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用户的习惯太顽固了
既然是要谈工作,唐子风索性把王梓杰、包娜娜、梁子乐等人也一并叫上了,这些人与宁默都有过在临一机夜市一起吃烧烤的交情,现在就算是共同给宁默接风了。
李可佳带来了新经纬软件公司的技术总监刘啸寒和工控事业部经理邓磊,准备听宁默介绍来自非洲的机床需求。
经过与图奥的一场血战,新经纬公司在全球工业软件市场上名声大噪,加之有中国工业高速发展带来的机遇,新经纬公司如今已经跻身国际工业软件巨头之列,在国内更是当之无愧的头牌。
从早期最简单的制图软件延伸开,新经纬公司的业务已经覆盖了包括cad、cam、cae等诸多领域。临机集团开发的机床,有许多控制软件都是外包给新经纬公司完成的。宁默声称中国的机床不适应非洲人的习惯,要改变机床设计,涉及到的很大部分就是机床软件,所以唐子风要专门让李可佳带新经纬公司的技术人员过来。
“非洲人没有咱们中国人那么细心,他们操作机床很随意。有些错误,换成随便一个中国人都不会犯,但非洲人就经常犯,怎么教都纠正不过来。”
饭桌上,宁默甩开腮帮子吃了个七成饱,这才开始进入正题,给众人讲起了自己的非洲见闻。
“这个不能算是习惯吧?”包娜娜有些不屑地说,“我做事也粗心啊,但我不会抱怨事情不对,粗心就是我自己不对,没听说过喜欢犯错误还有道理的。”
“这个和人种倒没啥关系。”梁子乐说,“主要还是教育水平的问题吧。非洲人普遍受教育水平比较低,经济发展水平也低,有些地方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状态。刀耕火种的时候,也就不需要什么太精细的操作了,所以人们就形成了做事比较粗放的习惯。”
包娜娜说:“就算是这样,那也算是坏习惯,是需要改正的。听唐师兄和胖哥的意思,好像是想设计出一种不怕犯错的机床去适应他们,这也太惯着他们的毛病了吧?”
李可佳笑道:“说是惯着他们的毛病,也没错。我们搞软件设计的,就经常要考虑到用户的使用习惯问题。有些地方是用户经常出错的,我们设计的时候,就会将错就错,把用户的错误操作变成一个正确的结果。”
“我知道我知道。”包娜娜笑着说,“我用的拼音输入法就是这样的,我分不清平舌音和翘舌音,结果不管输进去su还是shu,都能够打出shu字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用户的习惯太顽固了。”刘啸寒嘟哝道。
作为程序员,其实他是最不愿意迁就用户的。像李可佳说那种将错就错的事情,每次都让刘啸寒痛苦不堪,因为他觉得在程序里掺进这种错误,会导致整个程序都不干净了。为这种事情,他可没少和李可佳等一干负责开拓市场的高管吵过架。
“容错设计还是很有必要的。”肖文珺说,“用户也是整个工作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进行系统设计的时候,是应当把用户的特征也考虑在内的。比如说,我们设计机床的时候,就要考虑工人的身高问题。欧美工人个头高,所以他们的机床也高,我们的工人使用起来很不方便。
“还有,像前苏联的机床,都是适应俄罗斯人比较粗放的操作风格的,亚洲人用前苏联机床就会觉得很吃力,不如日本机床轻巧。”
“对对,我说的就是肖教授这个意思。”宁默说,“还有梁总说的也很有道理,非洲人读书少,机床上有些太复杂的操作,他们学不会。有些很高级的机床,他们买过去就是当成普通机床来用,那些机床上的功能,他们连1/10都用不上,非常浪费。”
唐子风问:“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们开发一批低端机床卖到非洲去?其实也用不着开发,把各家厂子里淘汰下来的老机床翻新一下卖过去,是不是就符合你说的要求了?”
宁默认真地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咱们国内的老机床,其实更难用,需要懂很多技巧。我的感觉是,使用的时候麻烦一点不要紧,但不要太复杂,这就是最合适的。”
“啥叫麻烦一点,又不要太复杂,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包娜娜笑着评论道。
王梓杰说:“我倒是听明白了。胖子的意思是不是说,机床操作的时候多几个步骤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些步骤要特别简单易学。就比如说吧,踢足球的时候,远距离一脚香蕉球入网,效率最高,也最好看。但如果你没这个技术,那就带着球一步一步蹭到大门前面,再把球踢进去。”
“胖子的意思是说,直接抱着球冲进球门去。”唐子风笑着纠正道。
“嗯嗯,对对,这样更省事。”王梓杰倒是改口极快。
“胖子,你是这个意思吗?”肖文珺问。
“差不多就是老唐说的这个意思吧。”宁默说,“其实吧,就我们教的那些学员,如果让他们做特别复杂的操作,他们掰着手指头算半天,也不见得能够算明白。还不如把操作设计得简单一点,多做几个动作,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梁子乐说:“我觉得宁哥说的有道理。对于成熟的工业国来说,生产过程非常追求效率,能够用一个动作完成的事情,就不会分解成几个动作。但非洲是工业水平比较落后的地区,劳动力成本低,对效率的要求没那么高,反而是正确性的要求更重要。
“能够让他们的工人花两个小时加工出一个合格的零件,比让他们只花十分钟,但零件不合格要强得多。我们传统的设备,都是为了追求效率的,所以宁哥会说这些设备不适合于非洲。”
肖文珺皱着眉头说:“我总觉得,胖子说的这种情况,是不是主要是针对他那个机床学校的情况啊?学徒的时候肯定是不太熟练的,但实际参加生产之后,是不是就越来越熟练了。
“如果我们的机床一律是照着不熟练的操作工来设计的,等这些人技术熟练之后,再用这样的机床就很没效率了。”
李可佳把头转向刘啸寒和邓磊,笑着说道:“二位,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机床自动升级的。不熟练的时候,用一套程序,等熟练了,再用另外一套程序。”
邓磊苦着脸说:“李总,你这可就难住我了。这样的程序倒也不是开发不出来,可是实在太麻烦了。我们怎么知道他们不熟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等到熟练了又是什么样子。”
“这很简单,等胖子回非洲的时候,邓工跟着一块去就是了。胖子,你那里是不是还缺个中国厨子,邓工的厨艺可是非常不错的。”唐子风笑着说道。
“完全可以啊。”李可佳接过唐子风的话头,“邓磊,有没有兴趣到非洲去呆一段?你如果愿意去,公司可以让你带队,组织一支队伍去考察一下那边的环境。”
“李总,你不会是说真的吧?”邓磊问。
李可佳说:“当然是真的。不过,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就安排其他人去。你也是公司的老人了,公司肯定不会勉强你做事的。”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邓磊赶紧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到非洲去逛逛了,有这种免费旅游的机会,我能不去吗?”
“哈哈,邓工如果愿意去,没啥说的,非洲大陆,你想去哪旅游,我都能给你安排。对了,王教授,你要不要也到非洲去走走,我记得王教授还是单身吧,我给你介绍个非洲姑娘,黑珍珠那种,特别漂亮……”宁默嘻嘻哈哈地说道。
头一次享受c位的待遇,宁默有些飘了,连王梓杰的玩笑都敢开了。
“别别,我领回去一个白的,我爸妈已经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再带回去一个黑的,我爸还不得把我浸猪笼了。”王梓杰告饶道。
“恐怕是米莉亚要把你浸猪笼吧。”包娜娜揭发道。
众人一齐哈哈笑了起来。这一干人中,也就是宁默因为一直远在非洲,加上与王梓杰不太熟,所以不知道王梓杰已经娶了自己指导的一位法国来的访问学者。据说这位名叫米莉亚的年轻姑娘非但长得貌美如花,同时颇为精通驭夫术,生生把个一向花心的王梓杰调教成了情圣。
“撇开非洲姑娘不提,我倒是真打算到非洲去走走。”王梓杰岔开了让自己尴尬的话题,说道:“国家提出一带一路倡议,要求我们高校也要积极配合。我打算在学校成立一个一带一路研究院,专门把中国的发展经验介绍到一带一路国家去,其中尤其是介绍给广大的非洲国家。
“听说胖子在非洲干得风生水起,我早就打算去他那里看看了。胖子干的事情,意义很大。过去西方国家也罢,我们也罢,都只关注从经济上扶持非洲发展,很少有人从智力上扶持非洲发展,胖子这也算是做出了一个积极的探索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比游戏好玩一百倍
接下来的几天,宁默同时做着几件事,忙并快乐着。
最重要的一件事,自然是参加了由传说中的“有关部门”举办的“一带一路模范人物”表彰仪式。果如王梓杰说的那样,受到表彰的一干人中,只有宁默是在非洲搞智力帮扶的,其他的都是在一带一路地区办企业、做工程的,还有诸如中非工业园区管委会干部之类。
表彰会上,当主持人宣读完宁默的事迹时,参会者中颇有一些人表现出了惊奇和钦佩交加的神情。记者们更是不吝内存空间,给宁默拍了无数的特写,这些特写未来都是会登上各大媒体头版的。
在表彰仪式之后,宁默被留下来,接受了一项任务。有关部门有意以宁默的机床学校为基础,开办一所规模更大的技术培训学校。办学的费用是从国家的援非资金里拨付的,额度不少。宁默被任命为这所学校的常务副校长,并有了一个正式的国家干部编制,括号相当于副处级的那种,这足够让宁默在朋友们面前得瑟上好几年了。
另一件事,就是宁默提出的专门为非洲开发的机床,已经列入了苍龙设计院的开发计划,宁默需要去向开发团队介绍自己的思路。
把面向非洲的机床交给苍龙设计院开发,而不是由临机集团的技术部开发,意味着这件事并不仅仅是临机集团一家的事情,而是有其他机床企业共同参与。
宁默提出的概念是很有启发性的,对于那些工业传统薄弱,百姓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国家来说,降低机床操作的门槛是非常必要的,效率问题在这些国家可以退而求其次。这种机床不但适用于非洲,也适用于南亚、东南亚、拉美等地,市场前景很不错。
苍龙研究院成立了一个非洲机床项目组,由一批机床工程师和新经纬公司派来的软件工程师组成,大家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听宁默介绍在非洲遇到的各种机床操作上的问题。宁默带来的何三等非洲学员也被请到苍龙研究院去做了几次机床表演,当然,大家不是为了欣赏他们的操作,而是要看看这些人在操作中能够犯下哪些超乎想象的错误。
何三等人同时也参加了由工信部和教育部联合举办的全国高职院校机加工技能大赛,并毫不意外地被中国学员们的高超技艺打击得灰头土脸,一个个哭丧着脸向宁默保证,说自己回去之后会加倍努力地学习技术,还要告诫自己的同学们知道啥叫天外有天。
请唐子风过来给备受打击的何三等人做了个励志报告,帮助这些人重新鼓起勇气,再把这些人送上返回埃塞俄比亚的飞机之后,宁默在京城的事情也就办完了。他买了一张机票,飞回井南省会渔源,去看望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们。
“你还知道回来啊!”
张蓓蓓一边皱着鼻子敦促宁默换下脏兮兮的衣服,一边唠叨着:
“家里也不缺你吃不缺你穿的,你非要跑到非洲去创什么业。创业就好好创业吧,一转身又去办学校了。你自己读书的时候都是一个问题学生,还去办学校,你也不怕误人子弟?”
“我怎么就误人子弟了?”宁默光着膀子,很不雅观地用手搓着胸前的泥,同时不愤地对张蓓蓓说道,“我读书的确不如老唐那么灵,但学技术的时候可没掉过链子。你看不上我办学校,可国家看得上啊。我告诉你,我现在是国家办的中埃职业技术学校的常务副校长,国家承认的副处级干部。
“当年老唐刚到临一机的时候,也就是个副处级吧,那也是敢跑到市里去和市长拍桌子的人呢。”
“你是不是打算在家里冲我和惊鸿拍桌子啊?”张蓓蓓笑着调侃道。
当官这件事情,宁默在第一时间就给她打电话吹嘘过了。对于宁默能够得到国家承认,还有了一个不错的职务,张蓓蓓也是打心眼里开心的。刚才的唠叨,不过是常规操作,哪有不唠叨的老婆呢?
“爸爸,爸爸,你又胖了,你在非洲肯定没有天天锻炼。”
11岁的女儿宁惊鸿凑上前来,伸手捏着宁默腰上的肥肉,嘻嘻笑着说道。
“非洲生活好啊,天天大鱼大肉的,所以爸爸就胖了。”
宁默享受着女儿的亲昵,乐呵呵地说道:“惊鸿,等放了暑假,我带你们都到非洲去看看。那里风景可好了,还有什么斑马啊、长颈鹿啊,都是你喜欢的动物,我们去抓几只带回来养着,你说好不好?”
“又骗我!那都是保护动物,不能抓的。”宁惊鸿撅着嘴说,“爸爸,我都11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这些话骗不了我的。”
“哎哎,可不是吗,一转眼,你都11岁了。”宁默有些感慨。他去年回来的时候,女儿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缠着他要他下回带一只长颈鹿回来。转眼间,女儿就已经知道这事不靠谱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突然间就长大的。
“对了,你哥呢?”
宁默与老婆和女儿打闹过后,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宁一鸣,不由奇怪地问道。
“我哥说他去店里写作业了。”宁惊鸿答道。
“去店里写作业,为什么,家里不能写作业吗?”宁默问。
宁默一家从合岭搬到渔源来的时候,宁默曾买下了一个店面,准备继续做机床维修业务。但因为种种原因,这个机床维修店最终也没能开起来。宁默没有把店面卖掉,而是把这个店改成了自己的车间,买了几台加工中心摆在里面,有时候跑去做点小玩具给儿子和女儿玩,也权当是一个业余爱好了。
宁默去非洲之后,这个店也就闲置在那里了。倒是有人建议过张蓓蓓可以把店面租出去,张蓓蓓以照顾宁默的情绪为由,没有接受这个建议。实质上,是因为宁家如今真的不缺那点租金收入,店面空着也就空着,张蓓蓓才懒得去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儿子宁一鸣瞄上了这个店面,磨着张蓓蓓在店面里给他布置了一间书房,然后没事就跑到店里去呆着,美其名曰那里清静,便于学习。
要说起来,家里的环境比那个车间一般的店面要好出十倍也不止,可小孩子的心理就这么奇怪,总觉得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是更为愉快的。
顺便说一下,其实宁惊鸿也一直心痒痒地想跑到店里去呆着,无奈岁数太小,又是女孩子,张蓓蓓岂能答应。
这件事,宁默也知道一些。不过,老爹大老远地从非洲回来,儿子居然不在家里等着欢迎,这就让宁默觉得有些不爽了。
“这小子,躲到店里不回来,不是在玩游戏吧?”宁默信口问道。
“谁知道呢。”张蓓蓓无奈地说,“他也是上高中的人了,不愿意别人管他的事。游戏啥的,估计他也玩过,不过上次月考,他在年级里排名进了前20,我也就懒得管他了。我们同事都说,小孩子还是要有一点自由的,管得太多了也不好。”
“年级前20吗?嗯嗯,不错,比他老子强。如果能保持这个名次,愿意玩玩游戏也无妨。当年老唐也是很贪玩的,贪玩的人才聪明呢。”
宁默满意地点点头,评论道。
宁一鸣上的是渔源的一所重点中学,能够进年级前20,已经算是很好的成绩了。宁默和张蓓蓓二人读书的时候都是学渣,儿子能够有这么好的成绩,他们两口子也的确没啥可说的。
听到父母的话,宁惊鸿抿着嘴,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她的动作颇有一些夸张,明显就是想吸引父母的注意力,宁默两口子岂能看不出。
“什么意思,惊鸿,你是说你哥在店里不是在玩游戏?”宁默问道。
“我哥已经不玩游戏了,他现在玩的东西比游戏好玩一百倍,不过他不让我告诉你们。”宁惊鸿说道。
这就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只差对着父母喊出来:这里有八卦鸭,快来问我鸭,我都憋得快忍不住了。
比游戏好玩一百倍……
老父亲和老母亲互相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以他们的人生阅历,能够想到的比游戏好玩一百倍的事情,好像只有一件。可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儿童不宜啊!
“他不会是早恋了吧!”宁默和张蓓蓓同时脱口而出。
“才不是呢!他们班好几个女生对他有意思,可他对人家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们班女生都说他是钢铁直男呢。”宁惊鸿撇着嘴曝料道,同时对哥哥颇有一些不屑。
她班上都已经有小男生给她写纸条了,可哥哥却对班上的女生毫无感觉,真是很失败。那几个小姐姐,宁一鸣曾经指给妹妹看过,好像都挺不错的耶。
“那他现在玩什么?”宁默问。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宁惊鸿压低声音说道。
“嗯嗯,一定。”老两口许着廉价的诺言。
“他现在在玩机床。”
宁惊鸿给出了一个让老两口彻底想不到的答案。
第五百二十八章 做一个小玩具
老两口在宁惊鸿的陪同下,来到维修店。推开大门,厅堂里一片寂静。众人来到安排给宁一鸣的那个房间门前,探头看去,只见宁一鸣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面前摆着一本砖头般厚的习题集,显然是正在做题的样子。
宁默嘿嘿冷笑,他抽了抽鼻子,然后转回身走到一台加工中心前,伸手一摸,那机器果然还是热的。
“宁一鸣,给老子滚出来!”
宁默大吼了一声。
正在假模假式做题的宁一鸣打了个激灵,连忙扔下笔跑出来,还装出一副惊诧的样子,向众人问道:“咦,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爸,你从京城回来了?”
“监控探头装哪了?”
张蓓蓓寒着脸问道。
“什么监控探头?”宁一鸣继续装傻。
张蓓蓓伸手揪住儿子的耳朵,训道:“你给我装!你也不看你妈是干什么的!你用的这套监视器材,是不是从公司里弄来的?谁帮你装的。”
“我自己就会,干嘛要别人帮……”
宁一鸣挣脱了母亲的魔爪,捂着耳朵不满地嘟哝道。事情已经穿帮,他想瞒也瞒不住,还不如掰扯一下自己会不会安装监控设备这件事,没准还能分散一下父母的注意力。
机床是热的,说明就在宁默一行过来之前,宁一鸣还在开机床。但等宁默他们进店的时候,宁一鸣却已经关了机床,假装在做题,这就说明他肯定是在外面的某个地方装了一套监控设备,专门防范父母前来查岗。
大河无人机有一个重要应用场景,就是“有关部门”用来监控各种异常现象,比如在林区监控火警,在旅游区监控游客的危险行为,以及在重大活动现场监控各种安全隐患。张蓓蓓作为大河公司的高管,对这种设备岂能不熟。
她甚至想到,没准宁一鸣装的监控设备,还是带人脸识别的,看到她的脸就会自动报警,这种技术在大河公司算不上啥高端技术了。
宁默没有去纠缠关于监控一类的事情,他用手敲了敲加工中心的外壳,问道:“你动机床干什么,你刚才在做什么?”
“就是做一个小玩具。”宁一鸣讷讷地说。
“拿出来给我看看。”
“没啥可看的,就是一个玩具嘛,我做着玩的。”
宁一鸣话归这样说,看着父亲那严肃的表情,他还是磨磨蹭蹭地拉开旁边的一个柜子,从里面取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件出来。
“这是什么?”宁默看着那个外观古怪的金属件,一时无法与自己熟知的工件联系起来,便向宁一鸣问道。
“这个……还没加工完,其实就是一辆虎式坦克的车身。”宁一鸣说。
“虎式坦克?”宁默更懵了。
“是啊,就是二战的时候德国人造的最厉害的坦克,模型是俄罗斯那边的发烧友设计的,但机加工他们就不灵了,所以……”宁一鸣得意地说着,话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妙,但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俄罗斯的发烧友?”张蓓蓓多精明啊,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你是说,你这个玩具是给俄罗斯的发烧友做的?”
宁一鸣挠了挠头皮,似乎是考虑要不要说实话。但犹豫了不到一秒钟,他就决定坦白从宽了,因为母亲张蓓蓓实在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与其事后被她查出来,不如现在招供。
“我们在网上有一些机械发烧友,互相交流机加工的技巧。大家会找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讨论怎么用机床把它们加工出来。这个虎式坦克,就是俄罗斯那边的几个发烧友提出来的,他们有完整的图纸,但不会做加工。”宁一鸣说。
宁默拿着那个模型上下看了好一会,脸上露出一些喜色:“不错不错,好小子,水平挺高嘛,比我那些学员强。”
“能跟你那些学员比吗!”张蓓蓓瞪了宁默一眼。两口子虽然有大半年时间没见面了,但网上交流不少,关于胖子机床学校那些非洲学生的情况,宁默是向张蓓蓓说过的。现在宁默拿宁一鸣和那些非洲学员比,在张蓓蓓看来就属于骂人了,她的娃有那么差劲吗?
“你是跟谁学的开机床?”张蓓蓓问。
“我爸过去教过我一些,后面就是我自学的。开机床,其实挺容易的。”宁一鸣说。
张蓓蓓转头去看宁默,宁默赶紧陪着笑脸,说道:“蓓蓓,这事嘛,我主要也是觉得技不压身,从小学点技术总没错。万一以后他考不上大学,跟着我当钳工也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张蓓蓓低声训斥了一句,却也不便多说啥,要收拾这个死胖子,也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
此外,宁默教宁一鸣开机床,应当是前几年的事,那时候她在国内天南地北地跑业务,家里两个孩子都是交给宁默管的。宁默找不出什么东西来给孩子们玩,教他们开开机床,没准也是带着消耗一下神兽们的精力的想法,张蓓蓓也不好指责什么。
“你跟俄罗斯的发烧友是怎么认识的?你说你们在网上互相交流,这是个什么网?”
张蓓蓓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听到张蓓蓓问起这事,宁一鸣顿时就来了劲头,眉飞色舞地说道:“就是唐易网啊,子妍姑姑开的那个唐易网。上面有很多论坛的,其中就有一个论坛叫做机床发烧友的,上面有好多像我这样的人在聊机床的事情。”
“这怎么又和子妍扯上了?”宁默有点懵。他在国外呆的时候太长,已经有点弄不懂国内的事情了。唐子妍开的唐易网,不是一个电子商务网站吗,怎么又开起发烧友论坛来了?
张蓓蓓倒是知道这事,她点点头说:“我知道,很多玩无人机的发烧友也在唐易网上开了一个论坛,讨论各种无人机的玩法。我们公司还专门安排了两个人参与论坛里的各种讨论,那些发烧友有时候还真的能够提出一些不错的想法,对我们公司开发新产品很有启发的。”
“就是就是。”宁一鸣附和道,“我们的机床发烧友论坛也是这样的,大家有什么机床上的问题都会拿到论坛上讨论,然后就有一些很专业的人教大家该怎么做。还有一些人会在论坛上发布任务,我做的这个,就是几个俄罗斯人发的任务。”
“做这种任务,能赚钱吗?”宁默饶有兴趣地问道。
宁一鸣说道:“当然能赚钱。他们发布任务,就要先付一笔钱到唐易网上放着,我们这些人接了任务,把东西给他们做好,再寄过去,他们签收以后,唐易网就会把钱付给我们。
“像我做的这种,都是很小的任务,一般也就是几百块钱,最多也就是一两千块钱。有些人发布的任务,是真正的机器上用的零件,几万块钱的都有呢。”
“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让人帮忙做机器上用的零件?”张蓓蓓诧异道。她被宁一鸣说的事情吸引住了,早忘了自己是来对儿子兴师问罪的。
“当然有了。”宁一鸣说,“妈,你不知道吧,唐易网搞了一个‘机床云’项目,是子妍姑娘和晓惠姐一起搞的,不过最厉害的是临机集团的一位王工,叫王俊什么的……”
“你不会是说王俊悌吧?”宁默想起一人,脱口而出道。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晓惠姐说他特别厉害。”宁一鸣说,“他们一起建了一个网上平台,国内的机床都可以在这个平台上登记。谁要加工一个什么零件,找不到合适的机床,就可以发布到这个平台上,然后这个平台就会匹配空闲的机床,帮他加工出来。
“不过,人家登记的都是特殊机床,像咱们店里这种烂大街的加工中心,登上去也接不到活儿……”
“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呢。”张蓓蓓一下子就听懂了这个模式的优点,不禁赞道。
机床的种类是很多的,有一些零件的加工,需要用到某种特殊的机床,而生产商又不可能每种机床都配备,这时候就需要请拥有这种机床的同行帮忙。反过来,那些拥有某种型号特殊机床的厂商,平日机床的加工任务也不满,也希望从同行那里获得订单,来提高机床的利用率。毕竟,机床闲着就是浪费,只有开满负荷才能尽快收回成本。
在以往,厂商要了解哪些同行拥有什么样的机床,以及这些机床当前是否有空闲,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此外,就算知道某个厂子有自己需要的机床,人家愿不愿意帮忙,也还是一个问题。
唐易网建设的这个“机床云”平台,正是满足了这种寻找机床协作的需求。加入云平台的机床,都是愿意承接外包业务的,求助者不用担心被拒绝。平台还能随时掌握机床的使用情况,确保匹配上的机床都是处于空闲状态的。
这些需要特殊机床加工的零件,往往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零件的加工费用上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对于需要这种外包加工的厂商来说,能够解决燃眉之急,多付出一些费用又有何妨。
第五百二十九章 做金融才是最有前途的
“一鸣说的那个王俊悌,你认识?”
张蓓蓓扭头向宁默问道。
宁默点点头:“认识。他原来是临一机技术处的,也算不上是什么很出名的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老唐对他特别重视,让他搞什么互联网机床,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再后来我离开临一机,就不知道他的情况了。刚才如果不是一鸣提起来,我都差点把他忘了。”
“你是说,在咱们离开临河之前,唐总就让这个王俊悌搞互联网机床了?”张蓓蓓惊讶地问道。
宁默离开临一机到井南来创业,是上世纪90年代末的事情。那时候国内的互联网才刚刚起步,大家对互联网能够做什么,完全是一头雾水。唐子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安排王俊悌搞互联网机床的研究,实在是太有远见了。
宁默听出了张蓓蓓话里的意思,他得意地说:“那是当然。你想想看,老唐那是什么人,当年我们都不懂啥叫互联网,可老唐懂啊。我琢磨着,唐易网上搞的这个‘机床云’,说不定也是老唐提出来的,什么王俊悌,还有晓惠他们,都是照着老唐的吩咐去做的。”
“我觉得有可能,这么大气魄的事情,也只有唐总才能想到。”张蓓蓓感慨道。
他们不知道,唐子风安排王俊悌做的互联网机床研究,其层次远非他们看到的这个“机床云”可比,“机床云”不过是这个项目中的一个副产品而已。
临机与新经纬公司合作开发的机床远程诊断系统,目前已经得到广泛应用,各家机床厂商可以借助这样的系统对客户的机床进行监控,及时发现故障隐患,有时还能够在远程进行故障修复。
此外,通过将大量机床联网,机床厂商还可以收集到海量的机床使用数据,用于指导机床研发。由于中国是全球机床拥有量最大的国家,机床使用数据的积累也是最多的,这就成为中国机床超越德、日的重要基础。假以时日,德、日等老牌机床强国的技术优势就将不复存在了。
宁默想不到这么复杂的事情,但他还是能够嗅出这件事对自己的意义。他说:“早知道有这样一个平台,我和涛涛在非洲修机床就方便多了。缺个什么零件,直接在平台上发个需求,就有人给我们做出来,邮寄到非洲去,比我们苦哈哈地找厂子做方便多了。你是不知道,非洲有些厂子里的机床,还是几十年前的欧洲货,有些原厂家都已经关门了,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配件。”
“爸,以后你就把需求发过来,我给你做。如果咱们家的加工中心做不了,我会联系我那些发烧友朋友,用他们的机床做。”宁一鸣兴冲冲地说道。
发现自己说的话题引起了父母的兴趣,宁一鸣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这个岁数的熊孩子,正是需要得到别人承认的时候。宁默长期不在国内,张蓓蓓一天到晚只关心他的学习,不在乎他的其他想法,他觉得非常失落,现在算是找着显摆的机会了。
宁一鸣不说这话,张蓓蓓还想不起自己和宁默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听到宁一鸣插话,她的脸顿时就沉下去了,转回头对宁一鸣训道:
“做什么做!你的事还没说呢。家里不缺你的吃、不缺你的穿,谁让你到网上接什么任务赚钱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考大学,如果考不上大学,你真的想像你爸爸那样去当个工人吗?”
“当工人也没啥不好的。”宁一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见张蓓蓓有暴走的趋势,赶紧又改口道:“没有啦,我也就是偶尔玩一玩,没有耽误学习的。子妍姑姑给我寄了好多习题,我天天做题目的,就是做累了才玩会机床,这叫劳逸结合嘛。”
“开机床算什么劳逸结合,你以后又不指着开机床吃饭。”张蓓蓓说。
宁一鸣很认真地说:“谁说我不指着开机床吃饭了?我跟晓惠姐说了,以后我也要去学机械的,像晓惠姐那样当个机床设计师。”
“不行!”张蓓蓓断然道,“当机床设计师有什么好的?机床是夕阳产业,干这行以后根本就没前途。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得去学数学,然后再转金融,金融才是最好的专业。”
“这个不对吧。”宁默忍不住插话了,“蓓蓓,一鸣如果想当机床设计师,我觉得挺好的呀。晓惠现在多厉害,还有文珺,现在也是国际知名的机床教授。”
“当机床教授有什么好的!”张蓓蓓脱口而出。说罢,她又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肖文珺是唐子风的老婆,而且还是清华教授,是属于他们家需要仰望的对象,她还真没有底气直斥肖文珺的职业不好。
她沉了沉,说道:“肖教授的情况不一样,她那个时候,还是讲究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可现在是金融时代,人家美国都已经不搞机床了,人家靠金融就能够赚全世界的钱,做金融才是最有前途的。”
“妈,我叫你少看点朋友圈,你那套都是陈年老鸡汤了,也就是你们这些中年妇女会相信。”宁一鸣嚷道。
“你说什么!”张蓓蓓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出门前抹的好几层增白霜都没能挡住。
女儿宁惊鸿噗地一声就笑崩了,她可知道,“中年妇女”这个词对母亲有何等的杀伤力。哥哥平日里只敢在私底下和她嘀咕,说母亲脾气越来越大,有点更年期前兆,现在当着母亲的面把这话说出来,母亲不急眼才怪。
“好了好了,蓓蓓,一鸣也没说错,你真的已经是中年妇女了嘛。”宁默拍着老婆的背安慰着她,“你说的那些东西,我听老唐和王教授他们聊过,他们都说美国现在搞的那一套是走了邪路。美国人搞金融搞得太过火了,现在是产业空……,空什么来着?”
“产业空心化。”宁一鸣替老爹把话补上了,“美国经济被华尔街那帮金融大鳄绑架了,产业脱实向虚,现在连基本的制造业都无法维持。前几年美国金融危机,就是这样来的。还有这些年的欧债危机,也是这个原因,欧洲的制造业也衰退了,现在只有中国风景一家独好……”
张蓓蓓盯着宁一鸣,狐疑地问道:“这些话,你是从哪看到的,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人说过?”
“你天天只看你那个圈子里的消息,当然看不到这些。用王教授的话说,你这是给自己结了一个信息茧房,就是蚕结的那种茧。我们同学现在最喜欢上的,就是王教授他们办的辨识网。你刚才说的那些,在辨识网上都已经被扒得连裤……,呃,都被批得体无完肤了,也就是你们这些人还当成个宝贝。”
宁一鸣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能够数落母亲的机会,光顾着说得痛快,差点把属于他们这代人的网络语言都说出来了,话到嘴边才赶紧刹住,换了一个比较斯文的说法。
宁默和宁一鸣说的王教授,是同一个人,那就是人民大学的王梓杰教授,张蓓蓓也是认识的,而且知道他名气很大,属于能够和领导谈笑风生的那种。相比她在朋友圈里看到的那些大v们的言论,张蓓蓓当然更相信王梓杰的观点。她看看宁默,不确信地问道:“胖子,你是说,王教授也认为学金融不如学机床好?”
宁默想了想,说道:“他倒没有直接这样说。不过,听他和老唐的意思,咱们国家的发展应当是和美国不一样的。美国是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开始搞金融了,咱们国家应当不会把金融当成主要产业。
“听王教授说,领导有过一个指示,说我们国家不能允许金融业侵蚀实体经济,金融是为实体经济服务的。我琢磨着,咱们临机搞的机床,还有你们大河搞的无人机,都是实体经济,国家政策应当还是鼓励你们大力发展的吧?”
“这倒是。”张蓓蓓回过味来了。
她从事的行业,就是搞实体经济的,大河无人机从国外赚回来很多钱,丝毫不比那些炒股票的赚得少。她从前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人云亦云地认为金融比实业更有前途,听老公和儿子给她这一通教育,她隐隐觉得,似乎自己过去喝的鸡汤里的确有点馊味。
最起码,苏化正是靠着造无人机跻身国内新贵行列的,比那些靠做房地产起家的富豪牛气得多。张蓓蓓亲眼看着大河公司的成长,心里也不止一次地感慨过“生子当如苏化”。现在儿子想未来去做实业,自己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
以宁一鸣现在就能够在机床发烧友中混出一些小名气的天赋,再加上她家拥有的财富,以及唐子风、唐子妍、黄丽婷、王梓杰、李可佳这些长辈的帮衬,没准未来也能成为一个盖茨、乔布斯那样的实业大亨,这不比让他去华尔街当个红马甲要强得多?
心里是这样想,但老母亲的权威还是需要捍卫的。张蓓蓓虎着脸,威胁道:
“我不管你以后要学什么专业,最起码现在你的主要任务是考大学。下次考试,如果你考不进全年级前10名,我就把你这些机床都卖掉,不许你再摸它们了!”
第五百三十章 我真的不是于先生
被张蓓蓓当成典范的苏化,此时正在西南乌蒙水电站工地“首台77万千瓦水轮机组转子吊装成功庆祝仪式”的现场,接受记者的采访。
苏化是作为于晓惠的家属被邀请参加这次庆祝仪式的,而于晓惠的身份则是乌蒙水电站整体转轮制造工地的驻场总工程师,她在这个群山环抱的建筑工地上,已经呆了一年有余。
依托三峡电站70万千瓦水轮机组的技术引进,中国的电机企业迅速掌握了大型水轮机组的制造技术,一大批装备70万千瓦以上规格机组的水电站在西南地区纷纷开工建设。这些大型机组的建造,需要各种重型精密机床,这又给中国的机床制造商创造了空前的机会与挑战。
大型水轮机的建造是世界难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大型水轮机的部件过于庞大,寻常的机床完全无法完成加工任务。以三峡电站的70万千瓦机组来说,其中一个顶盖的重量就达到410吨,直径14米。如果加上加工时候用于支撑的部件,机床要承受的重量高达500吨,这远远超出了国内现有各型机床的加工极限。
国内各家大型机床企业都接到用于水电机组加工的重型、超重型机床的研制任务,相比一座水电站动辄上千亿的投资而言,一台机床几千万的研制经费实在算不上什么。而一旦掌握了这些重型、超重型机床的设计和制造能力,中国的机床技术水平又将跃上一个新台阶。
临机同样接到了这样的任务,分配给临机的,是一台16米数控单柱移动立式铣车床和一台超重型数控双龙门移动式镗铣床。
于晓惠以临机集团副总工程师的身份,担任了这两台机床的总设计师。她带领一支平均年龄不到30岁的团队,历时两年,先后解决了设计、生产、装配等环节的一系列困难,最终把两台达到国际领先水平的设备交给了用户的手上。
随后,于晓惠又带着她的团队来到了施工现场,帮助解决水轮机部件加工过程中的各种技术问题。
考虑到大型部件运输不便以及其他的一些问题,部件现场整体制造成为水电建设的一种新规范。水电建设现场的条件与工厂有所不同,厂房的工位布置和设备组合都需要进行精心设计。于晓惠凭着在82厂学到的系统工程技术,把现场管理得井井有条,生产效率比从前提高了三成以上,从而赢得了业主方和施工方的一致好评,也成为获得“项目建设突出贡献奖”的唯一外来人员。
乌蒙水电站首台77万千瓦水轮机组转子吊装,是一个重要的技术节点。转子吊装成功后,国家几大部委联合在现场举行了庆祝仪式,于晓惠与其他获得突出贡献奖的人员一道,披红挂彩地上了主席台,接受了领导的嘉奖,随后便是蜂拥而上的记者们的采访。
由于模范们身边挤了太多的人,有些凑不上前的记者,便开始在会场上寻找其他的新闻点,作为报道花絮。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了坐在台下的苏化,于是便有十几个人涌上前来,请他以“家属”的身份发表几句感言。
苏化前来参加庆祝仪式,其实有些偶然。他原本是到西南这边来参加一个技术论坛的,论坛结束之后,他便顺路到工地来看望于晓惠,结果正赶上了庆祝仪式,于是也跟着来到会场,据说是专门来为老婆喊“666”的。
尽管两个人都已经不再是少年,苏化自己也已经进入国内富豪榜,是倍受媒体追捧的青年才俊,但他在于晓惠面前的舔狗属性丝毫也没有减退,这几年似乎还有一些强化的征兆。
于晓惠对于老公的这种呵护,嘴里满是不屑,心里却是颇为受用的。她带着苏化来到庆祝仪式现场,向别人只介绍说这是自己的爱人,同时享受着他人的恭维与祝福。记者们听说这位年轻貌美颇具传奇色彩的驻场女总工程师带着家属来了,一下子就嗅出了新闻点,于是便把苏化当成了采访的重点。
“于先生,过去人们总说,在每一位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位默默奉献的女人。于总工是一位成功的女士,在她的身后,也离不开你的默默奉献。请你谈谈,你是如何支持于总工成为一位成功女性的。”
一位记者把话筒一直杵到了苏化的鼻子底下,等着他曝出一些能够吸引眼球的猛料。
“于先生……”苏化满脸郁闷,劳资啥时候成了于先生了?想来记者也是有着惯性思维,张先生的夫人可以称为张太太,那么于女士的先生自然就叫于先生了。
“谢谢,我姓苏……”苏化解释道。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苏先生,是我弄错了。不过,能不能请你回答一下我前面的问题。”
“你前面是什么问题?”
“就是……你是怎么支持于总工成为一位成功女性的。于总工今天获得的军功章上,是不是也有你的一半?”
“这个嘛……,其实,晓惠的成功,完全得益于她自己。事实上,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在帮助我,我对她的关心很少,这让我非常惭愧。”苏化极其低调地说道。
“苏先生太谦虚了。”另一位记者说,“苏先生,能不能请你介绍一下,你和于总工是如何认识的,你是她的大学同学吗?你也是研究机床的吗?”
“我和晓惠是中学同学。她是班上的学霸,而我则是班上的学渣。后来她考上了清华大学,而我只上了一个委培的大专。”
“哇!居然这么浪漫!”记者假意地惊呼着,心里涌上来的却是一缕不屑。
合着于总工的先生只是一个委培大专毕业,看他这一身装束挺高档的样子,脸上还戴着一副遮住半边脸的墨镜,是一个很贵的牌子,没准就是专业吃软饭的。
刚才的表彰会上,领导还专门点了于晓惠的名,称她是撑起中国工业脊梁的人,想来于晓惠未来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眼前这位苏先生的软饭事业应当也会很光明吧。
“那么,苏先生,平时在家里,是你做饭还是于总工做饭呢?”有人不怀好意地问起了生活细节。当然,这样的细节未来也是可以写在报道里的,比如塑造一下于晓惠的柔情一面,或者描写一下“于先生”对于总工的温馨支持。
苏化笑笑,说道:“其实,我和晓惠平时也是聚少离多。我的单位在渔源,而且经常出差。晓惠的单位在临河,这一年多时间又一直在乌蒙电站这边。家里的孩子都是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帮着带的。”
“原来是这样。”记者们赶紧在本子上记着,这可是很能吸引读者眼球的内容。
“苏先生,我觉得,你应当想办法调回临河去工作,这样也方便照顾于总工的生活。于总工是咱们国家重要的人才,临机集团这么大的企业,理应为她解决生活上的困难的。”有记者开始献计了。
“听听,苏化,连记者都看不下去了。”
人群外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却是刚刚接受完采访的于晓惠走过来了。她听到记者的话,忍不住向苏化调侃了一句。
大家让开路,让于晓惠走到了苏化面前。苏化一扫刚才在记者们面前的慵懒神态,殷情地走上前,帮于晓惠抻了抻略有些皱的衣服,又递上一瓶拧开了瓶的矿泉水,说道:“晓惠,热了吧,来,赶紧喝点水……”
记者们齐齐地发出惊呼,闪光灯顿时就亮成了一片。
“其实,苏化对我的工作非常支持的。”
于晓惠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伸手搭在苏化的胳膊上,向众记者说道:“苏化自己的工作也非常忙,但对于我的工作,他非常支持。我们在设计16米数控机床的过程中,需要借鉴很多国外的资料,有一些资料就是苏化托他们在国外的客户帮忙弄到的,为此还花了不少钱。
“此外,我们在设计双龙门镗铣床的时候,遇到的最大的一只挡路虎就是两坐标摆角铣头的三维建模。我们临机在这方面的技术积累有限,是苏化把他们公司的三维建模团队全部贡献了出来,才帮助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还有这样的事!”记者们震惊了,看来这位“于先生”也不是吃软饭的嘛,他的公司手里居然有一个比临机还强的三维建模团队,而且听起来,这个公司似乎还是这位“于先生”拥有的。
“等等,于总工,你刚才说,苏先生的名字是叫苏化,难道他是……”
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苏化,普通人对这个名字可能还有些陌生,但这些搞财经产业报道的记者,又有谁没听说过苏化的大名呢?
众人再仔细一看,这身材、脸型,可不就是苏化吗。他们过去没采访过苏化,但在报纸、电视上可真没少见过这位大神的形象。
大河无人机,这也是堪称中国名片的一个品牌啊,闹了半天,于总工的先生居然就是苏化!大家真是瞎了狗眼了!
错愕之际,众人又兴奋起来了。
哇咔咔,还有比这更劲暴的新闻吗,有记者在脑子里已经把新闻标题都拟好了:
神雕侠侣——大河无人机和16米数控机床的传奇情缘!
第五百三十一章 你们有啥必要去搭理他
“老八,你可把我给坑苦了。”
京城一家饭馆的包间里,一位有些英年早秃的斯文汉子向唐子风抱怨着。
包间里有十几个人,年龄相仿,看起来也都有点“成功人士”的气质,只是相互之间的称呼还带着一些孩子气,叫排行或者叫绰号啥的,间或有称呼官衔的,听起来也有些阴阳怪气,显然是称呼者没把对方的官衔放在心上。
这是唐子风大学同学的一次寻常聚会,聚会的名义正是欢迎那位秃顶汉子来京城出差。酒过三巡之后,大家便三三两两地分别聊起来了,秃顶汉子揪住了唐子风,向他大倒苦水。
秃顶汉子名叫崔硕,是唐子风在大学时候的同寝室同学,在寝室里排行老三。毕业时,他被分配回了老家宁乡省,经过20多年的奋斗,如今在宁乡省下面一个名叫春泽的地级市当副市长,分管工交财贸,据说这次来京城,也是来“跑部钱进”的。
“崔市长何出此言啊,我怎么就坑你了?”
唐子风平白被崔硕埋怨了一句,不明就里,不过也没在意。这位崔三哥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就喜欢一惊一乍的,没事玩点别人都听不懂的梗,然后看着别人懵圈的样子,自己乐不可支。
唐子风自忖最近没和崔硕以及春泽市发生过任何联系,于是认定崔三肯定又在抖小机灵的。
崔硕撇撇嘴,说道:“唐大总经理,你虽不坑我崔硕,我崔硕却因你而被坑,你说这事怨不怨你?”
“愿闻其详。”唐子风说。
崔硕说:“我问你,你们集团是不是最近搞了一个16米数控镗铣床,号称是世界最大,在媒体上吹得神乎其神的?”
“的确有这么回事。”唐子风说,“不过这也是因为媒体那边不了解情况。其实我们搞的16米镗铣床,只是并列世界最大。我们正在搞的28米镗铣床,那才是真正世界最大的,把德国、日本的同类机床都甩到南极去了。”
“你还吹!”崔硕不满地说,“你们搞台什么设备,自己偷偷摸摸地搞,静悄悄地把钱赚了,不就得了,成天在报纸上吹个球啊!”
唐子风笑道:“崔市长说这话就不讲理了,你们春泽不也天天吹牛吗,说你们当地生产的圆珠笔芯产量占全世界的30%,还逼着我们集团非要采购你们春泽出产的圆珠笔不可,我说过你啥了吗?”
崔硕一拍大腿,说道:“坏就坏在这圆珠笔芯上了。我跟你说,就因为你们吹嘘你们的16米机床,结果,我们市的圆珠笔产业就中枪了。现在省里天天给我们施加压力,这不,我实在扛不住了,就到京城来了。我告诉你,我这趟来京城,跑农业部、商务部都是捎带的,我主要就是要见你这位临机集团的总经理。”
“有这事?”唐子风听对方说得认真,知道这已经不是玩笑了。他问道:“你找我干什么?还有,我们的16米机床,怎么和你们的圆珠笔扯上关系了?”
崔硕长叹一声,说道:“你是有所不知,就因为你们的16米机床宣传得太猛了,有人脸上挂不住,就拿我们开刀了。这个人,想必你也知道,就是咱们学校的那个齐木登。”
原来,随着中国工业水平的不断提高,这些年国家越来越高调地强调自主创新,不断宣传中国的各种创新成就。临机自主开发的16米数控机床在乌蒙水电站设备制造中取得重大成就,自然也就成了媒体宣传报道的重点,一些媒体使用了诸如“国际领先”、“世界一流”之类的说法,而这就难免刺激到了一些精神跪族的敏感神经。
齐木登就是精神跪族中的一个,他打心眼里就认为中国不可能拥有世界一流的技术,所以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要下意识地质疑,顺便写点酸溜溜的文章讽刺一下。16米数控机床是一个超出他知识范围的东西,媒体上说的内容言之凿凿,有数据,有对比,他想反驳也找不出一个破绽来。
憋了好几天,齐木登终于从自己偶然看到的另一条消息上找回了自信,于是写了一篇博文发在网上,和临机的16米机床唱起了反调。
在这篇博文中,齐木登曝了一个陈年老料,说中国目前是圆珠笔芯生产大国,每年的圆珠笔芯产量达到全球90%。然而,中国用于加工圆珠笔芯前头那个小钢珠的机床,却是从国外进口的。用齐木登的话说,叫“不得不依赖于外国”。
所有中国能够制造的东西,都是别人不屑于造的东西,是落后技术。
所有中国造不出来的东西,都是高科技,是人类文明的最高表现。
这就是齐木登等人的世界观。
齐木登在博文里,把临机的16米数控机床说成是傻大黑粗的过时设备,之所以要造这么大,仅仅是为了满足领导好大喜功的嗜好,对于国民经济没有任何作用。
而中国目前还需要进口的圆珠笔钢珠制造机床,则是关系国家兴衰的重器。哪个国家制造不出这样的机床,将无法自立于民族之林。
如他从前写过的其他博文一样,这篇文章里充斥着诸如“深刻反思”、“脚踏实地”、“大国之殇”之类的套话,同时也如过去一样在网络上博得了不少廉价的喝彩。
“齐木登这篇文章,直接点了我们春泽市的名,说我们每年都要花费大量外汇从国外进口钢珠加工机床。我太阳他个叫兽的,我们全市也就是那么几十台钢珠机床,每年新采购的不过就是四五台,一台机床也就是30多万美元,怎么就成了‘大量外汇’了。我们出口圆珠笔,哪年也得有上亿美元的创汇额,花这么点钱买机床有什么不行的!”
崔硕愤愤地说道。
“圆珠笔钢珠加工机床,我还真听说过。”唐子风笑了。
这个梗还真是一个旧梗了。当年有一家报纸到处找中国需要进口的产品,把每一种需要进口的东西都称为“卡脖子技术”。因为它每天都要发一篇这样的文章,结果被业内人士称为“日卡一脖”系列,在一段时间里还成了一个挺有名的媒体事件。
关于加工圆珠笔头上那个小钢珠的机床,也是“日卡一脖”系列中提到过的。记者把它渲染成了工业技术皇冠上的明珠,说要造出这样的机床,既不是靠办多少所理工科大学,也不是靠建立多少个研究所,而是需要一种玄而又玄的日耳曼工业文化基因。
“中国人的文化中不可能酝酿出这样的基因!”
这是记者掷地有声的断言。
对于这样的话,工业界的大佬们连批判的兴趣都没有。用肖文珺的话说,对于这样一群连机床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的记者,谁搭理他们一句都是输了。
齐木登其实也不知道所谓圆珠笔钢珠机床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目前中国并不生产这样的机床,既而就脑补出这种机床非常高级的结论。
“你说说,我们这不是受了无妄之灾吗?”崔硕说道。
唐子风笑道:“他说他的,你们理他干嘛?这厮黑我们临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被我们也打了无数次脸,可古语说得好,人不要脸,奈何以打脸惧之?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打他的脸,这样的人,你们有啥必要去搭理他?”
崔硕叹道:“我们也没想搭理他啊。可是我们省里有领导看到了他的文章,觉得他说得对,于是就要求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你说我们怎么办?”
“……”
唐子风无语了。齐木登这些人能够这样蹦跶,也是因为国内仍然有不少人相信他们的论调。有些人在自己的领域里堪称是睿智,很有工作经验,也很有头脑。但对于自己领域之外的事情,却是完全的白痴。
工业技术是有一些门槛的,很多人对于工业技术都是一知半解。这些人不喜欢看严肃的科普,却愿意听记者和叫兽们忽悠,被忽悠瘸的比比皆是。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唐子风问。
崔硕说:“我们哪知道该怎么办?这不,我想起你是机床集团的老总,造钢珠的机床,也算是机床吧?我想问问你,如果我们春泽市要委托你们临机集团为我们开发一种国产的钢珠机床,性能不能低于进口机床,价格还不能太贵,你们能不能办到?”
“这有何难?”唐子风轻松地说,“我实话告诉你,这种机床,我们过去还真的做过预研,主要的技术障碍都已经解决了。只是因为这种机床的市场太小,我们专门去开发出这种机床,没太大的意思。”
“有意思啊!”崔硕拉着唐子风的胳膊,“老八,这事对你们没意思,对我们春泽市来,可太有意思了。实不相瞒,这件事在我们政府那里都已经上过会了,市里准备拿出2000万来突破这个技术难关。
“既然你说你们过去就搞过预研,而且已经没有技术障碍,那你就好事做到底,直接把这种机床开发出来吧。”
第五百三十二章 看谁最后玩不下去
“研发一种钢珠加工机床,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在于,我们研发这种机床有什么用?”唐子风说,“我们过去评估过,全球一年采购这种机床的数量不会超50台,按每台30万美元计算,也就是区区1500万美元的产值。
“目前德国的米朗公司是这种机床的唯一制造商,我们如果要和它竞争,最终的结果估计是平分秋色,各占一半的份额。这样一来,一年也就是750万美元,不到5000万人民币的样子。
“为了这区区750万美元,我们要单独搞一套技术标准,还涉及到售后服务,实在是很不划算。现在我们做的哪个产品,都比钢珠机床的市场大得多,我们有什么必要去搞这个呢?”
这就是财大气粗的表现了。想当年,唐子风刚刚跟着周衡到临一机去脱困的时候,一个几十万元的业务也能够让全厂欣喜若狂,而现在,唐子风居然会觉得一桩一年不到5000万的业务不值得一做。
唐子风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临机集团手里有许多个产值远高于此的项目可以做,只是抽不出足够的人手和其他资源去做。用管理学上的概念来说,就是接这桩5000万的业务所付出的机会成本,远远高于5000万,唐子风当然不愿意接。
如果换成一家小型机床企业,没有太多的业务机会,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也是很好的。但要开发这种钢珠加工机床,涉及到一系列技术难题,比如钢珠的精密磨削就是一个很大的障碍,寻常的小企业还真没这个能力去做。
“我哪不知道这个道理?”崔硕叹道。他也是干了这么多年管理的人,唐子风能想到的道理,他没理由想不到。他说道:“这件事,对于你们企业来说,是一个经济问题。对于我们政府来说,就是一个政治问题了。
“如果没有齐木登鼓噪,大家不关注这件事,也就罢了。现在齐木登直接声称我们使用进口机床就是受制于人,还上纲上线说这是缺乏创新精神的表现,说我们地方政府只重视没有技术含量的gdp,没有能力搞技术开发。你想想看,我们能扛得住这么大的压力吗?”
“你们扛不住压力,就让我们替你们扛啊?凭什么?”唐子风笑着呛声道。
崔硕说:“老八,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你拉拉三哥不行吗?这件事,对于你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又用不着你亲自去动手,你发个命令,下面的人不就给你做出来了?”
“我发个命令那么容易?”唐子风说,“我们企业做事,是要考虑经济效益的。你想让我们搞钢珠机床也行,先把研发费用打过来,5000万,不接受还价,而且要一次性付清。”
“5000万!你这是趁火打劫呢!”崔硕怒道,“你不是说你们早就研究过吗,主要技术障碍都突破了,就是整合一下技术的事情,你就敢跟我要5000万!”
“我不白要你的。”唐子风说,“你们出5000万,我免费送你价值2000万的公关宣传,说春泽市知耻而后勇,不惜重金携手临机集团突破技术瓶颈,打破国外讹诈……”
崔硕说:“打住打住。公关宣传的事情,等你们把机床研发出来,我们自然会去做,顺便还会把你们临机也吹捧一通。我只需要你们帮我们把机床研发出来就行了。
“我们最多能够出到2000万,而且这笔钱也不全是给你们的研发费用,你们还需要为我们提供一批成品机床,嗯,马马虎虎有个十几台就行了。”
“十几台机床,按照现在进口机床的价格,一台30万美元,十几台就是四五百万美元,折算成人民币起码也是3000万了,你欺负我不会算账呢?”唐子风揭露道。
“没有十几台,七八台也行啊。”崔硕改口倒是挺快。政府官员没点这样的本事还行。
“一台都没有!”唐子风说,“而且5000万,一分钱也不能少。我告诉你,这还是友情价,换成别人来说,少于1个亿我都懒得理他。”
崔硕看着唐子风,觉得对方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便问道:“子风,你这是啥意思?2000万这个数,我们也是请人评估过的,以你们的技术实力,研制出这样一台机床,应当花不了1000万吧?我给你们2000万,你再返还我们几台机床,这笔账你们不亏啊。”
唐子风笑道:“为什么不是另一个方案呢?你们出5000万,我们临机和你们结个对子,向你们赞助4000万,不管是用来建希望小学也好,用来扶贫也好,反正是把钱还给你们。这样算下来,你们也不亏啊。”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崔硕诧异道。
唐子风笑着说:“天机不可泄漏,泄漏了就不好玩了。齐木登不是想玩吗,咱们就陪着他玩,看谁最后玩不下去。”
崔硕挠着秃了一半的头皮,大惑不解。他实在想不出,唐子风的这个建议与齐木登有什么关系,又怎么能够让齐木登玩不下去。
这时候,王梓杰也凑过来了。崔硕知道他这些年与唐子风走得很勤,便拉着他,把事情向他又讲了一遍,并向他讨教,问唐子风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梓杰愣了几秒钟,便反应过来了。他拍拍崔硕的肩膀,说道:“老三,这件事,你就照着老八的意见做吧。他既然承诺返还你们4000万,你们在这件事情里肯定吃不了亏,是不是?
“老八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出一些,不过如果现在说出来,就不灵了。老八说要对付一下齐木登,也是有道理的。你想想看,齐木登随便胡扯几句,咱们就折腾得鸡飞狗跳的,如果惯着他这个毛病,以后大家都没好日子过。老八的意思,应当是想釜底抽薪,只是效果如何,现在还不好说。”
“跟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打交道可真是太麻烦了。”崔硕嘟囔着,却也不再争了,转而对唐子风说道:“老八,你刚才说的是我们给你们5000万,你们返还给我们4000万,实际只收1000万,是这个意思吧?”
唐子风装出无奈的样子,说道:“不是这个意思又能怎么样?谁让我和你崔市长在一个宿舍住了四年,让你讹上,还能有什么好的。不过,这4000万也不能直接从我们集团出,我会安排集团下属企业用合适的方法赞助你们,总金额不少于4000万就是了。”
“这又是何苦呢,你们不好走账,我们也不好走账,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崔硕说。
“不会吧,崔市长说话也这么粗俗?”唐子风笑道。
“我粗你个唐子风的……”崔硕话说到一半,还是最后的词给咽回去了,现在是他求唐子风办事的时候,也实在不适合问候唐子风的家人。
5000万的资金,对于一个比较富裕的地级市来说,不算是很大的一件事。崔硕把唐子风的意思带回去,春泽市政府开了个办公会,便把这事定下来了。
随后,春泽市与临机集团联合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公众通报开发钢珠专用机床的事情。在包娜娜的安排下,一干媒体记者充分发挥了煽情鼓噪的天赋,报纸上的文章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生生把这么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炒成了惊天新闻:
《春泽市携手临机集团欲破解圆珠笔钢珠瓶颈》
《小笔尖上起波澜,春泽市一掷千金研制圆珠笔钢珠专用机床》
《是沉沦还是奋起,春泽市冲冠一怒为哪般》
……
“中国人是什么意思?”
德国米朗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里,总裁普勒看着销售总监杜兰蒂送过来的简报,只觉得一头雾水。
米朗公司是一家小型机床公司,只生产少数几种型号的机床,其中用于加工圆珠笔钢珠的精密磨削机床是它最主要的产品,产值占到了公司总产值的70%以上。
由于公司规模很小,米朗公司在欧洲之外没有开设任何销售服务中心,也没有安排专人关注中国市场的动态。春泽市联手临机集团开发钢珠机床的事情,还是米朗公司在中国的一家客户向杜兰蒂通报的,那家客户还专门搜集了报道此事的一些报纸,给杜兰蒂邮寄过来。
杜兰蒂不懂汉语,收到报纸后,他托人找了一位中国留学生,把报纸上的相关内容给他做了翻译,然后形成一份简报,送到了普勒的手上。
“根据中国报纸上的这些报道,还有客户那边反映的情况,这个名叫春泽的城市,打算斥资700万欧元,开发替代米朗的钢珠磨削机床。”杜兰蒂报告道。
“可这是为什么呢?”普勒说,“钢珠磨削机床是一种非常小众的产品,这个市场上有我们一家供应商就足够了,中国人开发这种机床,完全是无利可图的。为这样一个产品,投入700万欧元,我认为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收回这笔投资。”
“按照报纸上的说法,他们似乎是担心我们会在钢珠机床的出口方面对他们采取限制措施,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卡脖子’。”杜兰蒂说。
“这完全是一个荒唐的猜测,我们有什么必要限制向中国出口这种机床?如果限制了,我们的机床打算卖给谁去!”普勒有一种抓狂的感觉。
第五百三十三章 这是图个啥呢
圆珠笔钢珠磨削机床是一种专用机床,全球一年的销售量也不过区区四五十台,用户仅限于圆珠笔头的制造商。也正因为销售量少,所以市场上只能养得起米朗这一家公司,再多一家生产商,大家就都要喝风去了。
随着中国成为世界工厂,许多商品的制造都被中国企业垄断,圆珠笔头便是其中之一。全球90%以上的圆珠笔头是在中国生产的,而这又导致了米朗公司的产品主要是销往中国。
如果把整个中国当成一个买家,则钢珠机床这个市场就是一个典型的一对一的市场,只有一个卖家,同时也只有一个买家。
在杜兰蒂送来的那些中文报纸上,记者们声称中国使用的钢珠机床全部来自于海外,一旦出现海外向中国禁售此类机床的情况,中国的圆珠笔企业将会被“卡脖子”。这样的论断,寻常中国人看了会觉得很有道理,但在普勒和杜兰蒂看来完全就是荒唐可笑。
我吃饱没事卡你的脖子干什么?
试问,米朗公司的机床不卖给中国企业,还能卖给谁?
卡中国人的脖子?没等中国人被卡死,米朗公司自己就先饿死了,我有必要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吗?
“中国人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这种卡脖子的说法,一定是他们玩弄的一个花招。”普勒断言道。一件事一旦太不合常理了,背后一定有阴谋,这是谁都能想到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玩这个花招呢?”杜兰蒂诧异道。
普勒想了想,说道:“或许,他们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诱骗我们降价吧?报纸上说的这个春泽市,有咱们的好几家客户,他们曾经以订购数量较大为由,要求我们给他们一个优惠价格,但被我们拒绝了。我想,这是他们想出的一种新的谈判策略。”
“有可能。”杜兰蒂点头说,“他们通过这样的方法,向我们发出威胁。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们的降价要求,他们就会自己开发同类机床,替代我们的产品。”
“那么,杜兰蒂,你认为他们真的会这样做吗?”普勒问。
杜兰蒂摇摇头,说:“我觉得不会吧?他们自己开发的机床,就算品质和我们的相仿,价格上也不会便宜多少。如果一台机床便宜5万欧元,他们先期投入700万欧元,至少需要卖出140台机床才能收回投资。
“而春泽市每年从我们这里采购的机床还不到10台,这意味着他们的投资回报期要超过14年,这还没有考虑到700万欧元的利息。如果考虑到利息支出,他们恐怕永远都无法收回这笔投资,所以这是完全不符合理性的一个决策。”
“没错,这完全就是一个骗局,任何一个小学生都能够看出来。”普勒笃定地说,“杜兰蒂,给你寄这些报纸的那家中国企业,肯定也是参与了这个骗局的。你等着瞧吧,不出一个星期,他们肯定会和你联系,商讨降价的问题。”
“那么,我们该如何答复他们呢?”
“坚决地表示拒绝。他们如果想自己开发机床,就去开发好了,我不相信他们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
普勒信心满满地说。
普勒的预言很快就得到了印证,仅仅过了三天,杜兰蒂便带着两位中国人来到了普勒的面前,称他们是专程从中国飞过来与米朗公司谈判的。
“我叫李甜甜,是中国临河机床集团公司下属销售公司海外业务部的高级业务经理,这位是我的助手刘江海。我们是受我们临机集团总经理唐子风先生的委派,来与米朗公司商谈合作事项的。”
领先的一位女子用流利的英语向普勒做着自我介绍。
普勒的英语不错,听到女子的话,他同样用英语回答道:“李女士,非常欢迎你们。我听说过临机集团,知道你们是一家值得尊重的企业。我还知道,博泰公司现在就是你们的子公司。自从你们收购了博泰公司之后,它的业务比过去增长了一倍多,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谢谢普勒先生的夸奖。”李甜甜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接受了普勒的善意,然后说道:“我们唐总经理也曾多次说过,米朗公司是一家卓越的企业。在我们出发之前,唐总还专门交代我们,要代他向普勒先生表达他的敬意。”
“谢谢唐先生,谢谢李女士。”普勒应道。他心里明白,所谓那个什么唐总要向他表达敬意之类的话,估计也就是李甜甜随口说说的,反正他也不会去找唐子风对质不是?
说完这些没营养的口水话,普勒招呼李甜甜和刘江海在沙发上坐下了,自己则坐回到自己的大办公桌后面去。杜兰蒂客串了服务员的角色,帮李甜甜和刘江海各倒了一杯水,然后也在旁边坐下了。
“李女士,刚才你说你是来与我们商谈合作事项的,不知你们打算在哪个方面与我们合作,又将如何合作。”普勒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
“普勒先生,中国的春泽市政府前一段时间和我们临机集团联合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宣称将合作开发钢珠专用机床,不知道普勒先生是否听说了这个消息。”李甜甜问道。
普勒沉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道:“我听我们公司在中国的合作伙伴说过这件事。”
“不知道米朗公司对此事有什么看法。”李甜甜继续问道。
普勒微微一笑,说道:“我们非常高兴有其他同行关注这个领域,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期待早日看到贵公司的研发成果。”
“这也是我的愿望。”杜兰蒂画蛇添足地补充着,想强化普勒营造出来的装叉效果。
因为事先就认定中国人肯定是在行诈,所以普勒和杜兰蒂对于眼前这场谈判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反而是带着几分看戏的心态。他们想看看这两个中国人会如何装腔作势地威胁他们,而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像一个绅士一样地微笑,看对方表演。
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啊。
李甜甜笑得像她的名字一样甜,她看看普勒,说道:“这么说来,普勒先生并不相信我们会真的涉足这个领域?”
“不不不,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普勒耸耸肩膀说道,脸上的表情却在说:没错,我就是不信,请继续你的表演吧。
李甜甜向刘江海做了个手势,刘江海打开自己带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叠资料,站起身走到普勒的办公桌前,把那叠资料放到了普勒的面前,接着一声不吭地坐回了原处。
普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拉过资料,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才看了几页,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接着,他便快速地翻看起来,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资料中的主要内容,越看脸色就越黑。
“普勒先生,这是……”杜兰蒂当然注意到了老板神情的异样,不由担心地问道。
普勒把资料合上,向前推了推。杜兰蒂明白普勒的意思,连忙上前拿过资料,也同样翻看起来。看了几页,他的脸色也变了,他抬起头看着李甜甜,问道:“李女士,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公司申报的技术专利,我们唐总觉得,贵公司可能会对这些专利感兴趣,所以专门叫我们带过来,请普勒先生和杜兰蒂先生过目。”李甜甜说道。
“你们真的想做钢珠专用机床?”杜兰蒂惊愕问道,脸上不再有刚才那副装叉的淡定表情了。
原来,刘江海拿给普勒看的这些资料,正是一些与圆珠笔头钢珠专用机床相关的专利申请资料。米朗公司自然是有自己的技术专利的,它生产的钢珠专用机床便是基于这些专利开发设计的。
临机集团要开发钢珠机床,要么是向米朗公司申请使用他们的专利,要么就只能自己开发另外一套专利。钢珠机床并非只有一种设计方法,换一个设计思路,就可以绕开米朗的专利。
当然,米朗公司作为一家从事了多年钢珠机床研发制造的企业,其使用的技术路线应当是最优的。避开它的技术路线另搞一套,机床的成本和效率都有可能更差,而且还要解决一些未知的技术难题,研发成本也是相当可观的。
普勒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情况,所以认定临机集团和春泽市只是做一个姿态,不可能真的去开发钢珠机床。所谓卡脖子的威胁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政府官员和临机集团的高层都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没理由去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可他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却偏偏就发生了。刘江海拿给他看的资料,明显地证明临机集团的确是在开发一种新的钢珠机床。普勒是懂技术的,一看这些专利的内容,就知道肯定是为钢珠机床而开发的。或许这些技术也可以衍生出其他的一些用途,但最直接的用途就是用来加工圆珠笔头上那粒小小的钢珠的。
这是图个啥呢!
普勒在内心里狂躁地质问道。
第五百三十四章 自由就是自由
“李女士,恕我直言,我依然不相信你们会真的开发这种机床。”
调整了一下心绪之后,杜兰蒂向李甜甜说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集团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钢珠磨削机床的样机将会在下个月问世,杜兰蒂先生想和我打一个赌吗?”李甜甜说。
“可是,这是一件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杜兰蒂说。
李甜甜微微一笑,说:“杜兰蒂先生,作为一名销售人员,我的看法和您完全一致。但是,boss们考虑的事情,又岂是我能够置疑的。”
普勒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他问道:“李女士,我很想知道,你们集团准备投入多少资金用于开发这种机床?”
李甜甜说:“具体数字我并不清楚。公开的数据是,总投入会达到1000万欧元,其中的700万欧元是由春泽市政府提供的,我们集团会另外增加不少于300万欧元用于这项研发。”
“投入1000万欧元,仅仅是为了瓜分一个每年产值不到1500万欧元的市场,这绝对不是一个理性的企业管理者应该做的事情。据我了解,临机集团是一家有着80多年历史的企业,而且近年来的经营业绩也让业界侧目。这样的一家企业,应当不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决策吧?”普勒说道。
李甜甜说:“普勒先生,这恐怕就是你对中国人不够了解了。我们中国人,呃,用我们唐总的话说,有一种‘产能不足恐惧症’,如果有什么产品是我们不能独立制造,甚至仅仅是产能不足以满足自己需要,我们都会感到焦虑……”
“这是为什么呢?”普勒懵了。
产能不足恐惧症,普勒没听说过这种病,但好像杰克-伦敦的一篇什么小说时写过这样的事情,主人公在荒野中经历了长时间的饥饿,获救之后总是担心食品不够,在自己身边藏了一大堆吃食。
可是,中国是世界工厂啊,产能比整个欧洲都大,电视机产量占全球的80%,粗钢产量占全球的55%。这样一个国家的人跑来跟自己说,他们患有产能不足恐惧症,这是哄鬼呢?
“普勒先生,你们没经历过我们的生活。”李甜甜说,她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凝重,“我小时候,其中中国的物资供应状况已经大为好转了,我没有经历过像我父母他们那时候那样连手纸都要凭票供应的年代。但即便是那样,我们周边的物资仍然是极度匮乏的。
“我举个例子说吧,那时候,我们如果在路上看到一个遗落的螺母,都要捡回家里去的。”
“捡这个干什么?”普勒诧异道。
造机床的,最不缺的东西就是螺母。这东西是消耗品,采购的时候都是论公斤的。海关进口螺母则是按吨计算的,一个集装箱就是几十吨,谁会把这东西当宝贝呢?
嗯,对了,德国机械企业使用的螺母,大多数都是从中国进口的,加上运费和关税,也比德国本土制造的螺母要便宜一半以上。
李甜甜说:“那时候,物资缺乏,任何金属制品都是非常宝贵的。一个螺母捡回家里去,说不定就能够用来修家里的什么东西。最不济,用来挂灯绳也可以啊。”
“挂灯绳?”一屋子人眼睛里都露出了茫然之色,连刘江海也是如此。这孩子是个90后,还真不知道啥叫挂灯绳。
李甜甜说:“我小时候,家里的电灯是用拉线开关的。拉开关的那根线,就叫灯绳。灯绳下面如果不挂个重物,风一吹就会飘起来。如果在下面挂一个螺母,灯绳就能坠着,拉起来比较方便。”
众人都无语了。李甜甜描述的场景,他们没见过,但多少也能想象得出来。他们还脑补出了这样的场景:一个小姑娘,走在放学路上,看到泥地里有一个锈迹斑斑的螺母,于是欣喜若狂地捡起来,带回家,清洗之后,小心翼翼地系在一根晃晃荡荡的灯绳上……
如果再配上二泉映月这样的bgm,再去理解啥叫“产能不足恐惧症”,就真的没啥障碍了。
“可是,李女士,中国现在已经不再是物资匮乏的国家了,你们拥有全世界最大的产能。如果中国的螺母工厂失火了……,呃,好吧,我也许应当假设是他们的工人放假过圣诞节去了,整个德国的机械公司都要停产。
“在这种情况下,最应当具有‘产能不足恐惧症’的,难道不应当是我们这些德国企业吗?”
杜兰蒂磕磕巴巴地说道。
会有那么一天的。
李甜甜在心里想道。
产能不足恐惧症这个词,她也是从唐子风那里听到的。而唐子风在说起这个词的时候,就曾幸灾乐祸地发出过一个预言,说总有一天也要让美国人、欧洲人尝尝得这个病的滋味。
“没有人会对欧洲禁运任何产品,所以欧洲人没有产能恐惧,这并不奇怪。我们中国是曾经饱受国外制裁之苦的,所以,如果一种产品是我们自己不能制造的,我们就会感到恐惧。
“钢珠磨削机床的事情,就是源于我们自己的这种恐惧症。我不知道普勒先生和杜兰蒂先生有没有看到过前一段时间中国一些媒体上的文章,有专家警告我们,说欧洲人,实际上就是指贵公司,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向我们提供这种机床,从而使中国的近百家圆珠笔头制造企业陷入困境。”李甜甜说。
“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普勒说道,“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要停止向中国出售钢珠机床,我们和中国的客户维持着非常好的合作关系,媒体上的这种猜测,完全是没有根据的。”
“但春泽市政府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正是这种压力迫使他们拿出700万欧元来委托我们开发这种机床。”
“原来是这样。”普勒应了一声,随后问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要开发这种机床,而且还完成了一些基础工艺的专利开发,那么,你们二位到米朗公司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合作。”李甜甜回答得很干脆,“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们是来寻求合作的。”
“合作?怎么合作?”普勒问。
李甜甜说:“正如杜兰蒂先生刚才说过的,钢珠磨削机床这个市场实在是太小了,不需要两家卓越企业去满足这个市场的需求。临机集团投入1000万欧元去开发一种新型的钢珠机床,既是对临机集团资源的浪费,也会影响到米朗公司的经营,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
普勒和杜兰蒂在心里嘟囔道。不过,他们俩都没插话,想等等听李甜甜的下文。
“春泽市政府之所以委托我们开发钢珠机床,根源还是在于对机床供应的担忧。如果贵公司能够做出一个承诺,保证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停止对中国企业提供此类机床,则春泽市就不会有这种担忧了,而我们临机集团也就没有必要去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了。”李甜甜说。
“你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承诺吗?”杜兰蒂问。
李甜甜笑着说:“当然不够。欧洲以各种名目违反承诺的事情,我们见得还少了吗?如果我们自己没有掌握相关技术,你们随便找一个理由就可以把做出的承诺当成手纸扔进马桶里去,中国人是吃过这种亏的,否则也不至于有产能不足恐惧症了。”
“那么,你们还需要什么?”杜兰蒂有点晕。听李甜甜这个意思,还是要自己掌握相关技术,那还合作个什么劲?
李甜甜说:“我们希望能够和米朗公司签订一个技术合作协议,米朗公司永远授权临机集团使用米朗公司所拥有的机床专利,还有那些并未申请专利的技术诀窍。当然,我们是会按照市场标准向米朗公司支付专利使用费的。
“我们承诺,只要米朗公司不做出对中国企业断货的行为,我们就不生产此类机床,不会影响到米朗公司的销售。但是,在技术合作协议上,需要有这样的条件,那就是如果出现不可抗力导致米朗公司不能向中国供货,我方有权自由地使用这些专利和其他知识产权以生产替代机床。”
“你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普勒和杜兰蒂同时问道。
在此之前,他们对于春泽市与临机集团的合作并不在意,只是觉得这是中方的一场表演,目的是为了在采购增加一些讨价还价的砝码。可李甜甜向他们说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想,这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李甜甜并没有提出降价的要求,而是说了一个名叫“产能不足恐惧症”的概念,然后要求米朗公司向中方开放所有的专利和内部诀窍,目的只是为了获得独立生产钢珠机床的产能。
普勒和杜兰蒂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中国人的担忧,因此也就无法理解临机集团为什么要与米朗公司进行一个这样的合作。很显然,这种合作对于临机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因为米朗公司肯定不会对中国断货,则临机就永远都没有使用这纸协议的机会。
那么,中方所需要的“自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自由嘛……”李甜甜想了想,然后嫣然一笑,说道:“就是自由啰。”
第五百三十五章 感谢普勒先生的良好祝福
普勒和杜兰蒂当然不会不懂得自由是什么意思。
李甜甜的意思分明就是说,临机集团受人之托,要开发钢珠机床。但是,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花上千万欧元去开发这样一款机床是没意义的。
于是,临机就跑来和米朗商量,让米朗把钢珠机床的技术传授给临机,这些技术包括了各种公开的专利,还有更核心的一些诀窍。
临机还要求米朗签字画押,同意临机在所谓“不可抗力”条件下,自由地使用这些技术。
所谓自由,就是说不需要征得米朗的同意,甚至不用顾忌米朗的反对,这就相当于把米朗的技术全霸占了。
李甜甜倒是说了,临机承诺不会轻易地使用这个权力。但是,正如她说的另一句话,承诺这东西,是靠不住的呀!
欧洲人成天标榜自己有契约精神,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欧洲人自己知道,这种所谓的契约精神只是在契约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需要遵守的,如果契约对自己不利了,随便找个茬就能毁约,比如你为什么戴帽子,签约那天大家都没戴帽子的,现在你戴帽子,就是违约了,所以我也不需要守约了。
中国人并没有这种恶意毁约的表现,但普勒和杜兰蒂都是欧洲人,是惯长于以己度人的。我们是流氓,所以全世界肯定都是流氓。你中国人自称是正人君子,我们怎么能相信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普勒他们当然不可能相信李甜甜的说法,他们更愿意怀疑这背后有一个什么阴谋。既然中国人是在搞阴谋,那么自主开发钢珠机床这件事,肯定就是为了掩护这个阴谋而使的障眼法,那么自己也就无须顾虑了。
想到此,普勒摇了摇头,说道:“李女士,很抱歉,我认为贵公司的要求是无法接受的。米朗的技术诀窍,是米朗能够在市场上生存的根本,我们不会把这些技术诀窍转让给其他任何企业。”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只能自己去摸索这些技术诀窍了。1000万欧元的投入,或许是够的。”李甜甜威胁道。
普勒把手一摊,说道:“请便吧,这是你们的权力。”
“普勒先生,你真的不愿意考虑我们的方案吗?”
“抱歉,我们对这个方案不感兴趣。”
“如果是这样……”李甜甜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将很遗憾地要在钢珠机床市场上和米朗公司进行切磋了,或许,这场切磋不会有胜者。”
“我想会有的。”普勒冷冷地说。
“是吗?”李甜甜笑道,“那我就先感谢普勒先生的良好祝福了。”
“……”
李甜甜带着刘江海离开了,杜兰蒂把他们送出公司,然后回到普勒的办公室,发现普勒正坐在自己的大皮转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杰克-伦敦小说集》,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杜兰蒂知道自家的老板有看书装叉的习惯,而每一次他假惺惺地看书,其实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焦虑。杜兰蒂也不敢去揭穿普勒的伪装,只是规规矩矩地汇报道:“普勒先生,那两个中国人已经走了。”
“我知道了。”普勒应道,他没有抬头,而是用手指着书,说道:“杜兰蒂,刚才那个中国人说的产能不足恐惧症,我觉得有点意思。我在杰克-伦敦的书里也看到了这种现象。我认为,这应当算是一种精神方面的疾病。”
“可是,普勒先生,你认为中国人会真的自己开发一套钢珠机床吗?”
杜兰蒂没有接普勒的话,而是直接提出了自己担忧的事情。他知道,普勒其实也在思考这件事,只是不愿意主动提起来而已。
“我认为他们只是虚张声势。”普勒说。
“但是,如果把他们的行为只是解释为对我们的欺诈,他们的欺诈成本是不是太大了一点?你看,我们拒绝了他们的要求,那位李女士也没有做更多的努力,直接就离开了。
“他们在此之前,应当也是评估过我们与他们合作的可能性的,他们会为了一件可能性如此小的事情而做出这么多的事情吗?”杜兰蒂质疑道。
这其实也是普勒觉得不踏实的地方。临机为了这件事情,是做了很多铺垫的,光是米朗的那家客户给他们寄来的报纸,就显得动静很大的样子。或许临机集团与媒体有良好的关系,可以很容易地串通媒体给他们造势,但这种资源也是用一回少一回的,没理由浪费掉。
更何况,临机和春泽市如此高调地在媒体上宣布要共同开发钢珠机床,如果最终无声无息,声誉也是会受到损失的,临机难道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吗?
如果这的确是一个骗局,临机要达到最终的目的,就应当会做出更多的努力吧?可刚才来的那两个中国人,领头的女士看上去也就是30来岁,自己报的职位也只是一个什么高级业务经理,不算是有份量的角色。另一个小跟班就更不用说了,年纪轻轻,话都不敢说,是可以直接无视的那种。
临机派出这样两个人来与米朗谈合作,似乎有点不在乎的样子,这算啥?
欲擒故纵吗?
企业间的合作,能这样轻率?
“或许,他们还会有其他的举动吧。我想,这绝对不是他们最后的底牌。”普勒说道。
果不其然,就在李甜甜他们来访之后的第二天,一位自称是欧洲某报记者的人,便把电话打到了普勒的桌上,向他询问中国临机集团上门寻求合作的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普勒向记者问道。
“临机集团在中国召开了一个小型的新闻发布会,通报了这件事情。”记者说道。
“新闻发布会?”普勒觉得有些淡疼,“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他们无意与米朗公司开展这种必然是两败俱伤的竞争,希望通过公司间深层次合作的方法来消除中国客户的忧虑。他们说,他们向米朗公司伸出了橄榄枝,但被米朗公司拒绝了。”记者说。
“见鬼的橄榄枝!”普勒在电话里便骂了起来,“他们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无偿获得我们的技术诀窍。我们的技术是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积累下来的,他们仅仅是在媒体上发几篇文章,威胁我们一下,就想得到这些技术,这是**裸的海盗行为!”
“这么说,这件事情是真的?”记者的耳朵都是天然自带过滤膜的,他直接滤掉了普勒的牢骚话,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是的,这件事情是真的。”普勒说,“他们派了一个高级业务经理来向我们施压,被我们识破了。”
“那么,你们会和中国人合作吗?”
“绝无可能!”
“如果中国人真的开发出了同类技术,是否会威胁到米朗公司的市场份额呢?据说,全球每年对于钢珠磨削机床的需求不超过1500万欧元,如果有一家中国公司也掌握了这项技术,米朗公司的市场份额恐怕会受到严重的侵蚀,甚至于有可能完全丢掉这个市场。
“毕竟,我们知道中国人的成本控制能力是非常强的,他们会用不到欧洲企业1/3的成本造出完全不逊色于欧洲的产品。”
“我非常期待看到这一幕。如果他们能够为我们的传统客户省下2/3的采购成本,我会替客户们感到高兴的。”
“……”
记者无语了,这位大爷明显是不把中国人的威胁放在心上啊。不过,记者最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事情,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这种状态了。
中国人威胁米朗,米朗满不在乎。如果未来中国人真的能够把米朗干掉,普勒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拿他现在的傲慢却与未来的失落做对比,将会是多少有戏剧性的一条新闻啊。
哎呀呀,好期待中国人干掉米朗啊,加油!
记者的内心活动,自然就表现到文字上了。一篇极具煽**彩的文章很快出现在欧洲的一家大报上。在这篇文章里,记者描写了一场剑拔弩张的商战,一方是咄咄逼人的东方恶龙,另一方是宁死不屈的日耳曼好汉,虽然配图上这位好汉的肚腩显得太大了一点。
“见鬼!这些媒体难道是想故意挑事吗!”
看到报纸上的文章,普勒恨不得把那记者抓来按到机床上去加工成小球球。这样的文章,分明就是要把临机架到火上去烤,逼着临机非要兑现自己发出的誓言不可。
在普勒看来,临机的宣传,只是一种骗术。但让媒体这样一搅和,临机就骑虎难下了,没准牙一咬心一横,还真的就研发钢珠机床去了。
这件事对于临机来说,的确是无利可图的,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败招。可问题在于,米朗的血拢共也只有一千,而临机的血却远不止八百。白白扔出去1000万欧元,对于临机来说,是无关痛痒的事情,造成的后果却是米朗将面临破产的境地,这特么谁玩得起啊!
更可怕的是,如果临机真的把米朗给拖死了,这个市场又会回到只剩下一个卖家的状态,临机还能慢慢回血。从这个意义上说,临机还真有可能就这么干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技术是需要分享的
普勒的心理活动,唐子风是看不到的,他也懒得去看。得到米朗公司的回复之后,他便下令技术部开足马力研制钢珠磨削机床,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拿出样机。
钢珠磨削机床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荒唐。唐子风原本是不想掺和的,但碍于崔硕的面子又不得不接。
生活就像那啥,既然无法抗拒了,那就想办法把坏事变成好事,这就是唐子风的行事原则。带着这样的想法,唐子风让春泽市配合自己唱了这样一出戏,给米朗公司刨了一个坑。当然,这个坑里要埋的,可不仅仅是米朗一家。
李甜甜上门去与普勒谈合作,啥也没谈成,而这也正是唐子风所希望看到的。“一个死掉的米朗比一个苟活着的米朗更有用”,这是李甜甜向唐子风汇报的时候,唐子风对李甜甜说的话。
临机集团技术部得到了1000万元的研发经费,这1000万是人民币,而不是欧元。靠着这区区1000万元人民币的经费,技术部果然在一个月内便完成了设计,随后生产部门便拿出了样机。
临机的技术部其实有一些技术积累,在此基础上开发一台钢珠机床,并不需要投入太多的资金,也不需要耗费太多的时间。临机此前不研制这种机床,更大的原因是嫌利润太低,一年不过几十台的销售,还要提供售后服务啥的,太不值得了。
唐子风让春泽市为机床研发支付了5000万元的经费。这笔钱到账之后,唐子风交代集团公关部以各种名目向春泽市提供捐助,前前后后返还了4000万,最终相当于只收了春泽市1000万元。
唐子风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媒体宣传的需要。开发一台机床,投入5000万元,配得上“不惜成本”这样的说法了。
社会上的事情,讲究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因为有个教授发了篇文章,地方政府就扔出去5000万,只为解决一个子虚乌有的“卡脖子”问题,这就是一种不要命的做法。谁碰上这样的对手,也得忌惮三分的。
担忧被卡脖子,上门寻求合作,被粗暴拒绝,不得不奋发图强,最终一举突破,把中国不能制造钢珠磨削机床的帽子扔到太平洋里去了……
这是唐子风写的剧本,他的专职公关包娜娜便组织人照着这个剧本开始炒作。早先去采访普勒的那家欧洲报纸,并不是包娜娜安排的,记者只是看到中国的媒体闹得沸沸扬扬,出于记者的本能而在欧洲添了一把火。及至临机完成了钢珠机床的样机制造,那家报纸又刊登了一篇更长篇幅的报道,果然给普勒做了一个前后对比,颇制造出了一些戏剧效果。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齐木登也被裹胁进去了,前后有七八拨记者去采访了齐木登,请他谈谈对此事的看法。齐木登自然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说中国人缺乏创新精神,没有啥啥能力之类的,只能靠这种大撒钱的方法来追赶世界先进潮流,这样的成功是毫无意义的。
“就算这个钢珠机床,春泽市可以一掷千金请人去做,最终勉强弄出一个四不像的成果来,中国有这么多被人卡脖子的技术,每个技术都能这样搞吗?”齐木登质问道。
“齐教授,您说中国还有很多被人卡脖子的技术,您能再给我们举几个例子吗?”记者好奇地问道。
“当然可以。我上个星期在网上就看到有业内人士爆料,说我们国家用于加工风电机齿轮的专用铣床,是从法国进口的。机床协会那边自吹自擂,说什么中国的机床产量世界第一,一台小小的专用铣床都造不出来,他们还有脸吹吗?”齐木登说。
“见鬼!谁能让那个白痴闭嘴吗!”
法国凯兰机床公司,董事长索拉特看完驻华销售代表发回来的消息,当即就爆了粗口。
“什么小小的专用铣床!我们生产的是加工直径十五米的超大型铣床,而且这种铣床是专用的,没有哪个国家需要单独掌握这种铣床的技术。这位教授是从哪冒出来的,他到底懂不懂工业,知不知道什么是全球分工!”索拉特咆哮着。
“这位教授是一位经济学教授。他是中国一位非常著名的独立学者,以经常发表具有独立思想的言论而著称。”销售总监多米克介绍道。
“独立思想?你是说独立于事实和常识的独立思想吗?呸,那不叫独立,那叫无知!”索拉特骂道。
多米克说:“可是,他在中国拥有很多的拥趸。米朗公司的那件事,就是因他而起的。”
索拉特说:“我知道!也正因为知道这件事,我才说这家伙是个白痴,他想让我们像米朗公司一样完蛋吗!”
“中国人造出钢珠机床样机后,米朗公司的订单已经损失了80%,这还是在米朗公司主动提出产品降价30%的情况下。业内同行估计,米朗公司最迟在下个季度就会破产。普勒亲自跑到中国去向临河机床集团请求投降,但并没有得到接受。”多米克说。
索拉特阴沉着脸说:“中国人给过普勒机会的,但他却因为自己的傲慢而放弃了这个机会。事实上,我们也没想到中国人居然会用这么短的时间就研制出了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同类机床,而且价格比米朗机床便宜将近一半。米朗的钢珠机床主要客户都在中国,普勒是不该挑起这场竞争的。”
“严格地说,这场竞争不是米朗挑起来的,而是中国人自己挑起来的。”
“但中国人一开始是想和米朗合作的,是普勒拒绝了合作。事实上,中国人开出的条件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承诺而已。”
“的确,报纸上就是这样说的……”
“哼,愚蠢的德国人,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
“那么,索拉特先生,我们该怎么做呢?”
“我们法国人不会像德国人一样迂腐。”
“明白,我马上去买白布……,啊不,我的意思是说,我马上去买机票,我们应当在中国人关注到这件事之前,和他们签订一个合作协议。”
唐子风接到通报,说法国凯兰公司的销售总监来访,他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乃至听秘书汇报说前几天媒体上刊登过齐木登的一番言论,其中涉及到了凯兰公司销售到中国的风机齿轮专用铣床,唐子风才反应过来,不由感慨网友诚不我欺,果然没有人能够在法国人采取行动之间占领巴黎。
“临机集团是一家伟大的企业,是国际机床行业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我们非常希望能够有机会与临机集团建立战略合作关系,以便经常获得唐总经理的指导,学习到临机集团的成功经验,帮助凯兰公司取得更好的经营业绩。”
多米克一见唐子风,便开始狂拍马屁。法语有世界上最优美语言之称,估计就是因为充斥着太多这样的溢美之辞吧。
“感谢多米克先生的褒奖,我想知道,贵公司希望和我们开展什么样的合作呢?”唐子风问道。
“全方位的,包括凯兰公司所有的业务。”多米克说。
“凯兰公司的大型风电机组齿轮专用铣床技术,全球闻名,我们一直想向凯兰公司学习这方面的技术……”
“不不不,不是你们向我们学习,而是我们之间相互交流。如果临机集团对我们的这项技术感兴趣,我们非常愿意与临机的同行分享我们对这项技术的认识。我们的董事长索拉特先生认为,技术是需要分享的,只有相互分享,才能消除彼此的芥蒂,实现长远的合作。”
“你说的芥蒂,是指什么呢?”
“当然是某些无知人士的无聊猜测。我们注意到,中国的一家报纸上刊登了一位文科教授的谈话,其中对凯兰公司与中国合作伙伴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恶意的诋毁。为了消除中国朋友的顾虑,索拉特先生特地安排我到中国来,与唐总经理洽谈技术合作事宜。”
“非常感谢索拉特先生的理解。的确,我们最近也受到了一些压力,有媒体指责我们技术落后,导致中国的风机齿轮加工完全依赖于进口设备,存在着很大的风险。我们正在向有关部门申请一笔……,呃,5000万欧元的资金,准备突破这项技术瓶颈,研发出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风机齿轮铣床。”
唐子风笑呵呵地说道。5000万这个数字,是他随口编的,也不指望对方能够相信。
“我们愿意在这方面与中国朋友进行合作,具体的合作条件,可以参照贵公司此前向米朗公司提出的条件。我们认为,市场是需要分工的,贵国希望自己掌握技术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掌握技术并不意味着需要进入这个市场。
“我们愿意向临机授权风电齿轮铣床的核心技术,并答应在遇到不可抗力影响的情况下,临机可以自由地使用我们的专利,以填补空缺。但在这种不可抗力出现之前,临机完全没有必要花费高额的资金去独立开发一套冗余的技术。”
多米克看着唐子风说道,他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只恨自己不会传说中的催眠术。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中国能答应吗
“小唐,你们这次动静闹得有点大啊。”
国资委办公室里,谢天成笑呵呵地对唐子风说道。
“借力打力吧,其实原来真的没想这样做。”唐子风谦虚地说。
谢天成笑道:“我听人说,你唐总经理得了一个雅号,叫做‘专治不服唐子风’,据说欧洲的那些小机床企业都是谈唐色谈呢。”
“呃……”唐子风尬了,“谢主任,这个都是他们黑我呢,其实我的匪号是‘人畜无害小郎君’。你看我这脸,每根皱纹里都写着‘温和’二字呢。”
“不会吧,你小唐都已经有皱纹了?”谢天成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我也是奔五的人了,也就是在谢主任这里还会被叫做小唐。”唐子风说。
“是啊,时间多快啊。”谢天成感慨道,“当年二局安排老周去临一机,老周别人都不带,非要带你去。大家还都担心你年纪太轻,不稳重。现在看来,还是老周慧眼识珠,发现了你这个人中龙凤。”
“别别别,谢主任,您千万别夸我。您一夸我,我心里就不踏实。”唐子风装出惶恐的样子说道。
“我还没夸你呢,你就原形毕露了!”谢天成斥了一句,随后又便转入了正题,问道:
“小唐,你这一次借着和米朗公司的矛盾,逼着欧洲的那些中小机床企业站队。据我们初步统计,目前和我们系统内企业签了合作协议的欧洲中小机床企业,已经有上百家了。
“你给大家划出的道道,是让他们答应在面临不可抗力的时候,中国企业可以自由地使用他们所拥有的专利,而不需要等待他们的授权。
“这些和咱们签约的企业,生产的产品都不属于瓦森纳协定限定的范围,至少到目前为止,并不存在他们会对我们采取限制措施的迹象。
“委里的同志们讨论了一下,觉得你好像有点未雨绸缪的意思。怎么,你认为未来欧洲有可能会对中国采取全面的技术限制政策吗?”
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技术限制一直都有,从最早的巴统,到继承了巴统衣钵的瓦森纳协定,都规定了所谓“可用于军事目的”的高技术产品不得向中国销售。
但这一次,唐子风出手敲打的米朗公司、凯兰公司等,其生产的产品都不属于这种能够与军事用途挂上钩的高技术产品。像圆珠笔钢珠机床这种技术,与军事差着十万八千里,欧洲是没有任何理由会限制这种技术的出口的。
唐子风借着齐木登的胡言乱语,声称中国可能会被卡脖子,逼着米朗公司同意技术授权,这一点非但普勒理解不了,连谢天成也觉得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可唐子风偏偏就这样做了,而且杀鸡儆猴的效果还挺不错,一大批欧洲的中小企业都跑到中国来谈合作了,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米朗。
唐子风给这些企业开出的条件,在大家看来毫无意义。唐子风承诺不会与这些企业争夺细分市场,只是要求他们答应在特殊情况下向中国进行技术授权。换句话说,就是如果不出现这种“特殊情况”,这份合作协议就是一张废纸。
在那些欧洲企业看来,唐子风此举,应当只是为了应付中国媒体上关于“卡脖子”的警告。对于那位动不动就危言耸听的齐教授,大家可以说是恨到骨子里。
多米克与临机签署了技术合作协议之后,应临机的要求,专门接受了一次记者采访。在那次采访中,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齐木登的反感,始终用“某白痴教授”这样的称谓来指代齐木登,并且先后说了十几次之多。
一些大媒体自然不便把这种骂人话转述出去,但一些喜欢炒作花边新闻的小媒体则毫不客气地原文复述了。随后,这个称呼又被一些好事者转到了网上,传得世人皆知。
被多米克隔空骂了一通,齐木登脸上也挂不住,开始找更多的证据证明中国制造不行,“卡脖子”现象比比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越想找这样的证据,这种证据就越容易出现在他面前,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故意地把一些东西推送给他。
他过去写文章,也就是差不多一两周发一篇,因为平时还有教学、科研、走穴、应酬之类的事情,时间表上哪里还有空间能容得下一张平静的课桌。可这段时间不同了,被人打脸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他必须要把场子找回来,于是进入了狂躁状态,一日四更、五更都不在话下,甚至于有好几场花酒都被他推掉了。
齐木登口无遮拦,逮谁咬谁,欧洲那些企业可就被坑苦了。大家都知道,米朗就是因为被齐木登拿来说事,才招惹了春泽市和临机集团。这两家冲冠一怒,直接砸了1000万欧元进去,把米朗用来压箱底的技术给破解了。
现在齐木登又点了其他家企业的名,焉知会不会同样惹急了中国的某地政府或者某家企业,给自己无中生友地制造出一个竞争对手。
于是,大家一看到齐木登的文章里出现了自己的名字,就急匆匆地跑到中国去澄清,声称自己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中欧关系的事情。“卡脖子”啥的,最讨厌了,自己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澄清之余,难免要和中国这边的企业签一个合作备忘录,然后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驳斥“某白痴教授”的不实之词。
然后,齐教授就更急眼了,于是进入下一轮循环……
对于吃瓜群众来说,看热闹不嫌事大,齐教授愿意一日十更才最好,大家是在乎那几个订阅费的人吗?可谢天成这些人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是唐子风在呼风唤雨。唐子风此人虽说平时有些不着调,但也不至于纯粹是为了耍弄齐木登而搞出这么多事。
结合唐子风逼着这些欧洲企业签的城下之盟,大家隐隐觉得,唐子风应当是预见到了一些事情,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做相应的准备。
“大洋彼岸的懂王上台了。上台伊始就在谈论中美贸易顺差的事情,我估计,在他任上,肯定是会有一番大折腾的。”唐子风简要地回答道。
谢天成点点头,说:“这一点中央已经注意到了,也向各部委发了提示。专家分析,懂王有可能会采取一些关税措施,最高有可能会把关税水平在现有基础上提高一倍,这对于我国的出口贸易将会带来很大的影响。”
“远不止于此。”唐子风说,“懂王是一位商人,他和此前的美国领导人都有所不同。此前的美国领导人多少还是要讲一些国际规则的,而懂王最擅长的就是违背规则。
“我们集团的政策研究部门专门分析过懂王此前的商业经历,发现他在竞争中很喜欢采用极限施压的方法,动辄摆出一副要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的阵势。
“大家都担心他是个愣头青,不愿意与他同归于尽,所以在他的极限施压面前,往往会采取退缩政策,而他则可以借机讹诈,让对方做出更大的让步。
“具体到中美贸易方面,懂王的目的绝不在于缩小美国方面的逆差,他想要的东西会更多。所以他可能采取的政策,绝对不只是增加关税,而是会有一套组合拳。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你说懂王想要的更多,你觉得他想要什么?”谢天成问。
唐子风说:“比如说,要求中国彻底放弃半导体产业,放弃大飞机产业,全世界只有美国企业能够染指这两个产业。”
谢天成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胃口也太大了吧?如果答应他的条件,就意味着他们能够在这两个领域获得垄断地位,届时他们想怎么赚我们的钱,我们都无法拒绝,只能白白地给他们送钱。”
“如果他用关税作为条件,换中国放弃这些产业,中国能答应吗?”唐子风问。
“当然不可能答应!”谢天成说,“如果答应了,就意味着我们的产业会被永远钉死在低端,那时候关税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随便拿一枚芯片就能够换走我们一集装箱的服装,我们就算出口形势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懂王的手段绝对不会仅限于提高关税这一项。”
“你是说,他有可能会联合欧洲企业,扩大对中国的技术限制范围,把技术限制的领域扩大到像圆珠笔头这样的低端产业上?”
“为什么不呢?”
“可是,这就意味着完全颠覆了国际贸易规则,以后还有谁敢和他们做生意呢。”
“对于西方人来说,规则不过就是一块遮羞布,需要的时候就披在身上,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扔掉。”
“但这样一来,全球的产业链就无法维持下去了。今天的世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如果欧美单方面对中国进行全面技术限制,就相当于双方在经济上脱钩了,受到影响的,绝对不只有中国一家,欧美也同样会遭受严重损失。”
“懂王会在乎这个吗?”
唐子风用讥诮的口吻说道。
第五百三十八章 他们没有机会
“你说的情况,我们会再研究一下,然后向上级领导做一个详细的汇报。的确,我们是应当有极限思维,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避免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谢天成认真地说道。
听谢天成这么说,唐子风反而有些紧张了。在这个时期,国际上还没有人看破董王的极限施压策略,自己做出这样一个预言,没准有朝一日国家就要把自己拉去切片研究了。
为了掩人耳目,他尬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向来都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西方人的,这一次就算是我的杞人忧天好了。美国好歹也是一个超级大国,总还是要脸的吧?”
谢天成摇摇头:“你这不叫杞人忧天,而是居安思危。事实上,你说的情况,现在也已经有一些端倪了。最近几个月,西方国家一直在鼓动制造业企业迁出中国,已经有十几家国际大牌企业把在中国的制造基地迁到印度、越南这些国家去了。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唐子风说:“我觉得,这件事可以说正常,也可以说不正常。”
“你先说说为什么正常?”谢天成说。
唐子风说:“企业的生产布局是有其规律性的,或者是选择生产成本较低的地区,或者是贴近主要的目标市场,还有运费、产业政策、安全性等方面的考量。
“许多跨国公司选择中国作为制造基地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于中国拥有丰富的廉价劳动力资源,劳动力成本一度只有欧美的几十分之一。
“这些年,中国的劳动力成本上升很快,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的普通蓝领工资,在十几年前只有每月几百元,而现在已经上升到七八千元,有技术的蓝领拿到一两万元的月薪也不奇怪。
“相比之下,南亚和东南亚的劳动力成本就低廉得多,一个蓝领工人的工资水平只有我们的1/4甚至更低。资本都是逐利的,把制造基地迁往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地方,并不令人意外。”
谢天成点点头,唐子风的这番分析,在时下的国内基本上属于共识,无论是业内人士,还是经济学家,说的都是这一套。他接着说道:“那么,你再说说不正常的一面吧。”
唐子风说:“不正常的一面,就是这些企业的行为其实并非是完全理性的。事实上,随着智能制造的发展,工业生产中劳动力成本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了。
“有些外迁的企业,产品档次比较高,生产附加值高,其实已经不是很在乎劳动力的差价,而是更在意当地的产业配套水平和安全环境。
“相比之下,南亚、东南亚这些国家,除了劳动力成本低廉这个优势之外,在其他的生产要素方面,都是远逊于中国的。
“一部分劳动密集型产业外迁,是很好理解的,我们也不心疼。但一些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的企业也向外迁,这就不正常了。”
“你说得对,这些企业的行为的确是不正常。”谢天成说,“我们了解过,一些企业之所以把制造基础迁到越南、印度这些国家去,一是图那里的劳动力便宜,第二就是受到了来自于美国政府的压力。
“董王上台之后,在多个场合说过要对中国实施贸易制裁,包括那些和中国企业做生意的西方企业,也在董王宣称的制裁范围之内。这些企业担心中美贸易战会殃及池鱼,所以才做出了把制造基地迁出中国的决策。”
“这就叫不讲武德啊。”唐子风开了个玩笑,可惜谢天成不是穿越者,不懂得这个后世的梗。
“谢主任叫我来,就是要谈这件事情吗?”唐子风说罢自己的冷笑话,对谢天成问道。
谢天成说:“是的。对于制造业企业外迁这件事,中央非常重视,要求我们要认真研究,提出对策。你是咱们委里目光最敏锐的干部,我相信你在这个问题上也会有不同于常人的看法,因此想听听你的思路。”
“谢主任这样夸我,让我很忐忑啊。”唐子风笑着说,“我倒宁可谢主任你揪着我的耳朵对我下个命令啥的,这样我更适应一些。”
谢天成笑道:“哈哈,你如果喜欢这个,改天咱们到许老那里去,让他揪揪你的耳朵,我是不敢揪了。
“领导说了,这一次董王向中国发难,是对中国的一次大考,同时也是对你小唐的一次小考,可以考一考你在面对这种复杂形势的时候,能不能经得起考验,我们这些老家伙能不能放心地把担子交给你。
“你想想看,你是领导点名要挑重担的人,我能随便揪你的耳朵吗?”
唐子风听出了谢天成话里的潜台词。其实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以他做出的成绩以及在行业里的影响力,挑更重的担子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现在看来,领导的意思是想让他在这一次的中美贸易摩擦中做出一些更亮眼的表现,这就是考试的意思了。
他没有接谢天成说的关于挑担子的话,而是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瞧谢主任说的,我是属猪的,天生长了一对大耳朵,就是用来给人揪的,您随时想揪都可以揪,只是希望下手轻一点。”
“这可是你说的,那就先欠着。”谢天成说,“你先说说你对于时下产业外迁一事的看法,说得好,这耳朵我就不揪了。如果不动脑子,敷衍了事,我可就要替许老来揪揪你的耳朵了。”
“不敢不敢。”唐子风告饶道,说罢,他便回到了正题,说道:“我前面说了,有些跨国企业把制造基地迁出中国,其实是不明智的做法。既然是不明智的做法,那么就总有后悔的那天,到那时候,他们是肯定还要迁回来的,没准还会交一笔不菲赎罪金。
“中国能够成为世界工厂,是有很多原因的,劳动力成本低廉只是其中一方面,而且已经逐渐成为不太重要的一方面。我们有一个南亚和东南亚国家都无法比拟也无法获得的优势,那就是强大的产业配套能力。
“跨国公司在长三角、珠三角这些地方建制造基地,水电气路都是现成的,零配件是现成的,设备也是现成的,只要投入资金,5公里范围内就能够凑齐所有的生产要素,这一条,南亚和东南亚怎么学?”
谢天成说:“没错,这是国内很多地方招商引资时候宣传的重点。相比之下,印度、越南这些国家,还处在工业化的初级阶段,国内的产业配套能力是很弱的。”
唐子风说:“工业化阶段是一个方面,它们根本就没有形成产业配套能力的可能性,这才是更关键的。越南也罢,印度也罢,给他们70年时间,他们也不可能从一穷二白的状态发展成一个有着完整工业体系的现代化国家。”
“嚯,这么自信?”谢天成笑着说,“你倒说说看,它们为什么就不可能发展成一个有完整工业体系的现代化国家。”
唐子风说:“这是明摆着的。越南是个小国,根本不可能支撑起像咱们一样庞大的工业体系,这个自不用说了。印度倒是有十几亿人口,但它的百姓受教育程度低,尤其是缺乏组织性,这是它与中国之间最大的差别。
“此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全球产业转移的机会已经消失了,地球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十亿人口级别的工业国。既然中国已经抢到了先手,印度就无法再获得这个机会了。”
“这倒是一个有趣的提法,是你提出来的吗?”谢天成问。
唐子风愣了一下,依稀记得这似乎是后世互联网上的一种说法,至于这种说法是否有理论依据,他就说不上了。他摇摇头,说:“这个提法也不能算是我的原创,我和一些同行们探讨的时候,大家你一嘴我一嘴说出来的,也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或许这种说法也不严谨,随着人类技术的发展,工业的范畴也会不断扩大,也许到某一天,地球上真的需要好几个十亿人口级别的工业国,也未可知。
“不过嘛,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还没有这样的机会。据我们了解,印度这些年一直在宣传工业化,但市场上使用的中国产品却是越来越多。
“就拿我们机床行业来说,印度要想建成一个像我们一样的机床工业体系,恐怕是没有可能的。我们的机床种类多、质量好、价格低廉,他们从零开始起步,凭什么能够取代我们?
“或者说吧,他们或许是有机会能够取代我们的,但这需要有稳定的政策和甘守寂寞的决心,他们有吗?”
“你说得对。”谢天成深有感触地说,“我们当年也是从零起步,但我们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工业母机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上。别人的东西再好、再便宜,我们也不会放弃自己。没有这股劲头,恐怕我们今天也得仰人鼻息呢。”
第五百三十九章 来去自由
井南省芮岗市,美资企业特威格(井南)公司总经理汉斯利的办公室里。
一男一女两位政府官员模样的中国人坐在汉斯利的对面,正在苦口婆心地给对方做着工作。
“汉斯利先生,请您再认真地考虑一下工厂迁址的问题。当初特威格公司落户芮岗,我们芮岗市是给了你们很多优惠政策的。这些年来,我们双方的合作非常愉快,特威格公司的投资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总的利润恐怕已经超过了投资的五倍。
“在这种情况下,特威格公司突然提出要把工厂迁出芮岗,我们是感到非常突然的。我们认为,此举不仅会对芮岗的经济发展造成影响,同样也会对特威格公司的发展造成影响,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措。”
说话的人,是芮岗市招商局的副局长龙正勇,坐在他旁边的一位漂亮姑娘,则是他的助理朱婧。
“龙先生,对于这件事,我也感到非常遗憾。”汉斯利用不太纯熟的汉语说道。他是一位地道的美国人,但在中国工作了十几年,已经学会了不少汉语,能够与中国人进行正常的沟通。
“迁址的事情,是由公司总部决定的,我只是一个执行者而已。从我个人而言,我是非常喜欢中国的,包括喜欢芮岗的饮食。正如龙先生说的那样,我们双方过去的合作也非常愉快,离开你们这些老朋友,我是会非常难过的。”
“可是,你们把工厂迁出中国的原因是什么呢?难道就是董王的那些警告吗?”龙正勇问道。
“正是如此。”汉斯利把手一摊,“他毕竟是美国的大统领,他说的话,我们是必须要照办的。他已经向我们发出了好几次警告,要求我们必须把生产基地迁出中国,迁到随便的哪个国家去都行。”
“可是,美国不是自由国家吗?为什么你们还必须服从大统领的命令呢?”朱婧忍不住插话道。
龙正勇看了朱婧一眼,心里觉得她的这个问题有点傻,但转念一样,似乎这样装傻也不错,至少可以听听汉斯利的真实想法。
果然,听到朱婧的话,汉斯利轻叹了一声,说道:“朱小姐,你说得对。美国是一个崇尚市场自由的国家,政府一般是不向企业下行政命令的。但我们的这位董王统领,他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政客。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去质疑他的决定。
“美国的很多大企业,都已经屈从于他的指令,把生产基地从中国迁出去,迁到了印度以及东南亚的那些国家。我们特威格公司只是一家小企业,甚至没有院外游说的能力,所以就不敢挑战董王的权威了。”
“也就是说,你们也打算把企业迁到南亚或者东南亚的某个国家去,那么,具体是迁往哪个国家呢?”龙正勇问。
汉斯利摇头道:“这个我还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接到总部的通知,让我做好迁址的准备。我想,我们是老朋友了,这样的事情,我肯定是要提前向你们通报一声的,这涉及到场地的退租,还有工人的辞退等问题,我想,这应当会给你们增加不少麻烦的。”
龙正勇微微一笑,说道:“这倒无所谓,我们就是做这方面工作的。当初特威格公司落户芮岗的时候,我们过去的老局长就向你们承诺过,我们芮岗招商局会保护每一家外来企业的合法权益,每一家企业都是来去自由的。
“你们到芮岗来,我们欢迎。你们要离开芮岗,不管是基于何种原因,我们都会热烈欢送,并协助你们做好所有的善后工作。
“此外,如果你们有朝一日想重新回到芮岗,我们也仍然会持欢迎态度,和你们当初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事实上,在过去的这20年时间里,已经有许多家企业离开芮岗之后又重新回来了,毕竟,芮岗的营商环境,是很多其他地方都无法比拟的。”
龙正勇努力想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但汉斯利也算半个中国通,岂能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暗示意味。他笑着点点头说:“我会记住龙先生这些话的,或许,某一天我们的确会回到芮岗来,我的意思是说,也许我们会在芮岗建一个新的生产基地的。”
“届时我们必将扫榻相迎。”龙正勇拽了一句文,也没考虑对方是不是听得懂这样的典故。
从特威格公司出来,朱婧愤愤然地对龙正勇说:“龙局长,这个汉斯利也太不是东西了。我们早就知道他们在跟越南人联系,而且就是由他主导的,他居然还说不知道迁往哪里。你看他口口声声说跟咱们是老朋友,我信了他的大头鬼!”
龙正勇笑道:“小朱,你还是太年轻了,咱们干招商的,见人见鬼都很正常。汉斯利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愿意跟咱们说实话,也不奇怪。”
“龙局长,你说,董王真的这么厉害吗?美国这些企业居然不敢违抗他的意志?”朱婧好奇地问道。
龙正勇想了想,说道:“这个事情,我也说不清楚。上次国资委派临机集团的唐总来调研,唐总给我们讲了一次课,倒是讲到了一些。唐总说,董王是个商人,喜欢搞商业阴谋。他过去最擅长的,就是向竞争对手进行极限施压,摆出一副要和对手同归于尽的姿势,对手担心他是个疯子,不敢和他拼,最终就会选择妥协。
“美国的企业,也不知道董王会不会真的向他们下手,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暂时向董王妥协,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具体到特威格公司嘛,恐怕原因就不那么单纯了。”
“你是说,特威格公司是早就想离开,现在是找了这个借口顺水推舟?”朱婧问道。她也是名校硕士出身,智商是足够的,龙正勇提了个头,她便猜出了其他的内容。
龙正勇说:“我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过,汉斯利抱怨中国的劳动力成本太高,说特威格刚到中国的时候,一个工人的月工资才500元,现在花5000元都雇不到人,中国已经丧失了廉价劳动力的优势。他们这次要迁往越南,也是看中那边的人工便宜。至于董王的贸易战,当然也是一个因素,或许可以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不但是外企这样想,咱们很多民营企业也是这样想的。这几年,已经有很多民营企业跑到东南亚建厂去了。”朱婧说。
龙正勇说:“这个是难免的。咱们总不能永远都靠着廉价劳动力来发展吧?凭什么外国工人就能住别墅、开豪车,咱们的工人就得永远都拿500块钱的工资?”
朱婧说:“可是,这样一来,咱们的经济不就受到影响了吗?”
龙正勇说:“关于这个问题,省里、市里的不少领导也都提出过担忧。上次唐总来的时候,给大家讲课,其实也是在给大家吃定心丸。唐总说,少数劳动密集型企业迁出中国,不会影响到中国的发展,咱们要通过产业升级,来保持我们的竞争力。
“唐总还说,中国过去是处于食物链的底端,靠给别人打工赚一点辛苦费。现在我们发展起来了,也该进军食物链的顶端了,要靠技术吃饭,让别人替咱们打工。
“我对照唐总的话,观察了一下咱们芮岗的发展,觉得很有道理。这些年,咱们芮岗原来的那些出口加工业迁走了不少,但经济发展速度却依然很快,原因就是我们引进了很多技术密集型的产业,赚的是高端制造的钱。”
朱婧抿着嘴笑道:“龙局长,我怎么觉得,你挺服气那个唐总的,就像我们年轻人说的那样,是唐总的脑……,呃……”
她说不下去了,龙正勇却笑着替她补充上了:“你不就是想说我是唐总的脑残粉吗?这个评价,我完全承认啊。你是不知道,唐总的眼界,那是连上面的领导都很欣赏的,我一个小小的市招商局副局长,成为他的脑残粉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唐总不也就是一家国企的总经理吗?”朱婧质疑道。
龙正勇神秘地说:“你可千万别这样想,唐总是受到上面点名表扬的人,提拔到更高位置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听说,上面的领导是想趁着这次贸易战,考验一下唐总。否则,国资委那边怎么会派唐总带队来芮岗做调研?”
“原来是这样。”小姑娘震惊了,这个层次的事情,原本也是超出她的想象空间的。她想了想,又问道:“龙局长,你刚才跟汉斯利说了半天来去自由的问题,难道,你真的觉得特威格还会回来吗?”
龙正勇笃定地点点头,说道:“我觉得,他们是一定会重新回来的,而且时间不会太长。不过嘛,从芮岗离开容易,再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小朱,你要做一个黑名单,所有在这个时候离开芮岗的外资企业,都给我列到名单里去,等到他们想回来的时候,咱们怎么也得好好地跟他们算算账。”
第五百四十章 世界上唯一的傻瓜
汉斯利在龙正勇他们面前说自己不知道特威格公司要迁往哪里,但实际上,他早已相中了越南的一个经济开发区,并向公司提交了报告,建议把芮岗的生产基地迁往这个名叫侯板的开发区。
“在这里,各位的公司将见到什么是全世界最好的营商环境。”
侯板工业园管委会主任阮德拍着胸脯,向前来考察的汉斯利以及其他一些美资企业高管说道。
“三通一平,三年免税,一站式办公,对口专属政府服务人员……,咦,阮先生,你们的这套制度,是从中国抄来的吗?”
汉斯利阅读着阮德发给他们的招商资料,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由发出了一个灵魂拷问。
“这怎么可能!”阮德像是被人摸了不可描述部位一样跳了起来,“汉斯利先生,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们的这些管理制度,都是我们自己研究出来的。招商引资是我们的国策,我们的宗旨是,急投资商所急,想投资商所想,谁让投资商不痛快,我们就让谁不痛快……”
“可是,我在中国也听到过这样的话,嗯嗯,那应当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一位美企高管说道。他与汉斯利一样,也是在中国呆了多年,最近才考虑要把企业迁出中国。阮德说的这些,即便是用英语表述的,也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唉,的确,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另外一位美企高管发着不着调的感慨,“自从中国人富起来,他们的官员已经变得越来越傲慢了,原来答应给我们的待遇,也被他们偷偷地取消了……”
“就是就是,中国的营商环境真是越来越差了,工人工资也高,稍不满意就跳槽……”
“现在的越南,真的很像20年前的中国,虽然又穷又破,但对待我们这些投资商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
呃……
阮德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作为招商官员,他是精通英语的。对方私聊的时候,也没刻意回避他,所以这些贬损越南的话,他听得真真切切的。
“各位,越南和中国是完全不同的,你们大可不必用中国来类比越南。我们有自己的发展思路,绝对不会拙劣地去模仿中国的模式。”阮德郑重声明道。
“可是,阮先生,这份材料上写着‘具体协调事务由芮岗市发改委负责’是怎么回事?”汉斯利把一份材料送到阮德面前,淡淡地问道。
什么不会拙劣地模仿,你们的模仿还能更拙劣一些吗?就这份招商细则,分明就是从芮岗原文抄来的好不好?抄袭者在word里做了个地名替换,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是遗漏了几处,结果就出现“芮岗市发改委”的名头了,你还跟我说这是你们的原创?
阮德的脸一下子就变成了酱紫色,心里把负责抄文案的下属恨到骨头里。没错,侯板工业园的所有管理文件都是从中国抄来的,而且授意去抄文案的,正是阮德自己。
越南是一个有情怀的国家,一直都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北方的邻居差,所以,北方的邻居做什么,他们就要逆着来,非要搞出一套自己的东西不可。顺便说一下,这个毛病可不是现在才有的,在过去的1000年中,它一直都是这样中二。
情怀很美好,但现实却是骨感的。北方邻居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经济欣欣向荣,人均gdp高出了越南好几倍,越南市场上充斥着北方邻居生产的工业品,甚至老百姓最喜欢的电视剧也是来自于北方,这就让越南的高层感觉难堪了。
无奈之下,越南只好臊眉耷目地开始偷偷学习北方邻居了。在政府的所有文件里,都闭口不谈北方邻居的事情,但他们所推出的所有政策,无不是北方邻居政策的翻版。
北方邻居的改革开放,是“摸着石头过河”,经历了无数的曲折,才找到了比较合适的方法,而且这些方法也还在不断地动态调整之中。越南要模仿北方邻居,想在短时间内学到精髓,无疑是做不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把对方的规章制度拿过来,直接复制粘贴,再加上词汇替换,变得自己的制度。
侯板工业园正是井南几个成功开发区的翻版,阮德自己就曾到芮岗等地去考察过,拍了几百个g的照片,复印了十几个行李箱的文件。回国之后,他让自己的手下全文翻译芮岗市的文件,再把文件中的“芮岗”替换成“侯板”,这样就成了自己的文件。
阮德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对这些文件进行一些修改,但他尝试着做了几次之后,就发现芮岗的这些文件写得精准之至,几乎所有阮德能够想到的问题都已经涵盖其中,阮德要想在内容上进行创新,难比登天。
这里又得说回来了,其实芮岗的情况和侯板的情况是大不相同的,芮岗的文件拿到侯板来用,并不妥帖。换成龙正勇来当侯板开发区的主任,他肯定可以编出一套与芮岗有着很大区别的管理文件。但阮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在他眼里,芮岗的文件简直完美无瑕,让他如何去改?
原版照抄的坏处,就在于遇到懂行的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阮德铁了心,决定不管谁问,他都一口咬定这是自己的原创,如果个别词句和中国某个地方的某份规章雷同,纯属巧合。
什么,你说99%的词句都和人家雷同?
嗯嗯,那就是巧合的n次方呗,谁说小概率事件就不会发生了?想想恐龙是如何灭绝的,行星碰地球的事情都发生过,两份规章制度出现雷同有啥奇怪的?
可是,再雷同,你也不能在侯板工业园的管理文件里出现“芮岗市发改委”的名头吧,难道你想证明侯板自古以来就是芮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想,这只是一个文案上的失误罢了,我们还是谈一些实质性的问题吧。”
先前那位美国人替阮德开脱了。在他看来,侯板工业园照抄芮岗的管理文件,没什么不好的,丫如果另搞一套,反而让人不放心。
大家把企业从芮岗迁出来,除了响应董王的号召之外,还有就是看中了南亚和东南亚一带的廉价劳动力。在营商环境方面,大家还是更信得过中国,大家愿意接受阮德的邀请,到侯板来落户,看中的也是侯板那酷似芮岗的环境,甚至于侯板的文件中遗漏下来的“芮岗市发改委”这个名头,也让人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可惜,侯板并不归芮岗发改委管,否则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听到有人打岔,阮德松了一口气,赶紧陪着笑脸说道:“对对,各位,我们还是谈一些实质性的事情吧。”
实质性的问题,便是场地、交通、水电、行政服务、生活服务、工人管理等等。凭心而论,阮德和他的小伙伴们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要让侯板工业园与中国的开发区保持一致,但在汉斯利等人的眼睛里,两者之间的差距至少有一个世纪那么远,中国的开发区是21世纪的水平,侯板工业园只相当于20世纪的水平。
道路的确是通了,而且也是水泥路面,但走在上面,总让人觉得这水泥层可以用薄如蝉翼来形容,虽然建成不久,却已经出现了许多处的裂纹。。
厂房也是现成的,阮德带着几分牛烘烘与几分羞答答地声称,屋顶的钢结构是从中国进口的,质量可靠。但汉斯利等中国通却能够分辨得出来,这并不是中国国内大厂子生产的钢结构,芮岗的农民自家盖房子都不愿意用这种小牌子的。
还有水电供应,那水管、电缆、阀门、空气开关等等,都透着一股山寨味。没错,20年前的芮岗开发区,也用过这类劣质材料,但后来就陆续换成了优质品。想不到,20年过去,自己又要重新品尝劣质材料带来的让人生无可恋的感觉了。
最让大家觉得崩溃的,是当地工人的素质。同样是黄皮肤的亚洲人,长得瘦一点、猥琐一点,大家也忍了,可那对技术的悟性,和中国工人相比,实在是差出太多了。
“听我的,从中国带20名工长过来吧。”
这是一位先驱对汉斯利等人的告诫。
“你永远也想不出这些工人会犯什么样的错误。在我看来,他们更适合去干摘香蕉的工作,当然,摘下香蕉之后剥香蕉和吃香蕉,是他们更擅长的。要把他们培养成熟练的技工,必须依靠来自于中国的工长。
“我花了相当于在中国五倍的代价,才请来了10名中国的工长,现在我的生产线完全是靠这些中国工长在撑着,否则我的公司到现在都不可能生产出一件合格的产品。”
先驱带着一脸的疲惫向众人说道。
“你是建议我们不要把企业迁到越南来吗?”汉斯利向对方问道。
“不,恰恰相反,我非常希望你们把企业迁过来,因为这样我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傻瓜了。”
对方这样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