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漩涡(弱弱求推荐票)
对于这一问,三位师兄都没有回答。
或许不知道,或许不便答。
“这就是师傅的计划了,对吗?用我去打破天道。不,便是没有他,我也在打破天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打破天道。他只是让我更‘顺利’地打破天道,按照他所想要的方式,去打破天道。”猴子抿着嘴笑,笑得无比苦涩。
真相揭晓,说不上震惊,心中却如同一团乱麻。
那一天,当须菩提站在台阶的末端对他说出那句:“你这猴头实在顽固……也罢,且,随我入内室!”他的心情,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以为苦难终将过去,这个世界在折磨了他十几年之后终于展现了善意,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等着自己。
却没想到,不过是在这个泥潭之中陷得更深罢了。
侧过脸,他望着渐渐西垂的太阳,咬着嘴唇,唇齿之间瑟瑟发抖:“我生来就是一颗棋子啊。他不用开口,我便会自己选行者道。在斜月三星洞,磨练我的意志。到昆仑山,让我见识自己的处境。”
为什么不一早挑明呢?
若是一早挑明,他也许就不会选择行者道,也许就会老老实实地修心不会偷入藏经阁,也许根本就不会去昆仑山遭遇什么天兵,不会离开斜月三星洞。
甚至,也许,他会乖乖地回到花果山,按照原来的路去走。
但那只是也许。
如果真走出这样一条路,那雀儿怎么办?他还能去复活雀儿吗?
打从他离开花果山的那一刻起,便是没有须菩提的刻意而为,一切似乎也已经注定。
夕阳的余晖中,他的眼角微微泛起了泪光,只能拼命地眨眼,让风将一切的悲痛带走。
这只已经踏入炼神境敢独自挑战一千天军的猴子躬着身子,此时此刻看上去依旧如此地无助,渺小得如同天地间的一粒尘埃,飘摇,无根。
也许,在明知一切的情况下他还是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这条路吧。
须菩提只是看不透他心中的执念,所以耍了个小心眼。便是没有这一记,他也……
至今他都无法接受他与须菩提的师徒之情是假的。
他不恨须菩提,甚至讨厌不起来,却不得不敬而远之。这天上地下,他谁也不怕,大不了拼了这条烂命。可对须菩提呢?
事到如今,一条路已经在他的面前摊开,别无选择的路。
打从他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原来便已经不容于世。掌握天道的人要拘禁他,让他沿着原来的路去走。想要打破天道的人,则要他一步步与天庭为敌……
真是殊途同归啊。
现在想来,一开始不与天庭为敌的那个念想当真是个笑话。
老早,他便已经站到了天庭的对立面了。
“打破天道?呵呵呵呵。打破天道?”猴子低声呢喃,不住地苦笑:“师傅知道,他是在打破天道还是顺应天道吗?”
闹天宫,被压五百年,然后西游取经吗?
原本看上去如此遥远的事情,现在却像是个必然的结果。
低下头,他抿着嘴唇,呼吸急促,不停地眨着眼。
有那么一霎,他感觉自己与那天夕阳下那个蹲在石头上看上去如同饥荒年为了生计发愁的老农的老白猿何其相似。不同的路,却是相同的无奈,无力回天。
心揪得紧紧地,想要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
用手抹了把脸,他咬了咬牙抬起头来,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低下头,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
三位师兄也是半句不语。
四个人就这么坐着,许久,直到日落西山,鸟雀归巢,月牙高悬,幽泉子的弟子秀云在凉亭中点起了灯笼,猴子才忽然张口低声问道:“那个……带走雀儿魂魄的,有消息了吗?”
幽泉子缓缓摇了摇头,道:“至今全无线索。太上老君在地府呆了半年多,怕就是为了查这个。只是,你也大可放心。没有谁会闲来无事化身鬼差去引走一只金丝雀的魂魄,能做此事,说明此人也是可推算天道之人。既然如此,自然也就懂得掺合这滩浑水,会带来什么后果。明知如此还敢介入,可见此人道行极高。”
微微顿了顿,他接着道:“既然敢动太上盯上的东西,便必定有了完全之策。兴许是有办法让太上无论如何查都查不到,兴许……是太上查到了也拿他没办法。”
猴子干咽了口唾沫,仰起头,眨巴着眼问道:“那,会是谁?”
“这可就不好说了。三清当中的通天教主、原始天尊,西方诸佛,女娲,地仙之祖镇元子,甚至是玉帝、西王母,都有可能。说到底啊,太上如今的位置坐太久了,谁人眼红了,都不奇怪。”
猴子苦涩地笑了笑:“了不得啊,这一排数过去,都是顶尖的人物。呵呵呵呵,知道是谁的两个,不知道的,最少还有一个,就我现在和你们坐在这里,说不定,也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吧。”
这就是个巨大的漩涡,笼罩了整个天地的漩涡,自己站在漩涡的中心,却把不住漩涡的脉搏。
低垂着头,扶着桌沿的手暗暗地使劲,猴子咧开嘴呆呆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痴傻,有些疯癫,却又像是极力克制,无处发泄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三位师兄面对这一幕,都微微动容。
“太上老君呢?”猴子问:“他现在为什么又忽然解除了对斜月三星洞的监视了?他不是应该很希望立即找到我吗?”
“兴许,是天道修为已经被封印的缘故。你在紫云碧波潭闹出来的事,对整个天道的影响简直是一场灾难。也许他已经找到你了,只是师傅护着你。”
仰起头,吐了口气,猴子问道:“这些,是师傅让你们告诉我的吗?”
青云子缓缓摇了摇头:“师傅只字未提,只是,我们探查,他也不曾阻止。此次让我来,也不曾交代半句,怕也是觉得该让你知道一些了。”
丹彤子在一旁悠悠地插嘴道:“此时此刻,若我是你,便会回斜月三星洞。师傅虽是另有所图,但到底你是他的徒弟,总还是会顾念着些。反正你只要存在便是打破天道,也就无所谓了……”
“若是不愿意,在我这里住下也无不可。”幽泉子补充道。
“谢谢幽泉师兄的好意,不了。我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漩涡,既然如此,便也不好添麻烦了。”猴子摇摇头,不住地眨眼呆呆地看着身前的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似乎在努力地希望理清自己的思路。
许久,他抬起头来道:“过些时日,三位师兄能帮我个忙吗?师弟在这里先谢过了。”
“什么忙?”幽泉子问。
“我想回花果山……若是可以,帮我把他们一起弄过去。”
“回花果山?”青云子略略吃了一惊。
就连丹彤子也侧过脸去撇了他一眼。
“既然我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摆脱这个漩涡了,那我做什么,该也都无所谓了吧。既然如此,我便由着我的性子来了。”
三位师兄都沉默了。
猴子眨巴着眼睛,抿着嘴唇道:“另外,幽泉师兄,我还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请你帮个忙。”
“说吧,若是能帮,必定帮。”
猴子伸出了手,掌心处,一个法阵闪烁。
“这是……”
“这里面,有一个被我杀死的……好友的灵魂。我知道,被我杀的人阳寿未尽是无法转世,到现在,该有差不多一个月了吧。想请二师兄帮帮忙,我不能让他变成游灵。”
幽泉子伸出手指在他手心的法阵上稍稍划了两下,紧紧地闭着眼睛,微微蹙眉,仰起头道:“这里面魂魄还真不少,大部分是天兵,妖怪……也有四五百吧。”
“嗯。”猴子稍稍点了点头:“我那朋友是一只白猿。”
伸手一抓,幽泉子从猴子的掌心抓出了一团白色迷雾,摊开手揉了揉,道:“他阳寿已尽。”
“啊?”
“三个月前,阳寿便尽了。这该是属于因你而活的。你……也想复活他吗?”
猴子缓缓地摇了摇头:“做妖太苦了,让他投胎吧,投到一户好人家……也该让他享享福了。”
“行。”幽泉子一扬手,魂魄飞入了他的衣袖,道:“往后,你也可不必再将魂魄收入法阵中了,太上在地府已经下了令,让鬼差连阳寿未尽的也一并收了,按照正常的流程送入轮回。”
“嗯。”
“你回花果山之后,想做什么?”丹彤子盘起手来问。
猴子长叹了口气,道:“好好修行,还有……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章:种子
“好好修行,还有……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夜间,星辰闪烁,和熙的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这只执拗的猴子躬着身子,呆呆地坐着。
犹豫了许久,青云子问道:“你想做什么?”
“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猴子仰起头,眨巴着眼,微笑道:“我能做什么傻事?”
“师兄知道现在的形势对你很不利,但你也不应该自暴自弃……”
“不。”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呆呆地说:“现在的形势对我很有利。想扶正天道的人不敢杀我,想打破天道的人恨不得我闹腾得更凶。他们都动不得我。”
低下头,他囔囔自语道:“他们都很牛,都厉害,那就让他们去斗个够吧。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
那语调平淡得如同平日里的闲聊,内容却令三位见识广博的师兄猛地怔住,呆呆地看着他。
仰起头,猴子眨巴着眼睛笑道:“放心,那是他们之间的问题,与我无关。”
他笑得人畜无害,可三位师兄分明在他脸上读到了一种极为危险的东西。
三人都沉默了,猴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微微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低下头,不断眨着眼重复着摩擦行云棍的机械动作。
许久,猴子端起已经凉掉的茶,一口灌入口中,抹了把嘴道:“三位师兄,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不如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幽泉子淡淡道。
“不了。”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我要是不回去的话,他们该会担心吧。”
“也随你。那我让月朝再过来一趟,带你回去。”
……
斜月三星洞,青灯摇曳的潜心殿内,清风子促膝跪在须菩提侧边的蒲团上。
伸手将刚沏好的茶倒到须菩提的茶杯中,双手推了过去,清风子道:“师傅,师弟们似乎已经知晓了一些东西。”
须菩提半卧着浏览手中的书卷,伸手端起清风子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淡淡道:“为师知道。”
“现在悟空师弟在幽泉谷,怕是……”
“也该让他知道一些了。”须菩提长长叹了口气,道:“若是一无所知,他如何做他想做的事?”
清风子微微低下头,许久,又道:“师傅是想放任自流?”
“逆反的种子已经种下,剩下的,就是给他足够的阳光和养分,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长成大树。”说罢,须菩提啧啧地笑了起来。
清风子叩首,不再多言。
……
猴子走后,三人又在庭院里呆坐了一会,相对无言。
许久,青云子开口道:“二师兄,你看他这样……”
“算了。”幽泉子苦笑着摇头摆手,道:“我们也无需想太多了,由他去吧。”
伸手将刚热好的水灌入茶壶中,幽泉子慢悠悠地又是沏起了茶。
丹彤子一脸的不耐烦,青云子却盯着自己身前那杯热腾腾的清茶,看入了神。
许久,他看到那茶面上荡开了涟漪,心中一惊。
轰鸣的战鼓声从远处传来,惊天动地。
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丹彤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出凉亭遥望远方。
“这是什么?”他猛然回头望向依旧坐在原地的幽泉子。
“天河水军的战鼓声,终于来了。我以为他们不来了呢。”幽泉子微笑着抿了口茶。
青云子连忙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丹彤子侧边:“他们来干什么?到幽泉谷擂战鼓?”
“来要人。”幽泉子淡淡道。
“来要悟空师弟?”
“本来是想来找悟空师弟的,不过他们派来的人想偷偷潜入,被我扣了,现在关押着。”
“到幽泉谷来要悟空师弟?当真是视我斜月三星洞如无物。”丹彤子哼的一下笑了出来:“他们来了多少人?”
“一万。”
“天蓬元帅来了吗?”
“没有,是天衡统军。”
“天衡星?”丹彤子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寒光:“最近我身上的戾气正好燥得慌。刚好,我们三个都在这里,我打前锋,五师弟,你辅助,二师兄,你控场。这一万天兵就别让他们回去了。难得有这种事,他们主动惹上门,师傅该也不会说什么了吧。”
幽泉子啧啧笑了起来:“三师弟啊,你还是这么好战。”
“嘿,我这行者道,不打架你还让我去炼丹不成?”丹彤子揉了揉护腕,兴奋道:“这天河水军最近也忒嚣张了,谁不知道西牛贺洲有大雷音寺、斜月三星洞、五庄观,他还来弄一座观云天港,这是什么意思?正好,自己送脸上门,不给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们就白修了这么多年!”
“不可。”幽泉子缓缓摇头道。
“不可?莫不是你也学了大师兄那套,什么都要问过师傅?”
“我问你,杀了这一万天兵,天河水军是否会就此作罢?若是天蓬元帅来了,该如何?”
“天蓬元帅来了,我就叫六师弟七师妹一起过来,实在不行,再叫上四师弟八师弟九师弟。我们八个人,天河水军九星齐来也不一定有便宜占,何况一个天蓬元帅!”
“若是天庭的其他部队也一并被引了过来呢?”
“这……若他们真敢全面动手,大师兄总不至于坐视不理吧?九辰大阵一摆……”
幽泉子鄙夷地哼了一声,震了震衣袖站起来,一步步走出凉亭:“你怎么就没想过别把事情惹那么大?人家送脸上门,我们轻轻打一下,让他知道疼便是了,何必真打伤?此乃损人不利己之事也。”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二师兄!”
“三师兄。”青云子伸手扯住丹彤子的衣袖,道:“二师兄想必胸有成竹,我俩便不要参和了。”
“你!你知道我最近戾气残留了多少吗?这么大好的机会你让我就这么放过?”
“闹大了事情,师傅又是关你两年禁闭,到时候积存的更多。”幽泉子呵呵笑了起来。
……
院落里,刚到的猴子呆呆地站着,仰望天空。
听到战鼓声,呆在房间的杨婵、吕六拐、大角一干人等都一下涌到了院子里,就连有伤在身的短嘴也拄着拐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是天河水军。”猴子转过头对杨婵说道:“召集所有能动的,备战!”
“好!”
杨婵转身就要走,却被月朝拦住,拱手道:“孙师叔,现在三位师叔都在这里,天河水军无论如何攻不进来的。放心吧。”
“他们三个,能对付这么多天军?”
……
好一会,三位师兄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幽泉子出面谈判,若是对方蛮横,便换丹彤子出去“谈”。
此时,天边也已经远远地看到数十艘战舰朝着幽泉谷而来。
这些战舰与先前天河水军与猴子交战的时候用的又是不同,更倾向于当初在昆仑山遇到的那种。
天衡腾空而起悬在舰首高声喊道:“天河水军来访,天蓬元帅麾下天衡参见幽泉老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谈判
云域天港,烛火照亮的阁楼大殿内一场军事会议正在进行。
天蓬站在插满旗帜的巨大沙盘边上盘着手细细地揣摩着,身旁围了一圈的战将,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沙盘。
老将天辅正手持一根长棍细细讲解着。
许久,所有的情况陈述完毕,天辅道:“所以,元帅,这一带方圆千里,除了有三个妖王的洞府之外,还有许多妖族首领盘踞,各种势力错中复杂,简直是一盘散沙。若是我军冒然进攻,虽能取得一定战果,但弄不好会被拖入泥潭,到头来一无所获,倒是要派人潜入并不困难。”
微微顿了顿,他拱手道:“末将以为,正确的时机,应当是我军西牛贺洲观云天港投入使用之后。到那时,有了可靠稳定的后勤,方可打长期战。而且到那时,情报也将更加准确,形势必将对我军大大有利。”
天蓬双手撑在沙盘上,盯着沙盘上的旗帜细细看了半响,问道:“那六妖王结义之事,是否属实?”
“经查,属实。”
“这么说,若是要动这里。”天蓬伸手拿起长棍捅在沙盘正中隆起的高山上:“除了现在可能呆在这里的蛟魔王,本身住在这里的三个妖王,还得考虑其他州的两个妖王的问题咯。”
天辅犹豫着,答道:“可能……不只。”
“还有什么?”天蓬抬起眼来。
“据悉,九头虫也在这里。”
此话一出,殿内诸将顿时一片哗然。
“九头虫,九头虫。”天蓬低下头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笑了,仰起头长叹道:“真是一块烂疙瘩啊,烂到透了。方圆千里的范围,居然聚集了这么多妖怪。”
一众天将,包括天辅皆闭口不言。
天蓬负着手,踱着步,道:“若是再放任下去,往后想要剿清恐怕就更难了,此事必须作为重中之重来对待。”
一位小将匆匆进殿,简单行了个军礼便快步走到天蓬身边,低声道:“元帅,哪吒和持国天王来了,他们说……来带走增长天王。”
这声音不大,但殿内一众战将皆听得清楚,一个个默不吭声。
天蓬脸色一下冷了,稍稍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传我命令,把增长天王,还有那个玄龟部的主将交给他们吧。”
在场的天将无不骇然,便是那进来通报的小将,也微微呆了一呆。
“元帅……这……”
“传令!”天蓬低声叱呵道。
“诺!”
待到那小将离去,大殿内的战将一个个沉默着,低着头不敢言语,时不时撇向面无表情的天蓬。
半响,天辅低声问道:“元帅,那我们这……还继续吗?”
“继续!”天蓬深深地吸了口气,高声道:“西牛贺洲剿灭妖王一事与增长天王之事无关,下界出了这么大一块烂疙瘩,若是留着,往后必成大患!身为天庭战将肩负巡视三界之责,你我都难辞其咎!”
又简单地讨论了一会敲定了方案,一众天将悉数离开,只剩下天辅留了下来。
待到其他天将走后,天辅才躬身拱手道:“元帅就这样放了增长天王,是否前几日觐见玉帝的时候,玉帝……”
“玉帝未曾提及此事,乃是本帅自己的决定,你也,休要多问了。”
“末将明白。”天辅点了点头,又拱手道:“元帅,天辅尚有一事禀报,此事,事关重大。”
“说。”天蓬缓缓踱着步,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沙盘。
“有迹象表明,那些个妖王……与镇元子有来往。”
“什么?”天蓬微微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天辅一眼:“万寿山镇元子?”
“正是。”
这一说,天蓬顿时陷入了沉思。
这西牛贺洲的形势果真是错中复杂,灵山大雷音寺、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万寿山五庄观,再加上那些个妖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许久,他不由得叹道:“西牛贺洲,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看来,进剿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又略略想了下,他随口问道:“天衡那边,有消息吗?”
“尚无所获。”
“再过三日,若还无所获,就传令让他收兵吧。猴妖虽然危险,但我们也不可能在他身上浪费过多的兵力与时间。”
“诺。”
……
“天蓬元帅麾下,天衡求见幽泉老人!”天衡又高声喊了一遍。
在他的四周悬停着数十艘悬挂浪花利剑旗帜的战舰,甲板上阵列的军士全副武装,一个个挺立,巍巍如山。
夜色中,不远处的幽泉谷依旧静悄悄的,见不到半点动静。
“不见吗?”天衡囔囔自语道。
正寻思着若是幽泉老人不肯相见该当如何要回自己的部属,忽然间,前方狂风大作,下方林间卷起大片沙尘落叶,在天衡面前汇聚成一张巨大的、苍老的脸,双目紧闭。
一众天兵皆微微一惊。
“呵呵呵呵,天衡将军驾到,老夫有失远迎,得罪,得罪。”一个声音直接在所有天兵的将士脑海中响起。
天衡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道:“幽泉大仙,天衡一生军旅,是个粗人,不懂说什么场面话。我就直说了吧,你让我来,如今我来了,是否将我那属下还给我?”
“他们深夜意图潜入我幽泉谷,老夫听说,是天衡将军您的命令,可有此事啊。”
“确是本将的命令。”
“哦?呵呵呵呵,天衡将军倒是个直爽人。”
“我天河水军上天入地,为天庭,为道统,其心日月可鉴。之所以派他们潜入你这幽泉谷,乃是为了搜寻一潜逃妖猴。此猴如今乃是天庭通缉犯,危险至极!”
“那为什么不事先知会老夫,光明正大地进来找呢?”
天衡冷哼一声:“非逼我说出来吗?”
幽泉子也不做声,只是微笑。
扬起头,天衡道:“我们不只怀疑妖猴就在你的幽泉谷里,而且,我们怀疑他就是你收留、包庇的。”
这一说,站在院子的青云子眉头一下皱了起来:“这……会不会太直白了?”
丹彤子却哈哈大笑:“我喜欢这家伙,比你们这帮子拐弯抹角的悟者道好多了。一会要是打起来,我留他一命。”
幽泉子干咳两声,道:“那,天衡将军现在的意思是怎么样?强攻幽泉谷?”
朝着自己四周的兵将看了一圈,天衡高声道:“我们知道你幽泉大仙的法力滔天,也知道今天白天灵台九子有另外两个已经进了谷,我这里就一万兵力,不够你打。不过,我们天河水军也不是孬种,若是你一定要扣着我们的人不放,那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撤离。至于你说的什么承诺往后不再私自踏足幽泉谷,天衡我人微言轻,上有天蓬元帅,再往上,还有玉帝。便是答应了,兴许明天调令一来,天衡我便到哪个地方去守山去了。这事儿,没法答应,也毫无意义!”
“呵呵呵呵,天衡将军这是想做无本买卖啊。莫非你以为你的人私自潜入老夫幽泉谷被逮住,老夫会就这么放了?”
“这不是以为,而是只能这样。天河水军,就没有拿东西拿条件赎人的先例。要么,你就把他们放了,要么,你就把他们砍了,我好上报云域天港。天衡该担什么责任担什么责任,至于这往后的事,你就和我们元帅去谈吧。”
站在甲板上的天将们嘴角微微抽动。
这谈判没法继续了,就是幽泉子,也只得干笑。
青云子捋着胡须问道:“天河水军都是这样的二愣子吗?”
“这个愣得比较厉害。”丹彤子干咳了一声。
“怎么样?都是大仙的人了,别扭扭捏捏像个娘们,爽快点给个答复吧。你也不想我把你这围起来,到时候你被围着心里不舒服,我这一万天将吃穿用度开销不小,没战绩我也不舒服。”
第一百五十二章:不会亏
这对话,幽泉谷里的一众妖怪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紧张不已。
杨婵面色凝重道:“若是真让他们围着,那就麻烦了。总不可能斜月三星洞和天庭开战吧?便是攻不进来,我们也住不下去了……谷里,没有食物。”
月朝回过头道:“不会的,三位师叔一定有办法。”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
猴子低下头揉了把脸,默不作声。
“喂,是杀是放你倒是给句话啊!”天衡高声吆喝。
幽泉子依旧不开口,那悬浮在舰队前方沙尘与落叶汇聚而成的巨大脸谱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狂风卷动,吹得战旗猎猎作响。
等了许久许久,依旧没有答复。
副将腾空而起,飞到天衡侧边低声说道:“天衡将军,依我看……他是不打算答复了,怎么办?”
“围!”
一声令下,舰队四散开来环绕着幽泉谷布起了阵型。
“他们还真敢围谷,哼,这下,该轮到我出场了吧。”丹彤子握着佩剑剑柄就想飞起,却被青云子一把拽住。
“先听听二师兄怎么说。”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幽泉子微微张了张口,道:“就让他们围。这天衡敢派人潜入幽泉谷,但绝计不敢派人强攻幽泉谷。无故挑起斜月三星洞与天河水军之间的争端,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就由着他们这么围下去?还是二师兄你想就这么放人了?”
“他们围不了多久。”幽泉子淡淡笑了笑:“天蓬元帅不会放着一支万人大军一直呆在这里的。”
不远处,秀云提着灯笼走来,朝着幽泉子与其他两人拱手行了个礼,道:“师傅,酒菜已经备好了。”
“两位师弟,既然来了,今夜,我们把酒赏月可好?”
青云子拱手道:“如此甚好。”
丹彤子却有些不愿意:“不会又是地府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的吧?那些东西我看到都想吐,别说吃了。”
“放心,寻常酒菜而已。”
“那还行。”丹彤子有些不舍地看了天空中悬浮的战舰一眼,才扭头随幽泉子而去。
山谷中,见战舰围谷,一众妖怪都忐忑不安。
由于久久未有动静,加上对三个师兄的实力还是颇有信心,猴子下令大家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只是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睡。
待到深夜,猴子躺才床上依旧能听到其他房间里辗转反侧的叹息声。
自己也实在睡不着,猴子拄着行云棍下了床,推开房门,看见杨婵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呆呆地望着月。
沐浴在月光中的她一袭白衣,有一种难得的恬静。那模样像极了凌燕里的那一夜。
见猴子推门出来,她笑了笑,又是仰头望月。
“睡不着?”
“嗯。”猴子点了点头,拄着行云棍走到她侧边的椅子坐下。
“这里已经被盯上了,怕是即使解决了,也无论如何不能呆了吧。”伸手捋了捋耳后的发鬓,杨婵捂着嘴轻轻地咳了两声:“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跟着一堆妖怪东躲西藏。”
“对不起,连累你了。”
“确实被你连累了。”杨婵笑着,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现在堕落得人不像人妖不像妖了,说不定,哪天我也被天庭通缉了呢。”
猴子道:“过段时间,等他们伤势好了,我想回花果山。如果他们愿意跟着我的话,我就带上他们。”
“花果山?我记得……好像是在东胜神州,似乎距离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不远。你家乡吗?”
“算是吧。”
“回那边,你不怕太上老君?”
“今天在二师兄那里,我见到了三师兄和五师兄。”
“然后呢?”
“他们告诉了我一些……内情。”猴子低下头摩擦着自己抱在怀中的行云棍。
“这也是他们送来的吧?”杨婵撇了一眼猴子手中的行云棍:“须菩提,到底还是会念点师徒之情。”
“他们告诉了我一些,我先前不知道的事情。太上老君、师傅,还有我,天道的内情。”
杨婵托着腮,靠在石桌上静静地听。
“现在我已经基本确定了情况,虽然还没有什么办法摆脱,但……起码我清楚了。我想回花果山去,到时候,可能会……”舔了舔嘴唇,猴子低下头沉默了瞬息,又抬起头来道:“到时候,和我太亲近的人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跟着两位师兄回斜月三星洞吧。”
杨婵盯着猴子看:“你还记得你答应我什么吗?”
“啊?”
杨婵悠悠地说:“我可是记得,你在恶龙潭的时候说‘按照我原本想要的’。”
“我只是说说,别当真啊。”
“反正我是当真了,有胆你就食言,看我不让我哥劈了你。”
猴子只得干笑了起来。
“就冲这么可观的前景呀,我想,冒点险,也还是值得的。”杨婵望着月亮默默地点了点头,那双眼睛在月色下看上去如同黑玉一般流动着光泽。
“谢谢你,杨婵。”
“真想谢我就别乱来,留着命报答我。不然,我竹篮打水一场空,亏大了。”
“你不会吃亏的。”猴子低声说。
次日,天衡早早地喊话,幽泉子却连答都不答。喊了大半天,喊到嗓子都哑了,只得灰溜溜地回去。
如此过了两日,幽泉谷里的妖怪们从一开始忐忑不安,到后来干脆无视天军的存在。幽泉谷外的天军则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有些烦躁。
同样烦躁的还有丹彤子。
“依我看哪,就该大家打一场,然后散了了事。”
“三师弟就知道打。”
“喂,我都退而求其次了,先前还想把他一万天军包圆了,现在就想出去单挑一把,还怎么地?”
“你出去报什么名?丹彤子?你是斜月三星洞老三,打一把?你以为当真能一把了事吗?后面要擦的屁股多了去了。”
“我不报名号。”
“不报名号人家也知道你是谁。”
“嘿,你刚开始不是说你谈不拢就让我上吗?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这不是还没谈崩吗?”
“这还没崩?”
如此一晃到了第三日,天衡接到云域天港要求撤军的命令,一众天将聚在船舱里盯着那一份命令头疼不已。
副将低声说道:“要不……还是将此事上报吧?让他们通过其他渠道来解决。”
“不行!”天衡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喝道:“就这么回去,我们非让其他同僚笑掉大牙不可!”
“可,就算我们不单独上报,到时候撤回去也必须有个解释,此事瞒不住的。”
天衡一脸愤然地瞪了副将一眼,也不接话,盘起手来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谁也没了主意。
让天衡出面谈判,是继派人潜入幽泉谷之后的又一致命错误。这一点在场的谁心里都清楚,只是不明说罢了。
许久,一位偏将走了出来,拱手道:“天衡将军,要不,让末将今晚去一趟幽泉谷吧。”
“怎么?被抓的人还不够多,你也想去凑一份?”天衡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站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几个天将连忙附和道:“天衡将军,不如,让他说说吧。”
众口能铄金,天衡这才定睛多瞧了那偏将两眼,抬起手指了指那偏将问道:“你叫啥名字?以前没怎么留意啊。”
“末将郑鑫,乃是刚晋升的偏将。”那偏将拱手道。
这偏将看上去还有些稚嫩,不过天河水军可不是乌合之众,能在天河水军获得偏将军衔的多少该是有些实打实的军功。
“说说吧。”天衡哼了一声。
郑鑫拱了拱手道:“禀天衡将军,依末将看,那幽泉老人也不是想把事情闹大,若非如此,该是早出手了。由此可见,他不过是想要个台阶下罢了。不如,让末将私下拜访他一次,也好……”
天衡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打算怎么说服他放人?”
“这……”郑鑫干笑了两声:“天衡将军,幽泉老人性情古怪,末将也要见了才知晓。”
“我附议。”站在一旁的副将连忙说道。
“我也附议。”
“附议。”
天将们三三两两地表态,竟清一色地支持。
如此一来,天衡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点了点头:“行吧,就依你的试试吧。但是,不准答应他先前说的那个条件。”
“末将遵命。”郑鑫拱手道。
临行前,一众天将纷纷借着各种理由来到郑鑫身边悄悄耳语,内容却与那硬脾气的天衡截然相反。
“说话尽量软一点,到这份上了,千万别再得罪了。”
“他有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你就全部答应了,先把木李奇要回来再说。”
“天衡将军脾气硬,你可千万别跟他学啊。当初要不是他去谈判,我看不至于搞成这样。要是人要不回来,到时候回去大家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肩负这解锁重任的年轻将领郑鑫踏上了前往幽泉谷的路。
第一百五十三章:复活之法
天河水军在天庭绝对是个另类,他们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战功卓著,但却因此与这个庞大的官僚机构格格不入。
在很多时候天河水军都成为排挤的对象。
外部被排挤,内部自然是抱团。高层不敢说,在基层,天河水军的护短之心比谁都强。
临出发的时候,好几个老将都直接表态,让郑鑫放胆去干,只要条件不太苛刻,他们会想办法达成。哪怕需要瞒着天衡也在所不惜。
带着众将的嘱托,郑鑫来到了幽泉谷的谷口。
为了表达诚意,他脱掉了不离身的战甲换上了一身文士袍子,走到谷口,更是直接从腰间抽出佩剑丢到地上,躬身拱手高喊道:“天衡将军麾下郑鑫来访,求见幽泉大仙。”
……
难得点起了烛火的室内,幽泉子与青云子正专心致志地对弈,一旁蒲团上的丹彤子抱着剑打瞌睡。
粘起一粒白子正要落下之际,幽泉子忽然抬起头来,耳朵微微抖了抖。
“师兄怎么啦?”青云子问。
“他们派了人过来。”
“啊?派人过来?”半睡半醒的丹彤子猛地惊醒:“要开打了?”
两人看着有些慌乱的丹彤子无奈地笑了笑,幽泉子轻声道:“我去会会他。”
……
谷口,狂风之中巨大的脸谱又是聚起。
见到脸谱汇聚,偏将郑鑫连忙拱手道:“天河水军,天衡将军麾下偏将郑鑫拜见幽泉大仙。”
“有什么话,说吧。”幽泉子淡淡道。
“郑鑫想请幽泉大仙放了您扣押的我军三位军士。”
“你便是来说这些的?”
郑鑫拱手道:“先前天衡将军莽撞,派人潜入幽泉谷着实不对,郑鑫在这里代天衡将军向幽泉大仙道歉了。”
说罢,深深鞠了一躬。
站在厅室中的青云子捋了捋胡须,道:“这倒像是个说话的人。”
稍稍沉默了一下,幽泉子问道:“可是你们将军让你来道歉的?”
犹豫了一下,低头拱手的郑鑫朗声道:“非也,将军允许在下拜访幽泉大仙,却未提及道歉一事。”
“哼,既然他都不道歉,那说这些有何用?你,还是回去吧。”
说罢,就要散去法术,那郑鑫连忙伸手阻止道:“大仙留步。郑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仰起头,郑鑫道:“天衡将军性子直,但那日所言亦不虚,此,幽泉大仙当是知晓。”
幽泉子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事情如此拖下去,对你我都是不利。依天衡将军的个性,要他道歉,也属难事。不如幽泉大仙换个郑鑫做得了主的条件,就当卖天河水军一个面子,彼此都有个台阶下,趁早了结此事,也莫惊动了云域天港与斜月三星洞,如此可好?”
“你区区一员偏将,如何讲得起条件?”
“幽泉大仙此言差矣,在下确只是区区一员偏将,但,急需了结此时的可不只在下一人。未谈过怎就知谈不起呢?”
“哦?”幽泉子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么说的话,你们手上倒是真有一件东西是你们给得了,而老夫也想要的。只是,需要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次日一早,两位天将送来了一份信函作为对潜入幽泉谷一事的解释,又口头表达了歉意却并未作出真正意义上的道歉。
而幽泉子也回复了一份信函表示谅解,然后竟爽快地把人放了。
对此,天衡百思不得其解,周遭的一干将领却似乎都觉得这事情正常无比。
这让他更加疑惑了。
那一个天将两个天兵被带上战舰的时候还一个劲地颤抖,显然是被关押的这几日被幽泉子折磨得不轻。
既然人要回来了,云域天港的撤退命令也下了,不到中午,这围谷的一万天兵便不见了踪影。
对于幽泉子如此轻易放过天河水军,杨婵与月朝皆疑惑不解。相比之下,那些个妖怪则没想那么多,天河水军能撤退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如此一番折腾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显得格外安逸。只是谷外时不时出现的巡天将依旧提醒着他们,他们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妖怪在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牢笼里的鸟。
进入幽泉谷满一个月后,猴子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过来开始投入到各种术法的修行当中。而到三个月后,那一干妖怪也终于在月朝与杨婵的帮助下康复了过来。
不过,这一群妖怪并没有因为康复而开心,相反,他们的情绪异常低落。
在一场深夜的会议中,妖怪们激烈争论了关于是否离开幽泉谷前往花果山落脚的问题。最终达成意见,那就是自由选择。
愿意去花果山的去花果山,愿意留在幽泉谷的让猴子去和幽泉子说一声,留下。
很显然,他们对于这个舒适的新家格外地留恋。
可真正到了报名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前往花果山。
大概是在这一段时间以来对猴子养成了某种依赖的关系吧。他们大体认为前往花果山虽然冒险,但比起已经被天军盯上的幽泉谷会是个更为正确的决定。
当最后一个妖怪拆开绷带后,猴子按着计划来到了幽泉子的府邸。落到庭院中时,正是夕阳斜照,幽泉子在凉亭中抚琴,身旁立这弟子秀云。
秀云悄悄对着猴子做了个静音的手势,便不再动作。猴子识趣地坐到一旁聆听。
幽泉子是个音痴,在长达数百年的光阴里对音乐的痴迷达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弹指之间随意挥洒而出的曲调便足以令人痴迷。
可惜的是这个时代音乐的发展本身十分局限,否则的话数百年的积累,今天猴子听到的该是另一番景象吧。
不同于上次,只听了一会,幽泉子便收了尾。
“悟空拜见幽泉师兄。”
“来啦?”幽泉子伸手一杨,桌上的古筝当即消失无踪换上了一个茶盘。
侧边也多了一个点燃的炭炉,炉上壶里的水不断沸腾。
“嗯。”猴子默默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坐到石凳上:“这段时间,感谢师兄的照料。”
“应该的,同门师兄弟。这修仙路漫漫,若是连同门师兄弟也不能互相扶持,岂不是太孤单了。”
“说到底,师傅也是对我……”
“那是他的事。他是师傅,开口了我们这些当徒弟的自然应该尊重。但他又没开口,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便是了。怎么,想来跟我辞行?”
“嗯。已经在师兄这里叨扰了三个月了,也差不多该走了。还有就是,想问问清楚先前的那个问题。”
“复活?”幽泉子将一杯热茶推到猴子面前。
“对,如何复活。”
幽泉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依你那位朋友的情况,首先,你要确定她的魂魄处于何种状态。是已经复活,还是已经轮回,再或者,仍然处于魂魄状态混在地府某处。”
“如何确定?”
“这简单,翻翻生死簿便是了。若是复活或者轮回,那生死簿上必留下印记。若是仍然处于魂魄状态,则没有印记。那太上老君在地府翻了半年多的生死簿方离开,由此可见,他已经透过某种手段知道她并非处于魂魄状态。”
“师兄是说……雀儿已经复活或者轮回?”猴子吃了一惊。
“正是。”幽泉子捋着长须默默点了点头。
呆呆地想了许久,猴子眨了眨眼睛,问道:“太上老君都翻了半年多,那我翻岂不是更久?”
无论修为如何,他要翻阅生死簿可不比太上老君翻阅生死簿。说到底,人家太上老君是光明正大的翻,而他呢?
难不成,生死簿是谁都可以翻的吗?在地府呆的时间越久,越是容易出乱子。半年之多……
幽泉子的脸上缓缓绽开笑容。
猴子先是不解,又猛地瞪大了眼睛,道:“只需查太上老君最后翻阅的部分!”
“聪明!”幽泉子呵呵地笑了起来:“生死簿改不得,我们只需要知道太上老君最后翻阅的是哪一卷哪一册,便可以找到所需的答案。当然,你得有心理准备,就算找到答案,也未必有结果。毕竟,她的魂魄是让人引了去的。对方自然也是知道太上老君能通过这种手段知悉,但却依旧敢引,由此可见,这内里,有乾坤。”
“我明白。”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呢?已经复活自然不用说了,如果投胎的话……如何让她恢复记忆?”
“这就需要找孟婆了。”
“孟婆汤?”
“嗯。”幽泉子点了点头道:“天地生灵,转世之前都需饮一碗孟婆汤。饮了孟婆汤,说是忘记今生,其实不过是抽离了地魂,将今生的记忆留在了魂魄那里。只需找孟婆取回地魂便可恢复记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人有三魂七魄,万物皆有三魂七魄,也只能有三魂七魄。若你将往世的地魂打入今生,那么今生的地魂便会散去。虽能恢复记忆,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复活,今生,却会被彻底抹去。”
听到这里,猴子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别说现在没能力,便是有能力,找到今生的雀儿,他是否下得了手?
“对于这个问题,你可是想好怎么应对了?”幽泉子问道。
眨巴着眼睛,默默想了许久,猴子道:“若她今生并未修仙,我便陪她到阳寿将尽之时,再将地魂打入。到时,再使丹药让她返老还童。”
幽泉子抿了口茶,点头道:“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如此一来两世皆不亏不欠。”
第一百五十四章:重返花果山
办法是有了,幽泉子也表示赞同,可猴子心中却如同一团乱麻。
真要这么做吗?
若是找到,猴子自然不可能弃之而去只等阳寿将近之时再将地魂打入,到时候,必然是日夜守候。可要是朝夕相处,到时候是否真下得了手,却是一大问题。
再之,若是今生雀儿也是修了仙,甚至有所成,那该如何?难道无限期地等下去吗?
今生的雀儿,前世的雀儿,这两个概念在他的脑海里绕来绕去,始终得不出一个结果。
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指望雀儿是被人复活,而不是转世了。否则的话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拱手道:“另外,师兄,师弟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幽泉子抿了一口茶,又给猴子重新倒了一杯,将已经凉掉的换过来。
“此去花果山路途遥远,恐怕还需要师兄帮忙想想办法,不然,沿途恐怕要被天军发现,到时候便是抵达花果山也无安宁之日可过。”
幽泉子面无表情地用手触碰茶杯上的花纹,轻轻地捋了捋,淡淡道:“本来近千的妖怪,要跨越数万里路不让天庭发觉,倒是挺难的。不过,你先前跟我提过,如今办法倒也已经想好。只是到了花果山,该如何自处,你可得想好啊。”
“已经想好了。”
“那行吧,且随我来。”
幽泉子转身腾空而起,猴子也连忙施展筋斗云追了上去。
转眼间,两人已经到了谷外一块巨石旁。
“听闻你近期开始修习术法,选了七十二变作为主修,两个月,依你的资质也算入了门了。来到此地,你可察觉到异样啊?”
猴子朝着周遭望了望,又闭上眼睛细细感知,许久,睁开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灵力感知还不错,但还达不到感知术法残留灵力波动的地步。行者道本不太重视这些,但师弟你选的路,凶险。”长长地叹了口气,幽泉子道:“天庭多为悟者道,往后这方面还得再多多加强,否则必将误了大事。无论是天庭还是地仙,甚至妖怪,关系多错综复杂,羽翼未丰之前,需得卧薪尝胆,切不可贸然出头。”
“谢师兄提醒。”
只见幽泉子伸手一扬,一阵白光闪烁,那巨石当即化作一艘巨大的战舰!
桅杆的顶端飘扬的是玄龟部的旗帜。
“这是……”
“这是天河水军给我的赔礼,核心法阵的宝石已经被取走,不过我这里刚好有一颗可以替代。”说着,幽泉子微笑着从衣袖中取出一颗鹅蛋大小的紫色宝石交到猴子手中。
猴子呆呆地看着这艘战舰,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宝石,道:“天河水军……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条件。”
“正常来讲,确实是不可能。不过这次特殊。这艘战舰,其实是你们逃离紫云碧波潭的时候用过的其中一艘,为了避免天军追缉而弃置,后为天河水军所获。若是和天河水军讨要他们自己的军舰,肯定是不可能。但,若是讨要玄龟部的那就不同了,说到底,这是友军的战舰,便是作为战利品带回云域天港,也是必须要归还南天门的。”
“可是将友军的战舰拿来和你作为交换条件,这……”
“这自然得有个说辞了。他们将核心法阵的宝石取走,然后上报给统军的天衡说核心法阵已被破坏,如此一来,下令直接弃置便合情合理了。这是那日那来访的偏将与我达成的协议,也是他们要回同僚所需付出的代价。”
微微顿了顿,幽泉子说道:“敌人,也是分种类的。一个敌对的群体内部也有各色人等,需得分别对待,切勿一棒子打死。对待天庭这种庞然大物更是如此。师兄知你修的是行者道,武力至上。但你看着天地间的主流却是悟者道,可见,大多数事情还需得智取,此去路漫漫,望你铭记于心。”
猴子一阵感动,低头拱手道:“师弟受教了。”
一跃上了战舰的甲板,猴子来回转了一圈,一遍又一遍地查看。
这战舰上除了先前战斗留下的刮痕和斑斑血迹,完好无损。
真是意外之喜啊。
“谢谢师兄了,悟空无以为报。”
三天后,所有的妖怪加上一大堆的食物和水被一股脑地装进了战舰。虽说拥挤,但好歹还装得下。幽泉子施了法让整艘战舰笼罩在云雾之中,远远看去,与那天空中的流云别无二致。
顺带的,要将妖怪们的妖气隔绝了起来。
在幽泉子的陪同下,这支妖怪军团朝着两万里外的花果山进发了。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派出斥候,而是直接由猴子担负起侦查的任务。这个任务可乐坏了猴子。
直到此时,猴子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热爱这种自由自在地飞翔。
驾着筋斗云,他总是呼啸着攀上万丈高空,然后猛然散去术法,任由自己从高空中坠落,或盘起身子,或头部向下仔细欣赏着朝自己飞速撞来的大地,也会大字型地躺着下坠。
直到着地的瞬间,他才会再次施法腾空而起。
气流从身旁呼啸而过,下坠一刻猛然加速的心跳,天地间的景色,漫无目地地挥舞着行云棍翻腾,这些都让他兴奋不已,以至于乐此不疲,每日往来往返几百里地闹腾却毫无倦意。
看着这只疯猴子追着一只吓坏了的大雁然后哈哈大笑,杨婵顿时觉得有些惊异。这与往常的猴子截然不同。
但细想之下,又觉得正常无比。
猴子本就是一只猴子,既然是猴子,不就该就是这样嬉闹的吗?也许,这才是他的真性情。
想到这,她不由得笑了。
一路上的景致同样让这堆妖怪兴奋不已,他们总是站在船沿上怪叫着,对着掠过的云层招手,在甲板上迎着风奔跑。原本离开安乐窝的低迷情绪一下如同阳光下的晨雾消散。
如果硬要找出一个不一样的,那大概只有短嘴了。
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可他却依旧心事重重不太和人说话,开头的几日都是躲在船舱中孤零零一个,后来,则攀到?望塔上呆呆地坐着。
有时候,大家会看到他看着身下的云层傻笑,眼眶中洋溢着泪,兴许在他的心中对天空也有着狂热的爱吧。
听说,他还从来不敢飞这么高。
离开幽泉谷的二十天后,这艘隐匿在云雾之中的战舰出现在了花果山东面的地平线上。
一别十三年,这只从这里出发寻仙求道的猴子终究是回到了起点。
……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
太上老君伸手将什么东西放入了盛满银色液体的巨鼎中,那鼎里的液体当即沸腾了起来。
腾腾烟雾冲天而起,漫过太上的脸颊,面无表情。
这巨鼎看上去直径足有一丈有余,厚重,鼎身上布满了各种法阵符文,微微地流转着光芒。
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鼎中隐约可见的那个小小的阴影开始发生变化,太上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对守候在一旁的童子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必要日夜守候,灵水少了,便要添加,不得有误。若是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那手持拂尘的道童恭敬拱手道:“弟子领命。”
默默地点了点头,太上拂袖离开了殿堂。
“恭送师傅!”
跪倒在地的童子回过头呆呆地盯着巨鼎中的阴影看,一刻都不敢眨眼。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比金精还昂贵的灵水如此大规模地使用还是第一次,足见太上的重视,无论如何不能怠慢。
第一百五十五章:小草
当这艘庞大的战舰从云端显露出身形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花果山的一切生灵都惊呆了。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
扬起的风帆微微颤动,伴随着海面波浪上巨大的阴影,这艘战舰朝着缓缓朝着花果山移动。
所有的妖怪都聚到甲板上远远地观望着这个新的家园。
高耸的山,漫长的海岸线,惊涛拍打的礁石,天空中来回盘旋的海鸥嘎嘎叫。
一片安宁未经惊扰的天地。
站在月朝侧边的猴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异常难看,眼角微微抽动。
“师叔你怎么啦?”
“我没事。”猴子瞪大了眼睛咧开嘴露出獠牙笑了笑,面目有些狰狞。
转过头去他对着一众妖怪吼道:“今晚我请你们吃豹子肉,清蒸还是红烧随你们!”
说罢,他长棍一顿,整个翻转着腾空而起朝着花果山呼啸而去。
“他想干嘛?”月朝站在原地呆呆地眨着眼睛。
不只是月朝,那一众妖怪都懵了。
“我去看看吧。”杨婵一跃而起踏在窗沿上,御风追去。
“妈的逼!老子回来了,你特么给我滚出来别装死!”
狂风肆虐,猴子腾云驾雾挥舞着行云棍一路歇斯底里的咆哮,那恐怖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花果山。鸟雀被惊飞,动物被吓得缩回洞穴不敢出来。
以极快的速度沿着花果山绕了一大圈,什么都没发现。可他不死心,降落地面开始细细地找。
瞪大了眼睛一棵树一棵树地找,连地上的草丛都非捅两下才罢休。
花果山的生灵都微微颤抖,缩得更死了。
“你究竟在找什么?”杨婵跟在一旁问道。
“一只豹子。”
“豹子?它得罪你了?”
“害得我没一晚能睡好,足足几个月,还吃了我好多手下,你说呢?”
“喂,你离开这里十几年了吧?”杨婵托着腮坐在一旁的巨石上无趣地叹了口气:“一只豹子的寿命有那么长吗?”
“你不懂,这是花果山。这里的动物都会说话,寿命也长到不行。对不起,让一让。”
“你干嘛?”杨婵闪到一边去。
猴子一把将巨石掀起来,下面除了一堆蚂蚁之外啥都没有。
远处两只雀鸟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躲是吧?以前不是看到我就蹦?过来吗?告诉你,掘地三尺我都要找到你,阴曹地府你也别想跑!”猴子一把将巨石掀翻,猛地咆哮。
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山间回荡,令所有生灵都颤栗不已。
远远的,一群猴子躲在树上偷看。
“那个,好像是大王啊。”
“大王?”老猴子眯起眼睛望:“像是有点像,可是大王没这么高。而且大王不穿衣服的。”
“会不会长高了?”一只小猴子问。
“猴子能长这么高吗?”大家面面相窥。
“哎……都炼神境了,还跟个豹子计较。”杨婵翻了翻白眼站在一旁靠着大树盘起手来看戏。
“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它没追过你!”
猴子继续一棵树一棵树的找,路过树洞无论大小先用棍子捅两下再说,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许久,他看到了猴群。
“那豹子跑哪里去了?不会是还没等到我回来就死了吧?”猴子大声问道。
这一问,一群猴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流。
“你是大王?”一只猴子问。
“是啊!答应你们回来干掉它的!”
“真是大王!大王回来啦!”
“大……大王得道成仙了!”
“大王——!”
一大群猴子从树上蹦下,哇啦哇啦地哭喊着朝着猴子涌了过来。
“大王,我们以为你不回来了。”
“不会的,我怎么都要回来。”
“金丝雀呢?”
猴子鼻子一酸,竟也跟他们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一大群猴子嗷嗷大哭的场面……
站在一旁的杨婵嘴角猛地抽动,转过身去假装没看见。
这算是衣锦还乡吗?
半响,这群猴子终于缓过气来能说得清一句整话了。
“那只豹子呢?”
“我知道它在哪里!”一只小猴子举手道。
“走,带我去!妈的,今天非把它串起来烤了不可!”
刚下战舰的一众妖怪都傻了眼,呆呆地看着猴子带着一群鬼叫鬼叫的野猴子开始搜山。
杨婵拍了拍手从远处走过来。
“师叔这是……”
“寻仇去了。”
“他在这里还有仇家?”
“嗯,一只倒霉的豹子。”杨婵翻了翻白眼。
“豹子精?”
“就是豹子,普通豹子。”
一众妖怪纷纷愣住。
“普通……豹子?”
站在身后的幽泉子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一只胆敢得罪大王的豹子?这简直是罪大恶极!对付这种家伙何须大王亲自动手!”吕六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从一旁的妖怪手中夺过一把短刀:“大王,臣来啦!”
说罢,他卷起衣袖就要朝猴子的方向冲过去,却被身后的杨婵一把拎住衣领提了起来。
“放开我!”
“以后立功的机会有的是,你就别去捣乱了,赶紧给我组织安营扎寨。我可不想今晚睡树上。”
“哦……哦。”
一众妖怪三五成群地开始在一片空地上搭建起了临时营地。
约莫两个时辰后,猴子终于在山腰翻到了这只他恨之入骨的可怜豹子。
找到的时候它瑟瑟发抖地躲在一个小小的洞穴中,露出一条尾巴摇摇晃晃。
被扯着尾巴硬拽出来的时候爪子还在岩石上留下深深的刮痕。
在历经求饶无果,被狠狠修理了一顿之后它又被敲晕。然后一帮猴子欢天喜地地将它台下山,带回营地丢给妖怪们让他们做成晚餐。
看着被绳索死死捆住啪嗒啪嗒掉眼泪的豹子,顺顺利利报了仇猴子忽然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一直想干的事情总算是干完了,出了一口气,可接下来却是有点无所适从。
转过身,他开始在这片他降生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旁边时刻拥戴的是一大群的猴子。
花果山这个地方,对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来到这个世界十四年,他走过很多地方,西行一路更是十万八千里,而他住得最久的地方也不是这里而是斜月三星洞。但他诞生在这里,在这里他度过了最彷徨的时光,第一次饿肚子,遇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危险,还遇到雀儿。
在那段无助的光阴里,他时常都会攀在某棵树上盯着某个角落发呆,思索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会为了上厕所该用哪种叶子而烦恼;会大半夜领着一群猴子跑到山顶上鬼叫以发泄心中的不快……
总之,这里有许许多多对他来说深刻的回忆。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他来到了有着大瀑布的深潭旁。
一个腾空,他便跨越了将近十丈的距离直接穿越了瀑布进入水帘洞中。
冰冷的水汽,幽暗深不见底的洞穴,还有身后翻腾的瀑布中透入的光。
这里的一切似乎与十四年前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十四年前他是为了一餐饱饭冒着生命危险进来,丝毫提不起兴致去探究那幽暗洞穴中的秘密。而如今的他虽然还达不到全盛时期的实力,但好歹七十二变和筋斗云都入了门,进入这个洞穴已经轻而易举,进来也纯属好奇。
伸手抹了把溅洒到脸上的水,他拄着行云棍开始往漆黑一片的深处走。
“你是谁?不要进那里面。”
一个稚嫩的女声传来,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分不清方向。
猴子朝着四周环视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来过!”那声音又说。
低下头,接着透过瀑布挥洒入内的微弱蓝光,猴子看到了岩石的缝隙中倔强生长的一株小草。
第一百五十六章:放任
微微眯起眼睛,猴子能感受到这株小草上微弱的灵力,是纯正的灵力,而不是妖气。
这点让他微微有些诧异。
这应该是一株即将化形的草妖,可为什么感受到的是灵力而不是妖气呢?
植物妖怪本就十分少见,老树妖,大抵需要上千年的光阴才能完成化形,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在寿命上草比之树要短上无数倍,可需要的化形的时间却相差无几,这就导致了大部分见到的植物妖怪都是树妖,至于草妖,当真是没怎么见过。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你知道我以前来过,那你起码在这里呆了有十几年了吧?”
“十几年了,十几年了……”那小草微微摆动翠绿的叶子:“有这么久了吗?也是,你上次进来的时候还很小。”
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石面,借着瀑布外透入的微光猴子朝着四周扫了一眼:“这里只有你一株草?你是怎么在这里的?即使是正午也只有微光,就算有草种落到这里,应该也不会发芽才对吧?”
小草的叶子微微下垂似乎在思考着,许久,她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一直都在这里的。”
“你刚刚跟我说别进去是什么意思?里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却让我别进去?”
小草沉默了。
“里面住过人吗?”
“住过。以前有位仙人住在里面,他经常都会和我说话,可后来他出去就没回来了。擅闯别人的府邸,是不对的。”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猴子问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这草妖明显对时间没概念。
小草缓缓垂下了叶子。
转过身,猴子一步步往黑暗的深处走去。
“别进去啊。”草妖摇晃着叶子呼喊。
猴子转过身来指了指地面,道:“我现在是花果山的王,王,你懂吗?这里都是我的,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理会小草的嚷嚷,他一步步走入深处,微微闭上双眼,再睁开,双瞳放射着微弱的荧光。
黑暗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身体的资质真不是盖的。
在修仙的过程中,许多术法都有修为的限制,达不到相应的修为,学了也是白学。例如七十二变,例如筋斗云。但也并不是达到了相应修为就能学会相应的术法。
这里面讲究一个资质问题,最明显的就是天将。在天庭的天军不比地面的妖怪,术法这种东西想要获得并不是那么难,但想要学会,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也是许多人类优先选择悟者道修行的原因。行者道,资质不行就真的是不行,要弥补所需的丹药时间,是个天文数字。悟者道,就算术法学不会,也可以通过各种法阵符文达到一样的效果。
而猴子的身体明显是属于资质顶尖的,七十二变入门,两个月就搞定了。现如今的他施展起各种术法来也是驾轻就熟,只是受限于本身修为还无法真正玩转七十二变。
不过也不久了,再过一年吧。只要一年就够了,一年后该就可以踏入化神境,再往上的术法除非到达太乙金仙以上,否则并没有什么限制。
一路走着,短短十余丈的距离,他已经发现了三个威力强大的防御法阵,不过这三个法阵都因为年代久远而几乎灵力耗尽,只随手动了动就破除。
这让他不得不庆幸起来,若是当初那个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真完全相信那本《西游记》贸贸然跑进里面来,说不定就出不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初起了往里走的念头,大概也会被草妖叫住吧。
一路往里走,洞穴渐渐宽敞起来,隧道的尽头,他看到一座石桥,桥下溪水湍急,桥的对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远远地可以看见两排朽坏的火盆架子,平整的地面上可以看到刀斧的痕迹,正中一个王座,四周布满了各种分支洞穴。
阴暗,潮湿。
这看上去不像什么仙人的居所,倒像是妖怪的洞府。
而且可以断定,当初居住在这里的妖怪还不少,应该是一支较为强大的妖怪势力。
猴子一步步走入深处,将整个洞穴都搜了一遍,还真发现了一块写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的石碑,然而除了这个和十几个已经废弃的简单法阵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
甚至连战斗的痕迹都没有。
看上去,居住在这里的妖怪势力并不是被剿灭,而是迁徙了。
呆呆地站在洞穴里仰望足有三五丈高的洞穴顶部,猴子又低头扫了那快石碑一眼。
“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等等,《西游记》不是说楷书写的吗?怎么变成隶书了?”想想,猴子不由得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到今天错的也不是一丁半点了。要指望那本书打天下,我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好在这些年该了解的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接下来的路,该是会好走很多吧。”
又转悠了几圈,猴子扛着行云棍一步步往回走。
这地方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捞,但却不得不说是一个不错的场所,空间够大,也够隐蔽,当个秘密基地什么的不错。
走到洞口的时候,猴子又撇了那小草一眼。
“让你不要进去,你还进去。”小草嘟囔着。
她还没有眼睛也没有脸,猴子无法判断她的神情,不过听语气像是生气了。
俯下身,猴子问道:“怎么样,想出去还是想继续留在这里?”
小草不吭声。
“留在这里呢,灵气是很充足的。但你毕竟是草,在没有阳光的地方终究是不合适。说不准,化形都会被无限期延后。”
“化形?”小草的叶子微微缩了缩:“化形,化形是什么呀?”
“就是变化,反正就是变就对了,总之有好处。”
“化形,能开花吗?”
“你想开花?”
“嗯。”
“可你应该,开不了花。”
“那为什么仙人说他想等到我开花的时候呢?”
“天知道。”说罢,猴子伸手就要去挖土。
“你要干嘛?住手!不要呀!你个混蛋!我要在这里等仙人回来!”
不顾小草的反对,猴子将她从岩石的缝隙中挖了出来一跃飞出瀑布,随手种在岸边。
“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
猴子伸手捋了捋她的叶子,却发现她所有的叶子都竖了起来,像是在示威。
“真是不识好人心啊。”
入了夜,一众妖怪点起篝火聚在营地里吃起了晚餐。
这算是一个比较大胆的行为了吧,黑夜里的篝火从天空中俯视异常的显眼,由于巡天将的存在,一般小妖是不敢这么干的。
不过现在有擅长幻术的幽泉子在,一个简单的幻阵实在简单不过。
这一举动,无疑也强化了刚刚搬迁到此地的妖怪们对往后生活的信心。
那豹子真的被烤了吃,除了从幽泉谷带来的食材之外,它算是今晚的加菜了。
分肉的时候杨婵溜到猴子身边调侃似地说了一句:“不去尝一口?”
为了赌一口气,猴子也跑了过去要了一片,咬在嘴里味同嚼蜡,最终吐出来了事。
报仇,有时候真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痛快。大仇得报之后,往往是落寞。
这件事他分明期待了那么久……
哎……
走过这么多路,他也渐渐懂得了一些道理。
每一个他讨厌的人背后都有一个不讨厌的理由,例如这只豹子。对于猴子来说,它吃猴,该碎尸万段。但作为豹子,吃其他动物说起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每一个生灵被放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都被赋予了无数的标签,然后做着水到渠成的事情。这该也是天道的一部分吧。
大义凛然地宣扬正义纯属扯淡,能管好自己的事就不错了。
“早死早超生。”
猴子仰卧着凝视天空中的繁星,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地方,很特别。”坐在一旁的杨婵仰望着天空叹道。
“很特别?”
“灵气,充沛得匪夷所思,比天庭还充沛。这里的生灵每日都浸泡在这种灵气之中,虽然没化形,却提早开启了灵智。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仙人或者妖怪选择在这里定居。”
“或许有,只是不知道跑哪去了。”
“不过,这里的灵气正在减弱,应该说减弱得很厉害,再过个几百年,就会与凡间其他地方无异。”
“哦?那你知道这灵气为什么减弱吗?”
“抽空再查查看吧,我连这充沛的灵气哪里来的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什么原因减弱?”
远处,一堆妖怪聚在一起瞎闹,气氛十分欢腾。幽泉子与月朝则孤零零地呆在一旁打坐。
幽泉子明天天一亮就回幽泉谷去,这是早就说好的。让一个喜静不喜闹的人帮到这份上,也不好再麻烦他了。
至于月朝,该也很快就要离开了吧。
往后这里就剩下猴子与杨婵两个炼神境撑大局了,再想这样大大方方地在空地上点起篝火,也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看到在篝火边上发呆的短嘴,猴子随口道:“短嘴最近,很低落啊。”
“自从知道白猿的死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了,后来我们把你救回来,知道老牛也死了……就更严重了。”杨婵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想,先成立个书院。”
“书院?”
“先成立个书院,让吕六拐教他们认字。起码,不能是文盲吧。还有就是传授他们正确的法门,让他们修行,尽快提升修为。”
“提升修为我可以理解,教他们认字是怎么回事?我还从未听过妖怪上学堂的。”
“往后大有用处就对了。”猴子一挺,坐了起来:“你也抽空把你在斜月三星洞弄到的东西写出来吧,我们也弄个藏经阁。”
杨婵嫣然一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金霞洞就猜到了。”猴子扭过头来眯着眼睛注视着杨婵道:“你比我还大胆。我起码是猜到*成师傅的心思才敢去,你呢?难不成师傅也给你暗示了?”
“斜月三星洞最严厉的处理是什么你知道吗?”杨婵撅起嘴,撇了猴子一眼,那神情如同一个调皮捣蛋的孩童般:“是逐出师门,去之前我就了解过。须菩提还从未废过谁的修为,也未处决过门下弟子。反正是我哥要我去的,被逐出师门我就去华山呗。说起来我现在还是玉帝亲封的华山圣母,到时候勾搭个书生啥的,学母亲,来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看他是反天还是压我,让他挑一个。”
“哟,还有这想法。”猴子默默地点头。
杨婵看上刘彦昌那废柴,不会就是这内情吧?
“奇怪吗?”
“有点。”
“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赢了天军了,还要接受招安。”
“也许,他没赢。”猴子随口嘟囔了一句。
低下头,杨婵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中少了往日的锐利,多了一份恬静:“赢不赢不是那么重要,输了,大不了一起死,我不怕死。他,该也是不怕的。可他向玉帝低头,我受不了,这比死还难受……也许是物以类聚吧,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固执倔强的人。”
稍稍沉默了一会,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笑道:“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吧?”
猴子抿着唇挠了挠脸:“继续说你在斜月三星洞干的好事咯。”
杨婵咯咯笑了起来:“当时权衡下来,忽然发现这是无本的好买卖。其实也是受了你的提醒,进观第一天,我就听说有只猴子整天盯着藏经阁不放,进而我对藏经阁也产生了兴趣。不过刚开始也就是偷偷溜达过去看有什么好东西罢了,我从小就过目不忘,若是真能找到点好东西,只需看上几眼,我便全部记住了。”
“刚开始的时候两天都没翻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心里想着如果第三天再弄不到好东西,我就不去了,结果啊……第三天我一过去,就发现藏经阁原来是有地库的,而且,那门当时就开着。”
“就……开着?”猴子的眼睛咕噜咕噜转悠了起来。
“恩。”杨婵点了点头:“我想,须菩提该是故意让我偷看的吧。在斜月三星洞呆几个月,须菩提放任,我什么都看光了,收获甚丰啊。”
“像是他干的事。”
“后来我猜,他是早算到你可能会离开斜月三星洞。所以,一些该教你的东西,就先让我记着,借着我的口,告诉你。”杨婵缓缓叹道:“真是费劲心机啊。要让你循序渐进,打好基础,又不能失了韧性和进取心,还要确保你离开之后修为各方面能继续提升。所有的,一步步,他都想好了。现在想来,他当时该是一早就猜到我会找你谈条件吧。”
顿了许久,杨婵无奈道:“真是一只老狐狸。”
猴子也笑了笑:“要我破天道,不教我真本事能行吗?不过……”
他侧过脸去望了望山:“从现在开始,他该就猜得不是那么准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信函
太上老君要扶正天道,让天道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要毁灭已经深受干扰的雀儿,但他却绝不敢毁灭猴子。
那须菩提呢?
须菩提要打破天道。便是在作为天道异端的猴子已经出世的今天,要彻底打破天道让太上老君回天乏术也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毕竟是执掌天地上万年的道祖啊。
猴子只能算是一个契机,让原本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却绝不是必胜的筹码。
当打破天道的目标与猴子的存在本身矛盾之时,须菩提究竟是选择自己的目标还是选择这原本便淡薄的师徒情分,其实没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
何况背后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相比之下,以打破天道为目标的这一边恐怕比太上老君还要危险。
与杨婵有的没的聊了一整夜,聊往事、聊梦想,什么都聊一通。
可大部分都是杨婵在说,猴子在听。很多时候,杨婵觉得这只猴子虽然坐在自己身边与自己聊天,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别的事情。
他的眼睛总是盯着某个东西看,看得入了神,有时候是天上的星星,有时候是遮住月光的流云,有时候是地上不起眼的一株小草。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过想想也是,走到这一步,能不去想便是没心没肺了。
在这个圣人布下的局里,他由始至终都只是一颗棋子。可他究竟想以什么方式来破开这个局面呢?
杨婵想不明白。
强如杨戬,面对的只是天庭,只是玉帝,只是为了一个天条,到头来却别说打破局面,便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保不住,落得个招安俯首帖耳的下场。相比之下猴子的处境比杨戬当初还要糟糕得多。
每每想到这个,杨婵都不由得有些绝望。这只猴子,如此这般的折腾,到最后会不会也不过是第二个杨二郎呢?
仰或,直接便是个尸骨无存。
看不到的未来,却依旧必须咬着牙去追寻。
黎明时分,猴子走到吕六拐身边唤醒他然后交代道:“先酝酿一下,我知道一个隐蔽的地方,你去开个学堂。”
“学堂?”
“恩,弄个学堂,教他们认字,那些个什么这个思想那个思想的就别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这花果山唯一的教书先生,在最短的时间里教会他们读书写字。”
“当……当教书先生?”睡眼朦胧的吕六拐默默念叨了两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愣住,半响才结巴地说道:“大王,臣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做得挺好的。”
“那大王为什么让臣当教书先生呢?臣,臣可以帮大王统筹,可以帮大王调度……”
“因为你做得好才让你教书。这是重中之重的事情,这里也只有你才办得好。拜托了。”
说罢,猴子拍了拍吕六拐的肩,转身走开。
“重中之重?”
吕六拐呆呆地楞在原地。
对于猴子的计划,他做过无数次假设,却从未想过第一个下达的命令居然是开设学堂。更没想到,他会变成一个教书先生。
他们不是来占山为王的吗?第一件事不是应该操练兵马吗?怎么变成开设学堂了?
吕六拐实在想不明白。
离开吕六拐后猴子又转向了睡在远处树上的短嘴。
走到树下,猴子敲了敲树干。
“有点事情要你办。”
短嘴默不吭声,只是盯着猴子看。
“组织下人手,把花果山及四周都侦查下吧。侦查的时候小心点,这里虽然是我的家乡,其实我对它也不了解,尽可能细致地侦查,如果遇到诸如妖怪势力或者仙人洞府之类的尽可能不要惊动,先通知我。”
短嘴默默点了点头。
猴子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短嘴,低声道:“辛苦了。”
短嘴眨巴着眼睛想了许久,道:“应该的。”
又找了几个骨干交代了一些琐碎的事情,猴子最终回到杨婵身边:“先帮我整理一下,选一份最适合他们修炼的法门行吗?他们身上已经有妖气,中途改换法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不过你这里有整个斜月三星洞的藏经阁,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杨婵抱着膝盖,抬起头来淡淡看着他一眼,微微点头。
“第一件事是学堂,最后一件事才是功法。你不把他们聚起来听听他们的意见,也让他们知道你的想法吗?”
“我的想法,要说服他们该是很难吧。既然如此,不如不说了。”
“很难说服他们,可你却好像很有信心。”
“我说我没信心你信吗?”
“嗯?”杨婵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看。
“没做出结果之前,我也说不准。但想要堂堂正正的活下去,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杨婵低下头没再说话。
如果是让她来决定,她肯定会习惯性的先功法,然后直接练兵,至于学堂,根本就不会列入考虑。
就现在的处境,武力才是第一追求。一堆妖怪聚在学堂里读书习字,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啊。
可杨婵也不会去反对。
严格来说,杨戬麾下草头神,也属于妖怪。这一套她在灌江口已经用过了。结果已经摆在那里,失败者是没有发言权的。
“由着他吧,也许这会是个好办法。”杨婵抿着唇叹道。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猴子便去找了幽泉子。
按照约定幽泉子是今早走。猴子没想到的是,月朝也想与他一起走。
不过想来也对,月朝已经出来好几个月了,再不回去当真是不行。本来开始的时候还不想让他师傅知道的,现在去过幽泉谷,又见过青云子和丹彤子,该是什么都曝光了吧。弄不好,回去便是一顿痛骂。
真是为难他了。这人情可真欠得不小,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还得上。
临走的时候,月朝将一直收在衣袖里的风铃的信函交给了猴子。看着那一份份信函,猴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信里的文字是简体字。
当初风铃教猴子各种文字的时候,猴子都是用简体字记录下来的,因为看这种文字从未见过,风铃便也学了去。
所以,在这个世界,这种文字只有猴子与风铃看得懂,该算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通信语言了吧。有一种浓浓的亲切感。
信里的内容无非都是些生活琐事,偶尔拐弯抹角地问猴子什么时候回去,字里行间透着思念。
看信的时候猴子很平静,只是当月朝要猴子回信的时候,他却提着笔呆呆地,半响不知道该写什么好。
最终实在没办法,只得写了一句:“我很好,你要好好修行。”了事。本来还该写些礼貌性的慰问之类的东西,可真正想写的不能写,这些,猴子又不擅长,只得不了了之。
“就这样?一共才九个字。”站在一旁看着猴子写完交给他,月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好。”
月朝将信收了起来,淡淡道:“行吧,反正她看到字也知道是你写的,起码不会认为是我敷衍了事。孙师叔,你会回斜月三星洞吗?”
“也许会吧。”猴子叹了口气:“不过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便是回去,该也是不会见她。”
天道之外的灵魂,无论做什么都是干扰。不见,也是一种保护。
“我明白了。”
简单的话别之后,幽泉子与月朝都离开了花果山。
待到两人走后,猴子才坐在角落里拿起那些信一遍又一遍地看,笑得有点傻。
“小妮子给你写的信吗?”杨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问道:“这什么文字?跟你刻在墓碑上的有点像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镇元子
“小妮子给你写的信吗?”杨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问道:“这什么文字?跟你刻在墓碑上的有点像啊。”
猴子一惊,连忙向侧边闪去。
“上次,你偷看我?”
杨婵饶有兴致地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猴子笑了笑:“别担心,我看不懂。”
要见到猴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可真心不容易。
“找我什么事?”猴子下意识地将信函塞到衣兜里。
“没什么,本来想过来跟幽泉子和月朝道个别的,没想到他们已经走了。”杨婵踮起脚尖望了望西面,又撇了一眼猴子装有信函的衣兜,问道:“里面写了什么你这么紧张?那些文字我从未见过,挺简洁实用的,该是你教给小妮子的吧?你从哪里学来的?要不,也抽时间教一教我?”
猴子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你学了也没用。功法选好了没?”
“我是挺好奇的。幽泉子说你是天道之外的灵魂,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些文字,该不会是你自带的吧?你还带有先前世界的记忆?之前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那个世界……”猴子表情微微一收,冷冷道:“和你说了也说不清。”
说罢,猴子转身就走。
杨婵连忙跟了上去缠着不放。
“你没说过,怎么知道说不清呢?”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说不清。”
“怎么不同法?”
“降雨不是靠龙王,没有生死簿,没有灵魂,没有投胎,也不会有前世今生。天上没有众神,西方没有诸佛,也没有人修仙。起码我知道的是这样的。”
杨婵驻脚,微微蹙起眉头想了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说着又连忙跟了上去:“那你是怎么过来的?还能回去吗?”
“我也想知道。”猴子白了她一眼,问道:“让你找的功法,找好了没?”
“功法已经选好了,这个最合适。”
“还缺一份。”
“还缺一份?”
“还要一份悟者道的功法,这只是行者道的。”
“你要培养悟者道的妖怪?”
“恩。我们不能只有行者道,否则,会十分被动。”
“可你知道培养一个悟者道的妖怪需要多久吗?”
“知道。”
“知道你还打算培养?”
“正是因为久,才要及早培养。跟开学堂一个道理。”
两人渐行渐远,身后远处山间,一位陌生的道童从草丛里探出头来。
……
西牛贺州,观云天港。
烈日下,浩瀚的云海之上悬浮着一块巨大的陆地,周遭军舰来来往往,陆地上,无数的天庭工匠正在忙碌着。
一块足有二十丈高的巨大蓝色宝石正在数十名修士的共同操控下从一艘巨大的战舰船舱中移出,缓缓落入陆地正中的洞穴。
天蓬站在悬浮在高空中的战舰甲板上远远地眺望。
“金精到位,府库的材料已经送达,昼夜赶工,应该只要十个月就可以完工。”站在天蓬身后的天辅翻了翻手中的本子。
缓缓地转过身去,天蓬一步步走向楼台大门:“如果单纯局部投入使用呢?要多久?”
“禀元帅,如果局部投入使用的话……”天辅低头翻了翻本子:“也需最少六个月。”
“六个月?”
守候在舱门前的两个天兵朝着两人简单行了个军礼,推开大门。
抬起腿来跨过门口,天蓬随口问道:“这些日子,犀牛贺州的各势力有动静吗?”
“斜月三星洞,五庄观和佛门都没见动静,倒是这几日周遭妖怪的活动明显频繁了些。”
“看来是坐不住了啊。”天蓬淡淡笑了笑,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楼中大殿主位上转身扬起身后大氅坐下,随手接过天兵双手奉上的茶,抿了一口,道:“派入敌方内部的细作有消息吗?”
“有。”天辅低下头一页页地翻弄着本子,道:“已经确定蛟魔王就在牛魔王的洞府之中了,几个魔王每隔几日便会走动,这几日的走动越发频繁了。另外,鹏魔王主张与我军接触,但遭到牛魔王的强烈反对。似乎为了这件事,两个魔王还闹得有点不愉快。事后鹏魔王还是私下在透过各种渠道接触我军,有点想置身事外的意思。”
“与我军接触?其他几个魔王的态度呢?”
“狮驼王摇摆不定,蛟魔王极力反对,其他暂时不清楚。”天辅悄悄合上了本子。
深深吸了口气,天蓬道:“也好,这起码说明他们不是一条心的。九头虫呢?”
“九头虫滞留在碧波潭万圣龙王的龙宫中,与众魔王并没有联系,似乎,似乎对万圣公主很感兴趣。不过,万圣龙王与牛魔王倒是有些联系。”
天蓬微微欠了欠身子靠在椅背上,伸手摸了摸下巴,道:“万圣龙王?我记得这是个蛟精。”
“禀元帅,确实如此。说起来,这万圣龙王与蛟魔王还是远亲。”
“该是还没有正式仙籍的吧?”
“确实未有仙籍。不过那万圣龙王与西海龙王敖闰关系甚佳,西海龙王先前已经替他上了折子推荐镇守碧波潭。只是玉帝还未曾批下,但也不曾打回,如今倒是不好定位。”
天蓬的嘴角微微上扬,道:“若是玉帝准了西海龙王的奏,那万圣龙王就变成了堂堂正正的碧波潭龙王,如此一来,九头虫入赘龙王家,便也一并有了仙籍……龙王家的婚姻嫁娶天庭向来不管,这九头虫,看上去倒不像要与天庭为敌的样子。”
“九头虫神通广大,虽说也是劣迹斑斑,但在这关头,若是他入了仙籍不站在众魔王那边,对我军来说倒是好事。待平定了犀牛贺州,若是元帅还想要拿他,翻一翻他天庭的档案,理由信手拈来。”
“这么说,本帅倒还应该在凌霄宝殿议事的时候帮万圣龙王一把?”天蓬仰头略略想了下,笑道:“先力挺他入仙籍,再拿他女婿……还是算了吧,我天河水军犯不着给人留下这种话柄。”
摇摇头,天蓬低头抿了口茶。
“另外,元帅,关于妖怪们的武器丹药来源,已经有了眉目。”
“说。”
“按照目前的情报,该是镇元子提供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孤立无援
“镇元子……镇元子……”
天蓬面无表情,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许久,轻声叹道:“这么说,镇元子已经不仅仅是和妖王联系这么简单了,这些妖王在最近的两百年里修为纷纷得到不同程度的突破,想必就是得益于他的丹药辅助吧。”
说罢,无奈地笑了笑。
“元帅,末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天辅淡淡道:“玄龟部的主将当时在云域天港的大牢中透露他们用金精向蛟魔王购买妖怪的时候,我们一度以为他在撒谎。妖王要金精干什么?现在看来,这些金精的流向,极可能就是镇元子。如此一来……”
天辅没有接着说下去。
天蓬面无表情地呆坐着,凝视着前方地毯上的红黄相间的图案入了神。
天军用金精从妖王的手中购买军功,妖王用金精从镇元子手中购买武器和丹药,镇元子用金精从天庭其它仙家手中购买炼制丹药及法器的材料,所有的金精,最终却又都流回了天庭的府库,经过玉帝的手,赏赐给了立功的天军。
经此一转,天军得到了他们要的军功,妖王得到了他们要的武器和丹药,镇元子得到了他要的珍贵材料,仙家,则赚取了中间的利益。
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台面下的利益纽带渐渐勾勒出来,触目惊心,却是皆大欢喜啊。
“天庭迟早会被这帮家伙搞垮的。”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调侃,又如同无声的叹息。
万寿大仙镇元子,地仙之祖。
若是镇元子的话,太上老君不开口,光凭天河水军根本无法切断这条纽带。
沉默了许久,天辅拱手轻声道:“元帅,不如将此事上奏,交由玉帝定夺吧?若要彻底根除,仅此一法。”
天蓬冷哼了一声,笑问:“证据呢?”
“这……”
“便是真有证据又如何?天庭具体有多少仙家参与其中你知道?我能猜到的就有几个了,太白金星、福禄寿三星……众口能铄金啊。一次踩这么多人的尾巴,必定恼羞成怒群起而攻。到头来真有证据,也变成没有证据。自我军开始西牛贺州攻略,天庭便有诸多非议。想来,现在无论天上地下,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吧。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人站出来支持我们吗?”
天辅默默地低下头。
天蓬靠着椅背仰起头来眉头紧蹙,双目紧闭,久久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别说找不到证据,便是找到证据都可能被推翻,就算是不被推翻……
牵涉过广,到头来,怕也是与这次增长天王的事情一般,不了了之吧。事后虽然会消停,但只要镇元子还在,便永远不会真正断绝。反倒是天河水军的立场变得极为尴尬。
火中取栗啊……
安静的殿堂,窗外传来阵阵吆喝声。五万工匠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不分昼夜。天河水军倾尽全力建设观云天港,为的是建立西牛贺州的新秩序。
可是,这个目标真有可能完成吗?一步踏错,便一切都是徒劳。
许久的静默之后,天辅微微抬起头望了面无表情的天蓬一眼,拱手道:“元帅,我们不如……撤吧。”
“不。”天蓬如同酣睡中忽然惊醒般猛地瞪开眼:“我等身受天庭俸禄,享凡间香火,既穿得起这身铠甲,便要对得起那面旗帜,岂可想着置身事外。”
“可是元帅,此事治标不治本。若无法解决镇元子的问题,到头来……”
“治得了本得治,治不了本也得治!”天蓬轻声喝道:“若任由这般发展下去,不出两百年,凡间众妖必将实力大增,到时候,三界恐将再无宁日。”
话到此处,天辅也只得低下头去。
撑着扶手,天蓬缓缓地站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道:“安排一下,我要会一会镇元子。”
“诺。”
……
广寒宫中,霓裳仙子坐在冷冷清清的庭院中摆弄着手绢,发呆。
一双小手悄悄地从身后伸出,快速遮住霓裳双眼。
霓裳仙子先是一惊,但很快又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笑。
“猜猜我是谁?”一张漂亮的小脸从她身后探出头来。
这是一个可爱靓丽的小仙娥,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年龄。
“是蒂心。”
“一下就猜中,没意思。”
蒂心仙子显得有些不开心了,手一松,灰溜溜地坐到一旁的石凳上,趴着石桌。
“能猜不中吗?这广寒宫里,也就你会玩这种游戏。”
蒂心仙子打了个哈欠,枕着手懒洋洋地盯着霓裳仙子看:“霓裳姐姐就不能逗我开心一下嘛?”
“行,下次我先猜菡薇。”
说罢,两人都咯咯地笑了。
广寒宫,是太阴星君的府邸。居住在这里的仙娥有个共同的称呼,就是嫦娥。
霓裳仙子是嫦娥,蒂心仙子是嫦娥,刚刚提到的菡薇仙子,也是嫦娥。嫦娥,就是天庭的舞姬。
笑罢,蒂心又望着霓裳可怜巴巴地说:“好无聊啊,霓裳姐姐想点事做吧。”
正当此时,刚好有两位仙娥从不远处的回廊经过,霓裳连忙碰了碰蒂心得手臂。
“坐好,有人过来了。”
蒂心连忙直起身子一副仪容端庄的样子,那小嘴却撅得厉害。
待那两位仙娥走远,蒂心又趴回桌上。
“好无聊,好无聊啊。”
“你刚来,过段时间你就习惯了。”
“霓裳姐姐,广寒宫一直都是这么无聊吗?”蒂心问。
“也不是,有时候也会热闹一番的,就是比较少。”霓裳撇了一眼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的蒂心:“你老这样,若是让星君看见了,有得你受的。”
“哼,我才不怕他呢。”
霓裳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道:“霓裳参见星君。”
蒂心吓得也跟着站了起来行礼:“蒂,蒂心参见星君。”
她低着头呆呆地站了半响,才发现霓裳已经坐回石凳上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看,还是怕吧?”
蒂心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那四周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太阴星君啊?
那小脸一下憋得通红,咬着唇对着霓裳就是一顿粉拳:“霓裳姐姐你吓我!你吓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正在两人打闹之际,一个娇柔的身影从宫外飞来,落到庭院中。
“菡薇姐姐!”
菡薇仙子朝着蒂心点了点头,碎步来到霓裳身边。
“怎么样了?”霓裳急切地问道。
“真的开了一瓣。”菡薇的神情有些凝重。
霓裳的心情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淋下,呆呆地站着脸色有些不自然,衣袖中,十指不由得紧扣了起来。
“什么开了一瓣?”蒂心站在一旁摸不着头脑。
菡薇撇了蒂心一眼闭口不答。
霓裳也是撇了蒂心一眼,淡淡道:“没事。蒂心妹妹不会乱嚼舌根的。”
“对对对。蒂心不会乱嚼舌根的,告诉我吧。”蒂心连连点头。
菡薇却是白了她一眼,道:“不会乱嚼舌根也不关你什么事。”
蒂心的眉头一下皱成了一团,气鼓鼓地瞪着菡薇。
不理会蒂心,菡薇淡淡叹了口气,道:“我还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好些仙家准备拿花蕾这件事大做文章。本来该不会这样的,天蓬元帅是不是最近做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
“南天门?”
菡薇缓缓摇了摇头:“不只,连与南天门素无往来的仙家都参与了。”
霓裳一惊,后退两步,未料及脚后有石凳阻挡,身子一倾,只好顺势坐了回去,脸上惊异未定,半天才说:“怎么会这样……都是些什么人?”
“不清楚,只知道是太白金星牵的头。”
蒂心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往来,有点听懵了:“你们说的是很帅很帅的那个天蓬元帅吗?”
没有人理会她。
霓裳咬着唇,手握紧了手绢,不断地绞呀绞,那双明媚的眸子微微红了,泪珠一粒粒下坠,打湿了红衣。
“怎么会这样……”
第一百六十章:文字的力量
就在观云天港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撩动着天上地下无数人原本紧绷的神经之时,在花果山,一只毫不起眼的猴妖正在全神贯注地进行着另一个庞大的工程。
说起来,这个工程比观云天港都要庞大无数倍。
此时距离猴子返回花果山已经过去三个月。
平平稳稳的三个月里,在猴子的主导下,妖怪们造了吊桥迁入相对隐蔽而宽敞的水帘洞,又在花果山就地取材制作了各种木质家具,这么一放,水帘洞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安逸得让人有些忘乎所以。
完成了安置工作之后,他又迅速在杨婵的帮助下将过于显眼的战舰拆解,所有拆解得来的金属被妖怪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到水帘洞中。
就保留金属这一点,猴子给出的理由是花果山没有金属矿产,这些战舰上获得的金属将来对花果山来说极为珍贵。
“要在花果山冶炼?”对此,杨婵不敢苟同,可也并未提出反对。
与此同时,由吕六拐负责的学堂与由杨婵负责的功法普及也早已开始。妖怪们对于学习新功法如饥似渴,对学习文字却兴致索然。
在普及文字的问题上,就连执教的吕六拐也不上心,往往是妖怪们在猴子的强迫下走进学堂,接着吕六拐摇头晃脑地讲完也不管学生听没听进去时间一到就散了。半个月的学堂工作下来,猴子一抽查,居然交白卷的占了大多数。
很显然,五大三粗的妖怪们对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一点兴趣都没有,久而久之,甚至产生了一定的厌恶感。曾有妖怪扬言要他读书写字他宁愿去与天军拼杀。
这句话或许说得重了点,但也确实是大多数妖怪对读书写字这个问题的真实心理写照。
为此,猴子不得不把吕六拐狠狠地训了一顿,那次痛骂让吕六拐每每想起都一阵激灵。
之后,考试的结果被与各种资源的分配挂钩,妖怪们这才稍稍提起了一些兴致硬着头皮往下学。
来到花果山的一个月后,猴子将组织架构的编造提上了日程,开始了核心力量的筛选。而他提出的筛选第一标准居然是考试。方式,自然是写文章了。
当然,写不出文章能写一句整话也行。
这让杨婵越发鄙夷,不明白猴子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
“准备让一群妖怪拿着竹简对天兵‘之乎者也’地说教吗?”当然,这句话她从未公开说过。
在众妖的眼中,杨婵自始至终都是猴子坚定的支持者。
想来无论是在什么形式什么种族的团体里,当官都是一件比较让人向往的事。核心力量的筛选规则一提出,妖怪们的学习热情当即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至此,花果山第一轮风风火火的文化大&跃进拉开了序幕。
那一段时间,每逢考试临近,水帘洞里挑灯夜战便成了家常便饭,猴子甚至还把“悬梁刺股”的典故拿出来大书特书。在花果山,也经常能看到块头极大面目可憎的妖怪三五成群地蹲在某个角落里苦恼地挠头,翻着只有自己巴掌大的竹简埋头苦读,时不时还蹦两句诗经上的话出来。
当然,他们未必懂得那些话真正的含义,但也没关系,因为猴子的考试只要求能简单读写。
应试教育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连应试教育都没有。
三个月的埋头苦读之后,除了几个脑袋瓜子实在不开窍的,大部分的妖怪们已经能简单读写,虽然听写卷子里依旧是圈圈叉叉一大堆,但总好过交白卷,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在功法方面,更换了功法之后由于大部分的妖怪修的是行者道,先前不得其法,短短三个月时间已经有三十余只妖怪从凝神境突破到了纳神境,更有三只妖怪已经达到纳神境巅峰随时可能突破到炼神境。
听到这一成果的时候,猴子自然是眉开眼笑,杨婵则在旁边溜了一句:“如果你不让他们去搞什么读书写字的话,会更快。”
两个人的时候,这种话杨婵也不怕说。
猴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光修为高就有用了?杨戬会写字吗?”
“当然会!”杨婵怒视了他一眼。
“那就对了,我还从未听过哪个道观的道徒是文盲的。为什么我这里的就不用懂读书写字呢?因为他们是妖怪?还是因为他们修的是行者道?”
杨婵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从前有只法力无边的猴子,手下有十万猴兵,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却从不要求属下读书写字。所以当他闹了天宫被如来佛祖压在山下的时候甚至没人去营救他。哦,不只没人救,连个送饭的人都没。啧啧啧啧,真可怜。”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笑嘻嘻地走开。
“你想的是失败以后的事情?”杨婵喊道。
“当然,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猴子也是一样的。”猴子回过头来乐呵呵地答道。
“法力无边的猴子闹天宫,还被如来佛祖压在山下?喂,这是你自己杜撰的故事吧?”
猴子没有回答。
杨婵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些鬼话杨婵自然不会相信,若真是这样她肯定是扭头就走。按照她所了解的猴子,也绝不会真是这种想法。
可不是这种想法,那究竟是什么想法呢?在这里呆了三个月,对这只猴子,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关于决定,猴子从不与人解释,甚至不与杨婵解释。因为解释不通。
许多事情要解释清楚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好在猴子在花果山拥有绝对的权力,就算不是绝对服从的杨婵也会尽力维持着表面的配合,推行的事情总算都没耽搁,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只是照着这个模式花果山究竟会发展成一个什么样的势力,这里包括杨婵在内竟没一个看得懂。
……
斜月三星洞,潜心殿中。
“教妖怪读书写字?在花果山三个月,他竟将最主要的精力放在这个上?”须菩提捋着长须啧啧笑了起来。
稍稍侧过脸去瞧了跪坐在一旁的清风子一眼,须菩提问道:“此举,清风,你可看得懂啊?”
清风子微微一愣,半响,缓缓地摇了摇头,拱手道:“先前弟子刚获知此事,只当是这悟空师弟死马当了活马医,胡乱之举。可瞧见师傅您得知之后的神情,又觉得另有内情。可这究竟是何内情,弟子当真不解。”
须菩提哼地笑出声来,揉搓着手中的竹简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屋外随风飘摇的枝叶,缓缓道:“你看不懂,正常。便是善算的凌云,该也是看不懂才是。现在看来,你这十师弟当真是我斜月三星洞众弟子当中资质最佳啊。不仅仅是修行者道,便是修悟者道,除开那茅坑石头一样的心性,也是最佳。”
说罢,笑呵呵地低头抿了口茶。
清风子迟疑道:“师傅,弟子不解。”
“你可知,人为何为人,妖为何为妖?”
清风子摇头。
须菩提伸出一只手指来,叹道:“文字!”
微微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人有血脉,有传承,通人情,明事理,一切因由,便都是从那‘文字’开始。有文字,才有传承,才有协作。一本厚厚的史书,便有学不完的道理。天道无边,功法、符文、法阵、丹药,若只一人之力,又如何走得快?而妖生来无父无母,不过是孤身。便是修行资质强人百倍又如何?空有一身蛮力,妖王倒下,妖众便任人宰割作鸟兽散。若非如此,如今的天庭又如何轮得到人来控制?”
清风子低下头,微微侧过脸来眉头紧蹙,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还没想清楚。
“千万年来,妖王辈出,他们抢功法,抢丹药,抢法器。可便是抢到了有如何?功法能抢,功法背后的道却摸不着。丹药能抢,编纂丹方的修士心中所想可看得懂?法器能抢,那炼制法器的技艺莫非也能抢?”
清风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须菩提长长地叹了口气:“此路不通,天军刀下的累累尸骸便是见证!可惜的是,妖没有史料,自然也不懂得什么是前车之鉴,他们只知道,抢,比做容易。却不知道欲速则不达,抢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呵呵呵呵,此猴!”
须菩提脸色骤然一变,伸出一指轻点地板,缓缓道:“所图甚大啊!”
清风子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甚是骇然。
轻捋长须,须菩提又啧啧叹了起来:“先前为师倒是小瞧他了。只是,他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想着,他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他站在这天地间千万年,看尽事态变迁,自然是看得懂。可这猴头又是如何懂得的?莫非这也能无师自通?
清风子想了许久,拱手道:“师傅所言甚是。只是,如此布局,要出效果,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那太上并未将此事知会天庭,天军自然也不会对悟空师弟有所忌惮。悟空师弟又如何知道,他能等到出结果的那一天呢?相比之下,操练兵马,眼下恐怕更为实在。千年以来天地间诸多势力占山为王无不以此为重。师弟恐怕是心太高,操之过急了吧。”
话音刚落,只见须菩提缓缓地摆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击败一组巡天将,便会来十组,击败一万天兵,便会来十万。若不能让百万天兵都有所忌惮,一战便败与十战方败结果又有何不同?为了能够赢取更多时间而延缓了核心之事,岂不本末倒置,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他这,反倒是看透了里面的门道啊。”
说罢,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别人为的是占山为王,布的占山为王的局。他只有反天一路可走,布的,自然是反天的局,如何能一概而论?”
第一百六十一章:监视
半个月后,花果山。
大雨淅沥沥地下,天地都仿佛浸泡在水雾之中迷蒙蒙一片。
一个幼小的身影一只手扶住斗笠,一手拽住蓑衣,飞速穿梭在雨中,眼睛早已经被雨水拍打得有些睁不开。
不多时,这位眉清目秀的童子降落在一处山洞外,急迫地甩去身上的雨具露出一件银色道袍冒雨冲入山洞,跪倒在地。
“弟子参见师傅!”
山洞洞口雨水拍打不到的地方,太上老君背对着那童子负手而立,淡淡地仰望着天空中积雨的云。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穿金色道袍的童子。
银衣道童看到金衣道童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
“你传的讯,为师收到了。那妖猴,真的将主要精力都放在教妖怪读书写字上了?”
“回师傅的话,确实如此。弟子也倍感疑惑,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太上深深地吸了口气,震了震衣袖伸出一只手来,一滴细雨刚巧从上方坠落,悬浮在手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也不开口,太上只是微微摆动五指,更多的雨滴汇聚在手心凝结到了一起,随着五指摆动缓缓变换着,转眼间塑出了如同人的轮廓。
身边的两个童子都静静地呆着,盯着那人像看,不敢吭声。
就这么沉默着,那雨水汇聚而成的人像五官渐渐清晰,竟是满脸的绒毛。
盯着那人像看了许久,太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随手一甩,那刚塑的人像被击成一阵迷雾随风飘散。
“没想到啊,他居然来这一手。天道之外,当真是算不透。”太上捋着长须叹哼地笑了出来。
“师傅,是否需要弟子从中动些手脚,让他做不成?”
太上缓缓地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洞口溅起的水花,道:“这驯兽的绳索,当是一点一点收紧的好,若是动静太大,逼得他生死相搏,到头来……于我何益?”
“师傅所言甚是。”
“妖猴狡黠,为师怕你修行尚浅应付不周,此次特将你师兄也一并带了来。往后,你二人便常驻此地,那妖猴的一举一动均需查明,务必及时禀报,切不可懈怠……亦,不可打草惊蛇。”
“弟子遵命!”
缓缓地转过身来,瞧了二人一眼,太上淡淡道:“此事事关重大,便是让那妖猴察觉亦无不可。只是,切勿再往外泄露,省得多事。尔等,需得谨记。”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
太上点了点头,拂袖间已消失无踪。
湿漉漉的洞口,只剩下金银两位童子。
金童子仰起头来叹道:“让妖猴察觉亦无不可?对方不过也是炼神境罢了,我等怎会让那妖猴察觉?师傅是多虑了。”
银童子拍了拍身上的水站了起来,瞧着金童子拱了拱手,淡淡笑道:“没想到师傅连师兄都喊来了。”
“哼。”金童子轻蔑地瞧了他一眼,盘起手道:“临行前师傅再三叮嘱,事无大小巨细,均需查探回报,你却连妖猴倾力治学这等大事都等了三个月才回报,如何能不派我来?”
银童子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事,确实是他漏报了,可他从任何角度看都感觉像是猴子的游戏之举,只是不明白为何师傅如此看重。
憋了许久,他开口道:“师弟愚钝,不知道这妖猴冶学奥秘所在,还请师兄明示。”
金童子张了张口,却犹豫了半响没说出来,只道:“与你说了也说不清!师傅要你事无大小巨细地回报,你却自作主张地筛选,本身便已经是大错,何须管他奥秘何在!”
说罢,转身便走,留下银童子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洞口。
其实金童子自己也还没弄明白,只是瞧着太上的脸色,便是傻瓜也知道这事大有文章。此时不过是想摆开师兄的架子训示师弟,谁知道被这么一问,却是训不下去了。
待到金童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洞穴的深处,银童子才嘟囔道:“师傅都没怪我,轮得到你来怪!依我看,你自己也没想明白。”
说罢,朝着洞穴深处做了个鬼脸,也跟了上去。
花果山的雨季格外漫长,第二天一早见天空放晴,金银两个童子便急急忙忙出了门,生怕海上又飘来一朵雨云,到时候又得在雨中搞得浑身湿漉漉地狼狈不堪。
此时他们居住的洞穴在水帘洞东北方向三十里开外,比短嘴维持的二十里侦查范围正好多出了十里,不过看情形,要不了多久也得搬了。
随着对花果山的日渐熟悉,短嘴正在逐步扩大侦查范围。虽说以短嘴的修为想要发现他们不容易,但人总有懈怠的时候,若是稍有不慎,到时候让对方发现可就麻烦了。
太上老君有言在先:“让那妖猴发现亦无不可。”但说到底他们是来监视人的,若是被监视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做起事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到时候对方来个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的伎俩,出了事,这责任他们可谁也担不起。
很快,金童子在银童子的带领下兜兜转转,利用山石草木躲过了第二组暗哨潜入了花果山的内围,最终止步在距离水帘洞一里开外的一处草丛里。
瞧了小心翼翼躲在草丛里一脸警惕的银童子一眼,金童子拨开青草朝着外面望了望,四周尽是郁郁苍苍的树木,什么也没看到。
“未免太紧张过头了吧?”
想着,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就要站起来,却被银童子一把拽了回来。
“干嘛?”
“嘘!”
顺着银童子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枝叶微微动了动,一个身影从树上跳了下来,是一只蝙蝠精。
“我刚刚好像听到什么了。”
不远处的一颗岩石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蛇精。
“我好像也听到了。”
两只妖怪手持武器一步步地朝着童子匿藏的草丛逼近。
躲在草丛里的金童子已经吓得直冒汗,银童子看上去却要镇定得多,伸手捡起石子,一指弹射,打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顿时,枝叶沙沙作响。
“在那里!”
两个妖精朝着树枝飞奔了过去,不只是这两个妖精,各个方位都有了动静,一时间足足超过五只妖精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趁着这一混乱,银童子扯了扯金童子的衣袖,两人沿着来时的路飞奔。
还没奔出几步,便看见前方也有三个妖怪飞奔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闪入了一旁的芦苇丛中。
不一会,两拨妖怪汇合,就在他们身前不足五丈的地方来来往往地搜索,吓得金童子直冒冷汗。
侧眼望去,他看到银童子的脸上也尽是冷汗。
就这么屏住呼吸一直等着,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无所获的妖怪们才散去,两个童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半个时辰后,在距离水帘洞二十里外的一处小溪边上,银童子卷起衣袖拿着葫芦正在溪边装水,而金童子还惊魂未定,呆呆地坐在一旁。
灌满了水,银童子缓缓地走过来将葫芦递给金童子,道:“喝口水吧。”
金童子连忙接过葫芦,对着口猛灌,从嘴角漏出的水将胸前的衣衫打湿了一片。半响,放下葫芦抹了把嘴,才气喘吁吁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丝毫没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我也不清楚。”银童子将卷起的衣袖放下来,坐到金童子身旁,面无表情道:“他们似乎有某种潜行的秘法,分明是纳神境的妖怪而已,可若是不注意,可以将妖气隐匿到连我们这两个炼神境的都很难感知到。那些明里的暗哨有时候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暗哨,还在后面。现在一里,已经是我能到达的极限了。”
金童子用衣袖擦了擦汗转过脸来问道:“你,没被他们发现过吧?若是已有察觉,以后做起事来就麻烦了。”
“应该没有吧。”
“应该?”
“刚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这些妖怪很好感知。可后面我发现他们的妖气渐渐淡了,不只妖气,连灵力也一并淡了。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清楚怎么准确地感知到他们……其实效果也有限,当中一些实力较强的,甚至要到十丈范围我才能感知到。”说罢,银童子将金童子手上的葫芦一把捉过,也饮了一口清水:“十丈范围,一个不小心就穿帮了。师傅给了我们完全隐去灵力的法宝,可没给我们隐身的法宝啊。”
至于变化之术,他们这两个身为太上老君门下弟子的炼神境修为道童肯定也是懂的。只是一旦施展,必定灵力外泄。一股陌生的灵力波动出现在花果山……到时候反倒加大了被杨婵和猴子察觉的几率。
若是达到了化神境,兴许还能使上一使,炼神境,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想起刚刚那一幕,金童子还心有余悸。
“我今天一早和你反复说了要小心,你信了吗?”微微顿了顿,舔了舔嘴唇,银童子凝视着黑漆漆的葫芦口道:“这里的妖怪比起其他妖怪势力修为算不上高,但,却是从未见过的难缠。布防严密、警惕性极高不说,还有潜行秘法。在这里,我可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都没做。”
听到这里,金童子低下头,默不吭声。
沉默了许久,金童子仰起头来道:“明天我们还是先将‘界沙’撒下去吧。”
“你带了‘界沙’来?”
“恩。”金童子默默点了点头:“师傅该也是知道这妖猴难缠的,让我带了‘界沙’过来,好歹,他们进出我们得知道。”
就在两个童子热火朝天地讨论之时,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只猴崽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
幽暗的石室里,猴子埋在竹简堆一不断地翻弄着什么。
杨婵轻悄悄地来到石室门口,轻声道:“他们又来了。”
“他们?”
“恩,今天多了一个穿金道袍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善意
“又多了一个?”猴子抬起头来,无奈地笑了笑,低头继续翻阅手中的竹简。
“也不需要担心,两个修为一般高罢了。况且,我们已经知道对方的存在。除了实在遮掩不住的,他们也探查不到什么。”
猴子长叹了口气,道:“太上该是压根就没想着让他们探查那些能遮掩的吧。”
“恩?”杨婵的眉微微蹙起,不解地盯着猴子看。
“两个炼神境的童子,此事事关重大,太上手中难道就抽不出两个化神境的修士?”猴子头也不抬,将手中的竹简卷成一团随手放到一旁,又抓起一卷摊开,继续细细地查阅。
杨婵略略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瞪大了眼睛,可又很快微微眯起,神色之中满是疑虑:“你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可,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何还要派人来?”
“看个表象就够了。悟者道讲究推演,太上是悟者道的极致,便是如今破了天道修为,也依然是极致。推演,可以正推也可以逆推,看个表象,无论是实是虚,我们的事情也就被推得七七八八了。初期被动,只是因为发现得晚,不代表他会一直被动下去。”
“那,那童子为何还三番五次深入刺探?”
“为了让我们知道。太上是在告诉我,他已经在我脖子上套了根绳子,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勒紧。”
杨婵顿时吃了一惊:“他在威胁?”
猴子仰起头来摸着下巴道:“说起来,也不算是威胁,还应该算是一个善意的信号。”
“我不懂。”
“按照太上的档次,我们最好假设我们所知道的他全部都知道。先前我归属斜月三星洞,对他印象极差,甚至把他当成唯一劲敌,现在,他试图改变这种印象。扶正天道的人与破坏天道的人有本质上的不同,破坏天道的人希望我的行为越极端越好,相比之下,操作起来要容易得多。而扶正天道的人,若是无法和我达成协议,他们的希望渺茫。现在太上是想告诉我,他一直都在盯着我,可却没动我。只要我不乱来,那么他也是可以听之任之的。”
杨婵愣愣地想了半天,不由得默默点了点头。
“你这么说倒是有道理……等等,你是悟者道还是我是悟者道,怎么我没看透的你反倒看那么清楚?”
“你不知道我是双修的吗?”猴子笑嘻嘻的说:“你心性本来就不行,推不出来很正常。”
“你心性就行了?依我看,比我还差吧,若真修的悟者道,连炼神境都别想。”
猴子炫耀似地瞧了她一眼,也不答话,低下头,乐呵呵地继续翻弄竹简。
站在石室门口沉默了许久,杨婵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他示以善意,你是否已经准备好接触他了?”
猴子摇了摇头。
“为什么?”
“他要的,是我无论如何不能给的。所以,姑且就这样过着吧。我们,就装作什么都没看懂。”
“因为那只雀鸟吗?”
猴子指尖微微一颤,没有回答。短暂的沉默之后,又继续手边的动作,脸上的笑已经消失无踪。
太上发现他的存在,是一个分割点,在那之后的虽然也棘手,却都属于可控的范围,而在那之前的,都是不可控的。
雀儿的存在,属于不可控。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默默地整理了好一会,他才将自己要的书卷捆成一堆,缓缓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杨婵还站在门口。
“你这样做值得吗?”
“有什么不值得?”猴子搬着书简与她擦肩而过。
“就现在来看,你要复活她,便断了与太上可能的交易。对我们来说,现在最有利的应该是周旋在两方之间渔翁得利才是。就为了一只雀鸟?如果不考虑她的问题,我们斡旋的空间将大无数倍,这将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猴子停下脚步,侧过脸来看着杨婵道:“你上次说墓碑上的文字与风铃给我的文字像,所以你一定都看到了对吧?你知道,那墓碑上写着什么吗?”
杨婵淡淡的看了猴子一眼,默不作声,只是等着。
“那上面写着‘齐天大圣孙悟空夫人之墓’。你看我像是会出卖自己女人的人吗?”
杨婵微微一愣,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笑得前躬后仰。
“一只猴子爱上一只尚未化形的金丝雀?这是什么烂故事?”
猴子没有笑,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笑。
直到杨婵意识到不对,那笑声嘎然而止,他才缓缓说道:“她没有嫌弃我是一只猴子,我也不会嫌弃她是一只金丝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那目光淡如止水。
说罢,转身便走。
远远地望着猴子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杨婵撅着嘴叹道:“固执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总是给自己设一堆的限。不过,没坚持的人我可看不上眼。”
次日,金银两位童子环绕着整个花果山范围方圆百里洒下了界沙。这些沙子连成了结界,只要有任何生灵进出花果山,他们便能知道。
对于这个,猴子自然知晓,只是佯装不知,偶尔派出两只妖怪让他们惊慌一把。
日子就这么在沉默中一天天过去。
花果山的妖怪们认的字越来越多,包括猴子在内所有妖怪的修为也稳步提升,偶然遇到的小妖也都被猴子收容了起来,队伍一天天壮大。
至于金银两位童子可刺探范围则越来越少,到极端的时候甚至方圆三十里都不敢进入。偶尔有意闹出的事情更是让他们疲于奔命。
另一方面,每日来往于天地之间收拾猴子留下的烂摊子的太上老君始终没有等到什么有意义的消息,这只猴子似乎丝毫没想过要与外界产生什么联系,安分得令人有些意外。只是那起手布下的反天之局却始终让太上老君放不下心来。
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如此安安稳稳地,转眼已是半年过去。
……
半年后,清晨,西牛贺州一处草木不生的荒野,一个身披麻布斗篷,头戴斗笠的高大男子从风沙中走来,直到一处残垣断壁前才停下了脚步。
荒野之中孤零零的废墟,看上去像是一处废弃的客栈,也不知多少年没人来过了。可今天却有人来了,而且来的不只一个。
在高大男子身前倒塌的土墙后有一石桌,桌前坐一老者。
这老者鹤发童颜,头戴金色碧霞冠,身穿一袭金纹橙底道袍。神情祥和,却有如同闪电一般的眉毛。双目之中似是隐匿着无尽的威势,不怒自威。
一阵狂风掠过,扬起漫天沙尘,只是这沙尘在老者身前却纷纷有了灵性一般绕了个弯,触不及老者的身,更触不及老者手边热腾腾的茶。
摘下斗笠,天蓬拱手道:“天蓬参见万寿大仙。”
镇元子啧啧地笑了起来,伸手做个了请的手势,轻声道:“天蓬元帅无需多礼,贫道并无天庭神职,在这里,你我只以平辈相交,这‘参见’二字,用不上,用不上啊。”
“谢大仙。”
“诶,若是如此这般称呼,贫道这就告辞。”说罢,起身便要离去。
天蓬只得连忙阻止,改口道:“谢,道兄。”
待到天蓬坐定,镇元子亲手将茶盏推倒天蓬面前,笑道:“此乃我万寿山产的雾竹茶,茶种须经百年培育方可发芽,种植与高山迷雾之中,又经五百年成树,其形似竹,每十年采摘一次,每树,只采一两。虽比不得天庭的琼浆玉液,却是老夫亲手栽种,天蓬元帅且尝尝。”
看着茶盏上腾腾的轻雾,朝着镇元子拱了拱手,天蓬低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含在口中,许久,方下咽,叹道:“好茶。”
犹豫了一下,又道:“至于如何好……天蓬一介武夫,实在不懂品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恐怕是糟蹋了这好茶了。”
镇元子顿时笑了起来,摇头摆手:“天蓬元帅声名远播,天下英雄是也。这茶让您喝了去,怎是糟蹋呢?”
天蓬干笑了两声,也不接这虚话,略略琢磨了一下,直入主题。
“道兄,天蓬此次来,是有一事相求。”
镇元子神情一收,淡淡道:“且说。”
“天蓬想请道兄,停止供应武器丹药给这西牛贺州的妖王。”
第一百六十三章:薄命的不只红颜,还有忠良
镇元子,万寿大仙,地仙之祖。便是天庭玉帝都要敬他三分的人物。
听到天蓬的话,镇元子只是淡淡笑了笑,仰起头注视着昏黄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流云。
“莫不是,真要当这遮天黄沙中的一点清明?”
天蓬维持着拱手的姿势,低着头一动不动。
一阵阵风刮过,掠起黄沙,扬起镇元子的胡须。
镇元子微微张口,道:“你可知道,贫道的五庄观每月供应给妖王武器和丹药,可获利多少?”
“一百万金精上下。”
“恩。倒是知道得挺清楚啊,既然知道,你还让贫道停止供应?”镇元子侧过脸来看着天蓬,慢悠悠地叹道:“要贫道停止供应,天蓬元帅准备如何弥补贫道观里的损失呢?”
缓缓放下手来,天蓬面无表情,淡淡道:“无以弥补。”
“呵呵。无以弥补?”镇元子伸手捋了捋长须,目光低垂,道:“那老夫凭什么要停止呢?”
天蓬默不吭声。
微微顿了顿,镇元子悠悠然道:“从你天河水军在这西牛贺州兴建天港,频繁插手事务之时,贫道便已猜到迟早会插手此事。只是,你不去干你那分内的事,打打妖王,也不去上报灵霄宝殿管好天上的众神,第一站就来找贫道,怕是有点不对吧?贫道今日之所以应邀前来,纯粹是敬重你这个人,并不代表,你能从贫道这里讨到这么大一个人情。”
“若是如此这般下去,百年之后,此消彼长,天庭将失去今日的鼎盛,根基动摇。届时三界兵祸再起,恐是要重演当日封神之前的乱局,生灵涂炭。道兄怕也是不缺那么一点金精,又何苦助纣为虐?”天蓬仰望天空叹道。
镇元子啧啧笑了起来,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到底,你天蓬眼中只有一个‘忠’字。生灵涂炭?何谓生灵?莫非那被你斩杀的妖怪,便不是生灵了?”
天蓬沉默不语。
“在贫道眼中,人、妖、仙、神、鬼、魔都是一般无二。天庭的众神手上有贫道要的,愿意卖,贫道便买。贫道手中有妖王要的,他们出得起金精,老夫便卖。童叟无欺,也无需遮掩。至于你说的那三界兵祸,与贫道何干?”
深深吸了口气,天蓬淡淡道:“若道兄不肯卖这个面子,那天蓬也只好鱼死网破了。”
镇元子沉默不语。
天蓬接着说道:“若是天蓬直接将此事公诸于众,灵霄宝殿上必定孤立无援,到头来天蓬虽身死魂灭,但却也给玉帝提了个醒,封死了这条路。道兄法力无边,虽不至因此沾染祸事,这好买卖,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同样是不做,不如此时卖天蓬一个面子,这人情,天蓬日后必还。”
说罢,天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叹道:“这茶,有人生果的味道。”
镇元子淡淡地笑了:“便是拼得身死魂灭,也要搅老夫的局吗?”
将茶盏放回桌上,天蓬笑得轻描淡写:“天蓬,便当是死谏了。自古忠诚良将,死谏者非一二可数。我这天上的神仙,又怎可输与他们?”
“文死谏,武死战。”镇元子也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大将非死于沙场,死于庙堂,岂不可叹?”
“形势逼人,天蓬无路可走,还请道兄见谅。”
侧过脸,镇元子盯着手边的茶盏看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来,捋了捋长须,长叹道:“既然如此,贫道就暂且停止妖王武器丹药的供应吧。只是,你可得加紧了,若是那妖王出了连贫道都动心的价,可就不好说了。”
天蓬起身拱手道:“谢道兄。这人情,天蓬他日必还上。”
镇元子哼地笑了出来:“人情就免谈了,贫道只是不想担起一个逼死天蓬元帅的骂名罢了。独木难支,天庭腐朽又岂是你能改变的?呵呵呵呵。今天本是来看看天庭利剑天蓬元帅究竟是否如传闻一般三头六臂,没想到,这一见便没了每月百万的金精进账。当真是贵啊。往后再约,不来啦。”
震了震衣袖,镇元子缓缓站了起来,与天蓬擦肩而过之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自古薄命的可不只红颜,还有忠良。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交错而过,缓缓地步向远方,消失在漫天风沙之中。
天蓬呆呆地站在原地,未曾回头。
一阵狂风掠过,扬起身上破旧披风,飘摇。
眯着眼睛抬头仰望,他看到被风沙遮蔽的天空,混混沌沌,没有一丝光明。
深深吸了口气,戴上斗笠,低下头迈向远方。
这一路能走多远,他也不知道。可他没有回头的路,只能一直走,走到再也走不动为止。
……
一个月后,观云天港按时完工,依托天港后勤,天河水军调动二十万精锐孤军发起对西牛贺州妖族聚居地的进攻。早有准备的六大魔王统领百万妖众布开阵型正面迎击。
天上地下数不清的眼睛都在等着天蓬元帅闹笑话。
然而,正当此时,妖军却被告知最急需的丹药武器供应已经断绝,顿时陷于慌乱之中。
断绝了最重要的后勤供应,在对峙了一个月后,六大魔王连夜出逃,妖军溃败,天河水军不战而胜一举肃清西牛贺州。妖族死伤惨重,哀嚎遍野。
然而,迎接伟大胜利的并不是盛大的庆典,天庭之中对天蓬的非议越发严重了。
半年后,太白金星第一次率众仙在灵霄宝殿上提起了天蓬月树花蕾的问题,弹劾天蓬,玉帝急召天蓬觐见。
消息传到了广寒宫,霓裳呆呆地坐在院落里泪珠一滴滴下坠,湿透了的手绢被拧了又拧。
“为什么,要那么傻……”
她忍不住抽泣。
万里之外,百将送别,天蓬一袭白衣立在舰首。
庞大的方阵一个个走过他的面前,铮铮铠甲巍巍如山,森森兵刃银光闪烁。
在他的身后,浪花利剑大旗迎风招展。
千年的心血,封神榜上无名的他,终将这支部队经营成了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劲旅,天庭的基石。
往后,便是没有他,该也是能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了吧。
队列之中,悲凉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知道,元帅这一去,便是不死,也再不是他们的天蓬元帅了。
他含着笑,伫立舰首欣慰地看完最后一个军阵,长长一叹,转身走在甲板上,检阅着他带起的精锐将帅。
“天衡,你太直了,比我还直。下面的人会受不了的,往后这脾性可得改改……”
……
“天任,自信是好,可别过了。要知道,骄兵必败,每次派你出征,我都多少有些担忧……”
……
“天禽啊,你和属下打成一片我不反对,但人情若是牵扯过多,往后统军必是祸害……”
……
“天内,你资质上佳,可惜就是太懒了,我还从未见过你主动请缨的……”
……
“天辅……”天蓬微微张了张口,却没能往下说。
对面的老将,已是老泪纵横。
天辅低头抹了把泪,身后天将组成的军列中隐隐传出抽泣声。
渐渐地,那抽泣声蔓延到了士兵的军阵中。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们是天庭战将,更是流血不流泪。
所有人都攥紧了拳头,拼了命忍着。
“哭吧,没事。”天蓬淡淡地笑着。
在这一刻,哭泣并不意味着软弱,而是为了更加坚强地恪守自己的职责。
一时间,恸哭之声惊天动地,这支驰骋三界的银甲劲旅在刹那间崩溃。
一生为天庭征战四方,捉妖,到头来没能死在妖怪手里,却要死在天庭吗?
队列中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元帅,别去了,我们反了吧!”
“是啊,元帅!我们听你的,我们不认玉帝!”
“我们是天河水军!天蓬元帅的天河水军!”
天蓬的嘴角微微抽动,抿着唇,低下头,又抬起,反复几次,才眨巴着红透了的眼,微微哽咽道:“这话,只此一次,若再让我听见,定斩不饶。”
可还能有下一次吗?
一个个彪型大汉,铮铮铁甲,就这么在他的面前绝望地恸哭。
拍着天辅的肩,天蓬一面帮他整着衣冠铠甲,一面淡淡道:“我会向玉帝举荐你成为新的元帅,但未必会被采纳。如果上面派了新的元帅……也一定要服从新元帅的命令,不可妄为。”
这是最后一道命令了吧……
已经泣不成声的天辅用尽所有的力量,一拳重重打在自己的胸甲上,单膝跪下,吼道:“末将遵命!万死不辞!”
低垂的脸,眼泪一滴滴从鼻尖滴落,老将的身躯不住颤抖。
仰起头,天蓬高喊道:“你们也一样!”
“谨遵元帅之命!万死不辞!”
“永别啦,我的天河水军。”
一排排的军列下跪,如同沙滩上退去的潮水,伴随着排山倒海的呼喊声。
大风从身旁掠过,扬起大氅,抚弄鬓发,英姿飒爽。
望着遍地的银甲,他欣慰地笑了,高声喊道:“这才是我天蓬带出来的天河水军!”
战舰擂起了战鼓,送别。
天边夕阳如血,酷似他接过任状的那一日,千年了,终究是没有辜负。
可,他,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