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喂招
“木小友果然目光如炬。”张三丰以手抚须，轻轻颔首“确实又有些长进，所以才主动请缨来与你过招。”
“主动请缨……？”木小九面露茫然之色“张真人这是……”
张三丰面带微笑，抬起手缓缓拍了拍木小九的肩膀“加油，这中原大地，还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奋勇争先。我们这些老朽之辈,徒有一身武艺，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给你喂喂招，盼你能够有所进益。虽是临阵磨枪，但以木小友你的过人天资，想来终归还是能够有些帮助。”
“张真人的意思是……”木小九有些讶异的看着张三丰“莫非……”
“没错”张三丰看着木小九，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老道我只是这头一阵,在我之后,还有其他人正等着你呢。去吧,小九，今日就此别过，日后得闲，别忘了再来我武当山上坐一坐。”
木小九抿了抿嘴唇，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多谢张真人，他日有空，一定。”
张三丰朗声笑了起来，又拍了拍木小九的肩膀后，便转身飘然而去。脚下看似闲庭信步，可转眼之间，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木小九师徒三人的眼中。
“师父，这……”南羽星望着张三丰远去的背影，喃喃问道。
“张真人不负正道大家之名，小白、羽星，日后还得更加尊重才行啊。”木小九语气中微带几分唏嘘和感慨。
李小白点点头，但跟着又有些不爽的说道：“要是正道那些名门宿老都能像张真人这样，德才兼备，那可就太好了,武林里不知道能少多少乱子。”
南羽星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师兄说的倒是不错，可惜，江湖正道就是这样，有的人自身就是正，而有的人，只不过空空背负了一个正字，当做一块门面、招牌罢了。”
“好了，咱们走吧。”木小九招呼了两人一声，继续沿下山的路走去，同时心分二用，仔细体味着刚刚与张三丰交手时，张三丰使出的一招一式，以及那种太极之道的圆融生息。
…………
灵雾山脚下，距离木小九他们入住的那家山野小店约有几里地之外的地方，有座小镇。镇子虽小，但是医馆还是有一家的，而此时此刻，风四娘和崔渔两人就在这家医馆的后院当中。
医馆后院的厢房里，躺着萧十一郎和沈璧君。
虽然刚刚被从玩偶山庄中救出来的时候，两人看似还能行动、说话。但是实际上，他们俩都早已是强弩之末——要知道，虽然同为玩偶山庄，但此玩偶山庄之恐怖，远非原本哥舒天所建立的那个玩偶山庄所能比。而且在一些人的影响下，这个哥舒天也远较原著中的哥舒天更加狠辣、变态。所以，身受重伤的这两人被救出来才没多久，就在马车的颠簸之下纷纷口中呕血，晕了过去。
路上时，风四娘和崔渔本已经尽力为萧十一郎和沈璧君运功疗伤，奈何两人身上不只有内伤，外伤同样不少，故此，不得以下，两人只好又赶忙带人过来医馆。如今，唯一叫风四娘庆幸的，便是她先前特意想过可能需要带两人外出就医，跟李小白、南羽星打过招呼。否则的话，等到木小九师徒三人重回客栈，却找不到她们人，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约莫能有一刻钟许之后，厢房的门被推开，穿着袍子的中年大夫摸摸走到后院的水井旁，用早就打好、装进了木盆里的水净了净手。而风四娘一见大夫出来，赶忙风风火火的跟了上去。
“先生，我那两位好友眼下如何了？可有大碍？”
“无性命之虞。”大夫抄起白布擦了擦手，开口道：“这二位应该是习武之人，而且功夫都不浅，也幸好如此，才能撑这么久。”
风四娘一听这话，人整个傻了眼，一旁的崔渔倒是眉头紧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才能撑这么久？他俩莫非有什么致命伤在身？”风四娘的手蠢蠢欲动，若不是还在克制，只怕她早已伸手揪住这大夫的衣领，逼他赶紧把话说个明白了。
那大夫摇了摇头“倒不是有致命伤，但我刚刚给他们处理过伤势后，突然发现他们两人脉象有异，仔细检查后才发现，这二人体内竟然含有剧毒，在下医术不精，难以确诊他们所中之毒究竟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俩所中的，乃是一种古怪的慢性毒药，且毒素已经遍布他们全身，若非他们内功精湛，只怕这两人早就没命了。姑娘，恕在下多言，伤势我已经处理好了，待他们俩稍作休息，醒来之后，你还是赶紧带他们去寻城里的医馆吧，说不定其他大夫会有办法。”
风四娘的眼皮跳了两下，面色也已阴晴不定，难看的很。崔渔见状，连忙朝大夫回应道“我们晓得了，多谢先生。”
大夫看了看风四娘，又看了看崔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便转身回了前厅。
“风女侠，风女侠？”待大夫走后，崔渔将目光重新转回风四娘身上，开口轻呼到“你……”
“不行！”风四娘突然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再回一趟玩偶山庄，既然是那哥舒天下的药，玩偶山庄里必定会有解药。该死，这两人被救出来时怎么不说自己中了毒？”
“凤女侠且慢！”眼看风四娘就要走出医馆，崔渔连忙抬手拦住了风四娘“玩偶山庄之中恐怕没有解药……”
风四娘本来没想理会拦着自己的崔渔，还要自顾自的离开，然而崔渔的后一句话却让她停下了脚步“什么意思？你怎么知……”
本来风四娘就不是什么蠢笨之人，方才也不过是关心则乱，因此，话才说了一半，她便意识到了崔渔的意思，本就凝重的脸色再次难看了几分“你的意思是……”
崔渔点了点头“没错，我怀疑，他们两人也是被下了银丝换魂花的奇毒。”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情迷
“银丝换魂花……”一听这五个字，风四娘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
银丝换魂花，天下奇毒，没有解药。
“风女侠不必忧心。”哪成想，另一边,崔渔却笑了起来“若真是银丝换魂花，倒还好了，此毒虽然无药可救，但是只要有功力高深之人为中毒者洗精伐髓，则毒性自去。也就是说，只要等到木公子回来,有他出手，里面那两位你的好友自然可以无恙。”
崔渔这话说的相当在理,可是风四娘的面色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好多少,反而又添了几分忧心“唉，你说的有理不假，可是小九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若不是他，凭我一己之力，哪能救得出萧郎他们？事到如今，我又怎么好再麻烦他。”
闻言，崔渔却是一怔，有些不解的看着风四娘。
虽说崔渔并不算是什么在武林中厮混的人，但是江湖上的事儿，他知道的也不算太少，风四娘这个在江湖绿林中大名鼎鼎的人，他或多或少也有听说过：热爱刺激，性子喜闹，说话做事风风火火，爽直率真。若是提起快意江湖这四个字，风四娘绝对是江湖中人最先想起的几个人之一。
就是这样一个风四娘，竟然因为这事儿如此扭捏？若不是心知不会，崔渔险些要误以为这人是个假货了。
可当他看到风四娘望向厢房的眼神,以及脸上不时闪过的犹豫之色时，心中便又多了几分了然。
早先救人之时，他就已经发现，这位风四娘似乎对那个萧十一郎情根深种，可偏偏在玩偶山庄中时，萧十一郎和那美人儿沈璧君又似是情意绵绵。人说关心则乱，恐怕风四娘此时压根不是在犹豫要不要请木小九出手相助，而是心思仍旧沉浸在她自己、萧十一郎跟沈璧君三个人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与其说是不好意思请木小九出手，心中更多的还是在想着自己要怎么面对那两人吧。
虽然嘴上说着的是救人的事儿，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儿，会有如此表现，倒也不足为奇。能叫天下一顶一洒脱的奇女子风四娘如此姿态，情之一字，着实害人不浅。
念及于此，崔渔的脑海中突然又闪过了自己妻女的影子。
情啊……
崔渔也不再说话，风四娘也不再急匆匆要去找解药，两个人各怀心事，坐在后院里，一时之间，竟是突兀安静了下来。
…………
又过了一段时间。
“几位，人就在这里面了。”医馆大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那两个病人的状况不算太好，具体的我已经告诉了里面二位，各位可以跟他们商议，若是再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在下便是，在下一定尽心尽力。”
“有劳了。”紧接着响起的，是木小九的声音，而后，通向后院的帘布被掀开，木小九带着李小白、南羽星走了进来。
“四娘、崔老板。”李小白率先打起了招呼，南羽星和木小九紧随其后，也跟着打了声招呼。
崔渔应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了风四娘，却见风四娘的眼神忽的坚定下来，仿佛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
“我们方才听大夫讲，萧十一郎和沈璧君沈姑娘似乎情况不怎么样，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木小九走到两人身前，出言问道。
“小九。”崔渔正想答话，就听到风四娘主动说道：“大夫说他们两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慢性毒药，剧毒，我和崔老板怀疑他们俩也被哥舒天那个王八蛋下了银丝换魂花的奇毒。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稍作查看，若是真的……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出手相助，给他们祛毒。”
“银丝换魂花？”木小九一边沉吟着，一边有些奇怪的上下打量了风四娘两眼。他有点懵，不知风四娘又怎么了，先前她来找自己帮忙救萧十一郎的时候，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扭扭捏捏，说话也不爽利，可这会儿却又好像变回了原来那个人一般。
不过，懵归懵，嘴上他还是说道：“没问题，四娘你既然都开口了，那便待我进去看看，若真是银丝换魂花，只要条件允许，我就帮他二人洗经伐髓，把毒解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多谢了，小九。”风四娘爽利一笑，果真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傻大姐。
见状，木小九也跟着笑着摆了摆手，走进了厢房之中，留下四人在外面略带忧心的等候着。
…………
闻人即墨和即墨闻人两兄弟现在的心情，如果要用一个词汇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两个字“忐忑”。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自从与木小九在那破破烂烂的山上小酒馆分别之后，魔师庞斑便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走着，一直到下了山，也未曾与他们两人说过一句话。
说来也巧，他们走的是另一条山路，否则的话，他们就会在半路上遇到张三丰，这濒临冰点的气氛自然也会因而被打破。
若是要闻人即墨和即墨闻人选，他们宁愿碰到张三丰，或者被庞斑教训一顿、打上一顿。然而庞斑都没有，他甚至都没什么表情波动，只是古井无波的，一直往山下走。
三人间气氛本就压抑，再加上闻人即墨和即墨闻人这两个家伙天生两张能说的嘴，此时他俩早已被憋得不行，后背上大汗淋漓，脸上也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若不是还顾及着庞斑在此，恐怕他们就要变成两个抓耳挠腮的猴儿了。
好在，一直到到了山下，庞斑终于还是开了口。
“你们两个，怎么落到了木小九的手里？”
庞斑这句话，声音平淡，落入闻人即墨和即墨闻人耳中时，却仿佛洪钟大吕，振聋发聩，让两人脑袋一阵生疼。可兄弟二人还是长出了一口气，轻松了不少。
是以，两人对望一眼之后，便齐齐说道：“回禀魔师，事情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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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魔师庞斑，他俩自然不敢有半分隐瞒或是谎报，将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拦路
“你们猜得不错，的确是银丝换魂花的奇毒。”
又是近两刻钟的时间过后，木小九推开厢房的门，从中走了出来，同时说道：“不必担心，我已为他们两人将毒素驱出体外,没了毒素牵绊，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们自然会醒过来。”
风四娘长出一口气，冲着木小九嫣然一笑“多谢了，小九，若不是你，这次我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何必如此客套。”木小九摆摆手，调侃道：“扭扭捏捏，倒像个女人一般。”
风四娘嗔怪一声,作势要将手里的茶杯丢过来，木小九侧身去躲，引得李小白和南羽星连连大笑，崔渔也颇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四娘，人也救出来了，事情也解决了，我便不多留，带着小白和羽星走了。”
“这么急？”风四娘皱了皱眉头“我还想请你喝酒来着。”
与风四娘同样坐在桌边的南羽星瞟了一眼自家师父，心中多了几分了然。
“哈哈，府上还有事情要处理，更何况萧十一郎跟沈璧君两人身上有伤，又中过毒，即便醒来也还是会有几分虚弱，你还得照顾他们，所以我也就不再多做逗留了。”木小九笑着说着，同时冲李小白和南羽星轻轻招了招手，二人会意，也收拾下东西站了起来。李小白率先一步走了出去,整理起了马车。
风四娘有些无奈的点点头“好吧，既然如此，那你先回去，等屋里那两人好点了，我带他们去登门拜谢，请你到京城最好的酒楼喝酒。”
“放心，到时候一定扫榻相迎。”木小九拱拱手，又将视线转到了崔渔身上“崔老板，哥舒天已死，你亲自动的手，可别忘了我们先前的约定。”
“木岛主放心，答应您的事儿，崔某绝不敢忘。”崔渔赶忙站起身，抱拳行礼，口中道：“近些年来，崔某也小有一些积蓄，明天一早崔某自当动身，先去找到当年那户行商，将当时鬼迷心窍截来的银钱十倍奉还。然后再去找那被我误杀了的护院，为他解决后事。待到此间事了，我便到那护院坟前，以命相赔。”
“胡说八道。”木小九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羽星，把东西给崔老板吧。”
南羽星开口应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绸带袋子，递到了崔渔手中。
崔渔虽有不解，但还是接过了袋子——那袋子才一入手，他便感觉到有些不对，等打开一看，果然，里面装着一小袋金锭。
“这……木岛主、木先生，这钱……”
“收着吧。”木小九叹了一口气“你摆着一个破茶摊，纵然有些名头，又能赚到几个钱？小有积蓄，就算你那积蓄真够赔偿了当年打劫来的钱，剩下的恐怕也未必足够你为那护院料理后事，以及这一路盘缠所需。收着吧，要你谢罪，见的是心意，何况你若是因为银子不够，再一时糊涂做下什么错事，这倒成了我的不是。”
崔渔鼻子一酸，略有些浑浊的眼中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他深吸口气，突然一撩下摆，单膝跪了下来“多谢木岛主大恩，崔某蹉跎半生，尽尝恶意，想不到临到终时，竟能遇见木岛主这般人士。今生时日无多，木岛主的恩德，且容崔某来世再报。”
木小九看着崔渔，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头，答应一声，便示意了一下南羽星，两人一同走了出去。
……
“师父，您是不是……”
片刻后，马车上。
李小白正在前面拉车，按理说这活儿本应该落在南羽星的头上，可李小白素来给木小九当“车夫”当习惯了，便干脆将南羽星赶到了车厢里，自己在前头拉车。先前从客栈过来时，他们已经将瘦马也带了过来，是以虽说是拉车，但其实李小白只是坐在车辕上看风景罢了。
当然，真要让他拿鞭子驾这辆瘦马拉着的车，他也没那个熊心豹子胆。
车内，南羽星一脸关切的看着木小九。先前木小九突兀说要回京的时候，细心的南羽星便已经发现了自家师父的异状。虽说刚刚为萧十一郎和沈璧君祛过毒，可以木小九的内功修为，脸色断然不可能苍白如斯。
因此，早在那时，他就推测出，自家师父恐怕是寒毒发作了。
“不碍事，寒毒作祟，但不算厉害，还顶得住。”木小九闭目盘膝，坐在车上，缓缓运功抵御着寒毒。
“是因为……”南羽星的脑海里接连闪过崔渔、庞斑、张三丰、萧十一郎跟沈璧君的身影。
“主要是与庞斑的交手，为那三人祛毒倒不算什么，只是小有损益，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张真人与我那番交手，更多的是武道上的碰撞，真气、内力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全然不似正常交手那般激烈，不会带来什么影响。只是，魔师庞斑修为太过精深，我不敢留手，必须拼尽全力应对。是以虽然只是暗地里轻轻比拼了两手，但却使我体内真气不稳，导致寒毒逞凶起来。”
像是猜到了南羽星想要问什么似的，木小九开口解释道：“放心吧，羽星，不必太过挂怀，待等会儿回了京城，到了府上，让小豆子为我略作针灸，再行功两遍，就没事儿了。”
“既然如此，徒儿就不打扰师父了。”南羽星略微放心，轻声说了一句，便自己看起了书，不再与木小九交谈。
然而，就在此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车外，李小白冷声道：“你这壮汉，大路宽敞，你怎的拖着柴火，非要走在路中间挡着？”
“大路宽敞，我便非要拖着柴火挡着你们，这不是明晃晃四个大字，此路不通？小子，这点道理都不懂，你是真笨，还是装傻？”
沉闷的男子声音响起，这一番话说的，不但车内的南羽星皱起了眉头，车外的李小白更是被噎的心里蹭蹭冒火。
然而，下一刻，壮汉的话更是让李小白跟南羽星同时皱起了眉。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妙人
“那小子，莫要再看我了，速速叫你师父木小九出来，与我再战一场。”
这边是那壮汉紧跟着说出的话，也正是这句话，让李小白和南羽星同时皱起了眉头。
若这人是江湖中人,那么，便是认出李小白也不足为奇。毕竟李小白、南羽星，再加上一个孙小雅，这三人如今在江湖上也算是名头不小。认出了李小白，猜到车里的是木小九更是顺理成章，毕竟身为木小九二弟子,能让他在外赶车的，可能性最大的无非也就是木小九了。
可是，眼前这汉子将柴火拦在路中间,显然是知道几人会从此处经过，又开口便叫木小九出来一战，摆明了心中清楚木小九就在车中。更加令人奇怪的是，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此刻出现在这，这又怎么能不让人生疑？
李小白与南羽星疑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人来意为何。他们俩实在吃不准，这拦路的汉子究竟是某个江湖中的前辈高人，如张三丰一般来寻木小九，给他喂招。还是木小九的仇家，在此专程等候，想要与木小九一战。亦或者只是一个单纯的挑战者，仅此而已。
车内，木小九没有回话，因为他此时尚在运功，而且正是紧要关头，不便开口。
南羽星看了一眼木小九，合上手中书卷,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车外，那壮汉见出来的不是木小九，而是另一个俊俏小子，便也皱起了粗壮的眉毛“你俩就是木小九的大弟子、二弟子吧，有人掏钱请我来跟你们师父交手，你们俩速速让他出来，我们做过一场，我好离去。”
李小白一听这话，脾气立刻上来了，好家伙，确定了，这家伙是仇家叫来的打手。这一下，他也懒得再与壮汉废话，直接对南羽星说道：“靠，师弟，动手！”
南羽星轻轻颔首，袖中短刀已经落入手中，身旁李小白也同时抽出长剑。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脚下一动，齐齐对壮汉出了手，刀光剑影，一闪而至。
“呸！”壮汉吐了一口唾沫，抬起脚来突然在地上猛地一踏，沉闷的声音响起，那狂猛的劲道甚至让马车都轻晃了晃。原本低着头甩着尾巴的瘦马抬起头来，看了壮汉一眼，颇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后踢几度蠢蠢欲动。
“来得好！”人已到，声才至，这一声暴喝响起之时，壮汉人已腾空而起，拦在了李小白和南羽星身前，双拳亦已化作奔雷，重重砸向他们师兄弟二人的面门。对他们俩那一刀一剑，着壮汉倒好似没看到一般。
尚未交手，才刚刚第一招开端，其实李小白和南羽星心中已经多出了几分心惊。眼前这汉子，看起来体内空空荡荡，全无半点内力，然而这一踏、一喝，却声势浩大、狂猛至极，毫无疑问，这人分明是一个外家功夫已经登峰造极的高手。
既已察觉，李小白和南羽星二人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登时便变了招。南羽星刀势一转，自做了主攻之人，一式情心一横便要出手。李小白则收起那股锐意进取之意，手腕一翻，剑势回转，拦向壮汉那气势逼人的双拳。
“咚——！！！”
拳剑相交，其声好似洪钟大吕，李小白心头一凛，眼前这壮汉拳力之刚猛，他竟有几分招架不住。但眼下他这一拦，可不止是为了自己，身旁的南羽星已然挥出毫无保留的一刀，若是他不能挡住这壮汉的拳头，那下一刻，南羽星便要重重挨上这一拳。
念及于此，他连忙顺势一震长剑，剑身抖转之间，已经调了一个方向。下一刻，李小白真气狂涌，化作万千剑气，齐齐涌入剑中，剑芒倍增之时，他左手指剑一扭，右手长剑随之拍向壮汉手臂。
“噹——！！！”
三人交错而过，位置却是交换了过来，李小白面色涨红，嘴角却尤有笑意。虽说刚刚那一招交手，让他浅受了几分内伤，但多半是因为临时变招，又强行催动真气，倒是没甚么大碍。而且，这一番下来，他已经成功挡下了壮汉的那对拳头，让他未能伤到自家师弟分毫。
南羽星眉头则依然紧皱，不为别的，只因方才那一刀。有李小白的阻拦，加上壮汉无疑躲闪，他这一刀自然顺利落到了壮汉身上，可刀刃划过壮汉胸前的一瞬间他才感觉到，自己这一刀仿佛斩在了一块精钢之上，任凭他刀势一往无前，却未能立下什么功来。
果然，下一刻，壮汉转过身来，面上微带讶异之色“哟，两个小子，功夫不错，走过这一招，竟然没吃什么亏。”
待李小白和南羽星看向壮汉胸前时，才看到若不是这人胸前那麻布衣服破开了一道口子，皮肤之上隐隐淌出一丝血色的话，他哪里像是中了刀的人？显然，南羽星的这一刀只是堪堪划破了眼前壮汉的皮肤，甚至没能让他受什么伤。
“喂，那两个小子，我不想同你们打，你们也未必是我的对手。”说着，壮汉回身看向马车“木小九，赶紧出来，先前那人用了最后两个人情，以及一大笔银子，只让我与你交手一番，何况我又打不过你，你出来打我一顿，我便不拦你们路了。快点，别再让你那两个弟子与我在这浪费时间了如何？”
壮汉这一番话，听得李小白和南羽星倍感错愕，旋即便有了几分哭笑不得。听他这两句话说的，眼前这壮汉哪里像是来找茬的打手？又是直言自己打不过，又是把自己为什么而来交代的一清二楚，倒是好一个妙人，若不是双方对立，他们几欲想请他一起找个酒馆坐坐，喝上两杯了。
然而，此时此刻，显然这是不行的。毕竟李小白和南羽星都清楚得很，木小九这会儿寒气作祟，正在运功压制，压根没办法像这壮汉说的，出来打他一顿。
是以，师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立马一振刀剑，重新又拉开了架势。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雷公
“雷公，你不好好在你的北地待着，怎么跑进中原来了。”
正在李小白和南羽星两人决心与雷公拼死一战，万万不能让他闯入马车打扰了木小九时，马车内，木小九不紧不慢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壮汉眉头一动,转过身去看向了马车“你果然在里面，木小九。我倒也想待在家里不出来，跟老婆孩子厮混度日，但你刚刚也听到了，有人用了两个人情，还出了更多银子,我只能来此与你一战。”
“上次北地，你来杀我，说有人用了三个人情，还有一大笔银子。这次你又跑到京城周边来要与我一战，理由是有人用了两个人情，还有更多银子。”木小九的声音中微带调侃之意“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人情？又到底是有多缺钱？”
饶是以雷公这人惯来粗犷的性子，听到木小九这话时，也忍不住老脸一红“不多、不多，正是欠了人家五个人情，今次事了，我便带着妻儿隐居起来，再不来打扰你了。”
“哦？再不来打扰我了？你这话说的，便是你现在将人情了（liao）了（le），等到日后，再欠了人情，人家又叫你来杀我，你不还是要来？”木小九缓缓说道：“倒不如趁着今天你自己送上了门，我直接杀了你，正好省却了日后诸多麻烦。”
雷公面色一正，抱了抱拳“我既然上门邀战，阁下要杀我,我自当毫无怨言。”
说完这话，雷公不再犹豫，向着马车径直走了过去。在后面始终留意着他一举一动的李小白和南羽星两人顿时有些紧张，却见马车的帘子同时也被人掀开，面色略显苍白的木小九从中走出。或许是在马车中待得久了，乍一出来有些不太适应，还在阳光之下眯了眯眼。
“说来我倒是奇怪，你明明自知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还要受人之邀，跑到这里来？难道你当真不怕死？”木小九缓步走下马车，侧身坐在车辕上，静静地看着雷公，与他交谈着，同时冲着李小白和南羽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回来。
“没办法。”见到了木小九，雷公便也就没那么急了，不再向前紧逼，而是站在原地,跟木小九聊了起来“欠了人家，总是要还的。我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当初说了欠下五个人情，供人家驱策，就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进。”
“倒是个守信重诺的人，只是我有些好奇，以你这身功夫，又居于荒无人烟的北地，能招惹到什么麻烦，以致于欠下这五个要你命的人情？总不至于你人情欠在葵老太监之手，原因是你早年得罪过什么关七、燕狂徒、蒙赤行之流吧。”木小九饶有兴致的问道，体内半段锦却在不停运转着，以期能够快速平复下自己因急于压下寒气而导致的内伤“当然，你若觉得此事是什么羞于启齿，或是不方便透露的事情的话，不说也罢。”
雷公摇摇头“也没什么，只是早些年间我习武成痴，抛下妻儿在家，独自于江湖之中四处找人挑战，寻求着更高的境界。不想仇家寻上了门，擒住我父母妻儿，以他们来要挟于我，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那是尚是先帝在时，葵老出宫为先帝办事，恰巧撞见此事，便出手救下了我们全家人，还为我接续上了被人挑断的手脚筋。所以我便答应他，欠下五个人情，任凭差遣。我全家人连我在内一共五条命，皆是葵老所救，便是今日你杀了我，也不过是一条命换四条命，我心甘情愿。”
“原来如此……”木小九笑了起来“这葵老太监，当真是急着想要取我性命啊。”
“并非如此。”雷公突然出言否定了木小九的说法“葵老知道我并非是你的对手，所以没有让我杀了你，只是让我与你一战。先前我不了解是为了什么，现在我却有几分了然。”
说这话时，雷公始终看着木小九苍白的脸，因此，虽然雷公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是木小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木小九轻轻蹙起眉头，有些不解。
雷公展颜一笑“我也是中原人，欠人情归欠人情，家国大义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何况我将死之人，又怎么会有什么忌讳？你我是敌非友，与其考虑这些，不如速速疗伤，以免事情生乱。”
木小九望了望四周，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然后缓步走到了雷公对面。
“若是可以，我还真有点不想杀你了，可惜。”
雷公依旧笑着“就算你不杀我，我也得死，葵老当年救我全家，从上次他的真实面目被你揭露出来之后我便知道，我这种人，他救我全家，日后也定然要杀我全家的。”
“那家里人？”木小九轻声问。
“全都安排好了，我父母已经病逝，妻儿也被我托朋友偷梁换柱，今天晚上就会离开家里。我本来估摸着就是今天到京城周边，还想着会不会安排的时间早了，没想到他们今天就要我动手，却是正中了我的下怀。”雷公说这话时，不免有了几分得意和庆幸。
“既然如此，请指教。”
木小九伸出手来，雷公也做了两下伸展，扭了扭脖子，将架势摆开。
“经年以来，我罕有与人交手的机会，只能在家乡深山之中搏一搏豺狼虎豹。上次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跟你放对，却又被那明空和长孙筝扰了兴致。”雷公咧嘴笑着“这一次，我终于可以过一过瘾了。”
“好说，待会儿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也不会因为你身上有伤就留手，毕竟，我可是给你时间让你疗伤了。”
“嘭——！！！”
狂风席卷，飞沙走石，惊起两侧丛林众多鸟兽，杀机弥漫周围，甚至让李小白和南羽星有了几分寒毛直立的感觉。
在这一切的中间，是终于相互碰撞到一起的，两个拳头。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惊蛰
雷公是什么人？
是妙人，更是奇人，是将外家横练功夫推到顶峰的人，是言出必践，视己命如草芥，可以称得上“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人。
是来试探木小九的人。
葵公公知道木小九受了很重的伤，因为他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木小九绝不可能比他伤势还轻。
而葵公公不会隐瞒这个消息，那么，蒙赤行、庞斑就也一定知道这个消息。
他们都知道木小九受伤很重,但没人知道木小九好的多快,因为没人知道木小九究竟有多少底牌,没人知道他会找谁疗伤，没人知道他会多少可以助他速速康复的功夫。
是以，今天庞斑来了，试探，揣摩，当然，也有那么一丢丢的招揽之意。
而后，雷公也来了，这证明庞斑心里没底。很显然，庞斑早已料到今日可能出现的几种结果之中，有一种是他没能顺利的试探出木小九的伤势恢复的到底如何了，这才会有雷公这么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牌，或者说，是保险。
庞斑试探不成，就叫雷公以命试探。
左右这颗棋子，心向中原，又人情耗光，再无可用之处，更没有留下之理。
雷公来了,庞斑势必未走。
木小九心中轻叹，他当真想留雷公一命，一则，是他对这个直爽的汉子不乏好感；二则，以他的身手能耐，若能留下，不失为一张好牌。
可是，留不得。
庞斑未走，那就意味着，他这一战必须要胜，不止得胜，还要胜的漂亮，胜的光彩，胜的果断，胜的丝毫不拖泥带水，以浩荡之势将雷公击毙当场。如此，庞斑方才不会趁火打劫,对他动手。
因为只有如此，庞斑心中才会有不能将他永远留在此地的可能。
雷公出拳了,他没练过什么精妙招式,招招师法自然万物。是以拳来之时，总能看出些天地玄机，质朴，但不乏奥妙。
木小九先是与他对了两拳，但眼见雷公出拳拳势逾猛，若说起初第一拳是奔牛，第二拳如熊罴，那么等到了第三拳、第四拳，便好似奔腾大江，滚滚而来。所以，木小九没再出拳，而是并起双指，化作剑形，朝着雷公的拳势刺去。
这一指，既无剑气，又无内力，换做寻常江湖人士到此，只怕要放声嘲笑起来，可落到李小白、南羽星还有雷公三人眼中时，却是让三人面上皆露惊色。
拳指相触，雷公那狂猛无匹的一拳竟是为之一颤，随后，就像碰到了烧红的铁钎一般，雷公手臂一抖，拳头也不自觉地往回缩了一缩。
“师父好厉害的一剑……”李小白望着场中交手的两人，忍不住说道：“若是我能悟透这一剑……”
南羽星点了点头“若是你能悟透这一剑，宗师之上便有望了。”
雷公缩手，木小九便有了可乘之机，但他没有追上近前继续以剑势逐之，反而双指一扣，轻声吟到“惊蛰——”
惊蛰现，雷声起。
“轰…………”
雷声起时，雷公也跟着陷入茫然。恍惚中，他竟置身于海岸礁石之上，海面上潮起潮落，巨浪滔天，宛若蛟龙起舞，趾爪张扬，就要将他吞食入腹。天空中雷声四起，金光狂涌，四散炸开，一道一道，大有锁住天地，把他网罗其间，令他就此无所遁形，化为齑粉之势。
这是惊蛰，亦是碧海潮生。
融汇百家，自成一派，木小九早已不拘泥于一招一式，天下尽在指掌之间的武，自与葵公公一战后，今日在雷公面前，再现峥嵘。
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风愁杀峭帆人！
这一指，虽是惊蛰，木小九却闲庭信步，双指一扣，三两步来到雷公面前，越过他勉力抬起的双臂，刺破吹来的风，飘零的叶，还有两人之间的一切阻隔，然后，轻轻点在了雷公胸口。
“咚、咚、咚！”
三声连响，是雷公退出的三步，每一步都拼尽全力，不想让自己再继续退。这三步，直踏的声声闷响，大地轻颤，脚步过处，便是一个个深陷三尺的脚印。
三步之后，雷公没有再退，精壮孔武的身子却是在风过之时晃了晃，接着，便是头一低，一大口血呕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一抹殷红。
他抬起头，站定身子，抬起手臂擦去了嘴角残存的血色，尽管面色潮红，两眼之中同样血丝弥漫。但他仍旧再度摆开了驾驶“好一个惊蛰，好一式指法，酒公子，名不虚传。”
“再一指，你就要摧心肺，断肝肠。”木小九望着周遭纷纷落下的叶子，轻声道：“可做好准备了？”
“嗯。”雷公昂首，显然已是要慨然赴死。
“这便是二十四节气惊神指吗？”南羽星望着木小九的背影，手指无意识的模仿着木小九刚刚指间的动作“果然足以惊神。”
谁料，李小白却摇了摇头，同样满怀憧憬的说道：“这早就不是二十四节气惊神指了，白愁飞的惊神指，当年在朱阁镇，我恰巧曾经得缘一见，虽然那时的我看不出来，可是以如今的眼光来看，的确不愧为至刚至动。但是，跟师父这一指比起来，又岂止天壤之别？师父这一指与白愁飞当年那一指，充其量只是同样叫做惊蛰了。”
南羽星默默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继续关注着木小九与雷公这一战。
“既是故人，又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我便送你一个体面的死法。”感受着体内寒气蠢蠢欲动，木小九深吸一口气，在这瑟瑟风中，裹紧了身上的水火乾坤裳。
风没有停，于是便吹皱一池春水，扬起了满地的艳色。
那风，就这样随着木小九的手指，吹拂向了雷公的身体。
“喝——啊——！”雷公浑身血脉喷张，肌肉鼓起，气势骤升。好似一头苏醒了的上古异兽般，朝木小九狂奔而来。
这一刻，木小九、李小白、南羽星三人，甚至好似听到了雷公体内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更胜春风
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在这稍显空旷的土路上，听起来有若鼓声，隐隐有振聋发聩之感，竟几乎可以媲美刚刚那惊蛰一指带出的阵阵雷声。
雷公在拼命了，任谁都瞧得出来,他浑身气血狂涌，原本粗糙的肌肤之上竟然都已经泛起了赤红之色，和他先前受伤之后血丝弥漫的双眼倒也略有几分相得益彰。
他急速奔行着，每一步都随着心跳的步调，踏在自己心脏震动的瞬间。每进一分，他的气势都会逾显磅礴，也更咄咄逼人。
就像是濒死的猛兽,赌上了生命最后的火,力求活下去的那一个契机。
尽管，雷公心下了然，他绝不可能在木小九接下来的这一指下逃生。可他仍然要拼，要搏，如此，方能一展他最后的尊严。
当然，除此之外，他也未尝没有存了，让木小九看一看自己最强的这一拳，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最强的这一拳的想法。
……
风还在吹。
无尽的，萧瑟的风，不急不缓，带着些微冷意，但更多的却是令人沉醉的春日气息。
在清风之后，是木小九瘦削的身影。
“桃花。”
木小九轻声吟着，唇边带着一抹笑容。
桃花，是桃花岛上漫山遍野的桃花，是他与黄蓉在树下饮酒时头顶绽开的那一树桃花，更是东邪黄药师的桃花,“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的桃花。
花瓣就这样飘荡在了空中，被风吹着，随风舞着，浮浮沉沉。
起初，那瓣瓣桃花，俱是无形的，只在阳光穿过之时，有着轻微的闪烁，叫人隐约能够得见。但随后，当桃花愈发靠近雷公，其样子也就逾加凝实，甚至绽出颜色，几可以假乱真。
惊艳的一指，绝美的一指。
同样，也是杀机四伏的一指。
看似只是一阵清风徐来，实则早已囊括八方,雷公虽然是存心与木小九正面过了这最后一招。然而实际上,就算他想要避开，其实也是避无可避。因为这一指，压根就是天罗地网，遍布杀机。
“像是桃花岛上的花雨。”南羽星望着随风飘舞的瓣瓣桃花，忍不住有些沉醉其中。
“只可惜比桃花岛上的花雨多了一点小特点……要命。”李小白也很沉醉，但他不是因为桃花，而是因为他已看出了，一些桃花之中隐含的剑意。
“呲——”
一声轻响在雷公的身上响起，而后，一抹鲜血流下。
那是第一瓣触碰到雷公的桃花，只是轻轻的一触，便已经在雷公的身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雷公死死咬紧牙关，双臂抬起，护在头前，一声狂吼之后，身上的肌肉竟然再次隐约鼓胀了两份。
越来越多的花瓣开始飘过雷公的身侧。
在李小白和南羽星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雷公身上开始多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伤口中先是有血迹流出，晕染到衣物之上，而后再在雷公奋起的筋肉之力下重新闭合。
只是，伤口能够闭合，已经流出的血液却怎么也无法倒流，被割破的衣服也无法恢复到完好无损的样子。
与清风相遇的第一步，雷公的身上只有一道伤口。
第二步时，雷公身上的麻布短衣已经变成了破布，散落一地，膝盖以下的小腿上也早已尽是血色，血液甚至已经沿着赤裸的小腿流淌而下，将草鞋也染红。唯有腰部以下，膝盖之上，在木小九的刻意控制下，没有碰上一瓣桃花。
第三步迈出，雷公的手臂上，有一道伤口没有愈合。
第四步落下，雷公的身体轻轻的、几乎微不可查的晃了一下，他的肌肉也在颤抖，他知道，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好在，只差两步了。
于是，雷公的第五步也迈了出来。
此时此刻，雷公与木小九只有一步之遥，他几乎就要撑不住了，但终究只是几乎，他还在强撑，他还能挥拳，更重要的是——
风已经尽了，他与木小九中间再没有任何阻碍，亦不再见那漫天花雨。
雷公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他的意识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最后的清明。五步之前，他血脉贲张，气血奔腾如大江大河，浩浩汤汤，势不可挡。现在，江河已枯，他已是一个血人，原本赤红的肌肤也变得苍白。
但他撑过来了，他挥出了那一拳。
在出拳时，他看到木小九的嘴唇在动。
雷公不会读唇，此时的他，又太过虚弱，头脑晕眩，耳内嗡鸣让他完全无法听到木小九说了些什么。可福至心灵，他还是猜到了木小九在说的那句话，就像木小九的声音响在了他心里一样。
木小九说，再见。
雷公的拳，停在了半空之中。因为木小九的手指，点在了他的心脏上。
漫天桃花在随着风拂过雷公的身躯后，其实并没有消散。场外的李小白和南羽星看的分明，那令人惊艳的桃花，一划过雷公周身，便会轻浮而起，仿佛起舞的精灵，回到木小九上空重新汇聚起来。
而在雷公来到木小九身前之后，在木小九彻底点出那一指时，那些花瓣，就随着木小九的手指而动，凝为一体，带着至美的光，洞穿雷公的心脏。
据说人在死前，还会留存有几秒的意识。
雷公的拳头无力的垂落了下去，他站在原地，尽管视线模糊，但还是抬起了头。
风又吹了起来，在木小九的手指点出去的时候，风也在吹，吹过雷公的身体，如同温柔恋人的手，拭尽了雷公身上的血，让他重新干干净净的站在阳光下，唯有心口木小九点过之处，尚有一点血色隐现。
“是……春风吗？”雷公的声音嘶哑，像是在问木小九，又像是在跟自己对话。
“真好啊……这温柔的……春风，家乡没有，只有……只有江湖之中，能得……一……见……”
木小九静静看着雷公，脸色青白，唇色亦隐隐有些发紫。
雷公的胸口已经几乎没了起伏。
“回去吧，回家吧。”木小九轻叹着“家乡没有温柔的春风，但是有你的妻子，那温柔，更胜春风。”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妖魔
雷公倒了。
他原本是向前倒下的，推金山倒玉柱，就要跪下。
尽管他已经死了，这只是尸体的自然倒落，可木小九仍旧挥了挥袍袖，带起一阵清风,绕着雷公的尸首，缓缓向后倒在了地上。
李小白和南羽星两人心头一颤。
不只是因为木小九的举动，更是因为，在木小九挥袖的时候，有寒气从他周身逸散而出，将周围地上的砂石都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师父！”
战局已了,李小白和南羽星快步来到木小九身畔,本想伸手去扶已经摇摇欲坠的他,却又被木小九一抬手给拦住了。
“魔师，看也看够了，想看的也看到了，该现身了。”
还不待李小白和南羽星惊讶，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三步之外的空地上。来人一身紫红色绣金华服，腰围宝石系带，银色的披风在日头下熠熠生辉，不是魔师庞斑还会是谁？
庞斑脸上带着几分哑然笑意，看着木小九浑不惧他、与他对视着的双眼，不觉又多出了几分赞叹“木先生果然早就发现我在，即便如此，面对着这惺惺相惜的雷公，却还是不忍他跪下，挥袖助他尸身躺倒。只是如此，暴露了你此时伤势情况，我自当现身杀你。人说你是江湖奇人，至情至性，今日我亲眼见到，实在是,可敬可叹。”
“庞先生说笑了。”木小九呼出一口寒气，那寒气有若游蛇，在木小九身前三尺盘旋片刻，方才消散，而且在消散之前，还化作片片细雪，飘落于地。
“你不想杀雷公，我亦不想杀你。”庞斑抚掌轻笑“你不得不杀雷公，我亦不得不杀你。如此，天道轮回，妙极，妙极。”
“哦？我以为庞先生恨不得引刀斩我首级，以此快你外域众人之心。可庞先生居然说，不想杀我？”木小九取下腰间葫芦，灌了一口，随后呼哨一声，瘦马懒洋洋迈步，带着马车走到木小九身旁。
看着这一幕的庞斑,不由得赞了一句“好马”,随即又对木小九说道：“如此惊艳的武功，那一指惊蛰，一指桃花，看得我怎能不见猎心喜？若你今日无伤在身，我自当杀意沛然，与你大战一场，将你斩于掌下。可你今日偏偏重伤不愈，这是其一。”
“如此至情至性之人，遍观江湖，又能有几个？杀了你，又少一个。有你这般人在，纵使不能种下魔种为我炉鼎，江湖中也总能多一份豪情。此为其二。”
“你才情惊世，天资绝伦，若能放你再存几年，早晚踏上顶峰。届时再一战，纵使生死难料，却也有了真正成就破碎的可能。其三，便是如此。”
“有这三个理由，我怎么会想杀你？”庞斑朗声笑道：“木先生，莫不是自忖庞某乃是那不会惺惺相惜之人？”
木小九又喝了一口酒，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倒是没这么想，只是未曾想，庞先生也会如此意气用事。”
“好一个意气用事。”庞斑击掌叹道：“惜哉，惜哉，天下竟有中原、外域之分；可叹，可叹，你我竟分属两家首席。我便是再想意气用事，今日，却也只能叹息一句，留你不得。”
木小九左手轻轻拍了拍瘦马，瘦马好似会意一般，原本扫个不停的尾巴垂了下去，不再乱动。而木小九的右手，却是将酒葫芦抛向了庞斑。
“便是为了庞先生这几句话，当浮一大白。”
庞斑颔首，仰起头，葫芦中的酒水倾落而下。
如此，他便空门大开，李小白的手按住剑柄，心中却自知绝无可能，因此又失落的放下了剑。而李小白身旁，南羽星袖中的手也是紧了又紧。
自喝了一大口酒之后，庞斑随手将葫芦又重新掷回给木小九，然后笑道：“木先生，你有两个好徒弟。”
木小九接住葫芦，却又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三个，还有一个没来，比他们俩争气。”
李小白和南羽星两人闻言，不禁想要苦笑，但此情此景，他俩又哪里笑的出来？
结果，庞斑下一句话，便让他们两个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惊讶和喜色。
“看来我今日杀不了你了，木先生。”庞斑面上笑容不减，戏谑的看着木小九“我都提到他们两人了，你竟还不让他们快走。”
“那庞先生可知道，你为何杀不了我？”木小九靠在马车车厢上，才刚说完，便忍不住咳了两声，脸上隐隐有几分痛苦之色。
“虽然我感知不到，但想必，应该是有人在这附近吧。”庞斑看向周围，轻松道：“如此也好，我本是来杀你，却又不想杀你，杀不杀你，今日都能遂了我的心意。”
木小九轻笑说道：“庞先生，当真不想杀我？”
“你这厮，好不懂事。”庞斑一负手，瞥了木小九一眼“说了不想杀，便是不想杀，问来问去，莫不是想要迫我出手，真杀了你？”
“人说庞先生天性邪恶，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有若妖魔在世，无情无欲，是故有此一问。”木小九再一开口，便让李小白和南羽星，甚至暗地里那人都提起了刚刚放下的心。
如此放肆的话，若是激怒了庞斑，庞斑非要出手，以木小九如今残破之躯，其实被庞斑得手击毙当场，也绝非不可能的事情。
可再看木小九好整以暇的样子，却又似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亦或者，是吃准了庞斑真不会动手？
“这评价也不算错。”庞斑开口，依旧云淡风轻“我若非无情无欲，你这般辱我，我岂不早杀了你？但这评价，也大错特错，我非是庙中枯坐的死僧，又怎能无情无欲？何为无情？何为无欲？不过大情大欲，世俗难能一见罢了。痴语妄语，不过如此。”
“大情大欲，果真是妖魔在世。”木小九击节而叹“庞先生，日后战毕，若你我尚能得幸未死，可要好好把酒言欢一番。便要分个生死，也得先喝过一顿才行。”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秦青
“好说。”庞斑颔首“若要共饮，何必等到大战之后，正是大好时光，择日不如撞日。”
木小九眉头一挑，正要说些什么，便见庞斑轻轻拂袖,身形倏然消失在了空地上，只留下余音袅袅“今夜酉时，京城倾乐坊，恭候木先生大驾。”
望着庞斑方才所站位置上，那两片一动不动，仿佛一旁从未站过人的叶子，木小九眉头松下,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微笑。
庞斑一走，李小白和南羽星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此时便能看出这师兄弟二人性格上的不同了。李小白径直来到了木小九身旁，握着剑的手也已经松开。南羽星虽然同样也朝着木小九这边靠拢了过来，但却没有立刻变得非常放松，而是依旧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手也始终笼在袖子里，未曾露出。
不用说也知道，他那只在袖子里的手上，肯定还握着刀。
“师父师父，难道真的还有援兵？”李小白左右瞟着“在哪呢在哪呢？是宁大哥吗？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做事情绝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既然敢暴露，就一定没事儿的。”
木小九靠着车厢，无奈的看着李小白“你呀你呀，能不能稳重点，别人不说，你还不如你南师弟呢。”
李小白撇了撇嘴，正巧此时南羽星已经走到了他身旁，他一抬手,用胳膊环住了南羽星的脖子，将他搂了过来“他再稳重，还不是我师弟吗？”
被李小白突然袭击的南羽星一时失笑，赶紧从李小白怀里挣了出来，口中还义正言辞的说道：“师姐休要如此，岂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之理？”
“师姐？小雅师姐？”李小白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装模作样的怒视着南羽星“好小子，看师兄我好好教训你，让你开开眼，看清楚我倒底是师姐还是师兄！”
不止是李小白和南羽星，庞斑这一走，木小九便也放松了不少。此时也不急着走，他便靠坐在马车上，取下酒葫芦，一边看师兄弟二人像两个小孩子一样追打，一边静静喝着酒,晒着太阳,同时瞥了一眼雷公躺在地上的尸身。
恍惚间，有一阵清淡的香味飘来,不像是女子家的脂粉香，反而更像是洗衣服时用的皂角的奇特清淡气味。木小九嗅了嗅，转头看向马车旁，却见到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中年女子，挽着简单地发髻，用一根粗糙的木簪固定住头发，身上也不见带了什么兵器，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直接坐在了另外一侧的车辕上。
“前辈是……”木小九望着那面容平淡的中年女子，眉头微微皱着，似是在回忆些什么。
中年女子转过头来“木小九对吧，好久不见，想不到少侠已经有如此成就了。”
也是在中年女子转过头来的瞬间，木小九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那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原来竟是……当年一见，没想到您竟然有如此武艺在身。我这也算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哈哈。”木小九抱着酒葫芦，朝中年女子拱拱手，笑着说道“这样看来，咱们二人倒是有缘啊。”
“别提了，当年还是多亏了你。”中年女子清浅笑着，虽然眉目已衰，但是依旧能够依稀看出几分年少时的秀气“要不是小九你帮忙解决了那些白驼山的小子，我却是又要暴露出身份，到时候，一家人难免要不安生。”
闻听这话，木小九难免有些讶异“莫非张聪大哥并不知道嫂子的真实身份？”
中年女子点点头，一提起张聪，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甜蜜的笑容“是呀，我家男人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我有武艺在身，只以为我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罢了。”
“难怪。”木小九失笑“当年多亏张大哥和嫂子您的照顾了。”
“不必说这外道（生分的意思）话了，哦，说来，就连魔师庞斑都未曾察觉我在，小九你又是如何察觉到这一点的？”中年女子有些疑惑的看向木小九“我自觉应该隐蔽的很好，不会被察觉到才对。”
“这个嘛……”木小九解释道：“其实，是因为嫂子的情绪。”
“情绪？”中年女子更加迷茫了起来“这是何意？”
木小九正要再继续说下去，李小白和南羽星不知何时却停了下来，回到了马车旁。此前，他俩还将雷公的尸首与他放在路中间的那堆柴火一起挪到了路旁，也正是借着这个机会，他们才看到突然出现在车辕上，与木小九交谈着的中年女子。
“师父，这位前辈是？”南羽星拉着李小白，先是一起朝着中年女子行了一礼，然后才向木小九轻声问道。
木小九还没来得及介绍，中年女子便主动笑着道：“你们二人是小九的弟子吧，不错不错，都是好苗子，年纪轻轻武艺却是不俗。我名唤秦青，丈夫名叫张聪，嫁随夫姓，你们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张婶婶就好。”
李小白和南羽星自无不从，连忙行礼道：“李小白、南羽星，见过张婶婶，多谢婶婶救我师父。”
一旁的木小九见两人郑重其事的样子，再看看中年女子满脸笑意，一时间只觉得尬的突破天际了。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走吧，上路了，回去还要让小豆子给我施针，晚上要去赴庞斑的宴，大意不得。”
“呃，师父。”虽然木小九这样说，但是李小白和南羽星却并没有立刻动身，反而是一起看向了被他们挪到了路边柴车上的雷公尸首，随后由南羽星开口道：“我们俩方才商量了一下，想要给那位雷先生稍作安葬，起码不要曝尸在这荒野小路上。不如让师兄先驾车带师父和张婶婶出发，我为雷先生下葬之后，尽快追去。不知道师父意下如何。”
本来，按李小白和南羽星想的，木小九应该很爽快的就会答应此事，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木小九却摇了摇头。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春来
按照常理来说，木小九是绝对不可能不答应这件事的。
毕竟，不只是李小白他们师兄弟二人对雷公有几分欣赏，从刚刚木小九与雷公的交手、交谈间，也可以很容易就看出，虽然雷公算是敌人,但木小九也并非对他没有惺惺相惜之感。
而且方才一指杀了雷公时，也是木小九主动制止了雷公的尸身跪向自己，并因此将自己当下状况很差，寒气侵袭严重的情况暴露给了魔师庞斑。
因此，李小白和南羽星才直言不讳的向木小九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木小九竟然摇了摇头，拒绝了此事，并说道：“走吧,小白、羽星，不必管他了，待会儿自然会有人来为他收尸的。”
南羽星眉头轻蹙，侧头看向了雷公的尸身，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神色中带上了几分不忍。
秦青同样看了一眼雷公的尸体，目光闪烁，隐有深意。
唯有李小白，一脸的茫然不解，本来还想再开口问些什么，却被南羽星拉了拉袖子，制止了。
木小九也没多解释什么，只是先请秦青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进到了马车里。
李小白叹了口气，冲雷公的尸体拱了拱手，坐上车辕。南羽星也同样低垂着头，坐上了马车另一根车辕。
仿佛知道人已经上齐了，瘦马也不用人招呼,自己便迈开步子，沿着路继续向前奔去。
……
“自从嫁给我家你张大哥，定居在魂渡镇，算一算，也有好多年没有见过这种雅致的马车了。”秦青打量着马车里的样样装饰、木料，还有座位上的锦缎面，眼中却无羡慕，只有追忆。
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木小九说道：“哦对了，小九，说来，你刚刚的解释还没说完呢，那情绪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木小九笑着继续解释起来“嫂子恐怕不知，我一身所学武功极为驳杂，但从始至终，却都与‘情’之一字有着万般联系。如我桃花岛的碧海潮生曲,乃我已故师尊,东邪黄药师全情所作；再好似我一身内功之基础,是来自于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这门邪功，其上的诸多武学，皆是以习武之人的种种负面情绪为依托；另外，像我曾学过的断情七绝，需要习者先能动情，再能断情；那先天破题无形剑气亦是要以杀意、死气和自然生机为要义。因此，如今我内化烘炉，将千百般武学尽数炼就一处，一招一式之间，都最是能引人心意，令人生情。”
“正是因为这一点，在我使出桃花一式的时候，嫂子也不免有思绪流转。思绪一转，体内真气自然随之流转，由此，我才能发现嫂子也在此处。当然，那时我还没有发现来人是您，只是感到您对我并无杀意，所以才断定您并非敌人。”
“原来如此，好一个内化熔炉，好一式桃花。”秦青感叹道：“纵览我毕生所见，从未有过如此美的一指，便是诸葛小花的惊艳一枪，照你这一指也是差了千里万里。”
木小九失笑，倒也没有谦虚什么，只是说到“要是诸葛神侯的惊艳一枪的惊艳之处，能如桃花这一式相互媲美的话，那元先生可是铁定活不到今日了。”
“元先生？元十三限？”秦青看向木小九，笑着说“我以为他早死了。”
木小九大笑起来“还没还没，如今元先生也算是在为我办事，活的倒是还算有滋有味。”
“好小子，不过元十三限这人，野心不小，心思也算狠辣，你可要约束好了才行。”秦青也有点惊讶，同时出言叮嘱了一句。
“多谢嫂子关心，说来，我倒也有些好奇，嫂子怎么会来此地？”木小九有些好奇的，问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事儿。
“这个嘛……你倒是还得感谢……”
…………
就在瘦马拉着师徒三人与秦青，一路朝着京城方向行去的时候，另一边，方才木小九与雷公交手之处。一道黑色身影站在雷公的尸首旁，用脚尖踢了踢雷公的尸体，又仔细看了看雷公胸口起伏。
这来者穿一身黑色袍子，宽大异常，将整个身体完全笼罩其中，面上亦罩着黑纱，让人看不清面目。就连一双眼睛，也被头上帽檐处垂下的黑色纱帘给挡在了后面。
他匆匆而来，查看了两眼雷公的尸身，确认了雷公胸口已一动不动，面色更是惨白至极，倒是路间地上满是血色。面纱后，这人轻轻摇了摇头，看看道路两侧，身子一动，又快速跃上小坡，隐没在了林子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开始落下细雨。
有丝丝血液，顺着雷公胸前那洞穿了心脏的伤口，流了出来。
起初还只是一点点血，但那血液却越流越多，隐隐有制止不住的趋势。
就是这时，雷公的胸口突然有了起伏——他在呼吸。
“呼……”一口浊气从雷公微张的嘴巴里呼了出来，带着隐约的丹药清香。
“呃……”似乎察觉到了胸口的疼痛，雷公强忍着身上的酸楚和疲乏，顾不得多想，猛然间一个发力，一道血箭顺着胸前伤口射出，落于地上，尽是心头热血。
雷公面色淡如金纸，本就极为虚弱的他，再强行运劲，血液奔流，又从心口流逝，不但让他身体更加衰败，甚至还让他心脏传来了难以言喻的痛感。
他单膝跪下，连连喘着粗气，面上露出了几分狂喜。
胸前的伤口，再没有丝毫血液流出，不是因为流干了，而是因为，伤口已被他强行闭合。
这便是，那一指下，春风拂过的用意。
先是惊蛰，再是春风。
万物复苏，大地回春。
穿胸而过的桃花固然凝实剑意，锋利之至。若换了常人，被那一瓣桃花洞穿心脏，当即便要死的不能再死。
可是，他不是常人，他是雷公，是外家功夫堪称古今顶流的雷公，那薄薄的伤口，并没有要了他的命！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缘由
雷公重重的穿着粗气，面色惨白，身前地上散落着一摊血迹，脸上的表情也因为心脏的疼痛和生还的狂喜而显得异常扭曲。
好在这是条不常走人的小路，地点还算偏僻。否则的话，若是有过路的普通人看到此时此刻的雷公,只怕会以为这是什么从地府爬出的厉鬼，被吓出个好歹来。
“木小九……”雷公的嘴唇嚅嗫着，只是没有出声。
他很清楚，自己能活得下来，一定是因为木小九手下留情了。
惊蛰，桃花,还有他临晕过去前,木小九的那句“回家吧”,如此明显的暗示。何况木小九自现身江湖以来，大大小小的交手不知道有多少场，临阵生死相搏的经验堪称顶尖，在这种情况下，木小九又怎么会分辨不出那一击大概率是没办法要了他的命的？
如此，他死而复生，不但侥幸留下了一条命，而且，也有了跟家里人重新团聚，隐居起来的可能性。
虽然尚且不知道已经有人来查看过他的尸身了，但雷公哪怕光是靠猜都猜得到，不论是葵公公还是其他人，都不可能放心真的只让他一人来找木小九——万一他中途跑了怎么办？更何况他也清楚，他此来其实说白了就是送死的，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没有人来确认自己被木小九杀了，而非被带走？
从他伤在木小九手中到现在，已经不知过了多久，雷公估摸着,先前他还没“复活”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确认了死亡了。
他抿抿嘴，唇齿间清苦的花草香气让他的脑子轻易联想到了桃花岛的名药，九花玉露丸。
雷公渐渐放缓了呼吸，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机能稍稍恢复了几分，应该可以支撑自己行走离开了，便缓缓站起身，开始打理起了现场。
凭借多年在北地捕猎的经验，他虽然不能担保附近是否有大型的猛兽，但是野狗一类的东西一定有。因此，他便将自己拉的那堆柴火和他刚刚躺倒的地方弄得杂乱不堪，又将地上的血液弄得异常纷乱，最后，他还费尽力气的弄出了一条像是尸体被拖行出去一般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坡上。
虽然有点假，毕竟他身材太过魁梧。可是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只要有人已经检查过他确实死了，那就可以顺利蒙混过关。
雷公满意的轻轻拍了拍手,看了看赤裸着上身的自己,心里庆幸着还好今天下的只是一场小雨，要是雨势大了，要不了多久他就得病过去。
看看道路两侧，雷公从身上还残存着，只是有些破损的裤子上有扯了两块布料下来，散乱的扔到地上，便迈着略有些艰辛的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没想到，此事我竟然还得多谢芦苇。”木小九轻笑着，感慨道。
“没错。”秦青也笑着“虽然我先前就有出山助你一臂之力的想法，再不济也能护你一个周全。所以张真人到场时，也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下来。可若不是末槿，我们要找你，还得废上不少功夫。毕竟我们这些人要与他人联系，可不像你们玩家一样，能够随时随地飞鸽传书。”
木小九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张聪大哥和你们家闺女呢？在魂渡镇吗？”
“我们一家都是汉人，又哪里还敢在大清多待？当初你挑起大清乱象之后，其实我和我夫君便已经有了搬迁的念头。你走后大概一个月，我夫君就号召了镇上的其他汉人，与我们一同搬离大清，回到了中原境内。你要是好奇，回头我给你留张简图，等到此间事了，有空你可以按图索骥，去找我们。”
“那感情好。”木小九先是笑着答应了下来，然后赞同道：“战乱频发，还好你们搬迁的早，不然战火蔓延开来，就算我中原大军和武林中人一路攻城略地的再快，也难免会让你们受到些波及。”
“以嫂子你的一手越女剑法，当可不惧大清士卒欺压，再不济也能护得张聪大哥和小蝶的周全。但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家园，还有你的苦苦隐瞒，可就全毁于一旦了。”
“的确，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对你张大哥想要搬迁的想法千百个赞同。”
马车之外，南羽星和李小白两人听着木小九同秦青的对话，也只觉一阵阵暗暗心惊。江湖中又有多少人能想得到，剑破三千兵甲的越女剑阿青真传，居然就是那个穿着寻常钗裙，模样朴素，打扮更加朴素的中年妇人呢？只怕就算面对面见了，也绝对不可能想得到。
更何况，这位张家婶婶还在刻意隐瞒自己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艺，只当个普通人一般的活了十几、数十年，行事、举动，都早已全无破绽。
“对了，小九，庞斑今晚真的会大胆到现身京城，在京城里摆宴与你共饮？”秦青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就想问询的问题，便直接将话题一转，开口问到。
“嗯，当然，庞斑既然已经把话说出了口，就肯定会按时出现。”木小九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他当真不怕被京城中那些恨不得杀他而后快的武林人士一起找上门来，将他留在京城吗？”秦青一时哑然“胆子这么大的？”
“倒也不是。”木小九抬手掀开马车两侧小窗的帘子，看向了外面“只不过，到时候他是要请我，就像我知道，他既然邀请了我，就一定会按时到场一样。他也一定知道，我既然接受了邀请，愿意与他共饮，那就一定会让他安安全全的走进京城，再安安全全的出去。”
说到这，木小九有些无奈的道：“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种知音了吧。”
秦青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的确如此，嗯，那你的伤，会不会有什么大碍？”
“不会，待会儿到了京城，让我一个弟弟为我扎上两针，我再稍作平复，想来就没什么影响了，至少喝一顿酒肯定是不会有问题的。”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月下
“你这小子……”秦青颇感无奈的看着木小九“明知道我问的不是喝酒，而是今晚会不会与庞斑动起手，到时候你这伤势会不会对你产生什么麻烦。”
“哈哈，断然不会，嫂子尽管放心。”木小九轻轻拍了拍胸口，结果还是没忍住又咳了两声,然后才理顺了气说道“今晚我俩绝不会跟彼此动手，最多教训一下不长眼的外人。”
“如果庞斑还想对我出手，方才在路上时，他本已经有了更大的可能将我立时毙于掌下。完全没有必要还多此一举，非要约我到对他而言杀机四伏的京城里再动手。由此可见，这家伙大概刚刚说的都是真话,他真的对我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再加上嫂子你的存在，就彻底放弃了杀我这种他本来就不是很想做的事。”
“能让蒙赤行之徒,魔师庞斑惺惺相惜，小九，越来越不简单了啊。”秦青打趣道。
谁知木小九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解释道：“嗨，说是惺惺相惜，但其实，惺惺相惜之情固然是有，但更多的，还是他对自己有着极度的自信。自信终有一日我们面对面站着，都拿出最好的状态、最强的武学时，我依然不会是他的对手。更是自信将来我们生死相对，拼尽全力一战时，他将会是最后唯一的那个幸存者，并从此鲤鱼跃龙门，踏入登天极径，窥破武道尽头的秘辛。”
“毕竟今天刚一见面时，他可是上来就往我体内塞下了一颗魔种。”
“哦？这魔师庞斑竟如此厉害，能随意在小九你体内种下魔种？”秦青有些惊讶。
木小九笑了笑“那倒不是,他能种的如此顺利，只是我丝毫没有设防，反而故意空门大开迎他进来，只想看看这魔种究竟是个何物。看过之后，就被我捏爆了。再加上后续种种，庞斑便在心中给我定下了位置——并非是能做炉鼎的人，但可以当做他的磨刀石。”
“原来如此。”秦青会意，轻轻颔首“如此说来，呵，小九你的天资也算是得了庞斑的认可了？”
“……”木小九揉了揉眉心，哑然失笑道：“我要他的认可做什么，认可我的人不少，庞斑嘛……还排不上号。”
这故作张狂的话语，让秦青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再往后，木小九与秦青两人便开始聊起了一些家长里短，乱七八糟的琐事、杂事。李小白和南羽星在外面听得也是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烦。如是,在瘦马的引路下,一行四人也变得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
京城以外八十里,荒郊野岭，一座矮山上，平时连个人影都难得一见的地界，今日不知为何，竟聚集了十来人在一起。
这十来个人里，为首的，是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做书生打扮，长相俊俏，身形高挑，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若不是身上有一股怎么都盖不掉的书生气，只怕会让人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浪荡公子哥。
在他身前的众人则都是一模一样的打扮，宽沿笠帽，藏蓝色劲装，腰间斜挎一把长刀。乍一看只觉得是寻常武林人士，但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些人各个行也端正，坐也挺拔，腰间的刀看似普通，实则做工极佳，单是刀鞘便不是普通铁匠铺里那些货色能比得上的。
“卿大人，事情都办妥了。”一个刀客单膝跪地，向那白衣书生说道：“三个人无一逃脱，全部被我们解决掉了，不会有任何风声走漏。”
“好。”白衣书生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今晚月色不错，亮亮堂堂一轮银盘，吩咐下去，让兄弟们再多辛苦一些，还要继续盯紧，千万不要让他们有可乘之机。最多再有两日，我们就能将这些老鼠彻底一网打尽。到时候，功劳也好，银子也好，都一定不会少了大家的，而且我来做东，请大家一起到倾乐坊乐呵乐呵。”
“喏，多谢大人。”刀客抱拳行礼“既然如此，下官就先带人退下了。”
“嗯，走吧，若有什么事，再去找我。”白衣书生颔首同意，刀客站起身，朝着身后诸人一挥手，一行十几个刀客如同幽冥来客一般，悄无声息的退去，隐没在了山林之间。
目送众刀客离去后，白衣书生舒了口气，也不做多顾忌，找了个干净点的树墩，缓缓坐了下来。
正是这时，一个灰衣男子从另一侧的山林中走了出来，冲着白衣书生行礼道：“大人。”
白衣书生挥了挥手“就你我二人了，不必这么拘礼。”
灰衣男子摇了摇头，大概是性子有些执拗“规矩还是要有的。”
“好吧。”白衣书生苦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时，却又看到灰衣男子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几度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有心事？”
灰衣男子静立三秒，才终于缓缓点头。
“说来听听，能让你如此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不敢开口的事情，可着实不多。”白衣书生大感好奇，连声问了出口。
“大人，您听说了吗，京城……皇宫里的那件事。”灰衣男子说话时，声音起伏不小，很显然，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像他脸上的表情一样那么平静。
白衣书生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灰衣男子会提起这么一件事，面容顿时一僵，犹豫了一下之后，方才点了点头“你是说，陛下跟木……王爷之间的那件事儿是吧。”
灰衣男子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白衣书生不解的看着灰衣男子，按道理来说，这件事情就连他自己都是非常机缘巧合才勉强得知的，可穆强怎么会……
灰衣男子，也就是穆强的眼皮跳了跳，又是停滞了好几秒才开口。只是，他没有回答白衣书生的问题，而是又向白衣书生问道：“下官实在不解，因此，想请问一下大人如何看待这事。”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君国
“如何看待这件事儿……”白衣书生，也就是如今逍遥派的门主，卿磊坐在树墩上，手指无意识的在膝盖上轻轻抚弄着“老实说，我着实不大想看待这件事儿。”
他苦笑了一下，看向灰衣男子穆强“你也知道,这两位都与我有恩，皇上与我是知遇之恩，木王爷更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这两位关系之复杂，你我也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所以，我只想故作不知,顺其自然。”
“反正，于情于理。”卿磊叹了口气“他们两位是天大的人物，就算有一天谈到站队的问题，也未必会问到你我头上。”
“可是。”穆强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情绪，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问道：“那，忠君爱国，何解？”
卿磊轻轻皱了皱眉头。
“卿大人，您也是有才情的人。”穆强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在您刚刚说出这些话，在您心里对这件事有了犹豫的时候，这忠君爱国四个字，就已经被您弃之不顾了。”
“非也。”尽管穆强似乎还没说完，但卿磊还是干脆的打断了他“忠君爱国，你自己也是这么说，忠君爱国、忠君爱国，这是四个字，不是只有忠君二字。”
穆强皱起眉头“君在国前，没有君，何来国？”
卿磊反问道：“既然如此，若君非明君,弃天下于不顾，弃百姓于不顾，贪图享乐，不问朝政，你亦要忠？”
“当今陛下难道是卿大人口中所说的这般模样吗？”穆强盯着卿磊的双眸，半步都没有退让，反而愈发强硬起来。
“可当今陛下难道没有做错事吗？”卿磊眉头一挑“更何况，莫非你尚且不知陛下有弃百姓于不顾的念头？还是说，你认为这泱泱中原武林中的诸位，还有那些为你之身家性命在边关与人奋勇厮杀的将士们不算是百姓？”
穆强一滞。
“你我虽是官场中人，但久在江湖中打滚，身上早有一半浸满了江湖气息。穆大人，庙堂的事，你知晓，江湖的事，你也应该知晓。既然如此，你便应该清楚，眼下是什么时节，这关头有多紧要。就算不论往昔功绩,如今的木王爷又岂是能够随意倾轧的？”卿磊嗤笑着“你总该知道，若木王爷当真被龙椅上坐着的陛下给扳倒了，会有多大的动荡吧？”
“但木王爷的确有不臣之举。”穆强虽然还说着，但声势仍是弱了几分“也确实有专权独断之嫌，为君者不想放任，本就是人之常情。”
“好一个人之常情。”卿磊摇头道：“陛下有人之常情，木王爷便没有了吗？”
穆强叹道：“想不到卿大人竟然也要站在木王爷一侧。”
卿磊那对漂亮的剑眉紧皱了起来“我说了，我并没有想要站哪一队，实际上，我哪队都不想站。倒是你，穆大人，今日你我一番争执，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但我念在往昔公事的情意上，还是劝你一句。”
“你那个问题，问我如何看待此事——你不该问我。”
卿磊站起身，抬手指向山外“你应该走出去，到外面去，问问这天下百姓，看他们作何想法。”
穆强垂着头，没有再说话。
卿磊深深望了穆强一眼，冷哼一声，背过手去，转身径直离开了此地。
半晌后，穆强才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冲着卿磊离去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也离开了。
如果有可能，他也希望朝堂之上能够君臣相谐，其乐融融，他也希望天下太平，众生各得其所。
然而，事情的发生往往不以人力为转移。
他又何尝不知道卿磊说的有道理，可他依然认为，仅仅这一错，并不足以证明当今陛下并非明君。实际上，陛下也还有很多做的好的事情，不是吗？
他也知道木王爷很重要，很厉害，是大英雄、大豪杰，中原百姓人人谈起木王爷津津乐道，众口一词的都是赞誉。
然而，身为臣子，他认为他必须要有一个抉择，哪怕是在自己的心里，哪怕真正在斗争的两个人都不会当一回事儿。
可他心里就是要有这么一个抉择，否则他不能安心。
而他的抉择，必须，也只能是陛下。
不然，他又怎么对得起他这些年读的文章，做的学问？他还谈何为臣，谈何为官？
不这么选择，他又是谁的臣民呢？
穆强就这么思索着，渐渐走出了林子，远望山下，瞧见万家灯火，只觉豁然开朗，但心中仍旧沉沉的，仿佛坠着一个铁秤砣。
“唉……”
…………
在穆强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山上吹着风，思索着心中的那些事时，京城，木府之中。
“嘶——”
虽说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硬汉，不敢像关公一样刮骨疗毒，但是木小九自认这两年受过的伤不知凡几，疼痛这种事儿，多少也习惯了一些。
然而，在小豆子施针时，木小九的眉头依然拧出了九曲十八弯，咬着毛巾的牙甚至好像都因为发力太过而有些松动了。
“师父，忍住啊，千万不能叫，一叫你的形象就全毁了。”李小白坐在一边，手里捧着个小茶壶，一边喝着，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着木小九受罪。
南羽星在一旁，手里同样捧着茶壶，哭笑不得的看着挤眉弄眼的李小白。木小九则直接恶狠狠的一眼瞪了过来，那眼神里的意思，毫无疑问是在说，待会儿等小豆子施完了针，绝对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李小白一身是胆，浑然不惧，只是在那里嬉笑着，直到听鱼鼓着脸走到他身前，脆生生的说了一句“小白白，叫师姑！”，他才终于收敛了笑容，苦着脸应付起了前来帮木小九稍作惩戒的听鱼。
“小九哥哥，唉，你这趟出去跟人一交手，体内的寒气又要再多些时日才能彻底康复了。”小豆子一边给木小九行着针灸，往外引动寒气，一边说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的。”
对此，木小九自然也只能报以苦笑，不然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赴宴
“终于完事儿了……”木小九披上衣服，揉了揉脸，将刚刚咬出了一圈深深牙印的毛巾扔进了铜盆里“小豆子，今天冻碎了多少根针？”
小豆子嘟着嘴“基本全冻碎了，就两根幸存的。”
木小九闻言不禁咋舌“嚯，我体内现在怕已经是个大冰箱了,而且还是特别冰的那种。”
同处房间中的人里，除了南羽星对此完全一脸懵逼之外，剩下的李小白、听鱼跟小豆子都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正巧此时，有人在门外轻轻敲响了房门。
“王爷，时间差不多了，该换上衣服出发了。”
来人是绝情书，先前回来时，木小九曾跟她讲过今晚要去赴约之事，让她到时间了叫一下自己。
“好，我知道了。”木小九应了一声，然后跟自己的两个弟子以及听鱼、小豆子说道：“好了，我得换衣服了，你们先出去吧。小白，羽星，既然回来了，也别急着离开，在家里多待上两日，然后再走吧。”
李小白和南羽星一起点了点头，然后陪着听鱼跟小豆子一起推门出了房间，木小九则在房间里开始换起衣服，收拾起了自己。
虽说晚上只是赴庞斑的宴，没多大必要把自己打扮的人五人六的，但该有的礼貌还是得有，最起码得换身得体的衣服。再说了，虽然平日里没多大自觉，可他毕竟还是当朝王爷，又名气斐然,出门在外，被百姓们认出来的时候若是邋里邋遢的，也难免有几分尴尬。
……
“吱嘎——”
房门再次被推开时，门外的小院里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人，正是手持红伞，身姿曼妙的绝情书。显然，她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王爷，您好了？”绝情书莲步轻挪，来到了木小九身边，轻笑着道。
“嗯，好了，咱们走吧。”木小九点点头，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你找了谁陪我们同去？”
“是木华，您不是说今晚没什么危险，刚巧木华在府上天天闷着，我便想着趁今日这个时机拉上他，一同出去走走。”
木小九笑了起来“倒是有心,待会儿我去赴宴时，你还可以带着他出去买点东西,这样你逛起街来也不会那么无趣,还能顺便帮他挑选些物品，回头他要送人也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哦？”绝情书巧笑嫣然，秀美的眼睛在灯火映照下显得分外清亮，有若秋水“听起来，木华似乎也有心上人？如此，我日后可要多多注意一下了，没准能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木小九苦笑着“别太八卦，木华那人是个榆木脑袋，当心把他惹害羞了。”
“咯咯咯”绝情书肆意笑着，直到走出了木小九的这间小院，才总算是收敛了几分，但嘴角若有若无的翘起，却是怎么也抹不平了。
…………
“公子，姑娘。”木华站在马车边，一边给两人掀开帘子，一边向两人打着招呼。
“嗯。”木小九点点头，与绝情书先后上了车。
待两人全部上车后，木华放下帘子，坐上车辕，轻轻挥了挥手中鞭子，那木府府上圈养着的马匹早被驯熟，当即便迈动四蹄，向前走去。
“木华，你看这京城如此繁华，热闹非常，有时间还是要多出去走一走，不要老是把自己关在府上，人闷的久了，会生病的。”
马车行驶出去一段距离后，便渐渐来到了较为繁华的地段，木小九拉开马车窗侧挡着的锦缎，望着外面街上车水马龙，不禁说道。
外面驾车的木华面露苦笑，心中自忖肯定是有人又跟自家公子说什么了，嘴上倒是不慢，连声道：“好，我省得了，日后有时间时，会多出来上街走一走。”
“嗯。”木小九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外面。绝情书坐在旁侧，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酒葫芦，一边慢慢喝着，一边也从木小九的肩头看向街上。
虽然这段时间，武林大肆动荡，连连有诸多事情发生，阴癸派自然也不能幸免于其中。但这属于阴癸派产业的倾乐坊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生意愈加红火，最起码京中的这家是如此。近一段时日，若是寻常人来，只要时辰稍晚，那便必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位置都捞不到一个。
当然，这只是说寻常人，以木小九和庞斑二人的身份，不管谁来，别说有空房间，就算是没有空房间，老鸨亲自上阵去清位置，那也得凑出一个房间来。要是这两位真耍起性子，非要安静一点，那老鸨自然也就只能苦着脸陪着笑搭着钱去把场子给清了。
唯一值得京城倾乐坊那位老鸨庆幸的，就是庞斑和木小九都不是这种人了。
“公子，咱们到了。”木华招呼一声，停下马车，再次拉开帘子。
木小九从车上下来，拍了拍木华的肩膀“行了，有劳你了，书姑娘，木华，你们自己看吧，若想进去待着，就自去要个房间，吃点喝点，听听曲儿。若是想到外面逛逛，那就自去，不必等我，此间事了，我自己回去亦可。”
两人闻言，俱是点了点头，木小九便也没在多说，径直走进了倾乐坊中。
倾乐坊内，莺飞燕舞，彩蝶纷纷，酒香脂香汇作一片，不待木小九踏进楼中，便先与木小九撞了个满怀。如清泉般雀跃流动的琴声不眠不休的响着，拨开珠帘，映入眼中的，便是另一个灯红酒绿的奢靡世界。
饭团看书
“木王爷。”
木小九刚一走进大厅，迎面便有一个模样明艳、媚意十足的女子行了一礼，赶上前来“妾身莺玉，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可是来赴宴的？”
木小九微微颔首“嗯，直接带我过去吧，我另有两位朋友在外面，一男一女，其中那女子你们应该熟悉，是绝情书姑娘，若他二人进来，你叫人帮忙安排一下。”
女子连忙称是，抬手唤来一个小厮吩咐了两句，随即又冲木小九展颜一笑“已着人吩咐下去了，王爷，请随妾身上楼。”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宴起
“你不是阴癸派弟子。”
正当木小九随着莺玉走至楼梯中间时，一直未曾开口的木小九突然说道：“虽然你在尽力模仿着阴癸派弟子的一举一动，行事作风，但你不是阴癸派弟子。别的能骗人，你的真气骗不了人。”
“木王爷果然目光如炬。”莺玉身子一颤，轻声说着。
木小九摇了摇头“不论要做什么,不要在京城里，若有冤屈可以去六扇门、神侯府，不信官家可以到我木府拜会。在京城里乱搞，是要吃苦头的。不必为我带路了，我已经知道在哪了，你自去吧。”
莺玉盈盈低身行礼,漂亮的脸蛋低垂着，不敢与木小九对视。直到木小九走过之后，才终于幽幽一叹，又满是笑意的下了楼。
…………
木小九没想到的是，桌边坐着两个人。
他本以为这里只会有一个庞斑，但出人意料的是，庞斑身旁还坐着一个身形伟岸的白衣男子，目光炯炯，容貌英俊的竟无半点瑕疵。
木小九毫无掩饰的脚步声，自然也引起了庞斑与那人的注意，他俩同时转过头来，看向了推门而入的木小九。
“庞先生，久等了，不知道这位是……”木小九走到一张桌案前，俯身坐下，看向屋内的第二人，目光却突然扫到了他膝前的那杆丈二红枪“原来竟是邪异门门主，厉若海厉先生当面，失礼。”
“久仰木王爷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也算是了解了一桩夙愿。”厉若海笑着拱拱手,然后又道：“今日我到这倾乐坊饮酒，不想竟遇到魔师前来，本以为只是巧合，想不到，原来魔师是在等木王爷。怪不得魔师如此大胆，竟敢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入我中原皇城。”
话是笑着说的，可句句夹枪带棒，隐有质问之意。
厉若海终究是大英雄，大豪杰，见此情此景，以为木小九与庞斑有所勾结，亦实属正常。能够出言发问，而不是直接拍案出手生死相搏，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厉门主多心了，我与庞先生约在此处，不过是为了小酌几杯，畅谈一番。一则是恰逢好时节,二来,也是补偿一下他未能杀我,我亦杀不得他的一点遗憾。”木小九举起杯,遥遥敬了敬二人“武功上未能比个高下，酒桌上说不定能分出胜负。”
厉若海自然听出了木小九的言外之意，当下开怀一笑，举起了杯。
庞斑也捻起杯子，唇角微弯，似笑非笑“可惜我平素不怎么好酒，只怕酒量一般，今日不能陪二位尽兴。”
三人抬手，正待要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却突然齐齐一顿，随即望向门口位置。
一股磅礴之势正从那处而来。
“你们说，待会儿要进来这人会是谁？”庞斑率先开口“是哪位青年才俊，亦或者是什么江湖宿老？”
厉若海放下酒盏“想来该是年轻人，张扬跋扈，不可一世，如此气魄，年级应当不大。”
木小九自顾自的饮了杯中酒水，然后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我不好多言，门外那人是我熟人，我已知他身份，说出来反而不美。只是，窗外还有一人，二位何故绕过不谈？”
“哈哈哈哈。”庞斑与厉若海齐声大笑，厉若海更是指了指上方“若是这么说，咱们三人上方亦有一个虎视眈眈者，不如也一并请下来？”
庞斑伸手按住桌案“既然二位都如此说了，那楼下那位，就由我来试探一二吧。”
“吱——”门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身着劲装，背负黑色绣银披风，面目英挺的男人，他的身后，尚跟着一男一女。其中那男人容貌俊美，做书生打扮，衣衫飘飘，面带笑意；女子一袭蓝袍，容貌甚美，气度雍容。赫然便是权力帮帮主，君临天下李沉舟，以及他的妻子赵师容、手下柳随风。
同一时间，房间内的三个人也动了。
最后说话的庞斑第一个动手，不声不响之间，气势涌动，仿若乌云蔽日，一时间卷起无数惊涛。也不见他有何动作，房间内中央之处的地板竟然发出一声脆响，随后轰然下坠，露出一片三尺见方的空洞。
而随着地板下坠，下方也爆出一阵惊人气势，只听一声断喝，下坠的塌陷瞬间化作齑粉，一道身影从下方飞跃而来，如临大敌的望向坐在房间正中的庞斑。
厉若海也在同一时间发劲，手中长枪化作龙蛇，随他手掌一顿，滴溜溜向上方走去，在天花板上连点八下。虽然不见天花板有什么异状，却听得上方传来一声冷哼，下一刻，一道红衣身影飘然而落，站定在房间窗外的台子上，指尖捏着一根金针，冷冷注视着盘膝坐在那，手持长枪的厉若海。
便在这时，漫天花雨落下。
幽然箫声响起，房间里却不见有人持箫，唯有木小九手掌虚按。随即，一瓣桃花忽的消失在他人视线当中，自窗外红衣人身畔飞过，落入灯火阑珊的夜色当中。
下一刻，一道高大身影飞速而至，没有像红衣人一般停在窗外，反而直接闯入屋中，右手五指凭空抓握，五指之上俱是剑气吞吐隐现，剑气之中，则是那瓣美艳的不可方物的桃花。
雅文库
就在他闯入屋中的这一个瞬间，漫天花雨化作无形，他手中的那瓣桃花却是直接脱困而出，返回到木小九指尖，轻轻一转，消弭而去。
木小九、厉若海与庞斑三人同时出手，气势自是滔天，一时间，整个倾乐坊中所有人俱是一顿，随即慌张的望向上方二楼。门口的赵师容和柳随风实力不济，更是被迫的向后连连退去，一直到了栏杆旁。好在李沉舟沉着面色，站到二人之前，方才帮他们抵去不少压力。
尘定风消，李沉舟抬眼往去，下方上来那人，穿着紫衣，蓄着短须，面色阴冷，眼神狠辣，正是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的大盟主，人称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的朱侠武，朱大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