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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婉州     梧桐叶下双栖蝶txt下载     梧桐叶下双栖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伪装的成效(2)

    “孤军?那三小姐呢?”一个丫头仿佛听不懂地问。

    “她?”

    两个丫头一言一语的对话在看到她的瞬间止住,一个丫头扬声道:“三小姐,老爷让你去一趟书房。”

    栖蝶闻声转头,意料中的看到两个丫头正带着傲睨不屑的表情站在她的不远处。

    她从秋千上站起身来,捋了捋微皱的裙摆,露出高跟鞋上镶嵌的晶莹剔透的白水晶,随着步履轻盈的走动,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优雅地朝丫头们走去。

    看上去,超凡脱俗,明明听到了她们的议论也仍面带微笑,一步一履间,尽显高雅淡然的气质,在这姹紫嫣红的花园,仿若幻境中飘然下凡的仙女。

    引得一个丫头忍不住叹:“放眼整个江城,也只有她能与大小姐媲美,要换了她人,只怕早就羞愧到无地自容了。可惜呀,终究是个……”

    栖蝶定睛看去,一个丫头转过头去对着另一个丫头无声地说了句:“贱胚子。”

    迎上落地窗前的三人同时投来的目光,栖蝶踏进厅门,谦恭有礼朝三人点了点头。

    今天的柳如嫣,着了件杏色挂脖镶碎金片的收腰连衣长裙,嵌在襟领处和套着上臂的薄纱呈现出的小露肩款式搭配那一头乌黑亮丽散于胸前的卷发,再加上右手腕上标配的金链子,整个人金光闪闪,明艳动人,江城第一美人的称号的确实至名归。

    难怪丫头们不怕她,她这个三小姐没架子没脾气,在大小姐光芒万丈的压迫下,就愈发显得黯淡无光。此刻几款简单的水晶首饰搭配一件淡黄色蕾丝短袖上衣和浅绿色及脚百褶长裙,长发梳成辫子盘旋左右,使她看上去勉强能和丫头们区分开,像个柳公馆里的三小姐。

    许是不适合在外人面前失了和,柳如嫣一贯的冷面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这般打招呼的方式,委实适合于她和如嫣之间只亦敌不亦友的关系,亦不奢望和她能像亲姐妹般,只愿互不招惹,让她能够在这个家里安稳一生。

    栖蝶目光左移,看向站在柳如嫣左边的女子,大约就是丫头们口中的“会长千金”,正带着一副比柳如嫣更为高傲清冷的面色,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她,就像身上那袭白蓝格蕾丝无袖收身过膝裙,两边耳垂上别着两粒惹眼的白钻,腰间系着一条闪亮的银链子,典型的富家千金派头。过去半年,她多次拒绝了景依婷的邀请,想必对方在心里已经恨她入骨,这正是她要的效果,也不怯场地保持微笑。

    女子旁边的男子,看上去该有三十岁,从她一进门,眼珠子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栖蝶应该高兴,可她却因为这场人为的肇因半分也高兴不起来,只在对上侯云帆专注投来的目光时,莞尔一笑。又往前小走几步,近身前,柳如嫣热情地向那二人介绍她:“云帆、依婷,这位就是小妹栖蝶。”又同样热情地向她介绍那二人,“这位是都城四少之一的乔都娱乐大王侯云帆公子,这位是乔都商会会长千金景依婷小姐。”

    阳光下的美人,淡妆的脸上透着浑然天成的美丽,清莹秀澈的眼瞳在与他同看时透着浓浓的亲切,深有一种与世无争蕙质兰心的雅致,身姿纤瘦窈窕,堪称芳华绝代,让终于能够近距离观赏的侯云藩心里顿时弥漫开温暖慵懒酥麻温馨安宁的感觉,猛夸道:“衣裙虽素却是难掩姿色,刚才看栖蝶小姐荡秋千的样子,就像这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委实舒服,可是比这园子里的美景更美,一直知道江城柳公馆里有个美貌倾城的大小姐柳如嫣,今天才知道原来柳三小姐才是真人不露相啊。”

    栖蝶被夸得欣慰一笑:“侯公子过奖了,栖蝶只是栖蝶,哪能和嫣姐做比。”

    柳如嫣笑说:“侯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投资了不少电影,和上海很多大公司都有合作,最近正红的梁燕玲和姚安怡就是他慧眼识珠的结果,可真是年少有为呀。”

    “哪里哪里,和令弟比起来,我这些都是为了糊口罢了,现在日本人隔三差五地过来放炸弹,必须得为咱们的大家小家留条后路不是。”侯云帆希望能给柳栖蝶一个好印象,一敛往日嬉闹,认真谦虚地摇了摇头。

    栖蝶心神领会,却无心掺和这几位间的吹捧,打过招呼,迅速转身上楼,完全没注意到侯云帆脸上溢于言表的喜乐,更不知这个普通的举动落在侯云帆眼里,竟是待嫁女儿的羞涩,羞得他心头一阵骚动。

    二楼正中间的书房也是父亲对外待客的会客室,在紧闭的门外,栖蝶驻足侧身,紧跟她身后的柳如嫣高傲地瞥了她一眼,满意地推门而入,走在最后的侯云帆倒是绅士地扬起右手来,示意她先进。

    栖蝶微笑颔首,跟着景依婷走了进去,也跟着柳如嫣朝对面正坐在长长红木沙发中心的柳忠廷叫了声:“爸爸。”

    柳忠廷站起来,和蔼可亲地与迎面走去的侯云帆握手一笑,又招呼侯云帆和景依婷在左右两边的单人沙发上落座。

    今天的父亲看上去心情很好,一向严肃的面上绽着难得的微笑,鬓边的几根银发丝毫不影响岁月对他洗礼,目光灼灼,潇洒倜傥,倾城首富的权贵和精贵自他身上散发出完美的魅力,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非凡的气度和威严。

    柳如嫣在居中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与柳忠廷、景依婷和侯云帆正好形成一个正四方的样子。

    栖蝶尴尬一怔,若坐,总不能到父亲身边去,那也不会是她的位置。既是父亲找她来,也没有撤退的道理。可若要站,这样的局面,她只能乖乖地站在柳如嫣身后,大大方方的充当一个姐姐背后的好妹妹,一个对客人谦让的主人家。

    柳忠廷抬头看她,大概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开口唤她:“栖蝶,过来。”

    父亲拍的是挨着侯云藩的右边位置,栖蝶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柳父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也不得不听话的乖乖坐了过去。

    侯云帆坐正身子,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置于几面,移向柳忠廷:“在此先代表侯氏家族恭喜柳伯父和景会长结成姻亲,以后乔都和江城的商贸往来可就方便多了,不管是对两城百姓,还是两城的经济发展都是百利!对此乔商银行尤为重视,这份是莫董事赠予伯父的贺礼,以后无论伯父有何需要,只要在这空白的金额一栏填上数字,无论大小多少,乔商银行都会鼎力支持。”

    柳忠廷淡淡扫了一眼侯云帆呈来的支票,不以为意地靠上背椅,扯了扯唇角道:“虽说是我王廷和乔都商会的喜事,可最大的受益者还是乔商银行,为何不见莫宸晞?”

第三章 伪装的成效(3)

    侯云帆笑容可掬,还好来之前,莫宸晞就提醒过他柳忠廷自视甚高,一定会对他代为转达的行为表示不满,所以他有备而来,流利地说出腹稿:“王廷和商会一联姻,势必成为乔商银行最大的客户,作为一行之长,莫董事应当亲自登门道贺,可众所周知,莫董事正忙着筹备和童小姐的订婚仪式,贵为乔都八城金主的银行董事和乔都市市长千金的婚事乃是乔都八城关注的大事,若失了礼数,丢的可就是整个乔都的脸了。以我与莫董事的交情,也就自告奋勇替他来送这个情。眼下秦伦和依婷也将定局,都城四少二少双喜的好事,说不定会成为乔都八城的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柳如嫣立刻助推道:“爸爸,不如趁这个热头,把秦伦和依婷的事一块办了吧,一来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可以了了您的一桩心事,三来秦伦早日成家也好专心打理王廷。”

    柳忠廷疑似默认地看向左手边的景依婷:“依婷,你怎么想的?”

    景依婷激动万分,不假思索地兴奋直道:“秦伦的性子又稳又倔,对您却极尽孝顺服从,由您出面,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我知道很多女孩都盼望着嫁给秦伦,觊觎二少奶奶的地位和荣华,可伯父既和我景家联姻,也是知道以景家的家世断然不会有此小家气的想法,不仅不会有,还会凭着景家的名望以及和乔商银行的关系,助您在一众外商的竞争中稳控江城,这也是我爱他的证明。”

    栖蝶和柳如嫣听得不由同时一愕。

    栖蝶侧头看去,出身富贵的底气和权利果然是她灿烨又强大自信的根源,无止境的许她肆意挥洒,然而眼眸一转,又果然看到父亲已然铁青的脸。

    柳如嫣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印象深刻的,去年秦伦在家那几天,有女孩彻夜守在门外只求见他一面;有女孩给她跪下,求她能引荐着见他一面;有女孩抱着那一夜的报纸,对着他的照片废寝忘食……

    可如景依婷这般,身份地位远在他们之上的名门绮女也能将自己置于如此被动又低下的地步,她钦佩这孤注一掷的勇气,却胆战心惊地望向对面,父亲笑容全敛的脸。

    以柳父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影响,根本不需要这锦上之花的衬托。可如今时局动荡,又在莫宸晞手握乔都和六城商铺经营权的大势中,谁又能保证王廷的地位能永恒不变?有哪一个企业家能真正拒绝送上门来的财富?柳家胜在柳秦伦这张王牌,吸引到景依婷从天而降,正好给了王廷一个扶摇直上的机会。

    于是,栖蝶看到父亲冷硬的面上重新挤出笑意,看着景依婷说:“若景小姐和秦伦交好,我祝福你们,只是秦伦仍在美国,不如等他回来我们再登门拜访。”

    景依婷的自信在得到柳忠廷肯定的答复后,瞬间爆棚式地笑成了一朵灿烂的玫瑰花。

    她到底是会长千金,能够纡尊降贵前来求亲,柳忠廷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可她并不愿意一味的呈现出自己奉承巴结的状态,这样她会在柳家人眼里毫无尊贵感,所以她要柳忠廷知道她既巴结又巴结得恰到好处得不得不点头。

    柳如嫣见父亲应允,心中大石落地,趁父亲心头热,又将目光转向侯云帆,半玩笑半认真道:“都城四少,一结结俩,得让多少女孩心碎呀。云帆,你也快三十了,难道就没点感触?”

    侯云帆顺着柳如嫣的调侃,佯装无奈地说:“我倒是想啊,可我哪有柳秦伦幸运,有依婷这般死心塌地又各方面能相助他的姑娘等着我呢?我接触的那些女人哪,没有一个真正适合结婚的。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

    柳如嫣抿着双唇笑了笑,默然地看向父亲。两日前确定侯云帆会陪同景依婷来访,她灵机一动,觉得这正是解决掉柳栖蝶那个心腹大患的时候,当即便向父亲提议要将栖蝶许配给侯云帆,进而用秦伦和景依婷的事说服父亲来个双喜临门,只要栖蝶拴住了侯云帆,那王廷在乔都八城的地位就更加牢固了。

    那时父亲同样做出一副疑似默认状,此刻,好不容易等来父亲的转头,却在父亲正要开口的时候被忽然闯进门来的人打断。

    以绝对的女主人态势,杨婉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风姿绰约地迈着优雅的步子款款走了进来。

    栖蝶如获大赦,立即起身相迎:“妈妈!”

    柳如嫣虽不情愿,却也站起身来,叫了声:“妈妈。”

    侯云帆和景依婷为表尊重,也跟着站起身来,称呼了一声:“柳太太。”

    黑棕色的头发在左耳处简挽成髻,红唇微绽,秀挺的五官下一袭白底秀彩色牡丹的短袖短摆旗袍、左领处一条小金龙盘旋花丛中,虽已年近四十,可高贵温婉的气质站在两个女儿中间毫无违和感。

    侯云帆和景依婷惊讶地互看一眼,忽然明白到为何尔嫣过世多年,柳忠廷除她之外,再无续他弦。

    杨婉君微笑地向柳忠廷点了点头。

    柳忠廷满意地点头回应,脸上笑容朵朵。

    正当进行的和亲计划被杨婉君倏然打断,柳如嫣好不憋气的白了杨婉君一眼,尤其是看着父亲那看着杨婉君怡然自得的模样,遂知此刻不亦再多说什么,只得留到晚宴时再辗转提及。

    柳忠廷看了看侯云帆和景依婷,说道:“江城专区行署专员李鸿连得知二位要来很是重视,今晚就由本人和太太做东,两个女儿作陪,在王廷之都宴请三位。”

    对上眼前的两张陌生面孔,杨婉君亲切笑说:“为表王廷的欢迎和不负二位此行,特命人取来太白山上的天然清泉和槐花制了清凉解暑的槐花露,还有王廷之都独有的七彩虹糕,七种颜色七种口味,都是江城独有的味道,请两位移步偏厅享用。”

    侯云帆满脸笑容洋溢,殷勤地回应杨婉君:“多谢柳太美意……”稍停间,他转过身去,在众人的目光中看着柳栖蝶,“可否邀栖蝶小姐同享?”

    栖蝶面向侯云帆,目光却看向他身后的杨婉君。杨婉君也正看着她,并在两人目光对上时,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栖蝶立时笑容满盈,伸出手掌向前:“侯少爷、景小姐,请。”

    柳如嫣在缓缓闭合的门缝间,瞧着侯云帆对栖蝶的主动殷勤的表示,心中一扫对于杨婉君突然驾到的不满,津津乐道:“看来,咱们小妹也快有着落了。”

第四章 顺水推舟进王廷

    杨婉君坐在侯云帆方才的座位上,认可地笑道:“侯云帆贵为都城四少之一,是栖蝶最好的选择。”

    柳如嫣眉梢一跳地斜睨她一眼:“噢?妈妈也这样认为?”

    杨婉君笑言:“当然。不过以栖蝶柳三小姐的身份,要嫁就得做正室。靓居如嫣打理得不错,麗装就交给栖蝶如何?毕竟如今这世道,女子没有真本事,到了夫家也是被嫌弃的主。若栖蝶真被嫌弃了,只怕老爷的脸面也不好看哪。栖蝶嫁给侯云帆能够保住王廷的地位,那么侯云帆娶了麗装的管事柳栖蝶,也能保证他侯家多一条财路,这样栖蝶和侯云帆的关系也会更加稳定。”

    柳如嫣闻言大惊,立刻反驳道:“用麗装作嫁妆会不会太冒险了?栖蝶并非有柳家血统的女儿,爸妈就算再喜欢她,多给点金银珠宝哪怕是房产陪嫁都行,断不能将王廷的生产源头搭进去。”

    杨婉君对柳如嫣短浅的目光不以为意,也不与她争辩,甚至不再出声,只看着柳忠廷。

    柳忠廷却没有给她意料中的毫不犹豫,这让杨婉君心里小慌了一把,进一步说服道:“老爷知道侯云帆做的是电影生意,咱们麗装的服装就能在电影的影响下走向全国,王廷和栖蝶各占五成收益,以栖蝶的能力,只要打响了王廷的招牌,咱们就只赚不亏,如此两全其美的好处,可是赶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柳如嫣忍不住乜了一眼杨婉君,她深知这个女人开口的事,等同懿旨,她再反对也无济于事,麗装一半的收益父亲当然给得起,莫说一半,若杨婉君执意,全部收益都没问题,母亲过世这二十多年,父亲专宠她的那份爱,身为女儿的她无法撼动。

    这个女人,身为前清将军的后代,风姿飒爽间满满挥洒着铮铮男儿气概,一如她决定做父亲的填房,杨家众人为她鸣不平,她则认为哪房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的心是否同她一样。

    这些年,杨婉君完美书写了从男人的贱内上升到男人的军师,如此不争权夺利、大气凛然还助一臂之力的女人,哪个男人不喜欢?

    哪个女人都惧怕!

    所以她只能侧面感伤道:“妈妈这话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当年也是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把王廷带上正轨,否则王廷至今都难以站稳江城。”

    柳如嫣掷地有声,看着父亲再次铁青继而紧绷的脸,心里竟有一丝畅快。关于父亲的发家,即使是满城皆知的秘闻,他也从不许人提起,可他越是不许,她就越是要提,要他明白,拥有的越多,越要饮水知源。

    无声的安静里,柳忠廷点燃一支雪茄抽了起来,杨婉君瞠目相望,她有多久没见他抽过烟了?

    最近一次还是一年前报纸大肆宣扬莫宸晞收购七城最后一家岛城廊坊酒厂的时候,他抽得没天没地,廊坊酒厂作为岛城四十年的老酒厂说收就收,下一步到哪,他是有数的,只是她眼里的这个男人,这位深受江城百姓拥戴的民间企业家,即使心有千结也从不畏惧,他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从不把自己的愧疚和伤痛展露人前,可此刻,那被柳如嫣戳中要害而缄默的表情像个知途迷返的罪犯,有着掩饰不住的伤感和多年来深陷愧疚泥潭的悔恨。

    曾经无数个噩梦缠绕悔恨难过的夜晚,他站在窗前悄然抹泪,无数个尔嫣忌日他独自前往坟前忏悔,可老天终是不肯原谅他,再次收回栖蝶的命,以示对他的惩罚。

    她永远也忘不了他跪在栖蝶的病床边,看着年幼的女儿被白布覆盖的那一刻,悲伤难过到痛哭流涕的样子,从此用倾城之富援助这城里的百姓。杨婉君一直觉得,也许是老天看到了他的诚意,才让她的栖蝶死而复生。

    窗外高照的艳阳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射进来,柳忠廷被金灿摄人的光芒刺得微微眯起眼睛,在缭缭腾起的烟雾中,眼前不禁浮现出尔嫣的模样,当年的尔嫣,多少英年才俊心中的圣女,甘心用自己的所有一步步助他成为闻名江城的商界大亨。

    这样的女人,本该是一生好命,却为了他的一丝执念,拼劲最后一丝气力才生下他唯一的儿子,直到在他面前停止呼吸……他才真正醒觉到,有些人,一旦失去,追悔已莫及。

    “爸爸……”许久没见父亲抽烟的柳如嫣意识到这话多少伤了父亲,再想开口解释时,被柳忠廷呵斥住:“够了!”一把操起几面上的支票,声音里有着鲜有的盛怒和烦躁,“你们看着办,只一点,任何事都不能损了王廷的名声。”留下尴尬相对的两人,径自离去。

    杨婉君走到左侧的落地窗前,往下正见花园旁边的偏厅,紫薇花围聚的草坪上,栖蝶和侯云帆、景依婷坐在藤椅上有说有笑,中间藤桌上食盘内的七彩虹糕已不见踪影。

    柳如嫣却无法无视她,不比柳栖蝶,在杨婉君面前,她得用柳栖蝶的态度去对待这位后母。也便走了过去,同望向那草坪上的欢乐,只要看到柳栖蝶和侯云帆交好,她心里的不快立时转成了喜:“若栖蝶真能嫁给侯云帆,以栖蝶的聪慧,此生无忧了。”再仔细观察杨婉君,那脸上也似吃了蜜糖般笑得极甜。如此,她就更加安心了。

    傍晚,栖蝶向父亲请了假,说身子不舒服想早点歇息。

    晚饭自然也是要推辞的。

    菀儿见她粒米未进,熬了新鲜的银耳莲子百合羹送进屋来:“三小姐,多少吃点吧,莲子有养心安神的功效,喝了睡一觉就会舒服很多。我知道小姐身子不适心情烦闷的时候,总爱吃甜的,平常都是照着太太吩咐做,这时候太太不在,我就自作主张了,还请赏个脸。”

    菀儿孩童般俏皮的笑脸,栖蝶心里深感欣慰。历来这柳公馆的大小事务都是柳如嫣主持,一个个管家丫头厨子司机都是争先恐后的巴结。除了妈妈,只有菀儿真心对她好,此时送来那羹汤,还未下肚,就已甜到心里。能有这份细心体贴,难怪可以跳过筛选直接被妈妈相中带回府,一呆就是三年,是妈妈近身丫头中,时间最长的一个。

    吃过羹汤,栖蝶倒在床上小盹了会儿,在听到门外传来杨婉君吩咐菀儿的声音时,她打开台灯,看了一眼墙上挂钟:傍晚7点。

    距离出门,仅一个小时过去。

    杨婉君提早结束应酬回来,一上楼就将栖蝶叫到了小客厅,笑盈盈地给她带回一个好消息:“那侯云帆果然看上你了,已迫不及待和老爷下聘,等他为亡母的一年守孝期一过,就登门迎娶,你做得很好!”

    栖蝶并不太理解杨母话中奥妙,怔怔看着她:“妈妈很高兴?”

    杨婉君大笑:“我当然高兴。若非这样,我如何向他开口让你掌管麗装,又如何将你顺理成章地安排到秦伦身边?”

第五章 柳三小姐(1)

    栖蝶松了口气:“爸爸答应了?”

    “外有日本人来势汹汹,内有莫宸晞虎视眈眈,侯云帆和他私交甚笃,加上景依婷的关系,莫宸晞就不会动王廷,所以你跟王廷比起来,他当然更在意王廷,为了等到秦伦回来和莫宸晞对抗,他唯有答应。”

    杨婉君离她很近,有浓浓的酒气冲鼻而来。可能是饮过酒又无外人在的缘故,脸上那逐寸逐寸变色的表情一点点暴露出她善恶两面的本性。

    但她知道,以杨婉君酒量,这点气味的小酒根本不会影响她。所以下一秒她已经看到杨婉君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问她:“下午的会面,如果我没有及时打断他,他公然地将你许配给侯云帆,你会怎么做?”

    栖蝶毫不犹豫回答:“我会答应。我知道我存在的意义总逃不过嫁人,能让他亲自下这道旨,说明身为他的女儿有了一户好人家,也说明这个女儿他没有白养,起到和亲的作用,是我最大的价值。同时也打消了柳如嫣的担忧,留我一天,对她、对柳秦伦都是隐患。”

    栖蝶想了想,正色道:“妈妈一直教导我,在这个家,刚开始表现优秀是要获得认同,才能够长久待下去。认同后就要开始低调,越低调就越能让柳如嫣放松警惕,我的地位也就越稳固,所以您对于柳如嫣主动邀请侯云帆和景依婷前来做客的如意算盘,特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我先被侯云帆看到的方法会更为直接,让我能够以最轻松的心态去面对侯云帆,由侯云帆来开这个口,不但提高了我的地位,还证明您多年来对我的培养有了最显著的成效,对我、对柳秦伦都不成问题了。”

    “啪啪啪”,杨婉君满意非常地连拊三掌:“果然是我的好女儿,不负我望!”她坐上沙发,得意洋洋地笑着,栖蝶的心却忽地一阵骤痛,“妈妈精心为我的安排,让我想起刚进府时您对我说……”

    十年前,她进府的第一天,杨婉君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慎重威严地对她说:“从这一刻起,你要忽略掉你叫江永念,谨记你是柳栖蝶、柳忠廷的女儿、王廷柳府的三小姐,在府里没有说‘不’的权利。”

    “那时候,我以为我要做的是用我的相似抚慰您失去栖蝶的痛,好好做个孝顺女儿,但……”话语蓦地打住,栖蝶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哽。她黯然地杵在杨婉君面前,随着话题越挑越明,屋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尴尬凝重,让原本和谐融洽的母女关系突兀般地被一些陌生又坚硬的东西横亘得紧张起来。

    去年冬天,在柳如嫣主办的为江城贫困妇女儿童募捐的慈善晚宴上,她因江家母亲生病告假返家,错过了那几天柳公馆“众女寻他千百度”的好戏。

    回来后,杨婉君特意将一张柳秦伦在舞台上发言的照片给她并让她好好收藏,照片上的他:白皙的肤色,光洁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俊俏,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泛着深邃迷人的色泽,英挺的鼻梁,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笑容微微勾兑时露出两只迷人的酒窝,无一不彰显着他的丰神俊朗。

    据菀儿形容,他高大的身型、儒雅的作风、稳重的性格,在同龄人中显得极为出挑,特别是左手食指上的那枚红色钻戒,让他的贵公子气质更加闪耀。

    再过半年学成归国,就接手柳爷的王廷企业,包括王廷之都饭店、王廷靓居珠宝行、王廷麗装服饰店、王廷航运行,除此之外,王廷还是江城最大的桐油供应商,可谓垄断了江城百姓的生活命脉。

    对比童静峰的遥远冷峻、侯云帆的开朗顽劣,莫宸晞的成熟专一和柳秦伦的温柔稳重最受姑娘们喜爱,也正因为莫宸晞对童静雪的专一,姑娘们只能将他视为遥远天空中最亮的星,止于单纯的欣赏。追崇的目标相继转向了柳秦伦,可这般接近完美的男子却惊闻他不近女色!

    在那场慈善晚宴上,他对各路上前献媚的女子都予以微笑婉拒。传言他自知肩负家族使命,严格自控,由此锻炼出令人咋舌的头脑和手腕,便更加吸引女子们对他的评头论足,目光间的倾慕与贪爱。

    那是他出国十年间唯一一次回国。从此,“柳秦伦”三个字在乔都八城的姑娘们心中就如罂粟花般有着亘古不变的致命吸引。因此被誉为与乔都市市长公子童静峰、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乔都娱乐大亨侯云帆齐名的都城四少。

    也是那时,栖蝶第一次震惊且愕然地听到杨婉君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对她说:“对他,你不仅要有妹妹对哥哥的关心关怀,更要有女人对男人的迷恋真情。”她在巨大的惊怔之下,终于理解了杨婉君的意思,从此便对照片上的柳秦伦有了更加深层次的理解。

    良久,杨婉君打破沉默道:“但现在看来,远不止那样对吗?”

    淡淡的嘲讽从杨婉君嘴里轻蔑的说出,目光冷冷地射向她,带着居高临下与生俱来的霸气与风华:“那么你听好,在明,你是柳三小姐;在暗,你必须忘掉你是柳三小姐,成为这个家未来的女主人,甚至要凌驾秦伦之上,才能完全掌控王廷。但同时,一旦让他发现你对他的欺骗和背叛,再深的爱恋都比不上生存重要。”

    这赤裸裸的夺权声明和利益威胁,听得栖蝶的身和心皆是一僵,依旧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像郎朗晴天里的一道霹雳,震耳欲聋、穿肠而过。

    她弱弱地看着眼前这位一手将她从贫苦普度到富贵的活观音,对她的感激之心从来没有哪一刻会像此刻这般——凉透。

    杨婉君定定地看着她,方才的冷漠变成了不容抗拒的严谨:“只有这样,你我才能永葆无忧,江家人也才衣食无忧。”

    说到这里,杨婉君站起身来走近她,手背轻轻抚上她的脸,唇边弯上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以你的模样和本事,我绝对相信,一把宝刀铸到最锋利的程度,也是时候出鞘了。放眼这乔都八城的女子,哪个不是挖空了心思想要嫁给秦伦?而你,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秦伦也绝对是值得你托付终生的好夫婿!你对着秦伦的照片半年之久,难道全无好感?”

    “如果你的头衔上只有一个‘柳三小姐’,最好的结果就是嫁给侯云帆,以侯太太一时的荣华继续帮扶江家,等到侯云帆对你的感情淡了之后,你就会成为若干位侯太太中的其中之一,到那时,别说江家,你自己都会难保。相反,秦伦就不一样了,尔嫣难产过世,使他从小到大十分尊敬女性,他能为了一场以女性为主的慈善晚宴特意从美国坐专机回来,足以说明!试问一个尊敬女性的男子,又怎会不疼爱自己的太太呢?”

    杨婉君一言定音:“只有秦伦,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如果你能成为秦伦绝对的妻,就是你的福气了。”

    栖蝶已经哽咽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居然完全没办法辩驳,杨婉君狠狠扼住了她的死穴,扼得她动惮不得。

第六章 柳三小姐(2)

    民间都说,柳忠廷独宠杨婉君,是因为她的美丽、家世。

    殊不知,柳公馆从不缺历史悠久的花瓶,柳忠廷最看重的是她的谋略和果敢,当他为了生意焦头烂额,她会陪在身边出谋划策;当他分身乏术无暇四顾,她会替他出面谈判,进而保住王廷永耀江城。

    栖蝶由此学会女子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并不需要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硬生生的让男人对自己产生厌恶感,只要好生运用自己的才能,自然能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独有的路,让男人推心置腹,掏心掏肺。

    贫贱女子百事衰,如果现在的她不是柳三小姐,又会怎么样?栖蝶不敢想象!所以她没办法恨杨婉君对自己的利用,反而深深感谢杨婉君对自己的拯救。然,每当杨婉君如此残忍地掀开这美好生活的表象,她的心都会被一富一贫的两个自己撕扯得破碎不堪。

    所以,归根究底,她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贱胚子。

    十年来,栖蝶心里一直憋着一个疑问,为什么十年前杨婉君会在众多少妙龄少女中选中她,除了一股子蛮劲,也没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以前她害怕问出来杨婉君一气之下就把她贬为庶民,她得罪不起,如今杨婉君和她寸不离砣,方才敢问:“为什么选我?”

    杨婉君也不隐瞒:“十年前,瑛儿告诉我,麗装外墙角每天都有个小女孩风雨无阻地蹲在那里卖红薯,不卖完绝不走,巧的是,她的神韵、模样和我的栖蝶有着高度的契合,而她的顽强、坚持和不畏,正是其他小孩所没有的,也正是我想要的。后来我多番观察,觉得能够让栖蝶死而复生的人,只有你。很多父母都妄想借着女儿跃进龙门,却不曾想过,自己的女儿是否担当得起。还记得我问过你‘如果一直住在这儿,你愿意吗?’大部分小孩的回答都是急迫的‘我愿意’,小孩子是最不会撒谎的,一心只贪荣华的人,将来如何成大器?”

    杨婉君见她脸色煞白,柔声安慰:“也许这些话会让你觉得很残酷,但等你出了这道门,你就会觉得这一切很美好!”

    栖蝶无奈冷笑着、含泪苦笑着、冷静微笑着,在这三种奇妙的心情混合及转变中,仿佛有一种震惊过度之后的豁然开朗。

    十年来,杨婉君如生身母亲般亲手打理她的衣食起居,全方位精心将她培育成真正意义上的柳三小姐。女主人?这或许才是她在杨婉君心中的真正位置,而她不过一个使者,奉命执行她部署精密的计划,旨在成为她绝对的依附。

    可怜的她,曾经一心沉醉在物质和名誉编织的美梦中,一味地以为她也可以成为上天眷顾的宠儿,幸福地享受着被爱,却不想,“栖蝶”和栖蝶完全是相悖的两个人。

    可她仍然不明白:“以爸爸对妈妈的爱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稳固地位啊?”

    “你错了。”杨婉君厉声道,“王廷的未来是秦伦,柳爷再宠爱都是昙花一现,一旦秦伦接掌了王廷,柳爷就会全权放手,柳爷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弱,平日里养得好看不出来,一旦病发后果完全无法预估,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只有抓住秦伦才叫真正的稳固!即便栖蝶仍在,也不过是迟早要出嫁的妹妹,如何去顶王廷的半边天?”

    所以她这个迟早要出嫁却能内嫁的女儿方能顶起杨婉君的人生。

    栖蝶觉得脑子一阵阵的混乱迷惘刺痛,她不想再听下去,她只想逃离,这一刻远远逃离:“妈妈的意思我明白了,明日我想去趟乔都,回来后,我会做到您想要的一切。”

    杨婉君仿佛没听见,低头轻抚着坐椅上大朵大朵的玫瑰刻花,缓缓说:“你看这花,别人看它,永远都是灿烂相迎,就因为它是死的,永无烦恼。”

    栖蝶听出杨婉君的言外之意,瞬间胆寒,心惊中正犹豫着要怎么答话,又听杨婉君责问道:“这次借着府邸翻新的由头放你回去两个月,怎么,不够?”

    这些年,杨婉君疼她爱她是真,她处处过得小心翼翼也是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触怒她,一旦惹怒了她,江家下个月的生活费就被当做惩罚扣掉,眼下这形势便更是谨慎了:“近来家里有些事,必须我回去处理。”

    杨婉君听得那“必须”二字,眼睛一亮,立时转怒为喜:“看来你这个柳三小姐确实起作用了。秦伦一个月后回来,我再放你一个月,把家里的事彻底处理干净,回来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杨婉君言辞铿锵,栖蝶却已被她这一番番话刺激得精疲力尽,无心再言,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小客厅。

    刚出门,便听到在楼梯口把风的菀儿高呼了声:“大小姐。”

    上楼来的柳如嫣看着面前的菀儿,这个时间是丫头们每天洗衣打扫卫生的时间,冷声问:“你不去干活,在这儿做什么?”

    栖蝶往前几步,高跟鞋踏着地面的笃笃声引得两人转过头来,菀儿恭敬地向她一躬,随机应变道:“三小姐,干净衣服已经送到您房里,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原本夏至天的夜幕就降得晚,此时的天已经彻底擦黑,这场谈话总有一两个小时之久,难得菀儿还能乖乖地执行命令,这让她觉得她像是另一个自己,都是在走投无路时,被杨婉君佛手拯救,从而心甘情愿地为奴为婢,而这,也恰好是这个年代最稀缺的忠心。

    自己好歹是个享福的小姐,菀儿呢?栖蝶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她,强颜欢笑道:“没事了,下去吧。”

    菀儿微弓着身子,向她和柳如嫣各鞠一躬后迅速退下。

    柳如嫣淡淡扫了她一眼,依旧冷漠地径直回了房。

    翻新后的柳公馆,由旋转楼梯上来,以中间书房划分,右边是柳忠廷和杨婉君精致的主卧和一间配套的小客厅,左边是少爷小姐的卧房区和浴室。

    早前柳秦伦出国,柳如嫣不愿与她共用一个浴室,杨婉君便把柳秦伦卧房一半的空间改装成了浴室,可就在柳如嫣打开门扇的时候,栖蝶才注意到,杨婉君不知道又以什么名头,把浴室改回了卧房,再在卧房内另辟一处地方增修了浴室,想来柳如嫣为了亲弟住得舒服也为了依旧和她划清界限没有反驳。

    这样一来,外面的浴室就成了她和柳秦伦共用的,孤男寡女,肌肤相见,一来二往,尴尬变成了习惯,感情也就自然升温了。

    杨婉君的心思,每一步都是机关算尽。

    回到房里,栖蝶没有开灯,返手将门关好锁紧,背倚着墙面,身子再也撑不住地乏力似的下滑,热泪夺眶而出,她蹲在地上,双手颤抖地用力地紧紧地捂住嘴,失声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栖蝶低沉的情绪越发低沉,满天星光洒进屋,她看着这间房,这栋别墅里唯一属于她的小天地,她成为柳栖蝶开始的地方,此刻于她也是莫大的讽刺与难堪。

    再看着前方试衣镜中的自己,蹲在墙下,泪流满面的样子活像小时候被父亲冷落,默默躲在角落里偷偷落泪的自己。

    没想到时至今日,柳栖蝶还是逃不过江永念的悲惨。在命运被束缚的委屈和无助间,一种就此认命的绝望油然而生。正如杨婉君对她的了解,她永远也没办法忘记她的另一家的另一个身份。

第七章 前身(1)

    她本源自陆家巷子江宅。

    二十七年前,陈家小姐国秀之父陈康进遭外地客商讹诈,生意严重亏损,不得不向家族借款周旋,可三分利的高息,根本无力偿还,名下所有房产均被家族吞没,陈康进一气之下暴毙家中。

    陈国秀一夕之间从千金小姐变成了街头乞丐,当曾经得过陈康进照顾的江建邺将饿得昏头陈国秀带回家,陈国秀便以身相许了这个男人,婚后,两人搬到了陈母的老宅,从此,陈宅改名为江宅,一住便是五年。

    五年后,长女江永芳长到四岁,同年11月中,陈国秀产下第二胎,可当稳婆抱着新生的孩儿向候在门外的江建邺道贺“恭喜恭喜!母女平安!”时,江建邺原本狂喜的脸上乍然变色,浮在空中正准备抱孩子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陈国秀在困难和痛苦的呼吸之间,看着稳婆怀中粉嫩水灵,耳轮分明的女儿,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汩汩流出。永芳打从出生起就受着江建邺不冷不热的对待,养着只为将来觅得佳婿,以带江家富足。

    陈国秀感叹这个女儿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得不逢时,惟愿她念及生身恩泽和家庭无奈自求多福,“永念”由此而来。

    转眼永念12岁。渐渐懂事后,她亲眼目睹了三弟永泰五弟永吉六弟永成的相继出生,父亲喜上眉梢的乐呵。可随着家中孩子增多,负担增大,杯水车薪的生活逼迫得父亲不得不前往上海做工。

    父亲走后,母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应聘到某工厂做苦工,那时候母亲尚且年轻,风韵犹存,被工厂老板调戏,母亲抵死不从,工钱全部被扣。母亲心不甘,和老板抗争,最后被对方手下打得半残,从此落下走路一簸一簸的毛病。此后,再无人用她。

    永念心疼母亲,对家人隐瞒了母亲的事。小妹永秀还小,平日里父母在外忙活时,长姐永芳负责烧饭洗衣,四妹永延负责下田种菜,这下母亲没了糊口的能力,就主动担负起了赚钱养家的重任。

    那年深冬,江城被漫天大雪覆盖,新城大街上还有三两稀疏来往的买卖人家不让江城最繁华的地带显得更为冷清。

    永念裹着棉衣蹲在王廷麗装的边角,叫卖着脚边的那框红薯,有时看到衣着光鲜的人士路过还会抱着框子追上前去,用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面对各种嫌弃,运气好,对方会可怜她一口气买完;运气不好就得回到原地继续叫卖。

    此刻,她的脸和手被冻得赤红,即使将整个身子都蜷缩进棉衣里,好像乌龟那样用坚硬外壳抵挡所有的风雨,仍然无法抵挡严寒的袭击,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懵晕眩,不知不觉便倒在了石阶上。

    仿佛睡了很久,当她有意识的时候,恍惚中看到自己到了天堂:白色灯光下,有粉色的墙壁、白色的门窗家具、花色的壁画地毯。这些美丽的颜色,她只在王廷麗装的橱窗里看到过。

    特别是身下温暖又舒服的床铺,让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终于不再受冻的暖和,可是,这种暖和没来由地让她觉得陌生。

    一个激灵坐起身,惊讶地发现这一切竟是那么真实又清晰地展现眼前。

    觉得眼前一脸富态正微笑看她的年轻太太好生面熟,她穿着一件金色绣花高领旗袍,旗袍外是一件黑色的狐毛大氅,这种衣料,她只在麗装制衣店里看到过,那些人说,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衣料,是从动物身上生生扒下的皮。

    她蓦然睁大眼睛,终于想起来,这是麗装制衣店的老板娘!只是、只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环顾这间宽敞明亮又富丽堂皇的屋子,应该是老板娘的家……这这这……这位年轻的太太莫非是老天爷可怜她,特意安排来拯救她的佛手?

    那几天,太太日日守着她。有一晚,太太要去参加宴会,丫头送来一大堆衣服,她一眼便看出其中又有一件新制的虎皮大氅,她看了看丫头手中捧着的一件红色绣白花的旗袍,又看了看太太身上的狐毛大氅,第一次主动开口道:“虎皮太出挑,会掩盖太太的美丽,其实黑色可以搭配任何颜色,太太可以穿那件红色旗袍搭配身上的狐毛大氅,既显高贵大方,又显端庄优雅,还不会抢了主人家风头。”

    太太登时一愣,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穿的是狐毛大氅?”

    永念拢了拢胸前的被子,羞涩说:“每次麗装有新货到我都会趴在外墙上看,上次狐毛大氅送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工厂的伙计向店员是这么介绍的。”

    太太听了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冒着得罪救命恩人的风险又向太太提议说:“一件大氅能够穿好几年了,实在没有必要制上好几件,这样未免太残忍了。”哪知,太太不但没有反感,还依照她的建议换好衣服出了门。

    后来,更是差了身边最贴身的丫头瑛儿送她回家。

    当她扎着高高马尾、马尾上绑着一个粉色蝴蝶结、一身粉嫩小洋装、再加上一双闪亮的黑皮鞋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母亲完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瑛儿毕恭毕敬向母亲问好:“夫人好,我叫瑛儿,是太太身边的丫头,可空说两句?”

    眼前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手上提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陈国秀细细打量,这人,她并不认识,可这江城里能被称作太太的女人却只有那一个,对于赫赫有名的柳府,那可是再无知的妇孺也如雷惯耳的大名——江城首富!

    立刻迎她进门:“快里面请。”

    女子点头拘礼,走进屋里将礼盒置放桌上:“这是太太的一点心意,请夫人笑纳。”

    陈国秀疑惑地看着摊开摆放了满满一桌的五颜六色的礼盒,一边向身后的永芳摆手,一边回礼道:“太太实在太客气了,贫苦人家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瑛儿小姐不要嫌弃,留下吃顿便饭。”

    “夫人不必客气,我奉太太命,说两句就走。”

    隔着厅门,江永芳将永念和永延打发去了厨房,自己则躲在客厅至后院的门角,偷听着屋里的动静。

    “七日前,永念突发高烧昏迷,幸得太太及时带回府医治,才救回了永念的命。命虽然救回来了,但永念的身体底子很弱,若不好好调理,仍会有生命危险。”

    这声音一传播开,江永芳立刻惊讶地透过门缝窥探,正站在客厅中央侧对她的母亲亦是同样的面露震惊,脸色惨白。

    片刻的震惊后,陈国秀方才悟过来,原来永念是得到了太太的救助才没回家。

    这几天,她带着永芳永延四处找人,顶着风霜跑遍了江城的大街小巷,起初还愤然以为她是贪玩跑去了别处,现下听来只觉惭愧。

    永念生性坚强,每天坚持卖完红薯才归,回家从不抱怨遇到了困难。虽然只有12岁,却是比15岁的永芳更懂事,又怎会做那没轻没重的事。

    瑛儿看她一副突知真相伤心难过的样子,抚慰道:“夫人倒不必太担忧,因为现在不仅命救回来了,还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江永芳瞪大了眼睛,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在救永念之前,太太已经注意永念很久了,永念和太太过世的女儿很相像,所以有意收永念为义女,改名为栖蝶。从此不管在江家还是在柳家,她都叫栖蝶。永念每天都在街上卖红薯,不管环境天气多恶劣,从未停止过,作为母亲,相信夫人也不忍永念这么小就受这么多苦吧。”

    江永芳的心彻底凉凉。

    陈国秀早前是听这陆家巷子里有人提过柳府太太收义女的事,有人家特意请来师傅把女儿调教成小家碧玉的模样送上府的,若能得到太太照拂,就跟着女儿一块享福了,后来又听说不到半日便被退了回来,原因不明,只听管事的称不合适,所以她只当听着左右街坊的饭后闲谈,也没当回事。

    不料想今日这事竟主动找上了门?

    瑛儿密切观察眼前的女人,并没有流露出她想象中的大喜,而是讶异得难动声色,接着游说:“也正是永念这等坚持才入了太太的眼。夫人应该知道,自从太太有意收义女的消息传出去,多少人家的父母把女儿往府里送,如今永念有这机遇,夫人当感恩才是。让永念留在太太身边,是能有个精神寄托,而且这个义女也不是白当的,进了府自然要为太太效力。”

    瑛儿走近她一步,低语:“永念在江家并非唯一的女儿,但在柳府,她就是唯一的三小姐,孰轻孰重,还请夫人好生掂量。”

    话说到这份儿上,连江永芳也听出这摆明是老天给江家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可见母亲仍拿不定主意,倒是急了起来,冲出门去奔向母亲,吼叫道:“妈,您还犹豫什么?多好的机会呀,难不成要我们一辈子守着这破宅子,过这苦唧唧的日子吗?我是过够了!过厌了!不想再过了!您问问二妹,她要是不愿意,我去!”

    陈国秀愕然。

    她认识的永芳素来温顺,万万没想到她能如此刚烈地说出这样一番直戳她心的话。

    看着永芳身上补疤补得没一处好的棉衣,想到永念天寒地冻的还在外面卖红薯,累了一天回家只啃几个馒头就过一顿的画面,这心就似被刀一层一层割裂着。

第八章 前身(2)

    瑛儿此番带着太太对江家的调查结果而来,对女人种种彷徨踌躇的行为毫无压力。

    陈国秀被永芳逼至绝境,索性把心一横,回复道:“多谢太太对永念的喜欢,请代我转告太太,明日一早我一定送她上府。”

    瑛儿唇边漾开笑容:“识时务者为俊杰,夫人请放心,您永远都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瑛儿高兴的转身让陈国秀的心底有强烈的抽痛感,急着补充说:“请再代我转告太太,我只是希望永念有更好的生活,并非是在卖女儿。”

    瑛儿没再回头,背对她应了声:“这个自然。”

    目送瑛儿出了门,陈国秀才转头对永芳道:“去把妹妹叫来。”

    江永芳阴着脸,极不情愿极其别扭地走到厨房正在洗菜的永念跟前,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菜叶,吼道:“如今都是正经的小姐了,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做这些给谁看呢?!去,妈妈找你!”

    永念抬头直视永芳愤恨的脸,知道她向来对这凄苦的生活表示强烈不满,认为是老天爷忒不公平的结果,以前小妹永秀还小,三姐妹同甘共苦,多少能给永芳些许安慰,如此一来,势必更加引发长姐的不满。

    一时进退两难。

    也不答话,默默拿起脚边的麻布将手上的水擦干,向厅里走去。

    短短几分钟的对话似乎耗光了陈国秀所有的精力,整个人软在沙发里。

    永念默默走到母亲身边,用冰冷的小掌为她揩掉眼角淌下的泪珠,心里因着母亲的眼泪而酸痛得忍不住跟着母亲一起哭:“妈妈,如果让您这么难过,我就不去了。”

    尽管日子捉襟见肘,尽管见过太多家庭四分五裂,陈国秀也从未动过送子的念头。此刻只觉五味杂陈,内心波涛翻涌、百感交集,被永念的一句话安慰愈发痛苦难耐。

    永念越懂事,她就越觉得这个家委屈了她。

    陈国秀定定地看着她,从前狼狈邋遢还不觉着,现下这么一打扮,圆圆白皙的脸蛋多了些许红润,整个人看上去精精神神的,幸福的颜色满满尽显。

    想那栖蝶小姐人见人爱的模样,她曾在太太派发米粮时见过一面,小小年纪已懂管账,为父分忧,虽是小姐的出生也从不懈怠,被柳爷和太太捧在手心顶顶疼爱。

    如今却要承受她不到八岁就夭折的事实,该是何等痛心。

    陈国秀缓缓展开笑颜,双手托着她的脸仔细看,仿佛要把她的模样镌刻在脑子里。

    好半天,才叹了口长气说:“去吧,如今这世道,能走一个是一个。你姐说的对,你们不能一辈子守着这宅子,你从小就聪明,妈妈很放心。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你既有这等机遇,就好好珍惜吧。说不定咱们这个家以后都要指着你了。”

    “你要记得,太太虽然喜欢你,但你毕竟不是柳爷所出,事事都得为自己留点余地,都要规矩些,凡事都要以柳爷和太太为先。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是柳爷和太太的女儿,也是爸爸和妈妈的女儿,必须用真心来对待两个家庭。”

    母亲的话带着六分祝福和四分嘱咐,让她忐忑混乱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使她相信,在这个家她无法改变什么,但在那个家她可以试着改变什么。

    那个家虽然陌生,可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那位太太会对她很好很好。

    就像那天,她反反复复持续了两天两夜的高烧终于退了,太太高兴地吩咐丫头赶紧奉上准备好的餐食。

    她看着丫头双手端着的餐盘中,有肉粥和几道可口的小菜,旁边一个碗里还放了几个馒头,浓浓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手却默默伸向旁边碗里,拿起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太太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吃馒头,不喜欢肉吗?”

    她悠悠道:“馒头禁饿。”

    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粥碗,坐到床边,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你刚刚退烧,必须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她也不争辩,乖乖张开嘴把粥吃进嘴里,再一勺、再吃……

    饭后,另一个丫头又奉上一碗黑乎乎的药,太太同样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她亦同样地把药咽进喉,再一勺、再咽……

    喝完药,太太又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块黑色糖糕递到她唇边。

    这一次她条件反射般弹开身子,直道:“白、白糖糕变色了!”

    话刚落,就听到身边丫头们嘻嘻的窃笑声,脸上猛地一热。

    只有太太身边的瑛儿姐姐没笑,严肃地瞪了瞪丫头们,笑着解释道:“这是西洋糖果,叫巧克力,是二少爷从美国寄回来的。”

    如此一听,她的脸彻底烫了,低头含住太太指尖夹着的那叫做巧克力的糖果,原本苦涩的舌头一下子就变得甜甜的黏黏的,嚼着很是好吃,再也不觉得口苦了。

    太太瞧她通红的小手上生满冻疮,好几个都已红肿出血,吩咐瑛儿取来药膏,一个指头一个指头上好药,用纱布轻轻包好,一边包扎一边问她:“你一个女儿家,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回家?”

    她鼻子一酸,弱弱地说:“要卖完东西,才有钱拿回家。”

    太太叹了口气,又问她:“就不怕被冻着?”

    她用手腕揩去眼泪,幸福笑:“只要肚子饱了,身子就暖和了,也就不怕冻了。”

    太太微笑着又摇了摇头,没再追问,吩咐瑛儿好生照顾她。

    瑛儿也十分上心,阳光明媚的天气带她去花园散步,在梧桐树下荡秋千,找来府里的摄影师,“咔嚓”一下,一张影像便停留在秋千向上荡起的瞬间她那灿烂而灼热的笑脸上。

    每日三餐的好菜好汤不在话下,水果糕点也是变着花样上,饭后甜品更是各种她听也没听过的补品,就连府里其他下人见了她都是恭敬有礼,把她当小姐般伺候着。

    那感觉,仿佛有双翅膀带着她在天空翱翔,仿佛去年冬天,她发着高烧,莫慈光着脚丫,从陆家巷子东跑到陆家巷子西,只为给她送一口热汤。她全身抖得厉害,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不停地哈气取暖。

    那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个人将自己武装地再坚强,哪怕是将拼劲全力换来的所获之果倾心奉献得到的笑脸和感谢终不及真正倒下时,有个人如参天大树一般让她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地依靠,如阳光般带给她入心入髓的温暖。

    这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个长久内心孤单的人终于有了依靠,只想紧紧依靠这位太太似妈妈般给予的温暖,让她心里对于亲情的寒冷终于在爱的呵护中得以渐渐融化,以致她从来不敢想,家,离她,会如此之近。

    直到被太太领进柳爷书房,直到和这位江城大人物面对面,她才真正知道自己是进了福窝。

    太太蹲在她身前,满脸慈爱地问她:“喜欢这儿吗?”

    她想说喜欢,可望向太太身后那默不作声、正与她同看的威严肃穆的男人,让她心生害怕,只轻轻点了点头。

    太太又问:“如果一直住在这儿,你愿意吗?”

    一直?

    这儿?

    她知道,柳府是这城里最富贵的人家,掌管着家家户户的生计,如今中国国情内忧外患,城里的男人女人们都迫于生计而在柳爷手下做工,也因为有柳爷翼护,人人都有肉吃有衣穿。

    她也知道,她姓江名永念,家在陆家巷子,那里有她血脉至亲的父母兄弟姐妹,和这里毫无关系。如果她留在这里,他们又该怎么办?

    半晌,她弱弱地应:“我想回家。”

    陈国秀见她呆望着地面不说话,眸光淡然,既没有永芳那般期盼的雀跃,也没有即将去往另一个家的胆怯,不哭不闹,不卑不亢,如同在江家,独当一面的年年岁岁。

    亦如,柳栖蝶。

第九章 变身后的好与坏(1)

    第二天一早,栖蝶乘坐专车抵达码头时,江家父母早已侯在港口。

    这是长姐三年前嫁往乔都后,她以柳三小姐的身份第一次携父母拜访,格外重视地为父母置了新衣,看到父母穿上新衣精神抖擞,又打开手提包确定带上了为两个侄子准备的礼物,这才放心下了车。

    菀儿随她下车来,接过父母手上的行李包,引着三人往邮轮走:“三小姐,太太今日一早便打电话给卢行长,特意空出邮轮上最好的一间舱房供伯父伯母休息,请随我来。”

    栖蝶搀着母亲,跟着走在前面的父亲一同随菀儿穿过攒动的人潮向头等舱房走去。

    因是第一次乘坐头等舱房,一进内房,江建邺便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像看稀奇似的拿起屋里各种小玩意儿把玩。

    栖蝶将母亲扶到座位上坐定,将窗户半敞,为母亲倒了杯桌上早已备好的香茶,又倒满一杯,走向父亲:“爸爸请喝茶。”

    江建邺接过茶杯来一口饮下,随手便将空杯子递回到栖蝶手上,懒洋洋地往床上一躺,右腿高高翘在左腿上,闭目养神地享受床铺柔软的舒适和窗外飘来的江风的清凉。

    菀儿手里摆放着行李,眼睛却不屑地瞥了眼床上粗鲁的男人,又眼观左右忙碌的三小姐又倒了一杯水放到床头柜上,走回江母身边,蹲在江母身前为其按摩奔走劳累的双腿,不禁一愣,要知道在柳爷和太太跟前,她都不必如此卑微,这江家父母又凭什么?

    邮轮发动启动汽笛声,栖蝶送菀儿到门口,从手包里摸出一张大钞塞给菀儿:“回去吧,这里我可以了。”

    菀儿捏紧了手里的钞票,心里有话想问,犹豫再三还是忍住而退。

    船行逆流而上,缓慢前行,窗外江风灌进来,屋里的温度正好不冷不热。

    父亲兴致颇高的坐到了沙发上剥着茶几上的水果吃,栖蝶便扶着母亲上床休息,不一会儿就传出母亲睡熟的鼾声,还有父亲吃得津津有味的吧唧吧唧的声音。

    栖蝶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可是,明明咽下去的是水,却怎么感觉像是夹杂了血腥的泪?

    自小女儿身不受父亲正视,当兄弟姐妹都围着父亲亲近撒娇时,她都只是远远看着,父亲也从不主动关心她,所以父女之间一直淡得无话可说,即使是母亲故意把她推到父亲身边,父亲也从未对她有过一声的关怀呵护。

    直到进入柳府,去到柳爷身边,那个她同样唤作“爸爸”的男人,会在饭桌上为她夹菜,送她去最好的学校念书,让她能够在一个正常学龄段接受正常的教育,过正常的生活,虽然这样的疼爱是建立在另一个她之上,她亦感激涕零。

    出神间,竟见一支剥开了皮的香蕉出现在眼前。回神一看,是父亲?除了香蕉,父亲还将银色果盘递给她,原本带皮的枇杷、荔枝、香蕉、葡萄,此刻竟全都变成去了皮晶莹剔透的果实。

    栖蝶愣愣地疑惑地看着父亲脸上露出的鲜有的慈颜,一时竟有些难以适应。

    她不知道这样的笑颜、这样的举措是什么意思?

    是在表示他的父爱?

    那么在江家的那十二年,在她还是江永念的时候,他是如何地将她置之不理,如何对她不屑一顾,那时的她恨过吗?不恨,但,怨!怨她生在了这样的人家,怨他在诸多女儿间唯独对她冷漠以待。

    她永远忘不了父亲对江家女儿的定位,所以他现在的转变,只因为她真正做到了以带江家富足?

    可惜,她想要的这份父爱来得太迟。

    可是……她又无法真的做得太绝,她深切地明白没有他就没有她的道理,于是,栖蝶冷笑般地微微扬起唇角道:“谢谢爸。”

    江建邺两眼发光地看着永念,哦不,该称栖蝶,这个女儿在四个女儿中,是最沉默寡言的,也是跟他最疏远的,上有永芳的顺,下有永延的巧,后来又有永秀的乖,自然也就更忽略她。

    以前他只知道,女儿早晚是别家的,男儿才是家里的支柱,才是世代为己家,却不料,最不起眼的她倒成了最有前程的人。

    那年从上海死里逃生回来,看到满屋的贺礼及全家上下的欢喜,才知道永念已经成为江城首富柳忠廷的义女,已是满城皆知的热闻。左右邻里、远房亲戚、各路友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上门攀亲,从那以后,他江家在江城也算小有名气。

    那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太过小瞧了这个女儿,不屈于命运摆弄,雄心壮志竟更胜男儿。对她也一改往日的冷漠变得俯首帖耳起来。

    这些年,永芳有了好人家,儿女们吃穿不愁有书可读,他和老伴更是高枕无忧、一派乐活。每每一想到此,江建邺看她的目光里就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栖蝶对于父亲的种种殷勤只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面对面过了两天,第二天黄昏,邮轮便安全抵达乔都港。

    栖蝶一手把一个最大最重的行李包挎上肩,一手搀着母亲,和父亲一路刚刚走出码头,便见父亲喜滋滋地向不远处一位着素衣的男子挥手高喊:“承志!”

    承志?汤承志,永芳的夫婿。

    汤承志连走带跑过来,栖蝶在看清来人相貌的同时微笑问好:“姐夫好。”

    汤承志也在看清她后,顿时怔住,鼎鼎大名的柳三小姐,当真是仙女下凡的容貌气质,看得他无法挪眼。

    栖蝶被汤承志看得有些尴尬,又高声称呼道:“姐夫好!”

    汤承志这才回过神来微笑回礼:“二妹一路辛苦了,赶紧回家吧,妈妈已备好了饭菜为二妹和爸妈接风。”说罢,他热情地接过她肩上的行李包,走到车停之处打开后车厢门,把行李放上去,又将岳父母扶上后车座。栖蝶也不迟疑,在父母坐定的同时也坐上了副驾驶座。

    乔都市贵为中国西南片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虽然有些遭遇轰炸的地方正处重建中,却不影响乔都盛世繁华的整体风貌。

    汽车刚驶上正街,原本疲劳的她立刻被那一条条热闹街道上的璀璨灯光勾得精神大振,只见宽阔的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夕阳余晖平洒在那些富丽堂皇、高楼林立的楼阁飞檐之上,让眼前这片繁盛的乔都城晚景画意无限,那些华丽装束的美丽女人与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以及金发洋装的外国洋人穿梭其间,更是给这份画意添了几分灵动美。

    天刚黑下来的时候,在车前灯的照射中,车子缓缓在一四合院门口停了下来。古老精致的四合院,朱红的宅门上贴着一副“天赐麟儿开喜宴”对应“亲友举杯共吉祥”,横批“福满人间”的对联,门匾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汤宅二字,看来这汤家乃是一户书香之家。

    汤承志搀扶着岳父母下车后,守在门口的汤父母一见她下车,立马笑吟吟地热情恭迎:“栖蝶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

    在大门两旁高挂的两盏大红灯笼射出的光线里,汤母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美人儿,她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清清灵灵的,身上白底红花的连衣裙衬着她身材匀称,气质如兰,又贴近中流人家的风格,不会明显地感觉到距离感,喜欢得握紧她的手赞不绝口:“哎呀呀,到底是大家闺秀,果真是秀外慧中,漂亮!是比咱们永芳有福气!”

    栖蝶婉婉有仪,依照晚辈见长辈的规矩,微笑着向二老恭敬一躬:“伯父伯母好!”

    “不敢当不敢当,快屋里请!”

    汤母拉紧她的手往里走,汤家四合院面积不大,建筑看去有些年份,可应季的花草植木红绿分明地装点在各个角落、步入正厅的小桥下几尾红色鲤鱼悠然地在塘里游动,给古老的院子平添了一份世外桃源的雅致。

    穿过正厅右边的一道门步入餐厅,餐桌上清一色的青花瓷器内盛满各类精致佳肴,栖蝶定睛一看,都是她在家时母亲做给她吃的,看来为了迎接她,汤家是特意下了番功夫。

    乔都地处中国西南片区最热地带,夏至的热度已胜过江城的三伏天,两日邮轮已让她焦热心闷,进了屋闷热更甚了,胃里还有中午未消化完的面条,对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自然没了胃口。

    倒是另一件事更为挂心,转头看向正扶着母亲就坐的汤承志,道:“姐夫,带我去看看姐姐吧。”

    汤承志笑道:“不急,吃完饭再去。”

    栖蝶笑说:“妹妹看姐姐,是要第一时间去的。”

    汤承志见栖蝶如此积极,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随汤承志走到院子东北向一间僻静的屋子,汤承志轻轻推开房门,栖蝶见永芳正倚靠床头,边上丫头正端着汤碗,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

    这是长姐出嫁三年后栖蝶第一次见她,瞧她气色红润,比做姑娘时丰腴了许多,原也白皙的脸上长出许多斑点,浓浓的母性之美,可是比当姑娘时更美了,心里涌起了一股澎湃的激动和高兴的喜悦之情,情不自禁叫了声:“姐姐!”

第十章 变身后的好与坏(2)

    江永芳面对永念漂亮的容貌和衣着,自卑得身为汤家长媳所有的骄傲荡然无存,僵硬地咧了咧嘴,指了指床边的凳子,请她坐。

    长姐诞下小侄子已有半月,自打三年前她因晚回两步没能赶上送嫁,一直歉然至今,如今再见的激动实在难以言说,竟走到永芳跟前,端过丫头手里的碗来,舀起一勺汤,喂给永芳。

    汤承志见此凛然一惊,忙着上前接碗:“这可怎么使得?”

    栖蝶笑道:“使得使得,在这儿我是江永念,姐姐的妹妹。”

    江永芳倒显轻松:“算了,我也不想喝了。”

    前两日听承志提及会请娘家的父母和二妹来一趟,对父母,江永芳倒是想念,对二妹……三年前出嫁那日,给二妹打去电话,底下丫头却说“三小姐无空。”一句“无空”彻底令她心灰意冷,终于是看透了,再深厚的姐妹情也敌不过遥遥相望的悬殊身份。也不奢望能请来。眼下看着,只有好久不见的惊,无半点激动兴奋的喜。

    江永芳直起身子,捏了捏小腿:“倒是觉得这儿酸得很。”

    栖蝶放下汤碗,正欲伸手向永芳手捏的位置,汤承志已机灵地坐到了床边,双手捏着永芳的小腿,轻轻按摩……

    栖蝶看着面前两人眼神间的情深意切,还真是羡慕透了:“姐,姐夫对你真好。”

    江永芳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笑:“以后你也会有的,而且比我更好。”

    江永芳说者有心,有意勾起她的伤心事。栖蝶听得脸上笑容骤敛,茫然地低低喃喃:“会吗?”

    汤承志左顾右盼,感觉到永芳话里的醋劲和栖蝶脸上的尴尬,“嗯!”了一声调整气氛说:“会的,姐夫是过来人,以男人的角度看你是完美的,试问一个完美的女子,又怎能不吸引到同样完美的男子呢?”

    栖蝶被汤承志这么一安慰,反而难过得垂头沉默了。

    汤承志见她脸色刷一下白了,小声问媳妇:“我说错话了?”

    江永芳道:“不是你说错了什么,而是我说中了什么。”

    汤承志浓眉微皱,不解:“什么意思?”

    “十年前,在陆家巷子,她有一个青梅竹马堪称生死之交的哥哥,当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的时候,哥哥却突然不告而别,那以后,她就成了柳栖蝶。”

    这些年来,她很努力忘掉的那个曾一度令她心神崩绝的人,遭长姐这么一扒,她的心不禁一阵撕痛。

    难道就为了她过上了长姐梦想中的生活,长姐就处处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她吗?她只看到她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可曾知道一个出身底层的女子要在上流社会立足,她承受了多少她曾作为常人无法承受的苦。

    栖蝶紧闭双眼,双手攥紧成拳,努力不去看长姐幸灾乐祸的表情,努力把她的话当做过耳云烟,否则她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拔腿走人。

    好在,那折磨了她十年的对一个故人无比思念的情怀,早已在她逐渐成熟的蜕变中得以释然。

    短暂的伤心后,栖蝶从手包里拿出两个纯金打造的吊坠,一个系到摇篮里睡着的小侄子手腕上,一个系到旁边沙发上正在玩耍的一岁多的大侄子脖子上。

    汤承志被那金灿灿的东西晃得眼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哟!这怎么好意思,要说我是请二妹来做客的,反倒让二妹破费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小的属龙大的属虎,所以我一样打了一个,算是我这个姨娘送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吧。”栖蝶静静地看着两个小侄子,身上系着红肚兜,圆圆的小脸,肉嘟嘟的,真真儿是可爱极了,不禁失笑道,“孕育的力量真强大,姐夫,两个侄子都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嘿嘿……嘿嘿嘿……”汤承志傻傻挠着脑袋,咯咯直笑,“要说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永芳,生了这么两个大胖小子。”

    江永芳却笑不出来,亲生父子本来就是像的,不像又怎么能叫亲生?却见栖蝶像见了宝贝似的,笑嗤:“二妹这次怎得空来了?”

    栖蝶脸上好不容易展开的笑颜又凝滞了,她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消除长姐心里的芥蒂,只得婉言往姐夫的事上引:“姐夫一说姐姐又添了个儿子,我哪里还坐得住,马上就请假来了,现在不比从前,出来一趟容易许多。”

    果然,汤承志脸上的欢喜骤然褪下,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不安:“听说二妹洋文不错,我近日跟洋人谈了笔生意,合约上全是洋文,在洋人面前总不能装作啥都不懂,我就说带回来仔细看一下,你这趟来得正好,帮我翻译一下如何?”

    栖蝶顺着汤承志的话点了头,起身随汤承志走出卧房。

    避开了永芳,汤承志才安慰她说:“你姐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这三年,她背井离乡也不容易,做长房的儿媳妇上要孝敬父母,下要照顾孩子,尤其是生这个孩子,医生说胎位不正,险些要了她的命,多亏她自己挺过来了。”

    栖蝶对长姐亦是同父亲一样恨不起来,对比恨,她更记得八岁那年某一个冬夜里突发高烧,永芳背着她带着永延一家一家去敲药铺的门,可是没有人给她们开门,最后还是永芳依着土方为她降温。也是颇为理解地点头道:“我知道,小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她揽着,真心不容易,不管姐姐怎么想,我永远都是她的妹妹……其实三年前姐姐出门的那天我去了,只是晚了点,我到的时候媒婆已经牵着姐姐出了陆家巷子,我本想追上去的,可妈妈说掀了盖头怕不吉利,又怕我失了身份,所以……”

    “我理解,换我处在咱妈那个位置,也会那样考虑的。”

    右边转角处的一扇房门外,栖蝶跟着汤承志停下脚步,汤承志推门进屋,栖蝶思绪一转,开门见山:“十天前姐夫寄到江家的两封信我都看了,一封是告诉爸妈姐姐生产一事,一封是通过爸妈转交于我,告诉我汤承杰被日本人扣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汤承志欲言又止。

    栖蝶道:“姐夫既然请我来必然是信我的,有话直说无妨。”

    汤承志叹气说:“一个月前,承杰迷上了玩牌,不仅输光了手里的现钱,还把这宅子的房契抵押给了日本人。半月前我俩去国宾饭店跟领头的酒井藤野面谈,对方放狠话说再不还钱,就要上门收房,承杰一个情急就和日本人打了起来,我俩寡不敌众,人就被扣了,酒井藤野放我回来筹钱,这些日子,我四处托人……”说到此,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年头,人情冷暖,靠谁都不如靠己。”

    “什么?”这话震得栖蝶目瞪口呆,一时间诧异得哑口难言。

    她想起进门时汤家二老笑盈盈的表情,问道:“这么大的事,二老都不知道吗?”

    汤承志的头这下摇成了拨浪鼓:“我实在不敢想象,爸妈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厥过去。承杰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撒谎说他去外地谈生意了,丝毫不敢泄露他被扣的事。”

    栖蝶追问:“所以姐姐也不知道?”

    汤承志默不作声,栖蝶不由急了:“那房契为何在汤承杰手上?!”

    汤承志又是一声长叹:“他说是趁我们不在家时,偷的。”

    栖蝶郁得闭上了眼睛。

    她本来准备了一套男装,以汤家表弟的身份去和日本人硬拼,必须要让日本人一尝汤家的狠,才能免于日后受扰。可这事还涉及到房契,就不能硬碰硬。

    这些年,见惯了民间各种因为败家致家破人亡的惨烈,她心生同情却无能为力。眼下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甚觉不可思议外加措手不及,如此小康之家在朝夕之间一贫如洗后……唯有她柳栖蝶的身份,方能将如洗的现状又变回小康。

    她所做的准备完全派不上用场了,要安全救出汤承杰,就必须找一位能压得住日本人的中国高人出面,可显然,她不是那个高人,也没有那种震慑力。

    栖蝶定了定神,与汤承志商议道:“姐夫要我如何帮你?”

    汤承志似乎早就想好了解决办法,脱口便说:“无论如何这宅子不能丢,我想请你帮我向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求个情,如今整个乔都城,童静峰不问世事,能从日本人手里要出人来的,就只有他了,若能请得他出面,这个家就算保住了。”

    “你还得再替我作个保,让莫宸晞先垫付了承杰欠的债,两年为限,两年之后,连本带利,我定当如数归还。”汤承志诚意满载,不甘于嘴上的求,还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语调悲戚地说,“二妹,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姐夫知道你的本事,还请你能看在永芳的份上帮帮这个家,我知道会很难为你,但、但这已是我走投无路下最后的一条路。”

    作为姐姐的妹妹,她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尤其是汤承志这一跪,就算她能力不及也得硬着头皮上,赶忙扶起他:“姐夫快请起,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找莫宸晞,你就安心在家呆着,在汤承杰没安全回来之前,要瞒得彻底些。明日出门前,我会告诉爸妈,去为柳家妈妈办事,若是我没回来,一直没回来,都不必担心,想来以柳三小姐的身份,应该能得到莫宸晞一见。”

    汤承志看到她沉稳淡定的笑容,终于长吁口气,俯身从书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枪来递给她:“永芳曾经告诉我,柳栖蝶在还是江永念的时候就有着凌驾于常人的本事,是姐妹几个里最聪明的一个,做事精准,能力超群,胆气过人,希望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栖蝶接过枪,沉甸甸的手枪好似泰山压顶,她熟练地打开弹仓,里面有整整齐齐的六发子弹,不禁看向汤承志:“姐夫是生意人,怎会有枪?”

    “这年头,不管做哪行,都要配把枪在身边以防万一。”

    栖蝶把枪收进手包。

    回到客房,父母早已睡下,汤母见她没用晚饭特意送来一大碗馄饨,不以为然地看着她:“年轻人太不注意身子,老不吃饭会胃疼的。这承志也是,知道你一路辛苦还扭着不放。亲家公亲家母已经看过永芳和孩子睡下了,你也赶紧吃了睡吧。”

    这个时候,她倒真觉饿了,瞅着那碗中一颗颗硕大的馄饨,让腹中饥饿感猛又增了几分,接过汤母手里的碗来,嫣然一笑。

    早前就听母亲说汤母是个热心肠,待永芳极好,自然也就爱屋及乌了,一直站在边上盯着她,直到她将碗里的最后一颗馄饨咽进肚子,才转身离开。

    乔都城的夜,热度丝毫不减,栖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就算有大吊扇不停送风来,还是觉得闷燥烦乱。

    这里是乔都,不是江城,汤承志未免太高估了她,站在柳栖蝶的立场,她和莫宸晞是敌人,站在江永念的立场,她和莫宸晞同是来自江城的陌生人……

    栖蝶闭上眼睛,让自己心静,在窗外轻风和吊扇风中,合风入睡。

第十一章 最陌生的熟悉感

    乔商银行,地处乔都最繁华的商业街观音道中心,一幢平地建起的白色五层中式建筑。

    走近办公厅,映入眼帘的是高高门楣上镌刻的“乔商银行”四个大金字以及门口人来人往人山人海的阵势。

    栖蝶怔怔仰望这栋三年前建成的楼宇,气势之恢弘,气派之豪华,绝可堪当中国西南领土上首屈一指的财富与权贵的象征。

    敞开的两扇象牙白雕花大门前,有左右四名身着黑色西服的保镖护驾。

    栖蝶捏紧了手包,跟在那些衣着光鲜的富人身后大步昂扬地走过去,前脚正将踏进大厅,后脚还是被一名保镖伸手拦下,那保镖瞪大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十分狐疑地上下打量她,礼貌询问:“这位小姐没见过?不知是哪家的?”

    乔商银行作为乔都八城最大的金库,派在门口把第一道关的保镖都不是好忽悠的茬,能够通过来访客人的座驾、衣着、装扮精准地辨别身份,想必也是为了防止任何意外发生。

    栖蝶倒是没想到这第一关就难住了她。

    正准备说出真实身份,目光忽然定于正前方一位从电梯里走出的年轻貌美的女子。

    女子一出电梯,大厅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敬呼其为:“二小姐。”

    栖蝶身边的几名保镖也同时正身致礼:“二小姐。”

    宽敞明亮整洁有序的办公大厅,女子款款玉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高跟鞋上的女子,步伐飘逸,凝脂赛雪的肌肤,中高个,眉目清秀,身上淡紫色的短袖连衣长裙外罩着一层绣着水仙花的薄纱,半长的黑发往后束起,细长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短小的珍珠项链。

    这些年,她虽然从未参加过上流社会的各种宴会,但也从柳如嫣口中获悉到当今乔都城里最火红的那几个名字,景依婷她已经见过,这位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莫宸晞痴情相守的女友,童静雪。

    立刻出声相拦:“请问莫董事在吗?”

    耳旁飘来轻柔的女声,童静雪蓦地停下脚步,看了看眼前人。

    只一眼,那莞尔一笑嫣然无方之貌便彻底将她吸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黑亮的秀发高挽成髻,白里透红的肌肤,上挑眉下一双水灵杏眼清亮专注,挺秀的鼻梁,水嫩的粉唇,个子比她高一头,一袭白底绣紫薇花的无袖收腰连衣过膝裙,腰间系着一根大红腰带,衬得她身材玲珑有致,虽有些偏瘦,却瘦恰到好处。脚踩一双她曾在某杂志扉页上看到的上海永安百货最新款的银色水晶高跟鞋,手握她最爱的粉色珍珠小包,整体算不上美撼凡尘,却独有一种钟灵毓秀的强大磁力,吸附着她的眼睛无法挪移。

    这人必是哪家的小姐!

    “我没见过你,小姐不是乔都人?”

    “我是江城来的。”

    江城?江城素以山清水秀柳暗花明的自然之城闻名,这几年随着桐油大量出口和旅游业的蓬勃发展,已是除乔都之外最有前景的地方,果真是好山好水出美人儿。

    童静雪想起她方才的问话,道:“你找莫董事有事?”

    “要事!”

    “真不巧,莫董事今日不在,不如我找经理为你办事?”

    栖蝶摇头笑:“我的事只有他能办。”

    童静雪没想到她语出惊人,诧异地又问:“你是?”

    栖蝶微笑:“江城,柳府,栖蝶。”

    柳栖蝶!

    童静雪霍地睁大眼睛。

    这个名字在乔都八城的上流社会可谓响当当,假栖蝶填补真栖蝶的空缺成为了江城首富柳忠廷的小女儿,受人顶礼膜拜,饱享富贵荣华,风头几度盖过她这个正统的市长千金。

    不过这柳栖蝶素来低调,这么多年来,她未在任何一场交际场合见过她,断然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本尊,真是又惊喜又惊讶:“莫董事真的不在,不如我替你转达如何?”

    栖蝶不依:“没关系,我可以等。”

    阿晞这几日都和大哥在东方会馆张罗商会周年庆典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童静雪伸长脖子瞧了瞧外面高照的艳阳,这个时候临近正午,酷暑正当逼人,碍于她的身份又不好逐客,只得道:“那去楼上坐坐吧。”

    电梯直线上升,稳稳地停在了第五层。

    出了电梯,童静雪一路带着她往里走,在一道银灰色的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朝一旁的女秘书道了声:“倒两杯菊花茶进来。”

    女秘书领命而去,童静雪熟练地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请她进屋。

    落地窗外的太阳伸得正烈,火红的光线透过落地窗刺得她的双眼一闭。

    童静雪走到落地窗前,拉上右边窗帘:“这间屋子一到正午就特别西晒,但阿晞说喜欢这屋子的朝向,可以俯瞰乔都,我特意叫人装了窗帘遮光。”

    待光线暗了些,栖蝶才缓缓睁开眼,大概适应了几秒钟,才缓缓看清这间屋子:

    和大厅一样宽敞明亮整洁有序,紫檀木制的办公桌椅,四周布置着精致的绿色盆景,左边迎面办公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彩色油画,画上是一位偏偏佳公子的像,这大概就是名震乔都八城的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

    栖蝶常常觉得,比起她来说,这位莫董事才是真正给江城的贫苦阶层争了光。

    1930,17岁的他混迹于乔都最混乱贫瘠的朝门一带,青春活力的小子凭借着一股子蛮劲拼劲和一对强有力的臂膀,做了赌场老板新纳的六姨太身边的保镖。

    一次舍命救下被虏获的六姨太,靠着豁出去的半条命,得到老板打赏的一百大洋,却有别于一般男人沉迷欢赌二场的享乐,勇敢地挑战乔都赌王蓝霸天,最后以此一百大洋和手里的五张牌赢了对方的一半身家,是蓝霸天稳坐“乔都赌王”宝座七年来,第一个让他输且心服口服之人。

    一战成名!各界人士争相与他过招,他竟就此收手。

    最令人跌破眼球的是,他对蓝霸天的一半身家竟放言分文不取,条件是在他经营的乔都规模最大的彼岸花开夜总会股东名单上加上他的名字。

    那年新年,刚加入彼岸花开三个月的他就坐享上百万的分红,商会晚宴上一番言辞犀利的精彩发言迅速登上各大报纸的头版,一夜之间成为乔都八城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与乔商银行创始人、乔都市市长公子童静峰并称为乔都城里新一代的泰山北斗。

    成功翻身,无数名媛明星向他投怀送抱,他居然只对童静雪动心。

    缘起一次童静雪被歹徒挟持,他奋不顾身救下她之后,从此伊人芳心暗许,立誓非君不嫁。

    从此,世人提到莫宸晞的名字都会说“我女儿就想嫁那样的。”正是这样的认可,让他被冠以“乔都女婿”的美誉,即使他与童静雪关系已定,仍有不少名门千金趋之若鹜。

    1937年,24岁的他从童静峰手上接过乔商银行的大权,开始扩大自己的势力版图,逐步将乔都地境内、江城下辖的岛城、阳城、诗城、绿城、乌山、开洲、农县七城的商铺经营大权收入麾下。

    1940年,27岁的他仅用三年的时间和出色的商业手段,成功洗掉了手上的赌印,处事成熟利落,浑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和霸气,深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杀伐决断的气概,一手将刚立足于乔都的乔商银行发展成涵盖乔都和八城的金主。

    成功之余,他热心公益,这两年频频出资为遭受日军轰炸的难民重建家园。

    莫宸晞,这个名字简直犹如星月神话般影响着世人——

    破茧而出的商界奇才,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庞偶有一抹甜甜的笑意,魅惑至极;两道浓浓的眉毛泛着柔柔的涟漪,幽暗深邃的冰眸显得深藏不露,俊美五官下饱含沧桑的韵味仍不失完美有型,特别是左耳闪着炫目光亮的钻石耳钉,给他的潇洒帅气中加入了一丝不羁,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最让女人嫉妒、男人佩服的是,莫宸晞确认了和童静雪的关系后,明里暗里都对其他女子敬而远之,再优秀的女人也无法成为他华宴舞会上的携伴,就连娱乐记者们想捕捉的逢场作戏的桥段都没有。

    于是,“莫宸晞对童静雪一往情深”的情谊让两人成为世人称颂的楷模,奉为人间佳话。

    栖蝶摇了摇脑袋迫使自己回神,她万万不能仅在面对这样一个极品男人的画像时就失了分寸。哪知她刚回神,目光又被右边一副更为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水彩画吸引了去。

    栖蝶挪动步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细细探究那跃然画像上的城——

    依山傍水,浩淼长江从城中穿过,江上拱桥横跨两岸,江边船只鱼贯而行,远望山岭连绵,近观青绿坡岸,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点缀在红花绿柳中,仿若一副民国时代的《千里江山图》。

    这不是……

    栖蝶震惊地盯紧画上的城市,愕然于那正是她从小长大的江城!江城正因有着如此天然的风光和资源,才得以自然之城闻名遐迩。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一副如此巨大的江城画像?

    栖蝶不禁想,莫宸晞收购了江城下辖的七城商铺经营大权,唯独剩下江城,而他,似乎每天都会坐在办公椅上看这副画像,他要做什么?是情有独钟地怀念欣赏还是另有他意?

第十二章 当冒牌千金撞上正牌千金

    栖蝶走到落地窗前,从铮亮的落地窗往外眺望,看着白日里壮丽的乔都城景,慨然笑赞:“乔商银行不愧是乔商银行,能在如此城心位置建造乔都城最高的楼宇,以绝对的高姿态俯瞰整个乔都城,堪称乔都八城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霸主。”

    童静雪满怀骄傲地同方向眺望,每次这样与阿晞同享他的成功,她就忍不住自豪道:“阿晞真是有眼光,这个角度就是一个成功者身在云端悠然地笑傲江湖。”

    说着,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一种高贵的威严:“乔商银行,九城金主,一层楼对应两座城,第一层至四层是各城业务办理区域,第五层是董事长专属办公区域,如今乔行的业务范围已经成功由金融扩大到房产,乔都和江城下辖的七城所有商家经营权都已归属我们,唯独江城……”

    这点也是柳家父母最让她敬佩的地方。

    栖蝶会心一笑,道:“江城虽和下辖的七城同属县级城市,却是实实在在的七城领头之城,不仅有着乔都陪都的美誉,还是各方面都可与乔都媲美之城。莫董事精明强干雷厉风行,短短三年间便将七城的商铺经营大权收入囊中,还在包括江城内的各地设立了集当铺和银号为一体的办事处,抵押放款利息比其他地方低两分,存款利息比其他地方高两分,以方便老百姓生活用钱,很是深得人心。心照不宣,王廷能在莫宸晞如此伟绩之中还能独霸江城,也必是有它的实力。”

    两人交谈之间,秘书已将菊花茶送了进来,她们各自一杯拿在手里,栖蝶看着透明水杯中漂浮的美丽花朵,笑道:“乔商银行手握乔都和七城的经营大权,独独不敢向江城下手,想必也是对王廷有所顾忌的。柳爷重民,亦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好发粮肉接济贫苦百姓,在百姓心中德高望重也是当之无愧。所以有时候除了看能力,更要看人心。再者,王廷和乔商银行并无直接的利益冲突,很多时候,王廷都还要倚仗乔行。”

    她扬起手中的水杯,敬向童静雪:“王廷每年送进乔行的存款都不会少于七位数,乔行用这笔钱进行各种投资,单是股票上的收益就远远高于这个数,咱们为何不能各得其所,达到百花齐放的繁荣呢?”

    童静雪乍听此言,不由一愣。

    她竟然反击得如此得体,话里既指明了王廷的立场,又显示出对乔行独有的敬意,着实是让她感到了惊讶!

    她开始明白这个柳栖蝶为何能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她聪慧,不仅来自她拿捏得当的谈吐,更来自她由内而外的自信;她聘婷秀雅,清丽脱俗,轻颦浅笑之间,没有半分名媛的倨傲和浮华,只有让人惊叹的良好修为和涵养。

    而这些,比起她身边那些真正的名媛,更加的惊为天女,她亦是自叹不如!

    栖蝶听着自己的说话,还真像个出身名门的小姐,可这心里面更多的还是和童静雪并肩对话的自卑。

    这些年,她在上流社会和下流市井间辗转,别人看她都是名车华服,风光一时无两,唯有她自己明白,她毫无底气和身价去和这名媛圈里的人来往。

    不过这乔都城的童景姐妹,她也略知一二,不是亲姐妹胜过亲姐妹,景依婷冷漠倨傲城府颇深,眼前的童静雪,神态悠闲气若幽兰,自有一股与世无争的轻灵之气,那种平易近人的澄澈似在这红尘中褪尽铅华,果真是人如其名,伸出手掌向前:“哪里,童小姐才是威震乔都八城。”

    童静雪伸出手去与她相握,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童?”

    “能在乔商银行出入自如受人尊敬的,除了莫董事的女朋友童静雪,还能有谁呢?”

    童静雪谦虚地抿嘴笑:“栖蝶小姐过奖了,能够在低调中成为家喻户晓的柳三小姐,这种福气和魅力更是我羡慕不来的呢。”

    “童小姐和莫董事鹣鲽情深的感情已经传遍了乔都八城,能够被那么优秀的男子捧在手心里呵护才是女人一生最大的福气,才是真正的威名显赫,不知何时好事将近?”栖蝶笑着,是礼貌、羡慕也是自嘲,什么时候,竟也学会奉承人了。

    童静雪听着柳栖蝶的恭维觉得特别悦耳,虽然这样的话她早已听得习惯麻木,但是能够从柳栖蝶嘴里听到,从她的眼里看到羡慕,还是别有一番高兴。

    自从阿晞对外确定了和她的关系,那真是人前人后都对她宠爱有加,满足了一个女孩子对于爱情的所有幻想,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吩咐手下将她的卧房墙面布置成夜里满天繁星璀璨。

    初涉情场的滋味实在太甜蜜太诱人太能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是那样优秀的男子,被那么多女子喜欢着,令她一度质疑阿晞对她的好会不会因为她是市长千金,这个疑惑曾让她一直患得患失。

    公布订婚后,她终于可以大胆地宣示主权:“栖蝶小姐客气,十日后,正是我和莫董事的订婚喜宴,家父喜低调,只打算在府里办一个小小的酒会,若栖蝶小姐有空,欢迎到府喝杯喜酒。”

    童静雪贸然的邀请,栖蝶有些为难,她有正事在身,不太适合在人命关天的当口去参加宴会,何况订婚现场的甜蜜气氛实在不适合她形单影只的落寞。

    这趟乔都行,走到哪儿哪儿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幸福,没想到浓浓战火里竟还有如此真挚的爱情,她除了羡慕便只能羡慕了。

    所以还是她最可怜,无力掌舵的人生,终究是个悲。

    婉言谢绝道:“不了,忙完这儿的事得赶回去,在此先恭喜童小姐订婚快乐!”

    童静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柳栖蝶的祝福很不一样,这种祝福很干净,很简单,很纯粹,一点也不觉得功利,似天阶之上神灵的祝福,衷心道了声:“谢谢。”

    “谢谢”过后,两人间再无话题可聊,这才发觉饥肠辘辘。童静雪看看挂钟,已经12点半了,于是征求道:“阿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附近有一家很地道的江城菜馆,阿晞说很有家乡的味道,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

    难得童静雪甚有耐心地招待她,让她离莫宸晞又近了一步,栖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一路上,童静雪仍不吝直夸:“栖蝶小姐一直深居简出,今天有幸能见着真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一个莫宸晞一个柳栖蝶,江城可真是出人才的好地儿。”

    “童小姐去过吗?”

    “这几年阿晞接手乔行忙得不得了,一直都没寻着机会,等过一阵订婚的事忙完后再去,还请栖蝶小姐多多照顾了。”

    “客气,有莫董事在,哪轮得到我等外人呢,你们新婚燕尔,自当是形影不离的。”

    寒暄间,已下了电梯走到大门口。守在大门口的司机,一见二小姐出来,立马将车子开到了跟前,下车来,打开后车厢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请。”

    两人相继上车坐定,童静雪对司机道了声:“老地方。”

    车子是她熟悉的雪佛兰,柳父近日新购了一台,为即将回国的柳秦伦准备的,可即便是坐惯了雪佛兰,即便司机驾驶技术纯熟老道,开得又快又稳,但窗外闷沉焦热的空气还是让她难受得停止了说话,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

    一瞥旁边的童静雪,仿佛不觉得炎热地呆呆地望向窗外,栖蝶随她望去,汽车正驶向前面的礼服店,一晃而过之时,栖蝶看到橱窗里模特身上穿着一套白色婚纱,随口问了一句:“童小姐怎么了?”

    她似听见似没听见,整个人看去极失落,喃喃自语般嘀咕了一声:“只有结婚的时候才能穿了。”

    低低的声音拂过耳畔,栖蝶还想往下问,车子“嘎”地一声停在了一家颇有意思的招牌名为“最地道的江城味道”的餐厅门前。

    “这是阿晞和江城的一个厨子合开的,两年前那个厨子找上阿晞,两个人一拍即合,由阿晞出资,那个厨子出艺,名字外观都是按照阿晞的要求做的,颇有江城风格,别说,那个厨子的手艺还真不错,用地道的江城美味吸引到无数名贵下榻此地用餐,尤其是饭点,不提早预约,排队都要一两个小时。不过阿晞在这里有一个专用位置,任何时候来都不用担心。”童静雪笑着为她做解,脸上的失落又恢复成出门前的热情。

    栖蝶用手挡着额头上方的太阳,望向那被人群围聚的门口,正忙于招呼客人的服务员眼尖地看到迎面走去的她们,丝毫不敢怠慢地拨开人群向她们迎来,向童静雪鞠躬献笑:“童小姐里面请。”

第十三章 心与心的亲近

    两人在服务员引领下穿过座无虚席的大厅直奔最里面的靠窗位置,天花板上十几台大吊扇一齐转动起来,掸掉了室内不少的热气。

    刚坐定,服务员便上了两碗绿豆汤,介绍说老板体恤客人,特意免费提供给客人解暑的,并殷勤地向童静雪介绍起最新的菜式。童静雪听完觉得兴趣不大,摇头道:“还是照老样子上吧。”

    服务员失望地领命退下。童静雪无奈笑道:“本想让你尝点新,可这新出的菜都太油腻,这个天还是清淡些好,我想来想去,阿晞最爱吃的那几道菜最合适招待你这位江城朋友。”

    两人品绿豆汤的间隙,服务员已将一道道五颜六色、赏心悦目的菜式一一摆上餐桌,栖蝶默默地看着盘里的腊肉炒苕粉皮,梅菜扣肉,麻婆豆腐,清蒸鲫鱼,青菜丸子汤,凉拌藕丁……

    当服务员将最后一道由西兰花作点缀的东坡肉放于餐桌正中时,童静雪介绍说:“这是阿晞最喜欢吃的,每一道工序都是阿晞自己做好让厨师照着学的,所以它是正宗的莫氏东坡肉!”

    栖蝶盯着那火红的嫩肉,紧张得心跳加速。

    童静雪见她对着一桌子菜发愣而无从下手,笑问:“是不是色香味俱全?虽然每次来都吃,却并不觉得腻嘴,这大概就是江城菜的特色了。”

    栖蝶猛吸了几口东坡肉诱人的香气,那浓浓的熟悉的肉香味儿扑鼻而来,忽然有些恍惚:“每次来……都吃?”

    “对呀,不管其他菜怎么变,这道东坡肉都是万年不变的。”童静雪见她一脸呆滞,目不转睛地盯着东坡肉,奇问:“怎么了?”

    栖蝶眨了眨眼睛,笑说:“这个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和一个哥哥,家里都很穷,每当路过陆家巷子口最大的那家餐馆,总会忍不住偷偷躲在门口,闻一闻从里面飘出来的香气。有一次碰巧遇上有人宴客,我们爬上院墙,看着里面的人吃得津津有味,我们却只能在高墙上吞口水,后来等所有人都走后,我们发现有一桌的一大碗肉几乎没动,哥哥去到正在命人收桌的经理面前,求来那碗肉,高兴地跑到我面前,把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使劲擦,然后捻起一块肉喂我吃,说‘吃吧,可香了’……”栖蝶鼻子一酸,说不下去地哽了一下喉,“肉虽凉,情却暖。后来我在柳府吃到那种味道,才知道了它的名字,便是再也放不下了。”

    栖蝶的心被回忆胀得酸痛,那些她一心以为的遗忘,都不过是漫长年月里的自我聊慰罢了。她深呼吸,强忍住盈眶而出的泪,说:“莫董事对童小姐一往情深,当真是值得你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只可惜这样的深情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拥有。”

    童静雪见她眸中泪光闪闪,满脸掩饰不住的失落与痛楚,她是生来的小姐,没有体会过底层生活的辛酸,如此一听,一时同情心泛滥,竟拿起筷子夹了多块东坡肉到她碗里:“英雄不问出处,以栖蝶小姐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日定有良缘佳婿相配。最熟悉的味道,应当在最适时的时候吃才能保持它的原味。”

    栖蝶领情地吃了一口,吃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肥肉入口即化,瘦肉瘦而不柴,因江城人偏吃咸,所以江城版的东坡肉在烹制过程中,在红糖中加入了均衡的酱油,咸甜同时融进肉里适宜,果然是地道的江城味道!

    栖蝶奇妙地发现,和人这样单纯的聊天吃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在远离阴谋诡计之外,即使在她认为最亲近的姐妹身边,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眼前的女子,若不是身份贵重到可畏,她们,会成为很近很近的朋友吗?

    童静雪见她终于有了吃饭的胃口,这才放下心来又夹了一块肉到自己嘴里,有那么一刹那的难以置信,她会在除开阿晞之外,为一个外人夹菜:“不知道为什么,和栖蝶小姐认识不到半日,总觉得很投缘呢。”

    栖蝶凝目看她,她笑得很开心很自然,窗外的阳光打在她脸上,使那原本单纯的笑容看起来更显明亮活泼,盈盈一笑道:“其实我们很像。”

    好一个“很像”,童静雪心里瞬间激起了某种共鸣,是一种比和景依婷在一起时更加融洽的和气:“我们虽然都来自名门,但我们都很低调,都不喜欢勾心斗角,其实‘名门’二字,也就是给简单的生活装了一个华丽的外壳,也因为这样的外壳,会比常人遭受到更多的针对和敌意,而这道门里的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和最亲近的人争斗,返璞归真,这心里最向往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平静静、和和气气的生活而已。”

    栖蝶看着童静雪愣了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耳里的童静雪是一个生活在庇护之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犹如古代宫廷里的公主一样的“人物”。

    可她今日所见的,却是一位对人毫无心机又能理智分析世事的邻家女孩儿,就像一朵冰山上的雪莲,拥有受人仰望的圣洁,圣洁中又蕴藏了莫大的潜能。

    两人在相见恨晚的交谈中愉快地结束了午餐,沿着来时路返回乔商银行时,早已守在门口的女秘书快步跑上来禀报道:“二小姐,一个小时前莫董事来电话说今天不回来了,他会在今晚商会的庆祝晚宴上等您。”

    栖蝶早有心理准备,莫宸晞那样的大人物,没有预约没有引荐,怎么可能轻易见到,今天遇到童静雪是她的运气,也并不太感失望:“今天劳烦童小姐半日真是抱歉,可否方便留个电话,我明日再来。”

    童静雪想了想,拉住她说:“不如一起去吧,来都来了总得见上一面才甘心哪,而且过几天阿晞可能会更忙。”

    童静雪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可这乔都城里的权贵她统统不认识,商会晚宴那种地方是最好的能出风头的地方,就更是不适合她了:“我去恐怕不太合适,我还是明天再拜访好了。”

    童静雪安慰说:“到了这儿就没什么不合适的。”粗粗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道,“这身打扮略微素了些,跟我家好生装扮一下如何?若是有人问起来,也不怕失了柳三小姐的颜面哪。”

    颜面?

    以往见柳如嫣在参加宴会前的一两个小时就开始纠结自己的穿着打扮,不求吸睛,只为作自己身份地位的凸显,每次她都能看到一个全身珠光宝气的柳如嫣很是招风的出门,最后疲惫又孤单的回来。

    宴会场上的老手柳如嫣都混得如此,栖蝶又不由得心虚起来:“可是,那种场合我从来没去过。”

    童静雪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那种场合我们只需大方得体就好,无需紧张,你平日里怎么做到了那继续怎么做就是。”

    言下之意,只要她不出错亦或不闹笑话,大概就没人注意到她了。今日大半时间都耗在了这,也不差剩下的时间,便答应下来:“有劳。”

    车子继续开,一会儿的功夫就开到了城中一片看上去极其富丽堂皇的住宅区,齐排的别墅中,轿车在一扇被一颗硕大的杨柳掩映的黑色洋铁雕龙凤的院门口停下,喇叭一响,管家模样的人从内院小跑过来打开院门,车子又徐徐往里开。

    栖蝶跟着车子一路往里看,一颗颗挺拔茁壮的杨柳树下,白色大理石铺成的道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盛开的白色栀子,闻得那馥郁的香气,栖蝶觉得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车停之处是一幢一左一右两座石狮把守的高宅门前。

    栖蝶刚下车,一股来自地表的热潮迅速袭上全身,鼻腔里吸入的闷燥空气更是让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心里闷得透不过气,唇瓣被烈阳灼得干涸,汗水一颗一颗淌出来即在光线中蒸发,大地被炙热的艳阳烤得让人一秒都不想多呆,恨不得手执一盆凉水由头至脚浇个透心凉。

    栖蝶前行的步子越踱越慢,本就瘦弱的身子蓦地一软,趴在了一座狮像上。

    走在前面的童静雪见她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她脸色潮红地伏在石狮上,快步走上前去扶起她:“栖蝶小姐怎么了?”

    栖蝶低低应了一声:“该是中暑了。”

    童静雪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搀她进屋,丫头妈子们一见状立马围了上来,童静雪即刻吩咐下去:“快去熬些绿豆汤来,多熬些,再拿些冰块、冷毛巾、温开水到我房里,快!”

    栖蝶迷迷糊糊间,隐隐约约感觉到被一个身强体壮的妈子背上了楼,进了一间屋子,躺在了一张大床上。刚躺下,就听见床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想是丫头们将冰块、冷毛巾和温开水送了进来,童静雪将她的身体扶正,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快喝点水。”

    此时此刻,栖蝶再也顾不得柳三小姐的仪态,一口气猛喝了十几杯水,直到喉咙湿润了些才把水杯递回给童静雪。

    喝过水,栖蝶仍觉浑身无力,身子一软又躺下了。童静雪将湿湿的毛巾摊开,放上冰块,合上,叠成长块,放在她额头。伴随着冰块传来的沁凉之感渗进皮肤,栖蝶终于觉得凉快了,轻轻合上眼皮,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昏,醒来时,栖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四肢也渐渐有了力气。用力撑起身子坐正,童静雪见她醒了,立刻吩咐丫头将绿豆汤端进来,长吁口气地笑说:“你终于醒了,你要再不醒,我就要送你去医院了……你似乎不太能受热?其实我也一样,最耐不住热了,每年乔都的6、7月份都会热得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今年若不是赶上了商会庆典晚宴加婚事,我们早去了山庄避暑了。”

    丫头端来绿豆汤,放在梳妆台。童静雪走到妆台前,盛满一碗,递给她。

    栖蝶干燥的唇瓣微微一张,童静雪打断她说:“若当我是朋友,就别再说谢字。”腹中饥饿难耐,她也实在没精力再说客气话,接过碗来,大口大口地往下咽。

    吃完汤,童静雪看看时间有些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了,现在6点钟,7点是招待酒会,8点就是庆功晚宴,晚宴后还有舞会。今天是乔都商会成立十周年纪念日,爸爸和景会长私交甚笃,所以今晚也会是爸爸上任乔都市长以来第一次出席宴会,势必会有各路达官显贵到场祝贺,我们可不能迟到了。”

    “我……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好不好。”听童静雪这么一说,栖蝶不免又虚场了。

    “没用啊,你要见的是阿晞,如果阿晞不来这里,你这一天岂不都白等了?放心吧,有我在,不会出丑的。或者,你端一杯汽水坐着做做样子好了,到了舞会的时候,我再想办法让你单独见阿晞。”

    这倒也是,栖蝶再也找不出推搪的话来,只得硬着头皮上。

第十四章 闪亮登场

    童静雪见她终于不再争辩,放下碗勺,拉她到梳妆台前,准备化妆。栖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瓣干涸,脸色苍白,用台上的胭脂淡淡化了几笔,看上去稍微精神了些,再把凌乱的发髻重新盘好,起身让座。

    童静雪看她脸上淡得像是没有化的妆,好心提醒说:“其实,可以再浓一点。”

    “不用了,左右你才是焦点,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宴会,还不见得有人认识。”

    童静雪耸耸肩不再勉强,坐到妆台打扮起来,等她化好了妆,打开衣柜,认真瞅了一圈后,才察觉到柳栖蝶比她高,她的这些衣服她根本穿不了,不仅她穿不了,今晚这个场合,这些可爱风的公主裙自己穿也不合适,应该穿得成熟些。看柳栖蝶精神还算尚佳,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今晚是你的社交首秀,可不能输了气场,跟我走。”

    栖蝶来不及思考,就被童静雪连拉带拖着出了门。再次驱车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轿车往右转的时候,栖蝶留意地看了看转角处的指示牌:福兴大街。夜幕降临,那从一间间店铺里射出的明亮灯光衬得这条路十分繁华热闹,听童静雪介绍说,这里是除开观音道之外,第二条颇有名气的商业大街,是名媛名仕们聚会、娱乐、休闲的好地儿,各式各样的上等物品应有尽有。

    轿车在一间店铺名为“吉祥衣”的服饰店外停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店主婆眼尖地看到是童公馆的车,满脸艳笑地跑上来恭迎:“不知童小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童静雪微微一笑道:“邵老板,我们时间不多,我要你这儿最好的货。”

    店主婆高兴得眉飞色舞,眶里的黑眼珠子直放光:“行行行!有有有!童小姐稍等,我马上去取!”说着,屁颠屁颠地扭腰进了店。

    几分钟后,店主婆捧着一叠厚厚的礼服上来,手指上还挂着几个精美的盒子。把礼服一一展开做展示,又打开几个盒子,无数灿灿然的金银首饰赫然跃入眼帘:“这些都是昨天才到的,有上海货也有舶来货,纯真丝材质,纯人工绣花,抢眼的颜色,独特的款式……”

    在店主婆认真向童静雪推销的同时,栖蝶快速环顾一圈,目光停留在试衣间旁高高的人体衣架上。那是一件肉色纱质短袖及地纱裙,上面用粉红色的毛线均匀地绣着细长的羽毛状花纹,花纹上布满了银色亮片,回看店主婆介绍的那些花花绿绿、颜色鲜艳的礼服,她深知那种场合,走在童静雪身边又还衬得上柳三小姐的身份,如此非正红的色调,简单大方,正好。

    “就它吧。”

    童静雪闻声望去,那挂在衣架上的礼服样式是不错,只是:“颜色会不会太淡了?”

    栖蝶笑道:“不会。”

    店主婆眼珠子机灵一转,想来这童小姐带上门客人,也必是哪家的小姐,立刻取下衣架上的衣裙,双手奉上:“这位小姐皮肤白皙,穿粉红色正好!”

    栖蝶接过衣裙,朝童静雪扬了扬头,道:“试试老板左手上的那件金色。”

    童静雪正对着那些花花绿绿、颜色各异、花纹各异的礼服眼花缭乱、踌躇不决,今晚她不是主角,正是重不得轻不得,柳栖蝶这个建议一出,她想都不想,拿起衣裙走进了试衣间。

    当更衣间的门帘再次被掀起时,店内亮堂的白光迅即被一抹闪闪发亮的金光代替。

    栖蝶和店主婆同时被惊艳得目瞪口呆。

    童静雪走到试衣镜前,丝绸料子她一向觉得穿着太贴身,很少考虑,没想到竟能显得自己的身材如此凹凸有致,婀娜多姿。丝绸穿在身上还有一种清凉光滑的感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抹胸的金色收腰长裙,带了一条长长的拖尾,腰际有点缀的水晶。

    栖蝶找店主婆要来一根绸带,栓在她出童家别墅时顺手摘的一朵栀子花的花梗处,又将栓紧后的花套在童静雪的右手手腕上,再把她挽成髻的头发放下,取上面一半做成一个小髻,下面的头发捋成均匀的两缕散在胸前,取下她脖颈上稍显拘谨的珍珠项链,使她看上去不仅有古典的柔美,更有贵族的醒目。

    一旁的店主婆忍不住叫了起来:“这位小姐太会打扮人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栀子花还可以这么戴,这下不用擦香水,就自然而然香了呢!还起到了手链的作用,我做这行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前所未有的设计呀!”

    童静雪由衷开心,对着镜子如花笑——不错,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鲜花还能用作手链戴在手腕上,这种天然的香是比人造香水更能让人心旷神怡,只是,这样的她,阿晞还认得吗?

    趁童静雪失魂间,栖蝶迅速换好了衣服,付好了钱,收拾好她们换下的衣物,朝她喊了一声:“童小姐,可以走了。”

    童静雪回过神来,留意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看到店主婆兴奋地数着手里的钞票,倒是不好意思了:“怎么好意思让栖蝶小姐破费。”

    栖蝶牵起她的手道:“你这么帮我,我也该回赠一份礼物给你呀。快走吧,时间快到了。”

    两人慌忙间上车坐定,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东方会馆。

    东方会馆作为乔都商会的办公地点,坐落于太阳升起的东方,借着“日出东方”的意头寓意商会光芒万丈,永葆乔都辉煌。复古的巴洛克式建筑,有着巴洛克建筑典型的庄重、对称的特征,豪华气派的白色洋楼雕刻着巨大的上古瑞兽麒麟和貔貅,在各式灯光映照中,活灵活现,雄伟壮观之极也象征着东方会馆绝对的男权主义。

    今晚,夜幕星芒,华光四射,政商富贾,冠盖云集。

    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一辆辆黑色轿车整齐停放,司机就着旁边的空位停好车,童静雪吩咐道:“刘叔,把车留下你先回去吧。”

    两人下了车,手牵手走向那早已被各路记者和围观群众围得水泄不通的门口,一浪紧跟一浪的欢呼尖叫,提醒着她们方才走过的是新晋影星梁燕玲和玉女掌门姚安怡,正是这一个个名满全国的名字愈发让记者们翘首期待下一位大人物的出场,以致照相机齐刷刷地对准车辆驶来的方向。

    今夜盛况空前,整个乔都城内,唯独东方闪耀。

    每位佳人都是衣香鬓影、华服靓妆,彼此间争奇斗艳,竞相成为浩瀚丽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男士们也都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优雅绅士地成为身边女士的护花王子。然而这所有的风景,都不敌童静雪出现的那一刻。

    一袭金色拖尾长裙,衬得童静雪肌白诱人,精致的妆容托得她的五官很立体。夜风吹过,她抬起手来拨弄脸上的头发,一边走一边笑容满面地和身边女子说话,再搭配右手腕上的白色栀子,显得十分高贵迷人。长长的拖尾,使她彷如一尾光滑的美人鱼,随着步履轻盈地走动,呈现出璀璨的晶莹和眩惑的金光。

    然而,这样的童静雪却并未让身旁的女子沦为陪衬。没有任何首饰加身,那一身银色亮片点缀的粉红色长裙足已让她整个人闪闪发亮。高挽的发髻下,精致五官中透出的漂亮和灵气绝对在童静雪之上,却有着刻意的低调,相较那些开着五彩缤纷尾羽、昂首阔步的孔雀,她能给人一种过目难忘的简单。在美女如云的东方会馆,在人山人海的东方会馆,硬是无法让人忽略她。

    四周照相机“咔嚓”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万头攒动的围观中,栖蝶一边走路一边面带微笑地点头回礼。虽然也曾幻想过自己参加宴会的场景,但这第一次就和乔都市长千金碰到了一块儿,这位本就自带吸引力的女子,身边的携伴突然由莫宸晞换成了她这张陌生面孔,还真是想不引起瞩目都难。

    随着两人越走越近,围堵在门口的记者群和宾客群自觉地往两边闪开,给她们让出一条道。

    骚动之中,人们互相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今晚的童静雪不太一样。”

    “太不一样了!我原以为她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没想到她也有女人味的时候。”

    “今晚绝对是压场的惊艳。”

    “她……身边的那位是谁?好像从来没见过。”

    众人面面相觑,脑子和舌头同时打起了结。

    ……

    长时间的哑然后,忽然有人出声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江城王廷的三小姐,柳栖蝶。”

    此言一出,人群间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哑然。

    有人惊讶地提出质疑:“你怎么知道?”

    说话人笑道:“如果我连她都不知道?岂不枉做了十几年记者,不仅知道她,我还知道王廷的柳如嫣也来了,代表江城参会。但是……柳栖蝶并未在邀请名单之列,她为何会出现?还是和童静雪一起出现?”

    有人不禁扬扬嘴角:“今晚有好戏看了。”

    有人暗赞:“不管她为何会出现,都不能否定她的确很漂亮,但是又不是非常惊艳的那种漂亮,她的漂亮很自然,尤其是脸上的红晕让她的淡妆显得比浓妆更动人。”

    有人不屑:“这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到底是不一样啊。”

    有人表示同意:“不错,和其他名媛比起来,她的确很不同,而且很聪明,这样走在童静雪身边既不会抢了风头,又能让人很容易注意到她。”

    小声的厮语即被雷动的掌声压倒,今晚的女主角——景怀生会长的独生女景依婷迎面走来。

    她身着纯白色的薄纱及膝连衣短裙,胸前是一枚开得正盛的鸢尾胸针,红宝石代替花芯,在璀璨灯光中闪出刺目的红色,不禁令人哗然——不愧是会长千金,只有如此贵族气质才衬得上宝石家族中最稀有的鸽血红,双耳制金的流苏耳环,修长的美腿高傲地踩踏着红地毯而来,随着身体的摆动摇曳出摄人心魄的风姿。

第十五章 意料中的尬

    华丽辽阔的东方会馆大厅,十几盏巨型水晶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亮白如昼的光线居高临下地俯射至大厅每一个角落。正中心长型条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水果糕点,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美酒饮品闪烁着炫目彩光。

    景依婷站在大厅中央与前方也正看向她的童静雪相视一笑,只是,当瞥到她身边那个不该出现的女子时,笑容骤然一僵。

    同一时间,栖蝶意料中的看到了景依婷眼里的敌意,这一路走来,她在微笑的回礼中四处搜寻莫宸晞无果,乔都商会是景家的地盘,根本没有她的立脚点,当然了,就这么几个小时,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让童静雪撇开景依婷和她寸步不离,于是在童静雪侧头看她时,她主动松开了手,道:“你有事尽管去忙,我有点累了,想在这儿坐会儿。”

    童静雪毫不犹豫地奔向前方走来的景依婷,毅然决然地和景依婷手牵着手,优雅地步上二楼楼梯。

    那么莫宸晞和童景两家的那些大人物此刻就在二楼。

    栖蝶在众目睽睽中,从服务生手里的托盘中拿了杯汽水坐到了靠墙处的沙发上,这一天奔波下来,她确实累了,也确实想在这个地方让自己柳三小姐的身份依旧尊贵。

    觥筹交错的酒会大厅,各路达官显贵、名媛名仕、名流明星汇聚一堂,有人端着酒杯聚堆谈笑,有人坐在餐桌前品尝美食,有人趁此机会互相拜访,身着黑色制服的服务生们端着托盘显眼地穿梭在人群间……一切的一切,都令原本诺大的酒会厅显得极为狭小,狭小到竟没有人如她这般端着水杯坐在角落里充当一个忠实的看客。其间,无数男人女人慕名前来搭讪,栖蝶疲惫地应酬着,微笑地拒绝着,好在东方会馆,她不愿意喝酒,也没人敢撒泼强灌。

    东方会馆二楼作为商会办公场所平日是闲人免进,今夜与民同庆,作为特别提供给贵宾及家属休息的区域,首次对外开放。

    景依婷和童静雪在会长秘书带引下步入二楼贵宾室,两扇金色雕貔貅的大门一推开,站在右边窗前的那位美人儿闻声转过头来,向她们点头致礼。白色打底嵌蓝色条纹、条纹上嵌上碎钻的短袖小露肩连衣及地长裙,腰间一根蓝色丝绸腰带正好凸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微卷的长发有几束向后盘起,其余散落胸前,脖颈上一条蓝水晶项链衬得她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而不妖,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童静雪忍不住叹:“这柳家两姐妹差距也太大了吧,姐姐漂亮得招摇,妹妹漂亮得含蓄。难得的是每次见柳如嫣都还有眼前一新的感觉,你我可都自愧不如呢。”

    景依婷赞同地点点头:“想当年尔嫣可是一代人心中的圣女,柳如嫣的容貌有八分相似就已经不愧江城第一美人儿了,又岂是你我能比的?柳如嫣大气出挑,柳栖蝶低调内敛,这样的两个人,名气可不输你我。尤其是柳栖蝶,从没对外露过脸也能成为乔都八城热议的焦点,当真是不简单。”说到这里,她好奇地问,“柳栖蝶怎么会和你一起来?”

    “我早上在乔行碰到她,说是找阿晞有要事,我才留下她,和她呆了一天,别说,我这身行头都是她挑的,眼光还真不赖。”

    景依婷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童静雪不由调侃道:“等柳秦伦回来,你就是柳公馆的二少奶奶,和柳如嫣柳栖蝶就是一家人了,这种场合,正是打好关系的时候呢。”

    “算了吧,柳栖蝶我可不敢恭维,她有事的时候就找来了,我们有事找她的时候她面也不见,也就是你这么好心,我呀,就等着她嫁给了侯云帆,到时就算是一家人也不用每天见面了。”

    “侯云帆?”童静雪大惊,“柳栖蝶和侯云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天我跟他去柳公馆的事,侯云帆对她一见钟情,当场就决定要娶她为妻。”

    童静雪迎上这扑面而来的惊喜,凝神细想:“别说,云帆那吊儿郎当的个性,就需要柳栖蝶这样的好女孩管教一下,一物降一物嘛。”

    景依婷不以为然:“她好吗?”

    童静雪默默瞧了瞧景依婷漠然的表情:“你似乎对柳栖蝶有敌意?”

    “谈不上,反正没好感就是了。”

    童静雪颇感失望地说:“上次就该和你们一起去,真想看看云帆对一个女孩动真心的样子。”

    景依婷斜睨她一眼,逗笑说:“莫阿晞不去你会去?”

    童静雪好奇追问:“那你说说,云帆当时看到柳栖蝶是什么表情?”

    “他……”

    看到面带微笑朝她们走来的柳如嫣,景依婷立刻收住了话,改道,“嫣姐好,今晚真漂亮。”

    柳如嫣谦逊地笑说:“景伯父真是客气,我一下飞机就看到商会的专车候在机场边上,一路安全地护送我到饭店,又安全地护送到了会馆。”

    景依婷亲昵地挽上柳如嫣的胳膊,笑盈盈地和她紧紧依偎,娇声说:“嫣姐是爸爸的贵客,又是八城唯一的代表,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童静雪忍不住玩笑道:“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干嘛,嫣姐今晚来就是串门的。”

    三人寒暄间,听得一阵皮鞋的“蹬蹬”声从后方楼梯上传来,柳如嫣、景依婷同时抬起头来,童静雪转过身去,见浩浩荡荡的人马走下三楼楼梯。

    柳如嫣认得为首的那位五十岁左右,一脸正气的长者正是首次公开亮相的乔都市长童振鹏,紧随其后的那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亦正是今晚的主角景怀生,他一边走着,一边与左右两位年轻人低头耳语。

    “爸爸。”

    “伯父。”

    童静雪、景依婷两道轻柔的声音同时响起。

    当童振鹏停住脚步看过来时,柳如嫣十分有礼地向对方微微一躬,她本想称呼一声“伯父”,却转口称呼道:“童市长好!”

    童振鹏点头回应的同时展开灿烂的笑容,化解了初次见面的尴尬,让柳如嫣心下的紧张缓轻了些。

    当莫宸晞左耳耳垂上的星型钻石耳钉在明亮灯光下、在齐刷刷的黑色西服中闪着醒目的白光时,童静雪已自觉地走上楼梯,走到他身边,小鸟依人地挽住他的胳膊,亲密唤了声:“阿晞。”

    莫宸晞随即停止了与景怀生、童静峰的交谈,回眸看她,顿时双瞳蓦地放大,来不及展开的微笑也默然地滞在了唇边——今晚的静雪,换上金色的礼服浑身发光,手腕上传来的栀子香,没有香水的闷浓,竟令他忍不住猛吸了几口。

    他从来不知道,一向小女人的静雪也有这般让男人着迷的时候,那种着迷有着令他无法移开视线的魔力,他用眼睛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她,一直走可爱路线的静雪今晚反常地变得成熟了,史无前例地带给他一种与众不同的新颖感,只会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童静雪被莫宸晞温柔又脉脉含情的眸光看得怔愣不已,阿晞这样目不转睛地看她,三年来从未有过。她抓住机会对他笑、甜笑,灿烂些、再灿烂些。

    然,外貌的改变并不能改变人性的本质,这样的静雪虽美,却还是那个一心只想嫁给他的女子,静雪越是花心思博他笑,他的心理压力也就越大。短暂的出神之后,莫宸晞回神微笑,柔声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对了,一会儿抽点时间,我有朋友要见你。”

    “好。”

    柳如嫣紧张又兴奋地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楼梯间的人,每张脸孔即使她这外城人都能叫出名字的乔都商界各个领域里数一数二的头领。这其中,最吸引她的当属最年轻的两张面孔,一个是童静雪口中的阿晞,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身上的黑白两色,简单大方地展示着他如神般的气度和俊朗。另一个是乔都八城最传奇也最低调的乔商银行幕后大老板、童振鹏的独生子童静峰,一身银色黑领西服,黑色白花衬衫搭配纯黑色领带,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冷峻硬朗,眉目之间映现着一眼洞悉的精光,如蓝宝石般澄亮清澈的眼瞳,暗藏着一股锐利如鹰之气,在人群中有着鹤立鸡群的英挺。

    童静峰的外祖母是美国人,因而他身上有着四分之一的美国血统,从而让他的混血气质看起来尤其独特,也让她尤其心动。

    柳如嫣看得出神,她的对面,有个人眸光一转,正与她目光相撞。那人目光带电,竟将她的眼睛闪了一下,心里猛然一颤,立马将目光移向景怀生,恭贺道:“乔都商会今年的成绩在景会长带领下有着比肩大上海的势头,我在此代表家父和江城百姓向您道一声‘恭喜’!”

    景怀生高兴得哈哈大笑:“如嫣真会说话,照王廷如此趋势发展下去,等到秦伦一接手,未来势必会带领江城和乔都一样繁荣,到那时,令尊就能高枕无忧了。”

    柳如嫣点点头,以普通应酬式的笑脸予以了回应,在秦伦和景依婷的事情上,不管她和景怀生的想法有多么一致,在秦伦回来前,她都必须控制自己言行得当,断然不能呈弱象。

    这时,男秘书来报:“会长,晚宴五分钟后开始。”

    “走。”

    景怀生吆喝一声,和童振鹏并肩走在最前面,领着队伍往一楼走。紧随其后的是童静雪紧挽着莫宸晞走在边上,中间是童静峰和景依婷,柳如嫣默默地跟在其后,她的后面还有各位大佬,所以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此刻走在这样的队伍中,也有些不自然。

第十六章 对立“千叟宴”

    金碧辉煌的晚宴大厅,座无虚席。

    一行人在宴会厅最前方中心位置空着的两桌贵宾席就坐。童静雪于莫宸晞旁坐定后,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头,适才想起柳栖蝶来。

    旁边的景依婷见她四处张望,凑近她小声问:“在看柳栖蝶吗?”

    童静雪娥眉紧皱:“不知道在哪儿?”

    景依婷一瞥对面柳如嫣淡然的神情,道:“人家姐姐都没在意,你那么在意干嘛?”

    “到底是我带来的,太过冷落不太好吧。”

    “不太好也冷落了,大门都关了,肯定是在这的,散席了再说吧。”

    十分钟前,当跟着大队人马步入晚宴厅时,栖蝶细腻地发现每桌的碗筷位置都标注了宾客的名字,她本就不在受邀之列,大概也没有她的名字。快速巡视了厅里大约三十桌酒席上的名字,果然没有她!但,在其中一桌的贵宾席上,她并不意外地看到了“柳如嫣”三个字。

    看样子,一切只能等到晚宴结束。但此情此景,她的处境未免太过尴尬,栖蝶趁着旁人纷纷对号入座之隙,快速闪回酒会厅,楼梯旁,还好还好一楼至二楼的楼梯设在酒会厅,她躲在楼梯旁,听到楼上下来的浩浩荡荡的人马涌向宴会厅后,走到楼梯角望了望楼上,确定无人后,才又悄悄躲到了二楼阳台。

    “砰……砰……砰……”,一阵此起彼伏的声音炸响天空,栖蝶望向那满天繁星闪烁的天空,一朵朵绚烂烟花在高空盛放,而后化作一场缤纷的烟花雨倾泻在她孤身落寞的四周,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种预示,就像每年柳爷的寿宴,她坐在主宾席上,看着王廷之都外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着令人炫目迷恋的笑容时,柳爷便会宣布寿宴正式开始。自从去年年初日机轰炸江城后,到今天,她已经有一年多没看到这么灿烂的烟花雨了。

    晚宴大厅。

    服务生依次有序地将以“金玉满堂”、“八仙过海”、“花开富贵”、“鸿运当头”、“龙凤呈祥”、“前程似锦”、“五谷丰登”、“佛跳墙”、“报喜鸟”、“七仙女献寿”命名的鸡鸭鱼虾蟹、牛羊猪三肉,还有平日里甚是难见的海鲜人参鹿茸鱼翅鲍鱼等等上好食材,在厨师精美的雕工和烹饪下,十道栩栩如生、美轮美奂,专为本次晚宴特设的菜式逐一三十桌上齐,再配上20年的白兰地,纵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各位贵宾面对这般蔚为壮观的场面,也忍不住惊叹:“不愧是称霸乔都八城的乔商银行,还真有点康熙帝时千叟宴的气派!”

    “那是!今晚这三十桌,可是莫宸晞和童静峰送给景怀生的贺礼,恭祝其过去两年在轰炸影响下,在偏远地区增建了很多小型工厂,给很多无家可归的老百姓提供了就业机会和住宿条件,又占着政府的关系和水路条件,做好了货物的进出贸易,钱银上超越了过去九年的记录,这当中收益最大的是谁,咱们都心知肚明。为了乔都经济在轰炸中保持稳定,又是私交多年的好友,童振鹏才会破例出席,在座的也都是乔都商界要领及家眷,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景怀生膝下无子,这场宴会也是借童家的面子拉拢人心呢。”

    “怎么说?”

    “乔都商会会长五年一换,景怀生已经任了四年,明年的这个时候就面临撤换的风险,据我所知,景依婷已经登门向江城首富柳忠廷的独子柳秦伦求亲了,一旦这门亲事成了,有了都城四少的权势加持,和江城首富做后盾,景怀生这会长的职务就算保住了,就算以后退休养老,会长一职还会由柳秦伦接任,从此这乔都八城就是他景怀生和莫宸晞的天下了。”

    “柳秦伦是何等人物,能看得上景依婷?”

    “这柳如嫣的出现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众口感慨之际,20名服务生手执酒瓶,以左右方向向300位贵客面前的酒杯里斟满酒。景怀生手执盛满白兰地的酒杯站起身来,高声道:“今天是乔都商会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日,在此备上薄酒一杯,希望大家都能吃好喝好玩好。”

    两百多人齐齐站起身来,举杯高贺:“恭祝乔都商会十周年生日快乐,景会长永创辉煌!”

    雷鸣般的贺声响彻东方会馆。

    栖蝶双手环抱胸前,不禁又深感自卑地落下眼泪,以前看别人做这个动作都是高贵高傲的表现,怎的到了她这儿就变成了忍住饥饿?忽然间就想起了妈妈对她说的话“等你出了这道门,你就会觉得这一切很美好”,现在她出了柳公馆的门,在乔都商会的地盘上,什么也不是的滋味当真是难受得想立刻回到妈妈身边,安安分分做她的柳三小姐,即便前面荆棘万丛,也都不会比饿肚子更受煎熬。

    用餐过半,陆续有人端着酒杯走到景怀生和童振鹏身边单独道贺,趁机讨好鲜于公众场合露面的童静峰和财主莫宸晞。

    莫宸晞多杯白兰地下肚,脸色已然绯红,浑身浓郁的酒气引得童静雪担忧地随他站起身来,扶着他朝二楼洗手间走去。

    童静雪无聊地等在洗手间外,随意地四周打望,在瞥向阳台时,熟悉的粉色纱裙悠悠入眼,她提步走去,在看到她四处寻找无果的人影后不禁大吃一惊:“栖蝶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传来童静雪的问候声,栖蝶尴尬得直冒冷汗,她假装难受地做出呕吐状,再转身时,拍拍胸脯,笑容正常地说:“里面酒气太重,我出来透透气。”

    童静雪狐疑地盯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不自然,问:“吃了吗?”

    栖蝶微微点头,努力堆砌出来一点笑意说:“刚吃完,就是被里面酒气熏闷了,出来透透气而已。”

    “令姐也来了,你知道吗?”童静雪又问。

    栖蝶点点头,说:“知道。”

    莫宸晞从洗手间出来,见静雪正在阳台上和一女子说着话,便在边上候着,等她出来,酒劲上涌,喉咙难受得咳了一声。

    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咳嗽,童静雪回头见是阿晞出来,急急地止住对话道:“我一会儿找你。”

    莫宸晞侧头望去,在静雪转身走来的时候,与她相视微微一笑。和她说话的那女子的容貌也赫然跃入眼帘。这场合,浓妆艳抹的女子太多,有姿色的也太多,可那女子别具一格的素净倒是让他的眼球微微停留了片刻,那片刻、那片刻的惊鸿一瞥让他体内的酒意全然清醒。

    短短的一瞬之间,栖蝶望向那边上的身影,童静雪雀跃奔去的样子告诉她,那个人就是莫宸晞。美人鱼般美丽的童静雪挽上一身黑色西服带着温柔笑意的王子的胳膊,款款相携走下楼梯的背影,真是让她羡慕得心紧,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莫慈,那时,他一对着她笑,她就忍不住伸手抚他的唇角,说:“真好看。”

    他在大脑一瞬间的空白中被静雪挽着下了楼,脑子里不断闪现方才那人的面相,难以置信地回想,是她吗?不可能!该死的酒精,又让他产生幻觉了。

    童静雪回到宴会厅,见越来越多的人潮涌向父亲,而原本坐在父亲右边的大哥此时却不见了踪影,不禁担忧道:“爸爸近日连着开会,精神本就疲乏,再这么喝下去,可是非醉不可了。”说罢已大步流星朝贵宾席走去。

    莫宸晞吩咐服务生端了杯解酒茶来,大口饮下。回到席上时,见醉醺醺的童振鹏双眼涨满血丝,身旁的静雪只一味地说些“少喝点,当心身体”的话,不知在气氛如此高涨的席间,能有何用?今晚,可是多少人等待了许久的机会,童市长开了一杯的头,后面也就源源不断了。看样子,这些人是不劝趴下不罢休。童振鹏为了乔都的和平,决定了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做好了被灌酒的准备,他知道这位未来岳丈不胜酒力,却没想到叱咤风云的童市长到了这种场合居然无力拒绝。而他,向来是极胜酒力的,只是现如今,喝酒得挑对象,那些一味奉承巴结的酒不喝也罢。眼下苦于准女婿的身份,不得不在童静峰不在场的情况下,站起来扶住欲倒的童振鹏,道上一声:“爸爸,您休息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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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叶下双栖蝶介绍:
传说梧为雄、桐为雌,梧桐是同生同长、同老同死伉俪情深的象征!梧树亭亭,桐花绽放!20世纪40年代的乔都八城,遭到日机无差别的狂轰滥炸,且看蛰伏十年的柳家三小姐栖蝶,如何携手掌控财权的银行董事莫宸晞和留学归来的企业继承人柳秦伦以三雄鼎立的强势扶贫救援,在大轰炸的废墟中闯出一片未来。梧桐叶下双栖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梧桐叶下双栖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梧桐叶下双栖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