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院建喜事冲悲事
“……”栖蝶深感自责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理智驱使,对于已经逝世的生命,她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双手捧起秦伦那完好无缺的脸,无声哭笑,是的,比起有心惋惜,这一刻安全坐在她身边活得好好的秦伦,更值得她加倍珍惜。
柳秦伦紧握着栖蝶的双手,柔声安慰:“没事了。”
他长到25岁的人生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这种仍然来自王廷之都的那场血战带来的惧怕,就在那最后濒临死亡的关键时刻,莫宸晞用以身替他挡枪的致命行为,为他上了他人生最致命的一课。这是莫宸晞予以他的信任和重任,他承着自己的心,载着他的魂,再不会虚度和栖蝶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就算是当着侯云帆和一众手下,和刚推门进来的童静雪的面,也毫不避讳地用唇去吸干栖蝶脸上的泪。
侯云帆看得极是感触地说:“小蝴蝶,你可知道,当我听说罗曼蒂克西餐厅被炸了,第一时间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秦伦用自己的身体把你护着,说实话,换做是我,在那种环境下,未必做得到,保护自己都困难,还怎么保护女人呢。”
童静雪也走了过来:“真的是可喜可贺,总算是有惊无险。”
栖蝶反应过来这是在医院,忙问:“莫宸晞怎么样了?”
童静雪含泪说:“还是老样子。”稍缓又展出一丝笑意,“不过医生说,阿晞身体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在只剩下大脑的恢复,这些日子,我观察阿晞偶有眼珠在眼皮下面转动的情况,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醒来的。”
栖蝶眼中希冀复炽,这是继莫宸晞和酒井藤野一战后,大脑的再一次苏醒,犹如新升阳光探照的眸光锁定童静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放心,他一定会醒!”
莫宸晞日益好转的消息对于柳秦伦无意也是最好的心里安慰,在公,他需要莫宸晞的一臂之力,在私,他更愿意让栖蝶再做一次选择……不过就现在而言,公的意义更大于私:“真是个好消息。”目光由童静雪转向栖蝶,“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栖蝶立刻就想到:“是不是屋主回话了?”
柳秦伦笑道:“嗯,童静峰的二十万已经汇到了屋主的账户,屋主回话说,房契和钥匙都在房子门口栽着万年青的花盆里,只要填好名字,这房子就归乔商银行所属了。”
栖蝶不以为然:“这屋主是孤注一掷了,有人买当然好,没人买,宁愿让这房子活生生地被炸毁,也不拿出来做善事。”
侯云帆笑嗤:“他一知道是乔商银行要买,那个高兴劲儿,要不是老婆快生产了,真的想回来和童静峰好好谈生意。”
“谈生意?难不成他还想坐地起价?”
“这倒不是,是用这房子的20万卖价入股乔商银行。”
“他想得真好。”
“可不是,童静峰当然不会答应,20万汇到,这房子和那人就再没关系了。”
栖蝶这下来了精神,乐道:“那孤儿院的事……”
侯云帆抢话说:“放心啦,昨天秦伦一醒就马不停蹄地办好了三件大事。”
柳秦伦轻声道:“培训那边有320人通过了考核,我抽出一半人数去准备孤儿院建院事宜,也通知了乔都日报社,让他们发出新闻,告诉乔都八城的百姓,只要是失去父母的孤儿,近日都可以在乔商银行各个办事处登记,等到各个办事处核实情况后,就可以送过来了。估计这次,可以一次性收留上百个。”
侯云帆随时都不忘调侃她:“看看看看,你有这么个体贴的未婚夫在,这些事哪还用你操心。看来你那时看不上我,也是对的,我是既没莫宸晞的专一,又没柳秦伦的体贴。”
栖蝶被他逗得扑哧一笑:“难得难得,侯大公子能正视到自己的缺点。”
侯云帆说得没心没肺,栖蝶笑中又看到了柳秦伦脸上的忧色。转移话题问:“商会那边什么情况?”
侯云帆益发嬉皮笑脸了:“还是让你老公告诉你吧。”
柳秦伦又道:“昨天我已经召开了紧急会议,把合约往桌上一摆,又请了那几个轻伤的女服务生作证,八大长老再一次无话可说。为了避免他们因为我们的考察,极端之下再生悲剧,已经明确地告诉他们,考察之事到此为止,接下来商会的重心将会放在房屋重建和孤儿院的事上。房屋重建方面,另外的一半我已经安排去了营造厂,在孤儿院建院的同时,他们也正式从罗曼蒂克西餐厅开始动工重建。”
“我想两边同时进行,老百姓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孤儿院上来,对罗曼蒂克西餐厅的意外也就慢慢淡忘了。”
栖蝶由心欣赏秦伦办事速战速决又能兼顾多方面的高效率,有他在,她任何担心都不复存在了。
柳秦伦的积极,也激发了她不能落了后的心。
第三天的时候,侯云帆打来电话说屋子那边已整理妥当,里面应有的家具和锅碗瓢盆一类也全部到位,孤儿院随时可以建院,栖蝶高兴地在电话里托他准备好剪彩事宜,以及通过各大报社明日上午八点参加建院典礼。
当天下午,栖蝶按照孟小姐留下的地址,买好水果,携秦伦探望了孟小姐受伤卧床的未婚夫。
经过几天调养,男人身上的伤口在廷愈再生膏的帮助下,恢复得很快,这日已经能下床走路了,精神奕奕地泡来一壶茶做招待。
两人喝过茶,又问候了一些家庭情况,栖蝶才看着两人笑道:“看到你们安好我就放心了,如果没什么大问题的话,明天就正式上班。”栖蝶同样把落地的孤儿院地址写给两人,“明天上午七点,正式报到。”
两人手握着手高兴得泪眼盈盈,起身鞠躬:“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明天我们一定准时到岗。”
1940年11月21日,乔都市观音大道后街96号的地方正式以童静雪和柳栖蝶联名的方式改名为“静栖孤儿院”,寓意所有的孤儿都可以在这里安静地住在这里。
童静峰、童静雪、柳栖蝶、柳秦伦、侯云帆齐聚一堂,站在各式花篮围聚的大门口,各执剪刀,一刀剪下手里长长的红色绸带,以不亚于任何一场盛大的开业典礼的模式,正式通过各大报社对外宣布,乔都八城第一所孤儿院正式落户乔都市。
前来围观的老百姓无不鼓掌叫绝。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去不返
“你们柳氏夫妇接任乔都商会会长第一步,不仅大举措清理内部不正之风,还投入一百万重建被炸毁的房屋,现在更是一口气解决了整个乔都八城孤儿的问题,对于这三件事情同时进行还取得了这么大成功,请问二位有何感想?”
栖蝶认得正向她提问的记者正是来自乔都日报社的秦伦的老搭档,自然和颜悦色地笑答:“您过奖了,之前清理的事,只是缘于我们初来乍到,不太熟悉商会内部的事宜,才会机缘巧合地遇到了那些不正之风,顺带清理。至于投资重建和孤儿院的事,都是当下乔都八城最严重的民生问题,我们身为商会会长,依旧秉持商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协助政府解决好这些问题和困难,同时也是我们对于乔都人民的诚意。”
“说得太好了,但是重建和孤儿院是一时的困难,却是长线的问题,之后,这方面的经费你们又作何考虑呢。”
“孤儿院是由乔商银行主资,乔商银行一直以来对乔都八城人民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同样的,也会抽出一笔经费来支持这项慈善事业,现在正当年华的我们以后都会老去,小孩子才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和希望。”
“重建才是由王廷主资,这次王廷投资一百万,由暂时不受轰炸的观音大道和福兴大街被毁的房屋开始重建,等到建好之后,就可以以租赁的形式提供给那些无家可归的老百姓居住,总之,我们会以绝对的坚强的斗志力和日本人做抗衡。”
“好!”
栖蝶不觉,听到欢呼而起的“好”声才在众多记者包围中抬头四望,周围密密麻麻的老百姓一边肯定地咧嘴大笑,一边对她送以最热烈的鼓掌。
在这样的热闹中,栖蝶喜不自胜、喜极欲泣的眸光忽然定在人群中的某一点,确切的说,是某一颗人头上,人头上的眼睛正如鬼魅一般地看着她,又如鬼魅般邪恶地展开半边唇对她冷笑,无声地说了一句“柳、栖、蝶。明日午时,临江区38号见。”
景依婷!她不是去南京了吗?回来了?
栖蝶警觉性的一瞬失神,就被身边的童静雪戳了回来:“怎么了?”
栖蝶微笑地摇摇头,待到目光回到人群中时,景依婷已经消失不见。
栖蝶垂眸细想,刚才那句话里有一个“临江区38号”,所以这一定不是幻觉!景依婷,回来了!
这时,有记者向童静雪提问:“请问莫董事怎么样?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这话直戳童静雪痛处,但是现在,她早已不会再成为阿晞庇护的负担,于是她展开笑容,大声道:“莫董事现在情况很稳定,相信再过不久他就会醒来,重新为百姓造福,请大家拭目以待。”
她何时惧怕过景依婷,就算是犹如鬼魅的景依婷,也恐吓不到她。栖蝶又重新投入了现场难得的闹热中,欣喜童静雪真的成熟了。
然而却又因为一些记者用柳秦伦和莫宸晞作比较的提问抛向柳秦伦,柳秦伦大方得体地回答道:“非常感谢大家对我和莫董事的认可和肯定,不过我们到底都是不同的两个人,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优缺点,相信大家以后会在我的实践中慢慢发现,柳秦伦是柳秦伦,莫宸晞是莫宸晞。”
“但是以柳少爷哈佛硕士的高头衔,已经远远凌驾于出身底层的莫宸晞之上,请问对于这一点您怎么看?”
“能够获得哈佛的认可就像获得大家的认可一样,都是我的荣誉,英雄不问出身,我和莫董事这一路走来,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凭借各自的能力,来奠定我们在老百姓心中的口碑,这样就够了。”
栖蝶默默欣赏着秦伦机智回应记者犀利提问的自信,又看着这样闹热的场面,是乔都市和乔都人民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的了。
又通过各大报纸的传播力度,乔都商会在经历了吉祥居和罗曼蒂克西餐厅的负面影响后,因为孤儿院的建院喜事,重新在乔都人民心里树立的“为老百姓做事”的权威。
同时,就如莫宸晞所说的,童静雪也能代表童振鹏,再次受到乔都人民的高度肯定。
这天晚上,回到童家客房,只剩下她两人的时候,栖蝶破天荒地主动抱住了柳秦伦的脖子,想用自己全身的温暖去融化他内心的隐忧。
“那些记者都是什么新闻有卖点就会一直追着问,侯云帆也是,你别介意。”
柳秦伦对栖蝶难得的主动相拥很欣喜,亦紧拥着她身,静静感受依偎在她怀里的宁静。但被栖蝶看穿的心思,他并不打算辩解,他也想求得一个答案,只道:“往往直肠子说的都是事实,在你们心里,是不是都在对我和莫宸晞进行比较?”
“侯云帆认识莫宸晞比认识你早,你们也是最近才凑到一起的,他会提到莫宸晞也是人之常情的,但我很清楚,柳秦伦不是莫宸晞,莫宸晞也不是柳秦伦。”
“区别在哪里?”
“你们一个学院派,一个社会派,莫宸晞身上有很多江湖习气,而你身上是很干净的公子贵气,你们共同之处就是冷静理智细致地处理事情,不同之处就是处理的方式完全不同,大多时候,莫宸晞习惯用枪解决难题,你呢,能用嘴解决的,绝不使用武器。”
“就拿罗曼蒂克西餐厅的事来说,你会先给对方机会,换做莫宸晞,那就是直接一枪抵住脑门,当然,他并不是真的会开枪,而是对付恶人就得用的恶人的方式,你们身处不同方位,不同高度,不同角度,完全不可比拟,只是同在都城四少的位置上,难免会让人做比。”
柳秦伦鼓足勇气低头看她:“那么,你更喜欢哪个?”
栖蝶笑:“对于现在的柳栖蝶来说,当然是柳秦伦更合适。”
她早就决定了,莫宸晞是高高在上的人民金主,是肩负重要使命的地下党员,这两种身份加在一起,是她变回江永念之后完全要不起的丈夫。
反观柳秦伦,和她一样都有着振兴王廷的责任,这样的他们契合点更多,也更适合成为这个时代里携手共进的柳氏夫妇。
栖蝶确定了心里的打算,也觉得是该好好和景依婷聊聊了。
这晚,趁秦伦睡下后,栖蝶拨通了侯云帆的电话,询问他临江区38号是什么地方。
侯云帆睡得迷迷糊糊地回了她一句“景依婷的家。”
正是这个回答,栖蝶断没想到,自己会一去不返。
第一百九十八章 柳秦伦的坐立不安
翌日一早,当柳秦伦如常敲响对面栖蝶的房门时,却被迎上来的管家告知:“柳少爷,栖蝶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心里登时闪过一丝疑虑,走到大厅拿起电话筒拨向东方会馆侯云帆的办公室。
“喂。”
“是我,栖蝶到了吗?”
“没有啊。”
柳秦伦微一皱眉:“你确定?”
“当然,她今天没来我这儿晃啊。”
这倒是真的,他们上任以来,只有第一天在十大长老眼中、领了侯云帆特意派人打扫干净的好意,在会长专有的办公室里小坐了会儿,就进了原来的贵宾室、现在的会议室,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偶尔会在侯云帆那里议事,如果侯云帆今天没见到栖蝶,那就是栖蝶还没去。
“如果栖蝶到了,叫她立刻打电话回来。”
“好。”
放下电话,柳秦伦交代管家:“如果栖蝶打电话回来就说我在罗曼蒂克西餐厅等她。”
“是。”
距离栖蝶延长的回城期限还剩下几天时间,他必须赶在回城前,把重建的事情安排妥当。
在去罗曼蒂克西餐厅前,他先前往静栖孤儿院探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栖蝶不是不打招呼就出门的人,如果她不打招呼就出门,那一定是有什么事不方便与他明说,自己要去秘密进行的事,也是他最担心害怕的事。他心里十分大惑,到底是什么事能够让栖蝶不打招呼就出门?
满心焦虑直到穿过一心花邸,远远听到孩子们的大笑声、嬉闹声,才略略好转了些,孤儿院在昨日正式建院后,那些孤弱无助的孩子们有了寄居的家,孤儿院这个大环境让他们彼此依靠,彼此作伴,也算是后天补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童年。
循着喧闹声走进院子,入眼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带着孩子们玩游戏,以奖励的方式为孩子发礼物。
“柳少爷?这么巧?”
女子率先看到他,并停下手里的动作向他招手。
柳秦伦走近女子方才认出了她,礼貌地伸手示意:“冯小姐?幸会,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冯瑜礼貌地伸手与他相握,又带点调侃的意味笑:“怎么会没想到呢?乔都八城有了第一所孤儿院,我当然要代表红十字会前来给孩子们送点日常用品。”
柳秦伦心情不佳,僵硬地回了一个笑。
冯瑜看了看他身后:“怎么柳栖蝶小姐没和你一起?”
柳秦伦极不适应地顿了一下,才道:“她另外有事。”
冯瑜深感遗憾地轻叹口气:“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想借着探望孤儿院的机会向柳小姐汇报一下诗城的情况。”
柳秦伦往屋里扬了扬手:“我们屋里说吧。”
那孟小姐也是知眉识眼的人,一见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立刻嘱咐未婚夫把孩子们带到了后院,又上了一壶清茶,一人一杯倒满,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在两人谈话前,先向他汇报了一下情况:“柳少爷来得正好,昨天下午和今天一早,在各城办事处主管的带领下,已经有187名孤儿入院,其中有13名被炸伤了手脚,为避免让他们再生负面情绪,我已经让我男人送到楼上房间,教他们读书认字,让他们能够对生活多一些寄望。其他身体健全的就都在这儿了,我带他们去后院,你们慢慢聊。”
柳秦伦点头微笑:“辛苦了。”
冯瑜拿起茶杯来敬向柳秦伦:“我以茶代酒,感谢柳氏夫妇对诗城的捐助,上次柳小姐救下的两名小女孩,一名已经顺利找到了女孩的亲生父母,并做好了相应的思想教导,女孩父母认错的态度十分好,我才放心让小女孩重新跟回父母,柳小姐说得对,有亲生父母在还是跟在身边最好,这样的人生才是最完整的。”
两人互相酌了一口,柳秦伦问:“那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毕竟已经十五岁,有独立的思考能力,我们也咨询过她本人意见,她和那个男人已经相处了七年,这期间,男人并没有过激行为,在生活上,两人早就是家人关系,比起和外面的陌生人相处,她宁愿和男人继续生活,我们也尊重了她,同时帮助他们找到一份医院的工作,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你们做得很好,如果栖蝶听到这两个好消息,一定很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这样说,心里越是慌。
以致他再也坐不住,起身道辞:“实在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冯小姐下次到江城,请一定到府上一聚。”
“好,柳少爷慢走。”
小跑出院子,柳秦伦招了一辆黄包车赶回童公馆,下了车,他摸出一张十块钱的纸币递给车夫,并道:“请稍等我一下,我还要走。”
急急地跑进大厅,拉住管家问:“栖蝶可有打电话回来?”
“回柳少爷,还没有。”
担心的心益发加速狂跳,柳秦伦气急败坏地抓起沙发转角处的电话筒,再次打电话到侯云帆的办公室,但这次,已经没有人接听,方寸大乱地抖着手放下电话,急急又向门口的黄包车奔去,道:“去原来的罗曼蒂克西餐厅。”
大约是看在十块钱的份儿上,车夫跑得十分卖力,跑惯了乔都城的大街小巷,此刻也以风一般的速度拉着他穿过童公馆所在的街道,驶上观音大道,又从左手边方向一路狂奔。
不一会儿便到了只剩半个外壳、外壳搭上了密密麻麻的重建钢管脚手架及支架的罗曼蒂克西餐厅。
但还是令他失望的是,这个地方也没有看到栖蝶的身影,负责监管的营造厂负责人一见是柳秦伦,立刻摘下安全帽,笑嘻嘻地向这方跑来。
柳秦伦恢复一时的专注,耐心聆听:“不知柳少爷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您放心,这个地方已经加快重建,另外,依照您的指示,去孤儿院帮忙的那拨人,我已经安排到另一名负责人那边,开始了福兴大街那边的重建工作,这样两边同时开工,相信年前就可以修好一大半。”
对方话落,他即刻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做得很好,这些工人都是新手,对专业方面的东西还很生疏,你们要耐心教导,他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找侯副会长,他会全权处理。”
“我会的,柳氏夫妇为咱们乔都人民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我一定好好教导,争取尽快完工。”
柳秦伦忻悦地拍拍对方肩臂:“那就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可刚一转身,担忧立刻掩盖了忻悦,他顿住脚步,双手无力地伏在一边墙上,低下头黯然神伤地闭眼细想,在这个乔都城里,栖蝶还会去哪些地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失踪之谜
没想到车夫还等在那里,见他情况不对,跑上来关切问:“柳少爷可是有什么急事?”
车夫的声音提醒了他,他的急,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耽搁,提起精神道:“麻烦你,去东方会馆。”
到了东方会馆,柳秦伦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够找到栖蝶的最后一个地方,便向车夫道了声:“你忙吧,我到这儿不走了。”
可即便到了东方会馆,面对两间空空的办公室,他能做的依然还是等。
看看墙壁上的挂钟时间,显示的是午饭时间,在侯云帆吃完回来之前,他只能焦急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再也等不及,他跑到大门口来回踱步。
等终于看到远处侯云帆坐着黄包车往这个方向来,他大步朝着黄包车的同方向跑去,挡在黄包车前。黄包车夫始料未及,猛地停下脚步,刹住车,侯云帆被突然刹住的车的惯性前后一倒,正想骂出口的话却在看到眼前人是柳秦伦时,顿然收住。
“你干嘛?你就算会功夫也不能这么折腾啊?会吓死我的。”
柳秦伦当着车夫面大声问他:“栖蝶今天可有来过?”
“没有啊,你早上打电话来到我出门吃饭,她都没有来过啊,怎么了?”
柳秦伦终于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回到侯云帆的办公室,得知栖蝶可能失踪的消息,这次换侯云帆焦急地在呆坐在座椅上、躬身苦恼的柳秦伦面前来回踱步。
侯云帆踱了半天,停住脚步总结说:“不可能,你想这乔都城里,能够俘获柳栖蝶的人有几个?栖蝶应该是去了哪里,咱们不妨再等等。而且,就算栖蝶真的失踪了,乔都城这么大,我们两个人能去哪儿找?如果报警,一旦大面积搜寻起来,老百姓知道了刚刚上任的商会会长失踪了,只怕又会人心惶惶。”
“栖蝶这两天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有没有说过她有什么打算?会去哪儿?”
“你太看得起我了,别说她没说,就算她要说,也只会跟你说啊。”
“姓文的目前仍然在逃,有没有可能是他对叫人虏了栖蝶?”
“就算是姓文的恶意报复,但只要是在栖蝶清醒的情况下,一定不会被虏,除非,她是在非清醒的情况下被虏。”
柳秦伦霍然抬头,双眸之中忧光和精光同时锋利地射向侯云帆,阴森可怖之色吓得侯云帆连连后退:“你,你?”
柳秦伦紧抓着侯云帆的衣领子:“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上派人全城搜查姓文的下落,我现在非常害怕我们多耽搁一秒,栖蝶就会名节不保。”
名节?
名节!
侯云帆战栗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他当然知道名节对于女生的重要,尤其是栖蝶这种女生,一旦……那么她一定会当场自刎。
“等等。”他忽然被柳秦伦的前一句提问提醒了,“昨天晚上,我好像接到栖蝶的电话,她奇奇怪怪的问我了一句:临江区38号是什么地方?”
柳秦伦不知不觉地把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到了双手,抓住侯云帆的手臂问:“什么地方?”
“那是景依婷之前的家。”
侯云帆还来不及反应,柳秦伦已摔门离去,等他反应过来,才慌忙跟了上去:“喂。”侯云帆此刻比柳秦伦超然,大步跑上去,在楼梯间拦住柳秦伦,“你冷静点,要去也不是现在去,景家现在是卖国贼,那里是卖国贼的家,谁去谁遭殃,必须等到天黑才能去。”
柳秦伦停了一下,冷静道:“我知道,但我必须先赶到那个地方,等摸清了那里情况,天一黑就直接行动。”
侯云帆依然担心不放行:“你确定你不会贸然闯进去?”
“我确定不会。”
还是黄包车的车速,仍然没让他失望地飞驰向临江区。
下午的时间,多为住家的这一带有很多来来往往的行人,二人若无其事地在街道口下了车,立刻就有当地居民认了出来:“哟,这不是柳少爷吗?还有侯少爷?”
“是诶,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侯云帆佯装考察地笑嘻嘻地说:“呵呵,你们好啊,我今天和柳少爷过来是想看看这边有没有房子被日机炸到,你们也知道,观音大道的房子正在重建,我们必须每个地方都要顾及嘛。”
“是是是,二位可是活菩萨呀,那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
侯云帆赶紧挥手示意:“再见啊。”
等到四周没了人,侯云帆向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那道白色的双扇门:“看到了?白色门的就是景家,一会儿我在外面把风,你进去看,记住一定要快,被人发现就糟了。”
侯云帆的忍耐力、意志力头一次受到了挑战,也头一次得到了超越,不过他更佩服柳秦伦,能带着他从中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晚上。等到夜幕彻底降下来的时候,街上行人也从人来人往到三三两两,到这一刻再也看不到除他们以外的人了,柳秦伦才轻声唤:“走。”大步往白色门跑。
白色门前,门微微开启一个口子,柳秦伦借着微弱的月光缓步进屋,但是对于曾经的商会会长家里,竟没有一件绊脚的物件挡住他的前进,柳秦伦就这样跨出大步在屋里搜索栖蝶的影子。
等他从楼梯方向上楼,走到一处转角,这个角度没有了月光,他只能摸黑前行,也就在他轻轻面前的房门,房门“吱嘎”一声响起的刹那,两道人声也同时响起:
“是柳秦伦吗?”
“栖蝶?”
柳秦伦听到声音,一秒即知那不是栖蝶:“你是……景依婷?”
景依婷抽泣着嗓子道:“是我,你、能不能帮我解一下绳子,我的手脚都被绑住了。”
柳秦伦循着声音摸过去,脚尖摁住景依婷,才缓缓蹲下身子,依着感觉为景依婷解开手上脚上绑住麻绳,等到绳子一解开,景依婷仿佛受惊过度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如似溺水之人突然抓住浮木,整个人往他身上攀,惊恐哭诉:“你终于来了!”
这下柳秦伦本就焦虑的心又因为怀中人是景依婷而非柳栖蝶也越来越急躁不安,又不得不耐住性子,轻声安抚:“没事了,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看到栖蝶?”
柳秦伦抓住她的手,想用安抚的话语慢慢松开这双箍得无比难受的手,然而景依婷却越抓越紧,惊恐的情绪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安抚而减缓:“我不知道,我从南京回来,只想回来看看,哪知道,刚进门就被从后面打晕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着,眼前除了空空的屋子,什么都没有。”
她悟了一下,问道:“怎么栖蝶也在这里?她人呢?”
柳秦伦身子乏力一软,跌坐在地,任由景依婷软在他怀里,脑中满满全是对于栖蝶突然失踪的谜团。
第二百章 孤注一掷博同情
柳秦伦瘫坐在地,背面倚着墙面的支撑迫使自己冷静,闭眼细究栖蝶会来这里的动机,决定等到明天天微亮,再好好找找这里有没有栖蝶留下的东西。
景依婷听不到他的说话声,双手缓缓抚上他的脸,她有些不确定接下来的话会让秦伦有什么反应,只好软言相劝:“不用担心,如果栖蝶小姐有来的话,那肯定是遇上了袭击我的人……她有铭记之心和一身好武艺傍身,就算是被人掳了,也不会有大事,你先冷静一下,咱们慢慢找。”
柳秦伦从景依婷全身攀附中挣脱起身,淡淡道了声:“我很冷静。”随后搀扶起景依婷,“可以走路吗?”
景依婷见他终于主动拉起她的手,尽管漆黑的夜里他不一定看得见,她还是高兴得直点头:“我可以!”高兴得想告诉他,她对他的心意从来没变过,高兴得想迫不及待地告诉他:“秦伦!”
柳秦伦搀扶着她的双手一顿,她知道他正在听她说话,话音一降,柔弱中又带点祈求地说:“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但是经过了我父亲死亡和被村上真美利用的事后,我这次抱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心前往南京。村上真美曾经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的女儿身有多珍贵,我现在必须好好养着你,说不定以后有大用’,所以这次,我用我自己得到了板垣征四郎身边新宠信的左右手的信任,成功面见到板垣,又以我是唯一熟悉你们的朋友身份,承诺回来做你们的诱降工作,但这些话只是我说给板垣的拖延话,我才能借用这个机会回到乔都,同时那边一有轰炸消息我都能第一时间得知,你们也好第一时间做准备。”
“你们初来乍到,身为新任会长,再怎么补救始终都没有直接减少轰炸损失来得好,据我的可靠消息,日本人下个月会对乔都进行两次侵扰式的轰炸,暂时不会轰炸江城了,所以不管是商会还是王廷,有任何事都必须尽快处理,至于乔都,我想我会比侯云帆更适合做你们的向导。”上次莫宸晞的话提醒了她,于是道,“你现在接管了爸爸的位置,我很愿意像栖蝶一样全力辅佐你,不会再让你感到任何的压力。”
柳秦伦从来没想过,当初那样要强骄傲的景依婷会为了他付出自己,这席话确实震撼到他,心里实在受之有愧:“为什么这么傻?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我给不了你同样的情感回馈你明白吗?”
景依婷顺着被秦伦搀扶的姿势用力抱紧他:“你当然值得!我一天没洗脱汉奸罪名一天都要活在暗无天日里,早晚都会一死,不如现在就用我力所能及的全部为你做你想做的一切……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栖蝶,我根本就不敢要你回馈我什么,也不奢望什么,只求还能在活着的时候,多做些有意义的事,帮你稳固商会的大局,至于以后,不管怎么看待我,我景依婷这辈子,爱的只有你柳秦伦一个。”
柳秦伦万万没想到,几日不见的景依婷,这几句话说得真是痛快极了,漂亮极了,话里表现出的成熟度,不得不令他竖指相赞,但同时又让他倍感压抑。
同情也好,可怜也罢,这一刻的柳秦伦实在忍不住、终于打破曾经无数次对她用以礼相待来保持和她的距离的举动、第一次主动将景依婷收进怀中抱紧。
“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以后一定要好好顾惜自己,也要相信柳秦伦一定有保护女人的能力,不要再为我做无畏的牺牲,你牺牲自己换来的消息只会让我在大轰炸的环境中更感痛心。”
同情也好,可怜也罢,此时此刻,景依婷心里所有的阴霾,自诩的付出,都因着秦伦拥紧她的这股力道变得晴空万里、蔚蓝无比。
比起半月前,她抵达南京当天就用村上真美和南京总部联系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接听的是一个男声,对方大概知道她,她一报出“我是景依婷”,对方立刻约她见面。
见面地点是对方的住所,她不是三岁小女孩,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她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才踏进了那道门。
对方表示,一个酒井藤野一个村上真美已经让参谋长颜面扫地,不过这二人的死亡倒是让参谋长正视到了莫宸晞、柳秦伦和柳栖蝶,三人联手的威力,而她对面的他,正是参谋长刚刚提拔上来负责继续铭记之心任务的、中国话说的负责人。
对方挑明,知道她是村上真美拉过来的棋子,但是不知道这颗棋子是不是能完全为日方所用。
她趁机用和这几人的关系游说对方把这个任务交给她,且主动攀附以表诚意。
正如村上真美对她的定位,对方爱上了她的清纯,当真答应把这个任务全权交给她,还会无条件协助她,以助她在参谋长面前邀功。但限时两个月,如果两个月之内没进展,两个月后,日机会再一次大幅度轰炸乔都。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夜的静,难得的独处,景依婷情难再抑地起脚尖,凑近秦伦的脸、再到他的唇,只想用自己卑微的身躯去索取秦伦当下的关怀,却没料到,唇正将至,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柳秦伦仍然可以很清醒地别过头去:“对不起,我承认我很心疼你,但请你明白,这种心疼不是爱,更不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我真的很感谢很感动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却恕我真的无法用相同的感情去回报你,现在栖蝶失踪了,我心里真的很乱,我唯一想的只是栖蝶能够回到我身边,此生再无所求。”
候云帆在门口等得实在不耐烦,烟头烧了一地,他不敢留下来过的证据,一个个捡起来丢到对面的地下水沟。按下打火机,借着这一细微的光线,摸进屋子,一楼空无一人,他猜想柳秦伦应该去了二楼,他忽然疑惑起来,柳秦伦怎么会在二楼呆这么长时间,莫非二楼还有其他人?
怀揣着这种可能性,他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缓步上楼,在一扇大开的门前,他把打火机的火苗慢慢向前移动,没想到,眼前竟是柳秦伦抱着景依婷?!的神奇画面。
第二百〇一章 愧疚心骤转
候云帆神情怔忡又呆滞地看着这两人被火苗光射到眼睛,纷纷抬起手来遮挡这刺眼的光线,活像一对他当场抓住的偷腥男女。如果不是考虑到此地不宜喧哗,他真想冲柳秦伦大嚷“你到底在做什么?栖蝶刚刚失踪你就这样饥不择食了吗?”遂质疑景依婷“你怎么在这里?”
但环境不允许他如此放肆,只轻轻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东方会馆再说。”
柳秦伦毫不犹豫把景依婷的手交给侯云帆:“带她先走,我等到明天天亮再走。”
侯云帆这下是真的不干了:“为什么?”压低声音怒怼柳秦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明天一早你要是被发现出现在汉奸的家,你是要整个商会和王廷一起灭亡吗?”
“我已经决定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保证!把你的打火机借我即可。”柳秦伦难得义正言辞,侯云帆无话再说,只道,“依婷你先下去等我。”
几分钟后,猜想景依婷已经离开了二楼,侯云帆猛一推柳秦伦:“你到底在做什么?莫宸晞为了你们躺在医院里,栖蝶也刚刚才失踪,你现在什么意思?”
柳秦伦无心解释,烦闷撵人:“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没有看到事情的全部就请不要再这儿多做责怪,我没心情跟你解释,请你马上带着景依婷离开这里。”
侯云帆莫可奈何地指着他低吼:“你最好别让我失望,否则这乔都八城就真的没救了。”
侯云帆心里闷着的两口气舒了一口,剩下的一口在好不容易回到东方会馆后,才吐向景依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又突然出现在老房子里?”
“我好不容易获得了南京方面的信任回来,实在忍不住想回家看看,但是,家里那些东西为什么全都不见了?”
“自从你们父女出事之后,你家里的那些东西都被附近居民抢空了,大家都说那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所以景家灭亡,自然要还到老百姓手里了。”
“现在还有人盯着我,不把我弄死不甘心,但是为什么打晕我不直接把我弄死呢?”
侯云帆听得浑浑噩噩:“什、什么意思?”
“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被绑在家里一天了,秦伦说栖蝶也来了,但那时我估计还在昏迷中,到底是什么人打晕我,栖蝶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侯云帆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栖蝶有去过,那么打晕你的很可能就是她?”
景依婷毫不顾念旧情地冷了脸,又白了他一眼:“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侯云帆深感陌生地啧啧道:“你变了,变化太大,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景依婷歪着唇角冷笑:“经过了这么多事,我怎么可能不变。”
侯云帆索性放宽心态潇洒地坐在旁边椅子上,直问:“那你告诉我,你这次回来想怎么样?”
景依婷脸上的冷笑又变成了阴笑:“当然是协助你们抗日了。”
侯云帆觉得无话再和她打嘴仗:“看样子你是胜券在握了,那么请便吧,不勉强你呆在我们乔都商会受委屈了。”
“我当然会走,等明天秦伦回来后,我自然会走,就勉为其难在这里住一晚。”当初景家出事,侯云帆一直没露过面,景依婷对此一直心存不满,不过也罢了,她现在不需要朋友,只需要一个男人,她的目标是柳秦伦,不是他侯云帆。
但是,她很担心之前在柳秦伦做的那场戏会不会被他识破,所以她必须给他时间好好过滤,如果明日柳秦伦还可以对她保持今晚这种态度,那么,只要她无声无息地解决了柳栖蝶,再通过在南京方面掌握的第一手资料,柳秦伦的心和重建景家就都有希望了。
这下换侯云帆忍不住冷笑了:“哼,你还对柳秦伦有非分之想呢?我不管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以为就一个拥抱就能改变柳秦伦的心意?那你的想法仍然很天真,人家夫妻可是经过了生死考验的,你呢?只会不折手段,你这种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人,我非常后悔曾经和你做朋友。”他心里始终鄙视景依婷当初相信村上真美的行为,只要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知道日本人的心狠手辣,偏偏是堂堂的会长千金疏忽了,眼下又听了她一席话,他当时来不及回来拯救的愧疚当即烟消云散。
景依婷不再理他,径直去了旁边的会长办公室。
侯云帆怕她再生事端,只好留宿办公室监视她。
柳秦伦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用侯云帆留下的打火机微弱的光,一处一处搜寻着二楼有无栖蝶留下的线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火苗越来越小,最后一点也没有了,他再次泄气地瘫坐了下来。
搜寻无果,又实在困得再也打不起精神,他才闭上眼睛小寐了一会儿。但他不敢多耽搁,等到天色蒙蒙亮,他走下楼梯开始在一楼搜寻。
天大的惊喜就在他的双眼被一处最熟悉不过的光点吸引住,他快步跑到一楼楼梯的边角,喜出望外地拾起那个光点——铭记之心上的叶子针!
找到叶子针,也就是栖蝶确实来过,也确实被俘,才于慌乱中抠下叶子针,留给他一个她出事了的信号。
但是景依婷却说没有看到她,景依婷所处位置是二楼卧房,叶子针的位置是一楼,两人会不会没有碰到?
带着这个疑问从后院溜回东方会馆,他敲开侯云帆的办公室门:“你终于回来了。”
“景依婷人呢?”
侯云帆指了指旁边会长办公室。
柳秦伦道:“你帮我守着楼梯,不能放任何人进来,我有话要单独和景依婷说。”
侯云帆打了个哈欠道:“好,不过你得快点。”
敲开会长办公室门,景依婷从几把椅子搭建的临时床上蹦起来,但当她走近他,等来的却是他的怒目相瞪:“你老实告诉我,昨天你有没有见过栖蝶?”
景依婷面做无辜:“没有啊。”
柳秦伦逼近她一步:“为了你在王廷之都对我们的帮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栖蝶在哪里,我可能还会当你是朋友,否则这辈子,你只会是我的仇人”
景依婷被他冷冽的声音问得有些虚,但她还是坚持:“没有。”
他拿出叶子针逼问:“如果没有,栖蝶好端端的怎么会去你家?以栖蝶的身手,除非是遇到了比她更厉害的人,不然她绝对不会留下叶子针提醒我她去过。”
“如果没有,你昨天在听到我来了,脱口便是‘你终于来了’,因为栖蝶,你才断定我一定会去那里找。”
“如果没有,以景依婷汉奸的身份,有人打晕你还会让你好端端地活下来?除非是你的同党,协助你演了一场打晕景依婷的假戏,绑架柳栖蝶的真戏。”
柳秦伦失望地摇了摇头:“你在南京的自我牺牲精神,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改过自新了,我真的对你感到愧疚,没想到,你变本加厉。”
第二百〇二章 腹背受胁
柳秦伦越想越火大,怒火攻心,他的手掌已变得僵硬而有力,但他又没办法真的对景依婷这样一个女子、一个全心全意为他付出的女子使用武力,他猛一弯五指,攥掌成拳,满腔怒火汇聚在两个黑色眼瞳中喷发而出:“你越是这样不折手段去伤害栖蝶来博取我的注意,到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我只会更加轻视你,告诉我,栖蝶在哪儿?”
且见景依婷想否认却又恐慌于他断义绝交的逼问,架不住他的“仇人”相待,低头道:“我真的不知道栖蝶在哪儿?掳走她的是商会的文潘两人。”
这便坐实了他的猜测:“是你引栖蝶去的?只有在你家,栖蝶才会被掳得神不知鬼不觉。你和文潘两人早有接触?!”
景依婷被柳秦伦激得猛一抬头,如果她就此认了,她和柳秦伦就再无可能,既然她无法得到柳秦伦正面的爱,那么就像日本男人那样,威逼利诱降服他,只要抓住柳栖蝶这个柳秦伦这个最大的痛点,就算是反面的爱,那也是爱,就算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她也要牢牢把他绑在身边。
景依婷被他逼急所致,露出邪恶的微笑:“很恨我是吗?很好,说明你心里有我了。”
柳秦伦叹息无语地往后大胯一步,盯着景依婷已渐扭曲的脸,痛心疾首地呼出一句:“你疯了。”
景依婷冷静地嘶吼:“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如果你当初多看我一眼,多给我一线希望,我根本就不用卑微到去求教村上真美,一步步导致我今天家破人亡,我也豁出去了,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不错,你不是想知道柳栖蝶在哪儿吗?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文潘二人,能不能救出柳栖蝶,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如今的景依婷,外表已经完全变成了男人,就在刚刚,如果不是知道她就是景依婷,他也差点认不出来她是景依婷。即使他毫不掩饰地跟着她走,也毫不担心会引起围观。
景依婷觉得,在村上真美潜藏在乔都的这段日子,真的是为她创造了很好的藏身条件,所以她深信,就算把柳秦伦领到那个地方,他也见不到柳栖蝶。
没有经常和她接触的人还真看不出来她就是汉奸景依婷,一路跟着她走,都没有人认出来。
还是纵三路那间永远不会有人关注的、被日机轰炸后还剩半个顶棚遮阴的平房,她之前和村上真美藏身的地方,这里除了那半个顶棚,添置一些东西还是可以暂住,屋里的主人都被炸死了,村上真美用硫酸处理了尸体,便变成她们在乔都的暂居地,好些日子不来,这里被许多乞丐霸占了,也根本不用她开口,日本男人拨给她的手下一现身,那些乞丐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跑路。
很长一段步行后,景依婷走到一所平房门前止步,柳秦伦走到她身前,一抬脚猛踹开木门,迎面便见同样已经失踪的文某人和仍在就职的潘某,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方桌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四周,站了满满一院儿的日本手下。
看到他,文某冷哼一声,却假装无视,继续手里和嘴里的动作。
但看到他身后的景依婷,立马规规矩矩地起身相迎。
柳秦伦顿时明白了:“中国人不好好做中国人,叛变当真是容易得很。”他把目光投向潘某,“你走出这一步,想必也不打算回商会了,从现在开始,我做什么都无需再顾及你是商会成员。”
潘某畏惧现在景依婷的日本势力,不敢对柳秦伦怎样,只道:“柳栖蝶现在在我们手里,你尽管放马过来,反正就算我不投靠日本人,迟早也会死在你们手里,老文有家归不得,老温被炸死,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必须先下手为强。”
“景小姐不计前嫌,愿意帮助我们,这正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景依婷走到桌前坐下,倒了一杯酒啄了一口,道:“就在你们上任商会会长前几天,我就回到了乔都,变换不同身份混在东方会馆,力求掌握你们的最新消息。就在柳栖蝶大举措整顿吉祥居后的第二天,我就找到了文叔,把这里提供给他暂住,罗曼蒂克西餐厅的事后,我又主动找上和文叔、温叔关系甚好的潘叔,劝他好好协助你,潘叔说,如果我能协助他们掳了柳栖蝶,以后他一定会是你在乔都商会最得力的帮手。”
“为了你,我答应了,孤儿院建院那天,我故意混在人群里让柳栖蝶注意到我,然后用唇语告诉她,第二天正午我会在临江区38号等她。”
“她果然来了……”
景依婷转头看向脸色和唇色早已恨得煞白、却因为柳栖蝶而不敢轻易动手的柳秦伦:“现在对我来说,你才是我的全部,至于柳栖蝶,对不起,当她断然拒绝我,违背你们的婚姻、从此离开你的要求,我的本意也是想让她永远消失,我帮不了你。”
她起身走近他,伸出的右手在间隔他脸的几厘米的空气中轻轻抚摸:“我爱你,但我也想让你体会一下,心爱的人离自己远去的那种痛苦,倘若柳栖蝶不再了,你顶多伤心一阵子,心伤过后,为了王廷,你也会坚强起来,到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个世界上,你唯一能够依靠的可以一起对付日本人的女人了。”
景依婷从南京回来,果然懂得思考了,但就这些方面,还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
柳秦伦怒至极致,忽然因为栖蝶断然拒绝景依婷的话而渐渐平复下来,怒极反笑地,唇边露出一抹幸福的笑颜。他及时抓住景依婷正欲放下的手,厉声道:“那么你也听好,栖蝶我会自己找,从现在开始,景依婷在我眼中就成了你这身男人装扮的男人,再也不是我心中有愧的那个女孩儿。”
潘某拍手大笑:“好,既然景小姐已经完全置身事外了,柳秦伦,咱们的事早了早安心。”
柳秦伦转身向文潘二人,一双精光眼细盯着二人,冷声道:“说你们的条件。”
潘某倒是稳,先上来搜他的身,确定他身上没有武器,才将憋了多日的委屈趾高气昂地一吐为快:“你有两个选择,一:恢复吉祥居的营业,以后吉祥居和我的茂业百货的事一律不许再过问,还有重建后的罗曼蒂克西餐厅,也必须交给我们打理。二:你可以拒绝一,只要你肯跪地给我们磕三个响头,我们拍照为证,我们也好安全地继续在这个城市生活,只要你不犯我们,照片就不会公开,不然,你也逃不过向日本人和汉奸认输的罪名,而我们有日本人保护,就算你存心报复我们也不怕。”
第二百〇三章 我在哪儿?
柳秦伦对着面前两人默了默,原本学习中国功夫和把铭记之心制成武器也不是为了打人用的,只为在美国受欺负时防身用,回国后,也一直用于反击敌人攻击,可在这场对峙里,不得不用于主动攻击,这二人高兴于景依婷的袖手旁观让他们好好报仇,却也忽略于这种袖手旁观会直接将他们置于无力反击他的下方。
他把右手心里捏了好一会儿的叶子针捏食指和中指间,一边瞄准潘某眼睛位置,一边重声道:“中国的粮食养育二位几十年,临到老年,却是身在中国的领土上自称汉奸,如此,我只能替乔都人民清理门户了!”话落伸手往前一挥,潘某反应未及,叶子针正中飞进右眼,潘某痛苦地捂住右眼,倒地惨叫。
“你还有暗器?”文某被柳秦伦的突然出手吓得直往景依婷身后躲,还不忘恐吓道,“姓柳的你竟敢出手?你就不怕我们死了你永远找不到柳栖蝶了吗?”潘某突然倒地不起让原定稳赢的一场局忽然孤立无援了。
景依婷犹似看戏地看着柳秦伦轻轻一挥手就制服了一个,大摇大摆地起身走到门口,把这个战场再次交给他。
文某随即醒悟过来:“景依婷,我们都上了你的当了!你丫的这是把我们忽悠过来置我们于死地呀。”
随着这一声吼叫,景依婷举起枪朝文某发出一颗子弹,子弹在文某的头部对穿对过,文某当场毙命。
柳秦伦走到潘某面前拔出叶子针,让他不再那么难受时问出栖蝶的下落:“告诉我栖蝶在哪儿?”
潘某临门一脚迈进鬼门关,立刻抱住柳秦伦的腿,仰头求助:“我告诉你,你能不能……”
话还未完,景依婷再次砰声发出一颗子弹,柳秦伦惊恐中直叫:“不要。”然而发出的子弹好比射出的叶子针永无回头路,柳秦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潘某再次被景依婷一枪击中。
柳秦伦愤恨又漠然地看向那方的景依婷,看出她的这场安排是为报当日受辱和杀父之仇。
不出他料,景依婷走到还未彻底断气的潘某面前,用枪抵住他的心脏,在潘某已然没有任何反应、仅剩一口气的情况下道:“我永远记得那日在国宾饭店,你们二人是商会里面反我和父亲最厉害的,我忍辱负重终于等到今天能够亲手了结你了。”然后第三声枪响,在柳秦伦的耳畔砰声打响。
最后还不忘附一句:“谢谢你们的帮助,帮我成功虏获柳栖蝶。这些人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时候随意践踏别人的命,等到自己落魄了就想着别人来拯救,殊不知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景依婷的对栖蝶狠辣的放话句句刺耳,柳秦伦怔在她面前,只觉浑身因着清理门户而沸腾的热血顷刻间全然凉透。
他茫然地环视这所平房,觉得好像到了地狱,大声叫喊:“栖蝶!栖蝶!你到底在哪儿?”尽管他心里很清楚,景依婷如此费尽心机虏获了栖蝶,当然不可能让他这般轻易地就找到她。
饱受栖蝶失踪、无力寻觅的痛苦搅得他五脏俱裂,泪水落了下来,如雨下的眼泪哗哗低落在地,在心神也已然崩溃中,他无力地指着景依婷放话:“你对栖蝶,真的够狠。你给我听好,你最好对栖蝶好点,否则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景依婷面对柳秦伦痛恨的指责,凄厉一笑:“不狠我又如何让你心里有我?就算你想把我千刀万剐,在你没找到柳栖蝶之前,为了这全城的老百姓,你都不会动手,你心里都会有我,所以我怎么可能让你找到她?”
柳秦伦别过头,没有再去看景依婷完全扭曲的面孔,他心中始终相信,栖蝶的意志力是最强大的,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她,所以他最应该做的是:“明天起,我会派人守在这个城市的各个出口,你有本事就永远别离开乔都,看看咱们到底谁更能熬?”
栖蝶又饿又渴,饿得胃又疼了,渴得嗓子干涸得猛咽口水也缓和不了,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从前再饿再渴,也会有清水和馒头充饥,当惯了十年的三小姐,饥饿便再不曾有过,就算是到了东方会馆,也不过半夜的事,她多少挺得住。
可现在,她微微睁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饥饿过度出现了快要死亡的幻觉,隐隐约约看到眼前一片黑暗,心里不禁想“我在哪儿?”
她动了动身子,双手双脚又被绑住了,她的记忆还停在那日,她为了不让秦伦担心,早早便离开了童公馆,一路打听才找到临江区,又挨家挨户看门牌号才找到38号,但她没有直接进去,她考虑到这里是景依婷的家,就这样进去,势必会让周边百姓以为她是景依婷的同党,那就糟了。
她找到景家的后院,趁中午大家都回家吃饭,街上没人的时候,她悄悄攀爬进后院,顺着阳台进屋,果然看到景依婷正在屋里等她。
“柳栖蝶,你真的来了?”
“我故意引我来,要做什么?”
“我不许你和秦伦结婚,我要你马上悔婚。”
她觉得好笑,笑问:“你不许?你凭什么不许。就算我不和秦伦结婚,秦伦就会娶你吗?”
景依婷答得果断:“没有你,他一定会。”
“所以你引我来,就是和我谈判?那么你听好,我柳栖蝶嫁定了柳秦伦,你最好别再做无畏的挣扎,不然他只会更恨你。”
“我的话说完了,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欲走,景依婷随即搭住她的肩,她知道景依婷是故意引她来,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害怕会有老百姓听到声音闯进来,没时间和她耗,开始和她大打出手。
哪知几个回合过后,在她完全占据上风之时,景依婷已经被她打得倒地不起,一吹口哨,突然窜出两个人来,前面人正是从她手里逃掉的文某,后面不知是谁,在文某引开她注意力时,从后面捂住她的嘴,那人力道之大之重竟完全反抗不了,同一时间,文某又上来抱她的腿,景依婷联合文某报复她,她在呈现弱向的情况下,不能和他们硬斗,索性假装晕倒,看看这些人到底想怎么样。
只是这一“晕”,她就在这个地方呆到现在,睡了好几觉醒来还是在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除了黑还是黑。
第二百〇四章 故作晕象看事发前后
栖蝶已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次,她深受父亲重男轻女的刺激,跑到莫宅外面等莫慈下学回来。后来莫慈回来了,收留她在家里宿了一晚,那天莫家妈妈走亲戚去了,只留下原本留给莫慈的一人分量晚餐。
莫慈很大义把晚餐的一个馒头,一点肉一点青菜和一碗粥让给了她,她不依,两人你推我让,最后把一份晚餐分成两份量吃了。
当时是饱了,可到了后半夜,两个肚子都饿得咕咕叫。莫慈打开电灯四处寻觅家里还有没有其他吃的,可打开米缸,里面只剩下几勺米,打开碗柜也是空的,莫慈没办法了,只好挽起袖子,把胳膊肘送到她嘴边:“你咬一口吧,喝点血下去就好过了。”
她嘟着嘴巴说得委屈:“我又不是吸血鬼。”
他忙着安慰她:“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我告诉你啊,当人不高兴的时候,就不能再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这样啊,咱们现在闭着眼睛数羊,一只两只三只,数着数着自然就睡着了,睡着了就不会再觉得饿了。”
栖蝶依照这个方法睡了一觉又一觉,眼下实在饿得胃疼,她再也睡不着,她摸着右手无名指,那天,她假装晕倒后,第一时间就有一双手在刷她指上的铭记之心,她明显感觉到手指上的指甲很长,刮在皮肉上的微疼,让她断定那是景依婷。
紧跟着,景依婷唤了声“文叔、潘叔,把她绑了弄上车”,她几乎可以串联起整个过程:吉祥居停业,景依婷主动找上有家归不得的文某。罗曼蒂克西餐厅被炸,景依婷又教唆文某以“柳栖蝶早晚都会查到你这儿来,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先下手为强”的理由拉潘某下水。
等帮手齐了,再导演这场绑架戏,一来,在她全心对付景依婷,而景依婷又打不过她的时候,再来两个力气大的男人前后夹击,她防不胜防就会落入她手。上次景依婷为了得到柳秦伦动用了迷药,她为了自保,干脆遂了她的意,在“晕倒”的同时屏住呼吸,才能避免吸入潘某手帕里可能带有的迷药。
杨婉君曾经教过她:“当你正和敌人对打的时候,大多数敌人硬打不成就会使用各种旁门左道来虏获你这个对手,这个时候,眼睛里越能看到的危险,越不能和敌人较劲地斗,能逃就逃,实在逃不过就假装被擒,收敛自己战斗力,保持体力,等到敌人擒获你,完全放松警惕后,才有能力在敌人对你再次产生威胁的时候,反败为胜,这个时候就能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她便由着景依婷抢去铭记之心,也想看看景依婷从南京回来后,到底是人还是鬼。
等汽车开了一段时间后,文潘二人依照景依婷的指示,把她弄到了这个地方,二来,以现在的景依婷的个性,一定会趁着文某潘某都要投靠她的机会,把她先处理好,然后再一雪为当日国宾饭店里,景家父女遭受商会成员无情打压之辱、和仇。
而她之所以到今天都没事,就像文潘景三人的对话。
“柳栖蝶?没想到吧,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
“你干什么?”文某大概想对她下手,被潘某阻止。
文某突然猛踢了她一脚:“她清醒的时候对付不了她,她现在没有反抗能力了,我还不一泄心头恨?”又踢了一脚,憋屈的火气如炸雷爆发,“这贱人害得老子一无所有,老子还不得还她个一无所有,像柳栖蝶这样的女人,只要我毁了她,她必定羞愧而死,柳秦伦也会因为她的死,没那么多心思放在整顿商会的事上,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大好事吗?只要柳栖蝶一完蛋,对我们就是百利。”
栖蝶咬紧牙关,面装昏迷无事地受着文某这两脚重踢的痛,她现在双手双脚都被绑,铭记之心也被夺了,她必须忍。
“不行,柳秦伦能走到这一步,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脆弱,我敢跟你打赌,如果柳栖蝶出事了,我们会死得更惨,到时不仅你我没命,咱们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买卖,连带家人都会受到牵连,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想跟你陪葬。”
“呸,瞧你这点出息,就活该受柳栖蝶整。”
一直默不作声的景依婷开腔道:“潘叔说得对,你现在不能动她,我还要留着她控制柳秦伦,而且要动也不是你动,柳栖蝶可不比你的那些女人,这可是乔都八城最具代表性的女人,如果换做日本人来动,效果会更好,会更能瓦解乔都八城老百姓抗日的意志。”
栖蝶闭紧了眼睛,她真的很想哭,原来她在景依婷心里竟是这样的存在,但干涩的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很好,很好,景依婷很好地利用了她对她的无戒心,要把她推向万劫不复,这个她曾经一力撮合给柳秦伦的女人,竟成为她22年人生里最大的败笔,内心里也仿佛终于得到了景依婷处在人鬼之间最直接的答复。不过一个鬼,有什么值得她哭的;对于一个鬼,她也不需要再手下留情。
潘某大概犹疑了一下,这才拍马屁:“高,实在是高,等到景小姐占领了乔都城,那咱们也就高枕无忧了。不知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把她捆起来丢在这里就行了,你们好好准备一下,我会派人保护你们,明天我会把柳秦伦带到屋子那边去,新账旧账,你们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潘某不禁质疑:“……景小姐不是对柳秦伦很喜欢吗?你舍得我们找他算账?”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们先出去,我要和她单独聊聊。”
顶上的某种东西响了一下,她听到景依婷逐渐走近的脚步声,然后很近的声音响在耳边:“我给过你机会了,怪就怪你自己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了现在的景依婷,现在的我不再是受柳秦伦不屑一顾,受你柳栖蝶同情帮助的可怜虫了,我一定会用我再生的这条命去夺取我想要的一切。今晚我就会让柳秦伦对我情根深种,就算他心里还有你,也不会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了。”
“如果成功了,我会送你和文潘二人一起上路,如果不成功,我就会一直一直折磨你和柳秦伦,让你们相爱而不能爱,直到柳秦伦接受我。”
那时,她依然只能忍,忍到景依婷的手下过来,再一一杀个干净。
栖蝶不知道现在距离景依婷说这话的时间过了多久,到了现在,文潘二人可能已经遭到了景依婷的毒手。
第二百〇五章 自力更生,见招拆招
柳秦伦痛恨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反击景依婷的能力,走出屋子,他迅速收起心痛,隐身在外墙角一处被炸毁的房屋废墟里,偷偷监视着景依婷和那些日本手下。
景依婷和文潘二人在这里驻扎碰面,那栖蝶肯定是离这里不远。
时间已近中午,又到了用饭时间,但他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出来。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系着“鱼记”围裙似饭馆伙计模样的男人拎着好几个大盒子进了院子,柳秦伦借着废墟攀上院墙,也只瞧见景依婷带着众人进了屋。
他跳下院墙,又等了一会儿,等那个伙计出来,忙挪步跟上,快到外街的时候,他冲到伙计面前将其拦下。
原本应该惊恐万状的伙计,居然认出了他:“是不是柳秦伦先生?”
柳秦伦微笑地点点头,见伙计因为认出他而一脸高兴,忙问:“你知不知道你送饭的那家人是日本人?”
伙计四张探望,确定无人后才小声应答:“知道也没办法呀,这年头谁敢得罪日本人哪,只要他们不吃霸王餐就谢天谢地了。”
“他们可是在你那儿定好了餐,每日早午晚直接送去?”
“是。一下子给了几百块,约好了一个月的餐。”
“里面可有什么异样?”
“暂时没有,我哪敢多看多问哪,东西放下就走了,早走早保命。”
柳秦伦从西服里面口袋里掏出两张十块的钞票递给他:“这一个月里,你随时帮我盯着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到东方会馆找我,尤其是那个领头的男人。”
“这,这怎么敢当啊,你们柳氏夫妇为咱们乔都八城的人民做了这么多好事,您放心,就算您不给我钱,从今儿起我也做定你的眼线了。”
男人拍胸脯保证的举动让他深受感动,硬把钱放进他手心里:“拿着吧,总不能让你白帮忙,赶紧回去别叫人看出破绽。”
“是是是,那就谢谢柳少爷了。”
跟着男人走出外街,柳秦伦招了一辆黄包车赶回东方会馆,后给童静峰和身在医院的童静雪各挂了一个电话,让他们马上过来。
栖蝶正当胃痛难耐,必须想办法找东西吃。她摸摸缝在内腰间的口袋,还好!钱都还在。
这时,终于等到有人打开顶上的铁盖,借着好不容易透进来的光线,栖蝶才看清了这里的环境,原来是地窖。
景依婷端着一大碗饭,饭里还放了许多菜和肉,走到她面前:“醒了?”
“肚子饿了当然要醒。”栖蝶也不和她绕弯子,她也得好好在现在景依婷现在不杀她的时间里,把每天的肚子填饱。
景依婷用小刀挑断她手上的绳子,把手里的饭碗递给她。
栖蝶抬眼瞭了她一眼:“你不怕我跑?”
“你丢了铭记之心还怎么跑,我是打不过你,但我会把铭记之心藏好,你找不到不就得乖乖呆在这儿了么?”
栖蝶笑道:“看来你受了村上真美的训练,确实聪明多了。”目光下落至面前的饭碗,那仿佛已隔了几世的饭菜香的确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诱人。
但柳栖蝶毕竟是理智的。
栖蝶不屑地又把目光上抬,冷笑道:“柳栖蝶不是景依婷,永远不会受日本人的嗟来食,你会拿饭给我,说明你现在还不会让我死,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自力更生,不如你放我出去,让我自己找饭吃,你省心我也省心,还有,你应该知道我身子很虚,不能长期呆在这又黑又湿的地方,如果我死了,你的各种目的不就实现不了了吗。”
景依婷闻言大感意外:“你要自力更生?”
“是,我猜想文潘二人应该被你处理了吧,这下没外人在,你完全可以放了我,而且你这饭也是外面买的吧,那我就去这家饭馆打工好了,以后我每天给你送,这样你就不怕我会跑了,或者你干脆给我换张脸,你跟在村上真美身边,多少也学会了一点易容术吧。”
景依婷不禁想,如果是柳栖蝶给他们送饭,总好过一个生人每天进进出出:“好,你骨头够硬。”
她又挑断她脚上的绳子,栖蝶重获自由,转身便往地上走。
景依婷从卧室里拿出之前村上真美给她的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具抛给她:“鱼记菜馆,就在街头中间位置,我们给了一个月的饭钱,你负责送就是,你要敢耍花样,这辈子就别想拿到铭记之心了。”
栖蝶接过面罩戴上,留下一句:“不用派人跟着我,一个小时内我肯定回来。”
好在有了前几次身上没钱遭遇尴尬的教训,这一次,她带了好几百块在身上,够她维持好几月的了,出了院门,她再也坚持不住地捂住难受的胃,直奔鱼记菜馆。
东方会馆侯云帆的办公室内,几人闻听柳秦伦所述的刚刚过去的景依婷事件,纷纷大惊失色,继而深觉毛骨悚然,侯云帆更是气愤得拍桌直嚷:“这女人简直是疯了。”
童静雪垂头倾听了半天,在那些她完全没办法接受景依婷能做得出来的行为里,心痛地看向柳秦伦:“爱而不得反成恨,景依婷这是为了你走上自我灭亡的路了。”
柳秦伦厌恶童静雪在这种情况下还在为景依婷说话,震怒之下,当着童静峰的面怒指童静雪:“你不要再跟我说她是为了我的话!现在我跟景依婷势不两立,你要再为她说半句话,别怪我翻脸无情。”
一向温文尔雅的柳秦伦罕见的被触怒,童静峰没有为了静雪抵他的话,沉声道:“都别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栖蝶。你打算怎么做?”
柳秦伦心急烦躁中,对童静峰表态:“景依婷现在在纵三路,为了不伤及无辜,我不能动用太多的人去找,只能派你们所有认识景依婷的保镖守在乔都城的各个通道,码头,机场,任何能够出乔都的口子都必须守住了,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栖蝶会被她改头换面运出城。”
“侯云帆留在商会,我继续去纵三路监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景依婷守住了,我只求栖蝶能够平安回到我身边!”
“还有,景依婷现在是男人打扮,也可能随时变脸,不过她身边有很多日本手下,一定要吩咐守在出口的人多留意日本口音的男人。”
童静峰起身走到办公桌处,用桌上的电话打回乔行康子:“马上派人守着乔都各个出口,只要发现景依婷和日本男人,立刻扣下。”
第二百〇六章 面具下的菜馆相遇
放下电话,童静峰反身走到静雪身边:“景依婷现在是汉奸,是个极度危险的人,你不能再对她有任何善念。”
童静雪受柳秦伦斥责得心里委屈,她哪里是要替景依婷说话,她不过就是说了一个事实罢了,恍然抬头,看向柳秦伦说:“我有个大胆的提议,景依婷掳了栖蝶小姐,就等于铭记之心已经到了景依婷手里,阿晞现在昏迷不醒……甚至她根本不需要经过阿晞,拿下了你和王廷,单靠你和大哥的亲戚关系,乔商银行也就不远了。所以你不妨假意和她在一起?只要实现了景依婷的美梦,说不定你顺藤摸瓜,就会找到栖蝶小姐,还可以再深入到景依婷的上级。只要你以回江城的名义暂时离开乔都,就没有人会怀疑你其实并没有走。”
柳秦伦甚感无言以对地朝童静峰挥挥手:“送她回家吧,我自己想办法?”
童静雪自视对景依婷的了解,这条路是最便捷的,但见柳秦伦不以为然,正想劝,又见童静峰急急向她摇头,才悻悻地随他离开。
走出侯云帆办公室,童静雪不满追问:“他什么意思啊?难道就他担心,我就不担心吗?”
“柳秦伦和柳栖蝶能深得老百姓信服,就是因为他们的不屈精神,以及和日本人正面战斗的实力,他们身为王廷的掌权人和乔都商会会长,就算是假意也是绝对不能跨的一步,日本人的狠辣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如果日本人捅破给乔都八城的老百姓知道,柳秦伦只能靠假意投降来救人,那柳氏夫妇在老百姓眼中就再无威信可言。”
“如果换做柳栖蝶,她也情愿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愿意柳秦伦用这种方法救她出来苟且偷生。”
童静雪忽然间无话可说。
在这些心怀大志,敢做大事的人面前,她的确很渺小,她从小到大都活得无忧无虑,母亲走后,父亲和大哥更是竭力为她创造出了一个梦幻天堂,这是先天条件,也直接导致她的观念里,只有好好活下去的人生目标。
这大概也是阿晞疼她敬她却始终无法爱上她的原因吧。
两个人生观念不同的人,又如何能够走到一起。
她弱弱地问:“那么……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童静蜂冷静地微笑说:“我们现在只要管好自己,不再多一个人失踪就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应该相信柳栖蝶这个老百姓称为‘拥有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的奇女子的能力,也应该相信柳秦伦哈佛硕士的脑子是能够出神入化的。”
童静雪心得安慰,乖乖随大哥回了家。
侯云帆心脏发紧地瞧着柳秦伦焦急地抱着头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怎么才能缓解童静雪的话又为他添上的烦闷,轻咳一声劝慰说:“静雪还是个小女孩,她不是故意添乱的,你别往心里去,不过她有句话还是说对了,景依婷根本不需要通过莫宸晞,只要掳了栖蝶,再用栖蝶磨得你筋疲力尽,那个时候,王廷、乔行就都是日本人的囊中物了。”
柳秦伦抬头亦点头:“但我没时间跟她磨,她要用栖蝶来磨我的意志,好,那我就先发制人,先让她无法在乔都城里待不下去,这样她就会带着栖蝶想办法出城。”他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噌”地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拿起话筒,拨通乔都日报社里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对方略带低沉的声音一接通,他立刻道:“我是柳秦伦。”
对方是他合作了多次的记者,多次取得他的独家消息,很是对他感恩戴德:“柳少爷有什么吩咐?”
“马上准备柳栖蝶失踪、昔日汉奸景依婷贼心不改卷土重来危害乔都人民的新闻稿,稿上注明现在的景依婷已经变作男人模样,请大家千万注意识别,明天的头条我要看到这条独家新闻。”
乍听柳栖蝶失踪、景依婷卷土重来的重磅独家新闻,记者惊觉到这场逐杀汉奸的行动刻不容缓,连连点头应:“是是是,我马上准备。”
“我明白了,你是要用通缉的方式,逼景依婷尽快离开乔都,这样不仅可以找到栖蝶,还可以逼得景依婷无法再在为非作歹。”
挂断电话,柳秦伦回头看侯云帆:“不错,我出去一下。”
栖蝶戴着半张血肉模糊的假皮面具出现在乔都城内最繁华的福兴大街街头,立刻在街头街尾引起轰动,一下子就将她从绿树成荫、鲜花遍地的仙境打入恐怖丑陋、血色缭绕、令人看之便呕的地狱,那种恨不得把她赶得越远越好的鄙夷视线,加重了她要继续伪装下去的定力,也加快了她必须马上夺回铭记之心恢复到柳栖蝶的决心。
她失踪的这几日,秦伦一定急疯得四处寻她,倘若她以柳栖蝶的身份出现,传到秦伦耳里,秦伦一定宁舍铭记之心也会迫不及待寻她回去,那这几天她所受的苦就都白费了,她必须想办法告诉秦伦,她现在是安全的。
栖蝶在各种有声无声的嘲笑声中走进鱼记,找了一处角落位置坐下,随意点了餐单上的几个菜,在对上伙计害怕又慌张地赶紧抢过餐单的目光时,微笑地点头说:“谢谢。”
那伙计吞了一口口水,见她虽丑却并无恶意,也回话道:“等、等会儿啊。”
等到三菜一汤一碗米饭上了桌,栖蝶端起饭碗便大口开吃,此刻她不是柳栖蝶,只是一个众人眼中的丑八怪,也无需佯装高贵,就像幼时面对肉食的狼吞虎咽一般。
只因此时正值午饭时间,菜馆里人来人往,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很快就没人注意她地自顾自嘴。
柳秦伦来的时候,栖蝶仍专注在碗里,直到听到由远及近的尖叫声“柳秦伦!”,她惊诧地转过身去,只见菜馆老板和仅有的三名伙计已大步奔向门口迎接。
那样正大光明的柳秦伦和这样畏首畏尾的她是不一样!
简直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路边众人纷纷停下脚步,馆内食客纷纷停下夹菜和咀嚼动作,真可谓是时空静止,纷纷用目瞪口呆的状态迎接柳秦伦进馆、坐下、点餐。
栖蝶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被秦伦的突然出现吓得呛在喉咙,呛得她不想引人注意地赶紧放下饭碗双手捂住嘴咳嗽,猛咳了几声后,再转身看去,秦伦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一边等上菜,一边背对众人拉住其中一个伙计交谈。
第二百〇七章 同收“情书”和家书
正是他这样认真做事的美男子状态,四周不停有女生发出花痴般的尖叫:“真的好帅呀,本人可比报纸上帅多了。”
“柳少爷认真说话的样子好迷人啊,像他这种又帅又有本事的男人真是不多见了,以前羡慕童静雪,有莫宸晞那样的男人爱,现在又柳栖蝶,有柳秦伦这样的男人爱,你说咱们怎么遇不到这样的完美好男人呢。”
“咱们怎么能跟童静雪和柳栖蝶比呀,童静雪身份高贵,柳栖蝶虽然出身不好,但人家后天努力呀,现在谁提到柳栖蝶的名字不是夸呢?怪就怪咱们自己没那个命。”
柳秦伦的美貌,当真是秀色可餐!正在各张桌前用餐的食客,已经不知不觉地把目光定于柳秦伦,好多男人女人都是被正常的家人用筷子敲醒,亦或拍桌子提醒,才又开始正常用餐。
柳秦伦大概已习以为常,栖蝶所处位置,正好是伙计的背面,她看不到伙计说话,只能看到秦伦并不受身边嘈杂声音影响地凑在伙计耳边,小声对其说:“明天的乔都日报,你送饭的时候送到那些日本人手里。”
伙计重重点了几下头。
这时,菜馆老板亲自把两菜一汤一碗饭送上了桌,他欠身坐在长凳上,开始正常用餐。
大概是今天依然在废寝忘食地找她,才会在端起饭碗的时候,和她一直专注吃饭,大口扒饭大口吃菜,由于吃得太急,被呛到,才舀了一勺汤喝下,随后继续认真吃饭,大口吃饭。
栖蝶在秦伦对那个伙计的说话里看出,那个伙计就是每天给景依婷送饭的伙计,瞬间改变了要在这里自力更生的念头,忍住想要立刻扑上去的冲动,招来另一名服务员要来纸和笔。一边用笔在纸上写,一边用左手挡字。
简单的几行字写完,她把纸张折成一个方块,拿出兜里的零钱放在桌上,起身朝秦伦走去。
柳秦伦抬头看着站在面前低头不语、右边脸惨被毁容的女子,柔声道:“有事吗?”
栖蝶佯装羞怯地双手捏着纸块的两个角,递给他,压低声音道:“秦伦少爷,我、我很喜欢你,我、我真的很喜欢你,请、请收下我的心意……”她心里担心他会不会当做普通情书那样出门即弃,抬头欧看紧他的眼睛补充道,“里面有惊喜。”
话落,就像一个普通的示爱女子把纸块塞进他手里,因为不敢面对心上人的回复而匆匆逃离。
柳秦伦看着这个背影和她身上那身背带裤好似熟悉、可面容却极其怪异的女子,捏紧了手里的纸块。
以前在哈佛校园,这种表白信都会用很漂亮的信封装好,有心的女生还会在信封上面画一些图案,都是希望他能够看一眼,他出于尊重,都会一一拆开看,有时实在忙于学业,筋疲力尽没有时间看,眼下栖蝶失踪,他更是没有心情看了。
但就是因为这女生和栖蝶的相似的熟悉,让他鬼使神差地缓缓打开纸张,认真看着纸张上的字:
我是栖蝶,我现在暂时安全,景依婷和那些日本人都伤不了我,不要再费心费力来找我,千万不要让景依婷有任何可趁之机,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回去,你忙你该忙的,请督促好我托候云帆帮忙做成样品的那几件设计。
为了你,我一定会保护好我自己,也争取利用这次机会,断了日本人对铭记之心和王廷、乔行的念头。
柳秦伦睁大眼睛,十分震惊地看着纸上熟悉的笔迹,没错,有“那几件设计”作证,是栖蝶没错!
他立刻起身追出门去,然而有心暂时躲避他的栖蝶此刻早已消失不见,他呆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头,心里顿时有大喜大忧的起伏。
柳栖蝶不愧是柳栖蝶,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这一突如其来的惊喜高兴得他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活像个疯子似的喜极而泣。
但很快,喜泪就变成了心痛的泪——栖蝶打算暂时混迹在景依婷身边,怎么可能让他放心得下?
但她心意已定,他也只有尊重她,于是他又像个疯子似的,辗转人群里,对着空气点了一下头。
栖蝶隐身在路口转角处,看着秦伦脸上又哭又笑又点头的表情,这才眼角含泪地放心往那个敌窝走。
敌窝门口,栖蝶收住眼泪,若无其事地往里走。
景依婷视她为情敌,不忘随时抵她两句:“怎么?这么快就自力更生回来了?”
“我说过一个小时内回来,必定回来。而且自力更生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得绑在那儿做工啊?倒是你,铭记之心得到了,我也跑不了,下一步应该就是用我和铭记之心威胁秦伦了吧?”
景依婷白了她一眼,进了卧房。
栖蝶也不激她,等着秦伦口中的明日的乔都日报。走进景依婷旁边房间,收拾干净,当做临时睡觉点。
柳秦伦紧攥着纸张回到童公馆,一直安排宿在童公馆的飞机司机立刻小跑上来,把手里的信封递给他:“少爷终于回来了,这是大小姐寄来的信,您过目。”
柳秦伦接过信,就着童静峰身边坐下,拆开信封,打开信纸:
多日不见,伦弟、蝶妹可还好?
近来通过乔都日报,知道你们在乔都大力筹办孤儿院,重建房屋,同时大肆清理乔都商会的不正之风,我又高兴又担心。一转眼,你们已在乔都半月有余,爸爸妈妈也从美国回来了,听说了你们的婚事,很是高兴,还请抽空和静峰一起回家一趟,准备动手筹备除夕夜的婚礼。
嫣姐字。
柳秦伦伸手一扬,把信纸递给童静峰。
童静峰一目览尽,道:“侯云帆打电话来说,你准备通过乔都日报去引景依婷出来,这个方法不错,但是……”
柳秦伦又把栖蝶的“情书”递给他。
童静峰再一目览尽时,精神立刻抖擞了,把两张纸折叠在一起,递回给他:“明天过后,你应该放心回去了。”
柳秦伦心惊胆战中猛然想到景依婷那晚对他说的话,12月,日机会有两次轰炸乔都,不会再轰炸江城,这么一来:“你后天和我一起回去,我得在12月把江城的事处理好,你得尽快赶回来,整个乔都只剩下侯云帆一个人撑,我还是不太放心。”
童静峰拍拍他的肩:“非常时期必须做非常处理,侯云帆已经成熟多了,信上说的对,那几件设计还得靠他呀。”
第二百〇八章 追击令引全城沸腾
“栖蝶这个女孩儿还真是有趣,如嫣之前告诉我说,她有几件设计,想通过威尔斯的夫人伊娃,把王廷的招牌推向全国,乃至国际。像设计这种精细活,你没时间做,她都替你做了,尽她的一份力,她这样有心,也是为了安你的心,分散你的注意力,你就更不能辜负她了,那几件设计是现在唯一还没有落实的,你就得替她去跟进,这关乎到王廷享誉全国的前途。”
柳秦伦双手一抹脸,仰头后靠,忍住栖蝶右边脸恐遭毁容而心痛欲出的眼泪,苦恼无助地、后脑勺猛撞击在木质椅背上,发出“砰砰”声响。他愁眉不展地闭紧了眼睛,额上频频滞出豆大的冷汗,心里被栖蝶右边脸上的那片红色,灼烧得火辣难受:“就算王廷享誉国际又怎样,我最想要的也只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栖蝶而已。”
童静峰并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以自己对柳栖蝶的了解,劝道:“你这是典型的关心则乱。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要相信她,她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这便是她那双‘神来之手’的神奇之处,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明天的万变。”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栖蝶交代的事,抱着和她隔空共同抗敌的积极心,等着她回来的那天。
夜来风潇雨晦,柳秦伦躺在大床上的被子里,心中不由想起了前一次和栖蝶同床共枕、共盖一床被子,犹如真正夫妻的状态,那时,他们恪守礼节,没有逾越半步,僵着身子睡了一夜。
柳秦伦打开台灯,看着栖蝶的那封“情书”,着重看“我现在暂时安全”“景依婷和那些日本人都伤不了我”这两句,看得栖蝶脸上的红色逐渐逐渐在心里消失,看得眼泪顺着眼角下流、濡湿枕头,看得眼睛不知不觉地因着疲累缓缓合上。
1940年11月25日清早,天刚蒙蒙亮,满街报童高呼的“号外!号外!号外!昔日汉奸景依婷带领日本部队卷土重来危害乔都百姓,掳走新任商会会长柳栖蝶。”响彻整个乔都城。
景依婷?
掳了?
柳栖蝶!
报纸一出街,世人皆被这两个分立两端的名字对景依婷这个叛贼恨得牙根痒。
童家管家连跑带摔地急急忙忙把报纸送到正在餐厅用早餐的几人手里,童振鹏这才知道了柳栖蝶失踪的事。
“这会儿外面已经吵翻天了,老百姓群起激昂表明誓要与乔都商会共同追杀汉奸,救出栖蝶小姐。”
童振鹏深感惋惜却无力惋惜,只对柳秦伦道了声:“赶紧想办法把栖蝶救出来。尽量,留她一个全尸。”
童静雪再不敢有异议,垂头不语。
童静蜂轻叹口气,也没了继续用饭的胃口。
柳秦伦诧异地回看童振鹏,童振鹏竟完全没有过问栖蝶失踪的过程,以及事情是怎么传到乔都日报社的,只听他后面一句话,到底还是敬佩始终公正廉明的童振鹏,哪怕对曾经视作亲生女儿看待的人,在真相面前,也没有了辩护的底气。
也作为回礼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回头看着乔都日报上,用大号标题刊登的他的授意,没有占到正面两版的内容,只刊登了报纸的半页纸,其余三页全部呈空白状,自他接触乔都日报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何志国如此重视地用这样的方式引起老百姓的关注。
目光下垂至正文,记者完全以他心腹的角度,撰写出整整一版的文字说明,简洁归纳便是:
乔都市商业联盟会新任会长柳栖蝶,携手订婚丈夫柳秦伦以铭记之心的神力力保乔都人民性命安全,不畏艰难,大举措扫除吉祥居和罗曼蒂克西餐厅等地的害群之马,惨遭潜逃在案的乔都商会原成员之一的文某某联合为夺铭记之心、为夺王廷和乔商银行财富的汉奸景依婷掳走,景依婷带领众多日本手下这次卷土重回乔都,乔都商会和乔都日报社的全体成员在此呼吁全城老百姓大力追查景依婷,以求早日找到柳栖蝶和追杀日本人。
柳秦伦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道辞,忙往景依婷据地赶。
乔都日报的传播力和影响力果然是相辅相成的。黄包车从童公馆所在位置往纵三路跑的一路上,柳秦伦几乎随处能见老百姓人手一份报纸拿在手里,大街小巷所有的店铺都停止了营业,各个角落搜寻景依婷和柳栖蝶的下落。
有学生快速地拉起了横幅,成群结队地走在街上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诛杀汉奸景依婷,拯救在世观音柳栖蝶。”
当栖蝶手执今日的乔都日报,看到这则振奋她心的新闻时,真是大感惊喜,就在昨日,她还思虑着如何套取景依婷下一步计划的话,秦伦这招借用全城百姓的力量逼景依婷出乔都的举动来得真是时候。
今日,她本想把自力更生的戏演足,找个一个私塾免费教孩子们读书写字,难得几个孩子不怕戴着面具的她,这才能凑上大街上老百姓义愤填膺地四处找寻她下落的盛景。报纸上清楚地说明现在的景依婷是男子装扮,提醒老百姓主要注意城里的陌生男人。
栖蝶摸了摸一个孩子的头,道:“好了,姐姐要走了,下次有机会再教你好不好。”
这样一来,景依婷更不会留她了,栖蝶就地捡起几颗小石头,放在背带裤兜里。等到她跑回敌窝,如料正见景依婷勃然大怒地把报纸撕得粉碎,愤如睚眦般发狂暴叫:“柳秦伦!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你才甘心吗?好,你不仁我就无需再给你留义。”遂用日语向一众日本手下说了句栖蝶听不懂的话。
栖蝶高度警惕的目光四望周遭一众日本男人看她的邪恶目光和笑,又对上景依婷突然转过来凶狠的脸,拔出腰间的手枪缓缓走近她。
这些日子,她明里暗里都感受到那些日本男人看她的色眯目光。她不动声色地立于原地不动,果然,景依婷为了让她受到侮辱不会一枪毙了她,而是把枪口对准她的右脚,“砰”的一声,打中她的脚踝。待她倒地不起时,日本男人一窝蜂地走了过来。
栖蝶忍着脚踝流血不止的痛,假装害怕地拖着身体往后退,突然,一个日本男人挡住其他男人,说了句什么,其他人也不反驳地停住了脚,由那个日本男人独自向她袭来。
第二百〇九章 我又把栖蝶弄丢了
然后,她看到景依婷从卧房里背着一个包袱出来跳进地窖。
景依婷这是要她在受伤、没有反击能力之下,任由这些男人折磨,就在身前男人那双恶心的手快要触摸到她的身体时,栖蝶开始发力反攻,没有受伤的左脚往上一缩一踢,立刻就将男人踢出几米远,仿佛不受伤口疼痛影响地一跃起身。
“……”一众男人难以置信地用日语惊呼一声,随后露出更加有兴趣的邪笑。
栖蝶忽然觉得语言不通也有好处,在这些日本男人不认识她、不认为她会对他们造成危险的情况下,正好给了她进攻的空隙。
栖蝶把身体的重力往左脚偏,让右脚尽量不受力,这样疼痛也会缓轻很多。她摸出裤兜里的石头,依着日本男人们围着她的圆形方向像叶子针那样啪啪啪对着一众日本男人飞射出去,纵身一跃,伸出左脚,就着那一瞬间的力道,踢向日本男人的脸,踢得对方一个个倒地惨叫,道:“中国女人可不是你们想欺负就欺负的,我今天就为所有受过你们欺负的中国女人报仇。”栖蝶极力忍着脚踝伤口血液四溅的痛,再拼出一股力,勒住一个男人的脖子,用力一扭,男人当场一命呜呼。
剩下的几个男人这才意识到她的厉害,走到一起,准备用群力攻击她。
这下,栖蝶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到一口气里,再次一脚环踢向剩下的日本男人,踢得一个个口吐鲜血,当场死不瞑目。
栖蝶大出几口气,右脚仍在流血不止,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逞强去抓地窖里的景依婷。只好先退一步,缓缓移动左脚,拖着右脚,扶着墙,往外街走。
也就在纵三路路口的地方,栖蝶正好与赶来救她的柳秦伦擦肩而过。等她发现疑似秦伦的背影回头看去时,再次忍住了唤住他、扑上去的冲动,她凝神一秒——不能就这么回去,报纸这么一登,景依婷一定回再使招对付秦伦,她仍然要跟着景依婷……她深呼吸,毅然决然地坐上了秦伦来时的黄包车,前往乔都市人民医院。
柳秦伦一下车拔腿猛往敌窝跑,等赶到敌窝现场,看着一地的日本男人死尸,他蹲在近身前有血的地方,伸手触了一滴血,还是热的,这里是刚刚发生了一场剧烈的打斗?他迅速起身搜查屋子,不见了景依婷的踪影,这些日本男人都是景依婷的手下,她不可能杀死这些帮手,唯一的可能就是——栖蝶!这些日本男人都是栖蝶杀的?
如果栖蝶和这些日本男人起了争执,这一地的血里,会不会也有栖蝶的?
柳秦伦又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观察,在这条巷道的左手边,果真有呈条状的血液一路延到路口,是栖蝶!她在诛杀日本男人的同时也受了重伤。
她受了重伤就会第一时间去包扎伤口,今日受新闻影响,大概是害怕景依婷,很多铺子都没开门,那么,栖蝶包扎伤口会去哪儿?
柳秦伦猛然想到——乔都市人民医院!
栖蝶万万没想到,柳秦伦在敌窝找不到她,竟追来了医院,在一楼外科看到柳秦伦火急火燎地跑上楼,估计是找两位院长去了,她赶紧趁护士不注意,躲到洗手间。
不一会儿,年轻的那位院长果然找了过来,询问护士:“可有一位受伤的女孩儿来过?”
“有啊。”
栖蝶把门开起一个口子,看着那方的柳秦伦因护士一句“有啊”而展颜笑开,却又因护士四处寻找无果,抱歉地说,“这刚刚还在这里,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而又敛了笑脸。
年轻院长又问:“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护士形容说:“模样丑陋,来的时候佝偻着腰,看上去有三四十岁。”
柳秦伦彻底失望地身子一软,眼睛里有了显而易见的泪水。
栖蝶想,自己身负枪伤的痛,佝偻着腰进来这一小小的动作居然成了瞒过护士和柳秦伦的关键。
年轻院长同样抱歉地转身对他说:“实在抱歉,不过,我所知道的柳栖蝶是个极其坚强能干的女子,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用担心。”
柳秦伦万万没想到,自己晚的这一步,生生和栖蝶擦肩而过了。他在心里痛骂自己,为什么要去看那份报纸,如果把看报的时间节约出来,说不定这一趟,他就和栖蝶撞到了。
哎……
出了医院,他又招来一辆黄包车前往东方会馆,向侯云帆交代好回江城前的事宜,嘱咐他每天都要抽空去两处正在重建的房屋处看看,每周都要抽空去孤儿院看看,还有栖蝶的那几件设计,一定要加快赶制出来,成品出来后,要马上寄给他。
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他:“你今天看到的报纸上强调景依婷的男人装扮,是我故意布的一个局。”他原本以为她会带着栖蝶一起逃,但现在看来,栖蝶应该已经逃离了景依婷的控制,但还是不能否决她俩没有一起,“这种情况下景依婷一定不会再以男人的模样出现,要留意除了男人以外的一切人,当然,她很可能还是会以男人面目出现,所以你一定要和康子叫下面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
侯云帆郑重道:“我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但我只能向你表明我们会尽力,不能绝对保证。”
柳秦伦莫可奈何地眨了眨眼:“尽力就好。”
和栖蝶来时的飞机一直停在乔都市机场,他们当天下午出发,傍晚时分就抵达了江城太白山顶柳家的私人机场,那天开来的车也仍然停在机场口,两人上了车,柳秦伦迅速发动引擎,熟车熟路地几个眨眼之间就转下了山脚。
柳秦伦把方向盘往左转转上了万安桥,童静峰看着路不对,问道:“这是去哪儿?”
“江家。”
汽车抵达陆家巷子口,柳秦伦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柳秦伦拿下座位下的乔都日报,直奔江家。
此时的江家,刚刚结束一天的制作作业,柳秦伦刚到江家外转角的地方,就看到大部队正正常上下班地收拾东西离开。江永泰正站在院门口,收拾各种工具。
他真的不好意思喊江永泰的名字,还是江永泰看到他主动叫他:“二姐夫,你回来啦。”左右却不见二姐,又道:“我二姐呢?”
柳秦伦对于开口说栖蝶感到无比艰难,只问:“爸妈在吗?”
江永泰还从来没见过柳秦伦这幅无法直言的模样,道:“在院儿里。”
柳秦伦又直奔院儿里,把江家二老请到里屋坐下,关上门,走到二老跟前跪下:“对不起,我又把栖蝶弄丢了。”
第二百一十章 透过报纸确定人心
二老茫然地四目相对,脑子里同时斟酌着“又”?“弄丢”?的意思?
江建邺讶了一讶。这两人平日都是形影不离,还没正式结婚就已经是出双入对地出席各种场合,如今结婚日期已订已宣,倒也不怕生出什么意外,现下:“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莫非走散了?”
陈国秀想起上次莫宸晞的一跪,是跪谢他们的养育之恩,也还算受得起,可柳秦伦这一跪,作道歉用,却叫他们如何受得起?赶紧扶起他:“孩子,这我们如何受得起呀,快请起。你和栖蝶,是怎么回事?”
柳秦伦起身把手里的报纸和栖蝶的随笔信同时呈给二老:“今天上午,我还差一点就找到她了,但是阴错阳差,我们又错过了。”
根本不用他多说,二老一看报纸就傻了,随后看了随笔,陈国秀一口紧张得肉跳的重气才缓缓呼出:“……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栖蝶,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别担心,相信她,一定会赶在你们婚期前回来的。”
江建邺赞同道:“是啊,栖蝶能够勇敢地潜伏在日本人身边,说明她是很有信心的,而你真正要做的,就是在她不在的时候,全心全意打理好你们共同的家,我们做父母的也会全心全意协助你,支持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就在这儿吃点?”
柳秦伦心里烦闷地摇摇头道:“我没胃口,爸妈回来了,我得马上赶回去,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陈国秀把两张纸递回给他:“带回去让江家父母和姐姐也有个心理准备。”
柳秦伦接过江母递回的两张纸,出了屋子,面向正准备开饭的几个弟弟僵硬地笑了笑:“我先回去了。”
正好站在门口的江永泰拦住他:“干嘛走啊,吃了晚饭再走啊。”
“不了,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再叙。”
陈国秀跟出来正好看到柳秦伦转身离去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里颇为感慨地把刚才的消息转述给四个儿子:“大家心里要有个数,等过两天报纸进了城,要知道怎么回答街坊邻居的问话,咱们除了加快多制作膏药,还得帮着秦伦稳定民心。”
几个儿子边听边露出她方才同样的怔愣样,听了母亲的话,没有一个人开口提问,一个个乖乖坐在座位上动筷吃饭。
由于柳秦伦和童静峰突然降临在柳公馆的晚饭桌前,柳公馆里的四人都惊讶地同时停下了用餐的动作。
“爸爸。”
“爸爸。”
柳秦伦许久不见父亲,此时见父亲红光满面,两边脸颊由那时离开美国时的消瘦变得圆润许多,这是杨婉君的功劳,也是他和栖蝶共同努力让父亲安心的功劳,心情由忧变喜,但看着这个就差栖蝶一家团聚的画面,喜里又添无尽的忧。
童静峰随柳秦伦叫的这声爸爸,让柳如嫣瞬间感到新婚的甜蜜又回来了,这些日子远距离的双城生活并没有消磨童静峰内心对她的挂念。
最小江永秀率先反应过来:“二姐夫大姐夫请坐,我去给你们拿碗筷。”
柳如嫣见到二人是又惊喜又欢喜:“好了好了,总算是回来了?”见还差一个,目光不由向两人身后探,“栖蝶呢?”
就坐在柳秦伦右手边的杨婉君注意到他手里的报纸和报纸上写着今天11月25号的日期:“把你手里的报纸给我看看。”
柳秦伦挥手把报纸扬向杨婉君,杨婉君接过报纸抖开页面,紧盯着大大标题的两只眼睛里满是跳跃的震惊加意外,却如江母看后的反应一样镇定:“这是今天的报纸,要27号才会发到江城,我想今天的乔都一定因为这则新闻震动了吧。”
柳秦伦第一次为了栖蝶称呼杨婉君:“妈妈不担心吗?”
杨婉君放下报纸,看着柳秦伦脸上明显的忧色,笑道:“我培养出来的女儿我自己清楚,栖蝶在任何时候都能够以不变应万变,这是她的优点,而她的缺点就是面对敌人示软和求助的时候会心慈手软,所以我很早的时候就把这个缺点变成了优点,告诉她,当敌人示软和求助的时候,也就是她对敌人产生生命威胁的时候,一旦她对敌人手软,敌人就会趁机要了她的命,敌人会成为敌人,就因为在要杀她之前就已经摆正了立场,示软和求助都只是当下为了保命而表现出来的假象,这是古代战场上的生存法则,放在抗战时期的现在仍然是最有效的生存法则。”
杨婉君悠闲地靠上椅背,轻飘飘地把报纸扔到餐桌上,道:“所以我何来担心之说。我不知道栖蝶被掳的事报社怎么会知道?就算栖蝶现在的情况真如报上所写,就像我刚才说的,没什么好担心的,而秦伦会担心,是因为太过牵挂栖蝶所致,因爱而忧,这可不是柳秦伦当下该有的心态呀。放下你的担忧,好好打理王廷,考虑一下27号该如何安抚江城人民的心。”
柳秦伦细究了一眼杨婉君眉梢眼角的笑意,眼睛里的明亮,这才受了童静峰的拉力,坐到桌前,端起江永秀盛满米饭的饭碗,这一路走来的慌乱和心颤,都被杨婉君一话安慰得恰到好处,复又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翘唇道:“妈妈不愧是将门后代,把栖蝶培养得确有‘拥有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的神力。”
这话说得柳如嫣也不由得看了他和杨婉君一眼。
然而谁的安抚都无法真正平复他心里对栖蝶的想念和担忧,为了减少等待栖蝶回家的难熬心情,柳秦伦在回城的第二天就全情投入到王廷的检查工作里。
踱步在新城大街上,半月不见江城百姓,一张张脸上都重新挂上了不受日机轰炸的喜悦,多处正在重建的建筑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街道两边讨价还价的买卖声和黄包车来往不停转动的车轮声,成为城市里最嘈杂的一道风景线,江城百姓又开始积极生活的动力!也是景依婷唯一带给他的好消息。
走进王廷大药店,江永泰将他请进了几个医师平日里休息的屋子坐下,把两个账本摆到他面前的桌上:“现在二姐不在,我更是要替她做好我能做的一切工作,上面这本是你给我的十万,每一笔款子支出的记录,全部都是王廷之都修葺的费用,到现在还剩下八万两千块。你们离开江城不久,其他七城就签好了合同寄了过来,顺带支付了买膏药的款子,还有乔都八城以外的三座城市中医找了过来,我按照之前二姐说的价格和他们签好合同,加上他们支付的款子,正好填补了那十万的空缺,下面这本就是账目明细。你先看看,有什么错漏的地方我好补充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