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明确自己的产业定位
“侯板工业园目前面临的困难,主要是由于我们国家缺乏一套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许多产业都严重依赖于中国。”
侯板工业园管委会的会议室里,阮德向前来视察工作的国家工商部负责人范明山汇报道。
短短两个月时间里,侯板工业园已经有十五家入驻园区的外资企业离开了。说它们离开,其实也不准确,因为它们的车间还在,还保留了少数的工人在工作。这些工人的主要职责,就是把从中国运来的产品贴上一个“越南制造”的标签,然后再重新装箱送往码头,让这些产品漂洋过海出现在美国市场上。
建立侯板工业园的初衷,显然并不是为了让它成为一个贴标签的地方,而最早的时候,这些企业也的确把生产设备运过来了,并且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生产。
在这些企业生产的过程中,阮德不断地接到他们的抱怨,说园区难以为他们提供必要的配套支持。阮德带领他的团队尽了最大的努力试图去解决这些问题,但问题却是越来越多,最终酿成了企业的外流。
阮德很清楚地记得,有一家名叫特威格的美资企业,是他亲自从中国芮岗撬过来的。特威格工厂的总经理汉斯利曾信誓旦旦地说要在侯板工业园再创辉煌,为当地创造不少于1000个就业岗位。
磕磕巴巴地生产了大半年时间,汉斯利最终还是带着特威格工厂返回芮岗去了。据说芮岗那边因为他离开的事情,给了他一些脸色,有些过去享受过的优惠条件也被取消了。可就是这样,汉斯利依然义无反顾地回去了,这让阮德觉得自己很是失败。
在与一些离开的外资企业高管谈过之后,阮德终于明白了自己所缺的是什么。
一套覆盖全产业链的工业体系。
这不是侯板工业园自己能够建立起来的,需要举全国之力去建设。
“园区企业使用的生产设备,大部分是中国制造的,即便有一些是从欧洲、美国、日本等国家引进的,在中国也可以找到替代品,在中国国内能够完成常规的维护,这就是这些企业能够在中国保持稳定生产的关键。
“而越南并没有这样的装备制造能力,甚至连维护这些装备的能力都不具备。一些最简单的设备维修,企业都要到中国去请修理工,所有的配件都要从中国进口。
“这样一来,企业的生产成本就加大了。一台设备损坏,就会导致整条生产线停滞。而维修这台设备,却需要许多天的时间。
“园区的很多企业都表示,除非在越南国内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否则他们就不敢扩大在越南的生产规模。”
阮德精神疲惫地说道。
“可是,我们其他的一些工业园生产情况还是很不错的。虽然也有过类似于侯板工业园这样的问题,但那些园区的外资企业并没有大批地撤离。”范明山提醒道。
阮德苦笑道:“部长,侯板工业园和其他那些工业园区的定位是不同的。其他那些工业园区,主要都是承接一些低端的出口加工业,它们主要的生产设备也就是缝纫机、注塑机、电烙铁,这些设备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对了,即便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设备,大多数也是从中国进口的。中国人不在乎把这些产业转移到越南来,所以他们为这些产业建立起了完备的销售服务体系。比如说,中国的每一家缝纫机厂,在越南都有销售服务中心。他们销售的缝纫机质量好、功能齐全,而且非常便宜。”
“那么,你就不能让中国的那些机床企业也到侯板工业园来建立他们的销售服务中心吗?”范明山问。
阮德说:“这很难。其实,中国的一些机床企业也的确在越南建立了销售服务中心,但他们的服务中心只对一部分中低端机床提供服务,高端机床的服务还是要回中国去完成。”
“这是为什么呢?”范明山的助手黄春荣问道。
阮德说:“我曾经和他们谈过,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越南的高端机床用户太少,而高端机床的售后服务需要专业性更高的人员和设备,越南的市场不足以支撑起这样一个服务体系。”
“这或许只是一个借口吧?”黄春荣说。
阮德点点头:“的确,这只是一个借口。真实的原因是,中国人不希望那些需要使用高端机床的企业到越南来建厂,他们用这样的方法,给那些企业设置了障碍。”
“这是一种无耻的行径!这是帝国主义行径!”黄春荣怒道。
阮德看着黄春荣,脸上落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其实,他更想向黄春荣开一个嘲讽:
拜托,别这么天真行不行?
国际间的产业转移,从来都是把自己不想做的低端产业转移给别人,利润高、工作轻省的高端产业,谁不是努力捂在自己手上的?
中国在开放之初,从国外承接的也是最苦最累的那些产业,几亿件衬衫换一架a380,就是对当时中国面临的国际产业分工的描述。
中国成功地实现了产业升级,开始把低端制造业甩给东南亚、南亚、非洲的发展中国家,自己开始搞大飞机、5g、高铁等处于产业链上游甚至顶端的项目,但这种升级,并不是来源于西方国家的恩赐,而是人家扎扎实实自己做出来的。
想当初,中国想进入高端制造业,西方人同样向他们封锁了高端机床等各种装备。就在眼前,当中国人试图冲击高端半导体产业时,asml也在美国人的压力下,拒绝了向中国出口euv光刻机。
人家辛辛苦苦搞高端装备,图的不就是自己能够进入产业链上游吗?人家凭本事搞出来的装备,凭什么要拿给你使用?
阮德原来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在侯板工业园当了一年多的管委会主任,他才逐渐意识到了啥叫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你的工业体系不独立、不自主,人家就可以卡你的脖子。你想要的东西,人家想给就给,不想给就可以不给,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失去工业体系上的独立性,你就只能乖乖地在产业链下游呆着,给别人当苦力,赚一些辛苦钱。
阮德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正如他的领导们也都是胸怀大志的领导一样。他们想要像自己的北方邻国一样富裕起来,不想苦哈哈地呆在产业链下游,这就是他们的苦恼。
“阮德,你有什么想法?”范明山问道。他不像黄春荣那样幼稚,知道有些事是不能指望别人的。
阮德说:“我觉得,我们的国家应当励精图治,要把那些最关键的技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我研究过中国的工业史,中国人从一开始就立志于建立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
“他们在引进技术的时候,从来都不满足于获得设备本身,而是要求对方要转让设备的制造技术,他们把这个叫做‘市场换技术’。
“通过这种方法,他们获得了来自于西方的大批技术,又在这些技术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从而形成了自己拥有独立知识产权的技术。
“他们能够这样做,得益于他们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国家能够对生产行为进行管控,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而我们也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我们也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我相信,如果我们学习中国的方法,那么就一定能够建立起自己的工业体系,摆脱对其他国家的依赖。”
“你这个想法,或许是对的。”范明山说,“不过,你可能还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中国是一个大国。所谓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只有一个大国才能负担得起。
“中国有航天工业、核工业、电子工业、重化工产业,这些产业是互相配合的。就像你说的高端机床,中国人研制高端机床,是为了支持他们的航天工业。我们研制高端机床,能用来干什么?仅仅是为了给侯板工业园的几家企业配套吗?”
“这……”阮德哑了。
范明山说的这个问题,阮德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他的思维是局限于侯板工业园的。他觉得,即便侯板工业园的规模不足以支撑一套装备工业体系,整个国家呢?难道也不行?
可范明山的话,却让他得到了一个不愉快的答案:整个国家也做不到。
“阮德,我们做事情要务实。”范明山说,“侯板工业园的问题,就在于好高骛远,引进了一大批越南的产业体系根本无法支撑的项目,结果让自己陷入了被动。
“就目前来说,我们应当明确自己的产业定位,不要看不起那些低端产业。没错,那些产业是中国正在淘汰的,但对于我们来说,还是非常有价值的。做好这些产业,就能够让我们的经济得到快速的发展。
“至于说和中国竞争的问题,这的确是我们的国策,但同时也是一项长期的国策,不是短期内能够实现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和中国更好地合作,争取他们对我们更多的支持。”
第五百五十七章 观望才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法国,凯兰机床公司。
董事长索拉特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了内阁官员卡迈恩,在一旁作陪的是公司销售总监多米克。
“卡迈恩先生,我们已经有一些日子没见了,你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索拉特笑呵呵地问道。
“我的老朋友,你应当知道,我一向是被安排去干各种不讨人喜欢的事情的。所以,这一次到你这里来,恐怕也要给你添麻烦了,希望你不要怪罪我才好。”卡迈恩苦着脸,给索拉特打着预防针。
索拉特脸上笑意不减,他说道:“卡迈恩,不要说这种伤感情的话。我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奉命行事,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职责所在,我怎么会怪罪你呢?我只是好奇一点,这一次,内阁又想搞什么名堂了?”
“我想你应当有所耳闻吧,还是上次七国集团会议上的事情。”卡迈恩隐晦地说道。
“你是说,我们的政府已经决定要听从美国佬的安排,对中国下手了?”索拉特问。
“这或许也是为了欧洲的利益吧。”卡迈恩分辩道,只是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显然是自己也不太相信这种说辞。
七国集团会议是上个月召开的,媒体上对这次会议有很多报道,索拉特在政府里有一些人脉,所以还了解到了一些不便于在媒体上公开的内情。
这一次的七国集团会议,基本上是美国在唱独角戏,其他国家都是被美国召集过来的,或者照一些偏激评论家的话来说,是被美国裹胁进去的。
美国在会议上只谈了一个问题,就是如何遏制中国的发展。
美国的大统领上台伊始,就启动了对中国的贸易战。他大幅提高从中国进口商品的关税,对一些中国商品开展反倾销调查,还动用行政手段,迫使在华的美资企业迁出中国。
这些手段,在以往的国际贸易中也是经常会出现的。但像美国这样的一个大国,用如此大的力度,同时动用多种手段向另一个大国发难,这就很不寻常了。
大统领是商人出身,一向擅长于玩弄极限施压策略。他认为他的前任们所开展的对华遏制措施过于软弱,未能达到一剑封喉的效果,他要超越他的前任,要毕其功于一役,用一套凶猛的组合拳,一举把中国打回原形。
大统领这样想,是有依据的。在过去若干年中,国际经济学界对中国经济进行了多方位的评价,得出的结论之一,就是中国经济的发展完全得益于国际贸易,据某些砖家测算,中国的外贸依存度已经达到了150%以上。也就是说,如果中国的外贸全部归零,gdp的增长率将变成负数,中国将陷入萧条。
那么,美国的打击能够让中国的外贸归零吗?经济学家们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这些经济学家认为,中国没有核心竞争力,缺乏原创精神,产业大而不强,只是一个虚弱的巨人。更有学者利用各种左道旁门的数据推算,得出中国经济实际上已经崩溃的结论。
如果这些经济学家都是美国人,大统领对于他们的观点或许还会有些怀疑。关键在于,认为中国经济已经崩溃的学者中间,相当一部分出自于中国。这些人是中国各高校和科研院所里的大腕专家,理论上应当是掌握了这个国家最核心的数据,从立场上说,也应当是倾向于为中国说好话的。
可就是这样一批人,也认为中国经济是脆弱的、浮夸的,是一击即溃的,大统领岂能不信?
一场国际贸易上的闪电战就这样打响了,大统领没有给中国任何反应的时候,直接就颁布了若干条法令,向各个角度开始扼杀中国经济。
雷声很大,雨点也不可谓不密集。在贸易战刚刚启动的时候,中国也的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企业的出口订单突然就被取消了,一些国际间合作也突然就中断了,还有许多在华的外资企业蠢蠢欲动,打算迁往国外。
舆论场上更是热闹,大批专家学者纷纷发声,预言“今年将是最困难的一年”,结果被网友扒出来他们在过去十几年间每年都要发出同样的预言。一些公众号把各地零星的案例凑在一起,声称中国已经出现了“外资出逃潮”、“破产潮”、“失业潮”,吓坏了不少心理脆弱的花花草草。
一阵喧嚣之后,人们开始慢慢回过神来了。贸易战的确在打,但老百姓的日子也还要继续过下去。要过日子,就离不开锅碗瓢盆、袜子衬衫,中国是世界工厂,全世界的商品一半都是在中国生产的,大统领发布的法令再多,能代替一个拥有2亿产业工人的生产基地吗?
最早对中国供应商取消订单的那些美国批发商,又臊眉耷目地回来了。还是原来那些商品,数量上还得再加几成,因为圣诞假期快到了,而且谁也不知道大统领下一步会整出什么妖蛾子,趁着现在还能进口,还不多备点货?
大统领提高了进口关税,这些额外的关税,总是需要有人来承担的。照着美国批发商的想法,这些关税当然应当由中国的供应商来承担,承担的方法,就是降低出厂价格。
“否则的话,我们就只能考虑从其他地方采购了。”
这是美国批发商们的威胁。
“不好意思啊,我们过去的价格已经是成本价了,再降价是不可能的。至于说从其他地方采购,嗯嗯,那就悉听尊便了。”
中国供应商的态度很温和,立场很坚定。
“要不,咱们两家各承担一半吧。”
美国批发商退了一步。
没办法,中国商品价格便宜、质量可靠,早已获得了美国消费者的认同,你从东南亚采购一批商品回去,就算价格更便宜一些,消费者也不会接受。更何况,美国消费者大手大脚惯了,买啥都是成箱成打地买,3亿多人的需求,除了中国之外,还有哪个国家能供应得上?
“降价是不可能的。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这一次的商品,就还是照着老价格吧。不过,下一批商品,我们要涨价10%……”
中国供应商回答道。
“为什么还要涨价?”
“因为贵国发起的贸易战提高了我们的生产成本。”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完全没有利润了。”
“你们也可以涨价啊,关税的钱,让美国消费者承担就好了。对了,这些关税反正也是美国政府收的,就权当是美国百姓在为国分忧了……”
于是,贸易又恢复了,规模甚至比此前还增长了一两成。美国的批发商人要囤货,美国消费者也担心未来商品价格会进一步上升,因此同样加大了购买量。
与砖家们描述的情况不同,中国商品并非没有竞争力,即便是加上了额外的进口关税,也丝毫不影响美国消费者对它们的青睐。只是,美国人在购买这些商品的时候,将不得不向大统领交纳一笔不菲的买路钱。
制造业向美国的大规模回流并没有出现,虽然大统领高调地参加了几家企业在美国建厂的奠基礼,但这仅仅只有象征意义。回流美国的企业数量很少,远不及同期流出美国的企业数量。而且,许多声称要返回美国的企业,在开完新闻发布会之后,就没有其他动静了。他们的声明,其实不过是给大统领的一个面子,至于说真的回美国去生产,那就呵呵了,美国还有能够供制造业生存的土壤吗?
面对着贸易战的破产,大统领着急上火了,据坊间传说,光是牛黄解毒丸就吃了好几箱,为美中贸易逆差又贡献了几百美元。
在听取了多个部门的汇报之后,大统领开始意识到,先前他所看过的经济学家们的论断是靠不住的,中国并非如砖家们描述的那样不堪一击。相反,倒是美国远比过去衰落了,他打出的这套组合拳,招式倒是很炫,无奈没有内力加持,只是一些花架子罢了。
七国集团会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召开的。大统领派出的全权代表在会议上传达了大统领的指示:七国集团必须齐心协力,共同行动,以实现对中国的全面遏制。
“也就是说,仅仅凭着美国一个国家,已经无力遏制中国了?”
索拉特向卡迈恩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老朋友,这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你又何必要明说呢?”卡迈恩说道。
“可是,这件事对我们欧洲有什么好处?”索拉特问,“美国大统领想遏制中国,是因为中国的发展威胁了美国的霸权地位。对于欧洲来说,有人去挑战美国的地位,却是一件好事,这将使欧洲在国际事务中拥有更多的周旋余地。
“美中争斗,欧洲可以居中渔利,两方都必须讨好我们。而如果我们帮助美国打垮了中国,那么未来美国仍将凌驾于欧洲之上,迫使我们接受各种不合理的政治和经济安排。
“从这一点来说,欧洲根本就不应当把自己绑在美国的战车上,观望才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两边下注
“你说得对。”卡迈恩点点头说,“不过,七国集团里,除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也并非只有一个立场。不说日本和加拿大,就算是几个欧洲国家里,大家的心思也是不同的。所以……”
“我明白了。”
索拉特用不着卡迈恩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七国集团这个概念听起来好像很牛很团结,但这七个国家哪个又是省油的灯呢?大家凑在一起,是为了给自己谋福利的,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谁也不会去干。正因为如此,每次的七国集团会议,其实都是一次勾心斗角的乱战,七个国家能够建起14个微信群,其关系的复杂程度仅次于大学宿舍了。
从欧洲国家的立场来说,在美中之间选择中立无疑是最好的。但七国集团中的日本和加拿大就不这样想了,因为如果欧洲选择了中立,美国势必要让它们两国去当炮灰。反之,如果欧洲也被拉下水,日、加的压力就小得多了。
同是欧洲国家,英国与德、法、意的立场又有不同。英国自诩是美国的大表哥,想借助“表弟”的淫威在欧洲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因此在许多事务上是更偏于美国的,欧洲的利益对于它来说只能排在第二位。
剔掉这几个二五仔,即便是德、法、意这三个国家,又何尝能够做到同心同德?大家在私底下聊天的时候,都说要团结一致抵制美国的压力,但事到临头,谁也不想当出头鸟。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那么,内阁的意思是什么呢?”索拉特把话头引回了正题。国家大事他也管不了,还是先了解一下卡迈恩的来意吧。
“内阁认为,中国在过去40年中的高速发展,对于法国来说,既是机会,也是挑战。在适当的时候,压制一下中国的发展速度,也是有必要的,而且还可以让中国意识到法国的重要性。”卡迈恩说。
“也就是说,我们也要提高对华关税了吗?”索拉特问。
“这倒不是。”卡迈恩说,“提高关税这种做法,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从美国过去一年多的实践来看,大统领对中国商品所增加的进口税,最终都是由美国消费者来承担的,对中国没有造成任何看得见的打击。
“事实上,美国在这次的七国集团会议上要求盟友们采取共同行动,也是因为他们前一阶段以关税为主的贸易战失败了。如果不是因为立即取消所增加的关税会让大统领难堪,他恐怕已经要收回这个措施了。”
“那么,新的方法是什么呢?”索拉特问。
“技术封锁。”卡迈恩说。
“我以为是什么高明的方法呢。”索拉特耸了耸肩膀,不屑地说,“从早先的巴统,到现在的瓦森纳,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对中国进行技术封锁吗?其结果就是中国在这种封锁之中照样发展起来了。”
卡迈恩说:“大统领认为,过去的技术封锁之所以没有起到作用,是因为封锁的项目太少了。事实上,瓦森纳协定只是对可能用于军事目的的技术进行封锁,民用技术方面是完全放开的。”
“你确信?”索拉特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
“我承认,我们的确曾经以可能用于军事目的为名,向中国封锁了一部分民用高技术,但这毕竟只是一小部分,是不是?”卡迈恩说。
大家都是明白人,自己过去做过什么事情,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
瓦森纳协定是在冷战结束的背景下推出的,为了掩人耳目,便挂了一个“避免敏感技术”的幌子,声称只是出于安全考虑,没有经济上的动机。
而事实上,以瓦森纳协定为名,限制向中国出口可能提高中国科技水平的技术和装备,是很常规的操作。其真实的目的,就是遏制中国的技术发展,保持西方对中国的技术优势,让中国永远处于产业链的底端。
不过,卡迈恩说的也有道理。瓦森纳协定本质上是有悖于国际贸易规则的,所以西方各国在用瓦森纳协定做借口的时候,多少还要收敛一些,不可能把所有的技术都定义为“敏感技术”。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西方的资本家们是逐利的,他们舍不得放弃中国这样一个大市场,所以也会想方设法地对本国政府进行游说,劝说他们放弃一部分不必要的封锁。
各个国家在对中国进行技术封锁的问题上,也难以做到步调一致。看到其他国家放宽了尺度,自己也不愿意当冤大头,这也是中国能够从西方获得一部分尖端技术的原因。
“那么,这一次七国集团是打算对中国封锁所有的民用技术吗?比如说,禁止向中国出口法国的香水和红酒?”索拉特问道。
“这倒不是。”卡迈恩摇摇头。他当然知道索拉特这话是在开嘲讽,其实,从他亲自来凯兰机床公司这一点,索拉特肯定能够猜出内阁的目的了。
“凯兰公司生产的几种大型铣床,被列入了新的限制对华出口名单。美国情报部门怀疑,中**工部门在几种新型武器的制造中使用了这些铣床。”卡迈恩说,同时向索拉特递上了一张清单,上面罗列出来的,正是凯兰公司的几款铣床。
索拉特接过清单瞟了一眼,随手递给一旁的多米克,同时对卡迈恩说道:“你明明知道,这几种铣床是用于加工风电机上的大型齿轮的,它们不可能有其他的用途。难道风电机也成了中国的新型武器了吗?”
“或许中国人有办法让这些铣床发挥其他的作用吧。”卡迈恩说。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说法太过于侮辱对方的智商了,没等索拉特反驳,他便抢着说道:“索拉特,咱们是老朋友了,有些话就不必说得太直接了吧?
“中国在风电领域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欧洲的风电企业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限制向中国出口凯兰的铣床,或许能够给欧洲的风电企业一些帮助,这也是我们愿意采取这项行动的原因之一。”
“可是我们的损失由谁来弥补?”索拉特问,“欧洲的风电企业落后于中国,并不是因为我们向中国出口了铣床,而是这些风电企业自己不够努力。
“多米克是去过中国的,他考察过中国的许多家风电企业。他可以告诉你,中国人有多努力,他们能够后来居上,战胜欧洲的风电企业,靠的是他们自己。”
“的确如此。”多米克逮着个说话的机会,赶紧附和道,“卡迈恩先生,我并不认为禁止向中国出口凯兰的机床,就能够对中国的风电产业构成致命打击。中国风电产业的竞争力来自于许多个方面,凯兰机床所起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但毕竟还是有一些作用不是?”卡迈恩说。
“只是很微小的作用。”多米克说,“即使我们停止向中国出口铣床,中国人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替代品,他们的生产不会因此而中断。”
卡迈恩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好了。你们应当知道,内阁也不想过分地得罪中国。”
“原来是这样……”索拉特无语了。
闹了半天,内阁这边也只是要象征性地表示一下而已,毕竟是七国集团会议上决定的事情,法国不做点表示也不行。但同时,法国又想维持与中国的往来,不想当出头鸟,所以也不能把中国得罪得太狠了。
说到底,法国在这个时候也是两头下注,不愿一根筋地跟着美国跑。
“凯兰的主要业务都是在中国,清单上所列出的这几种铣床,是凯兰向中国出口的最主要的型号。内阁如果要禁止我们向中国出口这几种铣床,必须给我们必要的补偿。”索拉特说。
“这需要你们提交一个报告。”卡迈恩说。
“我们会很快向内阁提交这个报告的。不过,在内阁批准给我们补偿之前,我们不会停止向中国出口这些铣床。”索拉特说。
“放心吧,内阁会很快作出回复的。”卡迈恩说。
卡迈恩离开了,他还要去其他几家企业传达同样的要求。这并不是一件愉快的工作,幸好内阁也知道此事的难度,给了他不少授权,包括答应给各家企业以必要的补偿。
这些补偿款,自然是来自于国家财政的。内阁必须征得议会的同意,才能额外地支付这笔费用。至于说议会会不会同意这笔支出,内阁倒不是特别担心,因为议员们的背后正是这些获得补偿的企业。只要补偿款的额度能够让企业满意,议会有什么理由不批准呢?
看到卡迈恩走远,索拉特向多米克吩咐道:
“多米克,你马上去一趟中国,会见一下咱们的老朋友们,向他们解释这一次的事情,说明我们只是迫于内阁的压力,不得已为之。幸好我们事先做了准备,答应中国人可以在遭遇不可抗力影响的情况下,使用我们的技术,所以他们的生产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呕,天啊,多米克,我想起来了,我们和中国人签的那个技术使用协议,正是中国人自己提出来的。你说说看,中国人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今天的事情了?”
索拉特想起一事,不由惊呼起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熙熙攘攘皆为名利
“你的预言应验了,西方国家还真的联手对我们进行封锁了。”
国资委,谢天成向前来汇报工作的唐子风说道。他的脸上带着笑意,显然并没有把西方联手封锁这件事情看得太重。
“唐总的预见能力,的确是让人佩服。谁能想到,最信奉贸易自由化原则的西方国家,会采取这么卑鄙的手段来打击我们这样一个发展中国家。”在一旁作陪的法规局副局长吴均感慨地说。
他的话里有几分恭维,更多的则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这一次七国集团会议提出要采取共同行动,遏制中国,让国内不少人都感到了震惊。在大家看来,美国大统领对中国发起贸易战,已经是很违背西方价值观的事情了,其他西方国家是不可能跟着大统领一块胡闹的。
谁曾想,大统领的三斧头没奏效,转身就去拉自己的盟友助拳去了。而那些平日里总把“自由”二字挂在嘴上的西方列强,居然便接受了大统领的要求,悍然违反世贸原则,对中国挥舞起了贸易制裁的大棒,无端地提出了一个禁止向中国出口的技术装备清单。
国际贸易发展至今,各国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各个国家的产业链是相互关联的。在这种情况下,某一个环节突然与其他环节脱钩,对整个产业链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中国作为世界工厂,在这个变故中受到的影响也无疑是最大的。
这些天,各有关部门都在商讨如何应对这一突发事件,而大家在讨论这一问题的时候,都会提到一个名字,那就是唐子风。因为正是唐子风,在十多年前就发出过警告,并建议各个关键行业建立起“备胎”机制,防备国外突然对我们采取全面的封锁。
就在一年多以前,借齐木登写文章批评所谓“卡脖子”问题的机会,唐子风鼓动业内同行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进口替代运动,逼迫欧洲的一些机床企业前来与中国同行签订技术共享协议,允许中国机床企业在特定情况下无须获得对方批准便可使用他们的技术专利,生产替代机床,借以消除中国企业对于“卡脖子”问题的顾虑。
现在回头看去,唐子风的这一举措,简直就是为了今天的变故而量身定制的。而在此前,许多人还觉得唐子风有些多此一举,毕竟,那些欧洲机床企业生产的机床并不涉及到军工等敏感领域,他们有什么理由对中国禁运呢?
可事实却证明了唐子风的预见是那么精准,人家真的就对这些纯民用的机床下禁令了。
其实,并不是说唐子风比别人有更高的智慧,只是因为其他人根本想象不到中国的发展会如此迅速,能够在短短几十年时间里,由一个短缺经济国家,变成制造业增加值全球第一的世界工厂。
西方国家之所以鼓吹自由贸易,是因为它们拥有制造业优势,能够用自己的廉价工业品换取发展中国家的宝贵资源。一旦它们的制造业优势消失,反过来成为贸易逆差国,则所谓自由贸易的遮羞布就会被它们毫无犹豫地撕掉,转而挥舞起贸易保护的大棒。
唐子风是知道这段历史走势的,所以他才能够未雨绸缪,远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准备应对这一场贸易战了。
“几个欧洲国家提出的向中国禁运的机床,一共有172种。其中有124种是原厂家与我们签订过技术共享协议的,我们有权利在对方实施禁运的情况下,使用对方的技术专利在国内自行生产替代机床。
“另外一些机床,我们有的已经拥有替代技术,有的通过努力可以在比较短的时候内完成替代技术的开发,完全无法替代的机床只有少数几种,基本上也无关大局。
“所以,欧洲几国这一次对我们进行的封锁,对我们不会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唐子风说。
“我已经看到有关部门汇报的情况了。我们能够如此举重若轻地化解欧洲国家对我们的技术封锁,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一年多以前你的布局。在这件事情上,你功不可没啊。”谢天成说。
唐子风笑道:“谢主任过奖了。其实,真正的功臣应当是那位齐教授。没有他造势,我们还真找不到一个由头来让那些欧洲企业往坑里跳呢。”
谢天成是知道这个梗的,他笑着说道:“对对对,齐教授是首功,你小唐就委屈一下,排名第二吧。对了,你们使用国外专利生产替代机床,虽然是和对方事先签过技术共享协议的,但必要的招呼还是要打一个吧?”
唐子风说:“谢主任,这个你就放心吧。其实,没等我们去找人家打招呼,人家已经先跟我们打招呼了,说技术随便用,双方别伤了感情就好。”
“还有这样的事情?”谢天成哑然失笑,“莫非你唐总的威名在欧洲也能止小儿夜啼,人家生怕得罪你这个煞神了。”
吴均凑趣道:“唐总的名头,在欧洲可是很响亮的。去年我去欧洲参加一个机床行业里的会议,遇到好几位欧洲机床公司的高管,他们都向我问起唐总呢。”
“我那些名头不值一提。”唐子风摆手谦虚道,“让他们害怕的,是中国的整体工业实力。前几天法国凯兰公司的销售总监多米克专程跑到中国来找我,向我说了几件事。
“第一,凯兰公司的精密铣床对中国禁运,是法国内阁做出的决定,凯兰公司无力反对。第二,他们承认此前与我们签订的技术共享协议,允许我们使用凯兰公司的专利在中国生产那几种被列入禁运名单的铣床。他还暗示我说,如果我们在消化这些技术专利的时候遇到困难,他们可以派出工程师到中国来协助我们,前提是我们要对此事保密。”
“这还真有点国际主义精神了。”谢天成笑道。
“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多米克跑过来,可不只是来送温暖的。他在说完前两点之后,又向我提出了第三点,那就是希望临机集团不要开发相应技术,要给凯兰公司留一条活路。”唐子风说。
“资本家比政客更务实啊。”谢天成评论道。
唐子风说:“可不是吗?凯兰公司赖以生存的根本,就是它在风电专用铣床上的那些专利。这个市场本身并不大,其他企业也不会有兴趣进入这个领域。
“但是,如果欧洲的禁运政策让中国无法从凯兰公司获得这些机床,中国就不得不自己去研发这项技术。以中国目前的实力,研发出与凯兰公司类似,甚至超过凯兰公司的技术,也是没有困难的。
“而这样一来,凯兰公司就会失去这一市场上的专属权,要想保住市场,就只能和我们打价格战。且不说一家法国企业有没有能力与我们打价格战,就算它断臂求生,通过向客户大幅度让利保住了市场,其利润水平也会大大缩水,最终还是撑不下去。
“所以,对于凯兰公司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与中国合作,换取中国不在这几种机床上投入资金。”
谢天成问:“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唐子风说:“人家这么有诚意,我当然要投桃报李了。我跟多米克说,只要凯兰公司还存在,那么至少在十年内,我们不会去抢凯兰公司在这个领域的市场。一旦欧洲取消对凯兰公司机床的限制,我们就会停止生产替代机床,把中国市场还给凯兰公司。
“当然,我们这样做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凯兰公司要承诺与我们继续保持技术共享,他们新研发出来的技术也要纳入技术共享的范畴。”
“你这个答复很有水平啊。”谢天成说,“难怪许老和老周都那么欣赏你,你这个策略和中央的精神也是完全吻合的。老人家曾经说过,我们要搞统一战线,要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凯兰公司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的朋友,你们这样做,是非常正确的。”
“中央高瞻远瞩,我不过是照着领导的指示行事而已。”唐子风低调地说,“这一次七国集团联合行动,看起来步调一致,其实各国都是心怀鬼胎。欧洲几国一方面忌惮中国的崛起,另一方面也不满于美国的一家独大,它们更想看到中国与美国拼个两败俱伤。
“所以,在对华技术封锁这个问题上,欧洲几国是雷声大、雨点小。仅就机床而言,法国列出的对华限制的机床,大多数是我们拥有替代技术的机床,包括曾经与我们签订过技术共享协议的机床。这一点,多米克也向我暗示过了。很明显,法国内阁并不想过分地得罪中国,更多的只是想做一个姿态,让七国集团中的其他国家在前面冲锋。
“所以,像凯兰公司这样的企业,属于我们可以争取的盟友。我们现在力量也非常有限,所以没必要把有限的资源用于与凯兰公司这样的盟友竞争,而是应当集中力量突破那些真正的卡脖子技术。”
第五百六十章 机床业再出发
“你的思路很清晰,那么,有什么具体的计划没有呢?”谢天成继续问道。
唐子风假意地迟疑了一下,问道:“谢主任想问的,是我们临机集团的计划,还是其他的计划?”
谢天成笑着用手指对唐子风点了点,说道:“光是一个临机集团的计划,我可不感兴趣。子风你现在的目光也不应当是局限于一个临机集团了,你应当站在指导整个机床行业的高度上来思考问题才是。”
“如果不是唐总你坚持要先做完手头的事情再考虑新的工作,我现在都已经该称呼你为唐主任了。”吴均笑着说道。
“这个可真不敢当。”唐子风赶紧摆手,避开了关于他个人的话题,对谢天成说道:“谢主任,实不相瞒,我手头的确有一个行业层面上的计划,不过这不是我一个人搞出来的,而是机二零秘书处征求了许多家机床企业的意见搞出来的,是大家的集体智慧。”
“你们那个机二零机制是不是也该改个名字了?我听说现在参加机二零机制的机床企业已经有50多家了,是不是该改名叫机五零了?”谢天成开玩笑说。
唐子风说:“的确有人提出过这样的疑问,不过,大多数机制内的企业还是觉得继续叫机二零为好。一来呢,这个名字有历史意义,在行业内有影响力。二来,就是参加机制的企业数量一直在变化,除了有企业新加入之外,还有机制内的企业合并导致数量减少,如果每变化一次就改一个名字,光是重新刻公章都要花掉很大一笔钱了。”
“是啊,谁能想到咱们的机床行业会发展得这么快啊。”谢天成感慨道,“你们刚开始搞机二零的时候,20家最大的机床企业就差不多涵盖了咱们国家机床行业的主要力量,余下的都是些技术水平低下的中小型企业。可这些年,整个行业的发展可谓是突飞猛进,上规模、上档次的企业就有上百家了,我觉得,你们都应当改名叫机一百了。”
唐子风说:“突飞猛进是真的,但其中也是喜忧参半。国内机床行业的快速发展,主要是得益于整个国家制造业的发展,各行各业都在扩大生产规模,这就给机床行业创造了庞大的需求。
“但机床毕竟是耐用装备,有些机床可以用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除非我们国家的经济规模能够持续保持高速增长,否则,只要增长速度放慢一点,机床的需求就会迅速萎缩。
“届时机床行业就会出现严重的产能过剩,有些缺乏核心技术的企业,首先就被会市场淘汰,其他的企业也会陷入经营困难。”
谢天成面色严峻地点点头,说道:“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我们也已经关注到这个问题。有些机床企业产能扩充太快,几乎是存着捞一笔就走的心态,这对于机床这个行业来说,是非常有害的。”
唐子风说:“所以,我们想利用这一轮贸易战的机会,对国内的机床行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重组。我们拟定了一个口号,叫做‘机床业再出发’,这就是我们这个行业计划的核心。”
“‘机床业再出发’,这个提法倒是有趣。你给我们说说,什么叫做‘再出发’。”谢天成饶有兴趣地问道。
唐子风说:“咱们国家的机床产业,源于一五计划,主要架构就是当年的‘十八罗汉厂’,以及后来陆续建立起来的一批研究院所,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机床产业体系。
“这个体系的优点在于,分工明确,功能齐全,基本能够满足国民经济各部门对于机床的需求。在我们国家长期遭受国外技术封锁的条件下,这个体系的存在,保证了我们能够独立自主地建立起自己的工业体系。
“然而,这个体系也存在着自己的缺陷,其中一条就是企业之间缺乏竞争,有些企业的产品多年一贯制,不能根据技术发展以及用户需求进行调整。像我们临一机,直到周厂长和我去的时候,生产的产品里还有一些是50年代从苏联引进的型号,这样的企业想不亏损都难。”
“嗯,的确是存在这个问题。”谢天成点头道。
唐子风说:“改革开放以后,国家逐渐减少了指令性计划,各家机床企业都被推向市场,原有的分工体系被打破,讲的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十八罗汉厂中间有些企业积极进取,不断改进技术,在市场上保持了领先地位。还有一些企业则因为不适应这种竞争环境,加上受到进口机床的冲击,逐渐沉沦,直到破产倒闭。”
“临一机如果不是老周和你小唐去,恐怕也早就倒闭了。”谢天成评论道。想起当年的事情,他也忍不住唏嘘。
唐子风笑笑,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说道:“机床行业市场化的结果,是一部分不思进取的企业被淘汰,而另外一些有创新精神的企业脱颖而出。发展至今,我们可以说,市场化的结果总体上还是积极的,我们形成了一个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机床产业。
“我们的机床种类、产量以及技术水平,都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低端机床方面,我们基本占领了整个国际市场;中端机床,我们已经能够和国外机床巨头平分秋色;高端机床方面,我们的市场占有率不算高,但毕竟也已经有了一席之地,而且市场份额的增长速度不容小觑。”
“成绩还是比较明显的。”谢天成说。
“对,成绩是明显的,但问题也很突出。”唐子风说,“最明显的问题,就是体系的完整性受到了冲击。各家企业都想去做技术难度低、市场份额大的产品,不愿意花费力气去研发小众产品。中低端产品市场上产能明显过剩,而能够进入高端市场参与竞争的企业却是寥寥无几。”
“这其中,你们临机集团可以说是一股清流啊。”谢天成说。
“这主要得益于周厂长打下的基础,还有许老和谢主任你们的教诲。”唐子风说着乖巧话。
谢天成笑道:“你就别谦虚了。我们提出了要求不假,但我们提出的要求,也并非是针对你们临机一家的,而真正能够把这些要求落到实处的企业,可就不多了。有些企业虽然也承担了国家的一些机床研发项目,但总体上的技术研发投入还是不足的。在这一点上,只有你小唐态度最明确,投入最坚决。”
“有些企业也是担心投入没有回报吧。”唐子风替同行做着解释,“我们临机占了一些先手便宜,有一些高端机床产品抢先占领了市场,能够给集团带来丰厚的回报。有了这些回报,我们进行后续的研发,也就有底气了。”
“根本原因还是在于领导的魄力和担当。”谢天成说。
唐子风说:“我们国家的机床产业,总体上还是相对落后的,要让我们的企业去和西方机床巨头直接竞争,难度还比较大。有些企业并不是看不到技术研发的必要性,但他们担心研发出来的产品竞争不过进口产品,最终难以收回投资。关于这一点,我和很多企业的领导谈过,他们都有这样的顾虑。”
谢天成说:“那么现在就是一个占领市场的最好时机了。”
“正是如此。”唐子风说,“西方国家对我们进行技术封锁,许多机床型号都被列入了禁运清单,还有一些精密机床部件,包括数控系统、主轴、丝杠、导轨、刀具、刀库、刀塔等,供应也中断了。这样一来,我们想依赖国外也依赖不了,不得不自己做,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最好的机会。”
“这就是学者们说的化危为机的意思吧?”谢天成说。
唐子风说:“没错,这就是化危为机。我们提出的机床业再出发,就是要利用这样一个机会,重整国内机床产业体系,消解中低端的过剩产能,填补高端机床型号以及精密核心部件的空白。”
“要做到这一点,恐怕不仅仅是由你们机二零秘书处发一个号召就可以办到的吧?”谢天成皱着眉头说。
唐子风说:“是的,这就是我一开始说的,需要对整个机床行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重组,把现有的企业合并成少数的几个企业集团,每个集团承担一个方向的任务,不同集团之间有竞争,但更多的是分工和协作。”
“这可是一个大手笔。”谢天成赞道,随即又点点头说,“不过,我非常赞同这个思路。机床产业是国之基石,这样一个产业,需要有更加集中统一的管理。把现在分散经营的上百家大型企业合并成少数几个企业集团,可以避免无谓的竞争,遏制低端产能的无效扩张,集中精力解决关键技术问题,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路。”
“现在也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唐子风说,“如果没有贸易战,国家恐怕很难下这样的决心,国际上的同行也会质疑这种做法。而现在,我们面临着西方的制裁,无论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都是合理的,谁也说不出什么。”
“哈哈,如此说来,我们真该给大统领发一枚一吨重的奖章呢。”谢天成哈哈笑着说道。
第五百六十一章 哪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
“怎么回事,海姆萨特还是不松口吗?你们有没有告诉对方,价格方面还可以商量,关键是他们要尽快向我们供货。”
宁乡省新维风电设备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里,总裁楚占龙正对着一干手下大发雷霆。
新维风电设备公司是国内排名前列的大型风电装备制造企业之一,其成长的历史堪称是传奇。
仅仅在十年前,新维公司还不过是维西市一家普普通通的机械企业,职工不足百人,年产值不足千万。一个偶然的机会,楚占龙接触到了风电设备行业。在几位业界前辈的指点下,楚占龙倾尽家产从国外引进设备,专注于生产风电机上的某几个配件,为大型风电装备企业提供配套。
过去这十年,恰是中国风电迅猛发展的十年。用唐子风的话说,在这样的风口上,一只猪也能迎风起舞。楚占龙从做风电配件开始,逐渐向风电主机渗透,企业规模也像是吹气一样地迅速膨胀起来。去年,新维公司的年产值已经突破了70亿元,成为维西市一家赫赫有名的明星企业。
楚占龙从自己的发家史上总结出一个经验,那就是要认准一个高速发展的行业,做高起点的产品,成为行业中的高端玩家。
楚占龙意识到,中国已经走过了资金短缺的年代,尤其是对于风电这样的新兴产业而言,业主方对于产品的价格并不十分敏感,更重视的是产品的技术含量。而要提高产品的技术含量,很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使用第一流的设备。
那么,什么是第一流的设备呢?
楚占龙给出的答案非常简单,那就是进口设备,德国的第一,日本的第二,实在不行,美英法意的也可以。至于说国产设备,楚占龙是完全不屑一顾的。
“中国人哪造得出好机床啊!”楚占龙在与朋友们喝酒聊天的时候,屡屡用鄙夷的态度这样评论着,“人家德国人讲究的是工匠精神。德国的工人都是好几代人只做一个零件的,咱们中国人行吗?不说别的,就咱们工厂里那些工人,往上数两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扛锄头出身的,跟人家比工业,咱们不灵啊。”
“可是,楚总,上次你接受宁乡日报记者采访的时候,不是说你们新维公司的风机比欧洲同行的风机质量更过硬吗?”酒友中难免有人要呛声了。当然,这只限于大家的酒喝得有点上头的时候,清醒状态下,谁会在意楚占龙吹什么牛逼呢。
“我们的风机……那是因为我们用的都是德国的机床啊。”楚占龙勉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心里也泛起了一丝嘀咕:
是啊,我们造出来的风机不比欧洲人差,凭什么机床就一定会比欧洲人差呢?
当然,这样的念头在楚占龙心里也只是一闪而过,每逢公司需要采购新设备的时候,他还是吩咐采购经理,主要设备只能买进口的,有些无关紧要的辅助设备,用用国产的倒也无妨,毕竟国产设备既便宜又皮实,服务也好,似乎还真没什么缺陷。
这一次,新维公司拿到了西北一个新建风电场的设备订单,合同金额有30多亿。要完成这个订单,公司需要新添一大批机床,其中有十几台高精度龙门镗床,依旧例是要从德国海姆萨特公司采购的。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变故。
发往海姆萨特的采购订单,被对方退回来了。对方声称,新维公司需要的这批高精度龙门镗床,已经被欧盟列入了暂时禁止向中国提供的设备名录,因此无法交易。至于欧盟的政策何时会取消,海姆萨特公司无法做出预测。
乍接到这个回复,楚占龙有些懵。以往,他也听人说过西方向中国限制出口某些技术的事情,但那都是与军工、高科技之类相关的技术。风电机一度也可以算是高科技,但据说自从中国人掌握了风电机的设计和制造技术之后,这种产品就被从高科技名录上剔除了,转而被纳入了“大白菜”的行列。
这么一个白菜化的产品,怎么就惹动了欧盟祭出技术禁运的法宝了呢?
“这会不会是海姆萨特的一个借口,目的是要涨价?”楚占龙这样猜测道。
“我们试过对方的口风,对方好像没有这个意思。”采购经理徐金云报告说。
“不要光试口风,你们可以明确地告诉他们,我们可以接受价格上调10%,如果超出这个限度,……那就需要再谈了。”楚占龙作出了一个授权。
采购部把这个意思转达给了海姆萨特的销售部,对方答复却是冷冰冰的:对不起,这不是价格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了欧盟的政策,我们对此爱莫能助。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楚占龙恼了,“哪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十几台龙门镗床,好几千万欧元的买卖,他们凭什么不做?”
“楚总,这件事,可能真的不怨海姆萨特。”有手下人开始给楚占龙分析开了。
楚占龙自己读书不多,但发家之后,还是招了好几个名校博士来给自己当智囊,帮他解读国家政策和国际贸易环境。说话的这位,名叫卢玉杰,毕业于北大,师从某位赫赫有名的经济学家,无论学识和口才都是颇为了得的。
“要怨,还是得怨咱们自己。过去这几年,咱们国家在宣传上太高调了,动不动就说咱们的经济发展得多好,技术水平有多高。吹牛吹多了,人家外国人能不反感吗?人家对咱们反感了,顺手制裁咱们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
卢玉杰这样解释道。
“你是说,欧盟禁止海姆萨特向我们出口龙门镗床,是因为我们国家在宣传上太高调了?”楚占龙有些不敢相信。
中国是不是在宣传上过于高调,楚占龙不清楚,但以他的阅历,觉得国际间的事情应当不至于这么儿戏吧?就因为中国的媒体吹了点牛,欧盟就兴师动众地对中国进行技术制裁,这怎么听都像是劣质电视剧里的情节。
“当然了,除了宣传上过于高调之外,我们抢了人家的市场,也是一个原因。”
卢玉杰好歹也是有点智商的人,楚占龙能够想得到的事情,他也能想得到。把贸易战以及最近西方的联合行动完全解释为一时赌气,似乎的确是有些说不通的,所以他还得再找出一些新的理由。
“咱们的市场不够开放,光往外卖东西,不买人家的东西,导致我们和西方各国的贸易都是大额的顺差,这也是人家要制裁我们的原因之一。如果我们能够自我控制一点,不要去抢别人的市场,我们和西方国家的关系也会缓和得多的。”卢玉杰说。
“可是,并不是我们故意要去抢他们的市场,而是他们的产品竞争力不如我们,人家客户更喜欢我们的产品,我们有什么办法?”楚占龙下意识地反驳道。
卢玉杰说的这后一个理由,可犯了楚占龙的忌讳。新维公司这几年在海外市场上发展很快,抢了不少欧洲风电设备企业的份额。如果照卢玉杰的说法,这就是导致欧盟要限制海姆萨特机床出口的理由,那么可就是一个死结了。
楚占龙不可能为了获得海姆萨特的机床,就拱手让出海外市场。他买机床的目的就是为了扩大生产,而扩大生产就意味着要占领更大的市场。如果不能到海外去开拓,他买机床又图个啥呢?
“大家应当公平竞争啊。都是做风机的,大家比技术,比成本,比服务,都是可以的。做风机做不过我们,就卡我们的机床,这也太不讲规矩了吧?”楚占龙嘟哝道。
“人家对规矩的理解,和咱们可能不太一样。人家西方人的事情,我们理解不了的……”卢玉杰支吾着,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了。
在读博士的时候,他学过很多西方理论,能够把西方国家的所作所为都给出一个合理且圆满的解释。在这些解释里,西方国家无疑代表着高尚、睿智、宽容、正义,而与之相对立的中国,则是奸滑、无知、狭隘、丑陋的典型。
到了新维公司之后,他渐渐发现自己的知识与现实存在着很大的差距。楚占龙这些人虽然没学过什么经典理论,却深谙市场之道,也有与西方企业打交道的丰富经验。
卢玉杰所描述的西方,与楚占龙他们实际接触过的西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这导致卢玉杰说的很多理念,会在公司管理层会议上遭到高管们的耻笑。
“我倒觉得,这些洋鬼子根本就是输不起,跟咱们玩赖,还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徐金云不屑地说,“我做采购这么多年,和这些洋鬼子打交道多了。这些人也和咱们一样,两个鼻孔一张嘴,没啥了不起的。生意上的那些猫腻,他们玩得比我们更溜,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坑了。什么规矩之类的,都是骗人的。”
“可是,现在人家就跟咱们玩赖了,咱们该怎么办呢?”
楚占龙没好气地说道,心里满是郁闷。
第五百六十二章 立足国内
“楚总,有客人,说要见您,您见他们吗?”
小秘书怯生生地进来通报道。
“是什么客人?”楚占龙不经意地问道。
“他们说,他们是中国商用机床集团公司的人,是专门来和楚总谈机床问题的。”小秘书应道。
“中国商用机床集团公司,这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单位?”楚占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正打算挥手让小秘书去打发走这些不速之客,忽然心念一动,又改了主意。他吩咐道:“你请他们进来吧,就到我办公室来。”
工夫不大,小秘书带着三个人进来了。为首一人是个50来岁的男子,一见楚占龙便满脸笑意地打着招呼:“楚总,好久不见,你又发福了。”
“哦,原来是李总啊,稀客稀客,咱们还真有些日子没见了。”
楚占龙起身上前,与对方握了握手,客气地寒暄道。他认得这位男子名叫李同星,是箐北机床公司的副总经理,与他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箐北机床公司位于宁乡省箐北市,是一家老牌机床企业,当年的名气和实力都比新维公司要高出几个档次。新维公司初创的时候,楚占龙到箐北机床公司去买机床,遇到一些麻烦,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李同星,李同星也着实地帮他解决了不少问题,二人的交情便是那时候结下的。
新维公司因为进入风电设备领域,业务规模不断扩大,实力迅速地超过了箐北机床公司,双方的地位于是发生了逆转,不再是楚占龙求着李同星帮忙买设备,而是李同星求着楚占龙采购箐北机床公司的设备。
楚占龙给公司定下的规则是主要设备必须用进口货,但次要设备是可以在国内采购的。他念着当年与李同星的交情,指示设备采购部门每年都要从箐北机床公司采购一些机床,金额也就是几百万的样子。
这点交易额,无论是对新维公司而言,还是对箐北机床公司而言,都无足轻重。两个人的交往,也逐渐淡化到逢年过节互相发个短信的层次。顺便说一下,二人发的短信都是请秘书代劳的,也就是有点象征意义而已。
粗略地算一下,楚占龙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过李同星了,也没关注过李同星的动向,所以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顶着一个“中国商用机床集团公司”的名头亲自上门来。
“楚总,我给你介绍一下。”没等楚占龙打听李同星身份的变化,李同星先把与自己同来的二人推到了前面,开始给楚占龙介绍起来:
“这位是我们中国商用机床集团公司总工程师于晓惠,于总。这位是于总的助手刘江源,刘工。今天我主要是带他们二位来见楚总的。”
“哎呦,于总,恕我眼拙,欢迎欢迎。”楚占龙顺着李同星的指示,把头转向于晓惠,一边伸出手去准备与对方握手,一边在嘴里说着客气话。
楚占龙是草根出身,一向信奉闷声发大财的古训。虽说现在新维公司已是家大业大,但他在各种场合里都轻易不会表现出狂妄和傲慢。他不知道这个中国商用机床集团公司是什么来头,自然也不清楚眼前这位漂亮的女总工有多少含金量。他看于晓惠也就是30来岁的年龄,而且还是女性,心里多少存了一些不屑,对她的客气,有一多半是看在李同星的面子上。
再至于说与于晓惠同来的那位什么刘工,楚占龙就直接给忽略了。李同星说了,这个刘工只是于晓惠的助手,楚占龙对于晓惠客气就足够了,她的助手是没必要再打招呼的。
于晓惠与楚占龙握过手,楚占龙又向他们介绍了徐金云、卢玉杰等下属,然后双方便分宾主落座,开始会谈。
“李总,你啥时候离开箐机的,我怎么没听说啊?”
进入正题之前,楚占龙先向李同星问起了近况,他也是想用这个问题来了解一下所谓中国商用机床集团公司的底细。
“我没有离开箐机啊,我现在还是箐机的副总经理,只是前面多了常务两个字。”李同星答道,说完又呵呵笑着说道:“楚总是想问商机集团的事情吧?我们这个中国商用机床集团公司,是上个月才刚刚成立的。我们箐机现在是商机集团的一家子公司,而于总就是我们母公司的总工程师,是我的顶头上司呢。”
“什么,箐机只是商机集团的一家子公司?”楚占龙一愕,“那这个商机集团……得有多大啊?”
作为宁乡人,楚占龙知道箐北机床公司有多牛。虽说箐机的年产值比今天的新维公司要少得多,但要论在机床行业里的地位,却是比新维公司要高出一大截。原因无它,早在60年前,箐机就已经是国有骨干企业了,那时候别说新维公司,就连他楚占龙,也还是细胞态,他拿什么去跟人家比?
早些年,国企还有行政级别的时候,箐机是正厅级单位,也就是说箐机的领导是可以到箐北市去当一把手的。这些年,国企去行政化,不太讲级别了,但人家的地位还是在那放着的,企业圈子里的人谁不懂这个呢?
可就是这样一家企业,现在居然成了另一家企业的子公司。那么,这个母公司得有多牛呢?
再联想到刚才被他不放在眼里的那位漂亮女士,居然是箐机母公司的总工程师,那得相当于什么级别,楚占龙是能够算得出来的。40岁不到,就达到这样的级别,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大神啊!
“商用机床集团公司是国家为了应对国际竞争新环境而组建的一批大型企业集团公司中的一家。我们国家的机床工业总体规模很大,但竞争力不够强,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力量过于分散。
“我们国家仅国有大型机床企业就有50余家,每家企业的规模与国外机床巨头相比都显得很薄弱,在当前的新形势下处于很不利的竞争地位。
“鉴于此,由国资委牵头,各家企业本着自愿联合的原则,在上个月分别成立了三家大型机床集团公司,我们商用机床集团公司就是其中的一家。”
看出楚占龙对公司的情况不了解,于晓惠主动地介绍道。
“哦哦,原来是上个月才成立的,难怪……。哎呀呀,说起来也是我孤陋寡闻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没听说,实在是……”楚占龙连声地做着检讨,随后又问道:“不知道贵集团旗下,除了箐机之外,还有哪些企业,我看看是不是有我知道的几家。”
“我们集团旗下,除了箐机之外,还有临河第一机床公司、滕村机床公司、常宁机床公司、白流机床公司、普门机床公司,另外还有一些中小型机床企业和几家研究所,说出来可能楚总也不一定听说过吧。”于晓惠说。
“什么,临一机也是你们的子公司,临一机不是早就并到临机集团了吗,你不会是说临机集团也并到商机集团了吧?”楚占龙吃惊地问。
相比箐北机床公司,临河机床集团公司的名气在行业里是更加响亮的。楚占龙一向知道临一机和滕机都是临机集团旗下的企业,现在听于晓惠说这两家公司都归属商机集团了,想必临机集团也被撤销了,成了商机集团的一部分。
于晓惠微微一笑,说道:“楚总对我们行业还真是挺了解的。其实,商机集团就是以临机集团为主体建立起来的,商机集团的总经理,就是原来临机集团的总经理唐子风。”
“唐总原来是要到国资委去任职的,后来听说是中央领导亲自点将,让他先到商机集团干一段时间,把公司理顺了再走。
“还有,于总工原来也是临机集团的总工,她可是我们机床行业里鼎鼎大名的技术权威,光是被中央领导亲自表彰就有好几次了。”李同星像是献宝似地向楚占龙介绍道。
“原来如此。”楚占龙点点头。他现在已经能够想象得出来,商用机床集团公司是怎样的一个巨无霸,自己这家新维公司在人家眼里,还真是不够看的。
于晓惠的名字,楚占龙过去没有关注过。但于晓惠所说的唐子风,楚占龙却是听说过的。他的一些在政府部门里工作的朋友,曾经多次向他说起过唐子风的其人其事,并声称此人前任无量。李同星介绍说唐子风原本要去国资委任职,这件事楚占龙也曾有所耳闻。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成了商用机床集团公司的总经理,可见国家对于这家公司是何等重视。
“于总工亲自到我们这家小公司来,不知道有什么指教啊。”
明白了双方地位的差异之后,楚占龙更加低调了,他向于晓惠问道。
于晓惠摆摆手,说道:“楚总客气了,我们这次拜访楚总,是来寻求合作的。我们听说,新维公司准备从国外引进的一些机床,受到欧洲限制政策的影响,无法到位,不知楚总是否考虑过立足国内解决机床需求的问题。”
“立足国内?于总工的意思是说,你们临机……,啊不,你们商机集团,想为我们提供机床?”
楚占龙皱起了眉头,用犹豫的口吻问道。
第五百六十三章 参考国外哪家公司的做法
其实,早在听小秘书通报说客人来自于中国商用机床集团公司的时候,楚占龙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同时心里也涌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是否要考虑用国产机床替代进口机床。
搁在过去,楚占龙是绝对不会接受国产机床的,他在潜意识里便觉得国产机床土气、落后,用来加工一些传统机械产品也就罢了,要制造一流的风电设备,国产机床是难以胜任的。
可是,海姆萨特拒绝向新维公司出售机床,而且声称是遵照欧盟的新规定,没有通融的余地。楚占龙虽然命令手下尽最大努力去与海姆萨特等欧洲企业沟通,但心里难免也要做另一手的准备。
欧洲向中国限制出口的机床,日本肯定也会同样限制。韩国和中国台省倒也有一定规模的机床产业,但楚占龙是懂行的人,知道这两地的机床也就是看上去花哨,品质实在是让人难以信任。
排除掉这些选择,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国产机床了。楚占龙就算再看不上国产机床,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了。
“我们需要的机床型号比较多,不知道于总工想向我们介绍哪几类机床。”楚占龙淡淡地问道。
于晓惠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拜访楚总,不是为了介绍某个型号的机床,而是想和楚总谈一谈整体解决方案的问题。”
“整体解决方案,什么意思?”楚占龙诧异道。
于晓惠说:“我刚才还没有向楚总介绍完。这一次国家出手,把国内近50家大型机床企业重组为三家机床集团,并不是单纯为了扩大企业的规模,更重要的,是通过重组,改变传统的机床生产模式。用我们唐总的话说,就叫‘机床业再出发’。”
“你仔细说一下,什么叫改变传统生产模式?”楚占龙来了兴趣,向于晓惠问道。
于晓惠说:“我们机床行业的传统结构,是一家企业专注于生产一种类型的机床,比如临一机主打的是磨床和镗床,滕机主打的是铣床,普门机床公司和箐北机床公司主打的是车床。所以在同一家用户的车间里,既有临一机的机床,也有滕机的机床,机床一旦出了故障,也是由不同的机床公司来负责维护的。”
“是啊,这有什么不对吗?”楚占龙脱口而出。几十年了,机床业就是这样分工的,他原先用过很多国产机床,对于哪家公司生产哪类机床,也是颇为熟悉的。
于晓惠说:“这种分工方式的好处,在于专业比较单一,技术研发和生产组织都比较简单,也比较高效。但随着生产技术的进步,这种专注于单一类型机床的分工方式,就越来越不适应现代市场以及现代科研方式了。
“举个例子说,汽车行业里现在越来越多地使用多工位机床,同一台机床要同时完成车铣镗磨等各项作业,一家单纯只会生产车床的企业,或者只会生产铣床的企业,都无法完成多工位机床的研发。
“还有,现代加工中心,也是在同一台机床里完成车铣钻磨等各种作业,这样的一台加工中心,已经很难界定为车床还是铣床,那么,这样的机床,该由哪家企业来制造呢?”
“倒也是……”楚占龙有点明白了。传统的车床、铣床之类的划分,在今天的确有些过时了,借助于数控技术,在一台机床上集成各种切削加工是很寻常的事情。一家企业如果说自己只能生产车床,不能生产铣床,其产品就会有极大的局限性。
“不同的机床由不同企业生产,用户在进行机床维护的时候,就要和许多个厂商打交道,这也增加了用户的成本。还有,如果所有的机床都是同一家企业生产的,那么不同机床上的配件就能够通用,用户的备件成本也会大幅度降低。”于晓惠继续说道。
“不同机床的配件相互通用,这能做到吗?”楚占龙眼睛一亮,盯着于晓惠问道。
机床上有许多零部件是容易出现磨损的,为了能够及时更换这些磨损的零部件,机床用户企业往往要预备一些备件。企业里使用的机床型号越多,需要准备的备件种类也就越多。新维公司的车间里有几百种不同的机床,每种机床都有备件,光是为了保管这些备件,公司就不得不专门腾出一个仓库来。
零部件的磨损具有一定的偶然性,有些备件放在仓库里,可能一两年时间也用不上,但如果你没有准备这种备件,一旦出现部件损坏,你就抓瞎了。
如果像于晓惠说的那样,不同机床上的配件可以通用,那么整个企业的备件数量就可以大幅度减少。虽然每台机床上的零部件磨损是偶然事件,但多台机床上的偶然事件汇总起来,就会有比较稳定的分布,这就可以降低备件空置的概率。
所有这些,都会对应于资金的节约,这个数量是非常可观的。
当然,说不同机床上的配件可以通用,不是指每一个配件都如此,毕竟不同的机床结构不同,零部件是不可能完全相同的。关于这一点,于晓惠并不需要向楚占龙说得太明白,楚占龙也是开机床出身的,这点事情肯定能够想明白。
“我们这一次进行企业重组,所形成的三个机床集团,分别有对应的分工,这种分工是针对行业而来的,不是针对机床类型的。我们商机集团,主要的分工就是为机械装备行业提供整体解决方案,风电设备制造就是我们服务的行业之一。”于晓惠说。
“于总工的意思是说,你们能够为我们这些风电设备制造企业提供所有的设备,然后这些设备能够做到零部件互相通用?”楚占龙试探着问道。
“正是如此。”于晓惠点头应道。
“这……”楚占龙不知说什么好了。
于晓惠提供的这个信息,完全超出了楚占龙的预期,也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一些新的气象。
在此前,新维公司所使用的设备,都是一样一样从不同的机床厂商那里采购过来的。由于设备之间缺乏协调,有些设备的功能相互重叠,出现很大的浪费,同时又有一些功能是所有的设备都无法覆盖的,公司不得不专门再去采购一台别的设备来实现这个功能。
楚占龙也曾想过,如果各家机床厂商能够商量一下,让设备能够互相取长补短,用户的花费就可以得到节省。可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太过于理想化了,不同的机床厂商各自只管得了自己生产什么型号,哪里管得了别人的型号?
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有厂商关注到这个问题了,要为像新维公司这样的企业提供所谓“整体解决方案”。如果情况真的像于晓惠说的那样,就意味着新维公司只需要从商机集团一家企业购买设备即可,这些设备相互之间能够完美地配合,覆盖每一个生产环节。不同设备的零部件具有通用性,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企业的备件成本。此外,未来不管哪台设备出了问题,都只需要找这一个供应商来解决,这可省了多少事情啊。
可是……
“于总工,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所说的整体解决方案,是参考了国外哪家公司的做法?”
不等楚占龙发问,他的智囊卢玉杰先说话了,问的也的确是楚占龙最关心的问题。
“国外?”于晓惠看看卢玉杰,有些诧异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参考国外哪家公司的做法呢?”
“怎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没有参考国外的模式?”卢玉杰问。
于晓惠摇摇头,说道:“没有啊,国外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成功的模式。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国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家企业提出过这样的概念。”
“太可笑了!”卢玉杰面有怒色,“国外都没有的概念,你们怎么就敢提出来?”
“国外没有的概念,我们怎么就不敢提出来?”于晓惠看着卢玉杰,脸上露出一些嘲讽的神气。
卢玉杰说:“于总工,我知道,你作为国内机床企业的一员,而且还是一位年轻的总工,对于中国的机床技术有着过高的自信,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你承认不承认,直到目前为止,德国、日本的机床技术水平,还是远远在我们之上的。如果以他们的技术水平,都不敢贸然提出整体解决方案的概念,我们有什么资格去提出这个概念呢?”
“卢先生,你可能弄错了一点。”于晓惠微笑着说道,“德国、日本的机床技术水平比我们高,只是因为它们有多年的积累,在一些专利技术以及零部件的精密化程度方面,具有较强的优势。我们在这些方面还有欠缺,这一点不假。
“但是,要论系统集成能力,德国和日本的企业并不具有太多的优势,相反,我们在这方面是有领先优势的,无论是系统集成的理论,还是相应的实践,我们都比德、日的同行做得更好。”
第五百六十四章 工匠精神
“你们比德、日的同行做得更好?”卢玉杰嘿嘿冷笑着,“于总工,我觉得我们谈问题还是脚踏实地一点为好。德国企业和日本企业在机床领域的领先地位,是全球公认的。人家的领先,不是体现在某一种具体的机床上,而是植根于他们的文化上。
“这些年,我们国内的机床企业,对了,包括你们临机在内,的确是推出了一些号称是达到国际一流水平的机床,这或许就是你们自信的基础吧。而事实上,咱们国家的工业,和德国、日本相比,差距并不是拥有多少种国际一流水平的产品,而在于工业精神、工业文化,这是我们学都学不来的东西。”
“卢助理,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我们学都学不来的东西,是指什么?”跟在于晓惠身边的助手刘江源忍不住插话问道。
“精神,文化,这是最重要的东西。”卢玉杰说道。
刘江源摇摇头:“这个太虚了,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对话,几乎就是鸡同鸭讲。在文科生看来,精神、文化、情怀啥的,都是天经地义的东西,一说就能明白。可是,对于纯工科背景的刘江源来说,世界上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可以用公式来描述的吗?
既然是公式,那怎么会存在“学都学不来”的事情呢?任何一个公式都是可以推导出来的,是可以重复验证的,不至于学不来啊。
“比如说,德国企业和日本企业里,都特别讲究工匠精神。人家打造一个零件,说了要锻造1000次,就绝对不会只锻造999次,而我们呢……”卢玉杰说。
“我们也不会只锻造999次啊。”刘江源说,“生产零件都是有工艺文件的,工艺文件上说锻造多少次,就必须锻造多少次,这和工匠精神无关啊。”
“我只是举一个例子,不是真的要锻造1000次。”卢玉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工匠精神,是指一种追求精益求精的精神。为什么德国、日本的产品会那么精密,就是因为他们有这样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是融在他们的工人血脉里的。因为拥有这样的精神,所以他们的每一件产品,都能保证完美的质量,而这一点,我们是做不到的。”
“我还是不明白……”刘江源皱着眉头,似乎是想继续杠的样子。
于晓惠却是抬起手,阻止了刘江源继续说话,她看着卢玉杰,微笑着说道:“卢先生,你说的工匠精神的说法,我也看到过。不过,我想跟你说的是,搞工业,光有工匠精神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工程师精神。相比之下,工程师精神,可能比工匠精神更为重要。”
“工程师精神,什么意思?”
这一回,轮到卢玉杰犯懵了,楚占龙和徐金云也觉得新鲜,不由把目光对准了于晓惠。
工匠精神这个概念,有一阵子很流行,卢玉杰经常在公司里说,楚占龙也觉得有道理,还曾在公司的一些会议上提过这个概念,弄得公司里的不少高管也是张嘴闭嘴就讲工匠精神。
不过,具体说到什么是工匠精神,卢玉杰说不清楚,楚占龙也同样说不清楚。在大家想来,反正就是一种很玄虚很高级的东西,是值得大家去追求的东西。
可如今,来了个商机集团的女总工,却给他们抛出了一个“工程师精神”的概念,还说这比工匠精神更重要,这就有趣了。
于晓惠看看大家,不慌不忙地说道:“工匠精神,其实就是说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就像古代的能工巧匠一样。做工业,当然应当有这样的精神。
“但是,工匠毕竟是手工业时代的职业,那个时代的产品都是很简单的,比如一把锄头,一根钉子,工匠只要把细节注意好了,做得足够精细,就可以了。
“我们现在的时代,是大工业时代。我们产品,是由几千个、几万个零件组合起来的产品。在这种情况下,光能够把每一个零件都做到极致,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得保证所有这些零件的组合是最优的。这种系统的优化,远比单个零件的优化更为重要。”
“这倒是。”楚占龙点头应道。
新维公司是做风电机的,一台风电机也是几千个零件组成的。楚占龙深深地懂得,要做好一台风电机,光是把每个零件做好是不够的,关键是零件间的组合。一个好的设计,可以节约成本、提高效率,这远比把一个零件做得尽善尽美要重要得多。
于晓惠说:“系统的优化,不是一个工匠能够做到的。我们设计的机床,要兼顾功能、加工精度、加工速度、无故障工作时间、操作便利性,还有成本,这涉及到很复杂的计算,光有工匠精神,是解不开这样的最优化模型的。”
“这就是你说的工程师精神?”徐金云问道。
“正是。”于晓惠说,“工匠精神,讲的是手艺的传承,父传子、子传孙。而工程师精神,讲的是知识的分享和积累,是在理论的指导下,选择最优的方法。
“刚才卢先生说德国、日本的企业有工匠精神,而我们没有,这一点我不想和卢先生争论。但是,要论工程师精神,德国、日本的企业无法和我们相比,因为,要论搞大型系统设计的理论和经验,德国、日本都是欠缺的。”
“你凭什么说德国、日本缺乏工程师精神?”卢玉杰硬着头皮反驳道。
于晓惠说的东西,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的样子,卢玉杰是个文科生,对技术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于晓惠说的有没有错。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楚占龙和徐金云一眼,发现这二人对于晓惠的话似乎有几分赞同的意思,这就让他更觉得心里没底了。
于晓惠笑道:“工匠精神和工程师精神,本来就是相克的。过于注重工匠精神的人,往往会执着于细节,就很难看到全局了。卢先生刚才说德国、日本都是最讲究工匠精神的,那么它们缺乏工程师精神,也就不奇怪了。”
“有道理。”楚占龙说道,“我和德国人、日本人都打过交道,的确是觉得他们做事有点轴,认死理。说好听点是认真,说难听点的就是像于总工说的那样,缺乏全局观念,因小失大。我原来还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听于总工一说,真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了。”
听到楚占龙附和自己,于晓惠有点想笑的感觉,想不到,自己一番胡扯,还真能激起共鸣。
关于工匠精神和工程师精神的这个说法,其实并不是于晓惠的发明,而是来自于习惯逆向思维的唐子风。
当今世界上的两大机床强国德国和日本,都有关于工匠精神的传说,诸如下水道旁边必须埋油纸包,马桶必须刷七次,临了还要喝一口马桶水等等,这都是曾被传为美谈的。
工匠精神应用得当,自然是质量的保证。但如果把工匠精神发展到极端,就难免会导致僵化。这就有点像注意个人卫生一样,不讲卫生当然是不对的,但如果把讲卫生发展成洁癖,这个人也是不正常的,他将会失去许多生活的乐趣。
临机集团一直将德日的机床企业作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对于这些对手的特征有相当深入的研究。集团技术部门指出,德日的机床企业最大的优势在产品的精度高,这得益于它们的零部件水平,临机集团要想在短时间内达到同样的水平,难度很大。
但同时,集团技术部门也发现,德日企业的系统集成能力不强,机床整机的水平低于零部件的水平,形成一加一小于二的结果。
技术部门分析,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零部件水平的拖累。每一个零部件都追求最优,结果就是零部件之间的协调性受到了影响。
唐子风正是针对这种情况,发明出了一个工匠精神与工程师精神对冲的理论,认为追求工匠精神必然导致工程师精神欠缺。
于晓惠是个搞技术的人,对于这种什么精神的说法,一向是付之一笑。今天,卢玉杰上来就大谈什么精神、什么文化,楚占龙看起来似乎还挺相信卢玉杰的话,于晓惠也就不得不拿出唐子风的理论来对付卢玉杰了。
卢玉杰是个文科生,有情怀而不懂技术,跟他谈技术是对牛弹琴。要战胜一个文科生,必须使用另一个文科生的理论,而唐子风,恰恰就是一个擅长于发明奇谈怪论的文科生。
“于总工,你刚才说,搞大型系统设计的理论和经验,德国、日本都是欠缺的,那么,咱们国家就有这方面的理论吗?”徐金云抛出了一个问题。他是跟着楚占龙创业的老人,有工业生产的经验,提出的问题也更有针对性。
于晓惠很笃定地点点头,说道:“有。目前,在关于机床系统优化方面,我们国家的研究水平是最高的,代表人物就是清华大学机械学院的肖文珺教授,她是我的老师,而且,她还是我们唐总的夫人。”
第五百六十五章 系统优化
机床系统化设计的概念并不是由中国学者首创的,其思想可以一直追溯到机床起源的年代,在那个时候,中国人甚至还没有接触过现代意义上的机床。
什么叫系统化设计,如何做系统化设计,在过去200年中有着不少讨论,但真正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却是在过去的十几年中。而在其中做出最大贡献的,便是来自于中国的工程师和学者。
自2000年开始,中国便成为全球最大的机床消费国,随后又成为全球最大的机床生产国。生产技术的进步,从来都是与应用息息相关的。丰富的应用实践,为工程师和学者们提供了海量的研究数据,这便促成了中国在机床系统化设计领域里的飞速进步。
肖文珺从十几年前便开始进入这个领域,凭借着她的天资以及临机集团、苍龙研究院所提供的实践机会,她很快就成为这个领域里的佼佼者。到现在,在全球范围内,如果肖文珺自谦说自己的水平只能排第二,还真没有哪个人敢跳出来说自己是第一。
肖文珺所研究的机床系统化问题,涉及到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单台机床的最优化设计。她所以会在这个方面做出成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情势所迫。中国机床与西方机床相比,在零部件的精度方面有很大差距,要想在短时间内赶上基本没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如何通过零部件的配合来弥补单个部件的精度差异,就成为一个很有价值也很有挑战性的课题。
在唐子风的支持下,肖文珺和于晓惠联手,一个做理论研究,一个做实践验证,也不知道花费了临机集团的多少研究经费,终于开发出了一套计算模型,并且成功地应用于生产实践。
有了这套模型,临机集团便补上了零部件精度不足的短板,能够制造出精度、品质不亚于西方同行的高端机床,参与市场竞争。由于降低了对零部件精度的要求,临机集团的机床还拥有了价格上的优势,进而获得了更强的竞争力,也改写了机床市场的竞争规则。
于晓惠向楚占龙等人说起工匠精神和工程师精神的差异,其实也并非强词夺理,而是有一定依据的。
零部件精度的提高是有极限的,精度达到一定水平之后,每提升一点,要付出的成本都会呈几何级数上升。所谓工匠精神的背后,其实就是成本的无限堆积,而这些成本都是要由用户来承担的。
借助于系统优化的技术,临机集团可以用精度稍逊的零部件,组合出高精度的机床,这就大大地节约了成本。这样一来,机床企业的竞争就由不断追求零部件的高精度,转向了寻求机床设计的优化,而后者拼的是理论水平以及数据支撑。
理论方面,中外各有所长,也没法说谁更强一点。但在数据支撑这方面,中国机床企业所拥有的优势,就是西方同行所不具备的,而且也是它们无法超越的。
数据来自于生产实践,中国有几百万台机床,日复一日地运转,每时每刻都会产生出以tb为单位计算的数据,这些数据就是机床优化设计的基础。西方机床企业就算拥有再多的理论模型,没有数据支撑也是枉然。
机床系统化设计的第二个层次,则是工厂级别的机床组合优化。生产一种产品要经历许多个工序,每个工序要使用不同的机床,所以一家工厂里的机床种类是很多的。
传统的工厂里,机床来自于不同的供应商,工人也有泾渭分明的工种划分,开车床的是车工,开铣床的是铣工,各干各的活,哪道工序出了问题,后续的工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插不上手。
信息技术的发展,催生了智能制造的概念。一线操作工的数量不断减少,有些企业甚至出现了所谓“无灯车间”,整条生产线上的所有设备都是通过自动化装置联接在一起的,一道生产指令就能够完成所有工序的操作。而要实现这一点,就要求生产线上的机床要符合统一的标准。
工厂级别的机床组合优化,包括机床设计的标准化,还有前后工序机床之间的协调配合,此外,还要考虑容错和冗余的因素。在一条生产线上,如果有一台机床发生了故障,后面的工序就无法进行。容错设计就是要在有机床出现故障的情况下,智能化地绕开故障点,避免生产中断。
在达到容错的效果,就需要生产线上有一定的冗余。其中一种方法,就是让机床具有通用性,一台机床坏了,另一台机床马上能够改变功能,代替这台机床的作用。现代数控加工中心原本也是能够同时完成多种加工作业的,功能上存在着一定的冗余。不过,要保留多大的冗余量,就涉及到很复杂的计算,不是随便就能够设计出来的。
前两个层次的系统化设计,国外的机床同行也同样在做,大家只是水平上有些差异。肖文珺所做的第三个层次的系统化设计,可就是一个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层次,那就是跨地区、跨行业的机床组合优化,涉及到数十万台机床的协作。
在一个工厂内部,无论如何进行生产组织,设备的闲置都是难以避免的,尤其是高端且具有专业性的加工设备。
例如,有些工厂在生产中涉及到超重型部件的切削加工,为此就需要购置超重型机床。但这种超重型部件的加工,却不是每天都有的,也许一年也只有那么几次。这样一来,企业拥有的超重型机床在大多数时候都是闲置的。
这一类高端的专业机床,往往价格都非常高。一旦闲置,造成的资金浪费就是极其可观的。
肖文珺所做的跨地区、跨行业机床组合优化,就是通过网络技术把各企业拥有的专业设备联系起来,某一家企业的机床闲置时,可以承接其他企业的同类加工任务。这样一来,另一家企业就可以不用购置这类专用机床,从而节省下大量的设备投资。而拥有机床的那家企业,又可以通过为其他企业代工来获得收入,缩短设备投资的回收期。
除了这类高端专业机床之外,一般的通用机床其实也存在跨企业借用的可能性与必要性。许多企业的生产不是连续的,往往是有几个月旺季,又有几个月淡季。进入旺季的时候,企业会嫌设备不够用,而进入淡季时,企业的设备又会大量闲置。如果能够建立一个跨企业的设备使用平台,不同企业就可以在旺季和淡季时与其他企业调济生产能力的余缺,这无疑也是很有价值的。
要实现企业间的设备共享,同样存在设备标准化和通用化的问题。越是专业性的设备,越不容易与其他企业共享。但如果一味强调设备的通用性,对于专业生产来说,又未免影响效率。如何在专业性和通用性之间取得平衡,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说这个层次具有中国特色,是因为在西方国家里,要实现设备的跨企业共享,涉及到的利益牵扯太多,这不是工程师们能够解决的问题。而在中国,至少在国有企业范围内,要推行这套体系是有一定基础的。
肖文珺最初也没想到这件事能够办成,她只是在闲聊的时候,向唐子风说起了这样一个思路。没想到唐子风当了真,一边吩咐她和于晓惠尽快拿出一个可行方案来,一边利用自己的行业影响力开始了推广。
唐子风至今仍然担任着机二零的秘书长,而机二零则是国内影响最大的机床企业的联合体。国内的制造业企业,使用的机床多数都是国产,而国产机床又多数来自于机二零企业。所以,机二零企业联合推广这套机床共享系统,响应的企业还是非常多的。
有些企业本身对机床共享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碍于机二零的面子,也答应先参与进来试试。还有一些企业,就绝对是看在唐子风的份上,不愿意为这么一点小事而拂了未来国资委领导的面子。
为了能够最好的匹配不同企业的生产要求和闲置设备,唐子风推动国资委牵头建立了一个设备云平台,在平台上可以随时查到每家企业的每台设备的即时运行情况,包括磨损情况、维修记录等等。这项工程之繁琐,也是难以描述的。
系统推广之初,出了不少岔子。有一段时间,肖文珺和于晓惠东奔西走,忙着处理各种差错,可谓是焦头烂额。但每一项差错,都为研究者们提供了新的材料和启发。几经磨合,这套系统逐渐成熟,参与系统的企业也渐渐地尝到了甜头,抱怨声越来越少,赞扬声越来越多。
一些原来持观望态度的企业,也开始主动申请加入了。系统所覆盖的范围,也从主要以国有企业为主,逐渐扩展到包含了大批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
第五百六十六章 搞战术的心都太脏了
“子风,你怎么会对这件事这么用心?”
终于闲下来之后,肖文珺这样对唐子风问道。
唐子风此时正坐在电脑前,玩着一款十几年前的老游戏。听到肖文珺的问话,他笑呵呵地说道:“你没有觉得,你们搞的这一套,都是剽窃了我的思想吗?”
“不会吧?”肖文珺做出惊讶的样子,“唐子风,我认识你也有20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思想啊?”
“瞧你说的,我怎么就没思想了?”唐子风不愤地反驳道,“我好歹也是人民大学计划系的最后一届毕业生,综合平衡这四个字,可是刻在我的灵魂里的。你说说看,你们现在搞的这一套,是不是体现了综合平衡的思想?”
“要这样说,也对。”肖文珺倒也没有和唐子风杠下去的意思。她承认,自己之所以想到这样一个模式,也的确是受了唐子风的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唐子风的本科专业是计划经济学,虽然国家现在搞的是市场经济,但计划思维却是不会过时的。唐子风说的综合平衡,在很多领域里都有体现。肖文珺搞的这套跨企业机床共享系统,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一种计划思维,唐子风说她剽窃了自己的思想,也没完全说错。
当然,所谓剽窃,也就是夫妻之间的玩笑话了,肖文珺是不会当真的。
“可是,子风,你有没有想过,推行这套系统,对于你们机床企业来说,是很不利的。”肖文珺说,“原本各家企业都要买机床,现在能够实现资源共享,有些企业就可以不用买了,这不是冲击了你们的业务吗?像你这样一个财迷,怎么会支持我们推行这套系统呢?”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唐子风牛烘烘地问道。
“嗯,先听假话吧。”肖文珺抿嘴笑道。先听假话也有好处,就是能够知道唐子风有多虚伪,这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唐子风说:“假话就是,我虽然是商用机床公司的总经理,但我同时也是一名国家干部,思考问题不能仅仅从本企业的利益出发,而应当考虑国家利益的最大化。各家企业实现机床资源共享,的确是影响了我们这些机床企业的市场,但它为各家制造业企业所带来的收益,远远超过给我们带来的损失,所以我是支持这件事的。”
肖文珺想了想,说道:“你说的这个,也不能完全算是假话吧。你一向是有大局观的人,许老、谢主任和周厂长都这样表扬过你。别人说这话,可能是大话,但你唐子风这样说,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谢谢夫人理解。”唐子风嘻皮笑脸地说。
“那么,你的真话又是什么呢?”肖文珺继续问道。
唐子风说:“真话就是,你们搞的这个系统,短期来看的确是影响了我们的销售额,但长远来看,却是提高了我们的竞争力。但凡有点长远眼光的企业领导,都会支持这个系统。”
“我不太明白。”肖文珺说。
唐子风说:“过去在临一机,后来是临机,现在是商机,我有一点没变,那就是始终把企业的竞争对手设定为国外机床企业,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们和国外机床企业相比,起步晚,品牌知名度低,技术水平也还有差距,也就是产品价格上有些优势,加上售后服务做得好,这才赢得了一部分的亚非拉市场,在欧美市场上也略有一些突破,但总体来说,我们的竞争力还是比较弱的,处于竞争上的劣势。”
“嗯。不过,这种劣势也正在缩小,你对此不是一直都很有信心的吗?”
“信心肯定是有的,我们投入了这么多资金搞技术研发,和国外的技术差距不断缩小,最终超过国外同行,是完全可能的。不过,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漫长,毕竟人家也不是站在原地等着我们,像染野、海姆萨特这些企业,也是蛮拼的。”
“那么,这和我们的机床共享系统有啥关系呢?”
“有关系啊。你们搞的这套系统,是全球独一无二的,日本人也好,德国人也好,都无法在他们国内搞起这样的系统。而这套系统的优势又是非常明显的,但凡加入这套系统,就能够大幅提高设备的使用效率,还能够节省专用设备的采购成本。我相信,过一段时间,国外的制造企业也会要求加入这套系统,搞跨国的资源共享。”
“现在已经有这种情况了,越南、韩国,还有日本,都有一些企业申请加入共享平台,以便能够利用咱们国内的闲置机床资源。一个超重部件,在中国加工出来,再船运到日本去,花费也比他们专门买一台超重型机床要少得多。有些企业的大型机床,现在申请代工的订单都已经开始排队了。”
“这就对了。”唐子风放下鼠标,正色说,“你们要继续努力,要争取把更多的国外企业吸引过来,把这个平台做成一个国际平台。”
“可是,我还是没明白这和你们的利益有什么关系?”肖文珺笑着说道。她倒没有嫌唐子风兜的圈子太大,有些事情是需要兜个圈子才能说明白的,和唐子风在一起20多年,肖文珺已经习惯于唐子风的风格了。
“你想,如果全世界的制造企业都被纳入到你们的平台里,那么它们使用的设备,是不是也得遵循你们平台的标准?”唐子风问。
肖文珺点点头:“的确,虽然我们的平台能够容纳各种型号和标准的设备,但符合特定标准的设备是更容易与其他企业共享的。对于一些企业来说,老设备无法更换,也没办法,但在采购新设备的时候,他们或多或少是会考虑一下遵循我们的平台标准的。”
“这不就得了?”唐子风阴险地笑道,“你们的平台标准,其实就是我们的标准。加入了这个平台的企业,就相当于被这个标准绑架了。在同等条件下,他们会更倾向于采购符合我们标准的设备。而西方那些机床企业,要么照着我们的标准生产,要么就会被用户抛弃。
“你说说看,这对我们来说,是不是一个绝对的利好消息?”
“还真是这样!”肖文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跨企业的机床共享,其实是改变了机床利用的规则。原先企业购买机床,只需要考虑自己的需求。而现在,它们要考虑这些机床是否可以在闲置的时候为其他企业代工,还要考虑自己的机床与其他企业的机床相匹配,以便在生产紧张的时候,借用其他企业的机床来为自己代工。
规则的改变,必然导致市场的重新洗牌。能够掌握规则的企业,就将成为这一轮洗牌的受益者。
机床共享平台是由中国机床企业推出的,如果这个平台扩散到国外,乃至成为全球制造企业共同使用的平台,就意味着中国机床企业主导了平台的规则。这时候,只要在平台规则上做点手脚,就能够牵着机床用户的鼻子,让它们更倾向于选择中国机床。
在目前的规则下,中国机床是处于竞争劣势的,要扭转劣势,需要大量的投入,还需要足够的时间。而如果能够改变规则,则中国机床的劣势就会缩小,优势会扩大,这可的确是一个利好消息。
“子风,你怎么不早说?”肖文珺抱怨道,“你如果早说,我们在设计算法的时候,就会更多地偏向咱们中国的机床企业,哪怕只是改变一下权重,也能影响用户的选择。”
“你怎么知道我没这样做呢?”唐子风得意道,“关于这一点,我早就跟晓惠说过了。你们的算法和权重不都是晓惠那个团队在做吗?他们在里面可没少藏私货,而且是那种谁也看不出来的私货。”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呢?”肖文珺恼道。
唐子风说:“我这不是担心肖教授有学术洁癖吗?我们搞的那些名堂,太俗气了,怕污了肖教授的眼。”
“那你现在怎么又跟我说了?”
“因为现在系统已经运行起来了,告诉你也无妨。”
“呸!你就是故意的!”肖文珺说。
到了这一步,她倒是有些明白唐子风的用意了。调整权重之类的事情,原本也不需要肖文珺亲自去做,而且肖文珺也不一定做得好。什么样的设定能够更有利于商机集团的机床销售,只有商机自己的技术部清楚。肖文珺是做理论的,对于这些具体的数据,反而不如于晓惠他们掌握得更清楚。
肖文珺的确是个有些学术洁癖的人,如果让她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她心里肯定会有一些疙瘩。搞学术还是需要心思更单纯一些,这样才能做出更好的成果。唐子风瞒着她这件事,也是有道理的。
“难怪人家都说,你们这些搞战术的心都太脏了。”
肖文珺瞪着唐子风,恨恨地说道。
第五百六十七章 有一些难言之隐
京城,商用机床集团公司总部。
总经理助理段如飞领着两位客人走进了唐子风的办公室。
“唐总,张总他们到了。”段如飞报告道。
正在电脑上忙碌着什么的唐子风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迎向两位客人。他向其中领先的那位客人伸出手去,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张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请张总见谅。”
被称为张总的这位,是几年前刚成立的浦江飞机制造公司副总经理张令伟,旁边则是他的秘书廖通。见唐子风向自己伸出手,张令伟紧走两步上前,伸出双手握住了唐子风的手,同时笑着说道:“唐总太客气了,我们是不速之客,没有打搅唐总的工作吧?”
唐子风招呼张令伟和廖通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坐下,自己坐了旁边的短沙发,然后笑着说:“没事没事。昨天接到你们的电话,我让办公室搜集了一下你们的资料,刚才这会正在抓紧补课呢。这不,课还没补完,张总就到了,一会万一说起什么,我接不上来,张总可别扣我的分。”
张令伟装出一副惶恐之色,说:“唐总这话可折煞我们了,吓得我都想带着小廖赶紧跑回去了。唐总日理万机,还抽出宝贵时间研究我们的资料,真是让我们觉得受宠若惊啊。”
唐子风说:“我日理的那万机,也比不上你们一机啊。领导说了,大飞机是世纪工程,是关系到中国能否屹立于世界之林的战略产业。我们机床行业必须要为大飞机工程保驾护航。
“如果说中国经济是一出大戏,你们就是台上唱主角的,我们是给你们搭台子拉幕布的。如果说中国经济是一桌好菜,你们就是掌勺炒菜的,我们是给你们洗菜切菜备调料的。如果说中国经济是一副山水画,你们就是拿着毛笔泼墨挥毫的,我们就是在旁边添水磨墨的。如果说中国经济是……”
“打住打住!”张令伟举起两只手,做出一个投降的样子,说道:“唐总,我服了,我服了。早就听说唐总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今天算是见识了。你再‘如果’下去,我们一个小小的浦飞公司,都要被你吹到天上去了。罢了罢了,我也不跟唐总客气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嗯嗯,那就说正事吧。”唐子风嘻嘻笑着,然后又向坐在一旁的段如飞做了个手势,说道:“小段,你做下记录,张总的指示,咱们必须一个字都不能记错。”
“这……”张令伟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唐总,你就别寒糁我们了。说实话,我们过去也不是故意想驳临机集团的面子,实在是有一些难言之隐。至于现在,唉,还是有一些难言之隐,还请唐总理解。”
浦江飞机制造公司是新世纪以来才成立的一家大型企业,承担的是研制国产大型客机的任务。大飞机是工业皇冠上的明珠,代表着工业制造的最高水平。
在此前,中国虽然一直都有研制大飞机的梦想,但却难以付诸实施,其中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工业基础薄弱,难以支撑起这样一个庞大的体系。此外,那时候国内的航空市场也不发达,对飞机的需求很少,也很难养活一家真正的大型飞机公司。
进入新千年,中国工业制造水平不断提高,航空市场也日益壮大,于是便逐渐具备了冲击大飞机产业的能力。国家适时地提出了研制大飞机的计划,并在浦江成立了一家全新的企业,以承担研制大型客机的任务,这家企业便是浦江飞机制造公司。
前些年,浦飞主要是在做飞机的前期设计以及厂区的基本建设,生产设备的采购还顾不上,与机床行业也没有太多的瓜葛。等到厂房初具规模,飞机的设计也基本完成,飞机制造的问题就提上日程了,这时候便有了采购设备的需求。
在当时,商机集团还没有成立,唐子风还只是临机的总经理。他安排临机技术部和销售公司去与浦飞接洽,以便了解对方的需求,组织研发和生产,为浦飞提供设备。
谁曾想,技术部和销售公司在浦飞那里碰了壁,对方声称飞机制造设备是有特殊要求的,临机没有生产此类机床的经验,浦飞肩上担负着国家赋予的重任,不能拿自己的生产车间去做临机的实验田。
换成别的一家企业,敢和唐子风这样呲牙,唐子风肯定就要出手去教育教育了。但浦飞的来头很大,与临机不是一个系统的,唐子风也有些鞭长莫及。对方声称是为了对国家战略负责,唐子风也背不起“影响国家战略”的罪名,所以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昨天,商机集团办公室忽然接到了浦飞公司打来的电话,称浦飞公司希望与商机集团开展更深入的合作,他们将派出副总经理张令伟前往商机集团来洽谈合作事宜,希望商机集团能够安排一位够份量的领导接待。
办公室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唐子风,唐子风略一思索,便决定由自己亲自接待这个张令伟,听听对方有什么要求。
唐子风不是拎不清轻重的人,自然不会因为浦飞过去对临机的轻慢而拒绝与浦飞合作。不过,过去在浦飞那里受过瘪,现在对方上门来,自己不开点嘲讽,这也不是唐子风的风格。刚才他那番做作,就是报过去的一箭之仇了。
唐子风有怨气,张令伟是知道的。要说起来,现在的商机,以及过去的临机,也都是有地位的大企业。浦飞不给临机面子,的确是比较得罪人的事情。
浦飞刚成立那几年,上上下下的自我感觉都非常好,觉得自己是做大事业的,与国内其他的企业相比,有着层次上的差异,所以在与其他企业打交道时多少都带上了一些傲气。现在反过来要求别人,别人给自己一点脸色,也是在所难免了。
“浦飞公司的主要生产设备要从国外引进,这是大飞机项目立项论证的时候就定下来的事情,我们也并不是有意要排斥国产设备的。”张令伟向唐子风解释道。
唐子风没有吭声,倒是段如飞替他问了一句:“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张令伟说:“这件事,其实是适航证有关的。”
“适航证?”段如飞皱起眉头。隔行如隔山,对方行业里的事情,他还真是不太明白。
廖通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要搞的大飞机,未来肯定不能只局限在国内打转转,而是要飞国际航线的。还有,我们的大飞机除了满足国内航空公司的需要之外,也希望能够开拓国外客户。最起码,亚非拉那些发展中国家,我们是希望能够进入的。
“要飞国际航线,以及开拓国外客户,就必须要获得在国外的适航证,也就是人家要允许你在人家的地盘上飞。第三世界国家的适航证,难度不大。但欧盟和美国的适航证,恐怕就是我们面临的两只拦路虎了。”
张令伟接过话头,说道:“说老实话,以咱们国家目前的工业水平,我们研制出一架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的大型客机并不难。最起码,不会次于现在使用最广泛的波音737和空客320。毕竟这两个型号都至少是30年前的产品了,我们的技术不会比他们差。”
“这一点我完全相信。”唐子风说。
张令伟继续说道:“困难的事情在于,西方国家不会轻易地向我们发放适航证。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们出于思维惯性,看不起中国的工业水平,从而也不相信我们的飞机质量。”
“的确会有这样的情况。”唐子风说。
关于这一点,他是深有体会的。商机的一些机床品质已经丝毫不逊色于德、日的机床,但在国外市场上还是容易受到歧视,说到底就是用户的思维定式,总觉得中国的东西就不如西方的好。
张令伟接着说:“第二个原因,就是一个利益上的原因了。美国有波音,欧盟有空客,它们都不希望这个市场上出现一个新的竞争者。我们搞大飞机的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在未来的国际民用飞机市场上我们要三分天下有其一,这就是在分西方的蛋糕,他们是肯定不乐意的。”
“这种事,也由不得他们不乐意吧?”段如飞说,“我们买过波音,也买过空客,也允许它们在中国的天上飞。那么,现在咱们把飞机造出来了,他们凭什么不让咱们的飞机飞?如果他们敢禁我们的飞机,我们就禁了他们的飞机,我就不信他们会不在乎中国市场。”
张令伟说:“话归这样说,但实施起来还是有一些难度的。我们当然会用我们的适航证来和西方博弈,但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有更多的砝码。西方国家不给我们发适航证,也会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使用进口机床,其实也是为了堵他们的嘴,这是我们争取美国和欧洲适航证的一个手段。”
第五百六十八章 必须有自己的备份机制
“等等,让我想一下。”
段如飞打断张令伟的话。他想了几秒钟,然后说道:“张总的意思,是不是有两个方面。第一,你们使用了国外的机床,就能够证明你们的产品是符合国际标准的,这样西方国家就容易给你们发适航证了。”
“是的,这的确是一个方面。”张令伟说。
“第二个方面,你们买国外的机床,相当于向国外交的买路钱。西方国家看在这笔钱的份上,也会答应给你们发适航证。”段如飞继续说道。
“买路钱……”张令伟脸上有点窘,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差不多是段助理说的这个意思吧,但一般也不会说是买路钱,这算是利益共沾吧。西方的飞机专用机床,是被一家叫做韦尔财团的投资机构垄断的,韦尔财团在欧盟和美国都有很强的院外游说能力,我们使用韦尔财团的机床,他们也就有义务为我们争取适航证了。”
“原来是这样。”唐子风听懂了。难怪张令伟说这件事是在大飞机立项论证的时候就定下的,原来是有这样的考虑。
廖通说:“其实又岂止是机床,我们飞机上的很多部件,也是全球采购的,同样是考虑这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让国外觉得我们使用的是成熟的部件,能够对我们的产品有更多的信任。第二就是向西方国家的航空部件制造商让出一部分利润,减少他们的抵触心理。”
“真特么的憋屈。”段如飞恨恨地说。
唐子风却是摆摆手,说道:“这也是难免的,毕竟我们是后来者。人家在桌子上吃得好好的,我们也要上桌,分人家的菜吃,不做出一点姿态也不行。说到底,还是咱们的实力不够强大。”
“是啊是啊,我们能够上桌,就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了。至于说先让一部分利给西方供应商,这就是一种策略了。”张令伟说。
唐子风说:“张总你们也真不容易。”
“谢谢理解,理解万岁!”张令伟说,还向唐子风拱了拱手。
“既然如此,那么今天张总到敝公司来,又是想谈什么呢?”唐子风话锋一转,回到了今天的正题上。
“我们需要商机的帮助,希望商机能够帮我们开发出全套的飞机机床,替代韦尔财团的设备。”张令伟说。
“这是什么意思?”段如飞愣了。
张令伟解释了半天,说为什么必须要用韦尔财团的设备。商机这边还刚刚接受了他的解释,他却突然说希望商机开发出全套飞机机床,这前后的说法对不上啊。
唐子风却是明白了几分,他问道:“怎么,你们引进机床的事情,出现变故了?”
“是出现变故了。”张令伟说,“美国发起对华高技术禁运,大飞机制造设备,其实应当是首当其冲的,因为飞机机床都是高精度以及超大、超重的机床,技术含量都是非常高的。此外,大飞机技术从来都是军民两用的,美国和欧盟如果以这个理由来禁我们的设备,完全符合它们当下的政策。”
“也就是说,它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对这些设备发禁令?这应当是韦尔财团的力量在起作用吧。”唐子风猜测道。
“唐总的目光真是太犀利了。”张令伟翘起一个大拇指赞道,“美国和欧盟开始对中国进行技术禁运的时候,我们也着实紧张了一段。后来韦尔财团方面通知我们,说他们已经说服了美国政府和欧盟委员会,将与我们商定的大飞机核心加工设备排除在禁运名单之外,我们双方的交易不会受到影响。”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唐子风微笑着说。
张令伟又叹了口气,说道:“又被唐总说中了。韦尔财团方面通知我们这一点的同时,又说了三个意思。第一,为了向美国和欧盟有一个交代,他们向我们提供的主要设备上要加装数据搜集装置,以确保这些机床不会用于军工目的。”
“这也是老伎俩了。”唐子风评论道。
进口设备上加装数据搜集装置的事情,已经不算新鲜了。中国技不如人,有些高精尖的设备不得不依赖于外国,人家答应卖给你,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在上面加装一个数据搜集装置,以监控你的使用情况,这是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数据搜集装置这东西,恶心人的地方也就不说了,关键在于,它还能够窃取你的技术秘密。你用这台机床加工的部件,所有的细节都会被记录下来,相当于把图纸送到了外国人手边,人家想怎么用,你都没办法。
这些年,国内的装备技术水平不断提升,许多进口设备已经有了替代产品。这些替代产品即便质量上与进口设备还有差距,但毕竟给了用户另外一种选择。有了选择,用户就可以有底气与国外厂商交涉,拒绝对方安装数据搜集装置,或者要求对方公开数据搜集装置的工作原理,确保不具备窃密的能力。
国产大飞机涉及到大量自主知识产权的技术,这些技术都是需要保密的。在此前,浦飞公司与韦尔财团商谈引进生产设备时,曾明确提出不能附带数据搜集装置,韦尔财团也答应了。可现在,借着贸易战的由头,对方又把这一条给加上了。
“第二个意思,就是他们的制造成本上升了,所以设备报价要在原来的基础上上调10%至30%不等。”张令伟继续说道。
唐子风冷笑:“这就叫趁火打劫吧?”
“这还不算呢。”张令伟说,“最恶心人的是第三项。他们表示,美国政府和欧盟委员会的政策存在着不稳定性,现在答应不禁止这桩交易,未来则有可能会变卦。
“为了避免政府变卦给双方的交易带来影响,尤其是为了避免影响我们未来的生产计划,他们建议我们把分批次采购变成一次性采购,把未来五年的采购计划合并成一个合同,现在就签署执行。”
“那么,这笔合同有多大?”唐子风问。
“折合人民币800亿到1000亿。”张令伟说。
“居然有这么大的规模!”段如飞在一旁惊呼道。
廖通把手一摊,说道:“没办法,外人都以为造飞机很赔钱,其实飞机公司是在帮你们机床公司赚钱。一台加工框梁结构的20米行程的铣床,价格就是一个亿。
“加工起落架的专用机床,合2000万人民币一台,每台机床每年只能加工不到10个起落架。我们按每年生产100架飞机计算,就需要至少10台这样的机床,这就是2个亿。
“加工发动机燃油喷嘴的小型精密五轴车铣复合机床,全球只有一家企业能够生产,一台设备就是500万,我们的采购量起码是40台。
“可以这样说,飞机制造厂的车间,简直就是一座黄金屋,是用金子堆起来的。800亿人民币只是我们第一期的投入,而且还不一定够。等到第二期,我们要形成年产300架的产能,设备数量还要再增加2倍。”
唐子风问道:“这么多专用设备,这个韦尔财团有这么强的技术水平吗?我们机床业界怎么没听说过这家企业?”
张令伟说:“韦尔财团并不是一家机床企业,它是一家投资公司,参股了几十家机床企业,握有它们手上与航空业相关的产品,专门做飞机制造商的生意。”
“很有商业眼光啊。”唐子风评论道,“把几十家企业的航空专用机床控制住,统一对外报价,还掌握着院外游说能力,在这个行业里就是无敌的存在了。”
“是的,包括空客和波音在内,都要看它的眼色呢。”张令伟说。
唐子风说:“西方人的信用,恐怕得打个问号。西方处于强势的时候,的确是很喜欢标榜自己有契约精神,是道德楷模。但现在西方是日薄西山,朝不保夕的时候,他们是随时都有可能撕掉脸皮当擦脚布的。
“你们如果把五年的采购合并成一个合同,他们完全有可能拿了钱就跑掉了,或者发给你们一批彻底不合格的设备,这个损失可是我们无法承受的。”
张令伟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担心的也是这个。其实还有另外一点,那就是即便韦尔财团自己不违约,美国和欧盟政府也可能会突然加大禁运的力度,韦尔财团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而我们的生产又已经开始,那么麻烦就大了。领导指示我们,必须对可能的突发情况有充分的准备,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没错啊,任何时候,核心技术捏在别人手上,都是非常危险的。”唐子风说,“我们国家这么多年节衣缩食也要培育自己的机床产业,就是担心出现张总所说的情况。
“具体到大飞机产业上,是否要使用进口设备,你们还可以再探讨。但在使用进口设备的同时,我们必须有自己的备份机制,才能做到心中不慌,而且还有了和这个什么韦尔财团讨价还价的能力。”
第五百六十九章 我们可以号称
“唐总说得太好了,我们这次到商机来拜访,就是想和商机谈一谈备份机制的事情。我们不能完全受制于人,必须手上有几张底牌才行。”张令伟说。
段如飞倒是皱了皱眉,问道:“张总,恕我冒昧,我想问一下,你们的意思是想让商机也成为浦飞的一家供应商,还是仅仅让我们当一个备胎,目的是威慑韦尔财团?”
“这个……”张令伟哑了,“段助理这样问,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我想,我们的意思,应当和这两条都不相同吧。”
“愿闻其详。”唐子风悠悠地说道,同时还向段如飞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去给客人们的杯子里加水。他注意到,张令伟和廖通或许是有些紧张,已经把杯子里的水给喝完了。
段如飞起身拿了张令伟和廖通的杯子到饮水机上给他们加了水,张令伟向他点点头,表示了感谢,这才字斟句酌地说道:
“唐总,段助理,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启齿。如果不是来之前领导给我们吃了定心丸,说唐总以及商机集团都是识大体、顾大局的,我是实在不敢上门来向唐总求援的。”
唐子风摆手道:“别别,老张,咱们在商言商,这种高帽子就先别给我戴了。你们浦飞是国家重点企业,担负着很多重任。我们商机虽然不如浦飞重要,但也承担了一些国家的重点任务。我们如果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来做你张总委托的事情,也不能算是不识不体、不顾大局,只是能力有限,爱莫能助,你说是不是?”
“是是,我刚才失言了,唐总别见怪。”张令伟赶紧道歉。
他刚才抬出领导来,其实是想给唐子风施加一点压力。可他也不想想,唐子风是那种能够轻易被唬住的人吗?
领导没有说错,唐子风的确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但他同时也不是一个凯子啊。你们自己没把事情做好,让唐子风帮着擦屁股,光说几句漂亮话就行了?
“唐总,我就实话实说了。现在,我们是有些骑虎难下了,韦尔财团也是看出了我们的弱点,想狠狠地切我们一刀。我们现在既不能完全和韦尔财团翻脸,又不能照着他们划下的道走。是领导给了我们一个建议,让我们请唐总出手,帮我们解决这个难题。”张令伟说道。
说罢这些,他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显然是刚才这番话说得太艰难了。
唐子风知道张令伟说的领导是指哪位,也知道张令伟没有撒谎。唐子风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已经出了名,遇到这种事情,领导亲自点将,让唐子风出马,并不奇怪。
“既然是领导点了我的名,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唐子风换了一副态度,向张令伟正色道:“张总,我觉得你们是被这个韦尔财团牵着鼻子走了。你们原本只是想和它做一笔交易,你们出钱买它的设备,它帮你们解决适航证的问题,这其实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
“结果,因为你们表现得太急切,或者是……,这个就不说了。总之,你们是被对方看出了破绽,所以对方就反客为主,开始拿捏你们了。
“就韦尔财团提出的这三个条件,如果你们全盘答应了,换来的绝对不是韦尔财团和你们的精诚合作,而是变本加厉的进一步讹诈。甚至最后有可能你们把保护费都交完了,对方把手一摊,说句sorry,就把你们给应付了,你们依然拿不到适航证。”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张令伟沮丧地说。
唐子风刚才的话里有一句没有说完,但张令伟却是听懂了。他们在与韦尔财团谈判的过程中,的确是表现得有些软弱了,这才让韦尔财团看到了敲竹杠的机会。
至于说他们为什么会表现得软弱,又与时下正在打的贸易战有关。国内有一些所谓的大学者成天散布失败论,浦飞的谈判人员中间有一些也受到了影响。心里有了怯意,谈判的时候就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最后就搞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唐子风说韦尔财团有可能在讹诈了浦飞之后直接爽约,不帮浦飞解决适航证的问题。搁在过去,张令伟以及浦飞的其他高层是不相信的,因为他们都坚信西方人是讲契约精神的。但现在,他们的信念有些动摇了,韦尔财团这一次明显就是趁火打劫,这让人怎么敢相信它的信用?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把到目前为止的谈判结果全部推翻,双方从零开始,重新谈合作事宜。他们追加的那几个条件,我们一个都不能答应。而且,鉴于当前西方各国出现了严重的贸易保护主义倾向,我们会对韦尔财团提出更多的要求。”唐子风霸气十足地说。
“可是这样一来,韦尔财团完全有可能直接就拒绝与我们合作了。”廖通担忧地说道。
“不会的。”唐子风说,“韦尔财团是企业,企业是不会和利润过不去的。中国必然会成为一个航空工业大国,除了浦飞之外,还有其他的飞机制造厂,也需要采购飞机专用机床,这个市场是非常庞大的,韦尔财团没有勇气完全放弃。”
“可是,我们也的确需要它们的机床啊。”廖通说。
唐子风说:“我们用五年时间,研制出足以全盘替代它们的机床产品。到那时候,它将面临两个选择,一是拿到中国市场50%的份额,二是完全退出中国市场。廖秘书认为,它会如何选?”
“五年时间,研制出完全替代韦尔的产品,这个……可能有些难度吧。”张令伟委婉地说,潜台词自然就是不相信了。
唐子风微微一笑,说:“张总对我们似乎没什么信心啊。”
“这倒不是信心不信心的问题。”张令伟说,“主要是飞机制造涉及到的机床种类太多,要求也太高,你们从零开始,想用五年时间就完成替代,这个难度太大了。”
“谁说我们是从零开始?”唐子风问道。不等张令伟回答,他接着说道:“张总到我这里之前,我已经看了一些资料,也让我们集团技术部做了一些评估。事实上,你们向韦尔财团采购的机床,中间有30%是我们已经有成熟产品的,还有30%是我们有足够的技术储备,随时能够拿出合格产品的。
“十几年前,我们机床行业就提出过一个‘备胎’计划,对一部分严重依赖进口的关键机床进行研制,积累了大量的研制成果和经验数据。这些‘备胎’机床的性能比进口机床稍逊一筹,但至少是可以使用的。尤其是在面临别人的讹诈时,完全可以用这些‘备胎’进行临时性的替代。”
“这件事我知道,好像这个备胎计划,就是唐总最早提出来的吧?”张令伟说。
备胎计划并不仅限于机床行业,在其他行业里也都有类似的计划,所以张令伟是知道这件事的,而且还知道唐子风是这个计划的推动者之一。
唐子风说:“这个想法,是许老他们提出来的。我充其量也就是贡献了一个名字,把这个计划叫做‘备胎’计划。其实,名字的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确拥有了一定的替代能力。”
“唐总,你刚才说了两个30%,那么还剩下40%,是不是就属于咱们国内的空白了?”廖通问道。
唐子风说:“的确如此。不过,这中间还有一个可以控制的因素,那就是你们的飞机部件加工工艺也是有调整余地的。你们原来的工艺是照着韦尔的机床来设计的。如果没有韦尔机床,用我们自己现有的机床,其实也能加工出这些部件,只是工艺文件需要照着我们的机床来写,廖秘书觉得是不是这样?”
“这个……”廖通哑了,他是个文科生,还真不知道唐子风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张令伟是搞生产出身的,有些技术功底。他点点头,说道:“唐总说得对。如果我们愿意改变工艺,有些进口机床的确是可以用国产机床来代替的,充其量就是生产效率低一点,其实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唐子风说:“这样再扣掉20%,那么我们需要从零开始研制的机床,也就剩下20%了。说从零开始也是有些夸张了,我们现有国内所有的机床企业能够生产的机床型号,有3000多个,所有的技术都涵盖在内了,不管要研制什么新的机床,我们都不会是从零开始,而是有一定的基础的。”
“五年时间,完成这20%的机床的研制,倒也有可能。”张令伟改口了。唐子风给他算的账,让他对于面临的形势有了新的认识,眼前似乎是看到了一些光明。
唐子风笑着说:“即便我们无法把这20%的新机床全部研制出来,我们也可以号称啊。”
“什么叫号称?”廖通有些懵。
唐子风说:“号称你都不懂?当年曹操带83万大军南下,就是号称,历史学者考证过,说他手下最多也就是20万人,甚至连20万人都不到。”
“你是说……吹牛?”廖通这回听懂了,这是神特么的号称啊。
第五百七十章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可是,即便如此,唐总觉得韦尔财团方面会屈服吗?毕竟,这件事情上还是我们有求于他们,他们是没有什么压力的。”张令伟说。
唐子风说:“他们怎么会没有压力呢?如果咱们能够利用自己的机床制造出大飞机,从此不再采购韦尔的机床,他们将会凭空损失掉一个大市场,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我们不可能不再采购韦尔的机床。”张令伟说,“因为我们还需要韦尔替我们进行游说,说服欧美各国的政府为我们发放适航证。”
唐子风问道:“张总,你觉得买了韦尔的机床,它就一定会帮你们解决适航证的问题吗?”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不好说。”张令伟说。
唐子风把手一摊,说道:“这不就得了?就算我们现在向韦尔投降,答应他们的所有条件,最终我们仍然有可能拿不到适航证。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索性和他们摊牌,适航证的事情,他们愿意帮忙就帮忙,不愿意帮忙就滚蛋。
“大不了我们就先不飞国外了,能够把国内航线装备起来,也够你们吃上十年了。至于十年之后,说不定整个世界格局就变了呢?”
“可是,这不符合中央给我们的要求啊。”廖通反驳道。
唐子风说:“中央给你们提出要求,是在10年前,当时谁也没有料到国际形势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在大统领之前,西方国家总体还是要脸的,虽然那脸也不怎么干净。大统领撕掉了西方国家最后的一块遮羞布,现在他们已经彻底不要脸了。
“在这个时候,我们还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讲信用的基础上,这不是伸着脖子等着别人宰吗?”
“……”
张令伟和廖通面面相觑,唐子风的话说得很糙,但却是说出了真相。大统领上来之后的这一通折腾,影响到的绝不仅仅是中美两个国家之间的贸易,而是动摇了全球所有国际关系中的信用基础。
如果像美国这样的超级大国都能够朝令夕改,想退群就退群,说翻脸就翻脸,那国与国之间还敢有更多的信任吗?
韦尔向浦飞狮子大开口,让浦飞做出无数的让步,换到的只是一个含糊其辞的承诺。如果韦尔把浦飞给的好处吃干抹尽,再把自己的承诺当成手纸扔进马桶,浦飞又能如何?
“唐总不会是想建议我们彻底不和韦尔合作吧?”廖通试探着问道。
唐子风说:“当然不是。非但不是,我还觉得你们应当加强与韦尔的合作,毕竟,韦尔在飞机机床方面的积累是更充分的,我们自己就算能够开发出类似的机床,要达到韦尔机床的品质,起码还要十年以上的时间。所以,你们使用韦尔机床,能够更好地保证大飞机项目的成功,这一点非常重要。
“但是,老人家说过,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浦飞想更好地和韦尔合作,就必须要针锋相对地和他们斗争。
“我们刚才分析过,韦尔也是希望能够与浦飞合作的,它们承担不起丢掉中国航空工业市场的损失。
“如果它们与浦飞的合作失败,浦飞必然要寻找其他的机床供应商,无论是在中国国内寻找,还是到西方国家去寻找,都相当于为韦尔培养了竞争对手,韦尔是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的。
“鉴于此,我们的态度可以强硬起来,非但不接受韦尔提出的额外条件,还要反过来向韦尔提出我们的条件。”
“这可是玩大了……”张令伟苦笑着嘟哝道,接着又问道,“那么,唐总,你觉得我们应当向韦尔提出什么条件呢?”
“按照我们的标准来提供全套机床。”唐子风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们的标准……,呃,还是你们的标准?”廖通一愕之下,狐疑地问道。
唐子风说:“当然是你们的标准,是你们浦飞公司对于机床的内部标准,包括机床的架构、编程方式、夹具标准、刀具标准等等,韦尔财团提供的机床,必须按照这样的标准进行设计和制造,否则你们不予接受。”
“可是,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标准啊。”廖通脱口而出。
段如飞嘿嘿笑道:“廖秘书,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替你们制订这样一套标准。按照这套标准,未来浦飞使用的机床和国内市场上的机床会有更强的通用性,别人想卡你们脖子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了。”
张令伟和廖通再度无语。唐子风说得好听,说这是浦飞的标准,可落到最后,不还是商用机床集团的标准吗?
但是,说实在话,唐子风的这个建议,还是很让张令伟心动的。
韦尔财团实质上是一家机床掮客,它从欧美的各家机床企业那里采购机床,提供给飞机制造商,赚取垄断利润。由于机床来自于不同的企业,设计上千差万别,很难统一。这种不统一,给用户带来的麻烦是很多的。配件不通用也就罢了,数据格式和接口不一致,就会给生产组织增加无数的工作量。
浦飞的技术部门也曾提出过意见,说能否控制一下机床的来源。如果机床不是来自于几十家不同的生产商,而是来自于少数几家,系统集成的压力就会大幅度减小,生产效率就能够提高。
但是,韦尔财团会接受吗?这个财团原本就是由各家机床企业联合建立的,各家股东单位都要求把自己的机床放进去,韦尔财团能让谁退出呢?
唐子风的建议,是由浦飞公司制订一个统一的标准,好吧,其实是请商机集团帮忙做出来的。在进行机床采购的时候,浦飞公司直接要求生产商要按照标准提供,不管这台机床来自于哪家企业,交到浦飞手上的时候,都必须符合统一标准的。
这不就是浦飞做梦都想实现的事情吗?
搁在过去,唐子风敢提这个建议,张令伟也不敢接受。他们与韦尔财团合作的时候,是处于弱势地位的,人家说啥就是啥,啥时候有他们提要求的机会了,更别说是提出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
但现在,唐子风捅破了窗户纸,指出不管浦飞如何妥协,都无法换来韦尔财团的善意。既然如此,那就不如直接展现出一种强势,就赌韦尔财团敢不敢掀桌子。
假设韦尔财团不在乎中国市场,那么浦飞此举就会让双方的合作直接破裂。但如果真是这样,浦飞就算不提这样的要求,又岂敢和韦尔合作呢?人家既然不在乎你,那么坑一把就走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浦飞做的让步越多,风险就越大。
反之,假设韦尔财政是在乎中国市场的,浦飞的这个要求,他们就不得不考虑。浦飞的理由是很充分的:我们不相信你们的承诺,所以必须要留出后手。这个后手,就是一旦你们不给我们提供机床,我们可以随时在中国国内找到替代,因为我们的机床标准是中国国内的。
同样,如果我们买了你们的机床,而你们却食言了,不肯为我们解决适航证问题,我们也会立即停止从你们这里的采购,用国产机床来取代你们的机床。
放在从前,浦飞这样说话,就是不信任合作伙伴,人家是可以表示生气的。但现在不同啊,你们各自的国家都在违约,我们凭啥相信你们?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想明白了这些,张令伟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唐子风说的这个方案,在浦飞公司内部也是讨论过的,相比其他方案,具有更强的合理性。他看着唐子风,说道:
“这样一来,我们可就把宝都押在商机集团能够为我们提供全套设备的基础上了。如果商机集团拿不出全套替代设备,而我们又和韦尔财团彻底谈崩了,那我们就可抓瞎了。”
唐子风笑笑,说道:“事在人为,我们会尽快安排技术人员到浦飞去了解所需设备的具体要求。不过,要我们研制这么大的一套设备,你们是不是应当预支一下研究经费啊?”
“唐总估计需要多少经费?”张令伟问。
唐子风竖起两个手指头,笑而不语。
“2000万?”廖通问道。
唐子风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廖秘书,咱们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好不好?你们需要的全套设备加起来有好几百种,其中大多数都是高精度以及超大、超重的机床。每一种设备的研制经费,也不会少于2000万,你们总共拿出2000万来,我给你们开发一套造玩具飞机的设备还差不多。”
“这……”廖通有些窘,他讷讷地问道:“不是2000万,难道是2亿?”
“别想了,是20亿,而且这是第一期的投入。”唐子风说,“你们应当知道,韦尔财团能够拿捏住你们,靠的绝对不是用区区2亿元就能够研发出来的技术,20亿人民币对于研制这样一整套机床来说,都是杯水车薪。要把整套设备研制出来,达到国外同等水平,最保守的估计也得投入100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