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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请长缨全文阅读

作者:齐橙     何日请长缨txt下载     何日请长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雷霆之怒

    韩伟昌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捂脸,唐子风却毫不留情,抬起脚往韩伟昌的肚子上猛地一踹,韩伟昌仰面朝天摔回到沙发上,脑袋磕在长沙发的木质把手上,咣当一声,便撞出了一个鼓包。

    “唐厂长,我……我错了!”

    韩伟昌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这其中有被打疼的因素,更有恐惧的因素,还有几成就是因为这些天一直在做思想斗争,神经高度紧张,挨了唐子风这一掌一脚,心理立马就崩溃了。

    韩伟昌是奔五的人了,作为销售部的部长,他在临一机的中层干部里属于排名很靠前的,在厂里颇有一些地位,走到外面去更不用说了,谁敢不尊称他一句“韩总”。可即便如此,在唐子风面前,他始终都有一种谦卑的感觉。唐子风一巴掌搧得他天昏地暗,他非但不敢反抗,甚至连一点怨怼的心思都不敢生出来。

    “站起来!站直了!”

    唐子风冲着韩伟昌吼了一声,然后便自顾自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韩伟昌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走到唐子风的办公桌前,果真立正不动,任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也不敢去擦,就这样可怜巴巴地站着,等着唐子风发落。

    看到韩伟昌这副模样,唐子风暗暗松了口气。其实,他刚才打韩伟昌的时候,心里也是有点不踏实的,不知道韩伟昌会有什么反应。他有六七成的把握,认定韩伟昌会怂,这是基于他此前对韩伟昌的了解。但另外还有三四成的可能性,就是韩伟昌会暴走。

    毕竟,挨打和挨骂是两件不同性质的事情。过去唐子风训斥韩伟昌,韩伟昌是不敢炸刺的,可换成扇耳光,韩伟昌还会逆来顺受吗?

    唐子风刚才这番做作,就是在强化对韩伟昌的心理压力,让韩伟昌没有机会萌生出反抗的念头。一旦最初的屈辱感消失,韩伟昌就不可能再鼓起勇气来质疑唐子风的暴力行径,他将彻底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说吧,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从头到尾,不许有任何隐瞒!”唐子风下令道。

    “是这样的……”

    果不其然,面对着唐子风的淫威,韩伟昌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据韩伟昌说,他其实对于去“那种地方”并没有什么兴趣,也知道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无奈一些客户对他百般奉承,非要给他安排,他也是担心拒绝这种安排会影响公司形象,所以才不得已为之……

    “等等,韩伟昌,我没听错吧?你说你不去那种地方会影响公司形象,这是什么逻辑?”唐子风吃惊了。只听说过去那种地方会影响形象的,没听说过不去反而影响形象的,这个世界的价值观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现在外面都兴这样……”韩伟昌讷讷地说,“那些乡镇企业的老板,接待客人的时候就是一条龙,吃饭、唱歌、洗澡啥的。他们说了,像我这个地位……”

    说到这,他不敢说下去了,在唐子风面前谈地位,这不是上赶着找抽吗?

    “说呀,说下去,你这个地位怎么了?”唐子风催促道。

    “唐厂长,这都是他们说的。其实我知道我老韩啥也不是,全是仗着唐厂长你提携,才有我老韩的今天,我该死!我错了!”韩伟昌说着便抬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两记。自抽耳光这种事情,他在家里经常练习,如今已是技艺娴熟,那两记耳光听起来声音很大,但其实脸上一点也不疼。

    唐子风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冷笑道:“韩总这是何必呢?堂堂一家国营大厂的销售部长,一年经手几个亿的销售额,走出去多少人围着你转。你说你啥也不是,这不是太谦虚了吗?”

    “没有没有,唐厂长,我真的错了。要不,你再打我一顿吧。”韩伟昌着急地央求道。

    唐子风说翻脸就翻脸,他从桌上抄起自己的水杯便砸了过去,同时厉声喝道:“韩伟昌,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你别以为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就能蒙混过关。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穿名牌、戴名表、吃喝嫖赌一样不少,你还有一点人样没有!

    “你自己回忆一下,几年前的你是个什么样子?苦哈哈坐上千公里火车去给人家修机床,赚个几十块钱就乐得像个傻瓜一样。我是看中了你吃苦耐劳,才带着你去做业务,给你创造机会,最后把整个销售部都交给你去管理。

    “结果呢?你赚了点钱就得瑟了,有了点权力就开始摆谱?人家恭维你两句,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韩总了?你是个狗屁韩总!我告诉你,就你干的这些事情,我分分钟能把你送去筛沙子。你老婆如果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你信不信她立马会跟你离婚,你下半辈子就准备跟你的劳力士手表一起过吧!”

    “我……”韩伟昌被唐子风这连珠炮似的数落给说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开脱。

    “你什么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谁!当初你跟我说,你有两个孩子要养,一个14,一个16,你得去为他们挣钱。为了给他们挣钱,你敢站到金车门口举着牌子讨钱,面对着警察都不憷。那时候你是韩伟昌,是孙方梅的丈夫,是你那俩孩子的父亲,是条**的汉子。

    “可现在呢,你是个什么玩艺?成天跟着一帮暴发户鬼混,跟人比吃比穿比名表,连生活作风错误都敢犯了。你以为这样做你就成了上等人了,你就有面子了?你以为喷了点香水,就能遮得住你身上的人渣味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每次出差回来见到你老婆孩子的时候,你会不会感到惭愧?你那俩孩子围着你喊‘爹’的时候,你有脸答应吗!”

    “我……”韩伟昌怔了一下,忽然蹲下身,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从他的指缝里狂泻而出。这一回,他可不是因为恐惧而哭泣,而是内心充满了悔恨和自责。

    凭心而论,韩伟昌还真不喜欢自己身上那些珠光宝气的饰物,那块花大价钱买来的劳力士手表,戴在他的手上,让他很是别扭。如果不是为了与人攀比,他更愿意戴着自己那块老式的浦江表,没那么重,也没那么惹眼,不小心在哪磕碰一下也不至于心疼。

    再说被人安排“一条龙”的事情,韩伟昌第一回的确是觉得有些新鲜,但事后却是恶心多于愉悦。他一向接受不了那些风尘女子,只是为了在那些乡镇企业小老板面前显得自己“身经百战”,才不得已为之。在他内心,觉得自家那个黄脸婆比那些天生尤物要可亲百倍。

    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来的呢?韩伟昌真有些想不起来了。似乎是赚了一些钱之后,他便开始飘了,更重要的一个诱因,就是那次与何继安的偶然相遇。正是因为看到何继安的作派,他才萌生出了要与人攀比的心理,以至于身不由己地走到了这一步。

    韩伟昌最初跟着唐子风外出做业务的时候,虽然苦一点、累一点,还三天两头被唐子风捉弄,但他觉得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付出了努力,就能够赚到钱,拿着提成回到家的时候,妻子脸上那惊喜的表情,是他能够得到的最好的奖赏。

    这两年,他的地位高了,穿上了名牌西装,戴上了劳力士手表,吃的是山珍海味,随时有人奉承,可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到的快乐却一天比一天减少了。他有时候会与客户拼酒,喝得酩酊大醉,别人都说韩总爽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喝的不是酒,他喝的是寂寞……

    为什么要这样啊!韩伟昌在心里大声地责问着自己。

    “行了,别哭了。”

    唐子风拉开抽屉,找出一包纸巾,向韩伟昌扔去。韩伟昌只顾捂着脸哭,没注意唐子风向他扔东西。纸巾撞在他手上,掉在地上,韩伟昌才察觉到。他低头看了一眼,捡起纸巾,抽出两张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倒是不再哭了。

    “好了,坐回沙发上去吧。”

    唐子风向韩伟昌挥了挥手。韩伟昌顺从地坐回去,唐子风也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拉了把椅子,坐到韩伟昌的对面,然后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

    “老韩,不是我不尊重你,你这一段的表现,实在是让我觉得失望。我打你,是因为我相信你的本质是好的,你良心未泯。你赚钱太快,晋升也太快,穷人乍富,难免迷了心志。没人打你一巴掌,你是醒悟不过来的。”

    韩伟昌点头不迭:“我知道,唐厂长,你这一巴掌打得好。没有你这一巴掌,我老韩还不知道要犯多大的错。当年临一机的厂长郑国伟,还有管厂长,我们销售部的老部长侯望,其实都是这样一步步错下去的,最后弄得身败名裂。我老韩如果再这样搞下去,说不定也和他们一样完蛋了。”

    “你能够这样想,就说明你还有救。”唐子风说。

    打了人还能得到对方的感谢,这也算是一种人生境界了。韩伟昌的表现,也让唐子风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巴掌没白打,韩伟昌还算是一个可挽救的人。如果自己搧了他一巴掌,他还不知悔改,那自己就只能挥泪斩马谡了,让强力部门去教韩伟昌做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 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听到唐子风这话,韩伟昌像是捞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连声说道:“唐厂长,我肯定有救,我一定痛改前非,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你想要什么机会?你还打算继续当这个销售部长?”唐子风反问道。

    韩伟昌一怔,旋即用力地摇着头,说:“不不不,我知道我已经不配当这个销售部长了,请唐厂长马上撤了我,我就当一个普通业务员好了。我一定兢兢业业工作,不辜负唐厂长对我的挽救。”

    韩伟昌也真没白做这几年销售,懂得以退为进的道理。他有短处落到了唐子风的眼里,而且从唐子风刚才出手打人的表现来看,对于他的事情应当是非常恼火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十有**是无法再当这个销售部长了,与其等着唐子风把他撸下去,不如自己请求撤职,至少还能落一个“认错态度良好”的评价,为未来的东山再起打下基础。

    没错,韩伟昌坚信自己是能够东山再起的,他的能力是得到了唐子风承认的。唐子风刚才对他的教训,也分明是没把他当成外人,只有揍自家孩子才会如此干脆利索。换成顾建平在这里,唐子风会揍他吗?

    摸清了唐子风的心理,韩伟昌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大不了先被撤职,然后以一个普通业务员的身份拉几个漂亮的业务,重新赢得唐子风的好感。届时就算不能官复原职,在销售部弄个科长啥的干干,也是不错的。

    韩伟昌表现得如此光棍,倒是唐子风一下子有些不知该如何做了。

    以时下的风气,一位销售部长犯点生活作风错误,还真算不上是什么滔天大罪。在此前,黄丽婷向唐子风暗示韩伟昌可能有问题的时候,也免不了要补上一句,说这种事情在商场上是难免的。在许多人的眼里,相比贪污或者受贿,这种事情的性质反而是比较轻的。

    不过,唐子风对于这件事有另外的看法。如果是其他人,比如王梓杰啥的,犯点生活错误,唐子风也不会大惊小怪,毕竟都是成年人,对自己负责就好了。但韩伟昌的情况不同,这件事所表现出来的是一个非常坏的苗头,它意味着韩伟昌正在放弃过去的道德底线,这是堕落的开始。

    如果唐子风默许了韩伟昌的堕落,用不了多久,韩伟昌就必然要走到贪污受贿这条路上去,多少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就是因为管不住这些而最终身败名裂的。

    正是带着这样担心,唐子风决定用大耳刮子把韩伟昌搧醒。他相信韩伟昌只是一时糊涂,搧一巴掌或许就醒悟过来了。

    现在看起来,韩伟昌的确是知错了,他刚才那番痛哭应当是真诚的。那么,该如何发落这个人呢?

    让他继续当销售部长,肯定是不合适的。他身上有污点,至少顾建平是知道的,或许还有其他的职工知道,如果不予以处理,他就会成为一个很坏的典型,甚至带坏全厂的风气。此外,现在韩伟昌已经有了一些悔意,如果被轻轻放过,他没准会觉得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多严重,过不了多久又会故态复萌,那时候再想纠正他就会比现在难得多了。

    直接把他一撸到底,让他去当一个普通业务员,这种处分倒是公平,但也有缺陷。一来,韩伟昌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把他雪藏起来是一种浪费。二来,自己已经揍了韩伟昌一顿,惩罚也够重了,如果不给他留一点希望,只怕他会一蹶不振,这无论是对临一机还是对韩伟昌自己,都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销售部长这个位置,你是不能再坐下去了。”唐子风沉吟着发话了,“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接替你?”

    “客户中心的主任胡迎华可以。”韩伟昌回答道。虽然是在谈论他自己的继任者,他的态度也没有一丝抵触,就像是在谈其他人的事情一般。

    “可以。”唐子风点点头,胡迎华这个人他也是认识的,知道能力不错,人品也过硬,可以接替韩伟昌的工作。当然,涉及到中层干部的任免,唐子风也不能乾坤独断,而是要通过厂务会来讨论,他现在只是酝酿一下人选而已。

    “那我是留在销售部,还是回技术处去?”韩伟昌怯生生地问道。

    唐子风笑着反问道:“你自己的想法呢?”

    韩伟昌说:“我服从唐厂长的安排,无论是留在销售部,还是回技术处,我都绝无二话,只是……”

    说到这,他脸上露出一些难堪之色,却是说不下去了。

    “只是什么?”唐子风问。

    韩伟昌讷讷地说:“能不能请唐厂长帮我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别说我是因为那种事被撸下来的。我这张老脸要不要倒也无所谓了,孙方梅和我那两个孩子以后还要做人的,我不能让人家笑话他们。”

    “你现在知道丢人了?”唐子风没好气地呛道。

    “知道了,知道了。唐厂长,以后我如果再犯这种错误,你就直接把我咔嚓了。”韩伟昌说着,在某个方位上比划了一个剪刀手,让唐子风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算了算了,你也别跟我赌咒发誓了。”唐子风摆摆手,接着问道:“老韩,如果我安排你出一个长差,比如一年或者两年,你老婆能不能同意?”

    “她必须同意啊!”韩伟昌说,说罢又赶紧补了一句:“只要我说是你唐厂长安排的,她肯定是不会反对的。”

    “那好,周厂长那边缺一个得力的销售部长,你到他那边去呆两年吧。”唐子风说。

    “周厂长?你是说,滕机?”韩伟昌有些愕然。他原本以为唐子风要派他到哪个外地的销售公司去呆着,却不料是让他到滕机去。从临一机到滕机,这不是换了一个单位了吗?难道唐子风要直接把自己辞退了?

    唐子风看出了韩伟昌的疑虑,他笑了笑,说道:“机械部马上要撤销了,咱们这些机床厂都要重新安排。咱们临一机效益好,有可能会被留在机电工业公司。但滕机的效益差,二局大概会把它下放给滕村市,或者直接走改制的道路,拍卖给民营企业。”

    韩伟昌听得心惊肉跳,他迟疑着问道:“那唐厂长的意思是……”

    唐子风说:“我和周厂长商量过,准备由临一机兼并滕机,让滕机成为临一机的一家下属企业。滕机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业务能力,正好你也闲着,不如你到滕机去把它的销售部管起来,如果你能够为滕村打开业务局面,我给你记功,未来临一机建立专门的销售公司时,起码给你留一个副总经理的位置。”

    “唐厂长说的是真的?”韩伟昌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让唐子风顿觉刚才那一耳光搧得太轻了。

    “你先说你干得了干不了。”唐子风虎着脸说。

    “干得了!”韩伟昌坚定地说,“不就是打开业务局面吗?滕机的情况,我多少也了解一些。技术实力还是有的,就是观念太旧了,从上到下都是这样,几个老产品做了好几十年也没有一点创新。销售就更别说了,别的厂子都是把客户当成上帝,滕村是业务员自己要当上帝。

    “我和那些乡镇企业的老板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们提起滕村就是一肚子气。有时候他们是没办法,有几种型号的铣床只有滕机生产,国外的同类产品价格高得离谱,所以大家也不得不从滕机买。用那些小老板的话说,从滕机买机床,绝对是物超所值,出一份钱,滕机是买一送一。”

    “这不是挺好吗?”唐子风有些懵,“他们送的是啥呀?”

    “气。”

    “气?”

    “是啊,出一份钱,买一台机床,还能受一肚子气,这不就是买一送一吗?”

    “……”

    唐子风无语了。要不怎么说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几乎是万物皆可恶搞。

    “这么说,你对滕机的情况还是挺了解的?”唐子风问。

    韩伟昌说:“了解得也不算多,但依我的经验,滕机要打开业务局面,还是大有希望的。就是不知道周厂长是不是还信任我,万一我过去了,有些工作思路和周厂长有分歧,就不太好办了。”

    唐子风说:“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既然让你过去,我就会跟周厂长说好,让他对你充分授权。临一机对滕机的兼并也是很快的事情,这段时间里,滕机的管理工作,我也会参与一部分的。”

    “那可就太好了!”韩伟昌喜道,“有唐厂长亲自指导,我老韩就有方向了。就像歌里唱的,你是舵手……”

    “打住打住!”唐子风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说道:“那这件事就初步说定了,我回头给周厂长打个电话,他如果没意见,我就安排你到滕机去。这样也就有一个合理的名目让你离开销售部了。至于你回家怎么向孙方梅交代,我就管不着了。”

    “只要唐厂长能给我保密,孙方梅那边,我肯定能说通的。”韩伟昌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说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 要做到知己知彼

    听到唐子风对自己的安排,韩伟昌放心了,知道对自己的惩罚也就是这样了。

    对韩伟昌来说,去滕机接手销售部,算是一种发配,或者叫戴罪立功。临一机的销售部长与滕机的销售部长,听起来级别是一样的,但地位和实惠都差得远了。

    临一机这些年新产品迭出,许多产品在市场上很抢手,连带着业务员也很受欢迎。滕机虽然也是国营大厂,但却是一副日薄西山的景象,难得有一两个产品还有一些销路,其他的产品都是严重滞销的,业务员也就是自己拽得跟二五八条似的,其实又有几个客户真的看得上他们呢?

    到滕村这样一家企业去当销售部长,相当于重新拓荒,韩伟昌现在就能想得出,自己未来一两年只怕是要累得褪层皮的,而且由于业务态势不好,在一段时间内,他的收入也会锐减。不过,累归累,好歹是有希望了。一旦自己能够把业务做成,就会重新得到唐子风的青睐,后半辈子的荣华就不用愁了。

    “那么,唐厂长,顾建平这事,你看该如何处理呢?”

    收起对未来的忐忑,韩伟昌回到了此前的话题上。

    “他组织拍卖,贪污拍卖所得,这些事情你有确凿证据吗?”唐子风问道。

    “有一些证据。如果要证据确凿,我可以亲自去调查,那些掏了钱的小老板,我都认识。”韩伟昌自告奋勇地说。

    唐子风想了想,说道:“你去调查不合适,这样吧,你把有关线索写出来,我找人去查。”

    “这样也好。”韩伟昌说,接着又问道:“唐厂长,我想问一下,如果查出来的结果,证明是顾建平的确贪污了拍卖款,厂里准备怎么处分他?”

    “厂里为什么要处分他?”唐子风用不解的口吻问道。

    韩伟昌愕然:“怎么会不处分呢?”

    唐子风说:“直接移交司法机关啊,厂里多什么事?就他干的这些事,判上十年八年也不算多。他最好是没玩得太大,要不枪毙五分钟的可能性都有。”

    “不会吧!”韩伟昌被吓着了,他愣了好一会,才怯怯地说道:“唐厂长,这样做是不是……,我是说,老顾也是厂里的老人了,要不要给他留个机会?”

    唐子风冷冷一笑:“留什么机会?有关开展业务的纪律,厂里也强调过很多回了吧?顾建平也不是刚干销售,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他会不懂吗?这件事情的性质,比你的事情恶劣十倍都不止,如果这样做的人还只是轻描淡写地给个纪律处分,以后临一机也别办了,尽早会让这些蛀虫把厂子都给卖了。”

    “这……”韩伟昌面有不忍之色,却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

    韩伟昌在到销售部之前,就认识顾建平,虽说只是点头之交,可也点了十几年,属于来生能够有一次匆匆邂逅的那种了。韩伟昌到销售部当部长后,顾建平对他的工作也算比较支持,算是一个比较得力的下属,这就让韩伟昌在处理顾建平的问题时,多少有些念着旧情。

    韩伟昌听说顾建平拍卖数控功能部件的事情后,暗地里做了一些调查,得到的数字让他吓了一跳。他找到顾建平,向他陈述利害,要求顾建平退还所有的不法收入,他自己则承诺会替顾建平遮掩,不让这件事被厂里知道。

    对于韩伟昌的好意,顾建平非但不接受,还反过来威胁韩伟昌,说自己知道韩伟昌在客户那里吃喝嫖赌的事情,如果韩伟昌敢把他的事情捅出来,他就要把韩伟昌的事情也捅出来。

    韩伟昌由此而知道,顾建平已经是执迷不悟了,无法指望他回头。韩伟昌也不敢隐瞒这件事,因为他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厂里迟早会得知这个情况,到时候非但顾建平过不了关,他这个销售部长也会受到连累。他甚至可以想得出来,当顾建平面临牢狱之灾的时候,一定会逼迫他出来给自己洗脱。而如果韩伟昌不愿意为顾建平说话,顾建平依然会把他的事情说出去,与韩伟昌同归于尽。

    既然事情早晚都要败露,韩伟昌只能选择向唐子风自首了。自首的结果,比韩伟昌预想的要好得多,当然,唐子风出手打人这件事,是在韩伟昌的意料之外的。一厂之长,居然直接打人,这也算是够骇人听闻了。

    挨了一记耳光,洗掉了身上的罪责,对于韩伟昌来说,其实是赚了。但顾建平并没有挨唐子风的耳光,或者说,即便是顾建平想挨耳光,唐子风也不会出手,他和顾建平没这个交情。

    不打耳光,那么等待顾建平的,就是比挨耳光更糟糕的结果。韩伟昌能够帮顾建平求了一回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难道还要赔上自己的前程去替他扛雷?

    退一步想,唐子风要把顾建平移交司法部门,也是完全正确的。从程序上说,顾建平犯了贪污罪,厂里不可能包庇他。从情理上说,顾建平做的事情太过头了,厂里如果不杀一儆百,以后大家有样学样,还真是不好办的事情。

    想明白了这些,韩伟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点点头,对唐子风说:“唐厂长,我明白了,厂里也是希望通过顾建平的事情,要教育其他职工,我觉得这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销售部里,像顾建平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唐子风问。

    韩伟昌赶紧摆手:“没有了,没有了。”

    说完,他又觉得不合适,于是补充道:“我是说,我知道的,也就是顾建平一个。其他的业务员,有时候吃客户几顿饭,收点小礼物啥的,倒是比较常见。但像他这样明目张胆贪污公款的,应当不多。”

    “那好吧。”唐子风说,“这件事,你先别打草惊蛇,可以装着被他要挟住的样子。我这边会让人抓紧时间去调查,一旦证据确凿,就会把他移交给司法,然后我们再在全厂开展一次廉政教育。你也跟你下面的人说一声,有问题的尽早向厂里自首,该退赔的退赔,该罚款的罚款。如果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关,那就要准备去和顾建平做伴。”

    “我明白,我会安排的。”韩伟昌信誓旦旦地说。

    说完这事,韩伟昌看看唐子风的表情,觉得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话要说,便站起身,说道:“唐厂长如果没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唐子风放心,我回去就把手表摘了,这辈子绝对不会再戴这个劳什子表。其他的事情,唐厂长就看我的表现吧。”

    “嗯,行吧。”唐子风随口应了一句,也站起身来,准备送客。

    看韩伟昌快要走到门边,唐子风忽然脑子里一激灵,喊了一声:“回来!”

    “怎么,唐厂长还有什么事情吗?”韩伟昌回过身问道。

    唐子风苦笑一声,用手指了指沙发,说道:“你坐下。我打电话叫你过来,是有其他事要跟你说。结果被你那点烂事一搅和,正事差点忘了。”

    “呀,对啊!”韩伟昌也回过味来了,明明是唐子风打电话叫他来的,怎么正事没说,光扯他那点烂事去了?他乖乖地坐回沙发上,对唐子风问道:“唐厂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何继安你认识吧?”唐子风说,说完又改了口,“不对,我刚才已经问过你这个了。咱们说到了何继安的人品,是不是这样?”

    “对对,咱们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怎么,唐厂长,他又干什么坏事了?”韩伟昌问。

    “你这段时间,没见过何继安?”唐子风问。

    “没有。”韩伟昌说,“自从他去了鹏城,我就没再见过他。”

    唐子风说:“据可靠消息,就在前几天,何继安还来过临河。”

    “他来临河干什么?”韩伟昌问。

    “撬墙角,撬咱们临一机和苍龙研究院的墙角。”唐子风牙痒痒地说,接着,便把从葛亚飞那里听说的事情向韩伟昌说了一遍。

    “这个老汉奸!”韩伟昌立马就表现出了愤慨,他大声说道:“刚刚被韩国人踹了,现在又去给日本人捧臭脚去了。还帮着日本人撬咱们的墙角,唐厂长,你说说看,这种人还叫人吗?”

    “我叫你来,是想听你骂人的吗?”唐子风问道。

    “不是不是。”韩伟昌变脸极快,他低眉顺眼地问道:“唐厂长,你需要我做什么?”

    唐子风说:“现在我们光知道何继安在帮日本人撬咱们的墙角,但他具体是如何撬的,已经联系了哪些人,我们还一无所知。你既然过去和何继安认识,那么肯定应当有什么途径能够了解到何继安的动向。

    “现在我交一个任务给你,你务必在两天之内,搞清楚何继安做了一些什么,下一步还要做什么。我们要做到知己知彼,不能让何继安阴了,还不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

    “唐厂长请放心,我保证在两天之内把事情调查清楚。如果何继安还在临河,我就把他揪到你面前来。”韩伟昌拍着胸脯向唐子风保证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 人心浮动

    或许是出于将功折罪的心理,韩伟昌不到一天时间就把情况调查清楚了,并向唐子风做了汇报。

    据韩伟昌了解到的情况,何继安早在东垣机床公司破产之前,就已经勾搭上了一家刚刚进入中国的日本机床企业,名叫染野机床株式会社中国公司。染野会社是日本一家实力很强的机床公司,此次进入中国建立分公司,是因为看中了中国市场上的机会。

    染野中国公司落户在鹏城,拥有一处生产基地、一个研究所和一个销售中心。染野公司目前生产和销售的产品都是染野株式会社的成熟产品,只是根据中国用户的特点稍微做了一些修改。但染野会社的高管们知道,机床技术的发展速度是非常快的,用户的需求也是不断变化的,染野中国公司要想持续地从中国市场上获得高额利润,就必须要顺应市场需求,不断地开发出新产品,这便是染野会社要在中国建立一个研究所的原因所在。

    按照染野会社的规划,整个会社的生产重心未来将逐渐转移到中国,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中国拥有丰富的廉价劳动力资源,无论是技术工人还是工程师,薪酬水平都只相当于日本国内的1/10甚至更低,这对于染野会社降低生产成本是非常重要的。

    日本一度是世界工厂,拥有强大的工业制造能力和开发能力。但近年来,随着日本经济的发展,生活条件优越的年轻一代已经越来越不愿意从事工业,而是更青睐金融、文化等产业。工科大学毕业生的人数不断减少,以至于在职场上想雇佣一些年轻的机械工程师已经越来越难。

    相比之下,中国每年有数十万工科毕业生,这些人普遍的薪酬要求都不高,花很少的一些钱,就能够雇到非常优秀的名校毕业生。这些年轻人当然还不足以马上挑起大梁,但如果有人给他们进行指导,以他们的才华加上吃苦耐劳的精神,完全能够做出非常出色的工作。染野会社决定要不断扩大中国研究所的规模,最终把所有的机床设计工作都转移到中国来进行。

    在技术开发之外,染野中国公司更急于开展的工作便是打开销售市场。机床市场是比较讲究长期合作关系的,用户习惯于使用某个厂商的产品,在未来采购新机床时,也会优先考虑这家厂商。这其中,涉及到操作人员的使用习惯,也涉及到售后服务的连续性。作为一家新厂商,要获得用户的认可,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染野中国公司采取的方法,便是招募一批在中国机床市场上有丰富人脉关系的人员作为销售代表。这些人熟悉用户的需求,能够凭借老关系说服用户接受一个新的品牌。何继安正是因为具有这样的能力,而得到染野中国公司的重用。

    何继安进入染野公司之后,同时担负了两个职责,一是利用他的人脉推销染野机床,二是帮助染野机床研究所招揽优秀工程师。“招揽”这个词听起来很温和,但何继安实际做的工作却是撬各家机床企业的墙角。中国的优秀机床工程师绝大多数都在大型国营机床厂或者机床研究所,这些单位的工资都不高,何继安向他们许以两倍以上的薪酬,很容易让人动心。

    “说到底,还是咱们太穷了。如果咱们能够给工程师提高工资,何继安这老小子也就很难挖到人了。”韩伟昌不无感慨地对唐子风说道。

    “没用的。”唐子风摇头说,“日本的薪酬水平比我们高出10倍,我们除非把工程师的工资提高10倍,否则人家总是有办法撬咱们的墙角。”

    “是啊,谁让咱们是发展中国家呢。”韩伟昌顺着唐子风的话说道。关于这个问题,他其实已经想过,发现的确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日资企业给的工资高,自然就有人想去攀高枝,这是很难拦住的。

    “唐厂长,我了解过了,何继安目前不在临河,他流窜到黄阳那边去了。我已经让我的朋友盯着他了,啥时候他回临河来,我的几个朋友就会马上通知我。到时候咱们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韩伟昌献计道。

    唐子风说:“可是,咱们凭什么抓他呀,他也没犯法。”

    “撬墙角还不算犯法啊?”韩伟昌说。

    唐子风说:“这种事情,还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抓他。再说,抓了他又有什么用,想跳槽的人,也不是咱们抓个何继安就能够留住的。”

    “倒也是。”韩伟昌改口极快。他此前出主意说要抓何继安,其中私怨的成分更多一些,听唐子风说没理由抓人,他也就只能把这口气给咽下去了。

    “好吧,老韩,这件事你办得挺好。”唐子风转过来鼓励了韩伟昌一句,“剩下的事,等我和秦总工、孙处长他们商量吧。你现在就准备做好销售部的交接工作,厂务会已经讨论通过了,决定调你到滕机去主持那边的销售工作,周厂长那边我也已经说好了。你把家里也安顿一下,过一两个星期就去走马上任吧。”

    “没问题!”韩伟昌答应得极其爽快,“我已经跟我老婆说过了,说这是唐厂长交给我的重要任务,我老婆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唐子风说:“好,那你就快去做准备吧。滕机那边的工作,如果你能够圆满完成,过去的事情我就给你一笔勾销,厂里不会亏待你的。”

    打发走韩伟昌,唐子风叫来了秦仲年和孙民。孙民奉唐子风的吩咐去了解苍龙研究院被撬墙角的情况,此时也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结果。据他了解到的情况,研究院里与何继安有过接触的工程师有十几位之多,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牛。

    不过,也正因为这些人是大牛,在各自的厂子里都有一些根基,轻易舍不得放弃,所以到目前为止,真正流露过要跳槽的意愿的人,大致只有三四人,其余的人或许还处于观望期,甚至有人是想等着看看其他同事跳槽过去的情况,再决定自己是否要跳槽。

    “虽说想跳槽的人并不多,但他们造成的影响是很大的。现在研究院里人心浮动,尤其是那几个铁了心想走的人,到处吹嘘跳槽的好处,弄得其他的人也都没法安心工作了。”孙民抱怨道。

    “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是小唐提醒你,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还没注意到?”秦仲年瞪着孙民,不满地质问道。

    孙民一脸委屈,却也无从辩驳。职工想跳槽这种事情,在实际实施之前,都是要瞒着领导的,他不知道这个情况也是正常。当然,如果他警醒一些,平常多和职工聊一聊,有些蛛丝马迹总是能够察觉到的。现在人家挖墙角都已经挖到他脚底下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的确也算是失职了。

    唐子风摆摆手,说道:“秦总工,你也别怪孙处长了。他这些天一直在搞高精度铣床的项目,听说也是经常通宵达旦的,底下有些事情一时没发现,也不是他的责任。”

    “哪里哪里,厂里派我去研究院当院长,我却在工作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个责任肯定是要担的,我请求厂里给我处分。”孙民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道。他话虽这样说,心里却也知道唐子风是不会处分他的,毕竟这件事的确不能怨他,要怨也只能怨何继安这个敌人太狡滑,钻了研究院的空子。

    秦仲年说:“处分就免了,小唐说得对,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讨论一下如何处理这件事,小唐,你有什么考虑?”

    唐子风沉吟片刻,说道:“有人要跳槽,咱们也拦不住。强拧的瓜不甜,这些人心思已经不在研究院了,非要把他们留下,也没啥意思。我倒是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局面,想走的人,让他们尽快走。不想走的人,要让他们踏踏实实地留下来,把工作做好。

    “刚才孙处长说研究院里人心浮动,这是最可怕的事情。其实走的人并不多,却影响了大多数人的工作积极性,这就很不应该了。”

    孙民点头不迭:“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那几个想走的人,就让他们走吧。死了张屠夫,咱们也不见得要吃混毛猪。可因为他们几个人要走,弄得大家都没心思做事,这个损失就大了。”

    “可是,怎么稳定局面呢?”秦仲年问。

    唐子风说:“很简单,那就是把事情挑开,不要遮遮掩掩。我想过了,既然咱们拦不住那些要走的人,索性也就光明磊落一点,敞开大门让他们走。不过,咱们也得把规矩立下来,要走的人,我们只给一星期的窗口期,过了这个点,再想走就得付出代价了。此外,咱们这里不是旅店,想走可以,但以后如果还想回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这一条也是要说在前面的。”

    “这样好!”秦仲年赞道,“想走的,马上办手续,咱们绝不阻拦。留下来的,那就安安心心地工作,不要再想离开的事情。这样一来,那些首鼠两端的人,就得赶紧做出决断了。”

第二百九十章 择业自由

    临一机的厂区里,有一片用铁栅栏分隔开的场地,其中有两幢办公楼和一个有着江南园林风格的花园。这块场地,便是临一机专门腾出来供苍龙研究院使用的办公区。

    苍龙研究院是由“机二零”的20家大型机床企业联合建立的。由于临一机在研究院建立的过程中出力最多,而且还贡献了利润丰厚的家用迷你组合机床设计作为研究院的现金牛,其余19家机床厂都不得不同意临一机提出的动议,即把苍龙研究院的本部设置在临河市,临一机则贡献了这块场地用以安置研究院。

    研究院安置在哪家企业旁边,对于这家企业的好处是十分明显的。研究院的研究人员来自于各家企业,相当于大家凑份子建立了一个高水平智库。临一机近水楼台,有点什么技术问题随时可以找研究院的工程师们帮助会诊,这是一份很可观的红利。相比之下,其他企业要想得到这样的技术支持,难度就非常大了。

    除了办公场地之外,临一机还为各地派来的工程师们提供了宿舍,每人一个单独房间,拥有卫生间和24小时热水,在这个年代里也算是豪华配置了。厂办小食堂专门开设了所谓的“专家灶”,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如果工程师们有需要,专家灶还可以随时为他们提供各种口味的夜宵,价格便宜得让人恨不得带上一家老小来享用。

    虽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这样的口号在国企里已经喊了十几年,但工程师们在各自原来的厂子里实在说不上得到过什么特殊优待,又因为这些人往往不够圆滑,在厂子里吃亏的时候远多于占便宜的时候,大家凑在一起痛说家史的时候,也都是要唏嘘不已的。

    这样一帮苦哈哈的酸秀才,到了临河却被人奉为上宾,这种感觉是可想而知的。有时临一机厂方跑来请人去车间帮助解决一些技术问题,大家虽然知道这并不是自己分内的工作,但却都毫无怨言,反而觉得有个机会能够帮临一机干点活,是自己无上的荣光。

    顺便说一句,小唐厂长吩咐临一机厂办善待这些外来工程师的时候,存的就是笼络人心的主意。

    这一刻,在办公楼外的花园一角,正有两名男子坐在凉亭的石椅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小声地讨论着事情。

    “关工,你觉得我是去染野公司好,还是留下来好啊?”

    说话的人40岁上下,戴着近视眼镜,一看就是一位技术宅的样子。他眉头紧锁,似乎是有很重的心思,抽烟的力度也非常大,这就是化郁闷为烟瘾的意思了。

    此人名叫邵思博,来自于楚天省枫美机床厂,是一位很有才华的机床工程师。一周多以前,受朋友介绍,他见到了自称代表日本染野机床公司的何继安。何继安向他承诺了一个三倍于他现有工资水平的薪水,让他跳槽到染野机床研究所去。邵思博当时没有答应,表示自己要考虑考虑,但实际上却是极其动心的。

    三倍的薪水,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但邵思博也有一些割舍不下的东西,这包括了他在枫美机床厂的职位、资历,还有手头正在做的一些设计工作。

    照邵思博的想法,他就算要跳槽,也得再等上几个月,一来是把手头的工作完成,以便对自己和对苍龙研究院都有一个交代,二来则是想观望一下,甚至更联系一下其他外企,对比一下条件。

    可没曾想,昨天研究院突然召开了一个全体人员大会,在院长孙民做了一个简单发言之后,临一机的常务副厂长,同时也是机二零秘书处秘书长的唐子风登上讲台,向大家说了一番令人目瞪口呆的话。

    唐子风首先挑破了研究院里一个瞒上不瞒下的秘密,那就是有一些工程师已经在私下里与染野机床研究所的人进行过接触,而且不仅自己动了跳槽的心思,还在研究院里大肆蛊惑人心,制造了不少不稳定因素。

    听到此话,邵思博等一干与何继安见过面的工程师都有些尴尬甚至惶恐,不知道唐子风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他们这些人虽然不是临一机的职工,但机二零的各家企业同气连枝,万一唐子风向他们各自单位的领导提出一个什么处理方案,领导们或许也是会接受的。

    大家都是在国营企业里干了十几二十年的人,天然地对“单位”存在着一些畏惧感。即便是已经想好要跳槽,大家也是希望能够与单位和平分手,不想惹出是非。要知道,像临一机、枫美机床这样的大型国有企业,能量是很大的,与这样的庞然大物为敌,每个人都有些底气不足。

    唐子风后面的话,让大家颇感意外。他表示,现在是市场经济年代,每个人都有择业自由,他代表临一机厂方,宣布对于想跳槽去日资企业的临一机工程师不施加任何限制,甚至连工程师们已经交过钱在临一机家属区里买下的住房,厂里也不会收回,只是这些人如果要继续住下去,将不能享受免费的物业服务,需要按时交纳一定数额的物业管理费。物业管理费的标准并不高,所以也算不上是一个刁难人的条款。

    唐子风还说,来自于其他企业的工程师,他无权替他们所在的单位做出什么承诺,但他会利用机二零机制,向各厂提出呼吁,希望各厂效仿临一机的做法,不要为难想投奔“自由”的工程师们。

    就在大家欢欣鼓舞,准备给唐子风来一个雷鸣般的掌声时,唐子风话锋一转,开始露出了獠牙:

    第一,所有想离开苍龙研究院的工程师,必须在从即日起一星期内提出申请并完成交接,未经申请擅自离开且未对工作进行交接的,研究院将动用法律手段予以追责。

    第二,一星期内未提出申请的工程师,视为不愿离开,所有留下来的人必须与研究院补签服务协议,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竞业条款,即从今往后,任何从研究院辞职的工程师在离职之后的三年内不得从事同类工作,违者将面临牢狱之灾。

    “唐厂长,没这个必要吧!”

    没等唐子风说完,台下就有人提出质疑了。说话的人用词挺委婉,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条件。

    “不想签的当然可以不签。”唐子风笑得很灿烂,“不过待遇上可能就要相应降低一些了,另外,对研究院至关重要的课题,我们就不敢委托这些同志来承担了。”

    提出质疑的那人还想再争辩什么,但举目四望,却发现找不到几个同盟军。在工程师中间,相当一部分人年纪已经比较大了,跳槽的机会不多,所以是否签订竞业协议,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大家最多是想着在签协议的时候,找研究院要求给点什么福利——我们这样忠心耿耿,难道不该给点奖励吗?

    还有一些有跳槽心思的人,这个时候也不想出来当出头鸟,万一流露出不臣之心,真的被研究院雪藏了,无法参加重点项目,未来想跳槽也没了资本,这显然是不理性的。至于说签了竞业条款还能不能跳槽,不妨再观望一下,万一过几年政策又变了呢?万一讲台上那个毛头小子调走了呢?

    按住挑刺的人,唐子风接着又讲了三四五六点,总体的意思就是扎紧篱笆,避免再出现被人撬墙角的事情。当然,他也说了不少积极的内容,向他们描述了一个美好的前景,就差说出“跟着我有肉吃”这样的经典口号了。

    在会场上,当着唐子风的面,绝大多数人都保持了沉默,还在唐子风讲完话之后,给予了礼貌的掌声。可一出会场,大家就炸了锅了,想跳槽或者不想跳槽的人,都开始大声地发牢骚,前者是抱怨研究院不给大家自由,后者则是声称研究院此举伤害了他们的感情:

    我们为体制奉献了一辈子,组织上居然对我们如此不信任,还要签什么竞业协议,我们的忠诚是需要用协议来约束的吗?

    这些工程师里,也颇有一些年高德劭之辈,那是在各自的厂子里也敢跟厂长拍桌子的大牛。于是,这些人便跑到孙民的办公室去拍桌子了,还有人跑到临一机技术处去找秦仲年诉苦,话里话外都是说临一机的这位年轻厂长太过颐指气使,亏自己过去还觉得这个小年轻礼贤下士,颇有古风,却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孙民和秦仲年只得使出浑身解数来进行安抚,还向这些人透露说研究院正在讨论工资改革的问题,签竞业协议只是给大家变相涨工资的一个手段。反正你们也不打算走,签个字,每月就能多拿百来块钱的竞业限制补偿,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人得到这个消息,都气呼呼地说,既然事已至此,那就算了,补偿不补偿的,他们倒也不在乎,主要还是想给小唐厂长一个面子。年轻人嘛,有时候考虑欠周也可以理解,自己这把岁数了,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对了,顺便问一句,这个啥补偿的,从什么时候算起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留在研究院有前途吗

    邵思博不关心竞业补偿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不得不马上做出抉择了。要么是走,要么是留,想观望一段再决定已经没有可能。

    竞业禁止协议这种东西,邵思博是听说过的。国企里没有搞过,但一些进入中国的外企是会和重要员工签这种协议的。有些人觉得即便与研究院签个这样的协议,到时偷偷摸摸离开了,到外企去干自己的本职,研究院还能真的追着他们找麻烦不成?但邵思博没那么乐观,或者说没那么心宽。

    他在临河的这段时间,也交了一些临一机的朋友。从这些朋友那里,他听说了有关唐子风的一些传闻。据说,这位年轻异常的常务副厂长,属于不可以常理推测的人。他和善的时候比谁都亲民,明明已经是临一机实际的一把手,还到处自称“小唐”,足够低调了。可如果你认为他就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小白兔,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你可听说过他拿板砖逼着金尧车辆厂厂长还钱的故事?还有他在副市长办公室里薅着工商分行行长脖子威胁对方24小时之内给予答复的故事?你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是很好说话的吗?

    苍龙研究院是唐子风建立起来的,邵思博有一百个理由相信唐子风会用最大的努力去维护研究院的核心利益。何继安挖人的事情,显然是触犯了唐子风的底线,但似乎到目前为止唐子风还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对付何继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找到一个方法来对付那些打算跳槽的二五仔。

    秉承唐子风一贯的作风,他给想离开的工程师留出了一个窗口期,要求他们在一星期内做出决断。邵思博相信唐子风的这个承诺是真实的,不至于食言而肥。也正因为这个承诺是真实的,所以如果有人给鼻子上脸,在这个窗口之后继续想着跳槽,而且还想规避竞业禁止协议的约束,唐子风是肯定会给予雷霆打击的。

    邵思博不知道唐子风有什么办法来打击那些违约者,但他不敢赌。毕竟,他只是一介书生,而唐子风虽然也是读书人出身,奈何他会武术啊……

    带着纠结的心理,邵思博把研究院里与自己关系要好的工程师关墉请到了楼下花园里,向他问计。

    关墉是普门机床厂派过来的,此前还曾被唐子风带着出去跑过业务,与唐子风的关系不错。关墉为人厚道,比邵思博大了七八岁,邵思博一向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信赖的老大哥的,所以遇到不好决断的事情,便找到他头上了。

    “小邵啊,你自己是怎么考虑的呢?”

    关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邵思博反问道。

    邵思博叹道:“我原来的打算是先看看情况,如果染野那边的条件的确不错,也有发展前途,我就跳槽过去。如果那边不行,我就先在研究院呆着。我现在手边正在做的高精度随动偏心轴磨床,是国际最新潮流的技术,如果我能够把这个项目做完再出去,身价起码能再翻上一番。”

    “这么说,你最终还是打算走的?”关墉说。

    邵思博说:“是啊,现在呆在国企里有什么意思?到外企去,工资起码涨一倍。现在啥东西都贵,我们枫美那边的房子,一平米都快到800块钱了,听说未来还要涨。我如果不多赚点钱,我孩子长大了要结婚买不起房怎么办?”

    “你孩子多大了?”关墉关心地问道。

    “都快10岁了。”邵思博忧心忡忡地说。

    “比我强,我家的孩子都已经18了。”关墉叹气道,“我也愁孩子将来结婚买房的事情,可我没法和你比。你还年轻,能跳槽到外企去。我这个岁数,想跳也没人要了,还是踏踏实实留在研究院跟着唐厂长他们干吧。”

    邵思博说:“这就是我想说的问题了。关工,你觉得,留在研究院有前途吗?”

    关墉沉思片刻,摇摇头说:“这事,我还真不敢跟你说死。以我的看法,唐厂长是个想做事的人,也有能力。就说上次我跟他去船舶总公司,那边提出要搞重型曲轴机床,我一听就想打退堂鼓了,可唐厂长就敢接,而且没几天就找到了一个在美国搞过曲轴机床的博士后。

    “目前这个项目已经做到一半了,船舶总公司那边的康总过去看过几回进度,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还亲自出马帮我们在船舶系统拉了上千万的机床订单。你说说看,唐厂长的本事是不是挺大的?”

    “这一点我不否认。”邵思博说,“我和临一机的一些人聊过,他们对唐厂长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他有本事是他的事情,就算他能够把临一机搞好,再把咱们苍龙研究院也搞好,与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咱们也就是拿几个死工资的人,研究院的效益好了,能给咱们涨多少工资?”

    关墉说:“这我可说不好。我和唐厂长一起出差的时候,他跟我闲聊,说起过一个设想,就是未来在研究院搞项目奖金制,每个研究项目标明奖金额度,一旦完成,就重奖项目的参与者。他还说,有些重点项目,给项目负责人发10万元的奖金也不为过。”

    “10万?”邵思博眼前一亮。他现在的工资也就是每月1000元出头,如果有10万元的奖金,就相当于他七八年的工资,这可比去日企强多了。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项目是否能够算在唐子风说的重点项目的范畴内,但就算是次一级的,有个5万的奖金,也足够诱人了。

    关墉看着邵思博的表情,心中暗笑,随即又添了一句:“还有,唐厂长还说过,现在研究院的工资水平太低了,留不住人。未来应当逐步提高大家的工资,尤其是拉开优秀工程师和普通职工的收入差距,让有能耐的人吃肉,没能耐的人喝点汤也就罢了。”

    “真的?这是他什么时候说的?”

    “去年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件事一直都没有做。不过我想,这一次染野来挖墙角,说不定会刺激唐厂长重提这件事。他让大家签竞业禁止协议,还让想跳槽的人赶紧离开,我估摸着,等这些人离开之后,他会在研究院采取一些大动作的。”

    “关工,你觉得他会这样做吗?”

    “我觉得,十有**会这样。你不知道临一机搞‘临机大匠’的事情吗?”

    “倒也是啊……”邵思博眼睛里露出了一些异样的神色。

    临一机评选“临机大匠”的事情,他们这些人到临河来工作之后不久就听说了。那是临一机的一项特殊政策,即在全厂评选出一批技术水平高超的工人,给予几倍于普通职工的高额津贴。因这项政策,临一机全厂工人学技术成风,技术好的工人处处受人尊重,技术差的走出门去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邵思博刚刚听说此事时,还向其他工程师感慨过,说自己那个厂子就没有这样的大手笔,以至于年轻一代工人都不愿意好好学技术,全厂的技术水平不断下降。

    现在听关墉重提此事,邵思博忽然有了一些期待。他早就知道,临机大匠这件事,最早就是由唐子风提出来的,那么,如果唐子风关注到苍龙研究院的问题,会不会也如此办理,在研究院里推行一套类似的政策呢?

    如果苍龙研究院能够对技术水平高超的工程师给予重奖,邵思博有自信能够成为被奖励的人员之一。事实上,何继安出手挖的人,也都是研究院里的顶梁柱,那些技术平庸的工程师,何继安也是不屑于搭理的。

    要不要留下来看看呢?邵思博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关墉也不便再说什么了,事实上,他对邵思博说的这番话,完全是出自于唐子风的授意。研究院里与他一样担负着传话任务的人还有好几个,唐子风让他们带话的目的,就是给那些想跳槽的工程师一个新的选择。

    关墉所说的方案,包括与项目相关的重奖,以及拉开薪酬档次等,都是唐子风打算在苍龙研究院推行的政策。但这些政策还得与机二零里其他企业的领导商量之后才能确定下来,毕竟研究院里很多工程师都是各家企业派来的,唐子风也无权替各企业确定薪酬标准。

    唐子风安排关墉等人带话的时候,还有一个叮嘱,那就是让他们点到为止,无须强行挽留。这些想走的人都是人才不假,但唐子风也不想强人所难。如果这些人真的认为投奔外企更有前途,唐子风又何必去阻他们的道路呢?

    大不了自己再培养一批人出来,这就是唐子风的底气。

    中国即将进入工业高速发展的阶段,各行各业的机床需求将会暴增,从而产生出无数高技术要求的机床研究项目。一个有才华的年轻工程师,只要跟过一两个项目,就能够成长起来,成为丝毫不亚于前辈的优秀设计师。有这样的信心,唐子风还怕研究院里这些人离开吗?

    “我想,我可能还要再和何继安谈一次。”邵思博最后这样对关墉说道。

第二百九十二章 何继安去哪了

    “他们能联系得上何继安才怪。”

    唐子风的办公室里,韩伟昌幸灾乐祸地对唐子风说道。

    “其实大可不必的。”唐子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一边批阅着文件,一边淡淡地说道。

    韩伟昌愤愤然地说:“我就是看不惯这家伙得瑟,随便设个套就把他弄进去了。这件事可赖不着我,他如果真的洁身自好,我也没办法不是?”

    原来,虽然唐子风发了话,让韩伟昌不必再管何继安的事情,韩伟昌却是阳奉阴违,依然通过自己的关系,关注着何继安的一举一动。

    前些天,何继安在临河联络了一批苍龙研究院的工程师之后,便启程到黄阳省去了。他刚到黄阳省没两天,就接到临河这边好几位工程师打过去的电话,声称苍龙研究院推出了一个新政策,要求所有想跳槽的职工必须在一星期内做出决定,一星期之后,研究院就要与大家签订竞业禁止协议,届时再想走就有很多障碍了。

    何继安此前与工程师们接触,双方只是谈了一些初步的意向。关于跳槽这件事,工程师们都要再权衡一下利弊,有些还要与家人或者老领导啥的商量商量,不可能马上就决定。何继安也明白这种事急不得,于是便暂时离开了临河。以他的盘算,自己离开几天,给工程师们一些思考的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这些人的想法也就该比较成熟了。

    挖人这种事情,一向都是比较麻烦的。人家在原单位呆了十多二十年,你想拍拍他的肩膀就让他听你的安排,这怎么可能?越是有能耐的人才,越会在跳槽的时候提出各种各样的条件,有些是生活条件,有些是工作条件,毕竟大家跳槽的目的都是为了获得改善,如果没有足够好的条件,人家又何必离开呢?何继安对此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让人没想到的是,苍龙研究院不知怎么知道了何继安挖墙角的事情,突然来了这样一手,只给大家留了一星期的窗口,过时不候。那些有意跳槽的人,都慌了手脚,他们要做出决定,自然要再找何继安磋商一番。最起码,跳槽过去之后的福利待遇啥的,总得敲定了,人家才敢向研究院递辞职报告吧?

    何继安得到消息,不敢耽搁,立马买了火车票赶回来,而这个情况,便被一直监视他动向的韩伟昌知道了。何继安在临河火车站刚下火车,就“巧遇”了两位他过去认识的井南小老板,据说是到临河来采购机床的。

    见到何继安,两位小老板热情异常,非要拉着他到临河市内最高档的一家餐馆去吃饭。何继安不觉有异,还觉得自己挺有面子,能够让人家如此殷勤,于是便爽快地接受了邀请。

    一顿丰盛的晚宴过后,两位小老板又提出要去娱乐场所happy一下,这也是时下的风气了,何继安当然是不会拒绝的。

    结果,就出事了。

    他们三人在娱乐场所刚刚坐了不到五分钟,还没得及跟陪酒的姑娘聊上几句,就遇上了传说中的临检。也不知道那俩小老板对警察说错了什么,领头的警官一声令下,警察们便把他们三人带回了警局,没收了通信工具之后,便把他们扔进拘留室去了。

    “你这两个朋友,居然心甘情愿陪着何继安在警局喝茶?”唐子风饶有兴趣地向韩伟昌问道。

    韩伟昌用手拍了一下胸脯,本想说点大话,忽然又想起自己还是有罪之身,在唐子风面前过于张扬不太合适,于是换了一副谦逊的表情,说道:“这都是过去做业务的时候认识的朋友,他们欠了我一点人情,所以我跟他们一说,他们就答应了。在警局喝茶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再说,我跟公安局那边的朋友也打过招呼了,会照顾好他们的生活,他们其实受不了什么罪。”

    “你和这个何继安得有多大的仇啊。”唐子风长叹道。韩伟昌这些年做销售,倒是攒下了不少人脉,想找几个朋友不露声色地坑一下何继安,自然是很容易的。但人情这种东西,也是稀缺资源,用一回就少一回。韩伟昌仅仅是为了收拾何继安,就动用了这么多关系,这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了。

    “我这不也是为了研究院的事情嘛。”韩伟昌表着忠心,“唐厂长你给研究院那些人留了一星期的窗口,那些人要想走,肯定要先和何继安把条件谈妥。我现在把何继安弄到里面喝茶去了,一星期之内,谁也别想找到他。等过了这个星期,那些人想跳槽也跳不了了,这不是帮研究院留住了人才吗?

    “其实没必要的。”唐子风说,“我既然说了不阻拦他们,那么一星期之内,他们如果想走,我是不会设置什么障碍的。现在你这样一搞,倒显得我们不够光明磊落了。”

    韩伟昌说:“唐厂长,你放心,这件事情绝对不会牵连到厂里。何继安出来以后,也只会怨自己倒霉,不会想到是咱们给他设了套。至于研究院那些想走的工程师,他们通过这件事看清了何继安的本质,就算我们多给他们一个星期的窗口,只怕他们也不愿意走了。”

    唐子风说:“好吧,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有些铁了心想走的人,找不到何继安,估计也会直接和染野公司联系,到时候他们如果想走,也只能由着他们。你这个安排,对于那些还处在摇晃之中的人,恐怕会有一些效果。”

    “对对对,我就是想挽救一下这些人的。”韩伟昌打蛇随棍上,立马给自己报复何继安的行为找到了合法性。

    唐子风说:“这样吧,老韩,你把这边的工作交接完了之后,就抓紧时间去滕村吧。顾建平的事情,我已经让人调查清楚了。他的问题非常大,起码能判十年。我考虑,为了避免他在被带走之前到处乱咬,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想等你离开之后再动手。你不在临一机,他想攀咬也找不到对象了。”

    韩伟昌说:“我明白了,我明天就走。多谢唐厂长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全。不过,唐厂长,有件事我还要提醒你一下,顾建平的老婆廖国英可是全厂出了名的泼妇,早些年和厂长、书记啥的都闹过。咱们原来的厂长郑国伟那也是够嚣张跋扈的一个人,在廖国英面前都败下阵来了。你要是让公安把顾建平抓了,我担心廖国英会上你这里来闹呢。”

    “还有这事?”唐子风笑道,“她男人贪污公款,被抓走也是罪有应得,她凭什么到我这里来闹?”

    “她如果是讲理的人,还会闹得全厂闻名吗?”韩伟昌说。

    唐子风点点头:“我明白了,到时候我小心一点就是了。抓人这事,也不归我管,我会让朱厂长去安排。这个什么廖国英想闹,只怕也是去找朱厂长的。”

    “嗯嗯,这样就好。”韩伟昌似乎是放心了。

    何继安未能如期出现,让苍龙研究院里一干打算跳槽的工程师没了主意。有些人接连不断地往何继安的手机上拨电话,得到的都是关机的消息。这一情况让人觉得此前何继安与大家谈的事情似乎很不靠谱,甚至有人觉得何继安此人是不是唐子风派来的“托儿”,就专门为了勾出他们这些反骨仔的。

    邵思博在无法联系上何继安的情况下,思想彻底动摇了。他专门去找孙民谈了一次,询问研究院有没有改善工程师待遇的打算,孙民向他说了一番研究院未来的设想,与此前关墉跟他说的如出一辙。他思考再三,最终放弃了跳槽去染野的打算,与研究院签了竞业禁止协议,踏踏实实地留下来做研究了。

    与邵思博一样放弃跳槽想法的人还有不少,但也有几位正如唐子风说过的,是铁了心想走的。这些人联系不上何继安,便直接给染野研究所那边的人力资源部打了电话,在获得了对方一系列承诺之后,这些人便向苍龙研究院递了辞呈,投奔美好前程去了。

    何继安在号子里被关了几天,出来之后也顾不上和那两位拉他下水的小老板计较,便开始给邵思博等人打电话。结果大多数人都表示,因为这几天与他联系不上,自己不得不放弃了跳槽的计划。这些人还颇为不满地质问何继安,为什么突然玩起了消失。何继安一肚子委屈,却又不便说出来。

    在研究院这边闹闹腾腾的同时,临一机也发生了一件惊人的事情。销售部的老推销员顾建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临河市公安局的经侦大队铐走了。

    警车刚刚离开临一机,临一机厂部便贴出了告示,向全厂职工通报了事情的始末。告示上声称,顾建平拿着厂里的紧俏产品搞拍卖,并把拍卖所得的溢价据为己有,经初步调查的涉案金额已经超过50万元,此举已经触犯了法律。

    关于顾建平所犯的罪行会受到什么惩罚,厂里一些无所不知的能人也做出了解释,表示像这样的事情肯定到不了枪毙的程度,不过关上几十年,直至把牢底坐穿,应当是毫无悬念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临一机的去向

    “靠,真看不出来,老顾居然玩得这么大!”

    “什么看不出来,顾家两口子这一年多来穿金戴玉的,怎么烧包怎么来,我早就知道他肯定有问题了。”

    “有问题是肯定有问题的,销售部那些销售员,谁没问题?”

    “我看韩伟昌的问题最大!”

    “这个倒别乱讲,我听人说了,韩伟昌在外面花花哨哨的事情不少,可经济方面好像还真没啥问题。他赚的那些钱,都是明面上的,咱们厂给销售员有提成制度,就他做成的那些业务,拿这些提成也不算多。”

    “这倒也是,老韩这个人还是挺小心的,他老婆孙方梅管他管得严着呢。”

    “嘻嘻,这可不好说……”

    “我觉得吧,老韩肯定还是有问题,要不怎么被贬到滕村那边去了。说是去帮衬老周厂长,我看就是咱们厂里发现了他有问题,让他将功折罪去了。”

    “是不是被顾建平的事情牵连了,最起码,他也要负个领导责任吧?”

    众人议论纷纷,倒也不乏有人猜出了真相,只是越知道真相的人,反而越不会乱说。韩伟昌在外面有些飘,呆在厂里的时候还是挺低调的,没拉什么仇恨,这也是众人不往他身上瞎联想的原因之一。

    顾建平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倒是想过要拉韩伟昌来给自己求情。可此时韩伟昌已经远赴滕村去了,连销售部长的职务都被免了,顾建平就算想攀咬他,也是鞭长莫及。他手里掌握的韩伟昌的把柄,其实杀伤力不强。如果韩伟昌还在销售部长的位置上,他自可用这些把柄去胁迫韩伟昌替他说话,但韩伟昌不在厂里了,他这番打算就落空了。

    借着顾建平被抓的事件,临一机在全厂开展了一次纪律教育,重点检查了供销、基建、后勤等容易出现**的部门,狠狠地处分了一批人。有顾建平的例子在前面摆着,被处分的那些人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和厂里较劲。在这些人看来,与判刑坐牢相比,撤个职、做个检讨、退还一些不正当收入之类的,都算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总的来说,咱们厂的风气还是不错的。7000人的大厂,出一两个顾建平这样的人,也是难免。相比有些兄弟企业,咱们的情况已经是很让人觉得欣慰了。”

    厂务会上,书记章群乐呵呵地做着总结。相比杀气腾腾的唐子风,章群对于厂里出现的一些不良现象是比较淡定的,这就是阅历上的差异了。

    “这个还是得益于老周厂长打下的局面。”秦仲年说,“周厂长在厂里的时候,真正做到了两袖清风,提拔干部也是用人唯贤,没有搞裙带关系,上行下效,下面一些处室的干部想搞点不正之风也就很难了。”

    “子风的功劳也是很大的。”张舒赶紧补充道。现在厂里主持工作的人是唐子风,秦仲年把功劳都算到周衡头上去,可就要让唐子风觉得不舒服了。张舒是个伶俐人,知道这时候要帮唐子风表表功劳。

    唐子风笑道:“张厂长谬赞了,我一年有半年时间不在厂里,厂里的管理都是各位老大哥,呃,还有施大姐和宁姐姐在做,厂里的风气好,大家都有功劳,唯独我是不敢邀功的。”

    老大姐施迪莎笑着说:“子风,你就别谦虚了。我家老头子经常说一句话,叫仓廪实而知礼节,咱们厂大多数的中层干部都能做到洁身自好,和咱们厂效益好、大家收入高是有很大关系的。咱们厂的效益好,一大半的功劳不都是在你子风身上吗?”

    唐子风假装纳闷地对章群问道:“章书记,咱们现在这算不算是表扬与自我表扬啊?怎么大家都在夸我呢?”

    “那也是因为你该夸嘛。”副厂长朱亚超说,“我出去开会的时候,其他厂的领导碰上我,都跟我说,临一机能有现在的好局面,都是因为我们有一个了不起的小唐厂长呢。”

    “呃……”唐子风无语了,大家都在表扬他,让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才好,过于得意自然是不行的,但过于谦虚似乎也有点虚伪,要不就还是继续装萌好了,谁让他在一干厂领导里岁数最小呢?

    “子风,其实吧,我们大家等你回来,已经等了一些时间了。”副厂长吴伟钦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严肃,“机械部撤销的事情已经确定了,国家的政策是要进一步推进政企分开,关于咱们临一机的去向,现在也是众说纷纭,我们几个商量过几回,大家都觉得需要等你回来拿个主意呢。”

    听吴伟钦提起此事,所有的人都不再开玩笑了。其实,刚才大家对唐子风好一通奉承,也是在为这个问题做铺垫。事情太大,大家都想听听唐子风的想法,但贸然提出来又不合适,所以才要插科打诨地活跃一下气氛。

    唐子风看看众人,笑着说道:“各位,这件事我恐怕是最晚知道消息的,你们各位应当是充分讨论过了吧,不知道你们大家是什么想法。”

    众人互相交换了一番眼色,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吴伟钦,估计是事先商量过,由吴伟钦来与唐子风说这件事情。吴伟钦假意地忸怩了一下,这才清清嗓子,说道:

    “子风,我们几个人初步讨论了一下,大家觉得,下放给临河市这个选择我们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咱们厂和临河市是平级单位,如果下放到临河市来,只能归临河市国资局管,这不是降格了吗?临河市盯着咱们厂的这些地皮,已经不止一年两年了。如果咱们成了临河市管的企业,估计临河市第一件事就是要咱们厂搬家,说不定一分钱补偿都不会给。”

    唐子风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同意吴伟钦的观点。

    “第二个选择,就是想办法留在国家机电工业公司。老张找人打听了一下,说好像二局那边也是希望咱们留下的。”吴伟钦说着,向张舒那边示意了一下,表示这个消息是张舒打听来的。

    唐子风点头说:“这件事,我这次在京城见到谢局长的时候,向他问了一下,谢局长的意思是,如果咱们临一机想留在机电工业公司这边,公司是非常欢迎的。”

    “哦。”吴伟钦应了一声,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子风笑道:“老吴,你还有什么想法,就一并说出来吧,这里也没啥外人,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吴伟钦尴尬地笑了笑,说:“子风,能够留在机电工业公司,倒也是挺好的,相当于咱们临一机和过去一样,还是部属企业,一切照旧。不过,我听说国家还给了另外一种选择,不知道子风你怎么看?”

    “你是说,大家希望把临一机股份化?”唐子风问。

    吴伟钦点点头,随即又解释道:“子风,你别误会,我们只是不太了解这种方式有什么好处和弊端,我们听说有些企业是希望搞股份化的,你是怎么考虑的?”

    唐子风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环视了整个会议室一周。他发现,章群、秦仲年、宁素云几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张舒和施迪莎眼神有些慌乱,既想偷偷观察一下唐子风的态度,却又担心会被唐子风发觉。再至于朱亚超、张建阳和厂办主任樊彩虹三人,倒是显得比较坦诚,他们直接盯着唐子风,等待他的答复。

    唐子风于是心里就有数了。章群等人都是从部里派下来的,现在编制还在部里,估计股份化这件事就算要搞,也与他们无关。朱亚超等几人位置相对比较低,企业如果要搞股份制改革,他们不一定能够得到什么好处,所以带着几分打酱油的心态,无论唐子风决定如何做,他们都没啥意见。

    对股份化这件事真正感兴趣的,也就剩下了吴伟钦、张舒和施迪莎三人,其中施迪莎属于那种没啥脑子的人,也不知道是被谁忽悠了几句,便萌生出想从股份化中捞点好处的念头。施迪莎的丈夫是省里的一位领导,她原本应当是对厂里这点利益不感兴趣的,不过,如果合法地捞到一些好处,她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

    “股份化这件事,谢局长也提了一句,我说要回来征求大家的意见,一会大家也可以畅所欲言。企业股份化改革的主要目的,一是引入资金,二是引入新的管理机制,但临一机目前经营状况良好,资金充裕,管理方面也没有明显的短板,所以这两条好处对于临一机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相反,股份化改革意味着咱们要换一个新的东家。如果新东家的思路和咱们一致,也是想做大做强临一机,那么情况还好,其实和咱们留在机电工业公司也没什么区别。

    “但如果遇到一个目光短视的东家,入股临一机的目的只是为了捞一把就走,说不定就会要求咱们做一些短期行为,破坏临一机的长远规划,甚至把咱们厂彻底搞黄。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最糟糕的结果了。

    “所以,就我个人的想法而言,我是不赞成对临一机进行股份化改造的,我觉得还是先维持现状为好。当然,如果日后有机会能够上市圈钱,又另当别论。”

    唐子风看着众人,平静地说道。

第二百九十四章 咱们怎么能这样做呢

    “可是……”

    张舒迟疑了一下,终于还硬着头皮说道:“子风,我听说,有些厂子搞股份化,是会让管理层持股的,你和谢局长谈的时候,他说过具体的政策吗?”

    听到张舒说出这话,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唐子风,各人脸上的表情差别迥异,但明显都是对这个问题充满兴趣的。

    管理层持股在时下是一个很流行的概念,据说是从西方国家传过来的。管理层持股的意思,就是在企业股份化的过程中,拿出一部分股份分配给管理层,这其中的做法既可以是无偿赠送,也可以是由管理层出资购买,但购买的价格是要远低于市场价的,算是给管理层的一种福利。

    管理层持股的目的,照经济学家的解释,就是调动管理层的工作积极性,解决“委托-代理困境”。

    经济学理论认为,企业是股东所有的,管理层只是受股东委托来从事经营管理活动。由于企业赚钱与否都与管理层的利益无关,所以管理层会倾向于大手大脚,把本属于股东的红利用于各种挥霍,或者从事一些不理智的投资,损害股东的利益。

    为了让管理层把企业当成自己的财产,就要使管理层也成为股东的一员,也就是通过管理层持股的方法,使管理层拥有企业的一部分股份。这样一来,管理层就是在为自己干活,自然就会更加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国家只要付出少量的股权,就能够买到管理层的忠心,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理论听起来挺丰满,但在现实中却是非常骨感。那些因为没有股份就不愿意好好干活的国企厂长经理们,即便是拿到了少量的股份,又怎么可能会踏实工作呢?想想看,企业的主要股权都在国家手里,管理层拥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零头,就算能够分红,也不过是仨瓜俩枣,能填得满他们的欲壑吗?相比之下,他们还不如趁着手上有权,损公肥私,这么大的企业,随便捞一把,也比苦哈哈地等着股权分红要强得多。

    当然,如果国家愿意拿出一半的股权来赠送给这些厂长经理,或许他们是会满足的。但这些人又有何德何能,值得国家平白无故地送给他们这么多好处?

    这些事情,当然是后来才被人们渐渐悟出的。在时下,学术界正在大肆鼓吹国企的管理层持股,许多政府主管部门的官员也被这种观念洗了脑,觉得既然是西方传过来的方法,自然是很好的。中央提出要搞市场经济,咱们没经验,而西方国家是搞了几百年市场经济的,咱们不跟西方学,还能跟谁学呢?

    对管理层持股最感兴趣的,当然就是如吴伟钦、张舒这样的国企领导了。如果临一机要搞股份制改革,同时又要搞管理层持股,那么以他们的位置,自然也属于能分到一份的。临一机账面上的资产有2、3亿元,另外还有临一机拥有的这块地皮,现在的价值不下5亿元,这是在账面上没有体现出来的。

    总计7、8亿元的资产,哪怕每名厂长只能分到1%,那也有7、8百万之多,抵得上几十辈子的收入了。章群、秦仲年这些人,理性上是不赞成股份化的,但面对着如此大额度的诱惑,要说他们丝毫不动心,那也是不可能的。万一政策允许他们参与,这可就是完全改变人生的一个机遇,他们能不在意吗?

    “管理层持股这件事,目前并没有明确的政策,各地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唐子风说,“不过,就临一机的情况来说,目前并不具备管理层持股的条件。有些企业搞管理层持股,是因为企业本身已经陷入经营困境,主管部门推行管理层持股,是为了激发管理层扭亏的动力。

    “对于这些亏损企业来说,如果能够扭亏,国家相当于挽回了一家企业,那么拿出企业的一些股份来奖励管理层,也并不为过。如果企业未能扭亏,最终走向了破产,那么管理层拿到的股份也只是一张空头支票,国家并没有什么损失。

    “临一机目前经营状况良好,说得不好听一点,把咱们这些人都撤掉,另外换一批人来管理,临一机也不会变得更差。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有什么理由平白无故地给咱们分股份呢?”

    “这……”张舒有些哑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唐子风说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国家也不是傻瓜,好端端一个企业,凭什么要分几成给管理层?如果临一机是一家濒临破产的企业,而他们又是一群能够力挽狂澜的能人,那么国家许下重赏,换取他们努力工作,帮助企业扭亏,也说得过去。可临一机并不是这种情况,国家又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呢?

    或者还可以说得更极端一点,就算上级主管部门脑子进水,非要推行管理层持股,拿出几千万的股份来分给临一机的厂领导,人家难道不会先换一批自己人上来,然后再推行这个政策吗?他张舒也罢,吴伟钦也罢,都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重要人物,人家先把你撤了,再搞管理层持股,你能分到一毛钱吗?

    看到张舒沉默了,朱亚超说道:“唐厂长说得对,管理层持股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一些,情况的确是唐厂长说的这样。不过,我还听说,有些厂子的领导为了搞管理层持股,故意瞎决策,把厂子弄到资不抵债,制造出一种马上就要破产的样子。这样一来,上级部门也就没办法了,只好把厂子三文不值两文地送给这些厂长。

    “等股权到手了,这些厂长再重新把业务恢复起来,企业立马就活了。这些人相当于空手套白狼,凭空捞了个企业。”

    “这不是犯罪吗!”秦仲年愕然道,“朱厂长,你说的是哪里的企业,不会是咱们系统内的吧?”

    朱亚超向他抱歉地笑了笑,说道:“秦总工,这个我可不方便说。人家也是因为跟我关系不错,才把这中间的奥妙说给我听,我要说出是哪家企业,不是把他们给卖了吗?”

    “这不叫卖,这叫检举!”秦仲年愤愤地说,见朱亚超并不接茬,老爷子又把头转向唐子风,说道:“小唐,你应该把这件事汇报给局里,让他们好好查一查,看看是哪些企业的领导在挖国家的墙角。”

    “秦总工,这不关咱们的事,咱们也管不了。”唐子风用无奈的口吻对秦仲年说道。其实,朱亚超说的事情,他也是听人说过的。还有一些事情,现在没人知道,但在后世却是已经被披露出来的,其中的各种操作,比朱亚超说的手段更为下作。唐子风只是临一机的常务副厂长,在整个体制中只能算是一名下级干部,哪里管得了这样的事情。

    “老朱说的方法,咱们如果想做,也能做。”唐子风转向众人,淡淡地说道,“咱们也不用做得太极端,只要犯一两个经营错误,把账面做成亏损,然后再去与机电工业公司谈。在现在的大形势下,要说服机电工业公司允许咱们搞股份制改革,同时推行管理层持股,我觉得还是很有可能的。

    “当然,咱们临一机的家底,机电公司也是了解的。要指望机电公司同意无偿给咱们这些人分配股份,我觉得不太现实。更大的可能性,是让机电公司同意我们购买一部分临一机的股权,价格方面当然是可以商量的。大家各自想想办法,借点钱,把股份买下来。一转手,每人拿到三五百万的差价总是有的。大家说说看,对这件事有没有兴趣呢?”

    “小唐,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咱们怎么能这样做呢?”秦仲年恼了,虎着脸对唐子风训道。

    唐子风向他耸耸肩,说道:“秦总工,你如果不感兴趣,可以放弃啊。这件事,涉及到大家的福利,你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想法,就拦着大家发财吧?”

    秦仲年的脸都憋成了紫色,手挥了挥,想说点什么难听的话,一时又想不出来。章群坐在他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然后对唐子风说道:

    “小唐,我觉得咱们不应当这样做。咱们这些人,毕竟都是党员,最起码的觉悟还是应当有的。你说的这种方法,是公然地钻政策的空子,撬国家墙角。虽然说可以做到瞒天过海,让上级部门看不出来,但咱们自己是不是也该摸摸良心,问问良心能不能安呢?”

    唐子风不置可否,转头对其他人问道:“大家的看法呢?”

    吴伟钦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这样做,的确是有些不合适,一旦传出去,唉……”

    这一声“唉”,里面包含的信息就非常多了,既有对利益的不忍,又有面子上的挣扎,当然,还有一些担忧。毕竟也是在体制内呆了多年的人,要让他明火执仗地去瓜分国有资产,他还真没这个胆子。

    “我表个态吧,大家打算怎么做,我不便评论。不过,如果要照唐厂长刚才说的方法去做,我退出。”朱亚超举起一只手,郑重地向唐子风说道。

第二百九十五章 你是这个意思吧

    看朱亚超一副严肃的样子,众人都有些愕然。唐子风却是笑嘻嘻地问道:“老朱,大家都有份儿的事情,你干嘛要退出呢?”

    朱亚超淡淡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这厂里的老人,如果这样做,我怕以后被工人戳脊梁骨。”

    “老朱,你这话有些过了吧?”

    张舒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出言反驳道。

    这一干人中,张舒是最热心于此事的,会前一直在厂领导中进行游说,希望大家共同发声,劝说唐子风去向机电公司提出搞股份化的要求。照他的说法,连机械部都要撤销了,以后国企肯定都是要转成股份制的。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大家先拿到一些股份,好歹也算没白在临一机当一任厂领导。

    在他进行游说的时候,章群和秦仲年都表示此事与他们无关,而吴伟钦和施迪莎则表示如果此事符合政策,那么他们是举双手赞成的。张舒也与朱亚超聊过这件事,朱亚超当时是不置可否,只说随大流,大家怎么做,他也怎么做就好了。

    张舒对于朱亚超的这个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在他看来,朱亚超肯定也是眼馋这些股份,只是面子薄,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到时候,大家来个匿名投票,还愁朱亚超不会支持自己的提案吗?

    可谁曾想,朱亚超说得好好的随大流,却在这个时候改口了,还说如果拿了厂里的股份,会让工人戳脊梁骨,这不是把大家都给道德绑架了吗?

    “我觉得吧,管理层持股这种做法,也是国家提倡的,很多地方都在搞嘛。报纸上也有好几篇这方面的文章,那些人都是鼎鼎大名的大教授,他们都这样说,可见这件事应当是利国利民的吧?”张舒对众人说道,眼睛却是偷偷地瞟着唐子风,想知道唐子风对这番说辞的态度。

    宁素云说:“张厂长,我觉得,管理层持股这事,就算是国家提倡,也得讲究个合理性。咱们要求机电公司给咱们这些人分配股份,理由是什么呢?要说咱们做了多少贡献,那厂里的中层干部也有贡献,工人也有贡献,他们是不是也得分一份呢?

    “如果全厂7000多人每人都要分一份,临一机可就彻底分完了。咱们毕竟是国有企业,所有的资产都是属于国家的,这样凭空全部分给个人,从手续上说也通不过啊。可如果不给工人们分,光给咱们几个人分,恐怕真会像朱厂长说的那样,被人戳脊梁骨了。”

    “这个我就不懂了,我总觉得,报纸上提倡的事情,应当就是合理的。”张舒有些悻悻然地给自己找着台阶,说道:“咱们现在不是在讨论这件事吗?唐厂长,你是大学生,见多识广,要不你给大家说说,这事到底合理不合理?”

    唐子风笑了笑,用手指指众人,说道:“老张这个问题,咱们先搁下。其他各位要不也发表一下意见,看看你们是支持老张的观点,还是支持老朱的观点。”

    听他这样一说,张舒也没法再说什么了,只能尴尬地笑笑,假意地对众人说:“对啊对啊,大家都说说吧。”

    张建阳举起一只手,申请发言。在得到唐子风的许可后,他说道:“我觉得,如果厂里的中层干部和工人都没有股份,光我们几个厂领导拿股份,恐怕工人会有说法的。我和朱厂长一样,都是厂里的老人,厂里有这么多老同事、老邻居的,我还真不好意思拿这些股份,当他们的老板。”

    “建阳这话也有道理,如果厂里的干部职工都没有,光是咱们厂领导拿,以后咱们的工作也不好开展了。”施迪莎附和道。她先前是支持管理层持股方案的,但听大家说了一通之后,又觉得这个方案似乎的确有些问题。她是搞党务工作,很在乎群众影响,觉得这个方案不合理之后,她便倒戈到朱亚超一边了。

    “樊主任呢?”唐子风又向樊彩虹问道。

    樊彩虹笑道:“你们都是厂领导,我是给你们大家端茶送水的,我哪有资格发表什么意见。再说,如果是管理层持股,我可不算管理层,肯定没我的份儿,是不是?”

    唐子风也笑着说:“那正好,你就代表没份儿的职工,发表一下看法吧?比如说吧,你会不会戳朱厂长的脊梁骨。”

    “这怎么可能呢!”樊彩虹笑得花枝乱颤,“我什么时候戳过领导的脊梁骨啊,更何况是朱厂长的脊梁骨。”

    “没事,朱厂长很愿意让你戳的。”吴伟钦笑着说道,这句话多少带着些暧昧的味道,倒是让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

    “好吧。”唐子风把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让众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然后说道:“关于临一机的制度安排问题,前两天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向谢局长请示过。谢局长的意思是尊重咱们厂领导班子的意见。

    “刚才大家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感觉,大家对于临一机搞股份制以及管理层持股的问题,都是持怀疑或者否定的态度的。张厂长的意思,其实也是不看好这种方式,只是不清楚国家的态度,尤其是现在报纸上有这么多关于管理层持股的文章,张厂长想知道其中有什么原因。老张,你是这个意思吧?”

    听唐子风问到自己头上,张舒赶紧点头:“对对,其实我对于管理层持股这种方式,也不了解,光是看报纸上成天瞎咧咧,这不,我就想请唐厂长给我解解惑,省得我这个大老粗弄不懂国家的大政方针。”

    张舒这话,就是明显的违心了。他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岂能不知道管理层持股是怎么回事,而且他还非常清楚,很多厂子搞的管理层持股,背后都有各种上不了台面的违规操作,甚至说是违法也并不为过。他原先的想法,只是觉得既然别人能够这样做,临一机也可以这样做,反正是法不责众,有好处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呢?

    但刚才唐子风向众人问了一圈,虽然自己并没有表明态度,张舒却已经悟出一些端倪,那就是唐子风是不赞成这件事的。在临一机的领导班子里,秦仲年是个技术专家,或许是不可替代的,除此之外,具有不可替代性的人就只有唐子风一个了,诸如吴伟钦、朱亚超以及他张舒等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机电公司如果要做出什么重大决策,是不会考虑他们这些人的意见的,只有唐子风具有发言权。

    如果唐子风不赞成搞股份制,那临一机股份化的事情,基本上就黄了。厂领导里,连施迪莎都已经改口了,剩下张舒和吴伟钦二人,肯定是改变不了唐子风的想法的。唐子风刚才总结的时候,声称所有的厂领导都对股份制这件事持怀疑或者否定的态度,这其实就是给张舒台阶了,张舒并不傻,哪能不赶紧顺着唐子风的话风表明态度。

    唐子风点点头,接受了张舒的投诚,继续说道:“管理层持股这种方式,对于一些企业来说是有用的,尤其是一些严重亏损的企业,通过管理层持股,能够激发管理层的积极性,使企业起死回生,还是有其积极意义的。

    “其实,咱们国家在80年代搞的企业承包制,与现在说的管理层持股也有类似之处。承包厂长完成承包任务后,就能够拿到高额的承包费,这也就相当于企业分红了。

    “不过,无论是管理层持股,还是企业承包制,都是针对经营存在问题的企业而推行的措施,算是一种无奈之举。大家想想看,如果一家企业经营状况良好,上缴利税充分,国家有什么理由非要拿出一部分来分给企业领导人呢?

    “如果咱们在一家企业里当领导,就有权瓜分企业的红利,那么售货员是不是也可以把商店的商品拿回家去,厨师是不是可以随便吃厨房的东西,咱们车间的工人,是不是也可以要求对机床拥有所有权呢?”

    “没错,国家给咱们发了工资,就是让咱们做工作的,哪有因为咱们在这个位置上,就惦记着要把厂子弄到自己兜里去的。”秦仲年愤愤然地附和着。

    “秦总工,你消消火,先等我说完。”唐子风拦住了秦仲年。秦仲年这话,虽然是泛泛而言,但在张舒等人听来,难免就会觉得是含沙射影,这不利于班子的团结。

    秦仲年不吭声了,唐子风接着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国家推出管理层持股这种方式的目的是什么。但时下有不少企业的厂长经理钻了国家政策的空子,故意把企业做成亏损,然后再以管理层持股的方式,瓜分国有资产。这种事情,现在也算是公开的秘密了,我想大家都应当听说过一些这样的例子,是不是?”

    “这样的事情多了。”张舒闷闷地应了一句。

    “没错,我这些天在各地跑,也听说了不少这样的事情。有些原本经营状况很好的企业,就因为领导起了贪心,故意做出各种错误的决策,结果生生把一家好企业弄到资不抵债。最后的结果,厂领导的确是捞到了好处,赚了个盆满钵满,但国家的财产流失了,职工的福利也流失了,这样的钱,咱们能去赚吗?”

    唐子风沉着脸,对一屋子厂领导问道。

第二百九十六章 给火车头加点油

    唐子风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了。章群接过唐子风的话头,说道:

    “同志们,前几年社会上流行说一切向钱看,这几年虽然不太这样说了,但很多人心里仍然是这样想的。我觉得,咱们就算不说什么政治大道理,做人的起码原则还是应当有的吧?如果说咱们这些人对临一机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国家要奖励咱们,给咱们发奖金也好,分配股份也好,这都是咱们的光荣,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受。

    “但如果咱们并没有这么大的功劳,只是因为国家派咱们到这个位置上来,当书记,当厂长,咱们就生出了非分之想,要通过不光彩的手段,把国家的财产转移到个人手里,这种事,咱们不会亏心吗?就算我们可以做得天衣无缝,躲过法律的制裁,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做了什么亏心事,群众会不知道吗?

    “刚才老朱说,他不想让工人戳他的脊梁骨,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好。咱们也都是40多岁、50多岁的人了,哈哈,当然,小唐还年轻,咱们这些人,也得为自己的晚节想一想了,不能工作了一辈子,最后还落下一个千古骂名,不值得啊。”

    “瞧章书记说的,咱们这些人,也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张舒讪笑着说道,同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这不还是政治大道理吗?什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厂子是国家的,又不是群众的,如果国家都不管,群众能说个啥?

    心里虽这样想,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是泡汤了。章群是临一机名义上的一把手,唐子风则是局领导心目中实际的一把手,他们俩的意见都是不赞成搞股份化,其他人再说什么也是白搭。唉,明明是可以操作一下,弄个百八十万当养老资本的,摊上这么两个不识人间烟火的领导,也是没办法了。

    想到此,他扭头看了吴伟钦一眼,得到的是对方一个无奈的眼神。当然,二人也都明白,他们原来的打算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此时的失望,也不算太多。正如唐子风说的,在临一机经营状况良好的情况下,机电公司不可能凭空给大家分配股份。而要把临一机做到亏损的程度,又不太现实。所以,说到底,这件事也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大家做了个白日梦,现在算是彻底地醒了。

    “这么说,大家的意见已经统一了?”唐子风看看众人,问道,“是不是都觉得临一机还是留在机电公司,保留原有的国有身份为好?”

    “我赞成!”秦仲年第一个说道。

    “还是维持现状吧,现在的情况不是挺好的吗?”吴伟钦附和道。

    “同意!”

    “按章书记和唐厂长的意见办。”

    “哈哈,能留在机电公司就挺好的,听说想留下来还不容易呢。”

    众人纷纷表态,都是赞成留在机电公司的,连张舒也不敢再说股份化的事情了。大家开始分析留在机电公司的好处,作为国有企业,能够享受到来自于国家的各种政策保护,职务也还有上升通道,相比改制成股份制企业,还是有不少优势的。唯一遗憾的,就是原本有可能拿到的企业股份,现在已经没戏了。

    “好,那么第一个议题就到这里,樊主任,回头你整理一个报告,提交给机电公司,就说临一机厂务会已经形成集体决议,大家都希望能够留在机电公司,保持国有身份。”唐子风向樊彩虹吩咐道。

    “明白,唐厂长。”樊彩虹应道。

    “那么,咱们是不是可以进入下一个议题呢?”唐子风看着众人,笑呵呵地问道。

    “第二个议题?咱们还有什么议题吗?”吴伟钦诧异道。

    唐子风说:“当然有第二个议题,这个议题是我让建阳安排的,要不,建阳,你来说说吧。”

    众人都看向张建阳,张建阳向大家谦恭地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是唐厂长吩咐我做的,现在有点眉目了,我就向大家汇报一下吧。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年底的时候,唐厂长跟我说,现在很多企业在搞改制,改制以后厂领导的收入都比原来高出一大截了。咱们厂没法搞改制,但厂领导的收入问题,也该考虑考虑。总不能咱们干的活比别人干得好,收入却比别人低,这就会影响大家的积极性了。”

    “这是什么意思,小唐是说要给大家涨工资吗?”宁素云一头雾水。如果唐子风觉得厂领导的工资太低,要给大家涨工资,这件事也应当是她这个总会计师来安排的,怎么会让张建阳来说呢?张建阳现在的职务是厂长助理,分管由劳动服务公司改制而成的临荟科贸公司,与涨工资这事风马牛不相及啊。

    “工资肯定是要涨的,不过,作为厂领导,咱们还是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全厂的工资涨了,咱们的工资才能涨,而且涨的幅度也不能高于一线的工程师和工人。”唐子风说道,“不过呢,咱们毕竟为临一机的繁荣做出了贡献,俗话说,火车跑得快,全靠头来带,咱们这一屋子,就是临一机的火车头。咱们没日没夜地拉车,总得加点油吧?”

    一席话说得大家更懵了,不知道唐子风到底想搞什么名堂。张建阳接过了唐子风的话头,说道:“唐厂长跟我说的意思是,咱们不方便在厂里给厂领导们谋福利,就要考虑堤内损失堤外补,他让我们临荟公司帮着物色一个好项目,专门吸收厂领导参股,大家不用投入太多本金,但一年起码得拿个十几万分红,就算是补偿大家的损失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

    所有的人顿时就不困了,甚至连秦仲年这种老夫子都两眼放光。说实在的,谁不喜欢钱啊!这会议室里的人,最年轻的也40多岁了,像章群这种,都快要奔六了,家里子女都老大不小了,他们不得给孩子预备点结婚成家的资本?现在临河的房子都已经卖到了快2000元一平米,京城好一点的地段都快到6000了,谁不想多赚点钱?

    张舒为什么打管理层持股的主意,说到底也是为钱所困。他说起来也是一家国营大厂的副厂长,副局级干部,可要想拿出几十万来给孩子买房,也是办不到的,他能不动歪心思吗?

    管理层持股的事情,被唐子风和章群联手否了,大家都有些悻悻然。可没想到,唐子风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居然还想着给大家打开了一扇窗,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小张,你快说说,唐厂长让你给大家找到了什么好项目?”张舒迫不及待地问道。

    “开网吧。”

    张建阳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网吧?这是干什么的?”张舒莫名其妙。

    “好像是小孩子上网的地方吧,我家孩子说他们同学就有天天逃课去网吧玩的。”秦仲年说道。

    “你说的是在京城吧?咱们临河可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朱亚超说。

    施迪莎说:“秦总工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南梧已经有这种网吧了,就是弄一屋子电脑,交钱就能上网。我听说网吧的价钱特别贵,一小时得好几块钱呢。”

    “对对,我也听说过,不过咱们临河的确是没有。”樊彩虹也补充道。

    “怎么,小唐,开这种网吧很赚钱吗?”张舒把目光投向了唐子风。虽然网吧这事是张建阳说的,但张舒相信,这个主意肯定是来自于唐子风,而唐子风找来的项目,肯定是能赚大钱的。或者换句话说,如果这个主意不是唐子风出的,那大家还是洗洗睡吧,张建阳找来的项目,能不能赚钱还两说呢。

    唐子风也不卖关子了,他笑着说道:“我给大家算笔账吧。现在临河还没有网吧,我们如果开一家网吧,一小时收费4元,肯定是没问题的。深夜的时候,咱们可以把费用减半,保证能够吸引到一批夜猫子。

    “这样算下来,一台机器平均一小时收费3元,一天24小时,就是72元。一年365天,乘以72,就是……”

    “26280元。”张建阳充分演绎了啥叫一个合格的捧哏,迅速帮唐子风算出了总数。

    “对,26280元。”唐子风说,“就算有个刮风下雨啥的,网吧不能保证满座,一台机器一年收2万元应当不在话下。时下一台过得去的计算机,有1万元就足够了。场租、电费、网费、网吧工作人员的工资等等,都是小数目。一台计算机,半年就能够收回投资,然后一年赚15000元是稳稳的。

    “以临河的年轻人数量,全市安排500台计算机绝对不会过剩。咱们也别太贪心,开三家网吧,总共布置120台计算机,这样算下来,一年的毛利就是180万。大家觉得,这样的生意能做吗?”

    “太能做了!”

    张舒几乎要跳起来了。唐子风的这个计算,清清楚楚,大家一听就明白了。这一屋子一共是10个人,如果一年有180万的毛利,每人名下就能分到18万,这可丝毫不比去侵占厂子的股份差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违反原则

    “小唐,这事,不违反原则吧?”

    秦仲年小心翼翼地发问了。此前,他不赞成搞股份制,是因为觉得不能瓜分国家的财产。现在,唐子风给大家找了个赚钱的机会,好像与国家利益没啥关系,他自然就不会拒绝了。

    说真的,看到老同学肖明的女儿光从临一机就赚走了几百万,他心里也是酸溜溜的,没事也琢磨着能不能找个合法的渠道赚点钱。他一向知道唐子风是个赚钱高手,很多次都忍不住想拉下老脸去和唐子风探讨探讨,请对方给自己支个招,或者更直接地给自己提供个机会。

    这样的念头在老秦心里已经转了两年,他终于没能克服自己的羞耻心,所以一直都没好意思开口。如今,唐子风答应给全体厂领导谋点福利,帮大家找到了开网吧这样一个赚钱门路,秦仲年可谓是惊喜交加。高兴之余,老夫子的迂腐本性还是开始作祟了,他必须要问问这种手段是不是合法,这钱拿到手里是不是踏实。

    “这怎么会违反原则呢?”唐子风理直气壮地说,“开网吧也是国家允许的业务,而且普及互联网知识,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开网吧,咱们临河在这方面落后了。咱们如果能够开办临河第一家网吧,不但不违反原则,而且还是一个改革先锋呢。”

    “可是,既然开网吧这么赚钱,为什么其他人没想到呢?”吴伟钦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唐子风看向张建阳,张建阳腼腆地笑了笑,把声音压低了几分,对众人说道:“这件事吧,咱们关起门来说,其实还是有一点点以权谋私的成分。开网吧是需要文化局审批的,文化局如果不发牌照,就属于黑网吧,是要被取缔的。这两个月,我一直都在跑这件事,这不,刚刚才把文化局的批示拿下来,要不我也不敢在这里向大家汇报。”

    “原来是这样,那你说的以权谋私是怎么回事?”张舒问道。

    张建阳说:“现在盯上网吧这块业务的人不少,文化局那边对牌照管得非常严。他们能够批给咱们120台电脑的经营许可,这其中……,呵呵,要不,大家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怎么,你拿了厂里的利益去交换吗?”章群沉着脸问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张建阳赌咒发誓地说,“这件事,我的确是走了点关系,但绝对没有出卖厂里的利益,更没有违法乱纪,大家可以放心。这件事,我是向唐厂长汇报过的,他可以给我作证。”

    唐子风说:“建阳没有做违反原则的事情,至于其中的一些细节,我想大家就不必问了。我可以保证一点,开网吧这件事,没有损害临一机的利益,也没有损害临一机干部职工的利益。大家如果信得过我小唐的人品,就去准备钱吧,每人一股,10万元,我保证明年这个时候,每人能拿回20万以上的分红。”

    听唐子风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大家也就不便再追问下去了。网吧是这么赚钱的业务,市文化局的牌照有多难拿,大家都是可以想象得出的。张建阳能够拿到120台电脑的牌照,没有和文化局搞利益交换才是怪事。

    但大家也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了,有些轻微的不正之风,大家还是能够容忍的。一家7000多职工的工厂,吃喝拉撒的事情,哪一件不需要和市里的有关部门打交道?过去为了厂子供电、供水、子弟上学、家属安置之类的事情,行政处给市里各部门打点得还少吗?谁又会说什么呢?

    大家担心的,只是厂里如果拿出了很多利益去与文化局做交换,换回来的好处却只分给了厂领导,这就属于以权谋私了,像秦仲年这种有道德洁癖的人,是难以接受的。但现在唐子风拍着胸脯说此事没有损害临一机的利益,也没有损害临一机干部职工的利益,大家就可以放心了。至于其中的细节,嗯嗯,其实不知道反而是好事,古人说过,难得糊涂嘛。

    开网吧这个点子,当然也是唐子风的穿越者福利。他记得在90年代末至新世纪初,国内的网吧是非常赚钱的。此时正值互联网在国内兴起之初,年轻一代都有很强的网瘾,而家里和学校里都无法给他们提供上网机会,网吧就成为他们最爱的场所了。

    在这个年代,年轻网民们对于上网条件的要求非常低,一间空气浑浊的小屋子,80厘米宽的电脑桌,14寸的彩显,全网吧共享的一根1兆带宽专线,就足以让他们如醉如痴地泡上一整天。谁如果能够弄到一张网吧牌照,随便租个废弃的仓库,支上几十台电脑,赚钱几乎比抢钱还快。

    唐子风最早想起这个点子的时候,还琢磨过要不要自己去开个网吧。细细一想,开网吧需要弄牌照,这是得走关系的事情。网吧开起来以后,得应付工商税务卫生消防的各路大爷以及花胳膊的社会大哥,这也是很耗神的事情。又卖面子又费力气,最后一年赚个百八十万,这种事值得唐总去做吗?

    自己不想做,可这个点子不能浪费。唐子风灵机一动,便把点子卖给了张建阳,让他设法到临河市文化局去弄一个牌照,然后联合所有的厂领导一起开个网吧,权当是给大家谋点福利。这点小钱,唐子风看不上,但对于张舒、朱亚超等人来说,可就是一笔大钱了,足够让他们从此对唐子风顶礼膜拜、言听计从。

    给厂领导谋福利这事,唐子风也不是心血来潮才想到的。在此前,厂子还处于艰苦奋斗的阶段,大家也顾不上考虑个人福利。如今,厂子的经营一片欣欣向荣,也到了犒赏一下同僚的时候了。他现在是临一机实际上的一把手,要让其他人心甘情愿地给他跑龙套,施以一些小恩小惠是必须的。

    张建阳原来就是临一机的办公室副主任,专门干接来送往的事情,与市里的许多部门都有联系。如今,他当了临荟公司的总经理,手上掌握着几十家下属企业,资源十分丰富,与市里各部门打交道就更方便了。他稍稍拿出了一些公司的资源,就从文化局换回了一张网吧牌照。整个交易过程并不涉及到违法乱纪的事情,是完全能够经得起检查的,这也是唐子风事先向他反复叮嘱过的。

    厂务会在一片团结的气氛中结束了。每位厂领导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显得非常严肃,似乎刚刚讨论过什么关系世界和平的大事。但实际上,每个人心里却乐开了花。

    没有人拒绝参与网吧项目,10万元的投入对于每个人来说,也都是可以筹措到的。最多一年时间就能够翻着倍地赚回来,这样的好事,就算需要去借高利贷,大家也不会错过的。

    “晓惠,你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

    唐子风从厂部回到家,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菜香,探头一看,于晓惠扎着一条围裙,正在厨房里大刀阔斧地炒着菜,一副厨神附体的模样。

    “今天最后一节课的老师开会去了,就改成自习了。我想着好久没给唐叔叔做饭了,就逃了学,去菜场买了点菜回来。”于晓惠偏头看了唐子风一眼,嘻嘻笑着回答道。

    于晓惠如今是在市里的临河一中上高二,平时课程很紧,连周六都要补课,而唐子风又三天两头不在厂里,所以二人见面的机会已经很少了。不过,每次唐子风从外地回来,走进家门的时候,都会发现家里打扫得纤尘不染,被褥也拆洗过,还有一股太阳暴晒过的香气,这些家务活,显然都是于晓惠趁他不在家里的时候偷偷做的。

    每次得知唐子风回来后,于晓惠总会找机会过来给唐子风做顿饭,或者约上唐子风、宁默以及宁默新扎的女友张蓓蓓一块去大排档吃饭。顺便说一句,宁默和张蓓蓓的关系发展极快,据说已经住到一块去了。宁默是个憨厚人,智商情商双欠费,但张蓓蓓却是精灵古怪,热情大方。每次大家凑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张蓓蓓都要当着唐子风和于晓惠的面,向宁默狂撒狗粮,让唐子风嫉妒得心疼,于晓惠则屡屡要抗议“胖婶”毒害儿童。

    “晓惠,你现在成绩怎么样?”

    唐子风回房间放下上班带的公文包,来到厨房门口,与于晓惠拉着家常。

    “成绩可好了。”于晓惠毫无脸红地自我吹嘘道,“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是全年级第五名,厉害吧?”

    “不错不错,这个成绩,够考清华了吧?我这次见你文珺姐,她还问起你呢。”

    “嘻嘻,考清华还有点差距,嗯嗯,就是这么点儿差距。”

    于晓惠说着,伸出手,用大拇指在小拇指的顶端比划了一下,那意思就是说只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差距了。这姑娘原本挺低调、挺腼腆的,和唐子风、肖文珺这些人厮混过一段之后,便学到了他们身上的狂妄,或者说,是学霸特有的自信。

    唐子风哈哈笑了起来,正打算找句什么毒舌来打击一下小姑娘,就听得房门被人重重地拍响了:

    “嘭嘭嘭,嘭嘭嘭!”

第二百九十八章 我改主意了

    “谁呀!”

    唐子风隔着门大声问道。以往也经常有干部职工跑到他家里来谈事,但不管是谁,敲门都是小心翼翼,没人敢如此嚣张地拍门。唐子风倒也不怕什么,此时毕竟是大中午的,又是在厂区里,还能有什么歹徒上门不成?

    “唐子风,你给我开门!”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极其凶悍,唐子风自忖从来不曾听过这个声音,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人。

    “我知道了,是顾建平的老婆。”于晓惠凑到唐子风身边,小声地说道。

    “廖国英?”唐子风一怔,马上反应过来,这时候会跑到他家里来闹事的,还真就是这个顾建平的老婆了。他只是有点诧异,忍不住向于晓惠问道:“你怎么知道?”

    于晓惠撇了撇嘴,说道:“她儿子叫顾东飞,在子弟中学的时候和我是同班同学。有一次他上课不遵守纪律,我们老师批评了他,就是这个廖国英,跑到学校来追着老师打,我们都看到了。”

    “居然这么猛。”唐子风不由撇了撇嘴。

    他想起此前韩伟昌就警告过他,说顾建平的老婆廖国英是个全厂闻名的泼妇,一旦厂里让公安抓了顾建平,廖国英是肯定会找厂长闹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唐子风。当时唐子风还没当一回事,谁曾想人家真的找到门上来了,而且从砸门的举动以及对他的称呼上看,绝对是来者不善。

    “晓惠,你先到屋里躲会吧,万一这个女人要撒泼,别伤着你。”唐子风说道。

    “我不,我站你边上,万一她要撒泼,我还能帮你一下。”于晓惠说道。

    “也好吧。”唐子风说,他想到廖国英是个女性,如果仅仅是撒泼打滚,他倒也不惧,但万一她要搞点脱衣服栽赃之类的勾当,总是一番尴尬。此时他身边如果有个女孩子作证,倒是能省去一些麻烦。他叮嘱了一句,让于晓惠千万不要与廖国英发生冲突,然后便走到门边,拧开了门锁。

    门锁刚刚拧开,门就被撞开了,随后,一团足有一百四五十斤的肥肉挂着风声冲向了唐子风,还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呐喊:“唐子风,我跟你拼了!”

    唐子风早有防备,他身体一闪,躲开了对方的攻击。廖国英冲得太猛,趔趄了几步才站住,转过身又准备往唐子风的怀里扑。唐子风往后退了一步,与对方尽可能拉开距离,同时用手指着对方,厉声喝道:“廖国英,你给我站住好好说话,你敢乱来,别怪我不客气!”

    廖国英稍一错愕,旋即还是继续向唐子风扑来,同时大声地喊着:“来啊!来啊!你把我也抓去坐牢好了,我不活了!”

    唐子风已经退无可退,再不还手,可就要被对方缠上了。以廖国英的体形,一旦被她缠上,就算不会被压死,起码也得恶心死。想到此处,唐子风丹田一叫劲,双掌用力挥出。廖国英被他推了个正着,向后退了几步,脚绊在一只方凳上,顿时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来人呐!厂长打人了!厂长欺负我们小工人啊!我可活不了啦!”

    廖国英索性躺倒,四脚朝天地一边扑腾着,一边哭嚎起来。

    唐子风住的这套房子,对面没人住,楼上楼下的住户虽然听到了动静,却也不便出来围观,所以廖国英这通撒泼,一时并没有产生什么效果,只是震得唐子风和于晓惠二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廖国英,你好好说话。”唐子风沉着脸,站在两步开外对廖国英说道,“没人欺负你,顾建平的事情,是他咎由自取,你别说你原先不知道他贪污公款的事情。他往家里捞钱的时候,你不说话,现在在这里闹什么?”

    “我不活了!厂长欺负人啊!”廖国英还是那副模样,躺在地上手舞足蹈,衣服也挣开了,露出一片白生生的肚皮。

    唐子风被那白光晃得眼晕,赶紧把目光移开,同时继续说道:“廖国英,我告诉你,你这样闹是没用的。国有国法,顾建平犯了罪,就得接受法律的惩处,你再闹也解决不了问题。我还可以告诉你,我唐子风也不是怕闹事的人,多少比你嚣张得多的人,我也收拾过,你这套把戏在我这里没用。”

    “是啊,廖阿姨,顾叔叔的事情,是要按法律办事的,你在唐叔叔这里闹也没用的。”于晓惠躲在饭桌后面,柔声地替唐子风劝着廖国英。

    “你是谁?”廖国英坐起来,眯着眼睛看着于晓惠,语气不善地问道。她此前的眼泪还在脸上没干,可说话已经一点哭腔都没有了,让唐子风不禁暗暗佩服她的高超演技。

    “我叫于晓惠,过去和顾东飞是一个班的。”于晓惠答道。

    “你就是于晓惠?”廖国英盯着于晓惠,忽然用手一指,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你,你就是和唐子风不干不净的那个小丫头!”

    “廖国英!”唐子风真的怒了,他大声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好啊,你说我家老顾贪污,还让公安局把他抓去坐牢,可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一到临一机就包了一个小的养在家里,还以为我不知道呢,我要去检举你!”廖国英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指着唐子风威胁着。

    于晓惠已经气得脸上都快滴出血来了,唐子风上前一步,同样用手指着廖国英,斥道:“廖国英,你敢拿这种事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抽死你?”

    “你抽啊,你抽啊!”廖国英见唐子风急眼,自以为得计,愈发大声地嚷道:“你自己干的事情,还怕人说吗?你等着瞧,我会让全厂的人都知道!”

    唐子风左右看看,伸手便抄起了刚才绊倒廖国英的那个方凳,举在手上,对廖国英说道:“我再警告你一次,你敢拿这种事乱说,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唐子风的声音都有些破音了,脸也因为极度气愤而露出几分狰狞。他是真的被廖国英的无赖给气坏了,换成其他的事情,他倒也可以忍,但廖国英往于晓惠身上泼脏水,这就是唐子风忍不了的事情了。毕竟,于晓惠还是一个小姑娘,真让廖国英出去满处乱说,人家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呢。

    廖国英嘴一张,本想再说点什么狠话,可随即就看到了唐子风的凶恶表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有十足的把握相信,如果她敢再胡说一句,唐子风是绝对会把那个方凳砸到她脸上去的。想到此,她再一次躺下,重新翻滚起来,嘴里依然是那几句叫嚣:

    “厂长打人了!我不活了!”

    看到此景,唐子风没法动手了。他是真想给对方结结实实地来一下,可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将会是后患无穷的。当然,如果刚才廖国英不改口,依然肆意编排他与于晓惠的关系,唐子风把她揍个鼻青脸肿,事后也是能够得到舆论支持的。可现在廖国英不说这事了,只是在地上耍赖,唐子风想打人也找不着由头了。

    那一头,同样被气得七窍生烟的于晓惠突然跺了一下脚,跑进房间,从自己背来的书包里掏出一个手机,然后重新回到了客厅。她站在客厅一角,对着满地打滚的廖国英,开始拨打电话。

    “喂,是孙奶奶吗?麻烦你帮我叫一下23号的苏化。”

    电话拨通,于晓惠对着手机说道。

    临河市区的梅东巷,看守公用电话的孙奶奶从自家屋里出来,迈着小碎步往巷子里走了十几步,对着一户人家的方向大声喊道:“苏化!23号的苏化,有你的电话!”

    那户人家的房门打开了,从里面箭一般地窜出来一个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他跑到孙奶奶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孙奶奶,是我的电话吗?男的女的?”

    “女的,是个小丫头的声音。”孙奶奶笑嘻嘻地说道。

    “耶!”

    男孩子欢呼一声,一溜烟地冲到孙奶奶家的窗外,隔着窗户抓起了放在窗台上的电话听筒,同时迅速把声音调成了美颜模式:“喂,是于晓惠吗?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电话这头,于晓惠的脸上快速地掠过了一丝腼腆,但随即就变成了阴冷的表情,她对着手机说道:“苏化,你不是总说你认识的人多吗?你帮我找几个人,到临河二中的高二年级,去找一个名叫顾东飞的人。”

    “于晓惠,你要干什么!”

    正在地上把自己摆成十八般模样的廖国英听到“顾东飞”三个字,立马就僵住了,尖着嗓子向于晓惠大声问道。

    于晓惠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把声音提高了几分,依然是对着电话说道:“找到这个人以后,你让你的人把他从学校里拖出来收拾一顿,别弄出伤就行。”

    闻听此言,廖国英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蹦起来了,她一边向于晓惠这边冲,一边大声喊着:“于晓惠,你敢!我跟你拼了!”

    唐子风刚才已经运动到了于晓惠的旁边,见廖国英冲过来,他跨前一步,侧过身子,用肩头一顶,便把廖国英又顶回去了好几步。

    于晓惠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廖国英一眼,然后重新对着电话,大声说道:“苏化,你听好了,我改主意了。那个顾东飞,你让人使劲收拾,到时候不管要赔多少医药费,我都全包了。”

    说罢这些,她掐断电话,瞪着几步开外的廖国英,凛然地说道:“廖国英,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找20个人天天守在二中门口,专门盯着顾东飞,见一回揍一回。我倒要看看,咱们俩谁怕谁!”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你发个誓

    “于、于,晓惠,你不能这样做啊!你和东飞是同学,你怎么能这样?”

    廖国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说话也变得磕巴起来,再没有此前的凶悍。儿子顾东飞是廖国英最大的软肋。唐子风对她的警告,她可以充耳不闻,因为她知道唐子风是厂领导,做事是要讲规矩的,而她最擅长的就是挑战各种规矩。

    但于晓惠发出的威胁,却是她不敢忽视的,因为于晓惠还是一个孩子,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规矩为何物。

    廖国英不知道于晓惠刚才是在给谁打电话,但她相信,于晓惠的威胁是真实的,因为于晓惠的愤怒是真实的。她刚才灵机一动编排于晓惠和唐子风有不干不净的关系,本来是想用这件事来要挟唐子风,却没想过把于晓惠牵扯进来会有什么后果。

    以她最初的想法,于晓惠只是一个小姑娘,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估计遇到事情只会哇哇地哭,而这又可以给唐子风制造出一些更大的压力。她万万没有想到,于晓惠在被她泼了脏水之后,居然采取了强硬的反击行动,直接就打电话叫人去收拾顾东飞了。

    90年代末,全国各地的风气都差不多少,中小学里各种校园霸凌的现象非常普遍。在临河市,也屡屡有社会上的闲杂人员跑到学校去骚扰学生的事情,勒索点零花钱都算不上啥,打架斗殴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于晓惠说要找20个人去盯着顾东飞,廖国英还真不敢和她赌。于晓惠的父亲于可新原来是个老病秧子,全厂人都知道他是个废物。可后来临一机开发木雕机床,于可新弄了台电脑坐在家里专门设计木雕花样。这活计没有多累,主要是需要一些艺术天赋,而于可新恰恰就有一些艺术天赋。

    结果,于可新凭着设计木雕花样,月收入上万元,比厂里最强壮的工人挣的钱都多,于晓惠也就一下子从贫困生变成了富二代。临河市的那些社会混混,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一个个都囊中羞涩,否则也不至于跑去抢小学生的早点钱。于晓惠如果愿意花钱雇人去找顾东飞的麻烦,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上百人,顾东飞那小身板,能架得住这些人的乱拳吗?

    看到廖国英眼里露出来的央求神色,于晓惠板着脸,冷冷地说道:“我和顾东飞是同学又怎么样?他妈骂了我,我还不能拿他出气?廖国英,你不是厉害吗,有本事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我现在就让人把顾东飞的腿打断,大不了我出两万块钱给他做假肢。”

    霸气!

    唐子风在心里点于晓惠点了个赞。以他对于晓惠的了解,他知道所谓把顾东飞的腿打断,不过是一种威胁而已,于晓惠应当是干不出这种事情的。但从于晓惠刚才的表现来看,如果廖国英不低头,于晓惠让人去把顾东飞胖揍一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于晓惠在唐子风面前表现得很乖巧,但唐子风一向知道,于晓惠是个内心极其坚强的姑娘。她父亲身体不好,常年病休在家,全家的生活非常拮据,她差不多是从12岁起就在劳动服务公司打杂,以求赚点钱补贴家用。张建阳安排她给唐子风当保姆的时候,她才14岁。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于晓惠正是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拥有了一份同龄人所少有的倔强。

    这两年,随着于可新成为劳动致富的模范,于晓惠不再需要去打工赚钱了,但小时候的经历给她留下的性格烙印却没有消退。她在平时看起来像是一个乖乖女,遇到事情的时候,性格的封印就被打开了,放出来一只长着利爪的雌虎。

    “别别别,晓惠,阿姨错了,阿姨刚才是……,我打你这张臭嘴,我让你乱说!”

    廖国英说着,便自己抽起了自己的耳光。她下手很轻,但边抽边骂,倒也显出了几分认错的诚意。

    “那你还骂我唐叔叔吗?”于晓惠问道。

    “不骂了,不骂了,唐叔叔,啊不,唐厂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刚才都是一时糊涂,你快帮我劝劝晓惠,让她把人叫回去,别去吓唬我家东飞。”廖国英转向唐子风,忙不迭地道着歉,还差点把唐子风叫老了30岁。

    “晓惠?”唐子风向于晓惠喊了一声,却没有说自己的态度。

    于晓惠明白唐子风的意思,她盯着廖国英说道:“你发个誓,绝不再找唐叔叔闹事。”

    “这……”廖国英有些迟疑,旋即就看到于晓惠举起了手机,吓得她赶紧应道:“我发誓,我再也不找唐厂长闹了,我我我我,我只向唐厂长反映情况,唐厂长,你说可以吧?”

    唐子风打着官腔:“反映情况是可以的,但要注意方式方法。闹事这种举动,既不能解决问题,而且还会影响到正常的工作。未来,你不但不能在我面前闹,也不能在厂里的任何一位领导那里闹。你觉得厂里有什么事情处理不公,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反映,也可以向上级机关反映,这都是你的权利。你说说,你能不能办到?”

    “能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闹了。”廖国英说,她心里惦记着儿子的安危,别说答应不再闹事,就算唐子风要求她现在到厂里裸奔一圈,她也会照办。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不停地向唐子风使着眼色,意思是让唐子风赶紧去做于晓惠的工作,叫于晓惠收了神通。

    其实,像廖国英这种习惯于在单位上撒泼闹事的人,实际上是没多大胆子的。他们的战斗力只来自于单位领导的软弱,说穿了就是所谓的“窝里横”。于晓惠并不是体制内的一员,她所威胁要动用的力量,是社会上的混混,这些人可不会跟你讲道理,一言不合就是用拳脚招呼,廖国英最擅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在这些人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唐子风也不便把廖国英逼得太狠,他转头对于晓惠说道:“晓惠,你再给你同学打个电话,让他先把人撤了吧。廖阿姨已经做了保证,我们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于晓惠点了点头,再次拨通了电话。那头接电话的,依然还是苏化,这小男孩也算是和于晓惠心有灵犀,就知道于晓惠肯定还会有新的指示,刚才这会,一直都守在电话机子旁边呢。

    “苏化,跟你找的人说,让他们先别动手。什么,要不要去二中?当然还是要去一趟,认一下人,至于以后要不要动手,等我的通知。”于晓惠发着号令,还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让廖国英听得清清楚楚。

    “得令!”小男孩答应得极其脆生,甚至给人产生了一些画面感。

    “这……”廖国英的表情像吃了苦瓜一样。她当然听得出,于晓惠这话是说给她听的,那意思就是要在她的头上悬一把剑,任何时候只要她敢违背刚才的誓约,于晓惠就要让这把剑落下来,扎到顾东飞的身上去。

    面对着这种红果果的威胁,廖国英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对方如果换成一个大人,廖国英或许可以考虑以威胁对威胁,说出一些诸如“大不了拼个两败俱伤”之类的狠话。但对方只是一个不满18岁的女孩子,廖国英吃不准于晓惠会不会在乎她的威胁,万一这孩子愣头愣脑,不计后果,她敢拿儿子的安危去赌对方的理性吗?

    “好了,廖师傅,你也不用担心,晓惠说话还是算数的,只要你安分守己,我相信晓惠是不会让人乱来的。晓惠,你说是吧?”唐子风看着于晓惠问道。

    于晓惠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唐子风向她挥了挥手,说道:“那好,晓惠,你先到屋里去看会书吧,我和廖师傅谈谈。”

    于晓惠点了一下头,便钻进北屋去了,还关上了门,留给唐子风和廖国英一个谈事的空间。唐子风转回头来,用手指了指一张凳子,对廖国英说道:“廖师傅,你坐吧,有事好好说,何必闹到这个程度呢。”

    廖国英遭此挫折,气焰也全消了,只能蔫蔫地坐下,然后开始向唐子风哭诉,大致意思是觉得厂里对顾建平的处理太重了,希望能够网开一面啥的。她原本的诉求也是如此,之所以要到唐子风家里来闹一通,是想用这种方法来要挟厂方。现在要挟不成了,就只能改成央求了。

    唐子风给廖国英讲了一番大道理,最后表示,厂里会与法院联系,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给顾建平一些宽待。当然,鉴于顾建平的罪行较重,几年的牢狱之灾是不可能避免的,厂里出面,也就是让他少判几年而已。另外,他的公职必然也要开除,等到从监狱出来之后,如果他没有其他的生计,厂里可以安排他到临荟公司去当个合同工,只要好好干,凭他过去的人脉和经验,保障生活应当是没问题的。

    廖国英说着一些感谢的话离开了,心里自然还是老大不痛快。她原本想要争取到的条件比唐子风承诺的要多得多,但这只能建立在她让厂领导都闻风丧胆的前提下。没想到,一个完全不在剧本之中的于晓惠扭转了整个局面,让她不敢再按原剧本演下去了。

    演不下去,只能灰溜溜下台了,否则还能如何?

第三百章 有什么新动向没有

    听到廖国英离开的声音,于晓惠从屋里出来了。她先到厨房把此前已经炒好的菜端出来,又盛了饭,与唐子风面对面地在饭桌边坐下来,开始吃饭。

    唐子风挟了一筷子尖椒肉丝塞进嘴里,赞了一声,然后笑呵呵地对于晓惠说道:“晓惠,不错啊,菜炒得越来越好吃,这大姐大的气质也越来越足了嘛。”

    于晓惠是知道“大姐大”这个词的意思的,她红着脸辩解道:“哪有嘛,我就是气不过廖国英乱讲,所以找个人吓唬一下她儿子。临一机谁不知道,顾建平和廖国英两口子最宝贝他们那个儿子了,从小娇生惯养的,谁在旁边说话声音大一点,都能把他吓哭了。”

    “居然有这事?”唐子风愕然,转念一想似乎也有道理。不知道是谁总结过,说父母特别强势的,子女反而会很怯懦,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被父母罩着,没有自己去解决过问题。反之,像于可新那种病病歪歪的样子,便有了于晓惠这种外柔内刚的女儿。

    “哎,你打电话叫的那个什么苏化,不会是你的小男友吧?”唐子风又起了八卦之心,他记得刚才于晓惠给那个男生打电话,口气颇为强势,这绝对不是对普通同学的态度。小唐的情商是有四位数的,哪能听不出其中的端倪。

    于晓惠立马就窘了,矢口否认道:“不是不是,他真的就是我的一个普通同学。就是……其实他就是馋我的笔记本电脑,所以总是抢着帮我做事。”

    “馋你的笔记本电脑,这是什么梗?”唐子风诧异道。

    见唐子风的关注点挪开了,于晓惠轻松了一点,她笑着说:“过去文珺姐不是教了我一些电脑知识嘛,后来我爸赚了点钱,我就让我爸给我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平时就是用来学习的。后来苏化听说我有电脑,就特别馋,总是求我把电脑带到学校去,有时候就是课间给他玩10分钟,他都特别开心。”

    唐子风哑然失笑。98年,电脑在临河这种三线城市还是一个稀罕物件,私人拥有电脑的人家屈指可数,更不用说一个高中生就能够拥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这也就是于晓惠这种新晋的富二代才有的待遇。不喜欢电脑的男生只怕是很少的,于晓惠说这个苏化是馋她的电脑,而不是馋别的……,没准的确是真相,有些理工倾向严重的小男生,情商是很让人捉急的。

    “可是,别的男生不向你借电脑吗?”唐子风随口问道。

    “其他人,我才不给他们用呢。”于晓惠撇着嘴说。

    “为什么?这个苏化很特别吗?”唐子风问。

    “他懂电脑啊。”于晓惠说,“其他男生玩电脑,就知道玩游戏,什么红警啊、魔兽啊,苏化借我的电脑,是用来编程序,他还教过我编程序呢。”

    “原来如此。”唐子风明白了,高中生会编程序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自己家里没有电脑,光靠着课间的时候蹭同学的电脑玩10分钟,居然也学会了编程,这就属于真爱了。于晓惠也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对于这种有志少年应当是会格外青睐的。

    “后来,苏化就跟我商量,说可以帮我做一切事情,条件就是我每个星期可以把电脑借给他带回家去用一个晚上。”于晓惠慢慢放开了,说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多了。

    唐子风叹道:“唉,看来有一台电脑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当初你文珺姐也是为了用我的电脑,不惜以……,呃,这个略过……”

    他原本想说以身相许,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对面坐的是一位未成年人,于是赶紧刹住。

    于晓惠岂能猜不出唐子风想说的是什么,她皱了皱着鼻子,以示不满,脸上却分明有一些笑意。她说道:“才不是这样呢。我是觉得苏化挺不容易的,他特别喜欢电脑,家里又买不起。他跟我说,他每回假期都去帮街上的打字复印社免费帮忙,目的就是在空闲的时候能够用一下人家的电脑。

    “他借我的电脑,是为了编一个大程序,他说编程序的时候思路不能断,一断灵感就没了。我记得文珺姐在你这里做设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有时候要做一个通宵。”

    “的确如此,这些理工狂人都是这样的。有时候我一觉睡醒了,看到……,呃,我是说,我给她打电话,发现她还在画图呢。”唐子风嘴一突噜,差点又实话实说了。

    于晓惠捂着嘴直乐,却也不好意思去揭穿唐子风的掩饰。快十八岁的姑娘了,啥不懂啊,可这的确不是能聊的话题,俩人隔着辈分呢。

    “这些天,你上学放学啥的,稍微小心一点,实在不行,就让那个苏化给你当护花使者,主要是要当心廖国英使坏。”唐子风岔开前面的话题,对于晓惠叮嘱道。

    “嗯,我会注意的。”于晓惠点头应道。

    “还有,我过两天又要出差了。我出差期间,你也没必要总是跑过来帮我收拾屋子。高二的阶段很关键,你要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你文珺姐还等着你考清华呢。”

    “没事的,其实我有时候是到你这里来做作业,比在家里清静。”

    “这倒是可以。嗯,还有,文珺姐问你,要不要什么方面的学习资料,她去帮你找。”

    “不用了,文珺姐过去给我寄了好多资料,还有她读高中时候的笔记,足够我用了。”

    谁才是亲生的啊……

    唐子风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说道:“对了,胖子叔叔那边,有什么新动向没有?”

    他问这个问题,倒不是因为没见着宁默。他这趟回来的第二天,宁默就带着张蓓蓓到他这来过了,大家聊得还挺嗨的。不过,他一直担心宁默心眼太实诚,别被张蓓蓓给算计了,所以叮嘱于晓惠有空的时候关注一下宁默。他相信以于晓惠的机灵劲,如果宁默和张蓓蓓之间的关系有什么不对头,于晓惠是肯定能够发现的。

    听唐子风说起宁默,于晓惠笑得几欲喷饭:“你说胖子叔叔啊,他现在被胖婶管得可老实了,胖婶叫他向东,他绝不敢向西的。”

    “嗯嗯,我也感觉到了。”唐子风点头道。宁默和张蓓蓓到他这来的时候,唐子风的确感觉到了宁默身上的变化,其一是穿着打扮比过去讲究了,也更整洁了,不再成天裹着一件油渍麻花的工作服,其二就是说话没那么粗俗了,偶尔不小心带出一句屯岭那边的脏话,都要赶紧改口,还要小心翼翼地看看张蓓蓓的脸色。

    对于宁默的这个变化,唐子风是比较欣慰的,这说明张蓓蓓对宁默是真心,否则也不至于花这么多心思去管着宁默。至于说到惧内啥的,这不是中国男人的优良传统吗?唐子风自己在“文珺姐”面前,不也是唯唯诺诺的,这有啥丢人的?

    “还有就是,胖子叔叔准备在临河市区买房子,他和胖婶一到周末就到处看楼盘。”于晓惠又说道。

    “这死胖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跟我说呢?”唐子风抱怨道。买房是一项大事,照着宁默和唐子风的关系,这样的大事,他不应当瞒着唐子风的。再说,以宁默的积蓄,在临河买房子恐怕还真有些捉襟见肘,唐子风还打算帮他一把呢。

    唐子风参股黄丽婷开的丽佳超市,用的是宁默的名义,他因此而承诺把自己名下的股份分出一成给宁默。超市创办之初,因为缺乏可靠的人手,宁默也曾跑前跑后地给超市做过不少事情,还担负着替唐子风监督超市运营的职责,所以这一成股份倒也拿得心安理得。

    这两年,超市赚了不少钱,但分红并不多。这也是唐子风与黄丽婷商量好的,即把大多数的利润都用于开新的分店,个人不着急分钱。宁默前前后后在超市拿到的分红,总计有30多万,比他在临一机赚的工资要多了十几倍。

    不过,宁默花钱也是大手大脚,光是回老家给父母盖新房子就花掉了十几万,平时与厂里的同伴们一起吃饭,也屡屡是负责买单的那个。唐子风曾有一次问过宁默有多少积蓄,宁默拍着胸脯吹嘘说有足足10万。

    拥有10万元的积蓄,对于一个单身汉来说,当然是很了不起的,但如果要买房、结婚,可就有点不够看了。临河市区的好地段,房价已经涨到2000元一平米了,10万元只够买个50平米的两居室,而且连装修的钱都留不下。

    唐子风早有打算,准备在宁默结婚的时候,送一笔厚礼,起码让胖子能够买套150平的豪宅。时下的风气,大家买房都是奔着80平米左右,因为80平米的房子相比过去的条件也算是极大的改善了。但唐子风却知道,进入新世纪之后,人们买房的标准越来越高,80平米的房子就显得比较落伍了。如果宁默要买房,唐子风肯定要建议他一步到位,买个150甚至200平的大房子,最起码也要与胖子的体型相匹配不是?

    可没料到,宁默居然向唐子风隐瞒了自己要买房的事情,是无意的疏忽,还是刻意不想让唐子风知道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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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请长缨介绍:
1994年,国内机床产业陷入全面亏损。上级派遣老处长周衡和年轻大学生唐子风前往濒临破产的临河第一机床厂,帮助企业扭亏。经过艰苦努力,临一机涅槃重生,不断做大做强,其生产的“长缨牌”系列机床走进国际舞台,力压群雄,成为一张闪亮的中国名片。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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