白发。

    见到来人,风铃先是一喜,又连忙立正行礼:“风铃拜见月朝师兄!”

    月朝看着风铃,眉目带笑地问道:“怎么和师叔在一起不拘礼节,见了我这师兄反而见外了呢?”

    “他就是一只猴子,不用拘礼节。”风铃扁着嘴随口说了一句。

    那神色之中的亲昵落到月朝严重,引起的却是一丝隐隐的忧虑。

    伸手摸了摸风铃的头,月朝又转过来身来对着猴子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悟空师叔,初次见面,晚辈清风道人门下大弟子月朝有礼了。”

    清风道人便是清风子的别称。

    来了斜月三星洞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这么恭敬,猴子一下懵了。赶忙拱手道:“多礼了。我也是刚拜入门下不久。”

    行完礼,月朝有意无意地瞟了猴子几眼,便自顾自地去拿风铃的食阁:“我可是还没吃过四师妹做的饭菜呢,刚巧也饿了。咦?怎么都是水果?这也叫饭菜?”

    风铃的脸一下红了,连忙奔过去把食阁夺了回来,幽幽道:“本来就不是做给你吃的嘛。”

    月朝无奈叹了口气:“不吃也罢。师兄我还以为师妹长进了,我不过离开一年,便学会了做饭菜。”

    风铃把食阁藏到身后,决定扯开话题:“师兄怎么不在凌云峰修行忽然回来了?”

    “和凌云师叔一起到灌江口看热闹,绕路过来看你咯。”

    “灌江口看热闹?”猴子的眉头皱了起来:“要开打了?”

    月朝拍了拍大腿,盘腿坐下:“嗯,天庭的消息,太上老君不知怎么忽然提前出关,现在玉帝正在紧锣密鼓地备战,二郎神杨戬那边也差不多,现在到处搜罗兵员,只要稍有点修为的他就要。看情形,这对舅舅与外甥的冤家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不过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战怕是一两个月内还难打起来,我们走慢点倒也无所谓。”

    说罢,月朝伸手一扬,一套茶具凭空出现在了面前,连带的还有一个炭炉和热腾腾的开水。

    这一幕看得猴子目瞪口呆。

    “小师妹,来,尝尝师兄在凌云峰顶亲手栽种的茶,这可是凌云师叔我都不舍得给的哦。凌云师叔的那帮子徒弟整天打我茶叶的主意,师兄我可是守得很辛苦啊。”月朝挑了挑眉毛,从衣兜里掏出了竹筒装着的一小罐茶叶。

    猴子连忙问道:“你也修的行者道?”

    “怎么这么问?”月朝反问道。

    “这……应该是第三重炼神合实才能做到的吧?不是行者道怎么这么年轻就……”

    一旁的风铃轻轻拽了拽猴子的手,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月朝师兄今年已经三百多岁了……”

    “额?”

    正在猴子疑惑的时候,月朝已经沏好了茶,分了杯,将两盏茶分别推到猴子和风铃面前,道:“修仙者的外貌乃是心像,若是心不老,外貌便不会老。他日悟空师叔若见了凌云师叔便知道了,他老人家如今看起来还依旧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风华正茂。”

    猴子的第一反应便是望向风铃。

    “嗯?”风铃当即瞪了回去。

    一旁的月朝叹了一句:“这个是真的只有十岁,不是不显老。来,尝尝我的茶。”

    三人端起茶杯,品了起来。

    这茶入口润滑,抿在口中,一阵香气溢鼻而出,咽下,顿时一阵身心舒畅感。

    “仙茶?”猴子从未想过原来茶可以是这样的,也难怪达到月朝这种境界的还肯亲手去栽种,如此喜爱。

    那月朝抿了茶,盯着风铃若有所思,又忽然转而看着猴子,道:“悟空师叔,凌云师叔和伊圆师叔他们都已经给师尊去了信,询问是否返回执掌道观。”

    看来这些个师兄虽然外出,对观里的情况却都是了如指掌啊。

    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用了什么通讯手段,但以他们的修为,绝对不会没有。

    猴子嗯了一声,一边继续品着茶,一边抬起眼来看月朝。也不知道他忽然说这个是要干嘛。

    月朝面色凝重地看着猴子,缓缓说道:“师尊的回答是:‘暂且无需。’可唯独没有拒绝丹彤师叔,听说……丹彤师叔正在南海围猎恶蛟,不日将返回。”

    风铃顿时小脸煞白,猴子却不明所以。

    月朝低下头,端着茶杯,淡淡道:“往后,悟空师叔可得更加小心才好。”

    又闲聊了几句,月朝便道别,临走要风铃送,只留下猴子一个继续修炼。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的,月朝带着风铃绕路逛了整个道观一圈,直到最后出了山门他才忽然说道:“风铃啊,往后,尽可能离悟空师叔远点。”

    “师兄何故如此说?”风铃显是吃了一惊。

    月朝停下脚步,缓缓仰起头道:“修行者道,如此性情,师尊又如此对待,入门仅一年上下,便已经凝神后期……此人犹如那杨戬,结局无非三种,天下英雄、人间恶鬼,或者——死。”

    一句话,犹如一记惊雷。

    风铃娇小的身躯微微一震,停下脚步,却只是默默低下头揉搓着小手。

    这师兄妹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立在古朴的石阶上,阳光下,枝叶的幻影风中摇曳。

    许久,月朝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抬头望向天边的流云,道:“这三种结果,到头来都必是脚下骸骨累累,这一点众师叔都看得真切。”

第二十三章

    往后的几日,即便是猴子与风铃行走在路上也时常能听到观内弟子指指点点,风铃几次气不过想上前辩驳,却每次都被猴子按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道观之中这种敌对的气氛渐有愈演愈烈之势,就连原本属于猴子的伙食都被克扣。

    好在猴子不以为意,那些人也不敢明着来,大体倒还安稳。

    第十天的晚上,按捺不住的猴子又是偷偷地溜了出门,当他攀过石岩,试图穿越山上的树林直达道观另一边时,两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未及多想,猴子直接一侧身闪入树林,没跑几步,却又发现第三个身影从树干后缓缓踱步现身。

    月光下,虚度双手环于胸前,手执拂尘,桀桀笑道:“孙师叔,恭候多时了。不,应该说恭候多日!”

    那神情显然就是不怀好意!

    猴子正想后退,却又发现身后两人已经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是虚进,另一个年轻的道士领口绣了个“伊”字,似乎是须菩提四徒弟伊圆子门下。

    “虚度,小心!这猴子动作很是敏捷。”虚进大喝道。

    见此情形,猴子干脆直起身子问道:“怎么?见了师叔也不行礼?你们师傅是怎么教的?”

    “哼!不过一个畜生,喊你一声师叔,你还就当真了。”说罢,虚度挽起袖子,将拂尘卷成了棍子:“又想去藏经阁吧,如此屡教不改,便是今夜在此打死你,恐怕师尊也无话可说了!”

    猴子一回头,发现身后的两人也挽起了袖子。

    “哟哟哟~莫不是你们师傅授意的?”猴子冷笑起来。

    “就凭你也需我师傅开口?休要自抬身价!可知你已经弄得全观上下天怒人怨,想揍你的人比比皆是。”

    “明白了。”猴子咧开了嘴,现出獠牙,月光下,他的指甲闪着寒光!“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这俨然便是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半年的修行,他早已经进入了行者道的第一重境界——凝神聚气后期!

    修到这一境界虽然还没有什么看得见的神通,但凭借灵力对身体的淬炼以及运劲时的加成,体力敏捷早已经非常人可比!

    虽然那三人也都是凝神境,但论打斗,行者道对于悟者道有着先天的优势。

    看到这一幕,三人多少还是有些心虚,但凭着人多,虚度壮起胆子大喊道:“上!”

    顿时,三人从三个方向朝着猴子扑了过来!

    不过意料之中的搏斗并未出现,猴子直接一闪,一跃跳上了树梢!

    扑了空的三人迅速抬头,却见猴子蹲在树上朝着他们做了个鬼脸:“凭你们?三个修悟者道的也想捉我?你们的法宝呢?没有啊?真可惜了,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还没等他们做出进一步的动作,猴子已经消失在枝叶之间!

    “走!我们去藏经阁!”虚度大喝一声,三人迅速朝着藏经阁的方向狂奔。

    沿途又汇聚了十几个人,形形色色,分别出自须菩提各弟子的门下,均是凝神境。

    斜月三星洞平时留驻观内的大多都是凝神境弟子,若是到了纳神期,多会随各师叔游历或者到更适合的地方修行。

    当然,凝神境也有前后之分,若是用一般修悟者道修士的标准来区分,这个阶段对于他们来说足足有数十年的光阴,那刚入门的与修到后期的自然无法比拟。

    更何况行者道与悟者道的凝神境可是截然不同的,行者道讲求尽可能的吸收天地灵气淬炼身体,而悟者道则反过来,他们必须要尽可能少地吸收灵力减少产生的业力,又要尽可能地淬炼身体。

    这尽可能多的吸收与尽可能少地吸收,那淬炼出来的身体自然是天壤之别。

    此时猴子已是凝神后期,若是要论单打独斗,猴子绝不怕当中的任何人。不过,若是群殴则另当别论了。

    要知道蚂蚁啃大象,也有啃倒的第一天。

    不多时,这波人便到了藏经阁门前。

    守门的道徒见他们一众浩浩荡荡很是吃了一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直接亮出了须菩提赐予的飞剑。

    虚度上前拱手道:“于义师兄,那猴头想是又偷入了藏经阁,我想……”

    “藏经阁乃重地,若无师尊手令,任何人不私入。”还没等他们说完,负责守卫藏经阁的于义便直接回了一句。

    “于义师兄,那猴子现在就在藏经阁里!”

    “我不知道什么猴子,我只知道藏经阁乃重地,若无师尊手令,任何人不得私入。”

    一股气血涌上心头,虚度脸色一变,却又忍了下去。

    这于义,明显是连谈都不想谈,连说都不让说的架势!实在欺人太甚了!

    缓了缓气息,虚度又低声说道:“于义师兄,只要现在大家进入藏经阁搜一搜你便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

    “藏经阁岂是你搜得?”于义挑了挑眉毛,冷冷道。

    “行行行!”虚度咬着牙说道:“我们不进去!你们进去搜,可好?”

    只听于义冷笑道:“何时巡视藏经阁,师尊都未曾过问,你倒是先指手画脚起来了?”

    顿时,虚度的脸颊一阵抽动。

    藏经阁外的人流越聚越多,于义寸步不让,加上虚度他们一众均为凝神境,而那于义却是纳神期,更手持须菩提赐予的飞剑,硬闯肯定是自取其辱。

    唯恐事情再闹大让自己师傅听了去,虚度只得咬着牙,怒视藏经阁道:“猴子,今天算你走运!我们走!”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黑漆漆的藏经阁三楼,猴子从窗户的缝隙窥视着外面渐渐散去的人群。

    “那藏经阁就在那里,不移不动。若你能进,便进,若你不能进,也休要多言。手令之事往后莫要再提。”

    须菩提最后那段话言犹在耳。

    “那老小子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了!他什么都知道!”猴子一拳重重地锤在窗檐上。

    那老头子当了青云子那么多年的师傅,不可能不知道青云子的行事风格。早就知道青云子是什么人,却又放任猴子偷入藏经阁还不给手令……

    得罪了青云子,就是得罪了整个道观上下道徒!就算青云子再拉不下脸来对付猴子,也自然会有人出手!

    “恐怕,往后要再入藏经阁,不是那么容易了啊。这死老头就非得给我设点坎吗?”猴子咬着牙开始在书堆里倒腾起来:“这里面怎么就从未见过外家功法?来个棍法也好,若是学成了,往后遇到他们便无须再跑了!”

    正说着,旁边书架上一卷竹简翻滚落地。

    拉开一看——《九转乾坤棍》!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咦,墨迹还没干?”猴子把棍法塞入衣裳里,扭头往须菩提的潜心殿狐疑地看了一眼:“今天这运气似乎有点好,我很久没走过好运了。”

    又摸了一本关于从凝神聚气过度到下一境界——纳神驭术的书,猴子偷偷溜出了藏经阁。

    次日,猴子便请风铃帮忙想跟内务库要了一根正儿八经的白蜡木武棍,得到的答复是观内不准使用武器,所以没有。

    猴子无奈,只能自己在后山弄了一根,可惜普通木柴哪里做得出好木棍,那脆巴巴的模样一个重击便会断掉。

    最终他只好先搁置了练棍的想法转而继续吐纳修行。

    当天夜里猴子本来还想再去藏经阁看看能不能弄本外家拳法,不过最终却打消了念头,因为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在小木屋的周围足足有二十个不同的气息!

    这还仅仅是内围的,外围,在猴子感知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

    “现在的处境简直糟糕透顶!老头子你也不管一管吗?”猴子猛地咆哮道。

    远在道观另一边的须菩提眉毛抖了抖,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却连眼睛都没睁开的意思,只是继续打坐修行。

    等了许久,半点动静都没有,猴子有些泄气了。

    没听到?这道观里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分明都逃不过那老头子的眼睛。刚刚那句话便是要说给老头子听的。

    可现在算怎么回事?放猴子自生自灭?

    放眼望去整个道观除了风铃和一个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的须菩提,全都是敌人!全特么都是敌人!

    前几天晚上青云子的事件让所有人都明白了须菩提对猴子的庇护。

    于是大家心中有怒却少有行动!

    昨天晚上的事件呢?他有让所有人都明白了须菩提不会随便出手!

    现在整个道观都在摩拳擦掌啊!

    “悟者道……善卜卦,知天命……”

    得罪青云子,居然会引来这样的结果。那个固执的青云子在这些道徒之中到底是有多高的威望啊!

    猴子攥紧的手握得劈啪作响,这就是悟者道,这就是悟者道!

    步步为营,步步算计!

    不需要真正出手,只要四两拨千斤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从前也曾听说过孙悟空是被人算计的,现在算是明白了。

    别说如来,就是须菩提……

    从进观开始,猴子就没翻出过须菩提的五指山,一步一步,都被他算得死死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

    “不行!绝不能再这样下去!”猴子瞪大了眼睛,开始在自己那抄来的书堆里翻了起来。

    “必定有破解之法!”

第二十四章

    深夜,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让猴子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

    “要行动了?”他悄悄攥紧手中的木棍,这是他手头唯一的武器。

    脚步声最终在门前停下。

    当即,猴子闪到了门的侧边举起木棍,准备谁敢踢门就先废了他一条腿。

    不过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偷袭还敲门?这帮人是有君子风范还是傻啊?”猴子想。

    “是我!开门!”这是风铃的声音。

    打开门,猴子看到了有些慌乱在四处张望气喘吁吁的风铃。

    她迅速挤进了门,手中还提着一大袋东西。

    栓上门,一转身,猴子便看到风铃从袋子里倒出满桌子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些都是什么?”猴子有些目瞪口呆地问。

    风铃快速翻着,掏出一根金色的短铁棍,随手丢给猴子。

    “这些是师傅和师兄送我的,都是法宝来的!”自己抓起一把短木剑,风铃赶忙躲到猴子身旁。

    “你这是干嘛?”猴子掂了掂手中才一尺三寸长的铁棒,这玩意说是法宝他一点也不怀疑,但问题是……没有到纳神境,拿法宝来干嘛?

    看着小妮子咬着嘴唇握着木剑,目不转睛盯着门看的娇俏模样,猴子一下给逗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风铃都快急哭了:“他们有多少人你知道吗?我跑去找师尊,师尊说还没打,打了再说。我……我只好自己来了。”

    看着风铃那焦急的模样,猴子的心情反倒是一下子放松了不少:“不过是打一顿,他们敢在这观中把我打死吗?哼。”

    屋外,一窝蹲草丛里的道士在窃窃私语。

    “看到没有,大师伯那四公主风铃进去了。真不明白她干嘛要这么护着那猴子。”

    “那我们还动手不?”

    顿时,所有人的脑海中不禁都浮现起风铃的师兄月朝前几天带着她在观里散步的情景。

    虽然她从来不娇惯,但风铃“四公主”的名号可不是假的。

    伤了风铃可不是好玩的事,不提须菩提对她的疼爱,也不提她身为须菩提首徒的师傅清风子,光那师兄月朝就是个远近驰名的硬茬,报复起来绝不手软。

    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前几天回来他还特地带着风铃满道观地绕,根本就是在有意提醒所有人不要对他的师妹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一个炼神归实境的修士要整死一帮凝神聚气境的修士,足足有一百种方法,这是常识!

    沉默了许久之后,草丛里也不知道谁先开口说了句:“先……看看再说。”

    众人默然。

    这一看,就看了一整夜,也被蚊子叮了一夜。

    这一夜,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猴子便感觉到那些埋伏在周围的道徒一个个悄悄离开。

    又是一天的开始。

    整个道观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那一双双的眼睛看着猴子带着笑意,仿佛都在等着看他怎么死。

    中午的时候须菩提在墙上贴出了公告:“禁止观内斗殴,违者必重罚。”

    据说当时一群人愤愤不平,嚷嚷着须菩提这是在偏袒猴子。有多事的随口问了前来张贴的道徒:“那如果是有人违反观内其他禁令,众弟子为制止才出手,可还需重罚?”

    那道徒早有准备,仰起头,拉长了声音喊道:“此种情况,师尊有言,另论!”

    众人恍然大悟。

    得,这下游戏规则定下来了。

    须菩提的意思就是:猴子要是想夜入藏经阁,准你们狠狠揍他。若是猴子没有打算夜入藏经阁,你们动手那就休怪老夫重罚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根本不是在制止,而是在鼓励!

    听到这个消息猴子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老家伙就那么爱看戏吗?”

    可他也没办法,如今寄人篱下,须菩提爱怎么玩,他是半点都没辙。

    现在能做的,便是忍着,忍着,只要七十二变学到手,就什么都不怕了。

    那一整天猴子都没出门,直接在自己的小木屋里打坐修行,累了便转而查看那一堆抄来的书。

    由于没有人系统地教授这些修仙知识,先前猴子甚至连书籍的识别都做不到,这直接导致里家里“没有用的书”堆积如山。

    可藏经阁里有“没有用的书”吗?

    当然没有,所谓“没有用的书”,指的不过是那些偏向悟者道修行的书。

    相对行者道,悟者道更为复杂,而且须菩提本身修的也是悟者道,所以相关书籍便也更多。

    可如今这些书猴子却一本本地看,哪怕看不懂,也死记硬背下来。

    要知道,他现如今的对手可是清一色的悟者道,若是一窍不通,还不给算死?

    经过须菩提这么一折腾,猴子算是领教到悟者道的恐怖了——兵不血刃啊!

    下午时分,猴子忽然听到屋外叮叮咚咚的声音。

    开门一看,一个道徒正爬得老高在修缮着自己隔壁那间荒废的木屋,而另外两个道徒则从一架板车上往屋里搬东西。

    站在门口拿着扫帚的风铃看到猴子出来乐呵呵地说:“我搬过来了!”

    “你搬过来干什么?师傅同意吗?”猴子不解地问。

    “保护你啊!”风铃挥舞小巧的拳头道:“我去查过了,他们还是比较忌惮我的。只要我在这里,肯定还是有用。至于师尊他老人家嘛,他不管这种琐事。”

    猴子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风铃在观内什么地位他还是知道的。问题是,说起这师兄师傅的背景,猴子的背景比风铃肯定是只高不低的,可是……

    “你说人和人咋就际遇差那么多呢?”猴子不禁想。

    而且这要一个小女孩来保护,说出去还真有点丢脸。

    不过猴子也没拒绝。

    往后的一个月猴子都在房间里修行没有再前往藏经阁,只想着早日达到纳神境,只要一旦达到,那埋伏在屋外手无寸铁的一众凝神境道徒便不再是问题!

    而在这一段时间,风铃也是每日与他形影相随。

    日子就这么无惊无险的过了,由于猴子长时间没有异动,也不知是不是个陷阱,守在门外监视的道徒们倒是越来越少。

    于是,猴子又是蠢蠢欲动想偷入藏经阁了。

    那几日他每每吸收起灵气,便发现身体陷入无边的剧痛之中,刺痛感遍布皮肤的每一个角落,吸收的灵力越多,剧痛便越强烈。那是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

    更可怕的是,这种感觉随着修行一日日地加剧。

    这种情况让他近乎崩溃。

    他知道,自己已经摸到了纳神境的门槛。

    可是这与他所知道的又有所不同,在他手头的书里面只是记载了由凝神境进入纳神境身体会倍感不适,但没想到所谓的不适居然这么强烈。

    想来是因为猴子本身的体质问题,他全力吸收起灵力来速度足足是其他修仙者的数十倍不只。当然,所承受的剧痛便也是数十倍。

    最可怕的却是,随着越来越接近凝神与纳神的临界点,这种痛苦正以成倍的速度增长。

    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痛,凭借坚定的意志他还能忍,只是每次修行结束都好像狂奔了数十里路一样满头大汗几近虚脱。

    可是随着修行地推进,体内原本驯服的灵力却好像变成一只凶兽一般澎湃躁动,就好像要撕裂了身体往外钻一样。

    好几次修到极致之时鲜喷洒而出,直接痛晕过去,醒来便看到风铃满眼通红。

    这让猴子怀疑自己这样修下去会不会神通没修成就先归了西。

    其实在猴子手头的书里也记载了一种可以缓解这种“不适”的办法,那便是纳神丹。可是炼丹那是高阶修仙者的行当,况且猴子修的是行者道,炼丹这事与他永远都不会扯上关系,而风铃的修为又还不够。

    无奈之下猴子只能又打起藏经阁的主意,指望着能从当中再弄到一两个缓解之法。

    不过风铃的存在不仅仅是那一众敌对的道徒忌惮,就连猴子也是忌惮。

    她能看着猴子在没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去冒险吗?几次猴子夜里准备要出发,结果风铃都全副武装跟了过来。

    最终,猴子只能打消念头。他不得不降低吸收灵力的速度以确保痛楚处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

    只是纵使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猴子每天能用来修行的时间越来越短,需要用来缓解痛楚的时间越来越长,踏入纳神境的时间被无限期推迟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当风铃和猴子都在屋内修行的时候,房门咚咚咚地响了。

第二十五章

    “这时候谁来呢?莫非是老头子派人来传唤?”猴子与风铃对望了一眼,心想。

    他与风铃在这里几乎可以用与世隔绝来形容,平日里甚少有人上门。

    就连隔壁厨房的几个道徒也怕与猴子产生瓜葛而遭观内一众师兄弟排挤从未登门,路上见着了能躲便躲。

    这门,除了风铃还真没什么人敲过。

    疑惑地打开门,一张年轻的脸映入眼帘。

    来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道徒,面目清秀,头插紫玉发簪,身穿紫色金边白鹤道袍,脚踩一双紫色踏云履。

    看起来不过瘦瘦弱弱的一个少年,但光那身衣着便已经让猴子提了提神。

    在这道观中,可从未见过如此华贵的衣裳。

    此刻,那人正面带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看,那神情就仿佛在看一个十分有趣的东西一样。

    半响,对方才笑嘻嘻地说道:“初次见面,悟空师弟。”

    正当猴子为对方的身份拿捏不定时,身后的风铃猛地叫了起来:“凌云师叔!”

    八师兄凌云子?

    猴子恍然大悟,月朝曾经说过凌云子看起来依旧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拜见凌云师兄!”猴子连忙躬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拜见凌云师叔!”风铃了也连忙蹭到门口行礼。

    “免了免了。”凌云子盯着风铃笑嘻嘻道:“小丫头,你可是知道我不重这些的。”

    “凌云师叔怎么忽然回来了?”风铃抬起头问。

    “战打完了就回来咯。”凌云子大大咧咧地甩了甩衣袖,抬起脚拖着裙摆跨过门框:“悟空师弟啊,你这屋里可有茶水,也不给我斟上一杯?礼节我不论,可这茶我却爱喝啊。”

    风铃连忙跑到桌子旁,端起茶壶倒了起来:“茶是没有,只有水,要不要?凌云师叔。”

    虽然嘴上一口一个师叔,但却不见拘谨。想来这凌云子也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只有水?水也行!渴得慌呢。”凌云子伸手就去接杯子。

    就在此时,猴子注意到凌云子身后不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

    一袭轻纱白色长裙随风微微起伏,如墨般漆黑的浓厚长发在头上盘出了花式,又倾泻而下,衬这一缕白色貂绒。

    那身形仿佛下凡的仙子。

    定睛一看,不施粉黛的面容精致如画,令人勃然心动。只是眉目之间却染上了厚厚的愁容。

    什么叫仙气,猴子今天果然见识到了。

    原来人真可以美得好像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

    “这是会谁?”他不由得想。

    凌云子一仰头,将陶土杯里的水喝了个干净,回头看见站在门边的猴子以及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女子,道:“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新收的徒弟,杨婵。”

    “杨婵!”猴子的心咯噔了下。

    杨婵?杨戬的妹妹?三圣母?她到这里干什么?

    不对,凌云子说是他新收的徒弟,她的师傅不是玉鼎真人吗?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来,杨婵,这是悟空师叔。”凌云子指着猴子说。

    不过杨婵似乎心不在焉地,像是没有将凌云子的话听进去一样,丝毫不理会猴子与风铃,只是自顾自地呆立在门外遥望远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徒弟不搭理师傅,凌云子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风铃见猴子的神情有些古怪,转而盯着杨婵看,放下茶壶走了过去想打个招呼,却被凌云子一把拉了回来,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晃了晃,示意风铃不用理她。

    “这又是怎么回事?”猴子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坐,坐。”凌云子表情一换,又回复了刚刚笑嘻嘻的模样,一屁股自己先坐到卧榻上。看他招呼两人的样子倒像住在这里的是他了。

    “那个,悟空师弟啊。初次见面……你想要什么见面礼呢?”

    “见面礼?”猴子怔了一下。

    青云子是师兄,凌云子也是师兄,这师兄和师兄,也差太多了吧?

    还没等猴子开口,便听门外急匆匆跑来一道徒,那道徒看到杨婵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差点一步踉跄跌个狗吃屎。

    缓过神,他才走进了猴子的小木屋,低头拱手道:“凌云师叔,师尊有请。”

    那眼睛还时不时地瞟向杨婵的方向。

    凌云子顿时尴尬笑了笑,转头看了看猴子和风铃,又对道徒道:“你,先回师傅,就说,稍等下,我一会过去。”

    “师尊的意思是,请师叔立即过去!”

    凌云子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情况,脸上笑容当即消失换上了一副愁容,双手收在衣袖中抱着臂膀,两只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半响,才嘀咕道:“又要挨训了,哎。悟空师弟,我回头再来找你。”

    说罢便告辞了两人,带着杨婵随道徒朝着须菩提的潜心殿去了。

    见三人走远,猴子侧身对风铃小声说道:“这凌云师兄实在是很特别啊。”

    风铃撇了撇嘴,道:“凌云师叔原来是佛寺里的小沙弥,也不知怎么着,有一天忽然还了俗,说是要回家娶亲将主持气了个半死。没想到他离开的寺庙却没有回家而是跑到了这里来求道。说是因为修佛规矩太多,还是修道舒服。”

    “这倒是奇人一个。对了,你,去探探看杨戬那边什么情况。”

    “杨戬?”风铃抬起头看了猴子一眼。

    “那杨婵,如无意外应该是杨戬的妹妹。她师傅不是玉鼎真人吗?怎么又拜入了咱斜月三星洞了?”

    风铃嘟着嘴眯着眼瞪猴子,怒斥道:“我只知男人好色,却不知原来男猴也好女人色!刚刚看你盯着她的眼神就知道不对!”

    ……

    潜心殿内,须菩提坐在蒲团上,两手撑着膝,注视着跪在对面的凌云子,一脸冷漠。

    凌云子双手轻轻掐了掐裤腿,低着头,抿着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咣——!”只听须菩提一掌打在地板上,大喝道:“你,还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

    “嘘嘘!”凌云子赶忙抬起头一脸讨饶的表情,指着门外道:“师傅,别。我徒弟还在外面呢,若是让她听见了您让我这当师傅的脸往哪搁啊?”

    须菩提的声调反而高了几度,随手抓起手边的竹简朝着凌云子甩了过去,大喝道:“你还知道你是师傅了?说!你还有什么人不敢收了当徒弟的?哈?”

    闪过袭来的竹简,凌云子连忙两手一掐,点点晶莹散落在大殿各处,又消失不见。

    这是隔音术,将大殿与外界的声音隔绝了。

    施完法,凌云子乖乖地跪好低头。

    须菩提看他那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半响,才无奈叹道:“上次你收天庭通缉的蛇精为徒,惹得王母的特使三天两头往我这蹭。还有再上次……”

    “师傅,不是您说的有教无类吗?”凌云子稍稍抬起头轻声问。

    “你可知他因何事被通缉?你收徒弟都不问问过往?”

    “咣——”须菩提气急,又是一巴掌拍在地板上。

    这下凌云子彻底不敢抬头了。

    这么些年了,须菩提虽然还没修到天道,但也极少有事情能使之发怒。只是对上这从不按牌理出牌的八徒弟凌云子,才每每怒上心头,难免斥责一番。

    只因善算者遇上善算者,那算,便再也算不清了。

    而这一次,太上老君临时出关,天庭围攻杨戬,所有的事情都已经隐隐脱轨。须菩提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八徒弟去看了个热闹便顺便把杨戬的妹妹给收了当徒弟带回来。

    “那蛇精……好,蛇精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这次呢?你把杨戬的妹妹收回来了。你也不想想,那杨戬是何人?你是嫌我这斜月三星洞太安逸了是吧?”

    凌云子的头埋得更低了。

    “此次杨戬大败天庭,你可知为何?大败天庭,却又接受招安,遣散众人,你可知为何?这杨婵秉性如何,你可曾算过?众弟子当中,卜卦推演之术唯你最精,但你可曾掐指算过?你都白学了吗?”

    一怒之下抬起手,手边的镇纸一并被甩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石质的镇纸直砸在额头上,砸红了一块。

    “你倒是算算,你倒是算算啊!”须菩提怒视着凌云子,半响再没说一句话。

    时间流逝,潜心殿中一片寂静,整个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凌云子慢慢握紧了拳头,缓缓抬起头来,直视须菩提,面色淡然,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嬉笑。

    这一看,须菩提倒是错愕。

    只听凌云子淡淡道:“杨戬之所以能打败天庭,只因太上未出手。之后杨戬又降服,遣散前后。这个中的谜底,早已呼之欲出。徒弟便是不算也知道。”

    “知道,你为何还收那杨婵为徒?”须菩提质问道。

    只见凌云子注视着须菩提双眼,不紧不慢反问道:“知道,师傅又为何收那猴头为徒?”

    须菩提表情一僵,冷冷道:“此二者岂可一概而论?”

    凌云子反问道:“如何不可?”

    说罢,轻轻一笑,仰头,目光在屋梁上游离。眼中出现了少有的无奈。

    “徒儿不是算不清,只是不愿去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道威压,又怎是我这小小地仙破得了的。卜卦无非趋利避害而已,只是天道不可逆,若凡事都算得太清了,便不再有惊喜。修仙漫漫路,若没了惊喜,岂不可惜?”

    两手一摊,凌云子便是一份任你宰割的无赖神情。

    须菩提注视凌云子,许久,捋长须,无奈叹道:“那杨戬心已死,杨婵却心未死。往后怕是要招惹些事端啊。为师不与那杨戬兄妹来往,有为师的考量,如今你倒好,直接收了为徒。尽给我惹事!”

    说罢,自己竟又无奈地笑出声来。

    灵台九子,说起来都有一面像极了须菩提,只是这九子各取一处,各有所长。

    这八徒弟凌云子每每语出惊人,直击要害,乃是最懂得须菩提的本心之人,在灵台九子中最得须菩提欢心。只是那放荡不羁的行事风格,却是不计后果。

    凌云子嘴角微微翘起,连忙靠上前来,拱手道:“往后,我那新收的女弟子还请师傅多多照料。”

    一个时辰之后,凌云子才推开殿门走了出去,殿外杨婵依旧站着。

    “走,为师给你安排住处,往后你便在观内修行。”凌云子说。

    杨婵一听,盯着凌云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不用拜见师尊?”

    “往后你有的是机会,老头子想见你的时候自己会开口的。”

    那凌云子也不管杨婵的疑惑,拉着她便走,嘴里嘀咕着:“要是这次师傅不收那十师弟,我还真不敢收你。”

    对此杨婵冷哼一声,似乎对被他收为徒弟甚为不屑,倒是两眼一直往须菩提的殿门看,似乎有些敬畏。

    不同于弟子稀少的大师兄清风子,这位八师兄凌云子的弟子众多,却都是半路收来的,往往入门前早有所学。

    兴许是徒弟当中妖怪众多的关系,毕竟人妖到底是有些隔阂,他在万里之外的凌云峰建了自己的道观——凌云阁。于是便有了“凌云峰上凌云阁,凌云阁里凌云子”的说法。对此他本人倒是十分得意,甚至还请了凡间的书法大家题词作赋,传为美谈。

    在那凌云阁中,凌云子更是常常大宴宾客,坐上宾客三教九流三界六道一概不缺,说起来,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

    由于自身没有半个弟子居于观内,凌云子不得不亲自跑腿为杨婵安排日后所需,好在那些个道徒为难谁也没胆子为难凌云子,一路倒是顺畅。

    傍晚的时候凌云子又敲开了猴子的门。

    猴子刚一开门还没反应过来,凌云子便一手搭到猴子的肩膀上。

    这让猴子很是吃了一惊。

    修悟者道讲究心性,内敛,像这样勾肩搭背的当真不多见。

    “这种动作不一般该是修行者道的人干的吗?”猴子想。

    随口说了句:“悟空师弟还没吃饭吧?”也不管猴子回答啥,凌云子转头一招手,呼啦啦三个道徒奔进房间便在桌子上摆起了酒席。

    说是酒席,那还真是酒席——有酒有肉。

    这让猴子的嘴角猛的抽动了一下。

    修道者虽然不像修佛者那样忌讳荤酒,但也还不至于大鱼大肉啊。

    猴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几个道徒布置好,撤出门外。而直到此时凌云子才拉着猴子往屋里走:“悟空师弟啊,听说你来这里用了十年,又在门外跪了一年,可谓历尽艰辛,此等魄力师兄佩服。嗯,师兄得给你好好洗洗尘。”

    被凌云子按坐在卧榻上,盯着那一桌的菜肴,又看了看凌云子刚给斟上的酒,猴子支支吾吾道:“这……八师兄,观内似乎忌酒忌荤。”

    凌云子也不回答,卷起衣袖伸手抓起一块猪蹄便吃,嘴角的笑意隐隐收了收,间歇抬起头来瞄了猴子几眼。

    这态度让猴子有些尴尬。

    半响,啃完了猪蹄,抹了把嘴上的油,凌云子笑了笑,道:“观内只是忌酒,并不是禁酒。那偷入藏经阁倒是禁止的,不过悟空师弟不是照进了去?怎么到了八师兄这就老实起来了?”

    说罢又抓了个鸡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目光却一直盯着猴子不放,似有调侃的味道。

    “那个……师弟我,不吃肉。”想了半天,猴子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凌云子猛地一拍脑袋,道:“害我还以为师弟不给面子呢,哈哈哈哈。”伸手一扬,整桌的荤菜顿时失了踪影换成了各式蔬果。

    不过那酒,倒还在。

    伸手端起酒壶,满上两杯酒,一杯送到猴子面前,凌云子意味深长地问道:“这酒,不会刚巧又不喝吧?”

    先前曾听风铃提起这个凌云子,按风铃的说法,他平易近人,在道徒之中的评价也颇高,就是有点放荡不羁玩世不恭。

    可现在猴子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八师兄根本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也许这个人有许多张脸,平日里所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一张。

    相比之下五师兄青云子就简单多了,从头到尾就一张脸,一张臭脸。

    抿了抿嘴,猴子脸上缓缓露出笑颜,伸出手去接下杯子:“酒没喝过,但既然师兄说起,师弟自然也不再推辞。”

    见猴子接过杯子,凌云子一下子又回复了原来笑嘻嘻的模样:“这就对了嘛,来,我们干一杯。第一杯,就敬师弟苦尽甘来!”

    猴子小心翼翼地和凌云子碰了下杯子,拿到唇边的时候刻意闻了闻,感觉这酒并不是烈酒,一饮而尽。

    “好!好!”凌云子当即竖起了大拇指,自己也是一饮而尽,缓缓打了个酒嗝,伸手又给猴子满上,乐呵呵地说:“这一众师兄弟,总算有个可以和我对酌的了。这第二杯,敬我们相逢恨晚!”

    说罢,那杯子又举了起来。

    猴子尴尬笑了笑,也只得跟着举。

    喝点小酒倒是不怕,只是凌云子这自来熟的模样让猴子很不习惯。

    他并不是个十分善于交际的人,这十几年来,也基本不与人沟通。一下子钻出这么个热情的朋友,如何习惯得了。

    正当此时,风铃推门进了来,手里拿着给猴子准备的吃食。

    一进门看到凌云子,惊道:“凌云师叔!你怎么在这?”

    说完,风铃瞄到了桌子上的酒瓶,脸上惊讶的神情瞬间转换成了愤怒。

    大步走过来伸手就将猴子手中的酒杯一把夺了过去,闻了闻,皱眉道:“修道之人怎可沾酒?”

    目光一下朝着凌云子聚了过去,扁着嘴,似是怒了,却碍于对方师叔的身份不便斥责。

    凌云子看着风铃那模样,干笑了几声,只得将杯子放下,叹道:“这小风铃也像你师傅那般迂腐啊。修仙求的长生,若是长生了却不得快活,长生何用?”

    风铃嘟着嘴,朝猴子的身边靠了靠,拉着猴子的手道:“师傅说过,八师叔的歪理最是多,听听也就罢了,若信了,怕是要学坏。”

    猴子不自然地笑了笑。

    “嘿,你师傅真这么说过我啊?可别是你小丫头杜撰的才好。”凌云子一手轻轻拍在桌子上,两眼当即瞪了过去。只是那年轻稚嫩的模样再怎么生气也让人怕不起来。

    风铃也是不怕,当即两眼瞪了回去,又拉着猴子的手道:“猴子……不,悟空师叔,来,还是吃我给你准备的吧。”

    “你这是做甚?我俩师兄弟准备秉烛夜谈把酒言欢的,你这小妮子掺和什么啊?”

    “要你管!”风铃仰起头直接给凌云子甩了个脸色看。

    见这师叔师侄两人斗嘴,猴子一时间还真插不上话。

    凌云子正想反击,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道徒慌慌张张地推开了门,大喊道:“凌云师叔,不好了!杨婵师姐和于义师兄打起来了!”

    “什么?!”凌云子身形一歪,整个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

    只见慌忙之中凌云子一咬牙,也不听那道徒细说,两脚一蹬便直接飞出窗外,凌空飞到百丈高空俯视了下道观,两袖一展,乘风朝着道观西面疾飞而去。

    猴子与风铃也连忙跑了出去,不过他们跑得慢,等他们赶到事发地点便只看到一众道徒围着于义在那里喧哗怒骂。

    见猴子与风铃赶过来,众人一下都闭了嘴。于义连忙用手拨开人群,朝猴子点了点头:“师叔。咳咳咳……”

    这于义负责镇守藏经阁,平日里虽然和猴子没什么往来,但见了面却还不至于像其他道徒那样冷眼怒视,多少还会点个头打个招呼。

    兴许是因为和须菩提走得比较近的缘故。

    其他道徒许是见于义这般恭敬,也勉为其难对猴子点了点头。

    此时猴子才看清楚了情况。

    那于义被一位女道徒搀扶着,嘴角溢血,似乎受了些内伤。

    “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猴子问道。

    于义只是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事。”

    “怎么没什么事?那杨家妖女实在欺人太甚了!”有道徒不愤怒喝道。

    可却很快被于义伸手制止,只道是:“谁对谁错,师尊自有定夺,休得胡言。”

    正当此时,一位年幼道童急匆匆跑了过来,手持一木匣交予于义道:“师尊交代,请于义师兄服下养伤。”

    于义颤抖着手翻开木匣,里面是一颗泛着淡淡荧光的丹药。

    身旁的一众师兄弟无不羡慕万分。

    这丹药看起来仙气充溢,若是服下,恐怕不只能修复伤势,兴许还能提升修为。

    只是看了一眼,淡淡叹了口气,于义便将木匣连同丹药一并交还了道童,道:“代于义谢师尊赏,只是于义身无大碍,自行调理便可,还无需浪费这上好丹药。”

    一众道徒无不惋惜,心中大骂于义木头脑袋。

    道童接过于义递回的木匣,犹豫了下,鞠了个躬,便又往回跑。

    于义在女道徒的搀扶下缓缓走到猴子旁边,点了点头,道:“凌云师叔已经令杨婵师妹搬迁到凌燕里了,往后师叔……恐怕还得多注意点。”

    “啥?搬到我凌燕里了?这算怎么回事?”

    猴子的眼睛都鼓了出来。

    返回的路上到处都是骂骂咧咧的道徒,看情形杨家妹子的惹事能力远超猴子。

    这一路下来,猴子和风铃也听出了个大概。

    傍晚时分,杨婵与同住的女道徒发生了口角,于是大打出手,杨婵先动的手。

    口角的原因不明,不过猴子打死也不相信有人会没事招惹杨家妹子,别忘了人家二哥可刚灭了天庭十万大军。

    主动招惹这种人,道观里的道徒还没这胆,顶天了也就欺负欺负猴子这种暂时修为还没成型的。

    要知道留在观内的道徒大多都只有凝神境修为,那女道徒也不例外,怎么可能是杨婵的对手?镇守藏经阁的于义看不下去便出手制止,于是,就有了猴子看到的这一幕。

    据说杨婵连宝莲灯都祭了出来摆出一副就算毁了斜月三星洞都要和于义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好在凌云子及时赶到才没造成什么破坏。

    “果然不是个什么好伺候的主,可居然要搬到我那边去……”转过头,猴子看着同行的风铃问道:“我今天托你问的事情怎么样了?”

    “灌江口的事情?”

    “嗯。”

    风铃的表情有些疑虑。中午的时候她还以为猴子看人家漂亮特地打探,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杨婵的到来确实内有乾坤。

    “前几日天庭十万大军围攻灌江口,太上老君没有出手,半天功夫,十万天兵被杨戬轻而易举地全灭了。据说杨戬单人携哮天犬、傲天鹰突入敌阵天庭无人可挡,战况最紧急的时候杨戬与那玉帝不过相距百丈,若不是几员大将拼死保护玉帝恐是要陨落在灌江口了。可后面却怪异得很,大败了的天庭竟发出了招安令,大胜了的杨戬竟也欣然接受了招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莫非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一家人?并且,杨戬还遣散了梅山七圣,休了西海三公主,更将妹妹托付给了凌云师叔……”

    “杨戬……接受招安?”猴子隐隐吃了一惊。

    这反天前后虽说凡间一年有余,可在天庭却仅一天。这么快便和好了?

    按照猴子所知的不应该是这样,难道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有出入?想不通啊。

    不过如今所知种种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况且杨戬的事与自己何干?还是多多关注自己的问题吧,何时才能修到第三重——炼神归实境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也只有修到了这一重,猴子才能真正开始修习七十二变。而眼下却连凝神境到纳神境都步步维艰。

    返回了房间的时候猴子看到凌云子笑眯眯地靠在桌子上休闲无比地吃着饭菜,酌着酒,而杨婵则坐到一旁面带怒容,手中握着酒杯,眼中隐有泪光,看起来楚楚可怜。

    “哭了?莫不是这慈眉善目宛如开心果一般的凌云师兄也会训人?”猴子想。

    见到猴子和风铃进来,杨婵只是瞟了一眼便刻意错开视线继续生闷气,而凌云子则抬头看了看猴子,笑嘻嘻道:“师弟啊,往后我这女徒弟便住你隔壁可好?”

    “隔壁是我的房间!”风铃连忙喊道。

    凌云子仰起头调侃道:“你不也是女的嘛,同住,有个伴多好?”

    风铃显然是不乐意的,她嘟着嘴瞪了凌云子一眼,又侧眼瞟了瞟杨婵,不说话了。

    猴子淡淡看了杨婵一眼,虽然她生的美若天仙,此刻又看起来楚楚可怜,不过猴子可没忘记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其他人的说法可以不管,反正他们谈论猴子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话。但那于义……

    径直走到桌前猴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放在桌子上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木板上,似乎在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拒绝。

    凌云子也在一旁一直盯着,整个小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只剩下猴子手指敲打木板的声音。

    半响,凌云子拉起猴子的手:“师弟,我们借一步说话。”

    “啊?”

    猴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凌云子扯到了门口。

    风铃想跟出来,却又被凌云子一把推了回去:“男人说话女人一边去。”

    接连两个响指,两个法术被丢到了小木屋里。

    一个是结界,能限制人出入。一个是禁音,和白天在潜心殿使的同理。

    “有什么话非得外面说?”猴子有点不耐烦地问。

    凌云子又挂上了招牌笑容,道:“这话可只得我们俩人之间说便好,切勿让风铃听了去。师兄我也是为师弟好啊。你看那杨婵生得倾国倾城,家室背景又了得……师弟还未婚配吧?师兄我这可是在为你制造机会啊!”

    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用肘顶了顶猴子,笑眯眯道:“你休行者道的犯不着忌讳这些,羡煞师兄也。”

    擦!为了把这个麻烦丢给他,这话也说得出口?着凌云子也太没脸没皮了。

    猴子心中顿时对凌云子无限鄙夷,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地回了句:“师兄,我是猴子,对女人没兴趣。她住在我这实在不方便。”

    “嘿,别逗了。”凌云子啧啧笑了起来:“你还猴子?应该算猴精了。”

    “是猴精也没兴趣。”猴子强调道。

    就算被误认为只对母猴感兴趣也没关系,猴子现在只想找个借口把这个麻烦人物给推回去。

    不提杨婵是不是会跑华山去勾搭上姓陈的犯下天条,也不提到时候是不是会真生个叫沉香的儿子到处谈情说爱。总之,和这杨家兄妹沾边,准没好事。

    屋内风铃已经开始撞了,不过无论她怎么折腾都出不了那门,也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只觉得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将他们隔开了。

    凌云子扭头看了风铃一眼,又转过来对着猴子笑,伸手比了个二:“这样行不行,两个纳神丹。我给你两个纳神丹,你让杨婵住在这凌燕里,如何?”

    听到纳神丹,猴子的眼睛微微一亮,瞬间心里又一咯噔。

    在这些家伙面前,当真是没有秘密啊……

    稍稍定了定神,猴子冷漠道:“她刚来便和道徒起了冲突,往后不知道还要惹什么麻烦。”

    “再大的麻烦估计也没你的大吧?”凌云子桀桀笑了起来。

    “那是不一样的,我不主动惹事,她却不是。”

    凌云子抿了抿嘴,卷起衣袖道:“三颗!三颗纳神丹!”

    “她要是住在这里,往后我怕是不得安宁了。”

    “五颗!你这里本来就不得安宁,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所谓?”

    猴子有些犹豫了,五颗,一颗的效力是三天,五颗便是半个月,那就足够他用的了。可是真的让杨婵住在这里不会有问题吗?而且说到底和杨婵住在一起的可是风铃,不是自己啊。

第二十八章

    凌云子是彻底把猴子说服了,对于处在修行瓶颈又急于突破修为的猴子来说,纳神丹吸引力可谓极高。

    不过他真正需要说服的却是风铃,风铃才是即将与杨婵住在一起的人,只不过碍于情面不便说出来罢了。

    说服了猴子之后,凌云子又依样画葫芦把风铃拉出去谈了一通,不过风铃可没有猴子那么好说服——起码对于除了猴子之外的人是。

    最终凌云子也不知道许了什么诺让风铃答应了与杨婵同住,不过也仅仅是几天,凌云子答应几天之内在凌燕里多建一座木屋。

    解决了问题之后,那天晚上猴子便与凌云子喝了一夜的酒,凌云子说了很多,从当小沙弥开始,到拜入斜月三星洞随须菩提上天参加蟠桃宴,再到自己创下的凌云阁,天上地下的种种奇闻异事,听得猴子与风铃津津有味。

    原来这个世界如此精彩。

    至于杨婵,只是一直坐在一旁谁也不理睬,闷声不吭。

    次日一早,凌云子打出要回凌云阁的旗号在交代完观内内务库兴建一座新的木屋之后便离开了,只留下杨婵。

    这让猴子更加觉得凌云子此行纯粹就是为了将杨婵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斜月三星洞。

    不过天塌下来也有须菩提顶着,这事轮不到猴子操心,他只管修行便是。

    自从摸到纳神境的坎之后,猴子便感觉吸收灵气十分困难。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气球已经被吹到了极致,再吹,便隐隐有撑破的感觉,浑身的剧痛,血脉喷张。

    按照从藏经阁偷出来的书上所讲,这其实是打通灵力外放通路的过程。在灵力承受已经达到极致,身体的淬炼又还没来得及扩充的情况下,吸收多少灵力便意味着要自然释放多少灵力。

    可灵力外放的经脉还没打通,故而有了那剧痛感。

    若是换了悟者道倒也罢了,数十年如一日的修行水滴石穿,将痛楚平均到几十年的时间里,几乎没什么感觉这个过程便完成了。

    可是放到行者道就成为了一道坎。而猴子的体质又是行者道修行者中的佼佼者,故而这道坎就变得格外明显。

    吃下了凌云子赠送的纳神丹,猴子发现这种所谓的纳神丹对这一阶段的修行也并没有根本上的帮助,说穿了不过是一种特殊的麻醉药,能麻痹掉这种痛感。

    若不是凌云子刚走,须菩提便将风铃招了去给猴子托来一句:“以丹药修行非正法,千万谨慎行之。”说不定猴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吃了纳神丹再修行确实不再有剧痛感,但灵力外放对身体的伤害却还存在,好几次修到极致猴子都感觉头晕目眩,浑身发烫,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以致随时都会睡去。

    好在有了须菩提的那句话多留了个心眼,才没有出事。

    这样一来二回,速度是提升了,却还是必须节制,每每修行三两个时辰,便需要休息三五个时辰。

    而在这种不断反复的修行的过程中,被掩盖的伤痛日夜积累,犹如雪球越滚越大,无时无刻地折磨着猴子的身心,感觉就好像随时闭上眼睛就会断了气一般。

    好在这种伤痛是潜在的并没有先前表现得那么明显,至少风铃是没看出来,猴子咬着牙也便撑了下去。

    至于那杨婵,依旧是不与人说话,每日天一亮便外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傍晚时分方返回木屋。夜间与风铃共用一张床榻,却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就仿佛是个透明的人一般。这令风铃的心情十分不悦,好在木屋几日便会建成,倒也是忍了下来。

    凌云子走后的第三夜,猴子又好像往常一样修行。

    深夜,身体承受的极限又一次到来,只觉得浑身滚烫头晕目眩,浑浑噩噩中急忙奔出了木屋脱了上衣跑到厨房前的水井边上,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当头淋下。

    顿时,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抹了把脸,喘着粗气呆坐在井边,此时,身体外冷内热,一股热气腾腾地从身体的毛孔往外钻。

    粘到皮肤上的水转眼就干了。

    精神是清醒了不少,可是身体却依旧好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虽然有纳神丹的麻醉作用,但猴子深知这其中的伤害究竟有多大。没有痛楚,却更加让人恐慌。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如果没有纳神丹的帮助,在那种程度的修行之下,他连清醒的意识都无法保持。

    遥望藏经阁,猴子又看了一旁一人多高的草丛。

    “好长时间没去了。草丛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却还有几个倔得很的非窝着不可啊。”猴子想着,无奈地笑了笑:“这些人都在想什么呢?修仙就是为了蹲在别人门外搞埋伏?呵呵呵呵。”

    正笑着,猴子忽然心中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朝着风铃的屋顶望去!

    月色下,杨婵穿着一身白衣在微风中宛如仙子一般,正坐在屋顶双手抱膝,歪着脑袋注视着猴子。

    那盯着猴子看的娇媚脸上缓缓浮现了一丝惊异。

    两人对视了半响,杨婵指着自己的肩部问:“猴子,你的金丝雀呢?”

    猴子顿时明白了过来,伸手捂住许多年以前那只老虎在自己肩部留下的疤,反问道:“你是那条金色鲤鱼?!”

    “有十多年了吧,那时候你还没这么高,如果不是那奇特的疤痕,我倒真认不出来了。一只猴子和一只金丝雀一起出海,真是有趣。”杨婵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笑了笑,冰冷的夜色中呵出一阵淡淡的白雾。

    深深吸了口气,她便又转过头朝着月亮望去,叹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兴许真是缘分。”

    这是猴子第一次看到杨婵笑,那是一种宛如冬日里午后一缕阳光般的温暖,只是多少染上了些忧伤的感觉。

    定了定神,猴子朝着杨婵鞠了一躬,道:“谢谢你当日救了我和雀儿。”

    “雀儿?是那只金丝雀的名字吧?”杨婵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月亮看。

    “嗯。”猴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将桶放入井中,又打了一桶水当头淋下。

    两桶水淋下去,身体表面的燥热顿时减轻了不少,但体内的燥热却还依旧,有种十分压抑的感觉。

    甩了甩沾在毛发上的水,猴子伸手捡起自己的上衣穿上,拖着湿哒哒的裤腿便准备返回木屋。

    “你修的是行者道吧?我哥修的也是行者道。修行者道若想速成,需要承受非同一般的痛苦啊。越是好的资质,痛苦便越大。这种痛苦,往后还会更多。”

    猴子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杨婵。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明月自顾自地说。

    “当时他说,只要本领高强便能救回母亲,所以他很拼命。他真的成了,天上地下,谁人不知道二郎神杨戬的名号。可是母亲……”

    猴子看不清她的表情,可说到“母亲”二字的时候杨婵的语气中带了点哽咽,顿了顿,她似乎恢复了些许,接着说:“我想不通,为什么要接受招安呢?天庭分明拿他没办法。”

    “不是说天条也是神仙定的,天上所有的神仙都是从凡人修炼而来,只要比他们更拼命,有朝一日便会成为天地的主宰,从此握住自己的命运吗?”

    “这个世界上,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资质比他更好的,可他为什么……还要屈服……”

    “行者道那么难,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如果要放弃,为什么还要开始……”

    “如果没有修仙,也许我已经老死,什么都记不得了……不记得母亲,不记得父亲,不记得大哥,便也不会记得仇恨……”

    杨婵喃喃自语,渐渐地言语变得断断续续,直至支离破碎,到最后口不能言,只是将头埋在膝间,隐隐约约中猴子听到了抽泣声。

    “也许,你哥他有其他的原因。”猴子轻声说了一句。

    杨婵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轻声叹了口气,猴子低头走入自己的木屋里。

    杨家两兄妹的事可不是现在的他能管得了的。

    即便管得了,也不应该管。

    杨戬玉帝闹来闹去也是舅舅与外甥,如来佛祖不会出手,换了猴子便不一样了。

    杨戬反天没事,猴子反天可是会被压山底下一压五百年。这事儿玩不得。

    那一夜猴子拖着疲倦、伤痕累累的身体,却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月光从窗外斜斜照入,将屋顶杨婵孤单的身影印在猴子的床头,有些悲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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