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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齐橙     何日请长缨txt下载     何日请长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 胖子立志

    “我是不想跟你说。”

    面对唐子风的质问,宁默坦率地回答道。

    他们俩这会是坐在临河市人民广场旁边美食街的一个大排档里,每人面前放着十几串烤串,脚边还有半箱啤酒,正在边喝边聊。

    “为什么不跟我说?”唐子风诧异道。

    宁默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闷干,然后放下杯子,也不急于倒酒,而是用眼睛看着别处,幽幽地说:“蓓蓓说,我不能总是靠着你。”

    “这是啥话!”唐子风不满地说,“她不会是嫉妒你我的关系吧?你就没跟她说,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不会成为她的情敌。”

    “切!”宁默向唐子风竖了个中指,以示鄙夷,其实这个动作他还是跟唐子风学的,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我和蓓蓓去看房子,她选中了一套52平米的两居室,说以我们俩的钱刚好能够买下。我看中了一套85平米的三居,她嫌贵,我就跟她说,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可以先跟你借点,以后再慢慢还。”宁默说道。

    唐子风摆摆手:“还什么还,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咱俩谁跟谁?”

    他话是这样说,但也知道,大家各自成家之后,钱财方面的事情肯定不能再像单身时候那样随便。宁默说向他借钱,未来自然是要还的,只是还钱的时间可以拖得长一点。宁默拿着丽佳超市的分红,就算借几十万,几年时间也就还上了,这应当就是宁默敢说出借钱一事的倚仗吧。

    宁默苦笑说:“我跟蓓蓓也是这样说的,我说我和你好得像一个人似的,找你借点钱肯定没问题。你现在在京城的生意做得那么大,连你老婆都特别能挣钱,拿出十几万来一点困难都没有。”

    “是啊。她是怎么说的?”唐子风问。

    宁默说:“蓓蓓说,你的钱是你的,就算再多,也不是我的钱。她说你是个好人,她相信如果我们要向你借钱,你肯定啥都不会说。可是,如果我们向你借了钱,以后就没法再做朋友了。”

    “这……,也不至于吧。”唐子风目瞪口呆,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宁默心思单纯,自忖与唐子风是高中时候的铁哥们,从来没有想过二人的身份有什么差距,也不会觉得向唐子风借点钱有什么不妥。张蓓蓓是个外人,但也正因为是外人,所以旁观者清,反而能够看到宁默与唐子风二人关系中的不平等,以及这种不平等可能带来的隐忧。

    宁默是把唐子风当成朋友的,唐子风也把宁默当成朋友。但宁默是个普通钳工,有点钱,却也是来自于唐子风白送的那一成超市股份。唐子风是临一机的常务副厂长,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头衔上的这个“副”字用不了多久也会被拿掉,他会成为临一机名符其实的一把手。

    除此之外,唐子风还有一份很大的产业,即便宁默并不知道细节,但以他向张蓓蓓描述的情况,张蓓蓓也能估摸得出,这份产业起码是在千万级别的。

    身份和财富上的落差,固然不足以成为宁默和唐子风二人关系的障碍。但如果宁默凡事都要指望唐子风帮忙,日常开销花的是超市的分红,买房则要向唐子风借钱,那么宁默在唐子风面前还能挺得起腰吗?时间长了,二人的关系必然蜕变成主导者与附庸者的关系,的确很难再像过去一样做肝胆相照的朋友了。

    张蓓蓓知道唐子风是个好人,也知道他是把宁默当成一个胸无大志的小伙伴照顾着。宁默很享受这种被唐子风照顾的感觉,事实上,他在高中的时候,就一直是被这个学霸同桌照顾着的,他丝毫没有觉得被唐子风照顾有什么不妥。

    但张蓓蓓的想法却是不同。她之所以看上宁默,是觉得宁默是一个勤劳能干的男子汉,她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站在别人面前矮上半截,所以当宁默满不在乎地声称可以找唐子风借钱的时候,张蓓蓓断然地阻止了他的企图。

    “可是,胖子,买一套52平米的两居室,太亏了。以后你们要是生了孩子啥的,根本就住不下,到时候还得再换房。”唐子风换了个角度劝道。

    宁默说:“我们已经改主意了,暂时先不买房子了。”

    “不买房子,你们不结婚了?”唐子风问。

    “我们现在住着也挺好的。”宁默略带几分羞涩地说。

    临一机早年效益不错,在厂里盖了不少房子,单身职工也能分到一人一间的筒子楼。张蓓蓓到临河来工作之后,便住进了宁默的宿舍,这件事唐子风是知道的。时下社会风气已经非常宽松了,这种未婚先同居的做法,没人会说啥。

    “也用不着这样苦着自己吧。”唐子风说,“胖子,我可以先借点钱给你的,你未来再还我就是了。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给我算上点利息也行,比如九出十三归啥的,我不介意。”

    “真的不用。”宁默说,“我们现在不买房,倒也不全是因为钱的问题。其实蓓蓓也能从她家的亲戚那里借到钱,现在不是还有按揭的办法吗,我们凑一凑,交个首付,买套100平米的房子也是能够买得起的。”

    “这也是一个办法。”唐子风点头说。借银行的钱,虽然利息高一点,但可以规避掉张蓓蓓担心的不平等问题,也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宁默说:“蓓蓓跟我说,做人要学会自立。后来我琢磨了好几天,觉得她说的挺对的。你老唐和我一样,都是乡下出来的,凭什么你就能够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还当了厂长。我就只能靠着你帮忙,连帮老婆找个工作都要走你的关系。”

    唐子风吸了一口凉气,不悦地说:“胖子,你这是啥意思?打算跟我划地绝交了是不是?”

    宁默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没你唐帅聪明,可好歹也是受你熏陶这么多年的人,就算是一个傻子,也该有点灵性了吧?其实,今天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我想辞职去开公司,你能不能帮我参谋一下?”

    “辞职开公司!”唐子风惊得差点把桌子都掀了,“胖子,你受啥刺激了?等等,你先说说,你想开什么公司,不会是想学黄丽婷开超市吧?”

    “当然不是。”宁默说,“我哪会做生意啊,我也就是这两年跟着芮师傅学徒,在机床装配这方面有点特长。我想自己开个机床维修服务公司,专门帮人家修机床,碰上那些乡镇小机床厂,需要找人帮忙装配机床的,我也可以干。”

    “你和张蓓蓓商量过吗?”

    “当然商量过,她支持我。”

    “就你一个人?”

    “不是,赖涛涛也有这个打算,我们俩想合伙干,蓓蓓可以给我们当会计,还有负责接业务。涛涛找了个女朋友,可以在公司做行政。”

    “也就是两对小夫妻开的双重夫妻店。”

    唐子风听明白了。宁默说的赖涛涛,也是临一机的钳工,和宁默是技校时候的同学,因为有宁默这层关系,与唐子风也在一起吃过十几次饭,算是很熟悉了。临一机这两年职工工资涨了好几倍,像宁默、赖涛涛这些熟练工,一个月已经能够拿到1000多元的工资,在临河本地能够达到小康标准。不过,如果打算结婚买房,那么这点工资就显得很拮据了,赖涛涛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动了下海的念头。

    “老唐,你觉得这事有戏没有?”宁默怯怯地问道。

    唐子风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宁默说:“我觉得有戏。去年为了拆东垣公司的台,韩伟昌带我去给井南那边的私人厂子帮忙,我认识了一批私人老板。他们那些厂子,没什么过硬的工人,有时候碰上一点技术的问题,就要求爹爹告奶奶地到处找人帮忙。

    “我当时就想过,如果咱们临一机能够设一个部门,专门去给这些小厂子帮忙,收费哪怕高一点,他们也会乐意出的。他们那点技术问题,搁在我眼里,根本就算不上啥,花不了多少工夫就能帮他们解决了。”

    “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唐子风问。

    宁默说:“我跟韩伟昌说过,他说我这个想法不靠谱。咱们临一机,堂堂的国有大型机床企业,哪有去给私人小厂子打下手的道理。我想想他说的也对,就没跟你说了。”

    “嗯,倒的确是这个道理。”唐子风说,说罢又笑着对宁默问道:“然后你就把这个点子留给自己用了?”

    宁默说:“我原来也没打算自己干。后来蓓蓓劝我要自立,我一想,自己开个公司不就是自立吗?我不会做生意,可我会修机床啊,我就专门开一个修理机床的公司,一年赚个几十万还是有把握的。”

    “要说起来,倒也是一个不错的业务。”唐子风说。全国在用的机床有上百万台,每年需要维修的机床不计其数。有些机床过了保修期,如果找原厂家来维修,需要支付不菲的费用,如果有家维修公司,收费几百元就能帮着修好,用户是肯定愿意接受。

    还有,就算是保修期内的机床,有些机床厂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小故障就专门派人千里迢迢去维修,如果能够在当地找到一家维修公司,请这家公司代为维修,也能省下不少钱。

    这样想来,开一家机床维修公司,业务应当是不用发愁的,一年能不能赚到几十万,目前还判断不出,但起码是不至于亏本的。

第三百零二章 坐吃山空

    “胖子,不错啊,开始创业了。”

    唐子风向宁默举了举酒杯,笑呵呵地调侃道。

    宁默一反常态地没有傻笑,而是同样举起酒杯向唐子风示意了一下,然后一口喝干杯中酒,轻叹一声道:“男人嘛,总得有点自己的事业,要不怎么养得活老婆孩子呢。”

    “嗯?”唐子风狐疑地盯着宁默。

    宁默抬起眼,目光与唐子风碰了一下,明显就有些慌乱了,他支吾着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嘛,你别乱想哈,……蓓蓓不让我说的。”

    “呃……”唐子风被雷住了,他敢拿出一串肉串打赌,宁默肯定不知道“欲盖弥彰”这四个字怎么写。他有心调侃宁默两句,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便改了口,问道:“胖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

    “尽快吧。”宁默说,“井南那边有几家企业已经跟我预约了,我只要过去就有业务可以做。对了,我还想问问你呢,辞职是不是还要写辞职申请啊?我过去也没写过这个,要不,你让你的秘书替我写一份吧。”

    “你不觉得你这个要求有点奇葩吗?”

    “不会啊,过去你不是经常帮我写请假条的吗?”

    “你让杨老师帮你写过请假条吗?”

    “这倒没有……”

    宁默开始回过味来了。唐子风说的杨老师,正是他和宁默高中时候的班主任,宁默可以让唐子风帮自己写假条,写完之后是要递给杨老师的。如果直接请杨老师帮忙写假条,写完再交给杨老师,好像是有点违和的感觉。

    如今的情况也是一样,唐子风是厂长,宁默要辞职,是要把辞职信交到唐子风手上的。让唐子风的秘书帮着写辞职信,再交到唐子风手里去,这感觉是挺别扭的。

    “你家蓓蓓不会写这种东西?”唐子风问。

    宁默顿时忸怩起来,说道:“她倒是挺会写东西的,可是如果我连一封辞职信都要叫她帮着写,以后在她面前不是更抬不起头了吗?哥们,你就让你秘书帮我写一份吧,到时候我签个名就好了。”

    唐子风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不敢让张蓓蓓帮忙,可以去找于晓惠啊,她现在算是一个小学霸,写点应用文也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不过,你也别辞职了,写个请假条吧,就当是请长假。未来如果你创业成功了,再办辞职也不迟。如果创业不成功,还可以回来上班,最起码能保障小胖子的奶粉钱吧。”

    “可是,我问过别人了,大家都说现在厂里不让请长假了。”宁默怯怯地说。

    唐子风把手一摆:“别人不能请,你想请是没问题的。我好歹也是一厂之主,给你开个后门,谁敢瞎逼逼?”

    “真的?”宁默喜形于色。时下虽然正值国企大批改制,铁饭碗的观念正在逐渐被抛弃,但像宁默这种在国企里干了七八年的人,还是挺在乎国企身份的。他选择下海,只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收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唐子风同意他以请长假的方式去下海创业,相当于给他留了一根安全绳,随时可以把他拉回岸上,他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停薪留职这种方式,早些年在国企里是比较盛行的,但这几年许多企业都收紧了停薪留职的口子,宁默说厂里不让请长假,这个情况也是真实的,厂里的确有这样的规定。不过,规定是规定,到了唐子风这个位置,给自己的发小开个小小的后门,还真算不上是什么事情。人事处的人除非是脑子进水了,否则谁敢质疑这件事?

    唐子风在厂里其实是很少搞特权的,他自己身家几千万,而且是光棍一条,真没啥需要搞特权的地方。现在在宁默的事情上搞一回特权,没人会说三道四的。

    “你是准备到井南去开公司吗?”唐子风又问道。

    “是的。”宁默点头,“那边私人厂子多,很多厂子的技术水平都不怎么样,我和涛涛去了,就是大师傅,肯定能够到处吃香的、喝辣的,业务不用发愁。”

    “好吧。”唐子风说,“现在你也是有家的人了,张蓓蓓是个很能干的人,有她在你旁边盯着,我也可以放心了。到了井南那边,如果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千万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认识那边一些国营大厂的领导,紧急的时候,让他们出面帮帮忙,应当是有用的。”

    “没问题!”宁默答应得极爽快,“碰上事情,我肯定要找你的。不过,老唐,你也别把我看扁了,说不定过几年胖子我也是有好几百万的人,等你结婚的时候,我送你一辆车。”

    “我从来都没把你看扁过。”唐子风笑着说,“就你这体型,要把你看扁,还真有点难度。你有这个志向就好,我等着你送我车。”

    “来,再干一个,祝我好运吧。”宁默举起酒杯,豪迈地说。

    “祝你好运,干!”

    “干!”

    宁默下海的事情办得很快。照唐子风的指点,宁默果真去找于晓惠,请她帮忙给自己写了一份请长假的申请。其实唐子风给宁默支这个招,也是有所考虑的,于晓惠一直把唐子风和宁默二人当成很亲近的人,宁默下海这件事如果事先不和于晓惠通个气,于晓惠心里会有些难受的。现在宁默请于晓惠帮着写请假条,于晓惠心里的感觉就好多了。

    人事处的处长事先已经接到了唐子风的吩咐,宁默把申请递上去,马上就获得了批准。宁默请长假期间,工资福利等全部暂停,但他在厂里的那间宿舍还可以保留,这样宁默如果要回临河来,也就有个落脚点了。

    赖涛涛和宁默同时提交了申请,但他交的是辞职申请,毕竟他并没有一个当常务副厂长的发小。宁默在这件事情上智商还是够用的,没有告诉赖涛涛自己享受了特殊待遇,所以赖涛涛很长时间都以为宁默也如自己一样是办辞职手续下海的。

    宁默和张蓓蓓离开临河的时候,唐子风没能去送行,倒是于晓惠给“胖叔胖婶”送去了一兜自己亲手煮的茶叶蛋,让他们在火车上吃,还抹着眼泪让他们要经常回临河来。宁默拍着于晓惠的头,信誓旦旦地表示等她考上大学的时候,自己一定会回来给她祝贺,还会送给她一台国内最贵的笔记本电脑,因为那时候他肯定已经是一个有几百万身家的大老板了。

    唐子风没去送宁默一行的原因,是他此时已经不在临河了。国家的机构改革方案已经确定,机械部等一批行业主管部门被撤销,临一机被划到国家机电工业公司旗下,成为机电公司的全资子公司。而周衡当厂长的滕村机床厂却因为经营业绩欠佳,被下放给了滕村市。唐子风匆匆离开临河,就是赶往滕村去与周衡商量这件事去了。

    “全厂职工的情绪波动非常大。滕村市国资局昨天专门把我找过去,跟我讲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滕村市不会为滕村担保一分钱的银行贷款。滕机如果财务上出现问题,滕村市是不负任何责任的。”

    周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风尘仆仆的唐子风,一见面就向他介绍了滕机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他与唐子风说话的态度,还是和过去一样,但唐子风分明能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些疲惫的感觉。

    几年前,周衡带着唐子风前往临河去接手临一机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干劲十足。而这一年时间,他的锐气似乎已经被滕村这样一个大包袱拖垮了,精神头明显比不了当年。

    “滕村如果发不出工资,几千人生活没有着落,滕村市政府敢说自己不负责任?”唐子风不屑地评论道。

    周衡说:“他们当然不可能不负责。但他们事先跟我打这个招呼,就是想把自己的责任尽可能撇开。到时候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会把压力都推到我们厂领导这边,届时就可以向我们提出各种不合理要求,而我们为了几千人的生存,也就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了。”

    “他们能有什么不合理要求?”唐子风随口问道,话刚出口,他就想起了一事,说道:“你是说,滕村市和当初临河市一样,也是盯上了你们厂子的这块地皮?”

    “正是如此。”周衡说,“现在滕机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我们脚底下这块地皮了。机械部把滕机下放给滕村市之后,滕村市曾打算直接让滕机搬家,把地皮腾出来搞房地产。滕村这几年经济不景气,但房地产还是有一定的市场的。

    “我们估算过,滕机的这块地,大约能值1亿多元,但市政府只想拿出不到2000万来。如果我们把这块地贱卖给市政府,滕机未来就再也没有发展的可能性了,只能坐吃山空。等到把这2000万用完,滕机就得破产了。

    “正因为看到这一点,所以我坚决咬住,除非市里能够拿出1个亿来赎买,否则滕机绝不搬家。这不,双方就僵持住了,国资局放话说不管我们,就是因为这件事。”

第三百零三章 顿感压力山大

    “可是,老周,滕机下放给了滕村市,你现在也算是滕村市的干部了吧?滕村国资局完全可以先把你撤了,换个听话的厂长上来,不就行了吗?”

    唐子风提出了一个问题。

    周衡说:“从职权上说,他们当然可以这样做。可就算换个新厂长上来,厂里的决策也得过全厂5000干部职工这一关。现在我在厂里说话还能管点用,换个别人上来,说话根本就不管用。到时候厂里的工人闹起来,市政府同样是没办法的。”

    “这倒也是。”唐子风点点头。滕机和临一机一样,过去都是部属企业,在当地自成体系,从厂领导到普通职工,都有高人一头的感觉,根本不把当地政府放在眼里。现在国家搞机构改革,滕机被下放到滕村市了,但干部职工的心态一时是调整不过来的。如果滕村市敢对滕机指手画脚,用不着周衡出面,厂里的职工就能教市里如何做人。

    滕村市恐怕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不敢随便动滕机的土地,而是要与周衡商量。在协商不成之后,滕村市又摆出了一副撒手不管的姿态,等着滕机自生自灭。

    “厂里的职工是什么心态?”唐子风又问道。

    “大家都着急了。”周衡说,“原先大家觉得滕机是部属企业,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部里肯定会伸手拉一把的。现在连机械部都没有了,滕机直接转给了滕村市,而滕村市又明确表示不会帮滕机,大家就感觉到压力了。

    “这些天直接来找我打听消息的中层干部就有几十位,普通工人不方便直接来找我,也都在向他们各自的车间主任打听,这些情况下面也都汇报上来了。”

    “有压力是好事啊。”唐子风说,“穷则思变,趁这个时候让大家转变观念,丢掉过去老国企的大爷作风,应当更容易吧。”

    周衡苦笑说:“哪有这么容易。厂里的确是有一些干部职工在反省滕机自己存在的问题,提出应当向南方的一些企业学习,转变经营观念。但大多数的职工是另外一种想法。现在厂里占主流的一种观点是,我们滕机为国家做了几十年的贡献,现在国家不管我们了,这是对我们不公平。”

    “说得好像谁没做过贡献似的。”唐子风叹了口气。类似于这样的观点,他在许多地方都听到过。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埋怨别人对自己不好。能够凡事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那就是圣人了,当然,这种人活得也挺累的……

    “我们有个副厂长,叫聂显伦的,经常在工人里散布这种言论,很多工人都觉得他特别正义,是工人的代表,搞得现在我在厂里说话都不如他管用。”周衡无奈地说。

    “那就让他当厂长好了,你早点退休回京城,含饴弄孙,岂不美哉?”唐子风说。

    周衡冷笑道:“他如果有这个能耐,我早就让贤了。这家伙过去在厂里就是一个混日子的家伙,因为资历够了,加上有点背景,这才当上了副厂长。这一回,他也是趁着厂里思想混乱,出来哗众取宠,说些大家爱听的话,其实是给厂里添乱。但普通工人哪懂这些,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都吵吵着说要去市里请愿。”

    唐子风笑道:“我倒觉得,此人也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他把工人的情绪挑动起来了,也让滕村市不敢对滕机轻举妄动了,是不是?”

    周衡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这样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有他在中间搅和,滕村市也的确是要投鼠忌器。这样想来,滕村市国资局没有动我的位置,只怕也是担心万一我下去了,没人能镇得住这个聂显伦,市里会更被动。”

    “这也真够乱的。”唐子风说,他掰着手指头,挨个地算着:“机械部撤销了,不管滕机了;滕村市盯上的是滕机的土地,不在乎滕机生死;厂里的职工自己不思进取,只想让国家继续管着自己……,也就是说,闹了半天,全中国只有咱们两个人还想着要振兴滕机,我顿感压力山大啊。”

    “压力山大也要扛起来啊。”周衡应道,他早就很熟悉唐子风的各种俏皮话了。他说道:“国家把这么一个厂子交到我手上,我总不能看着它垮掉吧?滕村这边作为老工业基础,这些年垮掉的厂子数以百计,让人看着实在是心疼。其他厂子的事情,我管不了,眼不见心不烦。可我毕竟是滕机的厂长,做不到置身事外啊。”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啊。老周,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高尚了。”唐子风感慨道。

    “什么屁话!”周衡不满地斥道。

    唐子风嘻嘻笑着,把刚才那句调侃给糊弄过去,然后问道:“老周,你跟我说说,对于滕机的未来,你的期望是什么。”

    “期望嘛……”周衡想了想,说道:“两条吧。第一,滕机的生产基础不能丢掉,这毕竟是咱们国家积累了几十年的装备工业底子,如果就这样丢掉了,实在太可惜。”

    “嗯嗯,明白。”

    “第二,全厂职工的生活保障不能丢,包括退休职工在内,不能让这些为国家工作了一辈子的人,没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你的腔调和你说的那个聂什么伦也没什么区别啊。”唐子风笑道。

    “怎么没区别了?”周衡说,“他的观点是滕机为国家做过贡献,国家不能不管。我的观点是……,咦,我的观点是啥来着?”

    他突然就觉得有些晕了,他原本是觉得自己与聂显伦完全不同的,被唐子风这样一绕,还真把给绕晕了。自己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可自己到底是啥意思呢?

    唐子风替他总结出来了:“退休职工的事情不说,他们毕竟已经退休了,厂子搞成什么样,与他们无关,他们有权力得到退休工资。但在职职工是另一码事,他们要想保持原来的生活水平,就必须要付出努力。该转变观念的地方,就必须转变;该出大力流大汗的地方,就不能偷懒。想要像过去一样享受大爷待遇,没门。”

    “你这话……”周衡呲着牙,一副牙疼的样子,说:“好吧,意思大致是你这个意思,可未免有些太冷酷了。”

    “话糙理不糙。”唐子风理直气壮地说。

    “也是。”周衡屈服了,唐子风的说法也是对的,有些时候,还真得有点强硬作风,他问道:“如果照你这个观点,你打算怎么做?”

    唐子风说:“我想好了,冲着你老周的面子,滕机的事情,我是肯定要管的。滕机的退休工人,不管怎么样,我都能管起来,大不了把滕机的土地还给滕村市,拿到2000万,也够给这些退休工人发上20年的退休金了。但现有职工,我只能是给他们机会,愿意接受这个机会的,我欢迎。想在我面前甩大爷作风的,有多远滚多远,老子不侍候。”

    “万一他们闹起来怎么办?”周衡问。

    “怎么闹?钱在我兜里,他们还能上来抢?”唐子风问。

    周衡说:“职工闹事,你就算没经历过,总是见过的吧?真有上千人闹起来,厂子的生产秩序就没法保证了。这么大的事,警察来也不好管,对了,你那次带人去冲击临河工商银行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

    “那是群众自发的好不好?”唐子风笑着纠正道。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周衡早就已经知道那件事的原委了,唐子风这样说是没啥意义的,也就是习惯性狡辩而已。说完这句,他又回到了正题,说道:“老周,我也考虑到你说的这种情况了,所以,我这些天想了一下,觉得临一机还是不宜直接接手滕机,最好能够来个曲线救国,用温水青蛙战术。”

    “你打算怎么做?”周衡问。

    唐子风压低声音,向周衡说了一套方案。周衡认真听完,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分步骤逐渐消化滕机的职工和资产,省得一下子吃进去,消化不良,反而把临一机也拖下水了。”

    “正是如此。”唐子风说,“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高度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真实打算。”

    周衡说:“这就意味着,即便是滕机的厂领导班子,我也不能向他们透露实情。每个厂领导都有个三亲六故的,厂务会上的消息,是无法保密的。”

    “这就是你的事了。”唐子风把手一摊,“如果这个消息从你老周嘴里泄露出去,导致计划失败,我可不负责任。到时候拍屁股走人,滕机这摊子烂事,谁爱管管去,与我无关。”

    “好吧。”周衡是真的习惯于唐子风的惫懒了,但他也知道,唐子风此人嘴上刻薄,内心却是有热情的。

    “这件事,还有一个障碍,就是滕村市政府。你要想实施你的计划,不可能绕过滕村市政府,他们那边能不能保密,我就不敢说了。”周衡提醒道。

    唐子风把手一挥,说道:“他们那边,同样不能透风。现在咱们必须把所有各方都当成贼防备着。你让人帮我联系一下,我今天下午就去见滕村的官员。”

第三百零四章 是一种什么态度

    听说临一机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厂长来访,分管经济的滕村市副市长苏荣国下令打开市政府的大会客厅,并亲自下楼迎接唐子风一行。跟在苏荣国身后的,有经贸委主任寇文有、国资局长谢达等一干官员,闹闹腾腾地足有十几位之多。而反观唐子风这边,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只有一个秘书吴定勇了。

    吴定勇原先是唐子风的司机,后来也客串唐子风的贴身保镖,负责跑腿打杂外加应酬的时候替领导挡酒。唐子风对外介绍说吴定勇是自己的秘书,也就是打打马虎眼,因为吴定勇文化程度并不高,写个几百字的报告能出十几个错别字,至于病句啥的,都不值一提了。幸好唐子风自己是个快手,也用不着秘书来给自己写稿子。

    “欢迎欢迎,想不到唐厂长竟然这么年轻,而且轻车简从,实在称得上是新一代年轻领导干部的典范啊。”

    见着唐子风从车上下来,苏荣国紧走两步上前,一边与唐子风握手,一边送上了廉价的表扬。他事先已经知道唐子风是位年轻干部,但的确没想到居然会年轻至此。在见到唐子风的那一刹那,他甚至有些怀疑滕机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是不是有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能是临一机的领导吗?

    苏荣国没有在机械行业的工作经历,对于临一机并不熟悉。但今天上午滕机的办公室打电话过来联系的时候,特地说明了临一机过去是与滕机平级的部属企业,堂堂的正局级单位,而唐子风则是从机械部派遣下去的干部,挂着常务副厂长的衔,实际上是临一机的负责人。

    滕村人没有不知道滕机有多牛的,既然临一机过去是与滕机平级的,那么它的负责人自然也就是非常牛的,值得苏荣国亲自迎接。更何况,滕机那边说了,唐子风是滕机的厂长周衡专门请来的贵客,是来帮助滕机度过难关的,不可怠慢。

    搁在十几年,滕村市政府对于一个外地来的企业负责人,即便不说不放在眼里,至少也到不了需要扫榻相迎的程度。滕村这疙瘩最不缺的就是企业,尤其是大型国企。滕村市政府侍候好本地这些大国企也就够了,哪有必要去奉承外地来的国企领导?

    可时过境迁,今天的滕村已经远非过去了。全市上百家企业破产或者处于破产边缘,巨大的就业压力迫使市政府对任何外来的投资商都必须给予高度重视,哪怕这些投资商只是来投资建个饭馆,至少也能安置七八个下岗职工,能够帮着市政府减轻一些负担。

    临一机这样的庞然大物,自然不可能是来滕村投资一个小饭馆的,它随便撒点钱,起码也能创造百把十个工作岗位吧?像这样的金主,苏荣国岂能不恭敬。

    唐子风是通过滕机介绍到市政府来的,从道理上说,滕机起码也应当安排一个副厂长陪同他一道过来。但唐子风今天要谈的事情,涉及到滕机的处置问题,让滕机的人呆在旁边,就不太合适了。所以,滕机只是为唐子风派了车,送他和吴定勇二人过来。司机和车子会一直在市政府楼下等着,但不会参加唐子风与苏荣国的会谈。

    宾主在楼下寒暄了几句,便向办公楼里走去。市府办公厅的一名副主任在前面引着路,唐子风则与苏荣国肩并肩一起走,聊着一些风花雪月……,呃,应当是风土人情方面的话题,顺便互相摸着对方的底。

    走在滕村市政府办公楼的楼道里,唐子风深切地感觉到了滕村市在经济上的困窘。这幢办公楼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建造的时候,应当是花了一些钱的,格局颇为大气,装修也很考究。但这几年,市政府明显是囊中羞涩,连办公楼的日常维护费用都大为节省,走廊墙上不时能够看到一些墙皮脱落的痕迹,有些地方补刷了白灰,看上去却更为扎眼,因为新刷上去的颜色与旁边的颜色对比鲜明,像是一块块的补丁一般。

    相比之下,临河市的市政府办公楼就豪华多了,墙面每年都要重新粉刷一次,用的还是据说最环保的进口水溶漆。每个办公室的门外,都钉着有机玻璃的门牌,上面用中英日三种文字写着科室的名称,让人一看就觉得特别与国际接轨的样子。滕村市政府办公楼里各个科室门外,用的还是那种木头做的小牌子,和临河市郊区农村村委会的木牌是某宝同款。

    走进地上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大会客厅,唐子风和苏荣国同时感到了尴尬。大会客厅的格局是照着会见外宾那种模式设计的,中间是双方领导的位置,两边一长溜都是随员。滕村市的这边倒是无妨,有这么多人,足够坐满各个位置。临一机这边只有唐子风和吴定勇二人,往那一坐,显得空空荡荡的,再与对面的阵势一对比,感觉颇为诡异。

    “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隆重了?”唐子风向苏荣国说道。

    “不隆重,不隆重,欢迎唐厂长这样的贵客,是应该的。”苏荣国说,“这个会客厅是我们市政府最好的会客厅,其他地方都太简陋了,配不上唐厂长的身份。”

    “苏市长客气了。”唐子风也就不再说啥了,人家要讲这个排场,自己何必装低调呢?反正是谈事,坐哪都能谈,那就客随主便吧。

    宾主分别落座,早有服务员送上来茶水、瓜果。苏荣国给唐子风介绍了一下参加会谈的滕村市干部,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才进入了正题:

    “听说,唐厂长这次到滕村来,是来帮助滕机脱困的?”

    唐子风摆摆手说:“帮助脱困倒也谈不上,滕机在周厂长的领导下,目前还算不上是非常困难,最起码工资还是能够足够发放的。周厂长叫我过来,主要是谈两家企业合作的事情。周厂长一直都是我的老领导,过去在机械部的时候,他就是我的处长,后来他又是临一机的厂长,而我当时是他的助理。现在他到滕机来了,提出希望和临一机建立长期合作关系,我们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是啊是啊,唐厂长真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我听说,临一机在唐厂长的领导下,经营蒸蒸日上,效益非常好。现在唐厂长能够拉滕机一把,让滕机重焕生机,我们市政府是非常期待的啊。”苏荣国说。

    唐子风说:“苏市长过誉了,临一机能有现在的成绩,也是过去周厂长在的时候打下的基础,我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说到拉滕机一把,我倒是有点问题,想请教一下苏市长。我这次冒昧拜访,也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嗯嗯,唐厂长有什么要问的,就尽管说好了,我们市政府就是为企业服务的,唐厂长有什么要求,我们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予以满足。”苏荣国说着漂亮话,心里想着:来了,终于进入正题了。

    “这次因为中央机构改革,滕机和其他很多部属企业都下放到了地方,滕机也被划给了滕村市。我想打听一下,滕村市对于滕机划归滕村市管理这件事,是一种什么态度?”唐子风说。

    “滕村市作为一级地方政府,对于国家的决策,当然是坚决服从的。国家把滕机划归滕村市管理,这是对我们的高度信任,我们当然要努力做好各项服务工作,支持滕机持续稳定地发展,让这家有着光荣传统的老企业继续保持蓬勃的生机。”

    苏荣国一席话说得极其顺溜,估计曾经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这些话里没有任何的营养,全都是套话。

    唐子风微微一笑,说道:“苏市长,我来市政府之前,是先到了周厂长那里的,和他谈了很多事情。听周厂长的意思,好像是说滕村市国资局向滕机打过招呼,表示不会给滕机任何帮助,包括不会帮助协调银行贷款等事情,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误会?”

    “有这事?”苏荣国的脸迅速板了起来,他冲着坐在下首的国资局长谢达问道:“老谢,这话是你们对滕机说的吗?”

    “没有没有,我们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谢达矢口否认,没等苏荣国或者唐子风说什么,他又赶紧补充道:“我的确是有一次和周厂长交流过,说目前我们国资局找银行申请贷款也非常困难,如果滕机想通过我们去向银行申请贷款,我们恐怕是帮不上忙的。周厂长说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吧。”

    “你怎么能这样向企业说话呢!”苏荣国用批评的口吻说,“就算你们有困难,企业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们也是必须要全力以赴提供帮助的,怎么能说帮不上忙这样的话?能不能帮上忙,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

    批评完谢达,他又转回头,对唐子风笑着说:“唐厂长,这中间可能是有一些误会,我们政府就是为企业服务的,滕机现在也是我们滕村的企业,我们哪能见死不救?不过嘛,谢局长说的情况也是属实的,现在滕村的亏损企业数量非常多,为了帮助企业贷款,我们政府方面也是殚精竭虑,有时候还真不是我们不努力,实在是力所不能及啊。”

第三百零五章 我们肯定是会尽力的

    苏荣国和谢达这番做作,唐子风岂能看不懂。事实上,苏荣国也知道唐子风是能够看懂的,他之所以要这样做,也不过就是一个姿态而已。所谓看破不说破,就是这个意思。

    “滕机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唐子风没有去和苏荣国掰扯什么力所不能及之类的概念,而是照着自己的节奏说道:“从前,有机械部统一协调,滕机能够从全国机械行业获得一些订单,虽然吃不饱,但起码也能支撑。但机械部撤销之后,许多大型企业都划拨给了各地的地方政府,经营上就要更多地考虑本地区的利益了。滕机再想通过政府渠道获得业务,难度将会非常大。

    “这一次周厂长叫我到滕村来,就是想和我商量一下如何促进滕机的业务发展。我和周厂长讨论了一些方案,但这些方案都是需要滕村市政府给予一定支持的。如果市政府方面无法提供这些必要的支持,滕机要想打翻身仗,恐怕是比较困难的。”

    苏荣国皱了皱眉头,问道:“唐厂长,不知道你说的政府支持,是指什么。”

    “第一,滕机的设备陈旧,产品落后,要想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下来,必须投入一笔资金用于更新设备,同时开发出几个拳头产品。而滕机的财务状况,各位领导想必都是知道的。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请市政府帮助协调,从银行获得至少1000万元的低息贷款。”唐子风狮子大开口。

    “这个……”经贸委主任寇文有忍不住就想插话了。

    “老寇,你等等,让唐厂长先说完。”苏荣国阻止了寇文有的企图。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听出来了,唐子风此行是替周衡来跟市里谈条件的,他想听听唐子风,或者说是周衡,到底有多大的胃口。

    唐子风假装没注意到滕村市一干官员的反应,继续说道:“第二,滕机目前人浮于事的现象非常严重,要想让滕机焕发活力,就需要实行减员增效。周厂长和我核算过,滕机至少要淘汰1500名职工,这部分淘汰职工的安置,需要请市里帮助解决。”

    苏荣国的脸更黑了,连带着谢达、寇文有等人都阴沉着脸。如果不是顾及唐子风的身份,这些人连骂街的心都有了。

    尼玛呀,帮助解决1500名职工的安置,你怎么不让我们去维护世界和平?滕村上百家企业破产或者濒临破产,下岗职工数以万计,而且这其中多数是原来的市属企业职工,是我们自家的人,不像滕机是过继给滕村市的。我们自己的职工都安置不了,还帮你安置,你有没有搞错?

    “第三,为了稳定滕机的职工队伍,希望市里能够在住房政策、子弟就学、干部晋升等方面,给予滕村一些优惠政策,具体就照着市里其他几家骨干企业的标准就行了。”唐子风说道。

    “凭什么!”寇文有终于爆发了,“滕机当初是部属企业的时候,给我们滕村做过什么贡献?那时候它动不动就吹牛,说自己是中央企业,不归市里管。现在好了,机械部没了,中央也不管它了,把它硬塞到我们市里来。到这地步,它还想着向市里要这要那,真把自己当成一棵葱了?”

    听到寇文有爆粗,苏荣国迟疑了一下,却没再阻止他,而是让他把这席话都说了出来。寇文有是个爆脾气,用市领导的话来说,就是“作风比较硬朗”,在关键时候能够发挥特别的作用。唐子风替滕机提的几条要求,连苏荣国都听不下去了,放寇文有出来怼唐子风一通,也算是一种谈判策略。

    唐子风不急不躁,他微笑着对寇文有说:“寇主任,你这话我就不赞成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滕机是部属企业,你说它没给滕村做贡献,可它也没占滕村的便宜啊。滕机的教育、医疗、住房等等,都是自己解决的,没占用滕村的资源。

    “还有,滕机虽然没有直接给滕村市做过什么贡献,但间接的影响,你能否认吗?如果没有滕机,滕村能有现在这样的交通条件、电力条件吗?还有,滕村的很多工业企业,都得到过滕机的帮助,没有滕机提供的技术支持,滕村本地的工业能够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唐子风这话可真不算是耍赖,很多地方的发展,都是得益于国有大型企业的落户。一个地方有了一家大型企业,就会形成一批围绕着大企业生存的中小型企业,从而形成一个产业集群。

    还有,大型企业是可以向周围产生技术溢出的。滕村本地的一些机械厂,在早期的确得到过滕机的指导。当然,有些并不是滕机厂方提供的指导,而是由滕机的工程师、高级技工等出去“走穴”进行的指导,但你能说这不是滕机给当地带来的好处吗?

    “可是……”寇文有梗着脖子,想反驳一下唐子风的言论,可一时竟找不到好的说辞。唐子风说的这些,寇文有又岂能不知道,他说滕机对滕村没有任何贡献,原本就是一句气话,是经不起推敲的。唐子风能言善辩,一张嘴就抓住了寇文有的破绽,让他难以自圆其说。

    “唐厂长,现在争论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苏荣国发话了,他也不愧是市领导,一下子就否定掉了此前的话题,把谈话的主动权抓回到自己手上。他说道:

    “不管滕机过去是什么情况,现在既然已经是滕村市的企业,我们对它当然是要一视同仁的。不过呢,刚才我也说过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不想照顾滕机的问题,而是我们有没有这样的能力的问题。现在滕村市自己的情况也非常困难,否则我们也不会盼着像唐厂长的临一机这样有实力的企业到我们滕村来……,呃,来造福我们滕村。”

    唐子风看着苏荣国,笑着问道:“苏市长,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刚才提的这几条要求,市里都无法满足?”

    “当然不是完全无法满足的。”苏荣国说,“贷款方面,难度是最大的,当然,我们会尽力去协调各家银行,看看他们能不能挤出一些资金来扶持一下滕机。就业方面,我们市里有再就业工程,滕机如果有淘汰出来的人员,我们可以纳入这个系统进行统一管理。

    “再至于说优惠政策方面嘛……,这个涉及到的部门很多,我也需要逐个了解,现在实在没办法给唐厂长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过,我可以做一个保证,只要市里有这方面的能力,我们肯定是会尽力的。”

    这番话,其实就是车轱辘话,与他此前的表态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尽力而为,如果没做成,那当然就是无能为力了,你还能说啥?

    唐子风点点头,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滕机的情况就比较危险了。周厂长最多过两年就要退休了,一旦他退休,厂里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够挑得起这副大梁,那么滕机的破产恐怕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周厂长担心,滕机一旦破产,5000多工人,再加上2000多退休职工,还有家属,差不多近2万人的生计就成问题了。不知道市政府这边有没有相应的预案。”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了。大家对于滕机有各种不满,也的确不想费心费力去帮助滕机,当然,能力上的欠缺也是重要的一个原因。可万一滕机撑不住,像其他企业一样破产了,5000多职工下岗,2000多退休人员拿不到退休金,滕村市也真是扛不住。这些人都是滕村的居民,市政府能不管吗?现在滕村背的下岗职工包袱就已经够重了,再压上滕机这样一个巨无霸,滕村市恐怕真的会被压趴下了。

    “其实,我们国资局给滕机想过一个办法的。”谢达讷讷地开口了,他看了苏荣国一眼,见对方向他微微颔首,便接着往下说道:“滕机目前的厂区,处于滕村市的繁华地带,我们找人评估过,认为这块地至少能值2000万元。

    “我们向滕机的领导,也就是周厂长,提出过建议,建议滕机搬迁到郊区去,把厂区的土地还给市政府,市里给予滕机2000万元的补偿。这样一来,滕机不就有了更新设备和进行技术改造的资金了吗?”

    “不会吧?”唐子风诧异道,“难道滕村现在的地价这么便宜,滕机的土地好像是有将近1500亩吧,居然只值2000万?”

    “嗯嗯,这个嘛……”谢达窘了。2000万这个数字,当然是他打了马虎眼的。滕村经济不行,地价的确起不来,但也没便宜到一亩地才1万多块钱的程度。事实上,周衡也找人评估过,得出的结果是滕机的1500亩土地至少值1亿2000万元,这还是按工业用地计算的,如果改成商业和住宅用地,价格起码可以再翻上一番。

    “2000万这个数字,只是国资局这边预估的,可能不太准确。”苏荣国接过了话头,“因为滕机方面对于这个方案不感兴趣,所以谢局长他们那边也就没有做进一步的详细评估。如果做个详细的评估,也许2500万,甚至3000万,也是可能的。不过,前提是滕机愿意接受这个方案。唐厂长,你来市政府之前,周厂长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件事呢?”

第三百零六章 账不是这样算的

    “提过。”唐子风坦率地说,“不过,周厂长说他无法接受这个方案。”

    “他说过为什么吗?”苏荣国问。

    唐子风说:“说过,周厂长认为,现在谈搬迁的事情,不合时宜。如果滕机正处于蒸蒸日上的状态,能够给职工优厚的待遇,那么厂子搬迁倒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但现在滕机的经营状态不容乐观,原本就是人心思动的时候,再把厂子从市区迁到郊区,不可避免地会带来职工思想的激烈波动,一些有能力的职工甚至可能会选择离职,这对于滕机来说,就是雪上加霜了。

    “市里答应给2000万的补偿,这笔钱连新建厂区都不够用,更别奢谈更新设备和产品研发。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够让滕机再苟延残喘一两年,最后会连一点起死回生的希望都没有了。”

    “这个……也不至于吧。”谢达硬着头皮说,“我和周厂长讨论过。市里同意另外拿出一块土地,当然是在郊区的土地了,置换给滕机。滕机搬迁过去之后,只需要新建一些车间。考虑到滕机现在的生产任务也不满,所以一时也用不上太多的车间,这样就可以省下一些资金了……”

    说到这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说不下去了。2000万对于个人来说,的确是一笔大钱,但对于一个有5000多职工的厂子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即使全部留下来做为工资,也就能够撑上一年时间。更何况,搬迁一个厂子,哪有不建厂房的道理,而这些钱用来建厂房,的确是杯水车薪啊。

    其实市政府对于这个问题也有过讨论,有人提出应当给滕机以更多的补偿,比如4000万,或者6000万,至少要让滕机能够恢复生产,而且多少还有点流动资金。不过,另外一派观点认为,滕机已经没什么希望了,现在给它更多的钱,完全就是浪费,还不如把这些钱留下来,等到滕机破产的时候,至少还可以用于善后。

    这样的话,谢达是不方便直接说出来的,但周衡与唐子风此前分析滕村市的用意时,已经猜到了这一层。

    “苏市长,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其实滕村市对于滕机,已经是不抱希望了?”

    唐子风把头转向苏荣国,平静地问道。

    苏荣国想了想,反问道:“唐厂长,你觉得滕机还有希望吗?”

    “我觉得,事在人为吧。”唐子风答道。

    苏荣国看了看众人,又把目光投向坐在唐子风下首的吴定勇,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唐子风明白他的意思,说道:“苏市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小吴是我的秘书,跟了我很多年,有关的纪律,他还是了解的。”

    “嗯嗯。”苏荣国不置可否地嗯了两声,然后说道:“唐厂长,咱们也是明人不说暗话吧。的确,市里对于滕机未来的发展,有些悲观。目前我们这一片老工业基地的国企情况都非常不好,滕机前些年在经营上就陷入了困境,周厂长接手之后,情况比过去稍好一些,但也不容乐观。

    “更重要的是,周厂长已经是58岁的人了,而且还是部里派下来的干部,我们估计,他在滕机也不会呆太久。正如你说过的,一旦他离开了,滕机内部找不出其他人可以挑起这副大梁,让滕村市派人去接手,我们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这样一来,滕机出现严重亏损,甚至破产,都是极有可能的。市政府不能不预先做出一些准备。”

    “所以你们希望滕机把现在的土地腾出来?”唐子风问。

    苏荣国说:“腾出这块土地,目的也是为了使市政府未来能够有力量安置滕机的下岗职工。唐厂长说得对,这块土地的价值,的确不止2000万,如果运作得当,卖出1亿也是有可能的。

    “市里的想法是,先用2000万的资金,从滕机手里把这块土地拿过来,找开发商进行开发。未来取得收益之后,就可以把这笔钱作为滕机职工的安置资金。当然,再多的钱,也无法把滕机的职工永远养起来,职工们还是要积极开展再就业的。

    “有了这笔钱,我们至少可以为职工们争取到一个缓冲的时间,比如三年,或者五年。到时候国家的经济状况可能也好转了,会有更多的资金用于帮助我们老工业基地脱困,这样这些职工的生计也就有保障了。”

    “市领导真是用心良苦了。”唐子风由衷地说。

    这就是位置决定视角了。滕村市政府的确对滕机不看好,但也不至于想眼睁睁地看着滕机近2万职工和家属生活无着。即便不从一些高尚的动机出发,单是从市里的社会稳定着想,市政府也不可能让2万人挨饿。更何况,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包括苏荣国、谢达、寇文有这些人在内,都是有着正常人的情感的,还能真的不在乎2万人的死活?

    苏荣国不能答应唐子风提出的那些要求,一是因为要帮助滕机获得贷款、安置富余职工,的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二来则是因为他觉得即便这样做了,滕机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充其量就是在浪费了市里的大量资源之后,最终还是走向破产。滕村市的资源是有限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哪有这样白白糟蹋的道理?

    但周衡和唐子风抱的是另一种想法,那就是他们想不遗余力地救活滕机。相比苏荣国等人,周衡和唐子风对于滕机的未来有着更多的信心,所以自然无法接受滕村市的安排。

    “苏市长,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呢?”唐子风忽然问道。

    “什么机会?”苏荣国问。

    唐子风说:“既然滕村市对滕机已经不抱希望了,就让我们临一机来试试,如何?”

    “让你们试试?”谢达说,“我听人说,临一机曾经想兼并滕机,唐厂长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唐子风笑着反问道:“谢局长,如果我们真的想兼并滕机,滕村国资局准备开一个什么价钱?”

    “最起码……,最起码也得5个亿吧?”谢达略带着一些支吾地说道。

    “5个亿?”唐子风看着谢达,笑呵呵地问道:“谢局长这5个亿是怎么算出来的?我怎么觉得,最多1个亿也就够了。”

    “1个亿是不可能的。”寇文有也加入了讨论,“刚才苏市长已经说过了,如果运作得当,光是滕机的这块地,就值1个亿。滕机原来的固定资产起码有2、3亿吧,还有……品牌资产之类的,现在国外也是很讲究这个的。”

    “对对,还有滕机的技术,也是值很多钱的。”谢达补充着。

    唐子风把手一摊,说道:“可是,刚才你们明明说,对滕机已经不抱希望了。如果把滕机的厂区都卖了,收回钱来作为滕机职工的安置费用,它的什么固定资产、技术、品牌啥的,不都没了吗?”

    “账不是这样算的。”市财政局副局长钟静芬说,“唐厂长,滕机的固定资产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就算扣掉折旧,起码也值1个多亿。再加上它的土地,还有技术、品牌之类的,就算不值5个亿,3亿以上是最起码的。你现在说只出1亿,也就相当于它那块地的钱,这不等于白捡了一个厂子吗?”

    唐子风说:“钟局长,你应当换一种算法。滕村市原本是打算把滕机的土地卖掉,用于开发房地产,这样一来,这些土地上的固定资产也就没了。至于滕机那些机器设备,如果你们能找得到买主,估计能卖个千儿八百万。如果找不到买主,也就只能当废铁,能值几个钱?再至于说技术、品牌啥的,皮之不存,毛之焉附?你们还能指望有人收购它的技术和品牌不成?

    “所以呢,滕机的固定资产加上土地,对于滕村市来说,也就是值1个亿。而且滕村拿到这1个亿之后,还得用来安置滕机的职工,估计财政这边一分钱都落不下。如果把这滕村以1亿元卖给我们临一机,最起码,三年之内,滕机职工的工资是不需要滕村市操心的,滕村相当于净落下1个亿,吃点啥不香?”

    “这倒也是……”钟静芬被唐子风给说服了,她是管钱袋子的,对钱更为敏感。唐子风这套算法,还真没啥破绽,对于滕村市来说,的确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苏荣国听不下去了,他轻咳一声,阻止住了属下几员大将与唐子风的讨论,说道:“唐厂长,你这个算法,是建立在滕机完全没有希望的基础上的。但现在滕机在周厂长的领导下,还在开展生产自救,市政府这边,也在大力地帮助滕机恢复生产经营活动。

    “所以,现在就让滕机市以1亿元的低价,把滕机卖掉,而且还包括了滕机价值1亿元以上的厂区土地,这是不合理的。如果我们答应了,就是国有资产的重大流失,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是没法向市委交代的。”

    啥叫官字两张口,苏荣国算是极好地演绎了这个说法。几分钟前,他还在振振有词地说对滕机失去了信心,一转眼,又变成了市政府在大力帮助滕机恢复生产。说到底,就是看到临一机有意接手,怎么也得抬抬身价了。

第三百零七章 我现在就走

    “那么,按苏市长的意思,临一机应当出多少钱呢?”唐子风问道。

    苏荣国说:“临一机如果想兼并滕机,滕村市政府是大力支持的,这对滕机和滕村市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好的结果。当然,我相信临一机有意兼并滕机,也是看到了兼并滕机所带来的好处,那就是一个多赢的局面了。

    “兼并的费用方面,我无权擅自做主,这需要请专业人员对滕机的价值进行评估之后,才能确定。不过,我可以表一个态,滕村市政府会按照最优惠的价格,接受临一机对滕机的兼并。所有能够免除的费用,我们一概都会免除,这一点请唐厂长放心。”

    唐子风笑道:“呵呵,苏市长这话,……嗯,我听懂了。我也表个态吧,我们临一机能够接受的上限,差不多就是1.2亿左右。我们也可以接受另一个方案,那就是由临一机出资6000万,收购滕机50.1%的股权,滕村市国资局可以保留余下的49.9%,到时候滕机赚了钱,滕村市是可以拿到分红的。

    “至于说超过1.2亿的价格,我也不能说绝不接受,不过,这就需要获得我们厂务会的授权了。事实上,我们临一机有一些领导对于兼并滕机这件事,也是不太积极的。”

    “1.2亿是绝对不可能的。”寇文有回答道。

    唐子风转头去看苏荣国,苏荣国假装喝茶,并不与唐子风对视,同时选择了沉默,这就相当于表示自己同意寇文有的意思了。唐子风等了几秒钟,没等到苏荣国的回答,突然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可把大家都给笑懵了。大家说的都是严肃的事情,偶尔脸上带点微笑、苦笑、冷笑、嘲笑啥的,都在合理范围之内,可唐子风这个表情,分明就是有点乐不可支的样子,这算是个啥事呢?

    “唐厂长,你这是……”寇文有诧异地问道,

    唐子风却是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摆手,大致是表示自己一时控制不住,笑得没法说话了。大家等了足有半分钟,唐子风才堪堪笑定,他一边抬手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边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实在是想到了一些可笑的事情,失态了,失态了。”

    “唐厂长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要不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乐乐吧?”谢达没好气地呛道。在此前,因为唐子风算是苏荣国的客人,谢达在他面前不便放肆,说话还是比较谨慎的。唐子风刚才的表现,算是很失礼了,谢达也就不再和他客气了。

    唐子风脸上还带着笑容,对谢达说道:“谢局长,这事对于我来说挺好笑的,不过如果说给谢局长听,谢局长就不见得会觉得好笑了。不瞒各位说,到市政府来之前,我还有点忐忑不安的,生怕我开始1.2亿的价钱,滕村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那我们临一机可就惨了。

    “刚才寇主任说1.2亿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了寇主任这句话,我回去就好向周厂长交代了。你们是不知道,为这事,我都愁了好几个月了,现在突然解脱了,所以一下子没憋住……”

    说到这,他又笑了起来,还伸出一只手捂着半边脸,似乎是真的不好意思让人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众人一开始都没听懂他的意思,待到回过味来,所有人的脸都黑下来了。

    尼玛,这家伙的意思分明是说,他原本压根就不打算兼并滕机,只是碍于周衡的面子,才不得不跑过来与大家虚与委蛇。前面他与谢达、钟静芬等讨价还价,不过都是在演戏,真实的目的就是要让滕村市开一个高价,以便他有理由退出这件事。

    这个意思是不是唐子风的真实意思,倒还另当别论,毕竟谈判的时候,虚虚实实都是可能的。最关键的是,他居然把这样的话公开说出来,这简直就是耍无赖了。这一屋子人,处级以上干部就有七八位,唐子风自己也是一个正局级企业里的常务副厂长。在这种场合里,大家说话都是恨不得使用外交辞令的,这个小年轻居然这样口无遮拦。

    “唐厂长,你是说,你跑到市政府来,就是为了来耍我们滕村市的?”谢达怒气冲冲地说道。

    唐子风把手一摊,冷笑道:“谢局长何出此言啊?我拿着1个多亿的资金,千里迢迢跑到滕村来,你把这叫做耍你们?”

    谢达一滞,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唐子风的理由好强大,谢达都不知道该如何批驳才好。

    “可是,你刚才又说生怕滕村把滕机卖给你,这不说明你实际上并不想兼并滕机吗?”钟静芬说。

    唐子风说:“从我个人的本意上说,我当然不想兼并滕机。我在临一机当厂长当得好好的,最多到明年,我们厂的营业额就能超过10亿,在国家机电公司旗下也算是个明星企业。滕机经营困难,内部关系复杂,我吃饱了撑的才愿意背这么一个大包袱。”

    “那你来市政府干什么?”谢达问道。

    唐子风凛然道:“因为我的使命感啊!我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国家干部,我能眼睁睁地看着滕机这样一家有几十年历史的老企业垮掉吗?我能眼睁睁看着滕机5000多干部职工下岗吗?我的责任心让我不得不对滕机伸出一只手,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拉滕机一把,这有错吗?”

    谢达再次被噎住了。他有100个理由相信唐子风这话是吹牛,都什么年代了,还讲受党教育多年这种话,说出来谁信?可问题在于,在这种场合里,人家唐子风说出来了,你心里再不信,也无法反驳。你如果敢说唐子风的话是假话、是套话,人家就敢拉着你来理论:

    怎么,你不相信一个国家干部的信念吗?难道你没有这样的信念吗?就算你自己没有信念,还不允许别人有信念吗?

    呆在体制内,谁敢公开说自己不相信大道理?这不是自断前程吗?

    苏荣国没法再装哑巴了,他看出来了,唐子风这厮是真的能言善辩,自己这帮手下想和他耍嘴皮子,那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万一有谁说错一句话,被他抓住把柄,日后在什么地方借题发挥,对于滕村市来说,也是一桩麻烦。

    “唐厂长,咱们也别绕弯子了,你说说你的真实想法吧。”苏荣国沉声道。

    唐子风收起刚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正色说:“那好,苏市长,我就实话实说吧。滕机是一家老企业,是机械部二局原来的‘十八罗汉厂’之一,周厂长对它很有感情,所以再三要求我出手相助。

    “我这次到滕村来,周厂长向我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希望能够保留下滕机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技术,二是能够保障滕机5000多在职职工以及近2000退休职工的生活。周厂长是马上就要退休的人了,滕机的死活,其实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是完全出于一片公心,却向我卖了私人的面子。

    “周厂长是我的老领导,他的要求,我肯定是要尽力去办到的。但我的能力有限,如果滕村市愿意以不超过1.2亿元的价格把滕机卖给临一机,那么我就接下来,努力让滕机恢复生机。如果滕村市狮子大开口,那我就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我要说的是,滕机的职工和家属一共有2万人,这都是滕村市的居民。如果滕机破产了,这个包袱是要由滕村市来背的,与我唐子风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与周厂长同样是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如果你们觉得周厂长叫我到滕村来,是带着什么私利,那你们就搞错了。如果大家觉得我唐子风从临河跑到滕村来,是为了捞什么便宜,那我可以现在就走。

    “各位,告辞了,有去临河的机会,给我打个电话,我请各位吃大餐。”

    说着,唐子风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向众人拱了拱手,转身就向外走。吴定勇也连忙起身,跟在唐子风的身后向外走去。

    “哎!”谢达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转头去看苏荣国,却见苏荣国只是站了起来,并未试图叫住唐子风。唐子风走得那叫一个爽利,大家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和吴定勇二人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这这……,这特喵就是个愣头青啊!”寇文有用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好半天才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

    “就是,这都什么人啊!”

    “这家伙真的是个常务副厂长?”

    “少年得志,一点规矩都不懂啊!”

    其他众人也一齐吐起槽来。这也算是活久见了,两个副局级干部在一起谈事,其中一个人说翻脸就翻脸,抬腿就走了,这不是儿戏吗?

    苏荣国沉着脸,向众人挥了挥手,说道:“算了,大家各自回去吧!今天的事情,大家回去之后不要乱说。”

    “明白明白!”众人忙不迭地应着,也不再说什么,脚步飞快地离开了。今天这事,可是领导被人扫了面子,估计一肚子气正找不到地方撒呢,谁还敢去触领导的霉头。

第三百零八章 可以提供一些业务

    寇文有落在最后,见其他人都走了,这才回过头对苏荣国问道:“苏市长,你看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唐子风身为临一机的常务副厂长,不该这样莽撞的啊。”

    “他莽撞?”苏荣国冷哼一声,“这小子滑不留手,他是把咱们全给耍了。”

    寇文有愕然:“我没明白。”

    苏荣国说:“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他就是不打算收滕机,但又抹不开周衡那边的面子,所以就拿咱们当了个挡箭牌。他最后那一番话,相当于是把责任都推到咱们滕村市头上了,说是咱们滕村市故意刁难,所以他才没法接手滕机。这样一来,周衡也就没法说什么了。”

    “可他也没必要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吧。”寇文有说。苏荣国的这个分析,与唐子风自己说出来的一模一样,这就让寇文有觉得奇怪了。按道理来说,唐子风既然是想搞阴谋,起码应当会掩饰一下,哪有实话实说的道理?

    苏荣国叹道:“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啊。你想想看,周衡不过是曾经当过他的一任领导,他凭什么那么听周衡的话,周衡说一句,他就带着1个亿跑过来了。说到底,他不是要做给周衡看,而是要做给行业里的其他人看。周衡在机械部当了几十年的机电处长,人头熟得很,唐子风做出一副对周衡忠心耿耿的样子,在行业里就能搏一个好名声。

    “你听他刚才说的话,他说他本来不想兼并滕机,是为了周衡才这样做的。现在没做成,也是因为我们滕村市政府不给他机会,他一点责任都没有。他把这些话公开说出来,大家只会觉得他襟怀坦白,不会再去琢磨其他的事情。

    “这样一来,好人全是他做了,坏人全是咱们做了,这不就是把咱们都给耍了吗?”

    “可是,……他就不怕咱们真的答应他的条件,以1.2亿的价钱把滕机卖给他?”

    “他怕啥?如果咱们真的答应1.2亿的价钱,他也会接受。光是滕机这块地皮就值这么多钱,其他的厂房、设备啥的,他相当于是白捡,他能不要吗?”

    “这……,合着他里外都不怕啊。”

    “可不就是吗?你看他装得像个愣头青似的,心里的算计精着呢。喵的,咱们全给他当垫底的了。”

    “这小子也太阴险了吧!不行,今天这事,咱们不能替他宣传,我一会跟大家再交代一下,让大家谁也不能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他想当好人,咱们可不给他当陪衬。”寇文有恨恨地说。

    苏荣国拍了拍寇文有的肩膀,说道:“老寇,你还是太老实了。这个唐子风可是个南方人,论玩心眼,你能玩得过他?今天的事,咱们的人会不会往外传,我不敢说,可你架不住唐子风他自己会出去说啊。你看吧,回头滕机那5000多职工,肯定都会说咱们市政府不地道,咱们再想收滕机的那块地,难度可要大出几倍了。”

    要说起来,能当上副市长的人,眼光可不是一般的犀利。正如苏荣国预言的那样,没到半天时间,市政府大会客厅里的那番对话,就已经在滕机传得妇孺皆知了。这其中,除了唐子风主动安排人爆料之外,那一干参加了会谈的滕村各委局干部也没执行苏荣国的封口令,一出会客厅就把这事向亲朋故旧抖了个底掉。

    当然了,每个人向别人透露这件事的时候,都是反复交代别人不要外传的,可架不住这些亲朋故旧也有自己的亲朋故旧,唐子风力怼苏荣国这么精彩的段子,谁能抑制得住向别人讲述的冲动?

    “什么,临一机想出1个亿收购咱们厂,被滕村市给否了?”

    “否得好!花1个亿就想把咱们厂买过去,当是买胡萝卜呢?”

    “你拉倒吧,就咱们厂这个鸟样,人家愿意出1个亿,你就知足吧。”

    “被临一机收过去有什么好的,去看那帮南方人的臭脸吗?”

    “那也比厂子倒闭了强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咱们厂会倒闭了?”

    “你不会觉得咱们厂还有救吧?”

    “艹,滕村市那帮家伙也真够黑的,好不容易有个厂子愿意把咱们接过去,他们还漫天要价,有本事,你倒是给我们滕机找点活啊!”

    “就是!以后咱们厂如果发不出工资,就找市政府去,谁让他们不答应临一机接手的。”

    “我看这帮家伙就没安好心……”

    一时间,滕机上下议论纷纷,观点也各不相同。有人觉得如果厂子能够被临一机兼并,或许是一个好的结果,也有人认为临一机和滕机都是老国企,凭什么滕机就需要临一机来搭救,自己努努力未必就做不到临一机的样子。

    不过,有两点是大家普遍认同的,其一是临一机对兼并滕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人家纯粹是看在老周厂长的面子上才愿意伸手的,其二则是这件事所以没有成功,完全是滕机市政府从中作梗,怨不到临一机头上。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目前咱们手上的生产任务,连一半的生产能力都达不到。照这样下去,最多到下下个月,咱们厂发工资就成问题了。”

    滕机的厂务会上,周衡看着一干厂领导,沉着脸说道。

    “部里也太不负责任了,把咱们往滕村市一扔,就啥都不管了。咱们这么多年为部里也算是兢兢业业吧,结果落这么一个下场。”副厂长聂显伦气呼呼地说道。

    “老聂,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另一位名叫宋大卓的副厂长没好气地说,“这是国家政策上的事情,咱们说啥也没用,还是讨论点现实的问题吧。”

    “这怎么就不现实了?”聂显伦说,“同样都是部里的企业,为什么有些企业就能划到国家机电公司去,继续吃国家的饭,而咱们滕机就得划给滕村市,市里一点资源都没法给咱们提供。我倒是觉得,咱们应该向上级提出意见,最起码,得给咱们一个过渡期吧?在这个过渡期里,国家得保证咱们的业务,不能让咱们饿肚子。”

    “如果提意见有用,那么多企业都会去提了,哪轮得到咱们滕机。”副厂长石爱林说。

    类似的话,聂显伦已经在厂务会上说过无数次了,大家都听腻了。到了这个级别的干部,起码的政策水平还是有的,哪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全国各系统像滕机这样被下放给地方的企业数不胜数,哪是滕机一家企业提点意见就能够改变的。聂显伦说的这些话,用来煽动一下厂里的普通职工或许还有效,在厂务会上这样说,实在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周厂长,关于临一机兼并咱们滕机的事情,还有希望没有?我倒是觉得,如果能让临一机把咱们给兼并了,咱们的情况可能就有转机了。”石爱林转向周衡说道。

    周衡摇摇头:“临一机的唐厂长去和市政府谈判的事情,大家可能也都听说了。市里开出来的价钱太高,临一机接受不了,所以这事基本上就搁置下来了。”

    “市里也管得太宽了吧?”宋大卓不满地说,“他们不愿意让临一机来兼并咱们,那就拿出点实在的东西来扶持我们啊。要我说,让临一机兼并,恐怕是咱们滕机最好的出路,临一机的唐厂长,经营能力真是没说的。咱们厂现在的这点业务,不也是通过‘机二零’那边介绍过来的?如果咱们当初没有参与‘机二零’,现在这会恐怕就已经停工了。”

    “我倒不这样看。”聂显伦呛声道,“那个唐子风,也就是不到30岁吧?能有多大的本事。临一机能有现在的样子,还是咱们周厂长在那的时候打下的底子。现在周厂长都已经到咱们滕机来了,咱们还有什么必要非要靠着临一机?”

    “临一机能够有今天的成绩,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作用,各方面的因素是很多的。”周衡说,“这些因素,有一些咱们滕机也是有的,还有一些就是咱们滕机所缺乏的。过去这一年,咱们也搞了一些改革,有一些成效,但效果还不够。现在厂里这个情况,也不太适合再做什么大的动作。对于咱们来说,怎么解决眼前的财务困难,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周厂长,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和临一机之间的合作,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石爱林问道。

    周衡迟疑了一下,说道:“唐厂长从市政府回来以后,跟我说过,如果市政府坚持原来的报价,临一机是绝对不可能兼并滕机的。不过,他表示可以给咱们一些业务,帮助咱们解决一点困难。”

    “他可以给咱们业务,居然有这样的好事?”好几位厂领导都是眼睛一亮。滕机的困难不就是业务不足吗?如果唐子风答应给滕机提供一些业务,那滕机还能有什么困难呢?

    周衡看看众人,露出一个苦笑,说道:“唐厂长说的给咱们业务,并不是直接把业务交给咱们做,而是要租咱们的车间和生产设备,另外就是雇咱们的工人,咱们只能拿到设备的租金和工人的工资,业务利润这方面,咱们是拿不到的。大家说说,这样的业务,咱们是接还是不接?”

第三百零九章 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

    井南省芮岗市,新塔模具制造公司的车间里。

    韩伟昌从一台仿形铣床背后绕出来,一边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机油,一边对旁边的一名操作工人说道:“你开机试试吧,应该没问题了。”

    此时的韩伟昌,身上穿着一件沾了油污的工作服,脸上也不知啥时蹭上了几道黑印子,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已经消失了,看上去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工人,全然没有了从前那副浑身上下散发着暴发户气息的模样。

    机器开动起来了,电机带着刀具嗡嗡旋转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悦耳。那操作工向韩伟昌翘起了一个大拇指,赞道:“韩师傅,真有你的,一点事都没了。”

    “那是,也不打听打听,我老韩是干嘛的。”韩伟昌哈哈笑着,语气里带着自夸,却丝毫也不让人觉得反感。

    “韩师傅,你喝口水。”

    一位身穿廉价西装的小伙子递上来一瓶矿泉水,殷勤地说道。这小伙子名叫郑康,是滕机销售部的一名销售员,这次是跟着韩伟昌一道到井南来开拓业务的。

    韩伟昌被唐子风发配到滕机去,周衡没有给他任命任何职务,只是向滕机的厂领导说这是他从临一机借来的一位销售能手,是来给厂里的销售员做业务示范的。

    韩伟昌到滕机之后,先是一头扎进了车间,跟着各道工序,熟悉滕机的生产情况。滕机的主营产品是各类铣床,临一机则是以磨床生产为主,同时也生产铣床和镗床。韩伟昌作为曾经的临一机工艺科副科长,对于铣床技术并不陌生,在车间里呆了一个星期就基本上了解了滕机的产品情况。

    随后,他便从滕机销售部挑了一位看上去还比较顺眼的小伙子,也就是郑康,坐火车南下,来到了井南。

    芮岗的这家新塔模具制造公司,曾经是滕机的老客户,从滕机买过不少铣床,但这一两年却是订单锐减,反而是三天两头打电话或者发函到滕机去投诉。韩伟昌在销售部看到过新塔公司的投诉记录,心里的感觉堪称是羊驼狂奔。

    新塔公司最早给滕机打电话,仅仅是报告有一台从滕机购买的仿形铣床出了问题,让滕机派人过去检修。作为一家颇有规模的模具制造企业,新塔公司的机床数量很多,一台铣床趴窝,对于整个生产并没有什么影响,所以在联系的时候,也没催得特别紧,态度应当还是比较好的。

    可谁曾想,滕机这边足足拖了一个月时间,直到对方连打了四五次电话,这才安排了人过去。关于此事,韩伟昌向销售部负责售后的人员进行了了解,得到的回答是,为了这么一台铣床专门派人去一趟井南,很不划算,所以售后部门是凑齐了好几个维修请求,才统一安排了维修工,这一拖可不就过去一个月了吗?

    仅仅是拖延了一个月,倒也罢了。滕机的维修工到了新塔公司之后,拆开出故障的机床一看,确定是其中一个零件损坏了,必须更换,而他显然是不可能随身带着所有机床配件上门去的,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回滕村拿了配件再回来,或者由滕机把配件寄往芮岗,维修工等收到零件之后才能完成维修。

    以新塔公司的意思,滕机方面无论采用哪种方法,他们都可以接受,前提就是尽快把机床修好。新塔公司有很多机床不假,但也不能让一台机床总是趴在这里不能用吧?滕机的维修工哪管这套,直接撂下一句话,说现在没有零件,他也不能在井南等下去,所以维修的事情只能等下次再说了。

    什么,下次是啥时候?问村长去啊!

    没错,那位维修工当时就是这样说的,他觉得自己很幽默……

    这一来可就把对方给惹急了。新塔公司是一家私营企业,老板叶永发是农民出身,白手起家创下这么大的企业,那也是有性格的人。要说起来,叶永发平日里待人还是挺宽厚的,动辄就说谁都不容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可遇到滕机的这种大爷作风,叶永发可谓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当即就翻了脸,说自己手上有滕机的销售合同,设备维修是滕机的义务。因为滕机的设备出了故障且维修不及时,给自己的企业造成了经济损失,滕机不但要负责把机器修好,而且还要赔偿这些损失,否则他就要告到法院去,不信拿滕机没办法。

    对于叶永发的威胁,滕机的维修工自然是不怕的,这不关他的事情。他离开了井南,回到滕机,向销售部交了差就完事了。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新塔公司先是取消了原定向滕机订购的一批铣床,同时隔三岔五地给滕机打电话,告知滕机因为机床仍未修复,截至目前为止,滕机已经欠了新塔公司多少误工费,还有多少多少利息。

    滕机销售部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一开始还耐心地跟对方解释,说会尽快安排新的维修工人带着零件过去。可新塔公司这边估计也是被先前的维修工气着了,态度很强硬,声称维修是必须的,误工费也必须同时带过来,交完钱再进门。

    这样的要求,当然就有些恶心人了。新塔那边算出来的误工费还真不多,也就是一千多元,相比一台铣床的价格来说不算个事,滕机派人去一趟井南,差旅费也得好几百了。滕机这几年财务状况不太好,但也不至于拿不出这1000多元钱,只是这种被人逼着赔偿误工费的事情,实在有些憋屈,这岂是骄傲的滕机人能够接受的。

    双方于是就谈崩了,一方声称马上就要去法院告状,另一方则叫嚣着“有本事去告,老子不怕”。新塔公司这边负责此事的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滕机这边则是一位中年大妈,双方隔着千里电话线拌嘴,居然吵了一年时间也没厌烦。

    韩伟昌在滕机销售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份资料。他向销售部的现任部长曾灿伟求证此事时,曾灿伟把手一摆,说道:“这种事太正常了,井南那些乡镇企业就喜欢鸡蛋里挑骨头,不理他们就是了。”

    韩伟昌无语。他向售后中心要了维修单,到库房领了需要更换的配件,便带着郑康到井南来了。他无法改变曾灿伟等人的想法,只能先从郑康这样的小年轻下手,他要向郑康演示一下,啥才叫真正的销售。

    听说是滕机派来了维修人员,叶永发当即表示不见,并且不允许韩伟昌一行进门,除非滕机先把这一年多的误工费加利息都交上。韩伟昌自然不会去交这些钱,但他也有自己的办法。这些年,韩伟昌在井南结交了不少私营企业的老板和高管,他通过芮岗的一位私企老板给叶永发递了个话,叶永发碍于熟人的面子,终于点头允许韩伟昌进门了。

    韩伟昌进门之后,叶永发没有见他,而是安排了一位名叫刘允的小经理带韩伟昌去看那台出故障的机床。以韩伟昌的想法,自己先把机床修好,消除掉双方结怨的症结,然后再托人说情,掏钱请叶永发吃顿大餐,自己当场罚酒三杯啥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韩伟昌知道,井南人其实是很好打交道的。你得罪了对方,只要把姿态做足了,人家有了面子,自然就不会再跟你为难了,该做生意还是继续做生意。那种一言不合就砸锅的人,是不可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的。

    想法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让韩伟昌想骂街。他把那台机床拆开,正准备把自己带来的配件换上去,却惊异地发现这台机床损坏的并不是他带来的这个配件,而是另外一个配件。先前那个混蛋的维修工,回去汇报的时候,居然把零件名称写错了。

    “哈!”叶永发听到刘允报告过来的这个消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就笑喷了,他狂笑了足有十分钟,这才挥舞着手臂,吩咐道:

    “你去跟他们说,曲松到渔源有直达的飞机,让他们厂里的人带着零件现在飞过来。我给他们24小时,24小时之内,如果他们把机床修好了,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我请他们的人吃海鲜。如果做不到,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娘皮的,如果是老子的公司里有这样不靠谱的售后,老子扒了他们的皮!”

    曲松是长化省的省会,渔源则是井南的省会。叶永发的意思,是让滕机那边派人带着零件先赶到曲松,坐飞机到渔源,再从渔源赶到芮岗,如果中间不耽搁,24小时之内把零件送到,并把机床修好,倒也是可能的。

    滕机如果愿意这样做,那么自然就显示出了诚意,叶永发也不吝给滕机一个面子,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斗争。但滕机如果做不到,那就对不起了,叶永发也是要面子的,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你滕机?

    “用不着24小时,给我4个小时就行。”

    听到刘允带来的话,韩伟昌淡淡一笑,给出了一个霸气的回答。

第三百一十章 好久没摸机床了

    “这家伙想耍我?”

    叶永发得到报告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4小时时间,意味着韩伟昌不是从滕机本厂获得配件,而是能够在芮岗本地找到配件。

    芮岗这个地方并没有滕机的销售服务网点,甚至整个井南省都没有这样的网点。这几年,以东叶省的临一机为代表,一些大型机床企业陆续开始在全国各地建立售后服务中心,一个中心可以辐射周边几个省,以达到对客户及时响应的要求。滕机属于没有建立售后服务中心的那批企业,不知道是因为骨子里还残留着官商作风,还是因为经营状况不善,没有能力这样做。

    在本地没有销售服务网点,韩伟昌又如何能够在4小时内找到相应的配件呢?叶永发脑子里闪过了一个阴谋论,那就是韩伟昌在他面前演了一出戏,他其实是带着正确的配件来的,但却故意装作带错了配件的样子,以便制造出一个反转剧情,以便获得叶永发的欣赏。

    至于说为什么叶永发会有这样的猜想,那自然是因为他自己过去就曾经干过这种事,哪个成功的企业家没有学过演员的自我修养呢?

    “他问我们公司有没有120毫米的45号碳素圆钢。”刘允的回答让叶永发倍感意外。

    “他想干什么?”叶永发问。

    “他说,他可以现做一个配件换上去。”刘允道。

    “现做?有意思。”叶永发笑了,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现做一个零件,对于机械企业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新塔公司就是做金属机加工的,各种设备齐全,制造一个零件没有任何困难。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和滕机赌气,叶永发也可以让自己的工人做一个零件出来,把那台铣床修好。

    以往,新塔公司有一些设备出现小故障的时候,叶永发就是这样做的。因为为了一个小故障去找厂家来维修,实在很麻烦,自己做个零件换上去,反而更简单。

    在此前,新塔公司不清楚滕机这台铣床出故障的原因,就算能够推测出是零件磨损了,也不会轻易去更换,尤其是不能轻易用自己制造的零件去更换。机器上的零件,不是光外观相同就可以的,材料、加工工艺、热处理工艺等都有讲究,自己造的零件如果与原厂的生产工艺不同,装上去不耐用也就罢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导致设备出现更严重的故障,那就麻烦了。

    当然,如果设备已经过了保修期,原厂零件又昂贵得令人发指,自己造个零件去替换原厂零件,对于中国的工业企业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早些年因为外汇紧张,有些企业的进口设备出了故障,不就是自己凑和着修的吗?有些进口轿车上的零件,企业都敢自己造出来换上,4s店标价500元的零件,企业里自己造一个,连1元钱都花不了,装到车子上去,一点毛病都没有。

    正因为知道这些,对于韩伟昌表示要现场制作一个零件这件事,叶永发并没有觉得特别惊讶。在感慨于韩伟昌的急智之余,他对这个人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滕机的售后人员是什么德行,叶永发是清楚的,现在居然出现这么一个兢兢业业的人,能不让叶永发觉得大开眼界吗?

    韩伟昌随后的表现,不断刷新着叶永发对他的观感。一个零件的加工涉及到车、铣、磨和热处理等若干个工序,韩伟昌居然一个人就全拿下了,使用的当然是新塔公司的设备,这是叶永发许可的。

    韩伟昌带来的郑康进厂就直接到了销售部,从来没有下过车间,对于机加工可谓是两眼一摸黑,一点忙都帮不上。而韩伟昌硬是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用不到四小时的时间就造出了一个合格的零件,并装到了出故障的机床上。

    “韩师傅,开眼了,你这技术,搁在咱们厂也不输给车间里那些老师傅了!”

    郑康站在韩伟昌身边,诚心诚意地拍着马屁。他看不懂韩伟昌的操作,但起码也知道能够同时开几种机床是很牛的事情,至少他是望尘莫及的。

    “做销售的,没这两下子还行?”韩伟昌向郑康吹嘘了一句,旋即转向站在另一侧的刘允,笑着说道:“刘经理,你看,我们这算是达到叶总的要求了吧?”

    “了不起,了不起。”刘允笑着赞道。韩伟昌在机床上加工零件的时候,刘允就在不停地用手机向叶永发汇报进度,叶永发在电话里已经表示了对韩伟昌的认可,所以刘允对韩伟昌的态度也就温暖多了。

    “那么,你看……,能不能请叶总赏个光,我和小郑想请叶总吃顿饭,当面向叶总端酒赔礼。”韩伟昌说道。

    刘允道:“韩师傅言重了,叶总已经交代了,今天晚上他做东,请韩师傅和郑师傅吃海鲜,赔礼啥的,叶总说就不必提了。”

    “哈哈,叶总真是大人有大量,我老韩佩服。今天晚上这顿,一定得由我们买单。”

    “这事我说了不算,韩师傅和叶总商量吧。”

    “应该的,应该的。”

    当天晚上,重新换回西装的韩伟昌带着郑康,在刘允的引导下,来到了芮岗一家颇有档次的海鲜大餐厅。走进刘允事先订好的包间,韩伟昌看到叶永发已经提前到了,旁边还有此前替韩伟昌说过情的那位芮岗本地老板,福美厨房用品公司的董事长李永福。

    “韩总来了,快请快请,我们可等了你一会儿了。”

    见到韩伟昌进门,李永福哈哈笑着过来相迎。他与韩伟昌的交情是在韩伟昌担任临一机销售部长的时候结下的,井南这些与韩伟昌熟悉的私企老板,对韩伟昌都是称呼为“韩总”的。

    “李总别寒蹭我了,我现在哪是什么总啊,我已经被打发到滕机当个普通业务员了。”韩伟昌一边与李永福互相拍着肩膀表示亲热,一边自谦道。说罢这些,他又转向叶永发,恭敬地说道:“叶总,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一会我再加罚三杯。”

    “韩总客气了,快请坐吧。”

    叶永发坐在主位上,嘿嘿笑着做了个手势,请众人落座。他的企业规模比李永福的企业要大得多,芮岗这个地方是很讲究以财富论地位的,所以他可以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个上位者的姿态。

    韩伟昌带着郑康入座了,刘允担当了服务的角色,跑到门外去找服务员点菜去了。叶永发把头转向韩伟昌,问道:“韩总,我刚听老李说,韩总原来是在临一机当销售部长的,不知道怎么又到滕机去了。照理说,临一机和滕机是平级的,而且现在临一机的经营比滕机好了十倍都不止,韩总到滕机去,怎么也得提上一两级吧?怎么会亲自来做售后呢?”

    韩伟昌露出一个尴尬的神色,说道:“什么韩总不韩总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叶总、李总,不瞒你们说,我是在临一机犯了点错误,呆不下去了,所以我们厂长就把我派到滕机去了。在滕机的具体职务嘛,现在还没定,这不,先带个徒弟出来跑跑,联系点业务。

    “售后服务这块,我过去也是做过的。新塔公司这件事,是我们滕机做得不地道,我就是专门来向叶总赔礼的。一会酒上来了,我自罚六杯,三杯是为了刚才迟到的事情,另外三杯就是为了过去我们滕机给叶总添了麻烦,我算替我们销售部给叶总道歉了。”

    “哈哈,过去的事情,都揭过去了,韩总没必要再提了。”叶永发摆了摆手,“我听刘允说,白天的时候,韩总是亲自动手加工零件,这份诚意,我老叶领了。我当时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早知道,安排两个工人去做,也是方便得很的,哪有必要劳烦韩总自己动手。这个刘允也是笨得很,我后来已经骂过他了。”

    韩伟昌笑道:“叶总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们滕机的事情,哪能麻烦新塔的工人去做。我过去在临一机是搞工艺的,机加工这块熟得很。好久没摸机床了,本来还担心搞不好,结果一上机床,哈哈,总算是技术还没丢。”

    “技术这东西,跟骑自行车一样,学会了就丢不了。我过去刚开厂子的时候,也是车铣刨磨一个人做的,这几年生意做大了,机床也摸得少了。不过,如果让我去做个零件,我估计也还能做出来。”叶永发说道。

    “是啊是啊,技术这东西,学了就丢不了,叶总的技术,肯定比我强得多了,要不也开不了这么大的公司嘛。”韩伟昌附和着,顺便岔开了刚才的话题。

    刚才叶永发说用不着韩伟昌亲自去做那个零件,这种话也就是哄哄幼儿园的孩子。韩伟昌有100个理由相信自己开机床的那会工夫,叶永发就呆在他的办公室里遥控观察着。正是因为看到韩伟昌挥汗如雨,一个人把零件做出来了,叶永发才会坐到这里来与他谈笑风生。如果当时韩伟昌自己不动手,而是央求新塔的工人帮忙,他就别想见着叶永发了,还是早点买车票回滕村去更好。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机床是谁生产的

    大家聊了几句闲天,各种酒菜便陆续端上来了。韩伟昌果然要了三个一两装的杯子,一字排开,倒上白酒,便准备向叶永发端酒谢罪。叶永发哪会让他这样做,连忙劝阻,李永福也在一旁说着客气话,最后的结果是韩伟昌把三杯酒都喝了,而叶永发和李永福也分别陪了三杯,这就算是把双方的面子都给照顾到了。

    “韩总,你刚才说你在临一机犯了点小错,被打发到滕机去了,这算是正式调动过去,还是临时去帮帮忙?”

    酒过三巡,李永福开始向韩伟昌打听正事了。叶永发也把头转向了韩伟昌,表现出对此事颇感兴趣的样子。事实上,叶永发刚才愿意给韩伟昌面子,也是因为听李永福说韩伟昌其实是临一机的销售部长,叶永发不想和滕机打交道,但和临一机他还是想搞好关系的。

    临一机这几年发展势头很不错,俨然有国内机床行业领头羊的意思,叶永发的新塔公司每年要采购的机床不少,和临一机搞好点关系,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韩伟昌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端起酒杯,向二人又敬了杯酒,这才悠悠地说道:“李总这个问题嘛,其实都一样。大家都是朋友,我也不瞒你们,临一机现在正打算兼并滕机,我到滕机去,算是去打个基础。未来滕机被临一机兼并了,两边的销售部肯定要合二为一,我们唐厂长说打算成立一个独立的销售公司,到时候……”

    说到这里,他向二人递过去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韩总的意思是说,等到你们两家合并了,韩总就是这个销售公司的一把手了?”李永福瞪大眼睛问道。

    韩伟昌笑着连连摆手:“这怎么可能呢。临一机也好,滕机也好,能人多得很,哪轮得到我去当一把手,到时候,我也就是在里面打打杂而已。”

    他话归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几分得意。李永福和叶永发都是生意场上滚打过来的人,岂能看不出韩伟昌的真实意思。倒是郑康坐在一边,满脸惊愕,显然是被韩伟昌曝的料给震惊了。

    “滕机如果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可真不行,弄不好,会把你们临一机都给拖下水了。”叶永发沉声说道。

    韩伟昌翘起拇指赞说:“叶总高见,照着滕机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临一机是肯定不敢接手的。不过,我们唐厂长的能力,想必叶总和李总也都听说过。现在滕机的厂长周衡,是我们临一机原来的厂长,也是我们唐厂长的老领导。我听唐厂长说了,他准备和周厂长联手,好好地整顿一下滕机,最多半年时间,要让滕机的内部管理达到我们临一机的水平。”

    “能做到吗?”叶永发问。

    韩伟昌说:“这种事,也不是谁打个包票就能相信的。不过,从过去这几年来看,我们唐厂长想办成的事情,还真没哪一件是办不成的,我对他有信心。”

    “原来是这样。”叶永发沉吟片刻,说道:“韩总,我也不瞒你,今天我请韩总吃饭,其实是有些事情,想向韩总请教一下。我今年打算添置20台模具铣床,这方面,国内技术最好的,也就是你们滕机了。如果我不从滕机买,就只能从国外进口。

    “国外的模具铣床,最便宜的是韩国的,可自从去年的事情之后,我们井南这边的厂子,都不敢买韩国货了。除了韩国货,再就是日本货相对便宜一点,德国、意大利、瑞士的几款,价钱高得离谱,我是不敢考虑的。”

    韩伟昌点点头:“我明白叶总的意思。即便是日本货,一台铣床也是80多万吧?配件之类的也都是天价。如果买我们滕机的铣床,价格可以拦腰斩,配件基本是白送。这一里一外,20台铣床,差不多能够少花1000多万。”

    “可不是吗!”叶永发说。

    “可是,如果买我们滕机的铣床,叶总又担心我们的售后跟不上,再闹出像这回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这样?”韩伟昌继续说道。

    “正是如此。”叶永发重重地点头。

    这些天,他也是纠结得厉害,滕机的铣床更便宜,但滕机的服务实在是太操蛋了,尤其是此前两家还结了怨,让他再掏钱去买滕机的机床,他实在是觉得不舒服。韩伟昌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解决问题的希望,但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先问个明白的。

    “除了售后之外,叶总还有没有其他的要求呢?”韩伟昌问。

    叶永发说:“有。滕机的模具机床,价钱的确是比进口的便宜,但使用起来,也比进口的麻烦。同样是仿形铣床,进口铣床设定更方便,在控制面板上选几下就可以了。你们滕机的铣床,自动化程度比人家的可是差出一大截了。”

    “是啊,滕机的技术开发实在是太差了,我们的工人也都不愿意用滕机的机床。你们临一机这方面做得就很不错,这两年新推出的机床,设计上和进口机床也差不了多少了。”李永福附和道。

    叶永发说:“韩总,你刚才说临一机准备兼并滕机。如果真的完全兼并了,滕机的一切能够向临一机看齐,那我们订购滕机的机床,就一点顾虑都没有了。现在两家还没有合并,你让我从滕机买一大批设备,我还真有点不踏实呢。”

    韩伟昌哈哈一笑,说道:“叶总,这事也简单。如果我以临一机的身份和你签合同,你这20台铣床,从临一机出货,质量和售后都按临一机的标准,出了问题由临一机负责,你放心不放心?”

    “和临一机签合同?”叶永发有些诧异,“那么机床是谁生产的呢?”

    “滕机啊。”韩伟昌说。

    “你是说,临一机去向滕机买这20台机床,然后再转卖给我们?”

    “不是,是我们临一机雇滕机的工人生产这20台机床,再卖给你们。整个过程中,除了工人是滕机的,其他的都是临一机的。”

    “这是个什么方式?”叶永发好奇地问道。

    韩伟昌瞟了郑康一眼,说道:“小郑,我在这里跟叶总说的事情,你回去以后,不许跟任何人说,明白吗?”

    “明白明白。”郑康点头不迭。

    韩伟昌此时表现出来的气场,已经把郑康给震住了。韩伟昌在滕机这些天,表现得颇为低调,包括郑康在内的滕机销售部的人员对韩伟昌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知道他是周衡从临一机借过来的所谓金牌销售。滕机的人哪会在乎什么金牌不金牌的,你不就是一个销售员吗,大不了就是业绩做得好一点,有啥了不起的?

    这回郑康跟着韩伟昌出来,心里虽然存着向韩伟昌学点销售技巧的想法,但并没有把韩伟昌太当一回事。直至坐到这张饭桌边,听到叶永发和李永福都一口一个“韩总”地称呼韩伟昌,而韩伟昌在他们俩面前也是谈笑风生,丝毫没有一点拘谨,郑康才知道原来韩伟昌是个这么牛的人。

    韩伟昌其实倒也不担心郑康回去之后说长道短,他之所以要叮嘱郑康一句,只是为了在叶永发等人面前显示自己要说的话是有一定密级的,这样才能增强可信度。这就有点像有些人每次吹嘘自己的背景之前,都要欲盖弥彰地叮嘱别人不要外传,其实内心的想法却是巴不得别人把这件事传得世人皆知。

    “叶总,这件事就涉及到我们临一机和滕机之间的关系了。正如你知道的,滕机的内部风气,的确是有些问题。我们临一机如果直接把滕机兼并掉,只怕会消化不良,反而把自己给胀死。所以,我们唐厂长就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先租后买。”韩伟昌说。

    “先租后买?啥意思?”叶永发问道。

    韩伟昌说:“我们打算先从滕机租几个车间,再租一批工人,由我们组织开展生产。这些工人如果不听话,我们直接就退回去,从滕机换一批听话的过来。未来,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兼并滕机的时候,听话的那些职工我们全部留下。不听话的,就给点钱直接买断工龄,他们爱上哪去上哪去。”

    “这么个先租后买啊。”叶永发听懂了,不禁笑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这么说,如果你们接下这20台铣床的订单,就会放到滕机去生产,工人是滕机的,但车间主任是你们临一机的。生产出来的产品,也算是临一机的产品,不是滕机的产品。”

    “正是如此。”

    “这倒是可以考虑。”

    “叶总想一下,如果觉得合适,咱们就草签一个合同,你把铣床的具体要求告诉我,我回去让技术部门设计一下,包括你说的操作不方便的问题,我们也一并给你解决了。”

    “行。如果是以你们临一机的名义,我倒是放心了。这20台铣床,我最多能出1000万。韩总给我们好好算算,别赚我们太多的钱就好。”

    “瞧叶总说的,我们黑谁也不能黑叶总啊。新塔公司这么大的企业,未来肯定是我们的大客户,我们巴结还来不及呢,哪敢多赚叶总的钱。”

    “哈哈,韩总真会说话。来来来,我敬韩总一杯。”

    “同敬同敬。”

第三百一十二章 买点啥吃不香呢

    这顿酒喝得宾主尽欢。叶永发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知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冤家多一堵墙。虽说新塔公司是甲方,滕机是乙方,但叶永发也没必要在韩伟昌面前摆甲方的架子。合作才能双赢,如果不懂这个道理,叶永发也不可能把公司做到这样的规模。

    吃完饭,李永福张罗着要请大家去“哈屁”一下,韩伟昌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神秘微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想起自己在唐子风办公室里挨的那一记耳光了。他婉拒了李永福的好意,声称厂里有纪律,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沾的。

    见他说得如此严肃,李永福和叶永发也就不再坚持了,而是带着几分真诚地表示对韩总的节操十分敬佩,这才是真正做事的样子。

    从饭馆出来,叶永发安排了一辆公司的小轿车送韩伟昌和郑康回酒店。在酒店门口下车后,韩伟昌看看郑康脸上那一缕失望的表情,笑着问道:“怎么,小郑,你还惦记着李总给咱们安排的娱乐活动呢?”

    “没有没有,哪能啊,瞧韩、韩、韩总你说的。”郑康结巴了两句,他此前一直是称呼韩伟昌为“韩师傅”的,这会突然有些喊不出口了。叶永发那种身家几个亿的大老板都尊称韩伟昌为韩总,他一个月薪不到300块钱的小销售员,敢不把韩伟昌放在眼里吗?

    韩伟昌微微一笑,说道:“你就别叫我韩总了,让厂里的人听到不合适。我岁数比你大一点,你称我一句老韩就好了。小郑啊,我跟你说,咱们出来做业务,千万要记住一点,别去贪图小便宜。

    “我说句糙话,你真有那个心思,自己掏点钱去干点啥,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干涉。这些私人老板请你去那种地方,没事的时候自然是没事,一旦有点什么事情,这可就是你的把柄,会被人捏在手上,到时候你就下不来台了。”

    “我懂了。”郑康连连点头。韩伟昌这话,说得很是推心置腹,他没有站在道德高处,说什么洁身自好之类的,而是从利益角度入手,这就让郑康很好接受了。郑康看着韩伟昌,眼睛里闪着小星星,说道:“韩、韩哥,你真有经验,以后多教教我。”

    韩伟昌点点头,问道:“小郑,你怎么样,没喝醉吧?”

    “没醉,这点酒,算不了啥。”郑康说。

    韩伟昌说:“那好,咱们也先不着急回屋了,酒店后面有个小花园,咱们一块走走,消消食,我也给你讲讲销售的事情。”

    “好咧!”郑康应道。

    二人穿过酒店大堂,后面果然有一个挺大的花园。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花园里没有其他人。韩伟昌领着郑康,一边在花丛间走着,一边给他上课。

    “小郑,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韩伟昌问。

    “韩哥太牛了!”郑康说道。

    “你是说我做那个零件的事吗?那算不了啥。早些年临一机效益不好,一年才发三次工资,我经常出去帮人家修机床,赚点吃饭的钱,这种现场加工个零件的事情,干得太多了。”韩伟昌感慨地说。

    “不光是这个。”郑康说,“我是说,那个叶总原来连门都不让咱们进,韩哥你给他们修好机床以后,他就请咱们喝酒了,这就是韩哥你的本事了。”

    韩伟昌说:“小郑,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咱们做销售的,就得学会给人当孙子,别动不动就把自己当成大爷。你想想看,咱们滕机,5000多人的国营大厂,要技术有要技术,有地位有地位,结果混得还不如新塔这样一个私人企业,这是为什么?”

    “国家不管咱们了呗。”郑康低声嘟哝道。对于类似于新塔这样的私人企业,他在内心是充满着羡慕嫉妒恨的,但为什么滕机不行,而新塔却能够如此红火,他一直没有想通,于是只能用厂子里最流行的一个解释,那就是国家不仗义,滕机辛辛苦苦为国家干了这么多年,最后却被一脚踢开了。

    韩伟昌冷笑道:“你要是这样想,咱们滕机永远都翻不了身。你想想看,叶永发原来就是一个农民,最早起家的时候,靠的是从乡农机厂买来的一台旧机床。他当时给人家做零配件,买不到原材料,就到废品收购站去捡国营厂子扔掉的边角料。你说说看,是咱们滕机从国家得到的支持多,还是新塔得到的支持多?”

    郑康不吭声了,他岁数小,对于乡镇企业起家时候的事情不太了解。不过,韩伟昌跟他说的事情,他还是相信的,这种事韩伟昌也没必要骗他不是?

    韩伟昌继续说:“咱们滕机和新塔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做生意的态度。你想想看,以叶总的身家,他犯得着亲自请咱们喝酒吗?咱们一个月才赚几个钱,他就算让那个刘允请咱们吃顿饭,都算是给咱们面子了,你说是不是?”

    “这应该是韩哥你的面子大吧?”郑康猜测道,“他刚才不是说想买咱们滕机的设备吗,所以想跟韩哥你拉拉关系,是不是这样?”

    韩伟昌说:“道理的确是这样。但是,就算他不请我吃饭,难道我就不卖机床给他了?我们不卖机床给他,吃亏最大的是咱们,而不是他。他大不了多花一点钱,去买进口机床。而咱们丢了这笔生意,全厂人就得嗑风,你说说看,是谁最怕做不成这笔生意?”

    “……”

    “明明是咱们要求着人家买咱们的设备,可咱们却拽得像个大财主似的,你觉得,咱们不是傻吗?”

    “……”

    “咱们滕机过去的确是很牛,那是因为国内只有咱们一家生产这类机床,人家高兴不高兴都得买咱们的设备。可现在呢,不说人家可以买国外的设备,就算是国内,也已经有不少厂子在生产和咱们相似的机床,你说,咱们还有资格牛吗?”

    “我就是看不惯有些小老板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好像有点钱就了不起似的。”郑康说道。韩伟昌的话,句句诛心,让郑康有些尬了,他不得不找个理由来给自己撑撑脸面。

    韩伟昌说:“有钱不好吗?小郑,我现在给你200块钱,让你帮我跑个腿,去外面买盒烟,你去不去?”

    “……当然去!”郑康迟疑了一秒钟,终于还是说了心里话。

    如果换个场合,换个对象,遇到这种问题,郑康或许会牛烘烘地喊出一句“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之类的硬话,但他心里明白,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机会,跑跑腿就能够拿到200块钱,他是不可能拒绝的。

    有200块钱,买点啥吃不香呢?低个头,服个软,喊韩伟昌一句“哥”,就能够赚到200块钱,这样的事情凭啥不去做?

    韩伟昌笑了,他说道:“如果有个机会,能够赚到5万块钱,前提是你要去给叶永发倒一个月的痰盂,你干不干?”

    “干!”郑康这回没再打磕巴,跪这种事情,习惯了也就不在乎了。为了200块钱,他能够接受去给韩伟昌跑腿,那么为了5万块钱,去给叶永发倒痰盂又算个啥?别说一个月,倒上一年也无妨啊,5万块钱,都够在滕村买套房了,谁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韩伟昌说:“那我告诉你吧,我今天和叶永发谈了20台铣床的单子,加起来就是小1000万的业务额。照我们临一机的规矩,业务员可以提1%作为提成,这就是10万块。咱们俩一人一半,所以,这桩业务,你就能拿到5万块。怎么样,小郑?……小郑,小郑!”

    郑康此时已经化身为一尊雕像了,眼睛瞪得滚圆,嘴张开一半,一丝哈喇子从嘴角缓缓流出,他也毫无察觉。韩伟昌说的话,实在是惊世骇俗,让他那颗脆弱的小心灵完全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

    什么,就吃这么一顿饭的工夫,自己居然就赚到了5万块钱,这一定是个幻觉吧?

    要不,自己拧韩伟昌一把,看看他疼不疼?咦,为什么不是拧自己一把呢?

    韩伟昌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吗?可是,他又有什么必要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呢?

    如果韩伟昌说要给他发几百块钱的业务奖金,郑康或许还会客气一下,说点诸如自己并没有干啥,当不起这样的奖励之类。可韩伟昌许诺的金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郑康都不敢尝试去谦让一二。万一他说出什么谦让的话,韩伟昌就坡下驴,把这个承诺直接收回,自己不是傻眼了吗?

    可是,这么大的好处,韩伟昌二话不说就砸给自己了,自己连句客套话都不说,真的合适吗?

    “韩,韩总,你,你这是……,可是,这个业务,我真的没出啥力啊。”郑康嘴哆嗦着,终于还是廉耻心战胜了贪欲。他是很清楚的,这桩业务,即便真的有这么高的提成,也不应当落到他的头上,毕竟,从头到尾,他除了给韩伟昌当背景墙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贡献。

    当个背景墙,拿个五百的提成也就罢了,或者,五千也马马虎虎,哪有拿五万的道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当年老韩也是这样过来的

    “怎么会没出力呢?”韩伟昌看着郑康说,“你以为这个业务就已经到手了吗?后续还得了解新塔这边的详细需求,签合同,催款,盯着厂里给客户发货,未来这小半年时间里,你得准备在滕村到芮岗之间跑20个来回,你以为很容易吗?”

    “跑200个来回也没问题啊!”郑康拍着胸脯说。

    “还有,客户这边如果有啥要求,你得及时响应,没准有时候还得看人家的脸色,人家脸色再难看,你也得忍着。”

    “忍,我忍!不就是一个脸色吗,就算他当面打我的脸,我也绝不会还手。”

    你说谁呢!

    韩伟昌觉得脸上又有点隐隐作痛了,那是被唐厂长给打的,而且他也的确没还手……

    “还有,厂里如果发货不及时,或者出了啥别的纰漏,你也得协调。比如生产处那边……”

    “大不了我请生产处那几个调度吃顿饭呗,好烟好酒侍候着,这能花几个钱?”

    “这就对了。”韩伟昌露出一个笑容,“咱们做销售的,就得有这种精神。给人陪几个笑脸,也不会掉块肉,一笔业务做下来,就是好几万的提成,人家羡慕还来不及呢。我跟你说,叶总这边可是大客户,你把这个客户哄好了,以后每年一两千万的业务都不在话下,你算算,你能拿多少提成?”

    “不管多少,不都是韩总你的功劳吗?到时候韩总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郑康谄媚地笑着。他一向自诩是个有性格的人,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在谁面前说过软话,可这一会儿,他觉得对韩伟昌说软话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似乎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谁让韩伟昌一张嘴就答应给他5万的提成呢?

    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以后,这摊子业务就得你自己去跑了,我不可能每回都带着你。所以,以后的业务如果有提成,也是你自己的事情。该我提的部分,厂里也是有明确确定的。”韩伟昌认真地说。

    “可是……”郑康这才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支吾着问道:“韩总,你说的这个提成制度,不是临一机的制度吗?”

    “目前的确是临一机的制度,但未来滕机也会搞这样的制度。”韩伟昌说,“刚才在饭桌上你没听到吗,新塔这20台机床,人家不是交给滕机做的,而是交给临一机做,所以要按临一机的制度来计算提成。”

    “那那那……那和我们滕机有什么关系呢?”

    郑康又结巴了。和韩伟昌在一起,他经常有一种脑子不够用的感觉,要不怎么说南方人套路深呢,我们滕村人理解不了啊。

    韩伟昌说:“小郑,我问你,你希望不希望临一机兼并滕机?”

    郑康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赶紧改成点头,点完之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一束迷茫的目光投向了韩伟昌,尴尬地说:“韩总,你问我这个,我是真的回答不上了。这些天,厂里的人为了这件事,争得不可开交,就差打起来了。”

    从自尊心上说,郑康和广大滕机职工一样,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厂子被别人兼并,自己总有一种沦为二等公民的感觉。但听说临一机能够给自己发这么大的一笔提成,郑康又觉得归顺临一机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两种心态互相交战,郑康最终便把自己给绕糊涂了。

    韩伟昌说:“小郑,我跟你说,面子这东西,不能当饭吃。滕机连工资都发不下去了,这个时候还死撑着个国营大厂、老厂的面子,有什么意思?临一机这几年有多红火,你知道吗?我们的工人一个月能挣2000块钱工资,滕机归到临一机来,有什么吃亏的?”

    “可是,厂里不是说兼并这事被市里给搅黄了吗?”郑康问道。

    韩伟昌说:“黄不黄,这得看我们唐厂长是怎么打算的。他如果想兼并滕机,光靠滕村市那几个人,能搅得黄?”

    郑康问:“韩总,我怎么觉得,你对你们那个唐厂长,特别服气的样子。我听人说,唐厂长今年还不到30岁吧,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韩伟昌嘿嘿笑道:“唐厂长的能耐有多大,你根本就想象不出来。我跟你说,唐厂长刚到我们临一机的时候,我们厂子衰败得都快关门了。唐厂长当时还是个厂长助理,他带着我跑到外地去讨人家欠我们厂的钱。对方那个厂子,多牛啊,谁的面子都不给,我们说让他们先归还一半,他们只答应给十分之一。结果,唐厂长一出手,你猜咋的?”

    “咋的?”郑康如一切优秀的捧哏一样问道。

    “他们厂长乖乖答应把所有的欠款都还了,还给我们每人包了一个红包当辛苦费。我那个红包里是整整300块钱,啧啧啧,当年的300块钱,我拿回家去,我老婆乐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韩伟昌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虽然现在的他光一块手表就值好几万,但他依然觉得当年拿到金车给的300元封口费时才是最幸福的。

    “你们唐厂长,是怎么办到的呢?”郑康好奇地问道。

    韩伟昌一滞,旋即讪笑着说道:“这个就不好对外说了,我们厂里的职工怎么传的都有,有人说唐厂长当时是拿了块板砖威胁了对方那个厂长,还有人说是拿的是管钳,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办到了别人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郑康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描述的场景,对唐子风的崇拜也立马增加了几十个百分点。敢于拿着板砖去威胁对方厂长的人,很符合郑康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他对韩伟昌问道:“那,韩总,你当时是在干嘛呢?”

    “我嘛,啥也没干,就是找了个地方站着。”韩伟昌说。他说的是大实话,不过,听到郑康耳朵里,就觉得是谦虚了。

    “我做销售,那也是唐厂长手把手教出来的。你想,我原来是搞技术的,哪会做销售啊。唐厂长带着我一家客户一家客户地跑,跑下来的业务,让我拿一半的提成,他自己是厂领导,就一分钱也不拿。你说说,这算不算是高风亮节。”韩伟昌说。

    原来当年老韩也是这样过来的。

    郑康明白了,对于韩伟昌承诺给他的5万元提成,也感到踏实了。他也知道,韩伟昌其实是可以一分钱都不分给他的,因为这桩业务从头到尾都是韩伟昌在谈,就算后续需要他去跑腿,给个三百五百的辛苦费,他也无话可说。

    韩伟昌这样大方地分给他一半提成,这就是在学过去唐子风的作法了。唐子风这样带出了韩伟昌,以至于韩伟昌直到现在仍然对唐子风忠心耿耿,那么落到自己身上,自己未来也得对韩伟昌忠心耿耿,否则,自己还能算是个人吗?

    “那么,唐厂长现在对我们滕机是什么意思呢?”郑康又回到了此前的问题上。

    韩伟昌说:“滕机的职工是什么德行,小郑你也应当知道了。如果我们现在兼并了滕机,未来光是伺候这帮大爷,就得把我们临一机也拖死。”

    “这个……也不能这样说,滕机……有些职工还是挺讲道理的。”郑康讷讷地说道。的确,滕机职工的德行,他是非常清楚的,有多少人梗着脖子声称绝对不会接受临一机的奴役,这个时候,如果临一机兼并了滕机,滕机绝对是一地鸡毛,够让临一机的人喝一壶了。

    韩伟昌没有去计较郑康话里的春秋笔法,他继续说道:“现在临一机的态度就是,听话的,就过来干。不听话的,那就自生自灭好了。就比如说销售部这么多人,我为什么就带你出来了?”

    “因为我听话!”郑康赶紧抢答,同时在心里暗自庆幸,其实他本质上也并不算是听话的那类人,只是阴差阳错地在韩伟昌面前表现得好一点,结果就被韩伟昌抽中出来当跟班,并捡到了一个巨大的蛋糕。

    他想好了,从今往后,他就是韩伟昌的金牌跟班了,韩伟昌让他往东,他绝不向西,让他追鸡,他绝不撵狗,听话的孩子有糖吃,他为什么不当这个听话的孩子呢?

    “所以,我今天跟你说的事情,你回去以后,一句话都不能泄漏。有时间,多和厂里的人聊聊,让他们别犯傻,老老实实和临一机合作,临一机亏待不了他们。”韩伟昌叮嘱道。

    “明白明白,我知道该说啥,不该说啥。”郑康唯唯连声,又问道:“那么,韩总,咱们这次接的订单,是照你说的那样,由临一机负责,再转给滕机去生产吗?”

    “正是如此。”韩伟昌说,“这桩业务,会由临一机和新塔公司签订,然后我们会租用滕机的设备,从滕机雇一批工人来制造这些机床。干得好的人,未来临一机会全部雇用。干得不好的,就对不起了。”

    “嗯,我明白了。”郑康点头道。他开始在心里盘算,回去之后,要跟厂里那些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同事透个风,让他们好好与临一机合作,千万别犯别扭。

第三百一十四章 我教你一手吧

    “你这不是犯别扭吗?”

    滕村机床厂,齿轮车间的车间主任文建民一脸无奈地对铣工高树椿说道。

    前些天,滕机与临一机签署了一个合作协议,允许临一机租借滕机的厂房、设备,并雇佣滕机的工人,为临一机生产机床产品。随后,临一机拿来几台龙门铣床的订单,开始从滕机的各个车间里招募工人进行生产。高树椿作为齿轮车间里技术最好的铣工,被列入了推荐给临一机的工人名单。

    滕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生产任务不足了。高树椿和他的工友们一星期倒有三四天是闲着的,只能在车间找个角落打牌消磨时间。听说有活干,大家报名都很踊跃,临一机方面当然是希望雇一批技术水平更高的工人,所以高树椿便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了。

    按照滕机与临一机之间的协议,被临一机雇佣的工人,工资由临一机方面负担,临一机同时还会向滕机另外支付一笔费用,算是借用人员和设备的租金。从滕机方面来说,把设备和工人借给别的企业去从事生产,当然是比较窝心的事情,对方给的钱相当于设备折旧和工人工时成本,利润都由对方全部拿走了,滕机相当于是替人做嫁。

    但既然自己接不到订单,那么替人做嫁也总比全厂工人都闲着要强。临一机能够雇走一批工人,相当于减轻了厂里的负担。临一机支付的租金,也是厂里的一笔额外收入,虽然额度不高,也是聊胜于无吧。

    周衡在厂务会上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其他几位厂领导是颇有一些微词的。大家觉得临一机此举有些欺负人,既然你们能够接到订单,而且产品也是滕机更擅长的铣床,就应当把订单直接交给滕机来生产,大不了滕机付给你们一点信息费,利润的大头还是应当留给滕机的。

    可微词归微词,人家临一机不接你这个茬,你又能如何?自己的业务员不给力,同样是出去跑客户,人家临一机就能从你的鼻子底下把订单抢走,你有什么可说的?

    客户不是傻瓜,他们之所以愿意和临一机签单,而不是和滕机签单,除了两家厂子业务员能力上的差异之外,人家更看重的,是临一机有更可靠的质量和售后承诺,未来有什么问题,找临一机解决,远比找滕机要更让人踏实。说到底,就是滕机自己把自己的信誉给做砸了,与业务员的关系还真不是太大。

    滕机的厂领导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但谁又愿意承认自己有问题呢?企业经营不善,往别人身上甩甩锅不好吗,自我反省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讨厌了。

    话说高树椿接到自己被临一机雇用的通知之后,还是挺高兴的。现在滕机的工资还勉强能够按时发放,但工资标准比临一机要低出一大截。却给临一机干活,拿的是临一机的工资,干满一个月,拿到的钱比在滕机干活要多出一倍多,这种机会,谁不想要?

    一台龙门铣床上千个零件,涉及到滕机所有的工种。临一机要借用滕机的地方和设备进行生产,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用到的设备都搬到一个车间里去,更何况,有些设备根本就是不能搬动的,只能在原来的地方生产。这样一来,工人们原来是怎么生产的,现在依然是怎么生产,只是负责生产调度的人由滕机的管理人员变成了临一机的管理人员。

    以高树椿的想法,自己是车间里最牛的铣工,龙门铣床上的这些齿轮加工,也是他过去干惯了的,谁来管理,他也是照样干活,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可偏偏就出了岔子。

    分配给高树椿的业务,是加工机床变速箱里的几个大齿轮。高树椿拿到图纸,看了看各个参数,就开始干活了。他手脚麻利地把工件的毛坯夹好,装上合适的铣刀,略略对了一下进刀点,便启动机床,吱吱地开始切削起来,一套操作如行云流水,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位极其牛叉的高级技工。

    在高树椿心里,存着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那就是要在临一机的调度面前好好地露上一手。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讨好临一机的调度,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私利,他只是想让这帮南方佬看看,滕机虽然经营不太景气,但虎老雄风在,滕机工人的技术,是不容小觑的,你大爷永远都是你大爷……

    “咦,这位师傅,你怎么没换刀啊?”

    一个声音在高树椿身后响起来,带着很浓的南方口音,还有就是用口音也掩饰不住的不满。

    高树椿没有慌张,他先稳稳地完成了正在做的操作,把铣刀退离工件表面,这才回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人。这个人高树椿是认识的,文建民此前给他们都介绍过,是临一机派来的生产调度,名叫陈劲松。

    见面的时候,陈劲松曾向大家做过自我介绍,说他也是做铣工的。他没有说自己的岁数,但从脸相上看,也就是30岁不到的样子,比高树椿小了起码10岁。高树椿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的铣工技术足够给陈劲松当师傅。

    “你说什么换刀?”高树椿看着陈劲松,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一种高手对菜鸟的说话方式,你越表现得满不在乎,就越能显示出自己胸有成竹。

    “按照工艺要求,你用三面刃刀铣完这个台阶面之后,需要换单角刀铣那两个角度槽,你怎么没换刀,先去铣直角槽了?”陈劲松用手指着放在一旁的图纸,说道。

    高树椿微微一笑,说:“陈调度,你干铣工的时间不长吧?我教你一手吧,你来看,这个台阶面和这个直角槽,都是用这把三面刀,我先铣直角槽,再换刀去铣那边的角度槽,就能少换一次刀。

    “你也是干铣工的,应该知道换一次刀要耽误多少工夫吧?我先把用这把刀的操作都做完,再换下一把刀,加工一个这样的齿轮,起码能省三分之一的时间。”

    “这个我懂。”陈劲松点点头,“可是工艺文件上说,要先铣角度槽,然后再铣直角槽,你得严格按照工艺文件的要求来做。”

    高树椿不屑地说:“搞工艺的那帮人,压根就没干过活,你听他们的,那就是瞎耽误工夫。反正角度槽要铣,直角槽也要铣,谁先谁后,有什么区别吗?我干了快20年铣工了,就这么一个破齿轮,我还用得着看什么工艺文件?”

    陈劲松黑着脸说:“这位师傅,哪个地方先加工,哪个地方后加工,我虽然也不懂,但我相信,工艺那边是有讲究的,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你多换一次。

    “对了,我在技校的时候,听老师说过,有些工件的材料偏软,加工的时候表面容易变形,所以要留出一些时间来让表面恢复。我琢磨着,工艺上规定各个部分的加工顺序,是不是就是为了留出恢复变形的时间。如果我们违反了工艺要求,零件的精度就会受影响。我们都不了解具体的工艺设计思路是什么,所以还是照着工艺文件的要求来做是最好的。”

    “你说的是技校里那一套,这些东西在工厂里吃不开。我们滕机造了几十年铣床,我自己,还有我师傅,还有我师傅的师傅,都是这样干的,你到市面上去打听打听,我们滕机的铣床精度不行?”高树椿呛道。

    陈劲松显然并不擅长于吵架,要论铣工技术,他也的确不是高树椿的对手。滕机是专业制造铣床的,滕机的铣床质量在行业里数一数二,高树椿说滕机几十年都是这样生产的,让陈劲松还真没啥话来反驳。

    不过,陈劲松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工艺文件上的要求是必须严格执行的,这也是这几年临一机不断强调的生产纪律。临一机过去也有一些工人不太在乎工艺文件,觉得只要自己加工出来的零件与图纸上的要求完全一致,你凭什么管我是如何造出来的。

    但实际上,工艺文件上的要求往往是有依据的,这些要求都是基于理论推导以及无数经验的总结,有些要求看上去似乎是繁文缛节,但照着做就能够生产出质量更好的零件,违背了工艺要求,零件哪怕是表面上尺寸、光洁度等完全一样,内在的质量指标却是达不到要求的。

    要向所有的工人解释工艺文件背后的理论依据,是不现实的,所以车间里的规则就是一切严格按照工艺文件去做。你觉得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向技术部门提出合理化建议。技术部门如果接受了,则你的办法会成为新的工艺要求。技术部门如果不认可你的办法,那你就只能乖乖地照着技术部门的要求去做,不能自己随便修改工艺设计。

    “这位师傅,我不管滕机过去做过多少年的铣床,既然你现在是接受了临一机的生产任务,那么就必须按照临一机的规定来做。你刚才加工的这个齿轮不符合要求,回头我找我们的工艺员来看看,如果他说还能用,那就留下来。如果他说不行,那就要当成废品,同时要按规定扣罚你的工资。”陈劲松严肃地说道。

第三百一十五章 老子不伺候了

    “你还给鼻子上脸了!”

    听到陈劲松的话,高树椿终于炸了。

    一开始,高树椿还带着几分炫耀的心态,想教教临一机的人啥叫金牌铣工,别以为自己能拿到订单就觉得了不起,离了我们滕机的工人,你们能造出好铣床来吗?

    及至陈劲松跟他死抠工艺文件,高树椿就有些不痛快了。都是当工人的,谁不知道工艺文件的重要性,即便是滕机,厂里的规定也是必须严格按照工艺文件生产的,并没有公开允许工人随便更改工艺要求。

    但规定是规定,厂里的各种规章制度多了,你又不是刚进厂没几天的粉嫩青工,哪有天天捧一本规定在手里当个宝贝的道理?

    早些年,中国工业水平低,有些工业产品,能够制造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谈得上什么严格的工艺要求。比如一根轴,大家都知道应当用车削加工,但具体到先车哪个部分,后车哪个部分,每次的进给量设定为多少的时候最节省工时,同时又能保证表面粗糙度要求,还要减少车刀磨损,这都是需要经过长期积累才能够形成的知识,中国当年哪有这样的积累?

    所以,在很多企业,工艺文件的编制本身就是不够严谨的,有些工人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反而比工艺工程师更管用,于是工厂也就默许甚至鼓励工人搞各种创新,还有以工人的名字命名的各种操作法,这其中有些的确是合理的改进,有些则是以牺牲质量要求为代价换来表面上的省时省力。

    高树椿此前的操作,就是一种取巧的方法。他把使用同一把刀具的操作放在一起完成,然后再换下一把刀,这样就节省了换刀的时间,表面上看是有取之处的。但正如陈劲松说的理由,有时候,工艺工程师是故意要把几个操作分开,虽然增加了换刀的次数,但却能够换来零件质量上的提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工人擅自修改加工顺序,工程师们的设计就落空了。

    高树椿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但他也知道,陈劲松抓着这个把柄跟他较真,他终究是理亏的。如果陈劲松换一个更和缓的态度,再如果高树椿没有看不惯临一机的心态,这件事其实是比较好解决的。但陈劲松并不是一个擅长与他人沟通的人,而高树椿也的确存着看不上临一机的心理,二人话赶话,擦出火花也就是必然了。

    “怎么回事?”正在车间的另一端与工人说话的文建民听到这边的动静,赶紧跑过来了,向二人同时问道。

    “这位师傅不按工艺要求做,我提醒他,他不听。”陈劲松指着高树椿,向文建民投诉道。高树椿是滕机的职工,陈劲松对他没有管理权,只能向文建民告状。

    “小高,有这事吗?”文建民向高树椿求证道。

    “是他故意找茬。”高树椿愤愤然地说道,接着便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向文建民说了一遍,其中自然要强调一下自己作为一名资深技工,对于工艺问题是非常了解的,而这份工艺文件中的要求,有诸多不合理之处,自己选择一个更好的方案,是毫无问题的。

    “这个……”文建民为难了。如果这桩活是滕机自己的活,他怎么说话都可以。即便是觉得高树椿的处理不当,他也可以提出“下不为例”,至少让高树椿有个缓冲的台阶。

    他这个车间主任也不是混来的,当年他也曾是一名优秀技工,懂得一些工艺问题。他知道,高树椿的处理方法,即使不对,对零件质量的影响也不大,属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的。好好跟高树椿讲讲道理,让他后面的零件严格照着工艺要求来做,也就罢了,能有多大的事儿呢?

    可眼前这事,却不是他能够做主的。陈劲松是临一机的人,这桩活也是临一机的活。人家一口咬住,说临一机的要求就是如此,文建民能说啥?

    临一机是与滕机齐名的国营大厂,你指责临一机的工艺文件不合理,人家能接受吗?唐子风把陈劲松等一干临一机人员派来的时候就说过,这批产品虽然是放到滕机制造,但将来打的是临一机的牌子,如果质量上出了问题,丢的是临一机的面子。所以,所有的工人都必须严格执行临一机的生产要求,做不到这一点的,那就别来凑热闹了。

    对于临一机的这种说法,滕机的一干领导和中层干部是很不以为然的,自己又不是没有生产过机床,甚至当年滕机的技术水平还是高于临一机的,啥时候轮到你们在我们面前扯什么生产要求了,这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吗?

    可陈劲松恰恰就是拿着唐子风给的这根鸡毛当成令箭,非说高树椿的做法不对,他已经加工到一半的这个零件要作为废品,还要因此而扣高树椿的工资。对此,文建民还真找不出什么办法来打圆场。

    “陈调度,你看这样行不行。高师傅是我们车间里技术最好的铣工,经他手加工出来的零件,在我们厂里一直都是免检的。你说他违反了工艺要求,这可能只是一个误会,主要是我们滕机的工人不太熟悉你们临一机的工艺文件。

    “现在这个齿轮已经加工到一半,要不就让高师傅先把它做完。后面的齿轮,让高师傅严格照着工艺要求做,你看怎么样?”文建民客气地说。

    “不行!”

    “不行!”

    陈劲松和高树椿同时说道,说完才各自发现对方居然和自己说得一样,不禁又互相瞪起眼来。

    文建民一愕,他看了看高树椿,又看了看陈劲松,最终还是先向陈劲松开口了:

    “陈调度,你觉得哪里不行?”

    “现在这个齿轮,高师傅没有照着工艺要求做,按照我们临一机的规定,需要先撤下来,听听工艺那边的意见。如果工艺觉得还可以做下去,我们才能继续做。如果工艺觉得不行,那就只能当成废品。”陈劲松虎着脸说。

    刚才高树椿与他同时喊出“不行”这句话,让他觉得很是愤怒,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情,你们主任在给你说情,你还唧唧歪歪说不行,真把自己当谁了?

    “这个没必要吧?”文建民也有些不高兴,他说道,“小陈,工艺上的事情,我多少还是懂一点的,小高没有照着工艺要求做,是他的不对,但是……”

    “我怎么就不对了!”

    没等文建民把“但是”后面的理由说出来,高树椿先不干了,他梗着脖子说:“这个工艺文件本身就是多余。我当了快20年铣工,像这样的齿轮我做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个齿轮出过问题?怎么,来了个临一机,我们滕机连齿轮都不会造了,还要临一机来教我们造齿轮?”

    “小高,话也不能这样说。”文建民满头大汗。

    此时,车间里的不少工人都已经围过来了,听到高树椿的话,有人甚至还叫了一声好,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这几个月来,厂里一直都在讨论临一机兼并滕机的事情,大多数工人心里对临一机都是存着一些芥蒂的,现在看到高树椿跳出来与临一机叫板,大家本着帮亲不帮理的心态,自然而然就站到高树椿一边了。

    “过去咱们滕机怎么生产,这都是咱们自己的事。现在咱们是承接了临一机的生产任务,就得照着他们的工艺要求去做,这叫……叫客随主便吧?”文建民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成语来。

    “什么狗屁客随主便,文主任,这里谁是主,谁是客?这是咱们滕机的地盘,怎么这么个南方佬就成了主人了?”高树椿指着陈劲松,语气不屑地说道。

    “对,这是滕机,咱们才是滕机的主人!”又有人跟着喊起来了。

    “起什么哄!”文建民对众人吼了一嗓子,然后转向陈劲松,问道:“陈调度,你看这件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没有这个权力。”陈劲松摇了摇头,周围满是充满敌意的目光,让他有些胆怯。但要说顺着滕机人的意思,放弃工艺要求,他是绝对不敢的,他也的确没有这个权力。

    “老子不伺候了!”高树椿被陈劲松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转过身,从机床上把那个加工到一半的齿轮卸下来,举在手上向陈劲松晃了晃,说道:“你不是说老子做的齿轮是废品吗,那就当废品好了,这坨子铁值多少钱,直接从老子工资里扣!老子不差这点钱!”

    说罢,他把那齿轮往一旁的废料箱里使劲一扔,然后转身便走,那姿势极其拉风。

    “这……,这是何必呢!”文建民跺着脚。

    凭心而论,陈劲松的态度,让文建民也是很不好接受的,但高树椿这一手,却是彻底把事情给推到无法收拾的境地了。文建民是车间主任,不能像高树椿那样快意恩仇,或者说不能像高树椿那样任性。与临一机的合作,是厂里的决策,他把这事弄砸了,该怎么向厂里交代呢。

    “这个情况,我只能向古处长汇报了。”陈劲松面无表情地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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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请长缨介绍:
1994年,国内机床产业陷入全面亏损。上级派遣老处长周衡和年轻大学生唐子风前往濒临破产的临河第一机床厂,帮助企业扭亏。经过艰苦努力,临一机涅槃重生,不断做大做强,其生产的“长缨牌”系列机床走进国际舞台,力压群雄,成为一张闪亮的中国名片。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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