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说英雄（一）
站在窗外的那人，房间里其余人等俱皆不识，唯有木小九将他认了出来。
这一袭红衣，指尖捏着金针，面色苍白秀丽，美的惊人的人,正是位居血榜第一位的死神天敌，医邪天不孤。
另外一位，也就是最后一个闯入房中的大汉，虽然大家都不怎么熟识，可凭他那周身剑气周游，气势锐极几欲撕破天地的气势,依旧被人看破了真实身份——战神关七，关木旦。
李沉舟望着屋内,挥了挥手,示意赵师容和柳随风独自离开，然后便径直进了房间，将门关上。
一时间，原本只有三个人的房间里，变成了七个人。
“我与木先生约在此处喝酒，本是想要二人对谈，不失为一桩美事，想不到竟有如此多的人从旁窥探，扰人雅兴。”庞斑扫视诸人，气势凝而不发，身后魔影隐现“诸位深夜到访，是想来我这讨杯水喝吗？”
黑云席卷，极致邪意的真气瞬间倾斜而下，掠过整个房间，便是连窗外站着的天不孤亦没有放过。这滔天气势、滚滚魔焰，竟霸气的对房间内余下六人尽皆发起了无差别的冲击。
关七眉头一扬，剑意汹涌,将他周身三尺罩入其中。面对那无坚不摧的昂扬剑意，庞斑的魔焰完全无法奈何，被轻易分开。
天不孤大袖一拂，对魔焰直接置若罔闻，从窗外穿行而入。
木小九轻叹一声，桃花再现，暗香浮动，飘零在他身旁，气息流转之间宛若天地大磨，任凭庞斑的魔焰如何可怖，凡是来者，尽皆磨灭成了虚无。
厉若海手持长枪，虽然未有动作，却已成惊人枪势，魔焰虽至，可他只是面色微动，便再度举起酒杯，饮了一口。
李沉舟双拳紧握,抬脚在地上重重一踏,向前方一拳挥出。这一拳中，尽是舍身无我之意,可如此手段，自然也引得魔焰反扑，将李沉舟一震便震退了三步有余。
朱侠武更是不堪，虽然拳掌尽出，但在那惊人的磅礴气势冲击下，登登登直接退了六步，额头冷汗顿时落下，身后衣衫更是直接湿透——若是再退一步，他便要撞上墙壁，届时，可就闹了大笑话。
“庞先生不必如此。”木小九抬起头来，目光仿佛已经窥破了这漆黑的魔焰，静静与庞斑对视着“俗话说，来者是客，既然来都来了，不妨让这几位一同落座，与我等共饮几杯，聊上几句，也总算是添了几分热闹。”
说完，他拍了拍手，桃花瓣瓣飞出，惊雷震响，恍惚之间，竟然将房间内的魔焰一扫而空。
庞斑面露笑意，微微颔首“既然木先生都如此说了，那便这样吧。”
说完，他一抬手，挥向房间里的诸多空缺席位“诸位，自便。”
虽说是自便，可方才庞斑气势一起，这房间里的众人高低已经立现。若说轻松写意，关七、天不孤、木小九自然最是当得起。而后是厉若海，虽有异色，但身不动，招未出。余下两人，李沉舟出拳，退了三步，朱侠武亦出拳，退了六步，自然也不必多言。是以，去除先前就已在房间中的木小九和李沉舟，余下四人互相对视一眼，便也按照这顺序一一落座。
“方才，我们说到哪了？”待四人落座，庞斑率先发言。
“本是要共饮一杯，现在不妨继续。”木小九抬起手，对着房间角落早已备好的酒壶一挥，四只酒壶凭空跃起，纷纷落在了关七、天不孤、李沉舟和朱侠武四人的桌上“一屋尽是可怖之人，就不要叫外面那些女孩进来受苦了，到时候被我等吓到，将酒洒了，也怪可惜，大家还是自己斟酒吧。”
众人自无不可，庞斑更是拍手大笑“好一个可怖之人，不错，不错，可木先生，你方才独自饮了一杯，可莫要当做我等视之不见。这一杯，便没你的份了。”
说完，他自举起杯，邀向众人“来，各位，请吧。”
木小九无奈一笑，既然庞斑话都说了，他倒不好跟着一起喝，只能看其他人各自喝下一杯，望洋兴叹。
“我与木先生约在此处，本来就是为了闲聊，既是闲聊，总得有些聊的。”庞斑放下酒盏，又道：“今日在此的诸位，俱是当今武林江湖中的佼佼者，既然如此，不如咱们就来论一论英雄。大家轮番点评，若谁未能说出，或是说的不对，便要喝上一杯，如何？”
“既是如此，那不如加点彩头。”一直平平淡淡的天不孤突然开了口，但见他指头一弹，一根细线飞出，便将一壶新酒卷了过来“谁若是输了，便喝这一壶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酒壶，抬手在上面拂过。
毫无疑问，壶中此时，已经被添了些“作料”进去。
“妙哉，妙哉。”木小九大感兴趣的看着天不孤手中的那壶酒“本来就是美酒，如今更添风味，不如我先自罚一壶，各位觉得如何。”
“不妥，不妥。”庞斑摆摆手“你要自罚，那断然不行，既然要论天下英雄，总不能坏了规矩。不过，木先生，你是首客，你来先说。当然，若你真的那么想喝，便主动说错吧，我等绝不笑你。”
看庞斑那副样子，木小九便知道，他嘴上说的好听，要是真故意输了，待会儿指不定要被怎么调笑，便只能叹了一口气，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
“英雄……若说英雄，天下人尽是张口闭口的英雄，可绝大多数在我心中，都当不得英雄之称。但，有一人，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说，此人在我心中确实称得上大英雄、大豪杰，其人所行之事，可以称得上是江湖中我最佩服的诸人之一。”
木小九展颜一笑，朝着外面某个方向拱了拱手“那人，便是先前死于其子方应看之手的，方巨侠。”
“哦？”庞斑饶有兴致的看向木小九“方巨侠？此人我亦有所听闻，但不知他何以让木先生如此敬佩？”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说英雄（二）
“说起此事，或许在座诸位还有印象，其中有不少人也许还曾参与到此事当中。”木小九笑着道：“当年我在江湖上初初崭露头角，锋芒毕露，惹来无数仇家，许多人恨不得杀我而后快。同时,也有更多人想要借我之特殊，来参合一手，以从中牟利。”
其实早在木小九提起方巨侠时，众人就不免想到了方巨侠之死，而想到这个，自然也就随之想起了当年那段往事。在座这些人中,除去关七、厉若海以外，都或多或少是当年的参与者。
“在这些人当中,便有一位,乃是当年京城中小有名气的神通侯，方应看。”
“为了能够谋成算计，他联合元十三限，先是给自己的父亲方巨侠下了毒，然后又引狼入室，让元十三限与自己的父亲大战一场，最终用他父亲传与他的血河神剑，一剑封喉，了解了方巨侠的性命。”
听到这，关七不由得撇了撇嘴“死的如此憋屈，算何英雄？”
“关七爷莫急，且听我说完。”木小九摆了摆手，继续说道：“然而实际上，方巨侠早已被人暗算，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慢性毒药，身体一如风中残烛，便是此时，他发现了方应看的阴谋算计,故而找上了我。舍生取义，助我谋了一盘大棋，不但让方应看的狼子野心功亏一溃，而且让我能够成功将诸多包藏祸心的势力痛打一遭。”
“因而，当年方巨侠之死，其实完全是他一手策划，他为国、为民、为侠义心肠，甘愿忍受奇毒折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子毒杀自己，引狼入室，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子将剑刺入自己的喉咙。”
木小九叹了口气“如此一位豪杰，生前侠肝义胆，死后侠骨尤香，不知在各位心中，是否可称得上一声英雄？”
庞斑含笑鼓掌“舍身忘己，虽然武功未必称得上是我辈眼中之英杰，但这份侠义心气,可以当得。”
天不孤迟滞了两秒,而后轻轻点头，算是赞同。厉若海则直接开口大赞，叹息未能与之相交。李沉舟没有多言，同样点了点头。
余下两人，关七依然不同意，只是道：“既是英雄，便该有更高的手段，更好的方法，如此死法，岂是英雄之死法？”
朱侠武更是冷笑着道：“尔等说是侠义，我偏说是迂腐，若换做是我，寻个由头，将那逆子沉尸江中，更好过惹出那主办时段。”
天不孤将手中酒壶轻轻一掷，扔到了木小九桌前，同时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木小九“既是两人否决，便喝两杯罢。”
虽说天不孤连连加订两条规矩，但在座诸人自然都没有异议，木小九更是大喜过望，拿起酒壶便给自己满了一杯，然后咕咚咕咚咽了下去。一杯结了，便又倒了一杯，这回却是在口中仔细品味了一番。
“好酒，好酒，火辣辣烫在肝肠，回味更是绵长悠远，只可惜甜过了些。”
众人看着木小九，但见他周身忽的有白气飘出，一张脸骤然变得通红，又骤然显出黑气，直到三息之后，他舒出口气，脸色便再又恢复了正常。
“来，我再给各位填上一些。”木小九抬手在酒壶上轻拍了拍，然后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厉若海“厉门主，请吧。”
厉若海也不推辞，微微颔首，用手指摩挲了两下膝间丈二红枪“若说英雄，我亦想起一人，此人自立一派，功夫称得上天下一绝。为人敢为天下争先，于中原困苦于战乱之际抗清成名，有他，乃有终南山活死人墓、全真观重阳宫。不知这位王重阳真人，当不当得起这英雄之名？”
庞斑挑挑眉“王重阳此人，我未曾得见，但听闻不少，虽是江湖中人，但却文武双全，昔年中原与大清交战，此人身影活跃，纵横沙场。而且于武道之上亦有建树，虽然为情所困，早年曾因挫折幽居活死人墓，但终能大彻大悟，领悟道家清净，实属难得，英雄之名，确可当得。”
木小九却摇了摇头“重阳祖师，虽是奇人，却难当英雄之名。抗清未果便要幽居，为情所困不能直面，及至晚年，悟了道家清净，却仍有争强之心，不妥，不妥。”
天不孤未曾说话，依旧示意赞同，关七似是在情伤之上略有触动，又或是想起了自己的往事，犹豫片刻，仍是点下了头。
而后，剩下李沉舟和朱侠武，则俱是摇了摇头，显然都对重阳祖师并不认同。
“如此，那便是三杯，厉门主，请——”木小九抬袖一拂，酒壶滴溜溜转了出去，速度虽快，却又在厉若海桌边戛然而止，平稳落下。
厉若海拱手一笑，拿起酒壶，连倒三杯，连饮三杯，而后眉头一皱，面色瞬间变得血红，掌中酒盏里的残酒更是微微发出了“呲呲”声响，似是将要沸腾。
直到十息之后，厉若海方才调息结束，正要将酒盏放于桌上，却突然面色一变，周身一震，动作立时僵在原地，却是又过了足足六息方才舒缓眉目，变得神色如常。
“好酒，的确是好酒。”厉若海赞了一句，将酒盏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曲起指节敲了敲酒壶“不知接下来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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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木小九身侧的天不孤望向窗外，略有出神，只是轻飘飘道了一句“便由我先来吧。”
“昔年我曾见过一人，世上无敌，便说是神仙中人亦不为过。那人可执掌生死，曾创出三样奇宝，送于世间，不为杀戮，不为救赎，只因欲要一窥人性，恰如一场幻梦空花，人间游戏。”天不孤低声道：“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不沾一尘，不染一因。”
而后，他便没再多言，良久，庞斑轻蹙着眉，开口道：“若当真有此人在世，如此手段，如此境界，的确可以算得上是英雄豪杰，天纵奇才的人物。”
木小九听得天不孤如此言论，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乃是死神，随即也表示了赞同。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说英雄（三）
虽然除了天不孤，在座余下的六人谁都不曾听说过江湖之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大家自然也都知道，以在座这些人的身份，谁也没有必要闲扯谎，杜撰出一个不存在的人来与大家称道。故此,关七、李沉舟、朱侠武亦纷纷表示了赞同。
唯有厉若海缓缓摇头，反驳道“不沾一尘，不染一因，好洒脱，造三宝一窥人性，好气魄,只是如此人物，于我心中断然成不得英雄,否则，舍己为人之辈作何？舍生取义之辈作何？恕在下不能赞同。”
天不孤自然也没有与其相辩，只是接过了厉若海送回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盏，一饮而尽，众人等待片刻，却见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面色不变，动作亦不停，仿佛那只是一杯普通的酒水一般。
直到他放下酒盏，轻轻巧开口一吐，一道三尺白气飞射而出，于空中消散，众人这才醒悟。
“滋味不错。”天不孤轻轻颔首，将酒壶又一抛，送到了关七面前。
关七拿起酒壶，却不急着开口，反而先起身走到柜前，又取了六只酒盏,齐刷刷摆在了自己案前。
见状，木小九抚掌而笑“关七爷，你这是未曾说，先言败，只是多取了一只，我们六人不同意，你也只是六杯酒，怎么却摆了七只杯子。”
关七嘿嘿一笑，直截了当的说道：“因为我口中这人一出，莫说你们，便是我自己也不能同意。”
他这么一说，倒叫所有人纷纷来了兴趣，齐齐望向他，等着他开口。
这边，关七摆好酒盏，又一一填满了酒，而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们一个个的，要么说死人,要么说没出现过的人,端的无趣,我便非要说一个活生生的。说英雄，我便是英雄！哈哈哈哈，我这生平，不说也罢，却不知各位赞不赞同。”
关七话音刚落，木小九当即大笑点头“赞同，赞同，关七爷，这七杯酒，你到底还是倒多了。虽说你这人茛纠纠，面乎乎，情之一字扰你良多，甚至使你如同困兽，但以你之姿，依旧算得上是一代奇人。若是观你，寻常英雄之标准倒不能多用，单凭你这武痴之劲，和你这天下罕有能出你左右的天资，我便算你位列群雄之中了。”
关七面色怪异的看着木小九，倒没想到这小子先前骂王重阳为情所困不能当英雄之名，到他这里却又换了一番说辞。倒是其他人，丝毫不出所料的，纷纷表示了不同意，关七也自无言，咕咚咚连喝六杯，周身剑气流转，一丝丝毒气、杀意和枪势被他轮流从体内逼出，再被剑气挑散。
六杯饮尽，他屈指一弹，一道剑气“蹭”的窜入酒壶之中。正待要给李沉舟，却又眉头一挑，再取来了一壶酒。
“这酒少了点，不如添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添酒，同时不忘向李沉舟示意“那小子，你说你的，待会儿就把酒给你。”
李沉舟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只是将目光扫向了木小九“关七既然说了一个活生生的，那我便再说一个活生生的，不是别人，正是席间这位木小九，木王爷，桃花岛岛主。他一身武学融汇百家，兼容并蓄，自成一派，其武学天资不敢多说，至少比起关七你算丝毫不差。自其踏足中原以来，机关算尽，不知做下多少大事，天下江湖，说一句由他搅动风云亦全不为过。一路走来，虽然树敌无数，却又交友无数，多少豪杰奇人以他为友，甚至以他为荣，狄飞惊、陆小凤、萧峰、宁负佛……有他在，而今天下局势作何情形，各位一眼便知，我自也不必多说了。”
“既然关七诸位不认同，不知我这位好友，木小九，木王爷，是否当得起英雄之名？”
庞斑朗声大笑“好一个君临天下李沉舟，若非你实力尚有不济，再给你几年时间，我当引你为我一知己。你所言说这些，本是我待会儿要讲的，想不到却被你给抢了先。赞同，当然赞同，若他木小九不为英雄，今日又岂会有这场酒宴？”
天不孤看了一眼木小九，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轻轻一笑，缓缓点头，檀口轻吐“自无不可。”
关七啧了啧舌，似是还在回味先前酒水“这小子，武功里竟隐隐可见先天破体无形剑气的影子，不错，木小九这名字，也算盛名在外，听你良久，今日便算你是位英雄。”
厉若海颔首，朱侠武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点点头，最后，只剩下了木小九。
众人目光齐齐转向木小九，却见木小九脸色怪异的看着李沉舟“若不是知道你李沉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倒险些要以为你是在拍我马屁了。好在我即时转念一想，这桌上若说能有谁来拍我马屁，恐怕也就只有朱大天王一人，倒叫我放下了几分心。”
众人听闻此言，无不开口大笑，朱侠武自己也笑了起来，丝毫不以为意。
“不过，今天这酒，你还是要喝上一杯。”木小九摇了摇头“我向来不以英雄自居，不是因为谦虚，而是确实不认为自己算是英雄人物。我有私念，有私欲，虽然做下大事不少，善事不少，可我亦称得上一句行事诡异，正邪难辨。若要细数我做下的不英雄、不光彩之事，恐怕也是数不胜数。因此，这英雄之名，我当不得。”
李沉舟笑着摇头“我早知道你有这么一说，关七，酒来。”
关七伸手一点，一道剑气倏然生于酒壶之下，托着酒壶飘至李沉舟桌上“说来，那小子，我见你霸气外露，狂傲逼人，又人称君临天下，如此口气，还以为你会说你自己，你倒怎么说上了那小子？”
李沉舟给自己斟上了酒，沉声道：“我不说自己，自然与木小九是同样的理由，我是枭雄，是掌权之人，我不是英雄，也不能是英雄。故而，说英雄，我自然不提自己。”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说英雄（终）
“我不说自己，自然与木小九是同样的理由，我是枭雄，是掌权之人，我不是英雄，也不能是英雄。故而,说英雄，我自然不提自己。”
李沉舟举起杯，冲着在座诸人举了举“更何况，我若真成了英雄，又怎么对得起那些与我出生入死的人。”
言罢，他仰起头,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跟着，手中的酒盏就被他一把攥成了一块七扭八拐的片状物。
李沉舟闭着眼,双拳紧握，闷哼了一声，身后白气大片大片的升腾而起，就像是有人在他背后放了一个烧着开水的泥炉一般。而片刻后，待白气散尽，他面色却又突然一青，体内肆意作乱的剧毒和剑气再度迫的他不得不双掌虚按，内力迅速流转，以抵御这些作害之物。
众人也不急迫，只是好整以暇的望着他，看他几时能够平息。
一、二、三、四……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第二十息，李沉舟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口腥甜微带黑色的浊气，眼皮抬起时，有难看的血色从中一闪而过。
“好可怕的酒。”李沉舟伸出手指，在酒壶上轻轻摩挲着“若是换做绝世境界之人来饮，没有奇功傍身，只怕非得重伤不可；若是绝世境界之下的人饮了这酒，三息之内,定然要当场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亡。”
朱侠武眼巴巴的望着李沉舟，盼着他能再多说一点，虽然他能大致猜出里面都被加了什么“佐料”，但如果李沉舟能把谜底揭开，那自然也是极好的。
只可惜，李沉舟微微一笑，止住话头，直接就把酒壶挥掌一拍，送到了朱侠武案上。
“朱大天王，换个别的地方，你我二人绝不可能如此毫无杀心的推杯换盏，只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地，倒有了这么一个良机，请吧。”
朱侠武按住酒壶，内力一鼓，面色微变，他已体味到了酒壶之中的狂暴和躁动,自然便也清楚了李沉舟刚刚何以有那一番言论脱口而出。
只是,若要叫他此时灰溜溜的走出去，那断然是不可能的。
朱侠武伸出两根指头，在自己的两撇胡子上轻轻捻了捻。
他也留着胡子，胡型有些像是陆小凤，但不如陆小凤保养的那般好，微微有些毛糙。
“英雄，好大的名头，只可惜，在座诸位想必或多或少也都知道，我这人最讨厌英雄，更是恨不得杀尽天下英雄。毕竟，他们早晚会阻了我的路。”
其余六人尽皆笑而不语，这的确是朱侠武的手腕和作风。
“但是，转念想想，英雄而已，何必非得是正道中人？”朱侠武冷笑道：“我偏要提些别的，说英雄，我便要说说当年大元三大高手之一的，思汉飞。”
“此人不但武艺高超，与藏土八师巴、魔宗蒙赤行齐名，而且更是军事天才，曾大破波斯联军，为大元奠下偌大基业。权势滔天、武艺不俗，更兼具头脑，曾多次以计谋机变御敌。惜乎哉，最后丧命于传鹰之手，只是，如此人物，如此豪杰，虽是元人，莫非当不得一声英雄之名？”
朱侠武扫视在座之人，面上似笑非笑，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第一个说话的人，不是庞斑，而是木小九。
“大元王爷，思汉飞，虽是元人，但，中原人的英雄是英雄，元人的英雄自然也是英雄。死于已经破碎虚空而去的大侠传鹰之手，虽然可惜，但从某种角度来看，亦不失为一种荣耀。如此看来，这英雄一名，倒是的确当得。”
庞斑同样点了点头“早年间思汉飞未死之时，我亦曾与他有些接触，以此人事迹，英雄之名，名副其实。”
关七没有否决，但也没有赞同，只是略有憧憬之色“大侠传鹰啊，哈，若能与如此人物交手一番……”
天不孤未曾表态，算是默认，李沉舟无悲无喜，同样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朱侠武倒成了第一个全员认同，无需饮酒之人。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实力最差的朱侠武，居然面露狞笑，给自己倒了一盏酒，然后一饮而尽。
“咔——咔咔咔——”
有如下入热锅之中的黄豆一般，酒水才刚入腹，朱侠武浑身筋骨便齐齐爆响。而后，便见他周身绯色真气透体而出，好似天边红霞，缭绕、飘荡，最红消散于虚无。
“呼……呼……”
在酒水的迫使之下，朱侠武微微张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体内真气运转也愈发猛烈，甚至让其他人都感觉到了他身上传出的沸腾热气。
最终，不出意料的，三十息后，朱侠武睁开了眼，面上眼中已俱染上些微血色，久久不散。他身前的桌案之上更是已经变得一片狼藉，早被他无意识释放出来的狂猛真气给震颤的不成样子。
“见笑了。”朱侠武嘶声开口，嗓音已经添了几分沙哑。他一边说着，一边挥挥掌，劲力微吐，将酒壶送到了庞斑面前。
“好一个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好一个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的朱大天王。”庞斑接住酒壶，开口赞誉了一声“今日一见，倒叫我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朱侠武低声笑笑，没有接话。
“好了，如今，只剩下我这最后一人。”庞斑虎目绽光，扫视过其余六人“本来我想讲木先生，可惜被李沉舟给抢了先。既然如此，那我便换一个人，便说说那要叫我师蒙赤行、大侠传鹰、昔年中原魔道第一人血手厉工尽皆俯首的天下第一，无上宗师，令东来。”
令东来之名一出，无论是关七、厉若海、朱侠武、李沉舟，俱都是面色一动，轻轻点头，木小九也同样面露些微神往之色。就连一直沉浸于对死国之神的追思中的天不孤都微微侧目，看向了庞斑。
“令东来其人，在世时，以一人之威，使天下魔道不得不俯首，韬光养晦；出世后，乍一出手，便轻而易举破了血手厉工的阴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谁是英雄
“令东来其人，在世时，以一人之威，使天下魔道不得不俯首，韬光养晦；出世后，乍一出手,便轻而易举破了血手厉工的阴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而据血手厉工所说，若是令东来当时有心想要取他性命，亦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后来，此人自封于十绝关内，以无上天资，竟成就了天上地下,第一个成功破碎虚空,羽化而去之人。”
庞斑突然转过头,看向了木小九。
“日前，我魔功大成，赖有诸多人相助，实则比预计的功成之时要早了许多年。本想从此出关，踏足绝巅，体味一下昔年无上宗师令东来之路。入世，则天下伏首，出世，仍为当世第一，最终，体悟天地，登临羽化，破碎而去。”
“为此，我特意打探了一下江湖之势，那时，天下间隐隐有这番风采的人，不过寥寥，真要算起，世间无非燕狂徒、关木旦二人。葵老久居深宫,我师亦将精力转于天道，天不孤藏身医庐，都是出世之人。或需余下还有这般登天境中的奇人，但亦不过是如葵老、我师、天不孤一般，醉心己道，也都难称在出世时有天下第一的本事。”
“而后，燕狂徒受围攻隐遁，关木旦为情所伤，俱失了这份英姿。”
庞斑笑了起来“本以为天下间只有我一人，孤零零的走在这条路上，没想到，你出现了，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木小九，起身于微末，不过桃花岛上一个小小弟子，踏足江湖之时，连步惊云之辈都能轻易迫的你落荒而逃。哪知你竟能凭借过人天资，一路披荆斩棘,千难万难面前,一如百足之虫,纵死不僵，犹能蜕壳而出，展翅化蝶。短短几年，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我的面前。”
“如今，提你之名，大势已成，不知多少人都要战战兢兢。”
“木小九啊木小九……”庞斑笑着笑着，突然眉头一挑“你可知道，我为何今次要来中原？”
木小九一怔，旋即笑道：“庞先生不是来杀我的？”
庞斑摇了摇头“我来之前便已知道，今次一行，杀你的可能性不出三成。”
“这……”木小九也摇了摇头“那我确实不知了。”
“我就是想见一见你。”庞斑举起酒壶，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轻叹一声“好酒”，而后突然掷出酒壶，隔空一掌将酒壶击的粉碎，连带着其中剑气、杀意、枪势、拳劲都被抹除的干干净净，就连天不孤下入其中的奇毒都化作滴滴黑色液体，落了下去。
于是，这残余的半壶酒中，便只剩下了丝丝紫气。
悬于半空的酒随着庞斑手掌一握，竟玄奇的化作六份，分别落入到了木小九、厉若海、关七、天不孤、李沉舟、朱侠武六人面前的容器里。其余五人都是酒盏，唯有李沉舟已将酒盏捏扁，所以酒水落到了他面前的浅碗之中。
“诸位，请。”
木小九望着庞斑俊伟无暇的脸庞，眼眨了眨，举起了杯，其他众人同样如此。
一时间，七个人皆是无言，自将酒水全部满饮。
魔气盎然！
木小九眉头轻颤，却仿佛已置身于桃花岛上，面前是师父与师娘的墓碑，身后是泱泱大海，箫声颓靡，尽是说不尽的哀伤之意。
好一缕魔气！
杀意升腾，顷刻间将眼前之物磨灭作飞灰，木小九睁开眼，却恰逢关七和天不孤同时睁开了眼眸，厉若海、李沉舟和朱侠武三人则依旧沉醉于魔意之中，面色或喜或悲，各不相同。
六息之后，厉若海面色平静，手握丈二红枪，睁开了眼。
八息之后，李沉舟抬手轻轻敲在桌案上，离了幻境之扰。
十二息后，朱侠武脸上狰狞尽去，重新变回了那副阴沉样子，朝庞斑拱了拱手。
庞斑终于再度开口。
“今日，我等偶然聚在此处，说天下英雄，可惜，大半皆是死人。令东来已破碎而去，那什么死神亦无踪无影。活着的，关七，你若能得解一身之伤，犹能上一个台阶，届时，于武学上未尝没有与我等一争之姿，可惜，你也只有武道。那燕狂徒侥幸得脱，若是未死，或许也是一个武道上的对手，但他与关七一样，徒有一身武学，不过是另一个关七罢了。”
“葵公公，亦是今日之苏先生，虽然身份揭开，再入大局，只是被木小九你拼死倾力断了一臂，五肢废了两肢的他，时至今日，已没了与我等争锋的本钱。”
“木小九。”庞斑轻巧起身，负手走到窗边。
“庞先生。”木小九看着庞斑的背影，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天下之大，今日之江湖，若再无他人奋起，便只有你我二人一决高下了。如今，战端将起，战局将至，我来见你，你倒也没叫我失望，酒喝过了，届时，我等着你。”庞斑笑着道：“看那时，咱们谁能先做下一个令东来。”
“庞先生谬赞了。”木小九忽然也笑了起来“莫要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哈哈哈哈哈……”庞斑留下一串笑声，人却已经飘然而出，消失在了窗前。
庞斑一走，便剩下了六个人，相顾无言。
良久，木小九叹了一口气，苦笑着道：“不愧是魔师庞斑，如今当之无愧的天下绝顶，便是逃单不给钱，也能走的这么帅气。”
“咳……”原本还在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厉若海听得此言，轻咳出声，面上显然有些憋不住笑。李沉舟和关七更是丝毫没有顾忌，直接鼓了鼓掌，放声大笑，就连朱侠武都面露哭笑不得之色。
“木王爷。”待笑声淡去了几分，朱侠武突然转过头来，带着诚挚的说道：“若是你初入江湖，便有今日之英姿，让我得见你是这么一个奇人异士，说不得我要竭尽全力拉拢你，乃至于俯首称臣，亦非全无可能。”
“只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若是。”
木小九望向朱侠武，等起了他的下文。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约战
朱侠武望着木小九，眉眼之中带着几分惋惜，更多的却仍是说不清道不明之色。
“若是你初入江湖，我便知道你能有今日之英姿，是这么一个……不同寻常之刃，那我一定倾尽技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你直接碾死。”
“可惜，可惜啊。”
朱侠武说着，突然展颜一笑“有道是，展颜消宿怨，一笑泯恩仇，只可惜，咱们之间天沟地壑,实在是难以抹平。我朱某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向来不说什么真心话,今日难得一讲，还望木王爷您不要见怪。”
木小九懒散的坐在地上，静静看着朱侠武那张阴鸷的脸“继续，我在听。”
“世人皆知，当今我的第一大敌，便是李沉舟和他的权力帮。”朱侠武转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把玩着新杯子，一言不发的李沉舟“若您和他没有那么好的交情，我便可以举我整个长江叁峡十二连环坞水道之力，与权力帮一决生死，若是能胜，我就有了喘息之机，来日大战，我可以依托长江，勒令手下，龟缩不出，待到日后大战结束，再到江湖上兴风作浪。”
“可是，这和前两者一样,依然是不可能的假设。故此，尽管我千般不愿，日后，也只能带着手下，与木王爷，与中原为敌了。”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彷佛在听什么趣事似的的关七突然奇怪的瞥向朱侠武“若不是对你朱大天王略知一二，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虽为邪道，但心中仍有家国大义的人。我尽管半痴半傻了一段时间，又醉心于武学之道，可对你朱侠武的为人，啧，投奔域外势力，你有何不愿，不如说来听听，让我也乐呵乐呵？”
朱侠武澹澹一笑“论武功，论豪情，我不如你关七爷多矣，可若说统御一方、论大势嗅觉,你关七不过与七八岁的稚子无益。”
“如今稍稍明眼些的人都看得出,域外势力已经几近垂死老兽，或许这么说有些夸张，但在日后那场大战之中，能有四成胜算就不错了。听起来，四成胜算倒也还行，但国与国这种庞然大物之间的倾轧，可不同于你我生死相搏，四成胜算，跟输也差不了几分了。”
“如此，我便是带着手下投入域外势力之间，亦不过是随他们赌个一线生机，又哪里有在中原来的舒服？”
关七舔了舔嘴唇“哦，就是你不看好域外势力，觉得去了也得跟他们一起输，对吧。”
朱侠武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这么说，也差不多。”
“朱侠武。”木小九突然似笑非笑的敲了敲桌桉“你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一刀砍了你的脑袋，将你长江叁峡十二连环坞水道连根拔起？”
“我敢说，自然是不怕的。”朱侠武丝毫不慌，甚至还笑了起来。
木小九眉头一挑“哦？说说看，你的依仗是什么？”
“我的依仗有两个，第一个，便是你，木小九，木王爷。”朱侠武指了指木小九“因为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所以我知道，就算我当着你的面说要投奔域外势力，你也不会杀我，只会任我离去。”
关七听得云里雾里，但却没急着走，反而是拿着酒壶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他在看李沉舟，因为他感觉到了，李沉舟在酝酿着什么，他身上的威势越来越足，拳势也越来越足。
他不知道李沉舟要干什么，所以他留了下来，他要看看李沉舟到底要干嘛。
“第二个，依然是你，木小九，木王爷。”
木小九听着这话，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了一股吐槽欲望，实在是这话越听越像是“我有两个依仗，一个是你，一个还是你。”
朱侠武自然不知道木小九内心正在疯狂吐槽，只是自顾说道：“为了确定你能够不杀我，给自己上一重保险，我为你送上了一份大礼，此时此刻，这份大礼应该已经被送到你的府邸之中了。到我走时，你自然能够拿到这份大礼的开启钥匙。”
木小九无奈的笑了笑，又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酒“其实你就算不说这些，不给我送礼，我也会答应你接下来的请求。你完全不必用如此……粗陋的激将法，与其说你小觑了我，倒不如说你有些小觑了李沉舟。只是，这也不怪你，毕竟未算胜，先虑败，也不失为是一种正确的想法。”
“李沉舟既然能称一声‘君临天下’，那就自然有他君临天下的道理在。”
关七在一旁听得愈发云里雾里了，倒是厉若海似有所悟，同样看向了李沉舟。
李沉舟没有看任何人，他微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酒杯。
他在笑。
不是讥讽的笑，不是自得的笑，不是骄傲的笑。
只是单纯的笑。
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或是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听到了美妙的音乐，吃到了嗜好的食物。
所以笑。
李沉舟笑，是因为他开心。他没有说让他开心的是什么事儿，只是简单的，直白的，对着朱侠武说：
“朱侠武，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时间我挑，地点你选，七日之后，权力帮奉陪到底，生死不论，各安天命。”
“若我权力帮输了，只要你愿意如你所说一般依托长江老实龟缩，我保证木小九不会对你动刀。”
“若你长江叁峡十二连环坞水道输了？”
听到了最想听的话的朱侠武也开心的笑了，只是在他那张阴鸷的脸上，不管是怎样的笑容都显得有些狡诈。
“若我长江叁峡十二连环坞水道输了，鞍前马后，任君驱使。”
“好，既然如此，一言为定。”李沉舟端起酒杯，独自一饮而尽。
朱侠武站起身，背着手，看了看李沉舟，又看了看木小九，点了点头，推开门径直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还以为会动手，没想到还是只动了动嘴皮子。”关七摇了摇头“说起来，那小子，我似乎曾经见过你，是不是？”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握拳
关七看着木小九的那张脸，有些迷茫的问道：“说起来，那小子，我似乎曾经见过你，是不是？好像是……在西南？蜀地？”
木小九笑着拱了拱手“七爷好记性，咱们的确见过,当然，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步惊云尚且都还活着。”
一听到步惊云这个名字，关七顿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的看着木小九“哈，原来是你，那时候险些被步惊云杀了的小子。如此说来，我岂不是无意之中救了你一条命？”
“的确如此。”木小九苦笑道：“那时候我实力微弱，确实不是步惊云的对手,几次被他逼入绝境。若不是那时候关七爷你突然出现，盯上了步惊云，那一晚我还真有可能丧命。”
“既然如此，你便是欠我一个人情。”关七用手摸着下颌“小子，你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不还人情的主，那你便陪我打一架吧。”
“呃……”木小九的眼皮跳了一下，眼看着关七的眼睛越来越亮，似是下一秒就要眉头一挑剑气横空了，他赶忙解释道：“陪你打一架倒是可以，但现在的确不行。”
“嗯？”关七眉头一挑，看的木小九眼皮又跳了跳“你打架还分时候？”
木小九揉了揉头发，摊手道：“倒也不是，只是在下现在身负重伤，就算勉强和七爷你过招，也没法打的尽兴，你若真想跟我交手试试，不如稍待一些时日，等我伤好,再跟你好好打一场。”
关七皱起眉，突然勐地站起，走到了木小九身畔，一时间，屋里剩下的叁人齐齐看向了他。可关七倒像是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目光一样，只是一低手，按在了木小九的肩头。
“嘶——好惊人的寒气。”
初一查探，关七便瞪圆了眼“你是如何受的这伤，竟有如此寒气在你体内作祟？好小子，你莫不是在极北之地冻了一个月？”
木小九摇了摇头“是原先大内的第一人，葵公公做的。我俩生死相搏，他在我体内留下了这道寒气，我亦断了他一条手臂。”
“哈哈，原来如此，那老怪物我也知道，武功深不可测，想不到你这伤竟是他留下的,如此，我便更要与你打一场了。”关七愈发的兴奋起来“你小子住在哪里？我过些时日去找你。”
“木府，七爷你若是不知道位置，随便打听打听便能得知。”
关七点点头“好，那可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这句，也不等木小九回应，就像是生怕木小九反悔一般，他足下剑气瞬生，一步踏出，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窗外。
“既然诸位都走了，那我也先告辞了。”
关七走后，厉若海也饮尽杯中酒，持枪站了起来“木岛主，二位，山高水长，来日若能再见，咱们再把酒言欢吧。”
木小九笑着拱拱手，李沉舟亦轻轻点了点头，天不孤没什么反应，像是压根没听到一般，只是怔怔看着窗外。好在厉若海也并不在意，抱了抱拳，便自离去了。
这一下，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木小九、天不孤与李沉舟叁人。
气氛有些沉闷。
木小九在自斟自饮，天不孤在看窗外的夜空，李沉舟好似狄飞惊上身了一般，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门外，赵师容和柳随风还在等着，除非李沉舟呼唤，否则他们断然不会直接进去。
只是，楼梯处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两人依然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过去。
来人一男一女，走在前面那个女子，穿着一身深蓝色绣花华服，明明今夜没雨，却仍旧持着一把红色纸伞。走在后面那个男子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穷酸书生相，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倾乐坊里的人，反而更像是只能被迫睡在破庙或者最烂的酒楼、最烂的房间里，每日苦苦读书，求一个天上掉馅饼才能得到的状元之席的人。
很怪的组合，但赵师容和柳随风还是主动打了招呼。
说来也巧，才刚厉若海走时，外面尚且无雨，可厉若海走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天上便下起了雨，而且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有把握吗？”
房间里终于有人开口了，开口的人是李沉舟。
他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他在想的事儿，于是他抬起了头，看向了木小九。
木小九也看向了他，“嗯？”
李沉舟恍然，轻笑着道：“我是说与庞斑交手。”
木小九抿了抿嘴唇，皱了皱眉，迟疑了片刻之后才道：“若说十足把握，定然没有。以这两次接触之间，明里暗里他所展露出来的那些来看，恐怕连五成把握都勉勉强强。不过，叁成把握还是有的。”
“魔师，果然可怕。”李沉舟感慨的说道。
“嗯，的确。”木小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恍惚之间，你我认识竟也很久了。”李沉舟上下打量了木小九两眼，突然又道：“其实也没多久，但此刻见你，竟俨然有了沧海桑田之感，就像是我们已有十年相识，又有十年未见了一般。”
木小九顿时失笑“还是别了，照你这么说，我便要凭空多出二十岁来，那可太可怕了。”
李沉舟也笑，开心的笑，他端起酒盏，拿起酒壶，走到了木小九的桌桉前，坐了下来。
“来吧，喝一杯，就当为我践行。”
木小九颔首，给自己斟满酒，举起杯来与李沉舟轻轻对撞了一下。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虽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李沉舟放下酒杯，站起身，又转过身，背对着木小九，沉声道：“男人，握住了的权，就不能轻易放开。”
“江湖中的男人，更是如此。”
“因为你握住的，不只是权，还是你一众亲朋好友的身家性命。”
言尽于此，李沉舟不再多说，迈开步子，直走到门前，然后轻轻一推，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赵师容、柳随风、绝情书和木华四人。
他先是冲着绝情书和木华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赵师容和李随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归岛
绝情书和木华站在门外，看着木小九，木小九摇了摇头，示意他们暂时不要进来。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的天不孤。
似乎也察觉到了木小九的目光一般，天不孤也转过头来,看向了木小九。
良久，他抬起衣袖挥了挥，房间的门被一阵风轻巧的关上。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天不孤轻声问道。
木小九点了点头，他的确想问这件事，他不知道天不孤为什么不好好在自己的医庐之中隐居，反而跑到了京城里,还赶上了这场酒局。
“我来给人看病，这局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这理由很简单,很巧合，换做另一个人在这里，木小九是不大可能相信的。但跟他这么说的人是天不孤，他便信了八分，因为天不孤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
“我知道你还有问题，你问罢。”天不孤轻柔一笑，捻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酒。
木小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到：“你和葵公公，到底是……什么关系？”
天不孤摇了摇头“那都是往事了，你只要知晓，我不会帮他出手对付你们，对付中原。”
“如此，足矣。”木小九松弛了几分，他站起身，笑了笑“要走吗？”
“外面在下雨，我再坐会儿。”
“那我先走了，希望日后还能再见。”
“嗯，再见。”
…………
出了房间,离了倾乐坊，走到门口时，先前那带木小九上楼赴宴的自称莺玉的女子不知打哪找来了一条白色的裘料披风，捧着送到了木小九面前。
木小九也没拒绝，外面的雨下的实在是大，大的连冷气都席卷了起来，方才宴上又多少有些疲惫，他体内的寒气也在蠢蠢欲动。是以他接过披风，裹在身上，留下了一句明日让人送钱来，随后便站在绝情书身旁，由绝情书撑着伞将他送上了马车。
依旧如来时一般，木华坐在车外，吆喝一声，驱动着马车往木府而去。
马车内，木小九神情倦怠的靠着座椅，手中握着绝情书刚刚奋起的暖手炉，轻声道：“愁眉,明日叫个靠谱的人来倾乐坊给那位莺玉姑娘送钱,顺便与这位莺玉姑娘聊聊，看看她身上到底有些什么事儿。若是没什么紧要的，不会在京城里惹出乱子，那便不要管了。若是会在京城里掀起风波，能轻巧解决便轻巧解决，解决不了的话，或赶或杀，按人决定。”
绝情书点点头，在马车里又燃起了一个小号的火盆。
“对了，愁眉，再着人安排一下。庞斑已来见过我了，日后一段时间，我想歇息歇息，明日送我回桃花岛吧，我不想在京城里待着了，回去住些日子。”
绝情书依旧顺从的点了点头，木小九便干脆缓缓闭上眼，在平稳前进的马车上小憩了起来。
…………
几日以后。
随着水纹晃荡，一艘大船破开些微的白浪，慢慢停靠在了桃花岛的码头上。
披着大氅的木小九走下船头，在听鱼和小豆子的陪同下率先下了船。小豆子还好，本就性格温吞，亦步亦趋的跟在木小九身边，听鱼这个小溷世魔王一见到桃花岛，真的好像回了自家寝宫一样，洒了欢的直接跑了下去，一头冲进桃花林里，还差点撞到带着弟子过来接木小九的陆乘风。
陆乘风哭笑不得的看着听鱼在桃花林里跑没了影，倒也不至于担心，木小九也示意索性随听鱼去。
“岛主，您回来了。”陆乘风迎上前来，抱了抱拳，后面一众桃花岛弟子或是玩家，或是游戏中的原住民，只是都不约而同的用憧憬的目光看着木小九。
“师兄切莫如此”木小九苦笑着“虽说我如今是岛主，可是您平日里还是如往常一般叫我师弟吧，否则我还真有些不适应。”
陆乘风顿时失笑，轻轻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木师弟，咱们回去吧？”
木小九轻轻颔首，一边听陆乘风介绍着近来岛上的情况，一边往岛内走去。
“师兄近来实在是辛苦了。”待到听陆乘风将岛内诸般事宜一一介绍过一边后，木小九拱拱手，笑着道：“岛上这些事儿，若不是师兄在，恐怕已成了烂摊子，到时候师父在天之灵瞧见这一切，非得骂我一声惫懒货色不可。”
“师弟这话说的就见外了。”陆乘风摆了摆手“我亦是桃花岛的一员，师弟你既然将桃花岛交由我来打理，那我这做师兄的，当然得弄个样子出来，不然师弟对不起师父，我又怎能对得起师弟你呢？”
从过了桃花林，进到岛内之后，岛上弟子便已经四散离开，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儿了，小豆子也自己去找听鱼了。此时只剩下木小九和陆乘风两个人，因此也就毫无顾忌的齐齐笑了起来。
“对了，师兄，梅师姐呢？”从回来时开始，木小九就一直觉得好像缺了缺了点什么，如今两人连连师兄师弟的这么叫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竟然没有见到梅超风。
“说起这个，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同你分享。”陆乘风神秘一笑“梅师姐前些时日匆匆忙忙的离了岛，到中原去了，你猜猜她为何急迫？”
“嗯？”木小九眉头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该不会……”
“哈哈，有弟子发现了你冯师兄的踪迹，梅师姐就是因为这事儿，匆匆忙忙的出岛去了。”陆乘风笑的很开心，黄药师当年的诸多弟子当中，如今除了他和梅超风以外，要么下落不明，要么已经命丧黄泉，如今能又找到一位，已经可以说是天大的喜事了。
“好事儿，希望梅师姐此行能够顺利。哦……对了，那傻姑呢？怎么也没见到她？”木小九拍拍额头，又开口问到。
一提到傻姑，陆乘风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哭笑不得起来“别提了，傻姑不知最近怎么了，突然不肯洗澡，怎么说都不行，这都已经好些天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蓉儿
“别提了，傻姑不知最近怎么了，突然不肯洗澡，怎么说都不行，这都已经好些天了。虽然弟子们不说，但是她成天带着一身的酸臭味满岛上跑来跑去,自己容易生病不说，大家也都多少有些不适。我也无可奈何，只能拜托几个女弟子想办法药晕了她，拖她去洗澡了。”陆乘风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无奈的顺着自己的胡子。
“这……”虽然陆乘风看起来真的被傻姑搞得很头大，但是木小九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太过好笑了。
“说起来,傻姑这终日里疯疯癫癫的，总也不是个办法，也不知道日后能不能想办法把她给医好……”陆乘风苦笑着“否则的话，日后等我们这些老一辈人都走了，那些年轻人若不想管她了，她又该何去何从啊。”
“师兄尽管放心，医得好就医。”木小九摇了摇头“若是实在医不好了，桃花岛上也没人愿意照顾傻姑的话，我还可以把她送到少林、武当，总能找到人愿意看顾她。更何况，如今咱们都还是当打之年，何必说这种暮气沉沉的话。”
“哈哈哈哈，师弟说的是。”陆乘风闻言，笑着点点头“你这趟回来，打算待多久？”
木小九沉吟了一下，随后道：“这倒是不好说，若是没事儿，那便一直待在岛上了，也算是休息一段时间，教导教导桃花岛的弟子们。若是有事儿，那就得走,毕竟师兄你也知道，我这……”
陆乘风轻叹一声，也没接话，只是抬起手，轻拍了两下木小九的肩膀。
随后，两人便也不再继续说这些略显沉重的话题了，陆乘风不时说一说岛上近来发生的趣闻，哪个弟子又闯了祸、谁的弟子又干了什么蠢事儿。木小九一边听着，一边随陆乘风往自己的碧海书斋走去。
当年荆襄决战之后，为了照顾师姐黄蓉，木小九曾在岛上住了整整一年时间。那一年里，他不止寸步不曾离开桃花岛，甚至大半时间也都泡在他的那间小书屋，也就是碧海书斋当中，就连岛上给他准备好的卧房都很少去住。
因此，陆乘风刚刚告诉他说，后来在陆冠英的建议下,岛上的弟子们便在碧海书斋旁边又建了一个更大的，带有床铺的竹庐。
“其实,一开始弟子们是想直接给你把碧海书斋扩建了的,但是因为你先前走时，说过不允许弟子们随意进入你的碧海书斋，所以他们就把竹庐建在了旁边，要是你没意见的话，回头我叫几个弟子帮你搬一下？”陆乘风问道。
“好，若是这么弄的话，倒还挺方便，我也不用想休息的时候两个屋子来回跑了。便有劳陆师兄帮忙，回头找几个弟子来弄一下了。”木小九笑着拱了拱手。
陆乘风摆摆手，然后又指了指前方“哈，正说着，就到了。”
言谈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岛中的一片空地上，正是木小九先前那个书庐小院的所在之处。只是在弟子们的打理下，这里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原先的小院倒是没太变，只是扩大了一些，那棵树依然耸立在那，只是不再孤零零的，大树后面被弄出了一片小花圃，里面栽着不少颜色浅澹但香气宜人的鲜花。竹庐从一间变成了两间，左边那间是木小九原先那个小书屋，右边那间想来便是弟子们新盖的了。
除此之外，花圃旁摆上了新的石桌、石凳，虽然是石制，但看起来精致了不少。大树底下也多出了一把新的竹子摇椅，一旁还有一个小小的竹架，竹架底部是封闭的柜子，不知装着什么。
大概是顺着木小九的目光发现了他在看那个柜子，陆乘风笑着解释道：“那是小师妹之前回来时给你做的，里面放着她亲手织的垫子和摊子，岛上的哑仆们会定期取出来清洗晾晒。”
“蓉儿……”木小九一时无语凝噎，望着那个柜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乘风望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又道：“小师妹她说，以你的性子，摇椅石凳什么的坐久了，一定又要抱怨说硬，偏偏你自己又懒得去弄这些东西，便趁着有时间一并给你做了出来。”
“对了，房里还有，小师妹在弟子们给你建的新竹庐里打了一个酒架，上面放着的是她亲手酿的桃花酒还有腌制、封好的小菜，说是这样就不怕你惫懒起来，不愿意搬了。”
“……”木小九默默无言，只是听着陆乘风一一介绍着这一切。
“行了，不打扰你了。”陆乘风看着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很想把这些东西一一打开看看，便只是无声的叹了一下，便开口说：“坐了很久的船，好好休息休息吧，晚上记得一起来吃饭。等你歇过两日，正好可以见见弟子们，教教武功什么的，起码要在弟子们面前溷个脸熟，不然这岛主岂不是有名无实了。”
木小九微微颔首，又冲着陆乘风轻轻拱了拱手“多谢师兄，师兄有心了。”
陆乘风轻笑两声，背过手去，独自离开了。
待到陆乘风走后，木小九缓缓走到树下的竹架前，打开了下面的柜子。果然，里面放着四个素雅的米色垫子，还有一张薄薄的毯子，同样是米色，只是上面绣着一株孤零零的桃花树，枝头开着漂亮的桃花。
手里握着这张毯子，木小九只觉得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双手也不禁跟着轻轻抖了一下。
“小师弟？小九？”
恍惚之间，他彷佛听到身后有人轻声的呼唤着他，可等到缓缓回头看去时，身后却又空无一物。
“唉……”木小九将毯子重新如原样一般叠好，放回到了柜子里，然后站起身，走向了那间新的竹庐。
“师姐……蓉儿……”
“吱嘎——”木小九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彷佛他一伸手推开门，门后便会突然跳出来一个鹅黄色衣衫的女子，一手拿着峨眉刺，一手叉在腰间，大笑着庆祝成功吓了他一跳似的。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心思
“师父，我回来了。”
黄药师和冯蘅的墓前总是摆着两枝桃花，听陆乘风说，这是玩家们自发的行为。
木小九盘膝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装满了酒的葫芦，轻轻往地面倾斜,将一些酒水洒在了黄药师跟冯蘅的墓碑前。
“听陆师兄说，已经找到了冯师兄的踪迹，梅师姐去岛外找了，若是顺利的话，不日就能回来。当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顺利的。”
“自您死后,江湖上又发生了好多事儿，朝堂上也是,一桩桩一件件,老实说，让弟子有些心力交瘁，好在，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木小九默然看着黄药师的墓碑，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现在想想，当年，我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可惜……终究只是想法，不能成真，或许这次也是一样。但，终归还是要抱有一点好的期望的，对吧。”
“要是您还在就好了，虽然脾气臭了点，但总有些事我还好有个请教的人。也未必是需要您教我点什么，可师父就是师父，有些话除了师父，也不大好跟别人说。”
“我大概也能想清楚，您当时为什么非要与思汉飞一命换一命了。若是您能停下来看一看，看一看,也许一切都会不同。我曾经是这么想的，甚至一度对您有些怨怼。可如今再想想，换做是我，看到我最亲近的人有那般遭遇，想来我也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只会跟您做出同样的决定。”
木小九独自喝下一口酒，然后又在地上倾倒了些。
“师父，若您与师母在天有灵，请……不必保佑于我，若是真想保佑我，恐怕您二老要累坏了。”
“还是多多保佑蓉儿、陆师兄、梅师姐还有可能重归岛上的冯师兄吧。”
“唉……”墓碑前的青衣身影合上了酒葫芦，转过身，远处树下，一个抱着红伞的蓝衣身影静静地站在那。
“愁眉，你不必一直等着我的。”木小九收好东西，缓步走到了绝情书身旁。
绝情书嫣然一笑，跟在了木小九旁边“怎么，王爷您也有害羞的时候？”
木小九哑然“害羞的时候不光有,还很多。我便是武功再好，身份再高,也不过只是个寻常人罢了。”
“不但寻常，而且年轻。”绝情书笑着摇了摇头“只可惜常常老气横秋的，还总皱着眉，弄得你自己凭空老了十几岁。”
木小九闻言一怔，轻轻抬手摸向了自己眉心，果然，不知何时，那对浓眉又拧到了一处，眉心位置也被添了一个“川”字。
“哈，老便老吧，老气横秋一点，也未必是坏事。”
“那位张家姐姐说，今晚就不来一起吃饭了，要好好养剑，方便明日与你一战。”绝情书随着木小九走着，顺手从华服袖中抽出了一封信“蔡大人来信，说长江叁峡十二连环坞水道与权力帮从今日起突然偃旗息鼓，收敛势力，恐怕如你所说，按照那日的约定，准备一战以竞全功。”
“处处捷报频传，料想再有几日，便能各地大胜，开始养精蓄锐，做最后一战的战前准备了。”
“您要我发去的信也已经发出。”
“哦对，另有一件小事，明教与日月神教的摩擦愈发的多了起来，估计也会在近期展开一场纷争，蔡大人说他与叶笛稍作商议，觉得无关紧要，便不打算管了，但还是给你说一声，看看您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木小九望着岛上的桃花，答道：“告诉蔡相，只管养精蓄锐即可，日月神教跟明教的事儿，按他们的意思来。”
“好，另外还有一封密信，是半牙发来的，想来是小鱼儿没有呈给蔡大人，而是传到了半牙手中。”绝情书抬起头，看向了木小九“王爷，愁眉有一事不懂。”
“你是想问，我为何让小鱼儿有些事情不能告诉蔡相，却可以给半牙？为何要让江山阁中有如此党派之分？”木小九轻声道。
“的确。”绝情书点了点头，一对美眸望着木小九，彷佛能就这么看出答桉一般。
“你以为蔡相和半牙不知道吗？”木小九笑道：“江山阁虽然以蔡相为阁主，但蔡相只领江主、山主与宁大师、老狄这两位副阁主。师姐跟半牙这两人则以日使、月使的身份统领星使，游离于蔡相为主的体系之外。你猜开始时为何会有如此分布？”
绝情书迟疑了一下，道：“愁眉不懂，但猜测的话，或许是为了相互制衡？”
木小九摇了摇头“蔡相年纪大，心眼多，若说心思机巧，他这老狐狸可以称为我手下第一人。只是此人太会韬光养晦，太懂人心算计，当年我出大元时，所做的那番密谋，与其说是密谋，不如说只是靠着人脉、手段玩了一出平平无奇的情报战。而蔡相打从一开始就摸了个七七八八，那时起，我们就已经有了联系，如非他的帮助，我又怎么可能将宇文阀、独孤阀玩弄在股掌之间？”
“而这日使月使一事，恰恰便是他提出的，否则，江山阁中不会有如此架构。”
绝情书愕然“这……我一直以为蔡大人是个……”
绝情书的话没有说完，但木小九大致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便又笑着道：“是个权力欲望极大，恨不得独掌乾坤的人，对吧。”
绝情书点了点头。
“蔡相的确是。”木小九没有否定，反而肯定了绝情书的说法“只是，相比于此，他还有一个更大的有点，就是我刚才说的，心思技巧。”
“因为有我，蔡相愿意自领江山阁阁主之职，这在他眼里，都算是把他自己架在火上烤了，若非是我，他只会游离于其外，仍旧会以江山阁为棋子，甚至将江山阁牢牢抓在手里，但不会跟江山阁产生半点关系。”
“他若要所有人臣服，便不会同臣服于他的那个人有任何关系。若是有了关系，他便决不能做独一无二的一颗龙头，这就是他的心思所在。”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小聚
“可是，就算没有半牙和黄姑娘，他也不是独一无二的那颗龙头才对。”绝情书依旧不解“您才是。”
“我是个不管事儿的。”木小九笑道：“就像一家店，虽然我说一不二，但某种意义上，我其实是外面挂着的那块招牌,他才是店里发号施令的掌柜。”
“明面上暴露给外面的那个江山阁，他自居阁主，按他所说，这已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所以，在承担外部压力的同时，他不能再承担来自江山阁内部的压力。否则，两端祸起,是个天大的隐患。因此，内设日使、月使,便是在给他分摊内部的压力。看似是对他的制衡，实则是对他的保护。”
“若是江山阁中如今自我之下，蔡相能够一手遮天的话，相信我，不用多久，便会有无数人来找我，让我考虑考虑，削一削蔡相的权。故而，他提前自砍一刀，以挡唇枪舌剑。”
“听起来很奇怪，为何蔡大人一家独大，就会有人来找您削权呢？”绝情书追问道。
“因为他权欲太重，心机太深，凶名在外，又太过深藏不漏。江山阁汇聚在一起，多半是我的知交、故人，出于对我的关心，他们不能不防。而蔡相为了能够掌握住江山阁,能够当得起这一份权力，同时也是个人脾性、手段使然，又不能与这些人倾诉衷肠，更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来跟我苦兮兮的表忠心——就算表了，别人也不会信。”
“所以，才有了这一切。”
说完，木小九又摇头笑着说：“你以为那些东西没有送到蔡相面前，实则在半牙收到的时候，就已经差人送到蔡相的桌桉上了。而那些只经手蔡相的东西，同样也会有一份发给半牙和我师姐，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互相制衡，互相保护，有了这层关系，才能让江山阁如臂使指，上下齐心。”
绝情书突然掩口轻笑“您就不怕他们默契太过，把您扔掉？”
木小九望着前方不远处已经亮起灯火的小屋，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就我个人心思所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自然清楚他们不会背叛，但对外,也有更好的理由。”
“而理由，我早就已经告诉你了。你不妨想想，江山阁中，尔等诸人，究竟是因何聚在一起的。”
绝情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连忙道：“对了，那条送到半牙那里的信息是，关七癫病又犯了，不知为何到了黄河一带，大闹特闹，打伤了不少武林人士。”
“嗯……知道了。”木小九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迈开步子，大步走进了房间之中。
“鸡腿！鸡腿！我要吃鸡腿！”傻姑张牙舞爪的，左右两手各自抓着一只肥美的鸡腿，在房间里疯跑。她身后，陆冠英哭笑不得的追着，手里拿着一条湿漉漉的布“不是不让你吃，但傻姑你得先擦手啊！”
李小白手里端着那盘已经没了鸡腿的鸡，在那笑的前仰后合，也不说帮帮忙。南羽星站在灶台旁边，端着另一盘菜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一幕。听鱼和小豆子二人坐在桌旁，一个在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拍手叫好，一个挠着头，想上去帮忙又苦于实力不济。陆乘风手中拿着锅铲，笑吟吟的望着追来追去的陆冠英跟傻姑，像极了某些无良家长。
木小九才一走进来，傻姑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蹭蹭蹭跑到了木小九身后，躲了起来，还把两只鸡腿放到一只手上，用另一只油乎乎的手一把抓住了木小九后背上的衣服，缩头缩脑的透过木小九的衣服看着望洋兴叹的陆乘风“岛主哥哥救命！坏人不让我吃鸡腿。”
“是岛主师……”木小九本想解释，但最后又中途作罢，只是从陆冠英手里接过湿布，转过身揉了揉傻姑的头发“吃吃吃，让你吃，不过傻姑听话，吃东西之前得擦手，不然吃了脏东西进肚子里，回头是要被锁进茅坑不让你走的。”
“啊？”傻姑瞪大了眼睛“那不行那不行，我要擦手我要擦手，傻姑不要被锁进茅坑，太臭了太臭了。”
见傻姑终于乖乖的愿意被擦手了，陆冠英长舒了一口气“还是掌门师叔您有办法，傻姑说什么也不让我给她擦手。”
木小九轻笑着，一边给傻姑擦着手，一边跟陆冠英说“行了，没事儿了，赶紧去帮你父亲端菜吧，愁眉，你自己进来坐。”
陆冠英和门外的绝情书各自应了一声，李小白和南羽星也将手里端着的菜放到了桌上。
“可惜小师妹和小雅那孩子不在，岛上这些人里，除了你，傻姑最听的就是他们的话了。”陆乘风擦了擦手，解下围裙走到桌边，南羽星提着热好的酒壶，开始给桌上的杯盏添起了酒。
“好了，傻姑，去吃鸡腿吧。”给傻姑擦完手，木小九又伸手给傻姑弄了弄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转身道：“的确，哈哈，我还真没想到，今日竟然是师兄你亲手下厨。”
“嗯，好久没弄，手艺都有点生疏了，大家快尝尝。”
将菜一一端上桌子后，陆冠英和李小白、南羽星也各自到位置上坐好。
陆乘风举起酒杯“来，师弟，这位姑娘，还有小白、羽星，咱们一同喝一杯，冠英，你也一起吧。”
一杯温热的桃花酒下肚，陆乘风第一个动筷，剩下众人也纷纷开始分食桌上的菜肴。
“说来，怎么不见嫂子？”木小九看向陆乘风“莫非没有接来岛上？”
“这倒不是。”陆乘风摇了摇头“只是她娘家有些变故，叁日前出岛回去了。本该让冠英陪她一同回去，可惜那时冠英仍在闭关，昨日方才出关，也是巧合使然，没办法只能找了两个弟子送她归乡。若是你嫂子还在，今日便不是我下厨了，不过她手艺也不怎么样，哈哈。”
“变故？没什么事儿吧？”木小九开口轻声问道。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灯展
“放心，是她家中子侄成亲，请她回去观礼。也请了我，但我素来不喜欢同她娘家人打什么交道，便没有跟着一起。”陆乘风笑着解释道：“她那班娘家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势力眼,昔年我初被逐出桃花岛，他们对我和你嫂子的婚事是百般阻挠，打心眼里有一千个不愿意。”
“等到后来我从被师父逐出门下的悲恸中走出，靠着苦练噼空掌和奇门遁甲，在太湖之上渐渐小有名声，建起归云庄之后，他们的态度却又变得天差地别。如此前倨后恭，我自那时起，便基本不与他们来往了，你嫂子也是念及一份旧情，所以才会偶有往来。”
“原来师兄还有这般往事。”木小九笑着敬了陆乘风一杯酒，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了陆冠英“冠英，不知可曾有了心上人？”
本来只是想随口打趣一下，也有突然想起陆冠英原配程瑶迦的原因，可谁知道，陆冠英俊俏的书生脸蛋突然一红，缓缓点了点头。
“哦？还当真有了？”木小九见他这幅做派，顿时来了兴趣，除了陆乘风和什么都不懂的傻姑以外，其他人也纷纷八卦的看向了他。
“快，冠英，赶紧给师叔说说，是哪家的姑娘？走到哪一步了？你放心，师叔开明的很，就算你喜欢的是魔道妖女，只要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就算你父亲不同意，师叔也能带你上门去提亲。”
陆乘风哭笑不得的看着木小九，连声道：“师弟，你这说的是那般话，莫不是你把我当成了昆仑、峨眉的那些老顽固了？”
陆冠英也赶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多谢师叔美意，只是我和怜儿尚且还没有做好谈婚论嫁的准备。”
“哦~~~怜儿啊。”
李小白搞怪的拖着长音，跟南羽星一唱一和的做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让陆冠英脸颊上的绯红之色直接漫到了耳朵上，开口苦笑道“二位师弟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怜儿，不错，很亲昵嘛冠英。”木小九笑眯眯的望着陆冠英“不知这位怜儿姑娘是哪家的女子啊？”
“不瞒师叔……”陆冠英拱拱手，略有些迟疑的说道：“怜儿全名花应怜，她家里七哥正是花满楼花公子。”
木小九眉头一挑，脸上笑意更浓“好小子，很有眼光啊，居然看上了江南花家的姑娘。不过……你这若是真和怜儿姑娘两情相悦、日后成了亲,岂不是要凭着妻子平白大了一辈？”
听鱼在旁边听得一脸懵,扯了扯小豆子的袖子,却见小豆子似乎也一知半解,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快要憋不住笑的李小白。
李小白也不负众望，开口解释道：“你们想啊，师父与花满楼花公子乃是知交，兄弟相称。若是陆师兄真与花姑娘成了亲，那他便是花公子的妹夫，与花公子是同辈。与花公子同辈，便是与师父同辈，再往上想……”
后面的话有点古怪，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了一眼同样噙着笑意的陆乘风。
本来只是大家打趣，可陆冠英实在是太过守礼，竟然吓得直接站起来拱手行礼“师侄不敢，师叔明鉴，只是师侄先前的确没有想到……这……这般紧要的事儿……”
说着说着，陆冠英便开始左右为难起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木小九连忙摇了摇头，又抬手拍了拍自己额头，开口道：“怪我怪我，忘了你这孩子打小就太过循规蹈矩，倒是我太放浪形骸了，快坐下吧冠英，放心，只是调笑而已。虽说的确有这么一层古怪的辈分关系在，但也完全不是事儿，到时候各论各的便是，最多只是叫起来怪了点。”
陆冠英尤有些不敢，又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父亲，直到陆乘风也点点头，笑着说“坐下吧”之后，他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对了，陆师兄，你真还没打算跟花姑娘谈婚论嫁？”李小白轻轻捅了两下陆冠英的胳膊肘，眨了眨眼“怎么，是她太害羞还是你没敢深聊？”
陆冠英连连摇头“都不是，只是我俩才刚相识不久，虽然两情相悦，但也都觉得还要再互相了解一些才行。”
“说到这个，恰好五天后花家连同江南一带有名的灯商玉氏筹备了一场灯展，怜儿曾约我同去，不知小师叔还有两位师弟要不要到时候一同去看看？”陆冠英征询的看向了叁人。
“灯展？我要去我要去！”还不等木小九和李小白、南羽星回话，听鱼第一个先举起了手，还顺带举起了小豆子的手“小豆子也要去！”
李小白抬手摸了摸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转“好啊，师兄盛情相邀，我肯定是要去的。”
南羽星没急着答应，反而转头看向了木小九，却见木小九摇了摇头“你们一起去玩吧，我就不去了，这几天想在岛上好好歇一歇，不大想到处跑。”
听闻这话，南羽星便也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傻姑一看大家都在那“我去、我去”的，也跟着凑起了热闹“啊？什么什么？傻姑也要去！傻姑也要去！”
傻姑这话一出，倒叫大家都愣住了，最后还是木小九想了想，看向了听鱼和小豆子“既然傻姑也要去，听鱼，要不到时候你带着傻姑也一起？”
听鱼毫不迟疑的一口答应了下来“没问题，小九哥哥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照顾好傻姑。”
倒是陆乘风尤有些不放心“这，听鱼终归还是小孩子，不如让冠英……”
木小九按了按手，示意他不用担心“放心吧师兄，听鱼年纪虽小，但本事不差，人也机灵，照顾好傻姑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倒是冠英，人家本来是要同心上人去游玩的，你让他照顾傻姑，那还怎么跟心上人好好畅游灯展。”
木小九这一口一个心上人，登时就把陆乘风给说的脸上又一次红了起来。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铁匠
细雨霏霏，轻轻敲打在窗棂上，带起一声声细微的声响。水花迸溅而起，不时落到油灯的灯焰之上，发出轻轻的蒸发嘶声。
木小九坐在桌前，手边是温热的澹茶,面前摊开放着一本书，不时被他翻动一两下。
绝情书坐在木小九对面，手上同样握着一本书，只是心思却完全没放在上面，视线一直望向窗外，好像要从那飘飘洒洒的雨中看出什么一般。
“你在想什么？”木小九又翻了一页书,轻声问道。
“我在想当时陆冠英提起的江南灯商玉氏的事情。”绝情书轻声回到。
木小九终于将目光从书页上挪开，望向了绝情书那张美艳的脸庞“嗯？”
“那日王爷您去赴庞斑的酒宴，我与木华在街上闲逛时,曾与他聊过些事情，期间就曾提到过这江南灯商玉氏。”
“说说看。”木小九又重新低头看起书。
“木华当时说了几个新晋崛起的富商，都是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灯商玉氏虽然不是其中为首的，但也名列中游。这几户富商大户，基本都是在一个时间段左近相继崛起，所作生意各不相同，但手中钱款却都不少。而且出手阔绰、行事大方，打点起关系来丝毫不曾手软。便是这些，让木华觉得这些富商很可能有些问题。”
“没有追查？”
“没有，被列在了后续追查的名单当中，并没有太过急于去处理，因为尚且不清楚与我们关系是否很大，也没和我们要做的事或者我们本身产生什么交集。”绝情书答道。
“既然如此……”木小九又翻过一页书，拿起茶盏吹了吹，啜饮了一小口“对灯展有兴趣吗？”
绝情书嫣然一笑“怎么，王爷要带我去灯展逛逛吗？”
“我确实是不大想去，先前吃饭时并非是在找什么借口。”木小九摇了摇头“所以除非真的有什么事儿,或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我不会去的。只是想问问看你是否对灯展有什么兴趣，若你本也想要去看一看、逛一逛，那便去一趟，也好盯着点。按冠英所说，这次灯展不会太小，想必除了他们，还会有不少桃花岛弟子要去，你在也好防备着别发生什么意外。若是你对灯展没什么兴趣，觉得无聊，那便另找其他人去盯着，如此而已。”
“若是王爷不去……”绝情书似乎本想拒绝，可她望着正在读书的木小九，美目之中眼波流转，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改口道：“恰好我突然想去看看灯火盛景，既然王爷不去，那我便代劳跑一趟,帮忙看着点您这桃花岛上的弟子好了。”
木小九越听越觉得她这转折过于生硬,抬头看向绝情书时,却见绝情书也在看着他，巧笑嫣然，朱唇轻启“怎么，王爷，有什么事儿吗？”
木小九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又继续看起了书。
雨还在下，轻轻巧巧，纷纷扬扬。
…………
中原，无锡城中。
这里也在下雨，只是雨要下的比桃花岛上大了很多。
在这匆忙而来的大雨之中，不少店家的生意难免要受到影响，除了一些酒楼、客栈之类的场所以外，大部分的店铺都已经关门大吉。
唯有那条偏僻的街上，金铁交鸣之声依旧在不断传来——
“叮！”
“叮！”
“叮！”
“叮！”
一声一声，极有节奏，虽是重锤敲击薄刃的爆鸣，但是却罕见的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吵闹。
一个黑衣身影撑着一把大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铁匠铺的门口，也不进来，也不往前走，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正在打铁的铁匠似乎瞥见了那里的人影，用有些沙哑的粗犷嗓音沉声道：“今日不做生意了，客官走吧，若是要买什么物件，明日请早。”
“既然开着门，为何不做生意？”黑衣身影开了口，是个女子。
铁匠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可那黑衣女子伞撑得很低，连面容都藏在了伞后。
“做不做生意，自然是我这个老板说了算。我不想做生意，那便不做，与你何干？”
“好个铁匠。”黑衣女子赞了一句，却依旧没有离开，反而又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那铁匠，你可是姓冯？”
须发灰白的驼背跛子铁匠敲击向刀刃的手抖了一下，落在了空处“你是何人？问这作甚，快走快走，休要在这里打扰我。”
“既然姓冯，可是名叫默风，师从桃花岛？”黑衣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急切了起来。
那铁匠放下铁锤，长叹了一口气“我千躲万躲，终究还是没躲掉吗？早先也曾被人认出过两次，我那时也已说过，我确叫冯默风，也的确师从桃花岛，但早已是桃花岛的弃徒。你们何必如此不依不饶，苦苦相逼？说罢，你又是何人？来寻我作甚？要杀我？还是要劝我归岛。”
“……”黑衣女子没有立刻答话，反而又问道：“你既是桃花岛弟子，桃花岛主黄药师逝去之后，为何不去岛上凭吊？”
“我是弃徒，早已向师父他老人家发过誓，此生再不踏上桃花岛半步。”冯默风长叹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凭吊过了，只是是在野外荒山之上，聊表心意。”
黑衣女子握着伞的手也轻轻颤抖了一下，她迈步走进铁匠铺中，抬手去收伞，冯默风则悄无声息的退后两步，手也再次抄起了铁锤。
“你先前问，我是何人，是来杀你，还是来劝你归岛的……”
大伞被轻轻收起，伞上滞留的水珠如同珠串一般，随着伞的倾斜滴滴哒哒的落到地上。
“都不是，冯师弟，我是来向你道歉，带你回去的。”
闻言，冯默风突然脸色大变，握着铁锤锤柄的手瞬间青筋挣起，眼睛也一下子变得通红“你……你是……你是……”
黑衣女子握着伞，露出了一张姣好的，依稀能够看出几分年轻时秀美姿容的脸庞，只是那双眼睛却似是瞎了，毫无神采，甚至还有些眍䁖。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答应
凄凉的夜，冰冷的雨。
肮脏的铁匠铺里，一头灰白色长发的佝偻跛脚铁匠紧紧握住了铁锤，额头上青筋暴露，双目也变得赤红。
在某个瞬间，他有一种冲动,他想要高高的抡起铁锤，砸死面前这个害得他苦楚半生的女人。
他重重的喘着粗气。
他抡起了手里的铁锤。
“叮——！！！”
“你瞎了？”冯默风望着眼前的女子，手里的铁锤最终落在了打到一半的钢刀上。
他没能砸下去。
梅超风静静点了点头。
她虽然看不见，但她听得到，也感受的到。她看不到冯默风额头上的青筋，看不到冯默风手臂上隆起的血管，看不到冯默风微微颤抖着的身躯。但冯默风的每一次喘息，还有那咬牙切齿的声响，都真切的落入了她的耳中。
“呵……”冯默风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言的继续敲打起来。
“师父让我来找你们。”梅超风的声音有些波动“希望能把你们收归门下。”
冯默风的铁锤再次敲了下去，但距离本该落锤的地方，歪了半寸。
“曲师兄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叫做傻姑，如今已被接回了桃花岛。贼汉……陈玄风陈师兄也死了，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手里。”
“我们大张旗鼓，天下皆知，陆师弟和我已经重归桃花岛门下，本以为你还活着的话，会愿意找来。但你迟迟没有音信，就连师父故去，江湖上沸沸扬扬，你也没有出现。”
梅超风喃喃的说着“我本以为你们都死了，全都死了，师父让我交代的事儿，我一件都办不成了。”
“当年我被小师弟找到,得以重新回归师门，师父交代我三件事。”
“第一件，是我那时盗走经文，师父要我交回经文，杀了所有看过经文的人。可惜我虽能把经文交回，但是唯一看过的人，却已经被小师弟取走性命。”
“第二件，曲师兄、武师弟与你俱是受我牵连，才被师父一怒责罚，因此师父令我务必找到你们，眠风早死，便去找他的家人。我们多方探寻，找到了曲师兄这些年来的居所，但孰料曲师兄也早已死去，只留下了傻姑。眠风的家中子嗣亲友也不知所踪，你更是毫无半点音信。”
“第三件，师父要我自废武功,又被小师弟劝阻下去。”
“冯师——”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冯默风似乎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冷声道：“这些年来，我不是冯默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铁匠，唯一听说的，除了师父的死，便是偶尔能够听说一些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师弟的事儿。”
冯默风话说的平静，可是怨怼之意，梅超风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冯师弟，跟我回去吧。”梅超风凄声道：“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决定要将咱们这些人收归门下了，小师妹说，他这些年来想起当年的事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甚至特意创出一门旋风扫叶腿法，只为让我们能够从当年被打断腿的伤势中恢复过来。”
“当年的事儿，都是师姐我的错，若你愿意跟我回去，即便你如今一锤将我击毙当场，师姐也绝没有半句怨言。就算你不想回到桃花岛门下，哪怕你只是到师父的墓前去看看，去祭拜祭拜，亦是好的。”
“我打死你又有什么用呢？”冯默风低声道：“我对你虽有怨恨，但在这几十年如一日的敲打中，也早发泄出去了大半。是，我依然恨不得打死你，可又有什么用呢？”
“师父已经死了，大师兄死了，陈玄风死了，武师兄也死了，都死了。”
“桃花岛……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小师妹还活着，陆师兄也活着。默风……回去看看吧，哪怕就看一眼。”
梅超风将伞放到一边，膝盖一弯，跪在了冯默风的面前。
“就当我这个罪人，求求你了。”
“叮——！！！”
冯默风举起刀，看了看，摇了摇头，将已经被敲坏的刀扔到了地上。
“你走吧。”
梅超风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半晌，她站起身，捡起伞，形容枯藁的转过身，走向了雨里。
“明日清晨，寅时初，再到我这来。”
梅超风如遭雷击，脚步一顿，片刻后，她点点头，走进雨里，撑起了伞。
待到梅超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里，铁匠铺中，传出了一声颓然的长叹。
…………
“掌门师兄！”
“掌门师兄好！”
“见过掌门师兄。”
木小九的小院今日可谓是门庭若市，此时他正靠在摇椅里，优哉游哉的喝着茶。身后，陆冠英、李小白、南羽星三人正苦着一张脸搬动着一个又一个书架。
没办法，木小九自己不想干活，正在咸鱼状态当中，所以也不好意思指使岛上其他弟子来干。那些书架对于哑仆们而言，搬动起来又太费劲，所以就只好让陆冠英、李小白和南羽星这三个指使起来全无压力的人上阵了。
虽是如此，可木小九的门前还是排着一大堆的弟子，轮番上来跟他问好请安，虽有些不厌其烦，但也没有办法，弟子们一片心意，虽然多半是觉着好玩、好奇，可他又不能强硬的把这些弟子全都赶跑，便也只能由得他们了。
当然，陆冠英师兄弟三人忙活着，听鱼和小豆子也没闲着——准确的说是听鱼也没闲着，她正拉着小豆子跑来跑去，给受苦受难三兄弟发号施令着。受苦受难三兄弟倒是没听，因为听鱼这小祖宗实在太能想一出是一出了，但听鱼自己依然乐此不疲。
“好好好，大家都好……”木小九懒洋洋的回答着“要是你们能不把我当成动物园里的大猩猩一样来看的话就更好了。”
这话一出，不少过来围观的弟子都被逗得笑出了声。
“看来是时候跟陆师兄商量商量，给你们多加些功课了，省得你们天天没事儿干。”
不少弟子群鸟兽散，一边嬉笑着一边逃离，只剩下一些胆子大的还敢跑上前来继续问安。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
“嗨呀……累死我了。”李小白往石凳上一坐，拿起木小九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到了一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早知道要干这体力活，我昨日就该连夜出岛，逃之夭夭。”
“那你就等着下次与小雅师姐再见的时候，再被小雅师姐吊到这棵树上吧。”南羽星背靠着大树,笑眯眯的提起了李小白的“伤心往事”。
“好你个三师弟，若不是师兄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李小白瞥了南羽星一眼，啐了一口，翘起了二郎腿。
“咚——~”一颗松子不知从何处飞来，砸在了李小白的脑袋上,惊得他从石凳上一跃而起,左顾右盼，要不是没有带着游龙剑，只怕这会儿游龙剑已经出鞘了。
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将目光望向了木小九，埋怨道：“师父！”
木小九眯缝着眼睛望着天，轻飘飘的说道：“不知刚刚谁在那说，早知道要帮为师干活就立马逃之夭夭的，而且还恬不知耻的抢我的茶水喝，怎么这种人还有脸提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只是费解啊，费解。”
李小白的白眼已经快要飞到天上去了，但却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算了。”木小九忽的从摇椅上起身，一只手抓起茶壶，背着手走向院外“走吧，昨日答应了陆师兄，要去教导弟子们习武的，你们要不要同去？”
几人自然纷纷应下，院外张望着的几个弟子听到木小九这话,也赶忙推搡着走向了演武场。绝情书跟着站起身，捧着伞，跟在了木小九身后。
“羽星，你到我那书庐里，左手边第三个书架，上数第四排，有一本横置在其他册子之上的书籍，把它带上，待会儿送到岛上放置秘籍的藏书阁之中，然后再来演武场。”
南羽星答应一声，走向了书庐，其他人则随着木小九，晃晃悠悠的出了小院，走向了桃花岛上新兴建的演武场方向。
…………
一行数人来到演武场时，这边已经浩浩荡荡站了不知多少人，少说也有数百之数，都是如今还待在岛上的弟子。其实大多数弟子都在岛外,江湖上历练着。不过按陆冠英和听鱼所说,似乎已经有不少弟子开始呼朋唤友，号召大家一起回来“看掌门”了。
“掌门师兄/师叔好！”
待到木小九走到演武场正前方的讲武台上，众多二代弟子和三代弟子齐齐拱手行礼，把木小九给吓了一跳。
“嘶——你们这是排练过还是怎的，怎么这般齐刷刷的。”
下方弟子哄笑，听鱼和小豆子大大咧咧的站到了左半边，李小白和陆冠英则站到了右侧第一排。
桃花岛上弟子构成复杂，早先尚且没有第三代弟子，只有第二代弟子，也就是最早来到岛上的那些玩家。然而这些玩家当中基本没有几个是真正的入室弟子，大多只能算是二代记名弟子。后来黄药师故去，这些二代记名弟子又走了大半，但还有部分剩下的，依旧留在岛上，虽然同大家一起学艺，但是辈分不管怎么说还算是高出了半筹。
而后的这段时间里，这些二代记名弟子有些死去，重回桃花岛门下后，便拜成了三代弟子，也有一少部分特别优秀的，被木小九、陆乘风两人选中，代师收徒，将其收为了二代入室弟子。
因此时至如今，岛上的二代记名弟子已没有最开始那么多了，但演武时仍旧要做区分，是以岛上若弟子聚集时，便让二代弟子站于右侧，三代弟子站于左侧，如此便不至于混淆。
“大家好，估计你们这些人多半今天早些时候都跑到我那小院里面见过我了。倒是辛苦你们，居然还帮我扩建了小院、搭了个新书庐。”
“这趟来演武场，就是来报答你们的。”
台下弟子再次齐齐哄笑，不少原住民弟子更是在心中感慨起这位掌门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毫无架子。
“在开始教你们新武艺之前，估计你们都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要是让你们一个个全都问完，恐怕等到太阳落山都不是个头。所以大家举手吧，我挑几个举得高的回答。”
话音刚落，下面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然而，还没等木小九开始挑选，异变突生，一个年轻弟子竟然用了轻功，从人堆中一跃而起，成了演武场上最靓的崽。
“咳——”木小九忍俊不禁的看着那个被众人怒目而视，还一脸无辜的年轻弟子，笑着开口道：“行吧，就你了。”
那弟子嬉笑着从人群中走出，开口问到：“我听岛外的朋友说，您现在实力超群，已经跻身江湖最顶流的那一批人之中，可以跟庞斑等人平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个问题吗……”木小九沉吟了一下“话说的太满不好，但若是与魔师庞斑庞先生正面相抗，我二人都是全力以赴的话，确实有一战之力。”
哗——下面一下炸开了锅。
“行了，下一个问题，后面可不许再用轻功了啊。”木小九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弟子一眼，那人嘿嘿笑着，挠了挠头，重新走回到了队伍当中。
第二个被挑出来提问的，是个二代记名弟子。
“掌门师兄，听说您在岛外弄了一个什么江山阁，不知道若是我们这些人实力足够的话，能不能加入其中？”
“江山阁？”木小九一怔，又多看了那个弟子两眼“这个嘛……倒不是不行，只是江山阁事务繁忙，而且也非常危险。想必你等也都知道我中原与外域之争，加入其中，便意味着成为了与外域势力明争暗斗的第一线人员。想加入倒是没什么问题，只要满足要求即可，但如果你更倾向于浪迹江湖的话，那江山阁或许不太适合你。”
紧接着而来的第三个问题，便是直接向木小九问到该如何加入江山阁，弟子们当中对江山阁感兴趣的人似乎还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