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文阵与兵阵
“文阵!”
顾寒沅看着脚下的星河,再看一眼祭坛上如明星般的陈缥缈,眉头皱起,“陈缥缈是什么境界?”
东方珂说:“神秀湖七家皆出于一脉,立根于神秀湖,受神秀湖的反哺,气运、修为、道法等等应当与之息息相关。”
“这般说来,几家的老祖境界应当相差不多。”
东方珂摇摇头,“在我东皇宫的大命罗盘中,以陈、莫突出,第五、高居后,其间尤其是第五,略显式微。”
“这是为何?”
“陈缥缈本身天赋冠绝众人,且得益于七家之首的利市;莫家,据估计,应当与其所具法宝、秘境等各类机缘有关。至于高家居后,这能理解,早年高雅为神秀湖开运舍弃了部分道法,这影响了高家后续一千年的成长;至于第五家,原因尚不明。”
“会不会跟前天的命星陨落有关?”
东方珂摇头,“陨落的命星的确属于第五立人,但在大命罗盘长期的观察中,第五家是从一开始扎根神秀湖就有气运的损失。”
“损失?”
东方珂也不解,“与其说是损失,更像是有人在窃取。”
顾寒沅皱眉,“谁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窃取气运?”
东方珂摇头,“不知,神秀湖单一家便不弱于我东皇宫,何况七家聚合。大命罗盘无法观测更深。”
顾寒沅叹气,“是啊,神秀湖成长四千余年,已然成长到天底下的顶尖势力了。若是再任其成长,怕是再过几千年,又是第二个守林人。”
东方珂目露幽光,“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要从其身周夺下母气。”他看了看顾寒沅。
顾寒沅沉思片刻,忽然寒毛树立,“我突然不明白一件事。”
东方珂似乎早有所料,他点头。
“这场所谓的大势,即便再如何厉害,众多的一流势力也有保全之法吧,比起与神秀湖为敌,似乎自己保全更为稳妥。而为何,如今,大半个天下都要与神秀湖为敌?我想不明白。”
“你试着反向思考。”
顾寒沅陡然惊颤,“是神秀湖要与大半个天下为敌!”
“当年守林人一举破开儒释道三足鼎立的局势,将天下割分四方,搅乱了天下气运,引得许多一流、二流势力泯灭于时间长河之中。如今,没有人希望看到四方割分的局面,变成五方。”
“神秀湖本属于儒家,比起五方割据,若神秀湖成长起来,应当也是儒家得利吧。”
东方珂笑了笑,笑得不太好看,“是啊,原本四方割据的局面,忽然变成一方突出。顾大星守,这是谁最不愿意看到的?”
顾寒沅眉目颤抖,“道家!”
东方珂看了看顾寒沅,“你日日夜夜观星参斗,本以为你思想已然腐朽,倒没想到,还是一点就通啊。”
顾寒沅叹气,“观星崖便是如此。”
“神秀湖的争端本来只会是小打小闹,远远不及大半个天下参与其中,可如今成了现在的局面,定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与其说是神秀湖在同大半个天下对抗,不如说是儒家在和道家对抗。”
“不然为何这神秀湖由他李命来坐镇。”
“如此见来,驼铃山陈放也在这里?”
东方珂点头,目露精光,“他一定在这里!”
顾寒沅目露不解,“其他势力会想不到自己成了陈放手下棋子吗?”
东方珂摇头,“他们可不是棋子。这像是官银洒落在地,一个人不敢去捡,十个人或许也不敢,但是一百个人,就敢有人去冒险,一千个人有不少人去冒险,若是一万个,便会争先恐后地去抢。神秀湖如今的局面便是官银落地。而陈放,就像是吼出‘快去抢啊’的一个人。他只不过是借势,要去压倒神秀湖的气运,而神秀湖气运的关键便在于千年一次的大潮。他不在乎那些官银,他只希望这些官银运不到目的地,损失了。”
“也就是这次神秀湖大潮被阻止?”
“大潮是天力,不可阻挡。要阻挡的是,指引母气的告灵仪式。神秀湖立足北国这么久,依靠着指引母气,天地气运的反哺,若是这指引母气不成功,天地气运将不会反哺,往后的一千年,神秀湖也就不会再有进步。这正是道家想看到的。”
顾寒沅朝北参祭坛望去,看到的除了陈缥缈的漫天星光以外,还有孤独立于祭坛中间,闭着眼,如同神祗一般的秦三月。
“这么重要的告灵仪式,为何由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来进行?”
东方珂摇头,“这正是我最不明白的一点。”他眼中露出林深幽潭一般的光,“或许,这是关键点。是李命和陈放博弈,儒家和道家博弈的关键点!”
顾寒沅已然对身旁这个睿智无比的人敬佩不已,“那我们该怎么做?”
东方珂洒然一笑,轻松起来,“看戏就好。”他遥指星空,“这星空,难道不值得看看吗?”遥指立于剑上的公孙书南,“这位风姿绰约的女剑仙,不值得看看吗?”
顾寒沅点头,“多谢东方司守解惑。”
“东方……”
……
陈缥缈浑身上下,连每一根头发都布着星辰。他像是深空中伟岸的巨人,俯视着神秀湖之众。
靠近祭坛的每一个人都化作了血泊中的一份,然后被星辰蒸发,彻底陨灭。没有人再敢靠近。
这就是陈缥缈?
这就是陈缥缈!
众人四下看去,视野所及之处,尽是陈缥缈的文阵。其间浩荡的文气如潮涌,化作星辰与霞光。
“诸君,神秀湖大潮,乃天地幸事,人间盛景。欣赏赞美与共,当与天下万万人齐乐。观之、参之、悟之皆可,神秀湖与众欢以相迎。但若心怀不轨,欲搅弄风雨——”
陈缥缈眼中绽放霞光,“休怪吾等使尽浑身解数,拉汝等下马!”
言语尽出,气势如潮。
藏于神秀湖各处的人皆是心中一颤,被陈缥缈那般视死如归的气势影响。他们是来抢夺母气,苟全己身于大势剧变的,不是来跟他陈缥缈同归于尽的。
四处定下身来,如同陷入寒潭。
秦三月居于祭坛中间,如置身于外,闭着眼。祭祀袍被无形的“气”荡漾着,四处浮动,像是起舞一般。
大潮从神秀湖上源源不断地冲刷而过,带着北海中心的咸腥、死寂气息,朝着北国以南的荒原而去。荒原那里没有隔离阵法,海水便直直地灌入,然后淹没。直至将荒原淹没一大半,潮水才会停下来,带鲸落完毕后,渐渐退去。这其间,由海水送来的自然母气,将在百家城上空的北参祭坛上,被秦三月牵引出来,再游走到整座天下。
被指引后的自然母气,已是归于天地,将再难被捕捉,所以,要得到自然母气,只能抢在被秦三月这位玄命司指引之前。
无疑的,秦三月成为了所有人都关注的焦点。比起陈缥缈、公孙书南以及其他还在暗处的神秀湖圣人来说,显然,秦三月才是最值得关注的。
看不见、甚至感受都十分困难的自然母气被圉围鲸推出来后,随同大潮来到这座天下。经过神秀湖的时候,被立于北参祭坛上的秦三月所吸引。渐渐地,有人发现,似乎不是秦三月在牵引自然母气,而是自然母气主动涌向秦三月,再被她指引去向天下各地。当这一情况,被愈来愈多的人知悉后,神秀湖再次陷入骚动中。
他们知道自然母气主动涌向秦三月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这次的告灵仪式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短,甚至短得多。以往的告灵仪式上,祭司指引母气,要以莫大的神通和道法去指引,消耗很大,速度却很慢,往往要十天半个月。而照现在看来,可能两天的时间,母气就要全部指引向天下各地。
此番一出,一些人再也按捺不住。
“山河万军,敢与星辰相迎!”
霸道的一句喝言响起,在神秀湖每一处冲撞,未有防备者、力弱气微者皆是被这道喝言震得生息动荡。
话落,众人再看去,便见处于星辰与大海之中的神秀湖涌起一条条长河,一座座大山,一列列斗甲如神的士兵。士兵皆举戟而向,朝着陈缥缈的漫天星辰。
“兵阵!”
有人一言道出,“如此兵阵,定是有着兵家圣人!”
举目皆惊。众人朝天上看去,赫然见到,一辆庞大的军马之车悬立在空,十六马齐齐排开,皆为黑马,鬃毛如幽火,双眼如游灯,气息冷峻、霸道,有横马直冲千军之势。军车之上,一身形壮硕,眉目方正,不怒自威之人坐着,以纵横四野,捭阖八方之姿。
“不倒山,褚文栋,以山河之阵!”那人大喝。
受其磅礴气势影响,十六马仰天嘶鸣。列军之营,皆是战旗招展、响鼓震震,如有风雷作势。
“兵家圣人,褚文栋!当年未成圣之时,受应国所雇,以四军,排山河阵,以霸道之势,破大耒王朝三十九军。此战被称为‘山河’,是应国成为大应王朝的关键战役,更是其成为应朝的伏笔之战,同时也是褚文栋封圣之战。战役结束后,其迎来圣人劫,他借战势,一鼓作气,直破圣人关,破关之时,一片山河之象降下,后世人称他为山河兵圣。”
巷道里,墨清河望着天上的军马之车说。几日过去,他长发更显乌黑,面容却更显衰竭,只是一对双眼奕奕有神,让他显得生机一片。
站在他旁边的是石修竹,与墨清河不同,他明明颇为年轻,却始终显得有气无力,没有神采,像是许久许久不曾休息。“陈缥缈立圣之时,百般精怪与灵物为其颂歌,那时为子夜,天上星辰都为其明亮三分。他以儒道立圣,后转而研究阵道,明晰文道之法,为读书人开辟了新天地,也是烁古震今的大人物啊。”
“如今文阵与兵阵相对,高下如何?”墨清河问。
石修竹摇头,“过去了几千年,褚文栋立起不倒山,再未出尘,陈缥缈居于神秀湖,不为天下读书人颂歌。谁能知道,他们变化多少,又更盛几分?”
墨清河呼气,“那就看着吧。”
第三百一十七章 隐藏在杀机中的杀机
山河、神兵与星辰、深空的对抗,霸道与空缈的对抗。那像是不畏艰险与困苦的人类,在一次次磨难中成长,怀揣着爱与勇气,奋起高歌,挑战大地与天空。
在史记中,这或许会是值得去讴歌的一件事。但是在这里,在这神秀湖,是一场圣人神通、道法的对抗。
褚文栋坐在十六马军车中,挥斥方遒,以其精气神,凝聚出一尊庞大的法相,率领着黑压压一片的甲兵。霸道之势,震喝之言,无比的士气漫山之高。褚文栋的法相率军在前,手持着巨大的战戟,像是一尊敢与天试比高的霸王。
霸王之军,当星辰之力。
“陈缥缈,迎下这一战戟!”
褚文栋大喝,仅仅是声势,便让许多修为低下的人心肝俱裂,不敢直视。
他话语落罢,面前道法所化的万兵之数皆大喝,然后将手中长戟掷出。长戟所到之处,尽是刺破空气的尖啸。
万兵长戟同时掷出,如同星点寒芒,直冲着陈缥缈而去。随后,最前面的霸王法相也将长戟掷出,它的长戟随在万兵长戟之后,气势并不磅礴,甚至有些低调,像是普普通通地在前进。
陈缥缈神情未变,全白的须发被道法、神通以及灵气冲出身体裹挟的气势鼓动,四下招展,使其模样如同疯癫。他丝毫不在乎自己须发如何,眼黑消散,被明透的白色所替代。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什么霸气的喝叫,只是一声“陨”。
便只见四面八方涌来陨星雨,在空中燃烧,像是数不清的火球统一地洒向一个方向。单个陨星的火光或许并不亮眼,但是成千个,上万个,甚至数十上百万个汇聚在一起,便是让人无法直视的亮光,远比在仲夏天里,直望太阳的光亮。
万兵长戟与陨星雨在交点处碰撞。声音、冲击、错乱的灵气、散碎的神通、残破的道法、纵横交错的各色光亮,全部在其间,交织着,冲撞着。
“圣人斗法,乃寻常人不可以目所望。”书上记载着这样一句话。事实证明,此般话是有原因的。
绝大多数人根本看不到交点之处发生着什么,也没有能力去看。他们只知道,那里很亮,很响,很沉闷。至于里面到底是如何场景,他们不知道。
而在修为高深的人眼里,那里是一颗颗道法陨星在与一柄柄道法长戟的碰撞。
长戟穿破陨星,陨星砸碎长戟。数不清的这样的画面,在里面发生,汇聚在一起后,便是道法与道法的激烈碰撞。
而在那长戟与陨星碰撞之间,杀机涌现!
藏在百兵之后那一柄不动声响的霸王战戟,趁着陨星雨长戟厮杀激烈之际,猛然穿刺而过,带着金色的长尾,焚烧出一片焦黑的星辰,冲着那立于星空之下的陈缥缈而去。
在暗处观战的一众大人物见此,皆是惊诧,“霸王并非只会横冲直撞啊!”、“不愧是用兵之手!”、“霸王战戟过境,其余长戟皆是销陨,可见早有预谋!”
霸王战戟掠过,带走所有长戟的道法威势,凝聚在一起,刺向陈缥缈。
“危险!”
公孙书南见状,发丝陡然颤动起来。她举起长剑,化作虹光,破开一切阻拦,斩去。
陈缥缈眉头微皱,但并未有丝毫慌乱。他知道用兵的人,都不是什么鲁莽无脑之辈,已然将褚文栋这一手计算在内,但这以牺牲万兵,独尊霸王的杀敌方式,倒是第一次见到。
一出手就是杀招!他遥遥朝十六马军车上看去,只见褚文栋身形已然消失。
“将军不在营,兵阵如何立?”他有些不明白。
前有霸王战戟携万兵之力而立,后有将军褚文栋身影不见。陈缥缈思绪陡然转动起来,他降下文阵中的星辰,与霸王战戟对抗。与此同时,他绽放每一颗星辰的光芒,在四下之内快速搜寻褚文栋的身影。
正当那星辰要与霸王战戟碰撞在一起时,霸王战戟忽然折身,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逃离”。
见此,陈缥缈瞬间明白了,心中一阵剧颤。他立马向公孙书南传音,“保护祭坛!”
公孙书南听此,也知意,心中顾不得去震惊褚文栋这套中套,剑气掠出,将那十六马军车搅碎,冲破兵阵,直入文阵,朝那祭坛冲去。身形未至,湖然感觉上空一股压力,身下一道拖力,将她整个身体朝下压。
“这位女剑仙,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的斗法吧。”从下面,传来一道颇为幽沉的声音。
公孙书南迅速捕捉到声音的主人,赫然发现,是一厚重黑袍裹身的女人,深重的,占据了几乎整个眼睛的眼黑表明她的身份。阴阳家缚罗殿第一周命,许楼苇
“许楼苇!胆敢!”公孙书南拧眉,大喝。
黑气不断在许楼苇身上涌动,然后攀附到公孙书南身上,将她整个人拖拽住。拖拽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道法、神通、神魂以及法相。
“书南,好久没见,我这般想你,你不陪陪我吗?”许楼苇笑着说。
公孙书南眼神凝滞,“告灵仪式若是被阻,我定要你缚罗殿所有人沉尸北海!”
许楼苇拉下长袍的巾帽,一头及至脚踝的长发荡漾,“书南,你就那么厌我烦我吗?”
公孙书南再不言语,极力地挣脱束缚。只是挣脱束缚并不难,但关键是现在褚文栋身形未显,对那北参祭坛威胁极大,刻不容缓!
许楼苇身形浮动,长发荡漾,将公孙书南整个人裹住,与其交缠在一起。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公孙书南当真是恨极了,“我真的会杀你的,不要逼我!”
许楼苇俯身在公孙书南肩头,“没关系。”说着,她将公孙书南缠得更紧。
远处,陈缥缈已然顾不得公孙书南这边,在文阵中每一处搜寻还未现身的褚文栋。那柄霸王战戟不断地四处游走,看上去毫无目的。
第五家玄定场,只剩高雅、范仲、陆修文在此。
陆修文见到外边的胶着情形,担忧地说:“褚文栋对祭坛的威胁太大了,光是他们两个怕是止不住。”
范仲闭着眼,点了点额头,说:“我们不能出去。”
“还不行吗?”
“一旦褚文栋的威胁大到一定程度,其他人都会按捺不住,我们要监视这部分人。”
“说的也是。”
“还有,陈缥缈和公孙书南的本事可远不止此。”
陆修文点头,他看向高雅,“高雅,届时,二等次的威胁者,就需要你率领各家子弟去抵抗了。”
高雅点头,“放心。”
范仲颇为忧虑,“我担心到时候战场会波及太大,对神秀湖造成太大影响。”
陆修文叹气,“大半个天下啊,难免。”
“巅峰博弈,高处争斗,山腰的看戏,山脚的不知所畏。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是啊,历代的人都是如此,本不欲划分出三六九等,可是那些人偏往三六九等里面凑。”
范仲忧心道:“也不知长山先生那边如何了,他那里才是关键之处。”
“长山先生要面对的,应该便是陈放、囚上、沉珂他们吧。佛家与西域妖族没有参与纷争。”
“希望只是如此。希望。”
陆修文略微缓气,“倒是有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什么?”
陆修文看着祭坛中的秦三月,“那位玄命司啊,指引母气的本事可真不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很多。难怪长山先生放心交给她。”
“真是奇怪。瞧她似乎并非修为高深之人,为何能如此这般?你有对这种事了解过吗?”
陆修文摇头,“从未见到这般。即便是那次史上最快祭祀,也不及此。”
“我记得,那次是巨子在做祭司。”
“嗯,是的。可惜啊,那次过后,巨子就消失了。”
范仲闷声片刻,“云经纶来此,应该是为了夺得一丝母气,找寻巨子吧。”
“大抵是这般了。”
“唉,只希望,墨家不要因此式微了。”
陆修文点头,没再说话,将目光落在秦三月身上,陷入沉思。
范仲转过身对第五伏安说,“第五立人葬棺准备好了吗?”
第五伏安应声点头,“老祖丧葬事宜尽皆准备好,只待告灵结束。”
旁边的第五鸢尾迫切地上前,问询,“我家老祖要如何丧葬?”
范仲说:“与天地同葬!届时,你看着便是。”
第五鸢尾眼眶微张。她不明白与天地同葬是什么意思,想要问询,但见他们皆是眉露忧色,难以问出口,只得期待着一切顺利。
……
百家城。
圣人之间的对峙往往瞬息便能决定局势。但是眼下,谁人也不敢定下局势。陈缥缈不着一丝遗漏地监视着北参祭坛周围,他没去理会那在文阵内四处窜动的霸王战戟,甚至将文阵缩小,更加全面地护住祭坛。
另一处,公孙书南已然被许楼苇束缚住。
许楼苇咯咯笑着,“书南,为了把你留在我身边,我可是没少费功夫啊。”
公孙书南神魂被缚,极力地留出一道神念观测外面的情况。她冷哼一声,“大缚罗网你都舍得拿出来,真不怕你缚罗殿这宝贝销陨于此啊。”
许楼苇双瞳中,眼黑不断扩张缩小,“没事的,这东西难得派上用场。我倒还担心啊,怕困不住你。”
公孙书南冷漠地看着她,“希望到时候我挣脱了,你跑得够快,不然,定要你成为我剑下亡魂,让众人看一场圣人血雨。”
许楼苇不作声,只是笑着,同公孙书南交缠在一起。
底下的大部分人,再难地方圣人斗法的威势,退出了百家城,甚至还不断地往神秀湖外退去,只敢在远处张望。能留在神秀湖和百家城里的,无一不是分神及其之上的修士。甚至许多的分神修士都颇为艰难。抵抗不住的人一走,整个百家城都显得颇为空荡。但彼此都一清二楚,能影响对抗的人还留在这里。
神秀湖上空,大潮之下,某一处,师染静静地悬立着,没有人注意到她,注意到了也只会当作一粒漂浮着的尘埃。师染将整个神秀湖每一寸土地都监视住了,不留分毫。她看着祭坛中的独自一人的秦三月,心中嘀咕,“正是熟悉的气息啊,跟那玄女好像。是后裔吗?转世应该不可能吧,毕竟身无命格的人没法转世。”
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便不由得想到叶抚身上。她轻声嘀咕,“也不知那人去哪儿了,把学生独自丢在这里。”
她想了想,脸上浮笑,“去找那条小龙玩玩吧。”
念罢,身形消失在这里。
神秀湖,叶抚的洞天里。敖听心一大早上起来,发现洞天里只剩下井不停和墨香在下棋,墨香看上去很苦恼。
她不知道其他人去哪儿了,为什么都不叫上自己。闲着没事,一个人便悄悄地溜出了洞天。
到了大街上一看,才发现神秀湖已经变了天,头上不是天空,而是一片大海。而远处的空中,悬立着一座巨大的祭坛,三月姐姐在祭坛里面,看上去好漂亮,好神圣。她也想去,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就在远处望着。望着望着,忽然有看上去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打架,似乎是因为祭坛里的三月姐姐。她很是着急,希望保护三月姐姐的人能够打赢。
直到某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气息,从天上的海水里飘过。
反应片刻后,她猛然知晓,那是自己三哥的气息!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三个,龙宫的三太子,那么久了都没找到,居然在今天,被天上的海水冲了出来。她化身为龙,朝天上的海水而去,循着三哥的气息,疯狂的游动。她要去把三哥从那海水里救出来!
当她临近隔离阵法,就要越如海水中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拦在她的面前,然后轻轻松松地将她打回人形,再从后颈拎起来。
那一刻,她懵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剑斩魄,一剑斩心
秦三月闭着眼,如同一株桃树,立在祭坛中间。她身上涌动着的祭祀袍便像是桃树上繁盛的桃花。
即便是闭着眼,她依旧能够知道外面发生着什么。她知道,有许许多多气息强盛的人,在暗中窥伺,伺机而动,而他们的目标正是自己,或者说游走在自己身周,顺自己心意去往天下各地的自然母气。有人以夺取为目标,自然有人以保护胃目的。
感受着空荡荡,只有自己的祭坛,她不禁去想,老师到底去哪儿了,说好的会一直在自己身后呢?为什么离去也不和自己说一声,是要考验自己能不能独立完成这场仪式吗?
秦三月目光并不长远,也并不锐利,她无法知道对峙的双方谁会胜利,而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但她清楚,自己是玄命司,是这场告灵仪式的祭司,正在进行着老师给自己的“功课”。她觉得这是一份功课。以往的每次功课里,她总是能做到最好,从叶抚那里收获笑容与表扬,而这次,同样的,她依旧想从他那里得到表扬。
努力着,去感受身边的每一缕气息,这些影响着天下生息循环交互的气息。
大潮从隔离阵法上不断越过,淤泥、尸骨、海草、游鱼,许许多多的东西混杂在里面,就像真的头上是一片海。蕴含在这些海水中的自然母气,本是要到大潮尽头,然后再浸入这座天下的,但是有告灵仪式的存在,祭坛上的玄命司吸引了它们。然后,它们再遵循玄命司的意志,前往各地,成为天地的一份子。
这样的过程持续着。
直到某一刻,一柄卷着流星火焰一般的战戟冲了过来,然后霸道的气息从祭坛四面八方浮起,瞬间将整个祭坛包裹。房屋一般大的人头从祭坛下升起,接着一只巨大的手按在祭坛上面,拍打其灰尘一般的雾气。巨手按在祭坛上的一瞬间,祭坛八面十六方旗上的符文蠕动起来,如同几万只蜘蛛,以着可怖的速度瞬间结成网,将整个祭坛网住。
那巨大的头颅和巨大的手掌正是消失的褚文栋,在底下百家城的人眼里,便是一副巨人攀爬空中祭坛的震撼场面。
“喝!”
随着褚文栋一声大喝,霸王战戟落在他手中,然后他扬手朝祭坛表面的巨网挥去。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不过,这一转瞬,足够陈缥缈去反应了。
陈缥缈丝毫不迟疑,手一招,一本无字的、泛光的陈旧大书落在他手中。大书的光照耀整个文阵。他丝毫不做多想,当即蹦碎整个文阵。
星空文阵的蹦碎,看上去就像是夜空变成一个结冰的湖面,然后被人一脚踩下去,嘶嘶地浮现密密麻麻的蛛网般的裂缝,然后裂缝不断扩大,知道每一道碎片相互之间彻底断开联系。然后,便如烟花,哗地一下,绽放!
文阵蹦碎逃逸的灵气和道法被陈缥缈聚拢,化作长矛,从上而下,将褚文栋的巨大身体贯穿。从头顶,到股间,猛地扎穿。
褚文栋挥舞战戟的手一下子顿住,他那铜铃般的眼睛怔住,朝一边看去,看着那柄由道法所化的霸王战戟寸寸崩碎,崩碎后的道法迅速逃逸。然后,一串血花拌着白花从脑顶喷射而出。
多大的身体,喷多少的血。
得以陈缥缈那文阵长矛,众人看到了一座血瀑布。哗啦啦地从褚文栋的身上淌下,滚滚而落,坠入百家城的街道上,还呼呼地冒着热气。褚文栋眼中神采迅速敛去,抓在祭坛上的那只手被巨网切割成一块块大肉块,然后被蒸发。他庞大的身躯从祭坛上滑落,坠落在百家城中,砸平一片。百家城的建筑都是特殊材质,十分坚硬,可再坚硬,也抵不住圣人坠落。
在坠地的一瞬间,巨型褚文栋的眉心破开,血肉凝聚成正常大小的褚文栋,迅速消失在这里。
陈缥缈自然看得到。堂堂一尊成名许久的圣人,哪可能轻易地被杀死。看着褚文栋被一矛贯穿,但他损失的只是庞大的精血肉气罢了,精血肉气这种东西,对圣人而言,只要时间够就能修得回来。真正损失惨重、受挫凶狠的是那霸王战戟蹦碎了,那意味着褚文栋的大道受到重创。大道上的重创,可不是时间能弥补得回来的。
陈缥缈见此,没有选择追杀到底,那完全不值当。
“以一座文阵,换了褚文栋打扮的精血肉气和大道。陈缥缈,狠啊!”顾寒沅看着那血瀑布,和依旧横立长空的陈缥缈说。
东方珂说:“现在看来,陈缥缈的本事要超出我们预料不少。”
“天下大道就那般,凭什么他陈缥缈成长得那么快?这神秀湖的气运,当真能将一个人升华吗?”顾寒沅很是不解。
东方珂默不作声,微微低着头,思考着什么。顾寒沅见状,没追问,他现在在心里再次确定,这次大潮,自己只能当旁观者,不能入局,现在的局势太过扑朔迷离了。
空中相较之显得颇为低调的大缚罗网中,公孙书南冷声道:“褚文栋已经败逃,你还要同我争执吗?”
许楼苇吸了吸公孙书南身上的味道,笑着说:“或许,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你身上的味道让我作呕!”
“也不臭的嘛。”许楼苇弯起眉毛。
公孙书南冷眼看着她,“许楼苇,你在用你的命和我开玩笑。”
“命就这一条,迟早都要没,给你也不亏。”
公孙书南眼中霞光闪过,身上的温度开始剧烈增加,如同一座铜炉。她的神魂一步从紫府跨出来,缥缈虚幻的身影逃出这大缚罗网。
许楼苇见此,大惊,“你疯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分离神魂!”
公孙书南身体里尚存一丝神念,“有什么是我公孙书南不敢做的。”
“你就不怕别人集中攻击你的神魂吗!没有身体庇佑,神魂脆弱得等同于纸!”许楼苇眼中恨恨,“这大潮就那么值得你守护吗!蠢货!拘束在这里四千多年,你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难道不明白吗!”
“神秀湖是我的归宿。”
“神秀湖本就是神陨之地,你们做做再多,也无法改变天下!天下始终会走向那个地步的!扎根在这里,你一辈子也走不掉了,永世都要成为滋养这里的肥料!肥料你懂吗!”许楼苇怒吼着。
公孙书南扯了扯嘴角,“老娘愿意。”
许楼苇哑口无言,只感觉说了那么多全都白费了,苦涩与恨意交织在一起。“你够了。”
公孙书南的神魂分离出去后,立马被暗中窥伺的人所发现。
斩掉她的神魂,意味着断掉公孙书南这一助臂。他们不约而同地地意识到这一点。远处的陈缥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无法前去帮助公孙书南,暗中不知多少人窥伺这祭坛,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玄定场的几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心中难免焦灼,去帮忙,意味着失去对峙权,但坐视不理,意味着可能会失去公孙书南。
一道幽芒从南边升起,化作灰箭,迅速朝公孙书南的虚幻神魂射来。同一时间,两道不同的气势,分东西两方,朝北参祭坛涌起。
南边,是中州枯烜门的老祖宗何络尐,掌一柄神弓,箭无虚发,出必伤人;东边,是墨海落剑剑宗宗主尉迟善,剑仙之身,立墨海之巅;西边是墨海定剑剑宗袁析,执巨剑,可有开山之势。三大圣人齐齐动身,割破空气,抽走周围的大半灵气,灵气倒灌结成飓风,将那巨型褚文栋的尸体割出一道又一道伤口,血、骨头、内脏哗哗而下,骇然一副尸山骨海。
感受着那何络尐的灰箭尖锐无比的、几乎要穿透意识的锋芒,许楼苇朝着公孙书南怒吼着:“混蛋,我不会帮你的!我不会的!”
公孙书南笑了笑,俯身在许楼苇耳边,“我会杀了你的。快逃。”
许楼苇陡然大惊,“你要做什么!”
公孙书南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剑颤动哀鸣起来,然后她放手,长剑陡然将大缚罗网斩出一道缺口,冲向外面,被那神魂虚影捏在手中。大缚罗网内的公孙书南说:“我曾练两剑,一剑斩心,一剑斩魄。所以,你快逃。”
许楼苇微微张着嘴,双瞳中的眼黑趋于正常,不可置信地看着公孙书南。只看着面前的公孙书南一身精气和道法被剥离出来,涌入外面的神魂当中,刹那之间她便白了发。
外面,她的神魂绽放光芒,手中的长剑不断哀鸣,然后,她举剑斩出。如水花炸裂,涟漪荡开,整个神秀湖,在她一剑之下。
一剑斩魄,叫那穿刺而来的灰箭崩碎成尘埃;叫那许楼苇的大缚罗网断成无数丝缕,一头及至脚踝的长发断了一半;叫那枯烜门的老祖宗何络尐皮肤寸寸皲裂,直冒血花;叫那落剑剑宗尉迟善停下身形,举剑迎接,剑折的下场;叫那定剑剑宗袁析巨剑化作碎片,双眼断成两半。
城中,数不清的保护罩和法宝涌现,用以抵挡这一剑。
公孙书南虚弱地倒在许楼苇身上,“第二剑你扛不住,快逃。”
许楼苇将她紧紧抱住。
公孙书南的神魂面无神情,举剑再次斩出。这一次,没有毁天灭地的气势,更没有血光乍现,像是平常的一剑。剑出,手中长剑停下哀鸣,黯淡无光。
这一剑,斩的是心。一剑斩在城中人的神魂上、修为上、神通上、大道上,甚至是意识和情感上。一剑,斩断了许楼苇的大道,她离得最近;斩断了何络尐的箭法神通,让他双手再握不住手中神弓;斩断了尉迟善的剑意,让他出剑再无“无影无踪”;斩断了袁析的剑势,让他空手握巨剑,再无一点气势。斩断了城中入局的一大片人的道基,叫分神境的人以后再难看到洞虚的大门;叫洞虚境的人神魂横断,从此止步;叫合体境的人道法难以大乘;叫大乘境的人难窥大道玄机;叫渡劫境的人圣人路平添波澜;叫那些已然成圣的人泯灭一道神通。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也是一名教书先生
公孙书南两剑,将城中入局人中大多数人的前途直接斩断,即便是那些圣人,也斩掉了他们一些实力。
这是对对抗者极大程度上的削弱。但公孙书南要的不是这些,她要的是让那些入局的贪婪者们恐惧,要他们畏手畏脚,要他们时时刻刻地方着神秀湖的反手。
她在许楼苇怀里,看了一眼百家城,看到了一片绝望、一片恐惧、一片慌张、一片震惊、一片忧虑。她身上没有力气,不得不靠许楼苇搀扶着。她问:“我公孙书南千年不曾出剑,出的这两剑,可还过得去?”
许楼苇痛苦着,“别说了,别说了……”。
两剑斩在入局者身上,同时也斩在了公孙书南她自己身上。一剑让她命格破碎,一剑让她大道溃散。
城中,鸦雀无声。他们知道公孙书南厉害,但没想到她那么狠。
“你……为什么……不逃……”公孙书南虚弱地问。
许楼苇摇头,眼角落泪。
“圣人……不可落泪。”
“我大道已断,不再是圣人。”
公孙书南面色愈发苍白,不断有皱纹攀附上去。支离破碎的神魂默不作声,提着黯淡无光的长剑,走到公孙书南身旁,将她从许楼苇怀里抱起。神魂脱离了主人,便只是一道意识。
公孙书南在她神魂的怀里,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许楼苇抿着嘴,眼中满是哀伤,半晌后,她说:“我在想,要是破坏里告灵仪式,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留在神秀湖了。”
公孙书南错愕地看着她,片刻后,洒然一笑。
神魂抱着她,转身离去。
公孙书南轻声说:“有缘,我们再相见。”
神魂从空中,一步步地走着,没有人再敢去阻拦。他们不知道这个疯狂的女人还有着什么杀招,由着她的神魂抱着她,从空中走到城中,从城中走到第五家的玄定场。
她闭着眼,没有再睁开。
神魂将她送到玄定场后,消失不见,唯独那把没有光彩的长剑留在她身边。
范仲一声叹息,“公孙书南,命有所安。”他拂袖,一片灵气落下,将公孙书南护在其中。
“大道破碎,再无传承。命格破碎,再无来生。”陆修文眼中浮起哀伤。
即便从来都是那副过分认真表情的高雅,都悲戚地说:“命有所安……”
第五伏安弓腰沉声说:“公孙老祖,命有所安。”
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见证自己尊敬的一位老祖死去,第五鸢尾难以止住泪水,颤抖着说:“公孙老祖,命有所安。”她想着公孙书南命格破碎,再无来生,便更是伤心痛苦,悲切难已,独自一人到角落去蹲着抽泣。
百家城,依旧是鸦雀无声,没有人想多说什么,各自在各自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公孙书南以生命,削弱了入局者的实力,关键的是,她震慑住大部分的入局者,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那何络尐、尉迟善和袁析,以及一干入局者的下场摆在那里,没人想母气还没看到,就落得一身不可挽回的损失。要是神秀湖那些人真的发疯了,一个二个地都用命来阻拦,还真没人挡得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争斗也是一场赌局,神秀湖众人赌入局者不敢轻举妄当,入局者赌神秀湖不敢轻易舍命相搏。脾气最火爆的公孙书南敢舍命,不代表其他人敢,毕竟修炼了几千年,修得一身本事了。大多数还是活得越久越怕死。
陈缥缈悬立在祭坛前面,俯瞰百家城,一动也不动。公孙书南殒命,他也很伤心,也想回到玄定场看她一眼,但是,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能动。只有他站在这儿,看着他们,他们才不敢动。若此刻离去,公孙书南所作所为就白费了。他很清楚,削减入局者的实力不是关键,震慑住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才是关键。都是圣人,都是那个层次的人,只有表现出“大无畏”、“敢拼命”的态度,才能震得住他们。
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拖得越久,告灵仪式便越趋于成功。
城中,某处。云经纶抚着眉心,他被公孙书南的心剑斩去了一道神通,“没想到,公孙书南她真的敢死啊!”
符锦实力不如云经纶,遭难更重,此刻他面色颇为沉重。那道心剑直接将他道法削了定,让他证道路更为难走。“入局者,应当都被她那一剑影响了吧。”
云经纶点头,“绝大部分人没法幸免,最起码,跟我一个层次的无法幸免。”
“我在想,若是她那一剑全力斩向一个人的话……”
云经纶看了他一眼,沉重地说:“如果是我中了她全力一剑,即便我全力防御,也将被她斩死。死得彻彻底底,不剩前世,不剩来生。”
符锦吸了口冷气,不敢去想若是自己中剑会如何。
“剑修杀伐之力本就数一数二,何况是她修了心剑的公孙书南。只能庆幸她公孙书南没有修成大剑仙,只是剑仙。若是修成大剑仙……”
“会怎样?”
云经纶说:“如果是大剑仙,一道心剑,会把我们全部斩回练气境。”
“大剑仙如此恐怖?”
云经纶点头:“恐怖的代价就是,四千年过去了,天底下还是只有一位大剑仙。”
符锦明晰,大叹一口气,眼中充满忧虑。
云经纶知道他在想什么,闷声说:“放心吧,这场告灵仪式,成不了的。”
符锦没有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太安定。偏头看着地上的雪,白惨惨一片。
……
许楼苇目送公孙书南的神魂将公孙书南带走后,便离去了。她没有回去,而是独自一人离开了百家城。
北国境内,被大潮覆盖了完完全全,处处都是昏暗一片,抬头便是大海。她北上,顺着神秀湖北边的湖道,黯然前进着。走到某一处,她回头,望了一眼北参祭坛,然后转身,将一头长发削去。
她为了庇护公孙书南的躯体,硬抗了两剑。第一剑有大缚罗网替她抵挡,只是断了一截头发,第二剑,她根本没有去抵挡,任由那一剑斩断自己的大道。
大道已断,如今,她再难前进一分。
走在雪地中,纵使她万般修为,此刻也觉得寒冷和疲惫。
埋头走着,她也不知去向,就想这么走着,似乎一直走下去,就能忘记一些事。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忽然,一道声音叫住她。
是从前面传来的,她便抬起头,朝前面看去。那里,站着一个男人,偏瘦,头发不长,刚够到下巴,脸上须发有些凌乱,穿着一身不常见的衣袍。
许楼苇望着他,问:“你是谁?”她有些警惕。
“我是一名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许楼苇皱眉说:“能出现在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
他笑道:“我们其实都是普通人。”
“你有什么目的?”
他没有回答,反问:“你跟公孙书南关系很好?”
许楼苇此刻很是敏感,听见“公孙书南”这个名字,便禁不住寒气直冒,“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他依旧没有回答,说着,“公孙书南大道崩碎,命格破碎。意味着她没法转世,不再有来生。彻底死了。”
“你住口!”此刻的许楼苇哪里有圣人的模样,眼中满是愤恨。
“看样子,你跟她关系不好。”
许楼苇扬手,铺天盖地的气息席卷而去,冲其一大片雪。她大口喘息着,似乎很疲惫,似乎很愤怒。
雪落定后,他依旧站在那里。“我只是想知道,你对公孙书南的态度。”他说。
许楼苇顿住,呢喃着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笑着说:“我叫叶抚。”
“叶抚……是谁?”
“一个教书先生。”
许楼苇眼神恍惚,下意识地说:“书南曾经也是教书先生。”
“你是她的学生。”这句话,没有疑问,是陈述的。
许楼苇抬起头,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他说:“你身上留着她的书卷气。做先生的,对书卷气很敏感。”
这个不像理由的理由,让这个情绪几近崩溃的女人模模糊糊地相信了。她心中压抑着的弦断开,心声便禁不住流露出来,“我是她的学生。是的,我是她的学生。”
“她来神秀湖的决定,让你很不满。”
许楼苇苦笑,“何止不满,甚至和她断绝了关系。最后,我到了阴阳家做缚罗殿的周命,她在神秀湖立了公孙家。四千年过去,我们再相见……”
“已是永别。”
许楼苇眼眶泛红,咬牙看着他。她觉得这个人很没人情味儿。
他没有去探究许楼苇和公孙书南之间的细节,问道:“你觉得公孙书南是一个怎样的人?”
“倔强,莽撞,不怕死。”
“她的确不怕死。”
“但她人是好的。”
“好在哪儿?”
“我觉得好便是好。”许楼苇蹙着眉。
他笑着说:“我也觉得她很好。”
许楼苇想叹气,但哀伤止住了她,一口气也叹不出来。她问:“你要去百家城?”
“嗯。”
“要入局?”
“算是吧。”
许楼苇说:“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我无法去干涉。我只想和你说,不要做了别人的棋子便是。”
他笑道:“多谢提醒。”
“走吧,走吧。”许楼苇说着,迈步。
“你要去哪儿?”他问。
“谁知道呢。”
“没地方去的话,去中州,东胜国。”
许楼苇回过头,皱眉问:“我为什么要去那里?”
他笑着说:“去了你就知道。”
说完,他身形陡然消失不见。
许楼苇愣住了,她没有感觉到丝毫气息的波动,那个叫“叶抚”的人不见,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就好像他从来没出现在这里过。她顿着许久,不禁自问:“我为什么要去东胜国?”
她不知道,但她本就没有目的地,这个疑惑在心里升起后,便禁不住想去看看了。
东胜国?那里有什么呢?她遥遥地朝西边看去,看到的是厚重的雾气,在那雾气之后的远处,是中州。
……
他立在雪中,看着手中的荧光点点,喃喃自语:“不会有下次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荧光点点洒向天边。
他迈步走着,独自在没有大雪的雪地里。
想着,自己是被什么所动容的呢?是斩出那一剑时的视死如归吗?
或许吧。
每个人都会因为某些事触及心弦,他也不例外。
只是,不论万般动容,过后,也还有着自己的事要去做。他要去给等他已久的人道歉,那人是他的学生。
先生给学生道歉。
想了想,他不禁笑出了声。
……
“以前,你在讲台上讲课,我在讲台下打瞌睡。
中间隔着一句‘先生’。
那时,
思念是一篇书页,上面写着,
‘公孙先生天下第一’。
后来,你在东边唱歌,我在中间看星星。
中间隔着一句‘立场’
那时,
思念是一段时间,上面写着,
‘一千年,又一千年,再一千年,还有一千年’。
最后,我在讲台上讲课,你在讲台下打瞌睡。
中间隔着一句‘过往’。
这时,
思念是一个故事,上面写着,
‘以前你教我读书做人,现在我教你读书做人’”
第三百二十章 神念雨
有些狼藉。不安定的气氛在百家城中流窜。
从外面的湖道,到了百家城的北城门后,叶抚稍稍立足,看着那写着“百家城”的城门牌匾。他又转过头,看向自己走过的雪地,留着一串脚印。
他小声嘀咕,“练剑的都是榆木脑袋。”
然后,他走进百家城。四下看去,皆是空荡荡的一片,即便天空中那祭坛再如何壮美,也没有人立足在大街上去欣赏。却在昨日,这里还是一副热闹之景。
空气除了湿冷以外,还夹杂着些许、淡淡的血腥气息。
叶抚看了一眼祭坛,正要朝着城中心走去,忽地又顿了一下,脸上浮现起一些歉意。然后,他折射,沿着北城区另一条街走去,没有向着城中心。
一路过去,所见的大部分建筑都是紧闭了门。叶抚能够感觉到,有不少人藏匿在暗中,他知道,他们不是不愿出来,而是不敢出来。能够直面争端的终究是少数人,大多数人还是只能跟在少数人后面,试着能不能碰上个机缘,捡一份漏,少数人不出面,他们便只能蛰伏蜷缩。
走到某处街道,叶抚顿足。他嗅了嗅,弥漫在空气中的,除了冷气、血气以外,还有一点酒气。他折身进去,越是望着里面,酒气便越是浓郁。直到某一处,他停下来,看去,一个并不大的小酒馆还开着,与周围紧闭门户的店铺格格不入。从小酒馆里,传出浓郁的酒香,以及熟悉的气息。
叶抚迈步走了进去。酒馆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同样如此。没有小二招呼,只有穿着朴素的老板娘在柜台那里发呆。里面只有两位客人,在角落里,看上去,其中一个已经醉了。
他看了一眼,然后走进去。
老板娘说:“酒卖完了。”
叶抚看了一眼放在酒槽上的数十坛还未开封的酒,然后说:“我来找人。”
老板娘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目光看向角落,示意他店里只有那两位客人。
叶抚点头,然后问:“别家都关了门,你不关吗?”
老板娘笑着说:“人总要吃饭的。”
“开着门,也不会有生意的。”
她继续笑着,“那两位姑娘不就是客人吗?若是我关着门,岂不是就错过了?”
“但是,冒着危险赌可能的生意,似乎不太值当。”
“值不值当,要看客人会喝多少酒,打赏多少酒钱啊。”
叶抚笑道:“希望你能赚个盆满钵满。”
老板娘也跟着笑,“借客人吉言。”
叶抚说完,便迈开步伐,直直地走到角落里。看着眼前这一个醉的不成样子,一个也是升起醺意的两人,以及两个东倒西歪的酒坛子,他开口问:“喝够了吗?”
温早见睁着眼,稍显迷离,看到叶抚后,煞地酒醒了,连忙站起来,“叶先生!”
醉的不成样子的,自然是曲红绡。她脸上一片陀红,睫毛不住地颤抖着,睁着迷离不堪的醉眼,看着叶抚,也只看到一片模糊不清的虚样。她醉了,的的确确是醉了,醉的意识都快消散。但她还是认出来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先生。只是,即便认出来是先生,表现得也根本不是平时里稳重的她。她轻飘飘地站起来,很是不稳当,憨笑着喊:“先生呀。”
叶抚沉沉地呼出口气,问:“还要喝吗?”
温早见感觉到叶抚态度跟平常不一样,在一旁有些紧张,怕他生气责难,“叶先生,是我带——”
叶抚扬手打断她,“不用替她担责。”
“叶先生……”温早见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想曲红绡因此被叶抚责骂。
曲红绡意识依旧未有清明,跌跌撞撞地绕过来,绕到叶抚面前。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要认错,一埋头,身体却不稳,脑袋直愣愣地撞在叶抚的肚子上,然后软哒哒地跌在地上。
叶抚看了一眼温早见,然后说:“把她背上。”
然后,转身便走。
温早见连忙将曲红绡扶起来,背在背上,跟上叶抚的步伐。
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见叶抚过来,便开口说:“酒钱一共三十二枚下品灵石。”
叶抚衣袖一挥,莹莹作光的灵石便铺在柜台上。
“客人慢走!”
叶抚走到门口,停下来,对着老板娘说:“早点关门吧。”
“好嘞!”老板娘叫道。
出了酒馆,叶抚对温早见说:“把她送回去。”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从头到尾,没给温早见一句话的时间。
望着叶抚的背影,温早见苦戚戚地嘀咕,“早知道刚才不应该让她以凡人之躯喝酒。”
“呀!”背后,曲红绡眯眼,忽然叫了一声,吓了温早见一跳。她忙问:“怎么了!”
曲红绡伸出一只手,朝着远处叶抚离去的地方,似乎要把他抓回来,“先生,不要走……”
她醉气熏熏的话语让温早见认定她是在说醉话,连声安抚:“我们回去吧,回去就能见到先生了。”正说着,忽然她感觉脖子上传来一点痛感。
温早见微微偏头看去,只见曲红绡闭着眼,张嘴咬在她的肩膀上。然后,那一瞬间,疼痛的感觉化作热潮,席遍她全身,心一下子就扑腾地跳得飞快,面罩下的脸涌起红意,像是喝得更醉。她心虚地左右张望,然后小声说:“快停下来,不准咬了。”
曲红绡稀里糊涂地,哪里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咬着什么了,紧紧不放。
温早见背着曲红绡,边走边妥协似地说:“好吧,就只准咬一小会儿啊。”
走着走着,她又说:“再一会儿啊,再一会儿我就真的生气了。”
“我要生气了……”
“我真的要生气啦!”
“算了。”
待她们走后,过了一会儿,又一位客人来到酒馆,牵着一头驴,驴上驮着一位气息微弱的姑娘。
……
秦三月睁开眼,从祭坛上看向下面。巨型褚文栋残破不堪的尸体摆在那里,血流了一片,没人去收拾,没人敢去收拾,像是人间地狱。她看着,没有觉得任何不适,平淡地看着。饥荒年代里,她曾见过尸体堆成的小山。她知道,那人是为了抢夺母气而死。
看罢,她抬头,望向一片空寂的地方,那里残留着一些气息和剑意。她感受着那道气息,心中涌起一些哀伤。她知道,那道气息的主人是为保护母气而死。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登上祭坛前,老师对自己说“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害怕”。
她在心里呼喊,“老师,你在哪儿。我有些害怕。”
她不怕死人,不怕死很多人,只怕,有人为她而死。
看着依旧悬立在那里的陈缥缈,秦三月没法做什么,她只能尽可能地做好自己玄命司的职责,然后为他祈愿,愿他不要死去。
念罢,她再次闭上眼。似乎被她的情感所影响,母气来得更快了,走得更快了。她的祭祀袍浮动得更加厉害,里面像是灌满了风。
藏在暗处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禁不住急切起来。
陈缥缈也感受到了身后玄命司的情况,发觉她指引母气的速度更快,不禁将眉头定得更紧,站得更直。
入局者们很清楚,总要有人出手去打破僵局的,不能由着母气被这般指引到天下各地,若是那样的话,来这神秀湖就显得很是愚蠢,如今,已然被那公孙书南斩去了或大或小的一部分实力,不能再空手而归。
而现在,问题在于,如何出手?谁来出手?
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出头鸟最为扎眼。他们都不想当出头鸟,想在纷乱之中浑水摸鱼,想不出一丝力,不去一份损失,便能得到想要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但是他们都不是固执的蠢货,知道那不可能。
率先出手的老乞丐、褚文栋、何络尐、尉迟善和袁析,下场是怎么样的,他们都看得见,那掌局的陈缥缈丝毫未损,即便是那公孙书南舍了命,也是撕掉大半的入局者的一片心头肉才退场的。而如今,被公孙书南削减了实力的他们,更是谨慎,更是不敢轻易出手。
每个人都谨慎,都暗中窥伺,造成的局面便是不断的僵持。而越是僵持,对他们就越是不利。但即便是这样,僵局也很难打破。
某一刻,一片神念雨忽然不知从哪里降落而来,气状的大雨凭空降落,在城中冲刷,没有任何雨水和雾气,就像是结成雨的形状的气。这些气冲进每一个入局者的脑海之中。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陷入震惊与思索当中。
陈缥缈立于高处,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见此,他眉头浮现丝毫忧虑。与此同时,玄定场的几人也都发现了那一场神念雨,以及变化着的入局者们。
范仲传音道:“纵横联合!”
陈缥缈回道:“我知道。只是,不知是谁降下的神念雨。”
他们其实很明白,这单单一阵神念雨没有什么大不了,关键的是,这阵神念雨向每个入局者传达了神念。而不出意外的话,这神念是用来联合他们的。
最初的入局者都是相互独立分散的,他们人很多,力量很强大,但分散得很。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又因为怀揣着不同的想法,也不知别的哪些人是入局者,别的入局者又是什么想法,他们相互之间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所以难以联合起来。纵使力量强大,但难以使到一块去,而神秀湖一方,目的很明确统一,所以才造成如此僵持的局面。
而这时,一阵神念雨降下,让他们相互之间建立起联系,每个人之间都建立了联系。他们既然敢来争夺母气,那便都不是庸人,思绪意识迅依靠神念雨,迅速流动和融合,很快便达成统一意见。
从相互联系起来,到达成统一意见,只用了三息时间。
陈缥缈早料到会有神念雨降下,让入局者门联合在一起。因为早有预料,他并不忧虑于此,忧虑的是,这场神念雨是谁降下的。
“能降下神念雨的都是极其厉害之辈,寻常圣人可没这本事。”陆修文传音说。
陈缥缈皱着眉,“会是谁呢?陈放?两个大桼?还是谁?”
“不知道。”
他们都不知道,也没时间去了解,因为接下来,要迎接的是,大部分,甚至所有入局者的攻势!
第三百二十一章 要站着把血流干!
叶抚望着天,天上下着哗啦啦的大雨,但是这些雨淋不湿头发,也不会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里留一处麻烦,那里留一处麻烦。”他扶额,“当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啊。”
叹罢,他抬起手,向前抓去。
……
百家城某一处。一个房间里,师染单手撑着头,坐在主位可躺可坐的大椅上,头发垂在一边,顺着肩头比作瀑布的样子。她的面貌是颇为柔和的,只不过常常被那为王的霸道气势影响,所以看上去很霸道。此刻,她收敛起霸道的气势,即便坐姿依旧是霸气的坐姿,但柔和的样子做不得假。
可即便她看上去再温柔,蜷缩在底下的敖听心依旧在瑟瑟发抖。她对于师染的害怕,不仅仅是血脉和灵魂上的压制,还有一次次惊吓遭遇所留的影响。她蜷缩着,不敢去看师染,不断地在心里念叨,“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喂。”
“啊!不要吃我!”敖听心惊觉而起,快步往后退缩,缩在门上,不敢动弹。
师染见此,笑了起来,“你这是何必呢。”
敖听心颤巍巍地说:“你,你要吃我,我……我当然害怕。”
师染笑问:“我不吃你,你是不是就不害怕了呢?”
敖听心小脑袋晃个不停。
“那好,我不吃你了。你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敖听心小脑袋继续晃个不停。
师染吓道:“你不过来,我就吃了你!”
敖听心浑身一颤,然后内心开始了激烈的挣扎。她肯定是不想要过去的,但是怕师染真的吃了她,过去的话,似乎又是自投罗网。
见她未动,师染调笑道:“要不,我过去你那边?”
敖听心一阵激灵,“不不不!我来我来!”
被吓得丢了分寸,她连忙迈开步伐,蹬蹬蹬地朝师染走过去。
师染笑弯了眉毛,眼睛满是“有趣”。
然而,就在敖听心一步跨到师染面前时,她背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将她衣领抓住,然后提起来,消失在这里。
师染见此,愣了片刻,然后面色立马变得寡淡如水,“真没意思,让人玩玩都不行。”
说着,她站起来,颇为懒散地撑了个懒腰,纤细的身段装在宽大的衣袍底下。然后,她眼神一凝,霸道的气势席卷而出。
她望向远方,“该做正事了。”
……
敖听心茫然地看着面前,看到的是一片雪。从茫然中醒过来后,她感觉到自己胸膛很紧,很显然,自己又被人从背后拎了起来。
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是谁,就两只手捂着脸,痛苦地说:
“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这样!”
叶抚将她放下来,然后说:“不是和你说不要乱跑吗。”
敖听心回头,看着是叶抚,紧张与不安立马消散。她委屈巴巴地抱住叶抚的大腿,“我只是出门透个气而已,就被抓走了。”
叶抚揉了揉她额头的小角,“只是透气?”
敖听心缩了缩脑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说:“先生先生,我找到我三哥了!”
叶抚问:“在哪?”
敖听心指着头上的大海说:“我在上面的海水里感觉到了他,但是正想去找他,就被那个坏女人抓走了。”
叶抚看了看头上的大潮,然后说:“那你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你三哥了。”
敖听心紧张地问:“为什么?”
叶抚笑着说,“因为,他肯定会被冲到南方去的。”
“南方?”
敖听心并不明白南方是个什么概念,便问:“那他有危险吗?”
叶抚摇头说:“放心吧,他很安全。”
“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
“是真的。我们走吧。”
说着,叶抚牵着敖听心的手,继续前行。
……
百家城,北参祭坛之下。
一场神念雨,让众多入局者达成共识。他们此刻都清醒地认识到,每滞留一刻,母气便少一缕。也都清醒地意识到,他们的目的都是那祭坛,祭坛里的玄命司,玄命司身周的自然母气。
而当他们清醒后,气息开始凝聚,向着北参祭坛。
第五家玄定场,范仲凝眉,“陆修文,自下!”
“好!”陆修文立答。
“高雅,自定!”
高雅应声点头。
范仲回过头,遥遥看去,看向莫家的方向,在心里默念,“老家伙,就差你个人了。”
气氛开始凝滞。
凝滞到冰点后,整个百家城开始“结冰”。
刹那之间,气势如虹,从四面八方涌起。
范仲感此,大喝:“结!”
话音一落,玄定场猛然一颤,然后三人的身形消失。第五伏安转过身,扔给第五鸢尾一枚令牌,“拿好!”
“伏安老祖,你去哪!”第五鸢尾着急问。
第五伏安背过身,“鸢尾,此去或是不回。整个第五家上下,要靠你。”
说完,不待第五鸢尾任何言语,身形一颤,消失于此。
偌大一个玄定场,第五鸢尾孤零零地站着,无力感油然而生。
……
陈缥缈最后看了一眼祭坛,看了一眼祭坛里的秦三月。然后,他面向百家城。
城中,数不清的强大气息,在各个角落里爆发开来。
一剑如霞光,从北边升起。赤瞳男人悬立当空,身周剑气呼啸,“剑门古正初,前来讨教!”
一剑如寒风,从北边升起。长发女人傲俏而立,如雪中寒梅,其长发癫狂,“剑门裘玉,携剑腊梅而来。”
一条长河当空,自上而来,携白发老人,铺向百家城。他手持竹竿,如在长河中垂钓,“浮生宫,俞隆。”
十五六岁模样的漂亮少女莲步款款,如落叶轻触湖面一般,优雅地从远方走来,她笑道,“浮生宫,詹秋云。”声如银丝,丝丝扣人心弦。
四人皆在北方,立于不同的位置,割据空间。剑气纵横、神通交错。
赫然,只见一只毫笔凭空浮现,凌空写下四个大字:
“囚天锁地”。
大字落成,墨痕在这北方各个位置不断浮现,刹那之间,结成无数道锁链,将空间锁死。
然后,陆修文一步迈出,左手持书,右手持笔,那书上,赫然是血写成的字。他如同波澜不惊的君子,轻声道:“陆修文,请四位共赏春秋。”
说罢,磅礴的历史古韵升起,厚重沉闷的旧往如大雨倾盆前的低压阴云,让古正初、裘玉、俞隆、詹秋云四人弯下腰。
“神通万法!”
四人迎当,撑直了腰。
陆修文眉如雷霆,如手掌法典的宰命,怒声大喝:
“我陆修文要你们弯腰,谁敢抬头!”
顿时,他气势大作,如潮水般滚滚压去。四人再次弯腰。
……
南边。
云经纶手持一把长方木条,身上激荡着独属于墨家游侠的豪气。便是他一头白发,如今也是敬佑天下的豪胆游侠。他的眼里只有远处游走在秦三月身周的自然母气,蓬勃的希望寄托于此,那是他找寻巨子的可能。
一道大符被镌刻在这南边的空间中,符文游走每一处晦涩、玄奥的气息如同噬骨的虫子一般。一道身影不断闪烁在四处的符文当中,尖锐涩耳的声音流出,“阴阳家丕寽门南承司。”
一副画卷缓缓铺开,画卷上,是一副春秋气象,如同装着一座天下。画卷上站着一个人,发黑如墨,面容却如枯老树皮,沟壑遍布,“春秋门,墨清河。”
“春秋门,石修竹。”他双眼之中,眼珠已然不在,空荡荡一片,看去如同无底深渊。此刻,他不看人,只看玄机。
范仲缓步从虚空中走来,面无表情。他看向云经纶,问:“云经纶,你家巨子曾亲自当告灵仪式的祭司,而今,你携青锋而来,为的是破坏告灵仪式,这是为何?”
云经纶毫不遮掩地答:“为找寻巨子而来。”
范仲不再看他,看向那镌刻在空中巨大的符篆,问:“南承司,东皇太一曾为大潮祈愿,愿天下人皆步如游龙,而今,你携太阴符而来,为何?”
他身后的一道符文闪烁片刻,传出阴恻恻的声音,“为了活着。”
范仲再看向墨清河,他看了看,然后摇头,“你春秋门不必说,我也知道。”
“哦?你知道什么?”墨清河眼神冷淡。
“我知道你春秋门气运式微,再不想办法,百年后将沦为二流。”范仲丝毫不客气地说。
墨清河神情不变,扬手挥动画卷,“那便请看一看这春秋大运。”
范仲道轻轻开口,吐出两个字,“玄重。”
说罢,底下的百家城颤动起来,街道开始崩裂,房屋成片成片地倒塌,自上而下,直接铺平了塌在地上,是被直接压平的。只是眨眼睛,他们脚下的百家城便成了平地。
而他们四人脚下如同被巨力拉扯,身不由己地落在地上,没法缩地成寸,没法浮空,甚至连迈出步伐都颇为艰难。
范仲依旧悬立在空中,俯瞰着地下的四人。只是,他的脸上浮现起了一道裂纹,从里面渗出鲜血。
……
“龙象门,霍星文。”
“龙象门,温天河。”
“雪川,惠人氏。”
“雪川,霜星。”
“相生原域,达目坷冄。”
“洛神宫,付笑笑。”
“洛神宫,寒鸦。”
“玄剑剑宗,张丈九。”
“幽剑剑宗,武元。”
……
“陈家,陈缥缈。”
一道道气息不断地浮现。他们很有仪式感地报上自己的姓名,像是对这一场战斗怀揣着敬意,亦或者对独自挡在祭坛前的陈缥缈怀揣敬意。比起是入局争夺自然母气,他们更像是来参加这次告灵仪式,为圉围鲸鲸落送上祭奠。
他们和他之间没有过不去的私仇,其中有的人甚至还曾是他以前的道友,是旧相识。他们背后的宗门,学派种种,和神秀湖也有着不错的来往关系,甚至说,他们曾经的老祖宗或许是某一次告灵仪式的祭司。
但是现在,他们和他相对而立。
他们,想打开祭坛,拿走一缕自然母气;
他,挡在祭坛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样的差别,让他和他们相对而立。
只是立场上的问题吗?这没有人说得清楚。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能放弃的目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的才是对的,没有人去给他们评判,孰对孰错,他们只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诉说。
一个人,面对着几十个人。打得过吗?陈缥缈觉得没有一丝胜算。毕竟,大家都是过了圣人关的。但不论如何,始终要是站在这里的,要站到最后一刻。或许告灵仪式注定失败,但若是不曾守护过,便没有资格再堂堂正正地面对天下人说,“我是神秀湖的,是陈家的那个老不死的”。而守护,不需要理由。
他要站着,站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着把血流干!
所以,他看向众人,轻声道:
“请。”
第三百二十二章 历史洪流
“叶先生,叶先生,那些人为什么打架?”
百家城很大,天下第二大城。神秀湖更大,占去了北国大半的土地,比好些王朝还要大。但现在,这片土地上满目疮痍,被神通、道法占据了。圣人们拼尽了全力斗法,没有余力再去照顾这片土地。
叶抚和敖听心走在一片废墟当中。这里原本是百家城的西区,因为朝天商行临近这边,是一处繁荣之地,各种法宝楼、情报阁、丹药楼、符篆楼等等在这里林立。现在,这里是一片废墟,坚硬的特殊建筑材料在圣人们的神通下,是一碰就碎的水豆腐,一下子就成了豆腐渣。因为着急逃走,没来得及带走的法宝、丹药等等散落一地,一眼看去,是各种交织的光彩,很是诱人。
但是现在,没有人来捡漏,甚至飞鸟野兽都不敢过来。因为,随时随地都可能掉下来一块符文残片、散落的神通、逃逸的灵气,再在废墟上来异常毁灭。
敖听心紧紧捏着叶抚的手,那让她感到安心。她望着天上交织着的各种气息,纵横着的各种光彩,那些气息让她感到害怕,她能够感觉到,随便来一道在自己身上,大概自己就得回深海龙冢等待转世的机会了。
她缩在叶抚身边,抬起小脑袋问:“叶先生叶先生,那些人为什么打架?”
叶抚没有看天上,看着她,回答:“因为,他们有着必须要得到的东西。”
“必须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契机、未来、局势、立场、态度种种。”
敖听心一脸艰难,“听上去好难哦。”
“以后就不难了。”
敖听心似懂非懂,她问:“那,叶先生你有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吗?”
叶抚愣了一下,看着她。她眼里是无瑕的光彩,是独属于她的纯洁。这样的纯洁,他曾在胡兰的眼中看到过,那是她刚拜入,对他述说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剑仙时。
“我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啊……”
“对啊,叶先生你必须要得到的东西。”
叶抚笑着说:“我想活得更像自己一点。”
敖听心微微张嘴,脸上又涌起艰难的神色,“叶先生你总是说那么难,我都听不懂的。什么叫更像自己啊?”她试着说:“敖听心更像敖听心?叶先生更像叶先生?这没道理的嘛。”
“怎么没道理?”
敖听心仰着脸说:“因为,敖听心本来就是敖听心,叶先生本来就是叶先生啊!我们从来都是我们自己,又不会变成别人。”
叶抚眼中涌起温情,顺了顺她的龙角,“是啊,我们从来都是我们自己。”
他们继续向前。在废墟中寻找回家的路。
一朵花,从废墟中探出头,倔强地开放。它不是最美丽的花朵,但是是现在唯一开放着的花朵。
那是,雪见兰。常见于北原那片终日皑皑一片的地方,是胡人们的图腾。
“叶先生,叶先生,曲大师去哪儿了?我快一天没有看见她了。”
“你这么想她?”
“是啊是啊,超级想的。”
“那你以后一直跟着她好不好?”
“好呀好呀!但是,曲大师会愿意吗?”
“你拜她为师,她就会愿意了。”
“拜师!岂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叫她师父!”
“当然。叫曲大师亲切些,还是师父亲切呢?”
“当然是师父啦!”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拜她为师。”
“好欸!那我就要叫叶先生师祖了。”
“不用,你还是叫我叶先生。”
“可是辈分不久乱了吗?”
“没关系。”
“好吧。”
……
北边,是一片被锁链锁住的空间。
陆修文在里面。
古正初、裘玉、詹秋云和俞隆也在里面。他们都来自中州,天下剑修的圣地,剑门的第二、三剑主;人间仙境,浮生宫的大、二长老在这里。不论放在哪里,他们中任意一个,都是鼎鼎大名的人,是受人追捧与崇拜的圣人前辈,随便受他们一句点拨,便能少走许多弯路。此刻,他们皆是颇为狼狈,气息紊乱。
古正初、裘玉两位剑仙,手持长剑,一剑如彩霞,一剑如寒风,但都被无形的气势给压制住了。
“历史洪流……”古正初闷声,说句话都颇为困难。他看向陆修文左手持着的书,沉沉说:“陆修文,想不到你居然能牵动历史洪流。”
陆修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读书五千余载,受时间长河的磨砺,有幸招来历史洪流。”
所谓的历史洪流,是儒家独特的神通。文字起于儒家,自古以来,担着记载历史变迁的使命,在观测历史、记载历史这一长久的行动当中,儒家的人逐渐学习去保留蕴含在历史当中的特殊气息,那是时间冲刷世间所残留着的一种感觉、味道、韵味,文雅的人称其为古韵、岁月,用一种变化来形容,叫沧海桑田。岁月的痕迹本是一种触及之时,惹人感叹的东西,最初,大家以诗歌、曲赋等等,去颂唱历史与过往,大家说能从中感受到力量,但那其实是一种精神和信念。而在儒道的万古变迁里,历史的力量渐渐被表达出来,成为现实,在观测历史中,去捕捉历史当中一闪即逝的气息。
那些气息像是山林间的涓涓细流,陆修文是历史的观测之人,是涓涓细流的品尝者。在他手中,涓涓细流不停地汇聚,直到某一天,涓涓细流汇成大江大河,成为他手中的历史长河、洪流。
“都说你神秀湖陆家,擅于神通,常有改天换地之力。本以为那是夸张的说辞,不曾想,居然能见到这一番牵动历史的洪流。”詹秋云以少女之姿,穹着腰,纤细的体态看上去有凋花之感。她细汗涓涓,艰难地说着。
陆修文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忽然拧眉,面色发狠,“但是你陆修文身为历史观测者,牵动历史洪流,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是什么?你们吗?”陆修文淡淡一笑。然后,他将手中大书翻开一页。
他如封神的神官,浑身金光大绽,向四人宣告,“来,领略一下,周天纪历史的滚滚车轮。”
他手中厚重的大书冲出一道绚丽的光彩,如夏日里天边的火烧云。
周天纪,史载以来的第一个纪元。那是,文字刚刚诞生,火光刚刚在大地燃烧,蛮荒、苍茫是这个纪元的代名词。所有人都向往着探究天地的秘密,想着看一看这片天到底有多大,这片地到底有多广。周天纪的人们,追求的是自然的奥秘,探索与开辟是这个纪元的时代洪流。
“时代的赞歌,是求索的赞歌。”
陆修文持笔,不断地抒写,用他的血去抒写这个时代的赞歌。
此刻,四人成为了被周天纪的人们所挑战与探索的对象。他们像是那个纪元里,阻挡着人类前进的天灾、疾病、饥荒,受到一整个纪元的人类挑战。陆修文将周天纪里人类的意愿牵出来,化作洪流,呼啸而去。
古正初拔剑,降下彩霞去阻挡。洪流的磅礴气势,让他的神通、道法、剑意与剑势都被压制住了,难以拔剑对敌,只能抵御,不让自己成为洪流中被冲刷掉的一部分。
裘玉的剑,是绝对的对敌之剑,她难以去防御,便以攻为守,让寒风呼啸,与洪流对抗。一道又一道伤痕在她身上浮现,割破她的锦衣长袍,割破她的肌肤,隔断她的长发,像是那个时代里,人们手中的刀戈开辟自然的痕迹。
詹秋云、俞隆以神通去抵御。他们很清楚,陆修文既然能牵出历史洪流,便绝对不会只是这一道,还有着很多很多道。正面去对抗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他们先前又被公孙书南的的心剑斩掉了一部分神通,更加不能去正面对抗。
这四位圣人感到有力使不出,很是憋屈。
周天纪的历史洪流淌过,古正初、詹秋云和俞隆,都只是灵气和神通上的消耗,而裘玉,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伤痕,她登场时是风姿飒爽、绝代佳人的形象,而洪流淌过后,气息萎靡,大口喘息着,身上衣袍支离破碎,大片大片的肌肤坦露在外,即便是坦露着,也不是风光,而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陆修文的眉心浮现出一道血痕,顺着鼻梁滑下,滴落在书的这一页上。
他又翻开一页。
“请领略寒霜纪的洪流。”
周天纪的纪元世难,是一场覆盖大地的寒霜。寒霜来临后,便进入了寒霜纪。在寒霜纪的绝对低温里,人类一个个死去,每一次寒气回溯,便是一次生命的选择,活下去的携带着希望继续活下去,死去的便成为大地上的一块冰。人们怀揣着希望,与寒冷对抗。他们的希望是,春暖花开。
“时代的赞歌,是希望的赞歌。”
寒霜纪的洪流,是一场绝对低温的洪流。
陆修文不断地抒写赞歌。
而四位圣人,面对的是一场呼啸而来的寒霜。
裘玉被周天纪洪流割开的伤口,没有等待她去施法愈合,便被寒霜冻住了。冻住的不仅仅是伤口,还有伤口里面流淌着的血液。
这不是自然的寒霜,而是神通的寒霜,所以他们没法以自己的圣人之躯去抵抗,没法驱使灵气升起暖流,去化解。他们只能同样地用神通去对抗,在寒霜之中开辟出一条路来,用神通去逼近。
裘玉怒目以对。她的确是被这憋屈的,只能挨打的境地弄得生气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四人之所以面对陆修文一人还落在下风,便是一开始,陆修文就舍弃一切后路,以命相搏,而他们四人不敢舍弃后路,不敢抛出底牌,只能畏手畏脚地挨打。
若是拖得死陆修文,那是最好的,但眼下的情况,裘玉清楚,若是继续拖着,先死的肯定是自己。只修杀伐的她,在这场与历史洪流的对抗中,是绝对的弱势。
她屏息,傲立于寒霜之中。残破的衣裙与遍地鳞伤,看上去很凄惨,却是绝境之中的美丽风景。
她泥丸宫内寒风涌动,本命飞剑掠出,如针尖刺出。她眼神冷寂,拔剑而上,一剑刺破寒霜。
剑气没有纵横,尽是凝聚成一点寒芒,如同刺入泥沙一般,毫无阻拦,来到陆修文面前。
要刺入陆修文眉心的瞬间,停住了。
裘玉愣了一下,然后眼中逐渐浮现起惊惧之色。
陆修文轻声说:“请领略玄灵纪的洪流。”
“时代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
玄灵纪,人们第一次勇敢地尝试——
修炼。
第三百二十三章 拳拳到肉
“你真的叫或者吗?”
“不然呢?”
“没有曾用名?”
“有。”
“是什么?”
“不告诉你。”
“……”
“但是,我以后一直都会是或者。”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这人真奇怪。”
“害,你这丫头就是这么跟一位大剑仙说话的吗?大剑仙欸,你懂不懂什么是大剑仙!”
“不懂。但如果我以后成为大剑仙,肯定不会是你这样的。”
“不是我小瞧你啊,你觉得你能成为大剑仙?”
“不管能不能,那都是我的目标。”
“那我问你。你,成了大剑仙后,要做什么呢?”
“…………额,没想过。”
“哈哈哈,没关系,你的时间还长,好好想吧。一定要认真想啊。”
“你呢?”
“什么?”
“我说,你的目标呢?你现在不是已经是大剑仙了吗?你现在的目标是什么?”
“我啊。你这么一问,我这么一想,好像没有目标,是条没有梦想的咸鱼啊。”
“咸鱼?为什么这么形容?”
“不知道哇。”
“不知道你还这么形容。”
“是那个意思就行了,不要计较,不要计较。”
“那,你为什么没有目标?人怎么可能会没有目标。没有目标,怎么会活得下去呢?”
“所以啊,我现在……”
“你现在怎么了?”
“没什么。”
“你这人真奇怪。说话一会嬉皮笑脸,一会儿勉为其难,不真诚。”
“或许吧。不过,我对你还是很真诚的。”
“为什么对我真诚?我们不才刚认识吗?”
“以诚待人,是我的原则。”
“……”
“好啦好啦,不说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你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会儿话?”
“是呀!不然你认为呢?”
“我以为……”
“嗯?”
“没什么。”
“你看看你,说话还不是不真诚。还说我。”
“大概吧。”
“你有心事?”
“没有。”
“你一边点头,一边说‘没有’。”
“对不起。等下次吧,下次我再告诉你。”
“为什么等下次?”
“因为下次再见面,或许我们就是朋友了。”
“……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
“再见。”
“嗯,再见。”
看着胡兰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或者神色有些恍惚。驻足良久,她转过身,消失在雪地里,和她忽然出现一样,忽然消失。
只是,那个时候大雪纷飞。这时,没有。
过了一会儿,空荡荡地雪地里,胡兰飞快地跑过来,她大声呼喊:“或者前辈!”
“或者前辈!”
“或者前辈……”
喊了三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胡兰在这这里,出神许久。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冲过来呼喊。她只是忽然觉得,或者骗了她。至于到底骗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最后,她失望地离开了。
雪地里,原本的两串脚印,只剩下了一串。
……
“范仲,你这个莽夫!亏你念得三本书!”墨清河黑发飞舞,怒目圆睁,状若癫狂。见他脸上皆是泥污和紫青。
范仲飞身过来过来,一拳砸在他鼻子上,他那老得像是破山丘的鼻子顿时折断,鲜红的血和粘稠的鼻涕结成一团,四处散落。墨清河的身体飞出,如破布袋一样砸在地上,没有灰尘扬起。他艰难地站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受伤才艰难,还因为无形的力拖拽着他。
范仲凭身立在那里,宽大的儒衫布衣被虬龙般的肌肉鼓起。他整个人相较之前高了三尺,宽了一尺,同墨清河比起来,全然一个壮硕的小巨人。这样的形象与先前的他差别巨大,若不是容貌变化不大,定然要以为是两个人。
一道符文从他背后过来,他双眼一凝,转身一拳轰出,将那符文打个支离破碎,然后他虎步弹跳,一个跃身,重重地落在一块石板上。然后,一拳砸下去,石板粉碎得干干净净,厚重的力道直接传了下去,躲在下面的南承司将那力道全部吃了下来。顿时,胸膛一声闷哼、一声咔嚓,胸骨当即断裂。
南承司神情痛苦,当即燃烧一道符篆,其身形消失。下一刻,他在废墟的另一处出现。嘴角漫着鲜血和胆汁的混合物。
难以想象,堂堂圣人会被拳头砸成这样。
范仲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神并不凶狠,但格外凌厉。
云经纶、墨清河、石修竹、南承司四人各自立于一方,身上或轻或重的伤。断鼻子的断鼻子,破胸膛的破胸膛,断手的断手,折腿的折腿。没有一处是兵器所伤,全都是拳拳到肉的硬伤。
堂堂圣人,被人用拳头砸得一身伤,丢脸吗?丢脸!很丢脸!脸上火辣辣的痛。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范仲先前一声“玄重”落下,这片空间立马沉重一片,一切都变得沉重起来,双手、双腿、兵器,甚至是眼皮都变得沉重起来,不要说跑,便是走都难走一步。灵气凝滞、神通迟缓、道法直接被锁死!只能挨打,只能挨打!连还手都不能!现在,他们四人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而那范仲是精壮的大汉子,如何承受得起!
先前南承司挨了一拳,若不是狠心用掉一张珍贵的道符,定然要被范仲一拳砸碎脑袋,像烂西瓜一样!
云经纶持着青锋的手不住颤抖。他的右手骨折了,只能左手持剑。
石修竹更是双腿被打断,瘫坐在地上。他加入战局,本是为墨清河算玄机的,也就是辅助,结果哪能想到,他范仲一句“玄重”直接把所有地玄机掐死,将这里变成肉搏的决斗场。不是一对一的决斗,而是他范仲一对四的决斗,不分出生死不罢休的决斗。
“莽夫,当真是莽夫啊!”
谁能想到,一个读圣人书的读书人居然用这样蛮横的战斗方式。
范仲沉声道:“你们都是些老匹夫了,脑袋里的道理是一套接着一套的,跟你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哪有拳头来得直接。”
“你如此蛮横行径,莫不是忘了至圣先师的‘恭礼孝明’!”
范仲嘲讽一笑,“至圣先师还说过,‘道理要说得通理,首先要有个道’。”
“呸!”墨清河啐了一口。
范仲大笑,“老匹夫,吃我一拳!”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完美地形容了现在的范仲。他抽身而上,一拳将墨清河砸进石板里,将石板砸了个大穿。他一手按在墨清河胸膛上,一手握拳高高举起,对准他的脑袋。
“说话!”范仲喝道。
“混账!”
范仲一拳砸在他脑袋上。轰地一声,墨清河脑袋后面的的石板直接崩碎成一个大凹坑,他的脑袋直接沉入凹坑。得亏墨清河的脑袋够硬,没有直接碎掉。
“再说!”
“莽夫!”
范仲又一拳下去。轰!这一拳,直让周围的石板呈蛛网状裂开。
“继续!”
“混——”
又一拳。血花窜出。
远处,南承司和云经纶看得心惊肉跳,看那范仲像是发疯的怪兽一般。
石修竹着急不已,那打的可是他春秋门的门主啊。但着急也只能干着急,他本是学命格演算的,在这一途上,走的是炉火纯青,更是被冠以“天算”的称号。但是,在打架上,真的不行。
范仲将那墨清河砸得没声了,才站起来,面向三人。
这一刻,他们都知道,不拼命是不行了。
南承司祭出一张灿金大符,上面的符文并不晦涩,相反很是简单,简单到识字的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个“人”字。
云经纶拔剑青锋,兼以一身的豪胆。整个人年轻数十岁,如同二十来岁的青壮,游侠那般洒脱气如风雷一般。
石修竹没什么战斗的本事,只得祭出圣人精血,落在自己每一块肌肉上,他选择硬碰硬,正面对撞。
范仲纵身而上,如遮天的巨人,举起拳头,一拳落下!
……
“叶先生,叶先生,你会打架吗?”
“我是个斯文人,不打架。”
“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会怎么办?”
“首先,我不会让人欺负我。其次,真有人欺负我的话,嗯……看着这个。”
“拳头?”
“嗯,拳头。我会用拳头打破他的鼻子。”
“为什么是拳头?这样很厉害吗?”
“当然啦。拳头是最干净利落的,也是最羞辱人的。没有人被别人在脸上打了一拳,还好受的。”
“这样吗?”
“你想想,有个人要打你,他使出万般神通,各种道法、符篆、剑意等等。但是你只是飞起来一拳,将他砸在地上动弹不得。是不是很帅!”
“……欸,听上去真的很厉害啊!”
“厉害吧。管你万般神通,拳头是最大的真理。”
“那我以后也要练拳!”
“你也要练拳?”
“嗯,很帅的耶!”
“行啊,要做就做天下第一拳。”
“天下第一!好厉害啊!”
“要一拳砸碎山河,一拳砸穿天地哦。”
“听上去很难,但是,但是!我会努力的!”
“加油!”
“好……嗯?加油是什么意思。”
“就是,加把劲儿,向前冲!”
“好欸!”
废墟里,敖听心扑腾着小脚,腾腾地往前冲,乘着一股热劲儿。她跑到远处,朝着叶抚大声喊,“叶先生,你看我!”
叶抚笑着看过去。
敖听心摆出架势,挥舞起拳头。没有什么框框架架的招式,只是小孩子的一拳接着一拳。
她呼道,“叶先生,我帅吗!”
叶抚笑着回应,“帅!”
“是最帅的吗!”
“敖听心是天下第一帅!”
“叶先生也很帅!我很喜欢叶先生!”
“谢谢夸奖!”
两人是废墟里唯一的生机,盎然了一片。
……
“再见的意思,可以是再相见,
或者是,
再也不见。”
第三百二十四章 深海里的朝拜(第一章)
北海中心。
最后一条圉围鲸跃出水面,看向天空。
它清明的眼瞳里,倒映着天空,灰色的天空。是厚重灰云和稀薄阳光堆积着的天空,并不美。但是对于终日面对幽蓝深海的它来说,是美丽的,不一样、不尽相同便是一片美丽的风景。
水柱从它背后喷出来,是冲向天空最后的希冀。
最后,它的身体沉入大海。自然母气从它身体里溢出,随着某种牵引,跟随大潮,朝着南方而去。
然后,它那庞大的身体,开始萎缩,像是曝晒在烈日下的鱼。透着亮光的水,离它越来越远,渐渐变成深蓝之中的一缕微光。
它沉入一片漆黑的深海之中。如同祭祀词里所念的那般,“魄,归于大地”。自然母气是它们的灵魂,归于天空。
李命浮立在深海中,身上不着丝毫湿痕。他默默地注视着最后一头圉围鲸的鲸落,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它的气息后,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三千四百五十二头。比上一次少了两五百多千头。唉……”他垂目,“这就是大势吗……”
在他的记忆里,圉围鲸的数量一直在减少,一次比一次少。但是这次,少得太多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得多。这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天下不乐观的局面,并不只是针对某个人、某个地方、某个族群,是全天下的共同局面,影响到每个人的。
可是,这个情况没多少人来关心。他们只关心自然母气。
大潮开始的时候,李命便守在这里,不仅是为了守护圉围鲸顺利完成鲸落,防止有人从中搅乱,还为了在鲸落中寻找可能存在着的玄机,或者说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
他的确是发现了一些事情,但目前还是估摸不准,不敢妄下断论。
从思考中醒转过来,他便幽深的海底看去,视线穿透阻碍,却到了某个距离,一切都变得粘稠起来,海水像是某种粘稠剂,将他的“视线”黏住,便是连神念都难以去穿透。这种阻碍来得莫名奇妙,不知来由。他甚至不确定阻挡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收回神念,他陷入思索。
片刻后,他决定下去看看。说来也是稀奇,他李命堂堂一位大圣人,居然还看不透一片海。
身形闪烁,不断往下沉降。缩地成寸这样跨越空间的神通,在这里行不通,那股“粘稠”感拖拽着李命的身体,甚至是一身的道法,让他无法跨越空间,只能由着圣人之躯的强度,慢慢沉降。
越往下,便越感觉海水不是海水,而是一滩泥浆。但是当他细致感受的时候,发现那的确又是海水,并不是泥浆。他只能猜想,这深处的海水存在着某种陆地上不曾见过“东西”,或许是物料,或许是气息,或许是一种道意。
他不断下落,越来越慢,视野也越来越小。下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李命向来是稳重的人,在这样一个时期,更是谨慎。他很明白,自己不能出事,若是出事了,没人掌得住神秀湖的局面。那位先生可以,但是李命觉得那位先生并不愿意掌局,他答应了自己会完成告灵仪式,也只是答应了告灵仪式。但神秀湖的局面并不只是告灵仪式。李命感觉那位先生并不是位爱管闲事的人,他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没有人能够干涉他。
但是此刻,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危机。强烈想要探究的**盖过了没有危机感的稳重。
他继续向下。
直到某一处,他看到一点荧光。
不对!
不是一点。是一片!
一片荧光点点,如果不是确切地感受到向下的重力,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向着星空前进。
那真的像是一片星空,安静地躺在深海里。这本该是被文人墨客盛赞的美丽画卷,却在这里,无人问津。
李命呆滞片刻后,向底下那片“星空”沉去。
直到近了后,他才发现,那些荧光点点是圉围鲸的头骨。
每一个荧光点,便是一头鲸落完毕的圉围鲸,它们用最后藏在骨头里的气息,点亮这深海之底。密密麻麻,如漫天繁星的圉围鲸共同筑起了这般盛景。
当李命从喟叹中醒过来时,他发现,似乎,所有的圉围鲸头骨都朝向一个地方。它们像是被人刻意排列起来,指向同一个地方。
这让李命感到好奇。他便圉围鲸头骨所指的地方走去。
每一具骸骨都如同小山一般。李命在其间小得如同灰尘。
李命听闻,断代前,除了人类,许多生灵体型都是十分庞大。它们以肉身储存能量和生机,来度过一次又一次灾难。是否是那样,他并不知悉,毕竟断代前,到底是如何的景象,没人清楚。
有人清楚吗?或许有吧。
从这“深海骨林”中穿过。直到某一处,他发现圉围鲸的骸骨止住了,没在向前铺成。
他朝所有骸骨指向之地看去。那里是一座十分宽大地广场,而在广场中间,树立着一座庞大无比的雕像。
他抬头,朝那雕像的容貌看去。
然后,震惊的表情陡然浮现。几千年过去了,李命是第一次感到如此震惊,即便是那天叶抚将存在于断代前的“潉”唤醒了,他也没有这么震惊过。
因为,那雕像的面容,赫然是叶抚的学生,那位主持祭祀的玄命司——秦!三!月!
即便是李命,也用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个事实消化。
若不是确确地感受到雕塑上上万、数万,甚至断代前的沧桑气息,自己,数不清的圉围鲸骸骨朝着这里,他便要认为是不久前才雕刻好沉入这里的。
冷静下来后,他定定看去。
仔细分辨后,发现那雕像容貌比起自己前不久看到的秦三月更为成熟,像是“长大后”的秦三月。
李命这才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为什么自己见到雕像的瞬间,便认定那是秦三月?
仔细去看,的确像,那份镌刻在眉目间地神韵也很像,甚至左眼眼皮上那道疤痕都如出一辙。
他心里谜团冲冲。不知为何,他忽然对自己下来这深海感到不安,好似有什么难以把握的事情被触动了。
这份不安在心里升起后,便止不住。他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最后看一下那雕像后,离去。他想,或许可以等神秀湖大潮后,再来看看。看一看这深海里的朝拜。
……
陈缥缈依然站着。一手端着明月,一手挑着太阳。
没人能突破他的防线。没有人。
十数位圣人,数十位半圣,皆在他面前携着神通道法。
“陈缥缈,你当真要舍弃掉数千年的道行吗!”付笑笑喝问。
陈缥缈反问:“舍弃?你觉得我是在舍弃?”
“不然呢,你能得到什么!”
“你夺去了母气后能做什么?扔进那虚无缥缈的‘洛神’像中,复活早已死去的人吗?付神官,你觉得可能吗?”陈缥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在这样的情况下,留情面可没什么用处。
付笑笑坚信了上千年的信念,哪能这么容易被改变。她也知道,陈缥缈是站定了守在祭坛面前,根本不会有丝毫动摇。她那般说辞也只不过是一轮战斗后,被陈缥缈的实力震惊后的自我安慰。
不仅仅是她,同陈缥缈对敌的每个人都是这般心境。他们当真是领会到了陈缥缈这当年的“不世之才”的名头是何等分量。
十多位圣人,还有数十的半圣,这放在那里去都是惊天动地的阵容,可能几千年都凑不到一起来。而今,凑到一起,却被他陈缥缈一人压住了。虽然这里面有着陈缥缈视死如归,而自己等人“蹑手蹑脚”的情况在影响着,但是他陈缥缈是一个人啊!这随便换作一位圣人到陈缥缈的位置上去,被如此多圣人围攻,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除非他陈缥缈——
他们想到一种可能,陈缥缈他触摸到了大圣人的玄关!
大圣人,多么令人窒息的一个名头啊。
整座天下的大圣人是屈指可数的,而为人常知的便是儒家学宫长山先生李命,以及道家驼铃山三祖陈放。至于至圣先师、道祖那些只存在传闻中的人,总是被下意识排除在外。
李命,陈放。这两人哪个不是能牵动整座天下的。一言一行决定着许多人的走向,当真是以一人之力,扛着万万人前进。可想大圣人于这座天下的影响程度。即便只是触及一丝大圣人的玄关,都是十分难得,甚至说是艰难的一件事。
而今,陈缥缈所表现出来的本事,已然超出他们单个人太多,以至于不得不得令他们去想,他陈缥缈是不是触及了大圣人的玄关。
但是现在,不管他是不是触及了,自己等人已然同他站在对立的战场上了,根本没有任何退路。圣人的打斗往往是丝丝缕缕牵扯很深的,诸如因果、大道、气运上的牵扯。因果气运上的影响是圣人们最不想看到的,也是最难处理解决的。所以,一般而言,圣人之间极少亲自出面打斗,往往以某件事、某种情形来进行博弈,看谁技高一筹。
而现在,当他们站到陈缥缈面前,报出自己的称号后,便已然意味着入局了,不决出胜负,无法出局。
这就是圣人们的战斗。很难出现,但一旦出现,便难有好的结局。
众多圣人们知道,面对这样的陈缥缈,该拼底牌了。绝世仅有的法宝、无与伦比的神通、玄妙通幽的道法,他们不再保留,若是再保留,就不仅仅是白跑一趟这么简单了,更可能的是要搭上一条大道,甚至是一条命。
龙象门霍星文设龙门,化山岳法相,震荡山河;
龙象门温天河设龙门,化苍龙玄虎法相,呼啸乾坤;
雪川牧群人惠人氏,点燃大雪地里的一道星火,消融寒川;
雪川节令人霜星,腾起雪潮,招来封闭天地的大雪;
相生原域,达目坷冄不是佛陀,胜似佛陀,千手千面万对眼。他睁开所有的眼,看清世间所有;
洛神宫,付笑笑,是陇北的神官,是那里山川河流之神的主宰,手捧一本封神大册,点化一切;
洛神宫,影人寒鸦,一身解千意,每一道影子都是她的助力;
玄剑剑宗,张丈九,四道本命剑齐发;
幽剑剑宗,武元,一剑接碧落,一剑通九幽……
……
许多许多。
“都动真本事了啊,好啊。”
陈缥缈轻吟一声,然后,他左手举起太阳,右手举起月亮,照亮天下。
所有人被光所吸引,朝那里看去,只看到日月并空。
……
那一日,神秀湖陆家老祖宗陆修文,手捧《史册》,牵动纪元的历史洪流,让众人得以听到每个时代的赞歌。
周天纪,是探索的赞歌;
寒霜纪,是希望的赞歌;
玄灵纪,是勇气的赞歌;
通天纪,是坚持的赞歌;
圣人纪,是收获的赞歌;
春秋纪,是博学的赞歌;
寻仙纪,是求索的赞歌;
通明纪,是天下的赞歌;
天元纪,赞歌正在抒写。陆修文再没从身上挤出一点血来,写不完这一首赞歌。不过,他希望,有人能代他写完这一首赞歌——
名为“爱”的赞歌。
……
那一日,神秀湖范家老祖宗范仲,脚踏“玄重”,一拳又一拳落在圣人们的身上。
每使出一拳,他身上便多出一道裂缝。
直到,
裂缝遍布全身。
他向世人证明了,读书人不是只会提笔写字、拿书识字的文弱书生,也可以凭借一双拳头,砸穿一切。他用他的拳头证明了,用几位圣人浑身粉碎的骨头证明了。
最后一拳打出去后,他停了下来,看着天,虽然看到的是深海般的幽蓝。
咔嚓——
破碎的声音从他手上传来,
像极了那一年,两岁的女儿第一次打破瓷器的声音。
“范书桃……”
“我的女儿……”
……
那一日,神秀湖陈家老祖宗陈缥缈,一手持明月,一手持骄阳。
那一日,是他第一次踏入大圣人玄关,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日,陈缥缈从开始站到最后,站着把血流干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山河与神祗(第二章)
“天上下雨了。”
“嗯,小雨。”
“可是叶先生,怎么会下雨呢?大海遮着天空,怎么会下雨呢?”
“或许,是有人在哭泣。”
“哭泣?我听说,一般的雨是一种自然的现象,水被热带到天上,然后再落下来。”
“你懂得挺多的。”
“嘿嘿。不过,有人哭泣也会下雨吗?”
“在我的老家,传说中雨都是龙王负责的,龙王说下雨,就下雨,龙王说大旱,就大旱。”
“欸!我父皇这么厉害吗?但是我没见过他去下雨啊。”
“都说了是传说啦。”
“传说啊……”
“……”
“叶先生!叶先生!”
“嗯。”
“你有哭过吗?”
“有哦。”
“哇,叶先生你还会哭呢,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哭的。”
“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很亲切,但是不亲近,像是没有悲喜的人。”
“……”
“叶先生!叶先生!有令你伤心的事吗?”
“有啊。”
“什么!什么?”
“你不听话的话,我就很伤心。”
“不会的,我很听话的,所以,我不会让叶先生伤心的。”
“那我可要谢谢你啦。”
“嘿嘿。开心的,开心的事呢?”
“你现在开心吗?”
“嗯,挺开心的。”
“那我也开心。”
“这样啊。呀!叶先生你又说好听的话!我都要害羞了。”
“你以后不要哭哦。”
“嗯嗯。不过,为什么呢?”
“因为你一哭,天就会下雨。”
……
静悄悄的,整个百家城静悄悄。
脚落在地上,是残破瓦石被踩动时,滚来滚去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不断在李命的脚下响起。这就是废墟的声音。
昔日里的天下第二大城,繁盛无比的百家城,如今,是焦土赤地。
李命面无表情,眼中浮现起的一切都被虚无所代替。
他一步步向前,在北城区。废墟之中,孤独地屹立着一座小酒馆,小酒馆的前面,拴着一头驴。他朝那里看去,从酒馆里走出来一个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也将目光投过来。
目光的交织,没有升起什么波澜。然后,他们各自转身,朝着各自的路,走去。
李命来到一个面色苍白的人面前。他右手握笔,左手捧书,书上是用血写成的字。李命看了看书这一页的文字,写了一件事,很美,但遗憾的是,没有写完。他叫陆修文,是历史的观测者,是这个纪元里,负责记载天下史事的人。他用他的血,写下了一段史事。
“长山先生,我……尽力了。”
陆修文闭着眼。
“累了,就歇着吧。”李命说。
“好。”
陆修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如飞沙一般,缓缓消失。
李命微微呼气,将悬立着的笔和古旧的书收起,从这里离开。
来到城中,李命看去,祭坛里,玄命司静静立着,自然母气荡漾在她身周。祭坛下,陈缥缈站在垮掉的城主府上,背着手,虚着眼,望向北方。
李命来到他身边。
“长山先生。”
“我在。”
“我看到了大圣人能看到的风景。”
“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看,不好看啊,比圣人的风景难看多了。”
“……”
“长山先生。”
“嗯。”
“书南死了,没法转世。”
“我知道。”
“修文死了,可以转世。”
“我会找到他的。”
“范仲和高雅还活着。”
“他们在我手上。”李命摊开手,两缕孱弱的白色气息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陈缥缈吐出最后一口气,“长山先生。”
“你说。”
“陈缥缈再不能守护神秀湖了。”
说完,他闭上眼。
一阵风吹过,他随风而逝,消失得彻彻底底。
天元纪一千五百三十二年日,陈缥缈、公孙书南,死于神秀湖大潮。
……
李命轻轻闭上眼,沉默地站着片刻后,睁开了眼。感受着那些还未消失的、至始至终蛰伏着的、做旁观者的的气息,他缓缓升起,升到祭坛面前,悬立着。
这个位置之前站着陈缥缈,现在站着李命。
远处,顾寒沅和东方珂看着。他们至始至终没有入局,一直做旁观者,到现在。
“刚才的陈缥缈,是大圣人吗?”顾寒沅问。
东方珂点头,“点燃命格,一步跨入大圣人玄关。”
“可代价是彻底销陨。”顾寒沅将“彻底”两字咬得很重。
“他守住了祭坛。”
“值得吗?”
“对你我而言,不值得,但是对他来说,不应当用‘值得吗’来考究。”
“那,是什么?”
“那是刻进灵魂深处的本能,是生命的本能。”
顾寒沅低眉,被众多圣人落得个这般凄惨的下场所影响,难免伤感,“让这样的事成为生命的本能,到底付出了多少啊。”
“所以,这就是神秀湖啊。”
“除了神秀湖,没有什么势力能够做到。”
“四千多年的神秀湖,就要走到末路了吗?”
“不,还有人活着,神秀湖便永远不会末路。”东方珂深刻地说。
顾寒沅看着东方珂。他不得不去佩服东方珂的明智。
“接下里,我们该做什么?”顾寒沅问。
东方珂说:“闲杂人等,退场。”
“我们呢?”
“我们是闲杂人等。”
顾寒沅顿时明晰。
东方珂最后看了一眼祭坛里的玄命司,说:“走吧,该我们退场了。”
说着,他们消失在这里。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道士,牵着一头驴来到这里。驴脖子上挂着的铃儿响叮当。
他抬起头,望着李命。
李命低头,看着他。
他们之间没什么说的,各自都知道,与对方说自己的事,是白费口舌。都是一个层次的人,都是能一眼望穿天下的人,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去改变了。只不过是为了各自的立场,做出各自的努力。
当然,只是相互看着,难免尴尬,毕竟各自都没法从对方的脸上、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名堂来,看到的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而已。
陈放开口,“我听闻,你养了一座山河。”
李命没做任何表示,“我听闻,你养了一座山河的神祗。”
“那么,究竟是神祗听山河的话,还是山河听神祗的话呢?”陈放问。
李命说:“我儒家里,有山河才有神祗。”
陈放说:“我道家里,有神祗才有山河。”
他们各自语气都很平静,像是大街小巷里平常的交谈。
李命呼气,遥遥一指,指向北方。
顿时,北边那陇北雪山寸寸土地升腾起明白色的光,一寸接着一寸,没有丝毫空白处。明白色的光迅速地蔓延,从雪山起,覆盖希栏之地,覆盖墨海,覆盖潮汐城,覆盖陈梁二十四山,覆盖百元离场,直至神秀湖,铺天盖地而来,然后将整个神秀湖覆盖。明白之光映衬在每一处土地上,让这凄惨的废墟看上去都不是凄惨的模样了。
这样的场面只是持续了一息时间,然后所有的光全部涌入李命的身体里,北国之地重新回到本来的样子。
“这就是你养的山河?”陈放问。
“不是我的山河。”
陈放沉吟一声,点头,“哦,原来是以身作山河。李命,你真的很舍得。不怕代价吗?”
“没有什么事情是没有代价的。”
“可总要分一个轻重。”
李命问,“你在乎轻重吗?”
陈放摇头,“不在乎。”
他们处在这样的境地了,很明白,代价与否,必须要去承受。
陈放看向李命背后祭坛里的玄命司,问:“玄命司是什么?”
“不知道。”李命说。
“不知道你放心让她主持?”
“这并不矛盾。”
“这可太矛盾了,不是你李命的性格。”
陈放和李命之间,相互许多事情都心知肚明,但在这件事上,陈放是一点都想不明白。李命是个很稳重的人,像这般把祭司交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来做,如果不是深知底细的话,显然不可能。陈放也清楚,即便李命知道玄命司到底是什么,也不会告诉自己。
李命没有多说什么,说得好听点,他跟陈放立场相对,说得不好听便是撇不过去的敌人。他不需要专门同陈放去解释什么,也不需要陈放去了解什么。
“请出你的神祗吧。”他开口。
陈放点头。
这种太过随意的对峙似乎有些不太适宜,毕竟两人脚下的百家城基本上成了凄惨的废墟,似乎,更激昂一点,悲壮一点,苦大仇深一点,才适合这样的氛围。但他们却像是要下一盘棋,一个说“我准备好了,开始吧”,一个说“好”。
寻常人看来,这未免太过平淡了,一点都没有斗争的感觉。
事实上,陈放和李命都是活了几个纪元的人,经历过的事太多太多,便是纪元世难都经历了好几场,心里面的情感早已磨平了,很难有多大的动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对他们来说真的很正常。他们早已能够左右自己的情感,而不是情感左右他们。
陈放抬手,拍了拍身旁哼哧哼哧的驴子。
毛驴两只前蹄子跺了跺地,然后,变化开始了。
远在天边的许多地方,各地的道观庙祠里,正拜着神像的众多香火客,忽然感觉脚底下传来一些震动,正以为是地震,结果又结束了。
然后,他们继续拜神,并没有察觉到,那堆神像里,有一尊很不起眼的像消失不见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何为大圣人(第三章)
黑石城。
即便是大雪也丝毫不能阻止有着一颗玩闹之心的孩童,趁着父母不注意,悄悄溜出门,约上三五伙伴,到处去撒欢儿。
城西的破庙便是个好去处。有一棵很老很大的松树任由人爬来爬去。爬树是童年里,很有趣的一件事,谁不想登高望远呢?
**十岁的几个孩子,裹得跟包子似的,在破庙面前的空地里撒欢儿。打雪仗、堆雪人、球蛋儿、门门家、雪地鸡等等,是他们能在大雪天里玩的游戏。还提时代的他们,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了,可比在家里闷着,时不时挨一下爹爹娘亲的骂有趣得多。
忽然,脚底下一阵颤动传来,紧接着,风雪一下子大了不少,呼呼作响,将院前那颗老松吹得东倒西歪,最后受不住力,倒了,沿着山坡一路往下滚。
几个孩子吃不住风雪,冷也怕,大雪又迷了眼,不敢顺着狭窄的坡道回城,只能躲在破庙里等风雪小下来。
破庙担当得起一个“破”字,四处跨的跨,塌的塌,顶上的大梁直接落到庙里面来了。在大风下,整个破庙摇摇欲坠。这个时候,最坚固的地方无疑是香火台那个地方。虽说这座庙已经许久不进香火了,但是香火台依旧立在那里,除了脏以外,没有什么损坏。
孩子们便一股脑地钻到香火台下面,空间不大,刚好挤得下他们,挤着倒也暖和,相互依偎着,心里也还有个依靠。
忽然间,一个孩子大叫了一声。
“好烫!”
其他孩子连忙看过去,只见着香火台后面是破掉一半的神像脑袋,表面映着微微浮动的浅淡光晕,看上去就像是大户人家才烧得起的精炭的炭火。
看到这,一个孩子新生一计,用棍子将那半个神像脑袋刨到香火台底下来,垫一圈砖头后,做成了一个小型烤火炉。
香火台底下顿时暖意腾腾,几个孩子身子一暖和,心跟着就暖和了,放松下来,惬意起来,脸上迎着红霞。
……
百家城的废墟上。
李命是山河,陈放是神祗。
李命和陈放的对抗,便是山河与神祗上的对抗。
他们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没有任何走动,就像是在欣赏着什么风景。不同于先前圣人们的对抗,各种剑意、神通和道法碰撞。他们就像是真的在下棋一样,各自认真的表情也像是在认真思索如何落子。
李命的山河,是这北国之地的山河。他以山河为身,也以身为山河,让发生在或者说发生过在这北国的所有事,都成为了他山河里的气运。北国之地,受神秀湖影响颇深,向来是一个读书盛行,才学颇深之地,这里几乎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念过书。而现在,他们所念过的每一本书,书上的每一个字,字的每一个意思,都是李命的力量。且不论他在天下的影响,便是在这神秀湖里,世人但凡念一个字、说一句话,都问他增添一丝力量。北国的文字是儒家的文字,但凡是文字所及之处,诸如书本、写字、说话、念心,皆在为儒家提供气运,十分庞大的气运。
就像道家一般,练气这种修炼方式为道家所创,天下人但凡修炼一分,便为他道家增长一分气运。佛教也是那般,佛陀、和尚、僧人,每参一分佛,每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释迦牟尼佛”等等,便为佛教增长一分舍数,也就是气运。
当今天下,能成为一个大的学派,无不是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
儒释道之所以鼎足整个断代之后,到如今依旧是顶尖派系,便是因为这座天下离不开他们,或者说离不开他们所创的东西。
所以说,李命的山河是文字、言语与思想的山河,确切地说是这北国的文字、言语和思想的山河。只要北国之地的文字不遗失、言语不被封闭,思想不沉沦,李命便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而陈放,他并没有选择借用天下修士修炼创造的力量,因为那根本无法对李命造成任何影响。大圣人可以以任何方式,活在任何地方,只要他们所凭依的东西不消失,便不会消失。要斩杀一位儒家的大圣人,便要将他为儒家、为天下创造的所有东西全部抹去,要斩杀一位道家的大圣人,便要把他的道系从根拔起,不然他们都可以活过来。儒家大圣人可以借助一个文字复生,道家大圣人可以借助自己道系下的某个弟子修炼时引来的一缕灵气复生。
陈放不需要杀死李命,只需要让李命拦不住他,让他暂且失去可以凭依的力量。所以,他选择了专门针对李命凭依的方式——神祗。或者说,信仰。
信仰可以让一个人重生,也可以让一个人毁灭。
以对神祗的信仰,取代他李命在这北国之地的任何儒家思想。这便是神祗在前,山河在后。
神祗在北国大地上传播,传递着信仰。从某种程度来说,信仰是一种瘟疫,有着极强的传播性,和“致死性”,一旦在某个群体里爆发,不加干涉的话,整个群体都将崩塌。
所以,陈放这绝对是针对性的准备,针对了多久,便准备了多久。
“在天下各地安置神祗,陈放,你真是准备得很充分。”李命说。
陈放不苟言笑,看了看旁边毛驴,“对付你李命,不好好准备可是不行的。”
李命又说:“为了不影响到道家气运,你甚至以自己为炉灶,另起神祗。比我还稳重啊。”
陈放说:“对付你,我没有绝对的把握,若是失败了,惹火烧身,烧到道家去了,道祖和二祖不会放过我的。只是烧了我自己,兴许他们还会帮我一手。”
“好算计。不愧是你。”
“你也一样。神秀湖打着儒家的名头,实际上却是独立的学派,不,用学派来形容都不确切,应该是势力,第二支儒家势力。”
李命神情漠然,“这就是你降下神念雨的目的吗。”
“神念雨只是随手洒下的,为了逼你回来。你一直呆在北海,我可等不住。”
听及“北海”二字,李命下意识想到深海里那座雕像。他撇去念头,然后说:“你不该这般。”
“做都做了,没有什么该不该。”
“你是大圣人,做错事,影响很大。”
“这并不是对错能定性的事。”
李命摇摇头,他没在和陈放解释什么。
神祗的力量从天下各地,被陈放唤来,扎进北国的每一道山河之中。
神祗信仰与文字思想在这北国的大地上碰撞。
表面上,李命和陈放之间还能平心静气地交谈,但实际上,他们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是整个北国大地,是影响着这片土地的意识形态的斗争。
文气升华而成的浩然气冲荡山河,如清风般,吹拂大地。向这片大地播撒文气,为诞生在这里的每一句话、每一本书、每一种思想增添文气,去吞没无知的神祗信仰。
神道香火,在山河见,滋养出一尊又一尊阴神,阴神在大地上收取信仰,改变思想,让人们信神,而不是去读书。如野火般,以燎燎之势弥盖文字思想。
希栏小镇,尊陇北雪山为圣山的人们,见着那里滋生的阴神显神后,皆是膜拜赞颂。一道清风吹来,吹醒了他们中一些人,开始去想,他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神,需要的只是陇北雪山所代表的“纯洁”、“坚韧”的精神思想而已。这些醒悟的人,不断将他们的思想传播给其他人,去说服他们,说服他们不要崇拜任何神,崇拜的应当是陇北雪山所代表的精神。
这样的情景不断地发生在北国的任何地方,有山有水的任何地方。
墨海、关山之地、潮汐城……
信仰和思想的斗争,发生在这里。明明是斗争,却总是能在某一处,陷入“平衡”的怪圈子。
“李命,你守护的是什么!”忽然,陈放喝问。
李命神不见喜悲,“我从来没有守护什么。我只是做着我想做的事。”
“圉围鲸鲸落本就是畸形的循环,一代接着一代不断地减少,不是已经说明了问题了吗?”
“出现问题,错的不一定是本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褐泽。没有谁是特别的,我们都一样,都有争取的权利。”
“我从来没有代表任何人、任何事物,做任何决定,至始至终我都是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你们要争取你们想要的东西,争取便是。”
“大势在即,一切旧形态的事物都将被取代。”
“陈放,你不必打着天下的名头来对我说什么。不论是你要求一个心安,还是想要扰乱我的心智,都是无用之举,这一点你很清楚。”
陈放叹息一声,“我只是在想,你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始终走在过去的那个圈子里,不肯出来。”
“过去的圈子?你划定的吗?”
陈放呼了口气,“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于你而言显得很苍白,那我们让其他人来说罢。”
李命微微凝眉。其他人?这个忽然出现的未知之事让李命有些疑惑。
忽然,一个身材瘦高,披着长袍,遮蔽了嘴脸的人从远处走来。
临到两人之间,他放下长袍的兜帽,露出面容。苍白的面色显着“许久不曾见天日”的萎态,一对幽深且充满了沧桑气息的眼睛看向李命。
“鬼谷传人,家川,见过长山先生。”
这一章是书友写的他对“或者”的分析。
(不收费)
这一章是一个书友写的关于“或者”的分析,他大小号都使出来了,结果都被屏蔽,半夜死皮赖脸地求我给他发出来说,说是整理了三个小时,不想白白浪费。(他还在评论里发了第三卷伏笔的整理,挺用心的,加精贴里可以看)
如下:
【或者】
或者的出场没什么说的,忽然就在大雪地里出现了。
我总结了一下关键性的话语。全都是或者说的。
“神秀湖,我又回来了。”(说明她先前到过神秀湖)
“兴许是随性所取,或许是恶趣味。”(指或者这个名字。恶趣味这个词叶抚也说过,是他从地球带来的词。说明她跟叶抚接触过。)
“真的很可爱,要一直可爱下去。”(语气温柔,一个“一直”可能是一种希望,或者祝愿,结合语境,猜测,她可能知道未来的胡兰因为某种事,变得不可爱了,所以她希望胡兰能一直可爱下去。)
“这么久过去了,居然还有口音……”(是黑石城的口音。说明了或者是黑石城人,也可能是跟黑石城有关系。)
“是一个安静温柔的人,她叫月神。”(说了,月神跟秦三月有关,秦三月也的确温柔。猜测,或者跟月神或秦三月关系不错。)
“善意的谎言不算。”(前面刚说不会撒谎,她就这么说,显然有特殊意义。猜测或者可能为了某种是,说了个谎。)
“可惜了。”(指没吃饭施家烧鸡,胡兰也喜欢施家烧鸡。)
“不是他养的。”(指或者知道梨树不是叶抚种的。可见她跟叶抚关系很深,同时为梨树的故事埋下伏笔。)
“嗯,以前我在这里待过。”(指或者在待过。)
“一千三百多年。”(关键性话语!或者跟叶抚认识了一千三百多年!可见,她是从未来来的)
“但是,我们已经一千两百多年没见过面了。”(中间这一百年去哪儿了。个人猜测是离开未来一百多年了。)
“我不能见他。”(指不能见叶抚,大概是因为某种情况不能见面,可能是愧对叶抚,可能是两人闹掰了,可能是不想让他知道。)
“叶抚给我取的。”(指或者这个名字是叶抚取的。这是最矛盾的一句话,也正是这句话让几乎实锤她就是胡兰被打断,身份再次扑朔迷离。不得不说,这个转折,很吊胃口。)
关键性的话语差不多就是这些。
身份分析:
第一种可能:未来的胡兰。是大剑仙,格外喜爱现在可爱的胡兰;希望胡兰能一直可爱;有黑石城口音;对异常熟悉;跟叶抚认识了一千多年。这似乎都在表明她就是未来的胡兰。但是一个,叶抚给她取了“或者”这个名字,让她身份不确定了,毕竟,叶抚为什么要给有名字的胡兰再取名字呢,这个问没有描述支撑。所以,不确定了。
第二种可能。未来的新角色,跟叶抚在书屋同居过一段时间,喜爱胡兰,本事很大。有可能是胡兰未来带她练剑的人。猜测这种可能下是叶抚救过的身份不得了的人。
第三种可能。胡兰的亲人。不要忘了,没有过胡兰母亲的剧情。咳咳咳,这个可能极低,大家可以忽略。
第四种可能。第二个穿越者,叶抚游戏里的网友。同样可能极低,大家可以忽略。
身份的猜想结束。接下来是她出现是要做什么?
她做了:
第一件事:带走少女“月”。她的身份是月桂,或者带走她的理由是,她觉醒后会招来众多人觊觎。
第二件事:带走守林人“白”。或者给白取名“寻”。
第三件事:带走栾瑜儿。或者给她取名“栾”。关于她,有过描写。是上一次神秀湖大潮时,九重楼来神秀湖发现她的。九重楼说,他是把她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的,这个可能是伏笔。同时,一个大剑仙也要带走她,但是最后又让九重楼照看她一千年。大剑仙自然是或者。这里说明,或者在一千年前也出现过。并且,她还把范家范仲女儿范书桃拐走了。
第四件事:和胡兰分别。分别的时候,文姐姐怕看不懂,特意留了提示,是“再也不见”。这说明或者不会再出现在胡兰面前了,也可能是没有戏份了。如果没有戏份,大概率她就是胡兰,还有戏份的话,大概率是其他人。
为什么做:
或者出现在这里,带走了月桂,白,栾瑜儿。我也不太确定。只能说一下自己的猜想。或者出现过在一千年年,那时她就发现了栾瑜儿,但是没带走,拐走了范书桃,出现在一百二十五年前,碰到了第五鸢尾,并告诉她“喜欢,就去做”。又出现在现在。这说明或者是时间长河里的旅者,在不同的时间做不同的事,可能她身负大任务,要在不同时间找寻不同的存在。
总结:从或者的表现看来,她担负的任务应该很艰难,她似乎犯了错,担负任务可能是为了弥补错误。她的本事很大,能轻易跨越时间,并且能抹除自己留存在某一时间的任何痕迹。
推测:我预估,或者的篇幅结束了。除非到世界线收束的剧情,不然大概率是看不到她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先生,该换纪元了
“鬼谷传人……”
李命看着底下气息沧桑阴郁的年轻人,思绪跳跃到几千年前。
“你的师父是黎央?”
家川点头,“恩师时常提起过先生。”
李命笑了笑,“那是,当年他被我一指点穿大道,见大圣人玄关而无可奈何。”
家川无悲无喜,“的确,他在坐化时还说起这件事。”
“所以,你是来讨个公道的?”
“不,师父是我亲手送走的,他也并没有记恨于你,所以并没有讨个公道的说法。”家川平常地说着。
“你杀了黎央?”
“是的。”
李命看了看他,没有问为什么,回到正题,“那你来做什么?”
家川挺起脊梁骨,“我来,帮天下讨一个公道。”他的气势节节攀升。立在大地上,却像是从天而降。
帮天下讨一个公道?
李命微微凝眉,“向我讨?”
“是的,向长山先生你讨一个公道。”
“向我为全天下?”
“是的。”
李命看向一旁的陈放,他如同一个不关己身的旁观。李命再看向家川问:“你要讨一个什么公道?或者说,我占了这座天下什么便宜吗?”
家川说:“我问先生几个问题。”
“请。”
“第一,神秀湖之地本为落神坡,是生息驳杂、气运翻覆之地,儒家是出于何等目的,耗费如此时间、精力来此发展?”
“正因为生息驳杂、气运翻覆,才来此开辟。”
“那儒家真可谓大气节。”
李命说:“你继续问。”
“自神秀湖建成起,便承担下了历次鲸落告灵仪式,这是为何?”
“鲸落有灵,万物起于此,自然母气历次率先经过神秀湖,若不指引,必定对此地造成极大的破坏。”
“有传言,神秀湖大潮顺利完成后,神秀湖都将受到天地反哺,是否为真?”
“是真。”
“受天地反哺,是否才是儒家建立神秀湖的根本原因?”
“并非。”
“据观测,神秀湖气运每隔一千年便回溯如潮,高高涌起,直至而今,已是一流势力中的顶尖。儒家是否有意让神秀湖独立出去?”此问算是问到了敏感处,家川语气也凌厉起来。
李命凝眉,“没有。”
家川忽然收起气势,笑问:“长山先生会说假话吗?”
“会。”
“那这句是假话吗?”
“不是。”
问的什么,答的什么,也成为真假迷离的猜测。
“长山先生,我有一个猜测,能否请你帮我决断?”
“我无意于此,但我答应你。”
家川开口说:“先前的神秀湖已经是一流势力中的顶尖,可以猜测,此次大潮顺利结束后,神秀湖将迎来一波天地的反哺,然后借此反哺,一跃成为儒释道、守林人之后的第五顶尖势力,将会诞生至少一位大圣人。儒家既然决意不把神秀湖独立出去,那么,显而易见的事出现来,儒家本为顶三家之一,加上神秀湖后,毫无疑问,将跃然道、佛以及守林人之上,这对于天下资源、气运的争夺,以及大势的应对,将更加顺利。”他看向李命,“请问长山先生,这个猜测是否有错呢?”
李命并未直接反驳他,而是问:“你认为成为顶尖势力的条件是什么?”
“当一个势力不可替代时。”
李命又问:“那你觉得神秀湖又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地方呢?难不成,除了儒家,就没有人能实现第二个神秀湖了吗?”
家川说:“正因为神秀湖没有不可替代的地方,所以没法成为真正的顶尖势力,也正因为没法成为真正的顶尖势力,所以儒家没有选择将其独立出去,而是充实己身。”
“充实?”
“是的,气运的充实、实力的充实、名望的充实……等等等。这样的充实实现后,儒家将成为第一个能触及到某一层次的势力。”
“某一层次,什么层次?”
家川笑了笑,“长山先生难道不知道吗?”他又笑着自答,“长山先生应该知道的,到了你们这样的地步,自然能看到那个层次的。”
“噢?你又知道?”
“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那你这样说。”
“自然是因为长山先生知道。”
“凭什么认为我知道?”
“难道你不知道?”
李命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家川又问:“建立神秀湖的决定,是至圣先师提的吧?”
李命未答。
“长山先生问过至圣先师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吗?”
李命依旧未答。
“长山先生或许想问,但是因为某种因素,比如说……”家川声音微微低沉,“忧虑,疑惑,甚至是……害怕。而没有问出来。”
“黎央教的你这些?”李命岔开话题。
“他没教我这些,甚至不愿教我这些。”
“所以,你杀了他。”
“是的。”
李命淡淡问:“你觉得你是个聪明人?认为自己醒悟得早?”
“我一直很清醒。”
李命轻蔑一笑,“你觉得你看透了这座天下的秘密,所以来这里,一番说教。”
家川并没在意李命的嘲讽,而是幽幽地说:“先生,该换纪元了。”
“好一个鬼谷传人,不出世便知天下七**分。你说换,就能换吗?”
“不,你说换,便能换。”
“世难未来,何来的换纪元之说?”
“一昧地在原来的圈子里绕,永远走不出去的。就像现在的先生你,守着这一方祭坛。”
李命说:“这不叫一成不变,这是本该一直做的事。”
“那先生,你认为你守护的是什么?”
家川问了先前陈放问过的问题。
“这不是守护,只是拦着你们。”
“为何拦着我们?”
“因为,我想完完整整地看一场告灵仪式。”
“先生,你意气用事了。”
李命摇头。
“难道先生你不觉得单单依靠圉围鲸来完成自然母气的循环,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吗?为什么我们不寻求改变呢?”
“这是天地的选择。”
“天地,天地是什么?先生你认为天地有灵?还是有灵才有天地。”
李命指着上面,“上面是天,指着下面,下面是地,天地就这么简单而已。人类生存在这里,并不意味着是这里的主人。天地选择人类,也可以放弃人类。”
“那么,人类该顺从天地,还是该反抗,寻求新的出路呢?”
“这是历古以来人类都在思考的问题。我不是全知全能者,没法告诉你答案。”
家川笑笑,“也是,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人类。”
李命感受着祭坛里母气被指引的速度。很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不妨说就快要完成了。大潮压在神秀湖上面,底下的人看不到天色如何,但是李命知道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家川说了许多敏感且晦涩的事,李命不得不去承认,一些事情他说得很有理,但是那并不会妨碍他要照料好神秀湖局面这件事。
对于家川这个人,李命有些捉摸不透,鬼谷一千多年未出世,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也并不能完全去知悉。所以,李命没有选择再和家川去说那些“天下”、“秘密”之类的事。
“你要站在陈放那一边吗?”
“不,我是站在神秀湖的对立面。”
“甘愿看着母气被瓜分,天下紊乱就是你们想要的?”
“那样可以更快迎来世难。也可以,避免儒家第一个触及到那一层次。”
问也问完了,理由也说了。每个人都是名正言顺,每个人都是正正确凿。不同的只是所谓的立场。
于是,山河与神祗的争斗中,涌进了另外的力量。
鬼谷属纵横家,历来在哲学、博论上建树颇有成果,而在修炼一途上的表现,则具体到了神魂。鬼谷一家的人,历来都是神魂修炼的大家,时不时便有九两神魂的人出现。
比较让李命担忧的是,他并没法感受到家川的神魂修为如何,也就是说家川并非普通的神修,可能蕴含着某种范畴外的东西。
当家川的力量涌入神秀湖后,李命的疑惑便更深了。
那是一种特别晦涩的力量,倒的确是强大的神魂,但是其形意完全不是所熟知的神魂形意。普遍的神魂形意,是以虚应实的,也就是虚幻的存在方式,发挥出实体的力量。但是家川的神魂形意则不同,是以无形应虚。李命完全无法感受到他神魂的存在方式,但偏就能感受到那一股晦涩的力量。
像是太平的山河里,忽然涌现出鬼魅,搅风弄雨。
“这是什么力量?”李命问。
“神魂的力量。”
“为什么我没有感受过?”
“你也说了,你不是全知全能者。”
李命眉头泛起,身形招展,为山河再添一道清风。
第一道清风,是为了吹散神祗的信仰;
第二道清风,是为了吹散鬼魅的作祟。
但是,家川那古怪的力量让李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一般来说,这天下万般人,万般大道,同出于一座天地,许多地方都是相互关联的,相互之间能够寻找的制约的方式,但是家川的古怪道意却让李命寻不到制约的方式,就好似不是出自这座天地的道意一样。
这样李命感到忧虑。第一次为局势感到不妙。
先前即便是陈放出手,他都能预料到,也有制约的办法,甚至更多的大圣人来此地,都能去制约。但是偏偏来了一个预料之外的家川。与其说是预料之外,倒不如说那是难以去预料。
而偏偏这个预料之外的家川又带来了如此奇怪的力量,寻不到根源的力量。
鬼魅在山河里游荡,清风吹散不了,肆无忌惮地吞食文字思想。局势开始往陈放那边倒。
李命不得不一边应对,一边快速地推衍家川这种古怪神魂力量的根源。
……
第三百二十八章 符定山河
越过重重阻碍,叶抚将敖听心带到了洞天。
这个时候,大商行的本事便体现出来了。
百家城乃至整个神秀湖大多数地方都因圣人斗法,而变得凄惨一片。而朝天商行这片洞天区,却被保护得好好的。虽然收费贵,但人家的确有贵的理由。最起码,在这样的时候,不会让你住的地方变成一片废墟。
回到洞天后,清醒的温早见已然在火炤里等候。
墨香焉气耷拉地在楼里,看上去是经历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叶先生!”温早见见到叶抚走进来,连忙上前。
“嗯。”叶抚应了一声。
“红绡还在睡。要不要叫醒她?”
叶抚摇头,“随便她。”
听这般言语,温早见以为叶抚是生了曲红绡的气,连忙说:“叶先生,还请不要怪罪红绡。”
“我不怪她,她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这样的说辞听上去的确像是一种怨气。这让温早见感到不安,“叶先生……你在生气吗?”
“的确有些生气。不过,并不是因为你们喝酒。”
“那为什么?”
“红绡她,心乱了,一些事情,迟迟下不了决定。”
“什么事?”
叶抚看了一眼温早见,“还是她醒来,你自己问她吧。”他转头,望向天上的祭坛。
“我自己问她……”温早见忽然感觉心里好痛。勉强地笑了笑,“多谢叶先生能谅解。”
“曲……师父她受伤了吗?”敖听心抬头问。
“嗯,有些。”叶抚说。
敖听心一听就急了,甩开步伐,腾腾地爬到二楼曲红绡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从二楼阳台探出个小脑袋来,呼道:“叶先生,师父她身上有一股酒味儿!”
“她喝醉了。”
“为什么要喝酒?”
“因为,心情不好吧。”
“心情不好就要喝酒吗?”
“你要喝一点吗?”
“不!我不会心情不好的!”
叶抚笑了起来。敖听心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圆了脸,像是一株长在阳台上的花朵。
温早见问:“红绡要做她的师父吗?”
“这要等她醒来后自己决定。”
“我想,她不会拒绝。”
叶抚好奇问:“为什么你觉得她不会拒绝?”
“因为,她不是很会拒绝。”温早见说着,微微低头。
叶抚呼气,“的确,她不是很会拒绝。”
温早见感觉心里一股酸意。修炼,她不如曲红绡,但是情感这些事,可要比曲红绡敏感太多。
叶抚说:“辛苦你一直照料她。”
温早见摇头。她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说,岔开话题,“叶先生,神秀湖乱了。”就在刚才,她感觉到自家神官付笑笑气息殆尽,怕是要归安洛神宫,等待复生了。
“是挺乱的。”
“但这洞天里,还是一样。”
“是的,一样。”
“三月她在祭坛上,能好好的吗?”
叶抚笑道:“我在下面看着,会好好的。”
“外面那些人呢?怎么办。”
“他们都要做自己的事。变成什么样,是他们自己的事。”
温早见点头。她想,叶先生永远都是那样,波澜不惊,温声细语的,让人感到安心。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先生,红绡有和你说胡兰的事吗?”
“嗯,她给我传神念了。”
“可是,胡兰还没回来。”
“她也总要做自己的事嘛,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
温早见又问:“那个带走她的女子剑仙,先生知道是谁吗?”她很是好奇,“她说她是大剑仙。可是,我听闻天底下只有一位大剑仙的啊。会不会,就是她呢?”
叶抚说,“天底下的确只有一位大剑仙。可她,不是这天底下的人。”
温早见惊诧道,“难道还有第二座天下!”
“你可以试着换一种思考方式。”
“换一种思考方式?”
温早见下意识陷入沉思,但是当她想着想着,就忘了自己在想什么。脸上露出疑惑,问道:“先生,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叶抚稍稍停顿,然后笑着说:“你说,要去看看红绡。”
“哦。那先生,我先去了。”
“去吧。”
看着温早见清丽的背影,叶抚呼出一口气。他神色微晃,细语呢喃,“真不想留下一丝痕迹呢。”
倔强的人呐。
忽然,他举起手,凌空轻轻一点,然后转身进了屋。
……
大潮是整个神秀湖的大潮,斗争自然也是整个神秀湖的斗争。虽说这次的斗争都是站扎山上的那些人的斗争,但到底是波及了整个神秀湖,然而,却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处地方如同桃源一般,置身事外。
白柯湖上的一座小岛。这里是莫家的地方。自半个月前,莫家封岛后,就再也没有开启过,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地步,也还没有开启。
岛上。
倒悬之地。立于中心的是建木,通天的建木。
建木的一条枝丫上,坐着莫芊芊,她像一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潜心修炼。而在更上面某一道极其庞大的枝干上,有一座符阵。
符阵里,莫长安胡子头发散落得像是老乞丐,他静静地坐着,闭了气息,使得他看上去像是一具干尸。在他面前悬浮着一张明黄色的空白符纸。符纸缓缓浮动着,等待着被抒写上符文。
某一刻,莫长安陡然睁开双眼,同一时间,四下大风起,吹拂建木繁复的枝丫结构,呼呼作响。风越来越大,将外面的符阵直接吹得支离破碎,将建木的枝丫吹得东晃西摇。但,面前那明黄色的空白符纸纹丝不动。
莫长安蓦然抬起手,凝结玄色气息,然后气息洒然落定,落在空白符纸上。
手指跳动,是躁动的气息;
玄意勾勒,是缥缈的力量;
晦涩明晰,是大符即将落成。
从上到下,莫长安顺畅地铭刻符篆,直至最后一划,忽地他顿住了。一股浩瀚的威压袭来,从四面八方,将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压住,压得他无法动弹,包括即将勾勒成符的手指。
“是什么在阻挡我?”
莫长安浑身上下汗水潸潸而下。他能感觉到,自己有能力完成这道大符,但是偏偏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从心头涌上来,就好似完成大符后,他将会遭遇什么莫大的恐怖。
隐约之间,他好似能看到一道玄关在自己面前,向着自己敞开了。
迈过去,这道大符便能完成,但是玄关后面是什么?他不知道,直觉告诉他,玄关后的东西不是什么美丽的风景,甚至是可怕的事实。
他犹豫不定,不知道如何是好。完成大符,便要迈过玄关,但是玄关之后的事又难以预料。
越是犹豫,他身上的冷汗便越是直冒。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瞳仁不断扩张收缩。心弦绷得很紧,随时都有可能绷断。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眉心像是被人用手指点了一下,然后一股暖流涓涓而来,淌进心中,将那一颗躁动的心抚平。
然后,他的手指轻轻完成那最后一划。
大符完成。
……
家川到底是何来历?
李命陷入深深的怀疑中。他可从来不知道鬼谷里会有这样奇怪的力量。
他不禁没法感受到家川的神魂到底是如何的根源,甚至没有看明白他的境界。照理来说,能有参与到自己和陈放的对局中,最起码都有着圣人的本事,但是李命完全感受不到他身上的一切圣人的特征,圣人之躯、圣人道意、圣人气息……一切都没有。若是他平平地站在那里,把他当作一个凡人都有可能。
一番推衍下来,李命发现,这天下没有任何一道气息同家川的气息同出一源。
新的修炼方式?
李命不由得这么去想,如若家川真的开辟除了新的修炼方式,未来的天下定然有他一席地位。但不管是不是,如今家川用这力量来对抗自己。
他在脑海里推衍对抗家川力量的方式。
只是一瞬,便会有数万种方式,但是这么多瞬过去了,李命依旧没有找到任何一种方式去对抗。
他不免有些忧虑。
家川的力量不断在北国自己的大道山河里破坏。这股力量虽然不如陈放的神祗信仰那么庞大坚固,但是没有办法去奈何,像是毒瘤一样,不断地在各处游走,绞杀文字思想。李命不理解为何家川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地地对抗自己,自己的不论是灵气、神通、道法还是浩然气,都没法奈何他。这根本不合理,或者说家川这样的力量出现在这座天下根本不合理。
在李命这个层次,都明白,力量与力量之间,气息与气息之间都是相互制约的,根本不存着哪一样力量是绝对无敌,不可对抗的。所以,他觉得家川的力量的存在根本不合理。
无法去阻挡家川力量的破坏,李命只得不断以浩然气进行补充。但是这样的补充能坚持多久,他并不清楚。家川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以至于他不得不去考虑,陈放是如何与家川达成共识的,或者说家川是如何与陈放达成共识的。
“长山先生,这就是你从圈子里看天下的结果啊,许多东西都看不到的。”家川说。
李命没有去理会,没有中断对抗家川力量的方式。
直到某一刻,百家城西边的一座小岛上,忽然传来一股明朗之势,如大河决堤一般,滚滚而来,不可阻挡。
紧接着,数不清的符篆腾腾飞出,飞往北国四面八方。转瞬之间,便结成符阵山河之势。
“长山先生,老头子来迟了,莫要见怪啊!”
爽朗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一蓬头垢面的糟老头子踏空而来,如同神人。
……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东宫已经倒了!
莫长安来到李命身边。
破关而出的那股兴奋劲儿还没彻底泄掉,便忽然怔住了。他朝天上望去,望到的自然是一片海。但他的目光却切切地落在了那片星空上。
星空里,少了几颗星星。
心里,少了几道羁绊。
第五立人、公孙书南、陆修文以及陈缥缈。他们的命星不见了,羁绊也消失了。
莫长安眉目跳动,无法掩抑的哀伤浮在其间。他看向李命,“长山先生……”声音里,是一丝颤抖。
李命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莫长安幽幽地吸了口气,呢喃道:
“我真的来晚了。”
四千多年的羁绊,如今断掉了,分明得很。他能分明地感受到,陆修文和第五立人只是命数终结,等待转世,而公孙书南和陈缥缈是命格破碎,彻底销陨。
底下的废墟在莫长安眼里,冷凄凄的,没有一丝人情味儿,尤其是和之前的百家城比起来,显得更是凄惨。
感叹一句“来晚了”,出自于心,起于同已逝故人的那四千年的羁绊。但是这么多年来养就的理性告诉他,如果是先前的自己,即便没来晚,从头站到尾,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结局。他并没有将错误归咎于自己身上,寻找错误的源头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看一眼祭坛里的秦三月,莫长安将目光放在下面的陈放和家川身上。
陈放他认识,不奇怪他会在这里。但是家川,他是第一次见,并且家川身上那股气息让他有些熟悉。
“那一步迈出去了?”李命问莫长安。
莫长安点头,“得益于那位先生的帮助,迈过去了。”
“看到了什么?”
“一出惨剧。”莫长安回想起玄关之后,自己看到的场景,吸了口气,“人族的惨剧。”
“果然。”
“这预示着什么?”
李命还未说话,下面的家川插嘴,“预示着人族该谋一条生路了。”他眼里是无限期许的光芒。
陈放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莫长安。他在思考一件事,“大潮还未结束,莫长安凭什么能迈过大圣人玄关?”这他想不明白。正是身为大圣人,且立足已久,他才知道,大圣人意味着什么。那已经不是单单的一个“修为境界”能说明,背后隐藏着许多的秘密。他不明白这件事。
同李命一样,陈放同为代表一脉的大圣人,最惧怕的便是预料之外。像是家川的出现对李命来说是预料之外,莫长安突破大圣人玄关对陈放来说,也是预料之外。其实,李命也本意外莫长安能迈过玄关,但是当听到“那位先生”这四个字后,他也就不意外了。出现在那位先生身上的意外,都不是意外。
“谋一条生路?”莫长安摒弃平时的老顽童乐呵呵形象,凌厉得如同喝问犯人的判官,“截大潮,就是生路吗!”他声如滚雷,惊诧山河。
“自然是生路。”家川回道。
“你放屁!”
李命历来都是温文尔雅,是受人爱戴的先生,待人亲和,义礼智信集于一身,是“君子”形象的模范。但莫长安不一样,平时里,他和蔼可亲,但碰到对立上的事,便是活脱脱的暴躁老头。
“毁我神秀湖,杀我老伙伴,搅弄山河,就是你在谋生路?”莫长安丝毫不掩抑自己的唾沫星子,“我呸!你们就是强盗!一群自私鬼,全他娘的是活狗身上去了!”
“你——”
“闭嘴!你爷爷还没说完!”莫长安像是无赖一样,撒泼道:“历来鲸落便是为了循环生息,就是把你们这些寄生虫产生的污浊气息,全部收回,然后化成塑造天地的自然母气,来补充你们修炼要用到的资源!而你们这群狗东西,不仅不知道感恩,还当起了强盗,来抢!你说,你不是混蛋,谁是混蛋!”
莫长安嘲讽道:“呵,完事后,还冠以‘为人类谋生路’的大招牌,弄得自己真的是拯救苍生的大圣人一样。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我呸!人当婊子还有个模样好看,你看看你,长得一副锅灰脸,毫无生气,弄不好别人还以为你全家死了!”
“下贱!”
莫长安一锤定音,给家川打上一铺拉的标签。
家川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看了看旁边的李命,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读书人,差别那么大?
“我——”
“住口!”莫长安如同苦大仇深一般,骂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家川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要跟这种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陈放,发现后者波澜不惊,似乎早有所料,忍不住抽了抽嘴,合着是自己一个人在挨骂啊。
莫长安一通骂完,看向李命,“长山先生,畅快啊。”
李命原本绷紧的心弦被莫长安这么一弄,难免松弛一些,笑道:“畅快后,就该打起精神来了。”
莫长安目露精光,“是的,该打起精神了。”
他不需要去问这家川的来历,入了大圣人的玄关后,稍微捕捉一点气息,便能从中推衍出这里先前发生过什么事。
“长山先生,你只管安心对付陈大圣人。这藏头露尾的家伙交给我就是。”
李命能感觉到莫长安身上的气息同家川类似同源,但毕竟还没有去细问,并不确定,“他有些不寻常,小心一点。”
“放心吧,我知道他的气息来自什么地方。”莫长安眼神微凛。
家川略微皱眉。忽然出现的莫长安也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且他感觉这人路子有些野,是那种不讲丝毫道理的人。
莫长安一步踏出。一道气势从其脚下涌出,单凭肉眼便能清晰地看到一圈包裹着圈的涟漪快速地向外弹射。
然后家川便感觉到自己打入这北国山河的神魂力量,被数不清的符篆包裹。起初,只是包裹住,那符篆上的符文流淌出来,附着在神魂力量上,寻觅着什么。然后,一道符文忽地寻觅到了同源的气息,其他的符文瞬间获得了反馈。于是乎,这些符文开始肆掠,毫不留情地将北国山河之中的神魂力量吞噬干净。
家川本身的实力并不如李命莫长安这般大圣人,之所以让李命犯难至无法应对,是因为他的力量颇为诡异,不起于这座天下,李命寻不到对付的方式。但是莫长安的却能寻找到家川力量里的根源气息,然后找到针对的办法。
在实力压制下,家川的神魂力量根本撑不住几息,几下便被莫长安的符文绞杀得干干净净,还了北国山河一个“海清河晏”。
家川震惊了。他并非震惊莫长安能轻易绞杀他的力量,而是震惊莫长安能够寻找到自己身上力量的根源。
李命和陈放的对局还在僵持中,莫长安和家川的对局已然明朗,甚至没有丝毫悬念。
不仅仅是家川,李命和陈放都很震惊。陈放比李命清楚家川身上力量的根源所在,正因为如此,便更是震惊于莫长安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应对方式,这无疑说明了,莫长安破大圣人玄关,借助了“那边”的气息!
“你是谁!”家川蹬蹬蹬退后几步,眼神里无不是敌意。这种敌意在面对李命的时候都没有。
“你爷爷!”莫长安把“无赖”做到底。
家川眼神阴沉,“如果你是那边的人,就请看清楚局势。”
那边?
李命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不由得皱起了眉。那边是哪边?他看向莫长安,不由得想起当初在北海钓鱼时,师染对他说起的那些话。
“什么那边这边的!”莫长安喝道,“你若再搅乱,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家川像是没听到一般,咬牙道:“你是东宫残党。”
几番言语下来,莫长安也知道这家川来历特殊,不禁想要去套他的话,虚目道:“你又是谁呢?”
家川低着头,微微晃头,“不对,不对!”他赫然抬头,目光凌厉,“东宫已经倒了!天都塌了,不可能还有残党!你不是那边的人,只是借了那边的势!”
“等着吧,等着吧!那边的势没那么好借!”
家川像是陷入了某种失控,几句自言自语般的言语落尽后,倒退一步,消失在这里,原地留下一抹浅淡的涟漪。
莫长安和李命皆是皱着眉,家川的古怪表现让他们心里不安定,不由得将目光落在陈放身上,却发现他也是思索状。
“他到底是谁?”莫长安问,“陈大圣人,能给个说法吗?”
陈放神情未变,看着莫长安,“不能。”他的眼神至始至终都未改变过。
李命知道,陈放所行之事,从来不受其他人影响,家川要入局,他接受,家川如今退局了,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该做的事他一样会做。
莫长安看向李命,“长山先生,那人……”
李命说:“我只能猜测,他不是这座天下的人。”
“难道还有其他天下?”
李命不敢妄下断论,有些事情他自己没有弄清楚,便不会同其他人说。便只是摇头。
陈放开口,“站在你的圈子里,当然不知道。”
莫长安转向他,“难不成你知道?”
“就算我知道,又何必告诉站在我对面的人呢?”
莫长安点头,“哦,你也不知道。”
他虚了虚眼睛。从心底里,他根本没打算从陈放那里得到答案,也不需要。若是他真的需要,完全有更合适的人去请教,他自然是有理由相信,那位先生或许知道这件事的来由,只是,他在想,自己到底需不需要去问。一想到这个问题,思绪就不由得落到破大圣人玄关的时候,看到的风景。那是惨剧。
当人还是无知的时候,是大无畏的,但是看到了无知背后的风景后,心里总会少一些感觉。这是个很现实的事实。
且不论其他,莫长安现在只想好好守护这片埋葬了他四个老伙计的地方。
他抬手。一张明黄色的大符,照耀山河,驱散神祗。
……
“局势变成这样了,先前当真是没预料到。”
旁观者并非都退场了,比如说守林人的两位大桼,至始至终都是看客。渊罗大桼彻底看不清现在的局势了。
囚上大桼深有同感,好听的声音从她嘴里传出来,“家川,这个人,你听过吗?”
“鬼谷向来不谙世事,连个确切的山头都没有,一代代人换了,换了谁,男的女的,又从来不往外公布,每次只有等到他们自己出世,才知道,哦,鬼谷传人换人了。”
“黎央是他师父。但是他把他师父杀了。”囚上问,“鬼谷有这个传统吗?”
渊罗摇头,“也感觉得出来,这个家川很特殊。连李命都拿他没办法。”
“特殊在什么地方?”
“气息,力量,根源。”
渊罗看着囚上,“他跟我们不同源。”
囚上看向天上的海,“我们每个人都在这座天下长大,呼吸天底下的空气,吸纳天底下的灵气。我们是同源的,但是他……”
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然后抿嘴一笑。
“你笑什么?”
“我喜欢笑。”囚上说。
渊罗皱起眉。有时候,不,大多数时候他都看不懂这个女人,她在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许多时候都不明白。他晃了晃头,回到正题,“你觉得陈放能应付得了吗?”
“他是陈放。是驼铃山的天人,是道家的三祖。”囚上斜过头,“你觉得他应付不了吗?”
“可李命是儒家的观堂圣。他本就不必陈放差,甚至更厉害。”
囚上忽然大笑起来,她的声音本就好听,这样一笑,便像是银瓶乍破,淌水撞璧而起,“说好听点,你我皆只是看着了圣人大玄关,不敢迈过去。说难听点,我们只是小小的圣人。区区圣人,哪里有资格去揣测大圣人啊?渊罗大桼。”
渊罗受不了囚上这般,罢一口气,“你我还是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吧。”
囚上笑问:“你觉得我们会成功吗?”
“不论能不能成功,隍主交予我们的任务得去做。”
囚上吸了口气,所看遍及四野,“神秀湖,多好的一片土地啊。”
“的确,很适合做秘境。”
“比黑石城那种地方好多了。”
“若不是月桂在那里,哪里有资格做秘境。”
囚上望天,双手合拢,似祈福一般,闭上眼,“美丽的月桂啊,你什么时候才开放呢?”
好想摘一朵桂花来,插进头发里。
那一定,很好看。
……
家川退出北国的范围后,出现在大周王朝西边的连城海港。
“天都塌了,东宫怎么可能还有残党。”
他脑袋里不断涌起这句话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在脑海里看到了什么或者说回忆起了什么,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还真是不习惯啊。”
接着,他望向南边,遥遥地看向那道黑线。
“五年……”
“五年后。再来看一看。”
念罢,他迈步便要消失在这里。
忽然,一道很好听,但是格外霸道的声音叫住了他。
“这么急着走,不多留留吗?”
气势伴随着声音而来,家川感觉像是无数道手抓住自己身上的每一处,抓得紧紧的。
他没有回头,渐渐地,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不对,是血煞气!
连城海港的大街上。行人渐渐走空。热闹迅速归位冷清。
家川怔怔地转过头。
在街的另一头,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身披猩红长袍,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