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先生的字迹
叶抚知道胡兰很想念她的师姐,但是没想到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在那样重要的修炼之路的决断之中,也念念不忘。
他如今算是知道了,在未来胡兰的修炼旅途当中,曲红绡将起到很关键的作用,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甚至比她的天赋还要重要。这件事是好是坏,叶抚现在不想去判断,未来如何发展,要等她们再次相见才能知道。
“你知道昨晚的白昼有多远吗?”叶抚问。
胡兰不知道为什么先生突然就这么问,想了想然后猜着回答:“应该叠云国都能看到吧。吧?”
叶抚摇摇头,“你再多说一点。”
“莫非周围的国家也看得到?”
“天下,整座天下。”叶抚开口出声,平淡的语气,“你点亮了整座天下。”
胡兰心头一动,挠头笑笑,“我有那么厉害吗?”
她知道先生不会骗她,不过一个天下终归是空泛的,到底有多厉害,她并不清楚。
叶抚神情不变,心里却是一片复杂,想着胡兰终究还是太稚嫩了,不知道自己点亮黑夜是多么影响深远的一件事。
“你点亮了天下,那么未来你也要承担这座天下的责任。”叶抚撇掉沉重,轻声问:“你做的到吗?”他换了一种说法,“你会去做吗?”
胡兰有些不太懂,于是问:“天下的责任,是什么?”
叶抚笑了笑,“就是这座天下若是生病了,你就帮忙治一治,天下若是遭难了,你就帮忙抬一抬。”
胡兰想了想,先生说的这些不都是自己从小就有的理想吗,扶一手天下苍生。她正准备点头,忽然,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这股感觉让她无法第一时间回答,呆愣愣地看了看叶抚,然后问:“先生,其实,我只能接受,对吧?”
叶抚眉头一凛,想到了什么,然后点头。
胡兰呼出一口气,展颜一笑,“我接受。”
叶抚轻抚她的额头说:“你的未来必定是最精彩的。”
胡兰轻轻点头,转而她期待地问:“对了,先生说我点亮了天下,师姐她会不会看到?”
叶抚笑着回答:“当然看得到。”他在心里添了一句,“不仅看得到,她还感受得到你的思念”。
“真好。”胡兰笑弯了眉毛。
“明天就是荷园会了,你要不要准备一下?”
胡兰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人生嘛,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
叶抚愣了愣,笑骂道:“人不大一点,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大道理。”
……
胡兰又和叶抚问了一些念书上和修炼上的问题,解惑之后便打算去找秦三月出门。
走到廊道尽头的桃园,碰到了正在念书的何依依。何依依完全没有被昨晚点灯的事情影响到,同往常一样精神饱满地大声念书。
见到胡兰走过来后,他停了下来,笑着拥上去打招呼,“胡姑娘刚从先生那里回来吗。”
胡兰挑了挑眉,“我说啊,你还是别叫我胡姑娘了,听着多别扭啊。我从小到大,就只有你这么叫过我。”
“那我该叫你什么?”何依依想了想,“小姑娘吗?说起来,你应该才九岁的样子吧。”
“算了,你还是直接叫我胡兰吧。”胡兰,“先生和三月姐姐都是这么叫我的。”
“直呼其名多不礼貌啊。”何依依连连挥手。
胡兰嫌弃地看了一眼,“你可真是死脑筋。”她就着石凳坐了下来问:“你在念什么书?”
何依依笑着看了看手头的书,“《石祝》,这次荷园会的三本推荐书之一。胡姑娘你不也要参加荷园会吗,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我看看。”
何依依将书递给胡兰。
胡兰翻开第一面,顿时就愣了,她看着上面的一些修改痕迹,下意识说:“这不是先生的字迹吗。”
“什么?”何依依愣了一下。
“我说,这本书上修改的痕迹是先生的字迹。”胡兰重复了一遍。
何依依连忙拥过来,手指发颤地指在书本上修改的痕迹处,“你说这些是先生修改的?”
“对啊,先生的字迹我还是认得的,而且这般粗细的字应该只有先生自己做的那种笔才写得出来。”
何依依顿时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这些天,他每日都在研究这本《石祝》上修改的地方。原本这本书上是没有修改痕迹的,但是约莫在前天早上出现了修改痕迹,他当时以为是自己福灵心至感念了半圣石祝留在书中的魂灵,导致了这些修改的出现,但是现在经由胡兰这么一说,他便想起了前天早上自己在读书的时候先生的确是来过。
这么一看,这些痕迹十有**就是先生留下的了。
“修改半圣的著作……修改半圣的著作……”他知道叶抚很有学识和深度,但是从不至于想过可以这般轻松地修改一位半圣留下的著作。这么想来,似乎也只有圣人可以做到了。
何依依不敢在想下去了,他不能接受,或者说接受不能自己身边就有一位超越半圣的存在。
“你怎么了?”胡兰看着发懵的何依依问。
何依依手指悬在空中,不住地颤抖。
“喂,喂,喂!”胡兰连连三声才将何依依惊醒。
“啊!”何依依惊觉,连声道:“没事,我很好,什么都没发生。”
胡兰一眼就看出来他在说谎,但是她不至于要去刨根问底,将书放下,然后说:“明天就是荷园会了,你稳当点,可别出什么岔子了。”
何依依笑了笑,很是牵强。
胡兰迈步离开,走了几步回头问,“对了,不是有三本推荐书吗,其他两本呢,是什么?”
“《浮生绘世卷》和《闲乐》,圣人唐康所作。”何依依回答。
“谢谢了。”胡兰笑着招了招手快步离开,她要去找秦三月。
何依依远望胡兰的背影,怔怔出神。他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胡兰的话语,“先生的字迹”、“先生修改的”……无法撇去,渐渐地看着书都看不进去了,这是自念书以来,第一次看不进去。
良久之后,他才晃神一般出了门。他想出去散散心。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无奈与孤独
叶抚登上宅邸里庭楼高台,凭栏而望。他在想一些事情,许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来到这个世界的起初,没能在现实与虚拟之间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界限,导致他有些刻意地压抑自己的性格,以至于几乎要忘掉自己本来是什么模样的。在的生活悠闲的确是悠闲,自在的确是自在,但是身处在这个陌生世界的他,即便是拥有着一身无可匹敌的力量,但自我保护的观念将其封锁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不愿意向他人开放。
即便书屋里有着懂事勤快的三月,有着古灵精怪的胡兰,她们每天会向他灌输各种各样的信息,有趣的、值得深思的、令人吐槽的……但她们终究是学生,师生之交,于礼于爱,责责切切有着许多的界限。在黑石城里,有着关系不错的李四,与之建立起了“食乐”上的友谊,但因为更多的是叶抚帮助于他,所以总有那么一层不太平等的隔阂。
叶抚仔细想来,发现在这新世界的自己,的确还有格格不入。
他以前一直将这种感觉归结为“异乡人情结”,想着,等时间久了,入乡随俗了,一切就会好起来。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好起来,反而因为不太重视的原因,随着时间越来越沉重。
会在深夜的时候感受到无奈,这份无奈日久发酵,深深潜藏,到了如今,被秦三月一手掀开后,已经酿成了不太美味的孤独。有人会十分乐意地去享受孤独,但是叶抚不会。
深吸一口气,他想要不然干脆直接抹掉这种感觉,然后什么烦恼也没有了。但是他又不确定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带来更加不好的后果,他没法推衍影响自己的事物轨迹,所以不太放心这样去做。
“人真是矫情的动物。”他无奈于此,在心头这般吐槽自己。
“三月说让我多为自己着想,大概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叶抚想着秦三月说的话,从关于白薇的事到自己的事情。按照胡兰的说法,白薇把她的情感放得很彻底,而且较其他人都不一样,是很纯粹的情感,他忽然很好奇这个认识自己不过半天的人是如何能够这么彻底地将情感倾向自己。
当然了,他知道白薇对自己有好感,往深一些说,便是中意。但是,中意自己哪一点,他就说不清楚了,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于白薇这个人,叶抚也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他自己想了想自己同她一起做过最有意义的事情便是去平望楼去灯了,但帮她拿灯,是出于对其他一些事情的考虑,并非单纯地是为了她。昨晚同白薇一起的时候,因为平望楼三盏灯和胡兰点灯的缘故,自己并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现在想来,似乎错过了许多的小细节。
思忖片刻后,没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回答,他决定再同白薇约见一次。昨晚他是本来就要去灯会的,平望楼的灯,点灵灯都是既定的事情,与白薇同行是顺带,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她,相反的,喜欢猫的他反而对又娘在意得比较多。经由秦三月这么一说,本来没多想的叶抚反而多想了一些。所以,这次,他决定单纯地同白薇约见一次。
这般想着,他下了楼,刚走到假山园林前,忽然感知到一道气息,顿了顿,“这么快就到了,看来巅峰程度的天神实力很足啊。”便是那少年江神已经到了落星关了。
他在脑海里演算了一番,“看来红绡能赶在神秀湖大潮前回来一趟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笑了笑,颇有些期待她们师姐妹再见面时的场景。
走了没几步,他抬头望了望远空,眼见着,一艘巨大如鹏鸟的机关飞艇穿破云层,呼啸而来,即便还在远空,但是能看到那浓郁的文气如赤练一般。儒家历来有“书生如灯,大儒如日”的说法,便是指的文气显化的程度。那机关飞艇被许多道如火般的文运包裹着,遥遥形成天上赤练的奇景,不用多想,也能猜到那机关飞艇上是哪些人。
便应当是青梅学府的人。
这样的机关飞艇无疑是吸引了城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他们中很多人几乎是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程度的机关飞艇。叶抚所见过的第一艘飞艇便是叠云国那位六皇子来黑石城的飞艇,不过与青梅学府的这艘比起来,显然不值一提了。机关飞艇最终飞到明安城上空,悬停一会儿后,落进了城中大明湖的的某一处。
进了城后,陆陆续续地可以看到许多身穿同样服饰的人了。这荷园会前的最后一天里,各大书院,门派,世家等等相继到来。正规书院一般都是有“院服”的,集会结成出门都要穿着院服,宗门也大多如此,有着规定的衣服,也只有世家和散修衣服是零零散散的。
因为人又多了不少的缘故,且大多出自书院、门派和世家,所以一路过去,可以见到不少的修仙者了,许多道驳杂的气息交织在明安城之中,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全盘压制住了。叶抚知道,这归功于明安城这一整座城的大阵。十六个阵眼的勾连,将明安城变成了一个开放的牢笼,随时都可以收拢。
而他这次出门,也是为了这十六个阵眼去的。
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把白薇约出来,自然要做得彻彻底底。深夜里同白薇道别的时候,虽然她口头上说不会去荷园会,但叶抚又不是蠢蛋,怎么也看得出来她是碍于大安湖那十三星养蛊大阵没法脱身。
所以,他要去好好地处理这件事,让一切都显得自然且平常。
……
祁盼山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让自己心态崩溃的事情。
他好不容易放下自己堂堂一个分神期修士的身段,去那拥挤的菜市场买菜,耐下性子按照何依依列的单子,照他的要求,一分钱一分货地把菜买了回来。然而当他回到宅邸后,却发现,宅邸里,一个人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第二百二十八章 阵
阵起于“行”、“列”、“排”、“序”,通过以一定的规律,将限定的力量,诸如灵气、神识、剑气这些进行放大和表现方式的改变。阵法普遍看来,分为“兵阵”与“法阵”。所谓“兵阵”便是排兵布阵,以人、妖、灵、精怪鬼魅等活物布阵,多用于群体争斗,小到两极、三才、四象阵,大到战争兵器、天下汇聚,在世俗国家之间的战争中最为常见。
在这座天下,擅长排兵布阵的大家是兵家,常有记载,言道兵家圣人于千里之外,挥手间百万雄兵勾连大阵,尽皆纵横,势不可挡。往往,一个厉害的兵阵师有着逆天改命,力挽狂澜于危机倾倒,所以,兵家之人很受世俗国家朝廷的欢迎。兵家与纵横家、儒家并称为堂上大三家。
与兵阵相对的便是法阵。布置法阵,当今天下最为擅长布置法阵的大家有道家与阴阳家。关于这两家,谁才是法阵第一家,一直存在着争议,又因为两家的研究领域存在着大同小异的重合,矛盾一直较多。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认为是道家是法阵第一家,便是因为阴阳家比起道家而言还要脱离世俗,更为神秘,在天下的知名度远远比不上道家。
兵阵分攻伐防守,法阵分攻伐防守辅。其中,以法阵中的辅阵上下极差最大,辅阵有最容易布置的聚灵阵,简单到三块下品灵石便可布置。而最难布置的法阵也必定是辅阵。
就好比脚下,明安城这座大阵,便是水平极高的辅阵。四面八方中城格局,十六个阵眼环环相扣,上有星罗棋盘,下有暗流涌动。越是认真去研究,越是发现这座大阵极高的水平。
叶抚再次来到了大安湖,比起前些天,这里无疑地是更加拥挤了,湖上船只如被大风吹落了一树的叶子,那十三座湖中高楼分部在四面八方和湖心,四面八方的十二座高楼环伺湖心,白薇所在的枳香楼,如同护卫,又如束卫。
这十三座高楼是一个大阵,一个养蛊大阵,而白薇自然就是那一只蛊。
叶抚站在湖边,身旁拥挤着各种各样的人。气机渐渐盘上他的双眼,眼前的世界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碧空如洗的湛蓝不在,变成了遥遥九天的漫天星辰,空寂虚无的气息扑来,冲击着大安湖上每一份气息,先前,便是这来自九天的星辰气势将祈盼山的神念碾压殆尽。九天之上,有九颗星辰倾泄下星辰气势,与湖上九座高楼勾连,分布于八方和中央另外四座高楼在这般星辉下便黯然无光,分布与四面,这便是所谓的九明星四死星。
“四死星勾连大地,九明星勾连星辰。”叶抚沉吟一声,“中间枳香楼连接的是主星,真是大手笔。”
依照叶抚所具备的阵法知识,清楚地知道,像白薇这种被用来养神性然后成神的情况,单单依靠地上的灵气是不行的,因为要速成。如果只是利用地上的灵气,那至少需要百年,才能让白薇拥有一身完美的神性,但那显然是不符合需要的,所以,便只能借助天上星辰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日月精华,比起地上的灵气,日月精华更为纯净,且量十分大。
叶抚望去,一眼在漫天星辰中锁定那九颗。
实际上,现在是白天,其他人眼里就是一片湛蓝天空,没法像叶抚看得那么远,那么透彻。
九颗星辰由八颗环伺其中一颗形成,中间那一颗自然也就是对应着白薇所在的枳香楼的主星。叶抚仔细想了想自己所了解的这个世界的情况,像这种利用星辰来布置大阵的手段一般而言是多起于阴阳家的,阴阳家以“太极阴阳”、“日月星辰”为主要研究,多有“观星”、“知命”、“断生死”的手段。尤其是像这大安湖上的大阵,不是专研观星术一般是很难布置出来的。
“阴阳家,”叶抚嘀咕一声,“这个布局牵扯得蛮多的,不过越多越好。”
他深知一个道理,人越多,越容易乱。
把大安湖这个养蛊大阵看透彻了后,叶抚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升起了想法。为了能够较理想地让事情进行下去,便要让一切顺其自然。如果只是为了让白薇不受大阵的束缚的话,他只需稍微改一下阵眼的位置即可,但是那样显然是让原先的既定的事情发生了变化,所以他想的是让白薇所在的阵眼自发地转移到大明湖上去。
改变大阵本身自然会引起布局人的怀疑,那样的话就不太理想。叶抚想的是让布局人自己来把养蛊大阵的阵眼迁移到大明湖去。让这一切自然而然地进行下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直接改变大阵主星的轨迹。
这个大阵是基于天上星辰而建,如果星辰的位置、最佳星辰之力宣泄点发生了改变,自然地大阵也会随之发生改变。
叶抚做事情前,习惯规划好最合适的步骤,将事情的不确定性减到最低,尽量消除,在脑海里推衍一番,确定了最佳办法后,他便不再犹豫,一个步伐迈出去,瞬间消失在原地,因为人多,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忽然消失。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夹大安湖和大明湖之间的小山上,也就是先前那清净观所在的山头。清净观重新修葺后,已经恢复到了先前的模样,甚至因为祁盼山那次引发的道意之风,这里更被向往了。
叶抚观察了一下大阵所对应的天上那颗主星,确定了最合适的位置后,直接一步迈了过去,下一刻他出现在清净观正殿里,这里有不少人虔诚地对着无上清净通宝天尊的神像参拜上香,但是在他眼里,没有一丝一缕的香火被神像所吸收。显而易见,这尊神像在这里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
“这位施主,要上香的话请排队买香。”
一个年轻道士走到叶抚面前提醒他。
叶抚点点头,按照规矩去排队买香。
不一会儿后,买到了香的他在火窝里点燃香后,径直地走到神像前面。
看着神像涌动的星辰之力,叶抚在心头道:“原来你们想让她继承这尊神的神位啊,真是大手笔。”
“快点啊。”
后面有人催促。
叶抚不再迟疑,当即把香插进香台之中。那一刹那,他在旁人所察觉不到的程度里,身周涌动着一圈金色的火焰,这金色的火焰随着他所点的那根香的青烟窜进神像之中。
“我的香火你就吃啊,那就让你吃个够吧。”
叶抚放开一点对自己力量的束缚,顿时,那金色的火焰直冲云霄,刹那之间将整个清净观笼罩。但这样的场景,其他人并看不到,他们只能感觉到空气似乎比之前更加清醒了。
金色的火焰疯狂涌动,挤压那尊神像。
咔嚓。
一道裂缝从神像头顶蔓延到足部。见此,叶抚收回自己的香火气,然后转身离去。
这一切没有被其他任何一个人看到,包括那神像的一丝裂缝,也因为其金色泛光的外表被掩盖住。此时此刻,这道裂缝里,正倾泻出磅礴的星辰之力,倾泻出的瞬间,便被天上的星辰召回,而在这些星辰之力中,夹杂着叶抚无尽的香火气息。
在这一切的开端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天上的某几颗星辰,正因为那磅礴的香火气,在急速地改变着运转轨迹。当然了,这急速,在隔着极远的地上的人们眼里,几乎无法分辨。
重新回到大安湖后,叶抚开始观察起了这里“势”的变化。
一般而言,“阵”与“势”是放在一起来说的,便是因为一个阵法需要“势”来牵引其效果。
“势”是一个比较模糊的存在,同气运那般触碰不到,到随时随地都在影响事物。在一个阵当中,“势”便随时随地影响着阵中事物的变化。“势”通常而言分为“隐势”与“显势”,同其名,一个是隐藏着的,一个是直接显露出来的。
大安湖乃至这整个明安城的大阵所蕴含的“势”都是“隐势”,而现在,“隐”正在向“显”转变,只等某一个节点,明安城的阵势将显露在每一个人眼前。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兰亭会谈
侧耳倾听,门外是潺潺流水声,伴随着微微风声。兰亭小屋,苔痕阶绿。推门一看,三四卷竹册摆在书架上,褐色的竹藓透着常年翻动的痕迹,两杯清茶摆在似乎没有放平的桌子上。浅淡的墨香萦绕其间,增添一份娴静雅适。
两人相对而坐,话语如清风。
“……长山先生,不知你如何看待。”
唐康盘腿席地,将这两天所遇到的难题说了出来。他对面坐着儒雅的中年儒生长山先生,也就是李命。
李命放下手中的茶杯,心头莫有的出现一股怅惘。离开那间书屋后喝茶便再也没有那样空缈深沉的感觉了。这般想着,他不经意低声自语,“不知会不会带些茶叶过来。”
“长山先生想喝茶吗?我那里有一些不错的茶叶”
李命歉意笑道:“我错言了。”
唐康摇摇头。
“你是想问我,这件事里面有没有其他人干涉对吧。”李命轻声开口。
“先生心明。”
李命虚望长空,“很多人都看着呢,这为了东土,乃至大半个天下的事,他们不会乱来的。那些人走过了一场天下劫,可不想走第二次了。”
“神像显露,国运丢失,天下白昼,这些事又是为何?”
“神像显露的事情,是在预料之中的。至于国运丢失,”李命想了想,“你之前说,可能跟黑石有关对吧。”
唐康将自己所了解的详细说了一遍。
“黑石城啊。”李命呢喃一声。他轻轻挥手,虚空浮动,排出一副卷动的雾气纸卷,其间游走着简笔鱼画一般的水墨痕迹。
那条“鱼”游动一会儿后,直接崩碎。
李命愣了一下,旋即莞尔。关于黑石城,他忽然想起一个人,还想着,如果是那人的话,推衍不到也很是正常。
唐康不明就里,“长山先生是推衍到什么了吗?”
李命摇摇头,“什么都没推衍到。”
“这……”唐康错愕,“长山先生你都没推衍到吗?”
李命哑然失笑,“我又不是全能全知者。”
唐康思绪被打乱,不知如何处置,“那这件事岂不是存在着极大的未知。”他面露忧色。
李命心头明晰,抽空一国国运可是了不得的本事,他所知道的,有这样本事的人并不会冒着儒家、神秀湖百家以及落星关守关人的压力去做这样的事,因为那定然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如此一般看来,他想着,也就只有那位先生可以随随便便抽空一国国运了。不过就算是这么猜想着,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因为他知道,如果是那位先生在的话,自己就算掺和进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于此,李命只能这么给唐康说,“局势没有变化,你且按照既定的顺序去做就是了,一切顺其自然。”
“这样行吗?”唐康问。
李命说:“我没法帮到你什么。”
唐康神色渐暗。
“不过,我想,这件事会顺利进行下去的。”李命又说。
“这般说法是为何?”唐康神情又转,以为李命有了办法。
李命笑了笑,“我的感觉如此。”
虽说只是“感觉”,但这无疑是给了唐康一份安心,长山先生的感觉在他看来,是很有分量的。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李命而言,说到底的感觉,不过是感觉如果是那位先生的话,应该不会乱来。
李命抬头望向门外,那里是南方。南方的极地,是终日被血云笼罩的落星关。他看着落星关的方向,或者说,看着落星关。
“至于那天下白昼,受到最大影响的当是落星关了。”李命缓缓说着。
“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黑线退到了一年前的位置。也就是说,大势会晚来一年。”唐康眉头升起愁云,“大势晚来一年虽说不会对东土既定的局势产生太大影响,但是到底会让她的作用晚发挥一年。”
“她,就是那个天生神格的小姑娘吧。”
“正是。”
“她的来历,你们搞清楚过吗?”李命问。
唐康回答,“她出身于中州大罗书香门第,以推衍看来,从小到大,她并未与局内人接触过,神格纯净,灵魂洁白。”
“就是这般吗?”李命随意一问。
“就是这般。”
李命笑了笑,“那就是这般吧。”
“经由这天下白昼,落星关那里的压力应该会减轻不少吧。”唐康心情松了一些。
李命点头,“是啊,当有不少天才俊杰能抽身,到神秀湖来参加大潮,到时候,应当许多精彩。”
“驼铃山那位人间行者想必也会来,先前有消息传出说她在黑石城大幕里,已经显露圣人之姿了。”唐康脸上挂满了欣赏,“虽说她是道家弟子,但不得不说,真的是足够优秀啊。”
“圣人之姿。”李命又想起黑石城大幕前,在那里显圣的儒家圣人。他曾多次把这个儒家新圣的名头安到新的先生身上去,但都没有把握去确定。“不知道,她是什么圣人之姿。”他缓缓开口。
“什么?”唐康有些不明白,“曲红绡是道家弟子,难不成还能有其他的圣人之姿?”
李命摇摇头,“未知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现在风雨欲来的时候。”
唐康一阵错愕后,低头说:“受教了。”
李命想着那位先生的事情,不经意地又端起茶杯,到了嘴边,才发现茶已消尽。他心头些许无奈,想着自己居然被这本影响了。
一阵沉默后,唐康问:“天下白昼一事,长山先生可知缘由?”
李命摇摇头,“不知。”
“那至圣先师他们”
李命站了起来,“这种事情,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会说。”在心里又添了一句,“何况,他们不一定知道。”
见李命站了起来,唐康知道,今天的对话到此结束。他跟着起身,与李命相对拘礼。
“感谢长生先生指教。”
李命点头,“慢走。”
唐康再行一礼,然后转身,却在走到门口时,脸上的表情由释然猛然转为错愕与震惊。下意识回头一看,却发现李命已不再屋内,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站在门前的院子里。
“长……长山先生。”唐康语气有些颤抖。
李命深深皱着眉头,望着天上晴空,双眼里是无尽的深邃,通向碧落,他一字一句道:“主星移位,八星共线。”继而回头看着唐康,轻轻吸了口气,“那座大阵要换位置了。”
第二百三十章 大阵之势
“这……是为什么?”唐康显然难以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明明既定的局势,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长山先生,天象的变化……”
李命知道他想问什么,“星象之变,难以揣摩,难以应对。”
唐康沉默一会儿后,“布阵的时候,东方珂耗费不少修为观测星象,断言天上那九颗星辰千年之内不会有任何变化,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命紧皱眉头,他知道唐康所说不假,这般说来,其实他也根本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突变。
“长山先生,会不会是人力所为。”唐康这些天碰到了不少预料之外的事情,他难免会这般想。
“凭借人力搬动星辰……”李命呢喃一声。
这般话说出来后,唐康才发觉自己所说多么不切实际,“我说笑了,长山先生莫要在意。星象之变本就难以预测,说不得是东方珂误算了。”
李命摇摇头,双眼泛过一道光后,沉声说:“星象大变,重布大阵不可耽搁,据我观测,主星和八颗辅星的星辰之力投映处没有变化太多。通知一下东方家的人,重布大阵。”
“星象大变,想必他们已经知悉了。”
这般话语刚落,自天边掠过来一道锋芒,如同斩开天际的剑气。锋芒凝滞,缓缓行程一团黑白交汇融合的水滴状液体,这团液体泛动涟漪,卷起空间的一阵波动。
一分阴阳,液体团浮动一会儿后形成阴阳太极图的模样。
“阴阳洛,看来东方家还是很上心的。”唐康在百般无奈之中寻求到了一点慰籍。
唐康伸手,一道墨痕自之间掠出,与阴阳洛触碰的瞬间,悠悠深沉的声音传出。
“天市突变,主星移位,辅星共线,法阵勿生。珂闭于幽关,吾等即来。”
话语落罢,阴阳洛散作雾气,蒸腾而逝。
“东方珂闭关了?”唐康皱眉。他看向李命,眉目有忧色。
李命知道他在忧心什么,缓声说:“放心去吧,我会关注那边的。”
唐康心头释然,拱手一礼,随后消失在这里,只留下一道随即而逝的墨痕。
李命又看了看天上,幽幽吐出一口气,默自沉沉,“如果是他的话……”他忽然想着,就算是这样,自己也没有权利去希望什么。
他无言长立,良久之后才缓步进了屋。
……
“你真的不去吗?”
深幽的地宫里,四处都是飘飞的幡旗,像是符篆,又像是长幔。昏沉的色调,时隐时现的怪异图案,让这里的氛围很是阴沉。
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整个人像是被套在衣服里面的人,即便他身高很高,体型精壮,但在这样宽大的衣袍里,依旧显得很是瘦小。除了半张脸以外,身体的其余部分尽皆被灰色衣袍笼罩。站在他面前的是同样着装,但远没有那么严实的五旬男人。
深陷的眼窝透着疲惫,“去不了。不敢去。”
两句话隐藏着庞大的信息。
“为何?”他眼前的男人还是问了出来。
“当初观星,花费了不小的代价,我深知,那九颗星辰千年之内不会变动轨迹,却在荷园会的前一天突然变化了。而当我再次演算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无尽的灰雾。作为阴阳家的大任,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不在范围内了!”
冷冷的吸气声。
“一切,顺其自然吧。”疲惫的声音透着衰沉之气。
“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还能活下去。”
“要不要归幽?”
“没到那种地步。”
长久的沉默后。
五旬男人突然说:“忝支那位老祖可能真的没了,灰飞烟灭。”
“他应该是潜幽在黑石城的吧。”
“是啊,去找他的人也没有音讯了。”
藏于宽大衣袍中的男人闭上眼,“没了就没了,‘忝’这一支就整合了吧。”
话语落罢,地宫内仅有的一点光亮渐渐熄灭,归于彻底的幽静。
……
对于明安城的人来说,这一天大概又得写入史册了。
中午,大概是日头正当的时候。一道幅度不大,但是频动极高的颤抖震动瞬间侵袭整个明安城,当绝大多数人以为是地震的时候,明安城四面八方,共计十六个区域。南门、北门、东门、西门、大明湖、大安湖、庆首楼、百年槐、扶老井、典房、落石坑、白玉寺、清净观、城主府、陵园和江神碑共计十六个区域不约而同地涌出形状各异的虚像,像是发光的雾气巨兽,这些虚像显露的刹那,不知来自何处的压力以上而下压下来,像是飓风从上吹下来一般。
庞大的压力让绝大多数人直接被压倒在地,一眼望去,没有一个人站着,皆是瘫倒在地,无法动弹,甚至无法言语。
那些光雾虚像如同九天而下的神将,各自镇守一方,遥相对立。
“那是什么?”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心声,但是他们无法问出口来。全身的力气如同被抽空,无法使出半分。恐惧弥漫在城里。这个时候,最深的无助被激发出来。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压迫只是将他们压倒在地,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叶抚一步一步踩着没有被瘫躺的人占据的空地,走在人堆里,一步一步如同走在战后的尸体堆里,
他走到某一处,脸上露出歉意,将地上的胡兰和秦三月拉了起来。他身上的气机覆盖住两人后,两人的表情才从慌乱转为激动。
“先生!”胡兰不知是憋了多大的劲儿,猛地一下喊出来后,声音激荡开来,传遍了整天寂静的街。
地上那些平躺的人将叶抚三人看在眼里,他们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就想叶抚也拉他们一手。
“这是怎么回事啊?”胡兰不知所措,看着悬立在明安城上空那十六尊巨大无比的光影虚像。
叶抚遥望一眼,没有回答她,转而笑着对地上的人们说:“各位别着急,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们了。”
说罢,他身形一动,将胡兰和秦三月带走。
……
白薇惊恐地看着坐在地上,努力想要站起来的莫芊芊。此刻的莫芊芊浑身上下都环绕着符篆,为她消去大部分的压力,不至于让它瘫倒在地,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坐在地上,开口说话艰难无比。白猫又娘蜷缩在她怀里,借助符篆去规避大部分的压力。
“没……事……”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白薇想要去扶她起来,但是一靠近就如同碰到了无形的屏障一般。
“我该怎么做?”白薇急着问。她看了一眼外面,湖畔上的人全都瘫倒在地了。她没有想自己为何不受到这股压力的影响。她也没有看到,此刻,就在枳香楼楼顶,悬立着一座巨大的玉女虚像。
莫芊芊猜到这是因为大阵显露了导致的结果,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她没法说给白薇听。
……
何依依懵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动弹不得,为什么连说句话都不行,天上那些庞大的光影又到底是什么。周围的人都倒下了,安静得出奇,便是连呻吟都做不到。
庞大的压力让他的认知都出现了变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倒下已经多久了。直到他的眼前缓缓出现一道身影,那道身影艰难地移动着,朝这边过来。他不知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忽然一道艰涩费劲的声音激荡在他耳畔。
“你是不是何依依?”
“……”
“说话啊!”
“……”
“你是哑巴吗?”
何依依心头很是别扭,他很想大声吼,我也想说,但是说不出来啊!
“哦,忘了,你现在说不了话。”恍然大悟的语气。
语落,一只手缓缓落下,抓住他的胳膊。
“你应该就是何依依了。我叫千……我叫第五周周,奉命来保护你。”
第二百三十一章 剑仙李缘
“这是……阵势!”
李缘横剑立于城头,身周环绕着密密麻麻、锋利异常的剑气。剑气将来自十六尊巨大光影虚像的威压破开。此刻,他心头震惊异常。他不精通法阵之道,但是深知明安城这座大阵是“隐势”,如今“隐势”已破,显露在外。他已经顾不得这“隐势”是自己破的,还是被外力打破,连忙将消息传递出去,然后掠至明安城中心上空。
在空,神识大放,瞬间笼罩住整个大阵阵势所波及的范围。第一时间,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枳香楼。他深知,整个明安城最重要的便是枳香楼那位即将成神的姑娘。见到后者一切安好后,他心头的急切才撇去一大半。
接着,他收回注意力,全盘应对这大阵之势。这座大阵很重要,不能有丝毫损坏,所以,以蛮力冲破显然不可能,况且,他并没有自信去直面大阵阵势被破后倾泻出来的力量,不,应该是一定面对不了。
好在,大阵只是显露了阵势,并非被触发了。
定神,凝息。
自他眉心竖开一道血痕,血痕中泛着幽幽金光。
“陈!”
一柄短小但极宽的剑自眉心掠出。
“芒!”
一柄细长散发幽光的剑掠出。
“汇!”
一柄无锋无刃的玄剑飞出。
“午!”
一柄只见剑柄,不见剑身的剑掠出。
共计四柄飞剑,各自掀起如同狂风怒号一般的气势,环绕着李缘,作得衣襟猎猎,长须飘飘。他眉目大放幽光,四柄飞剑听其号令,纵横交错,一剑又一剑地斩出,叫人看不到剑身掠动的轨迹,只是发觉那剑所在之处,四下皆是虚无一片。四柄飞剑掠出片刻后,狂暴的声音轰然炸响,一张纵横交错的剑气网猛地铺开,与十六尊光影虚像的气势搅作一团。
顿时,李缘只觉得体内如有大潮侵袭。见这气势如此之强,不敢有丝毫怠慢,丹田、经脉、命台、泥丸、上九脉、紫府其开,浑身气机陡然上升,那张剑气罗网刹那之间延展开来,将整个明安城盖在下面,彻底隔断十六尊虚像对城内人的压迫。
城中倒地之人如释重负,争先恐后地从地上爬起来,且慌作一团的时候,一道清风吹来,吹遍大街小巷,吹进每个人的心头,使其如同对坐二月柳,书声微微,门前溪水淌淌。躁动被抚平。
一张纸卷随风吹拂而来,化作一女子。昨晚有在望楼台看灵灯的人定然不会陌生,她便是那主持点灵灯的甄云韶。此刻,甄云韶身上那股使人如沐春风的书卷气儿收敛起来,化作了同墨伐字诛一般的凌厉之气。
甄云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这明安城如同遭遇雷霆之压一般,但是她知道,现在的明安城乱不得,荷园会召开在即,一切不稳定的存在都应当稳定下来。她看了看空中那一人四剑抗下所有阵势的人,虽然不认识,但想必是潜藏于此的高手。见有人应对阵势后,她便定下心来,暂且稳定这一片区域的情况,免使动乱发生。
于此同时,明安城各个区域都被春风吹遍,一个又一个身穿儒衫,腰带纹有青梅学府标致的人相继出现,迅速稳定下局势。所以,突然遭遇了这等事的明安城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动乱,反而,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因为文气之风的吹拂感到舒适。
各司其职,甄云韶明晰自己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即可。
“我来晚了。”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甄云韶稍稍偏头,打招呼,“五六先生。”
陈五六,一个脸型方正,眉目清明的中年人,他稍稍点头后问:“你这里有什么问题没有?”
“一切在掌控之中,未发现异常情况。”甄云韶说完又问:“五六先生,天上那十六尊巨兽是什么情况?”
陈五六说:“据石祝半圣传,是明安城潜幽法阵显势,不过也只是显势,并无其他。”
“明安城还有潜幽法阵?”甄云韶心惊,“看这般威势,应当是圣人所布,可事先并未听说过。”
陈五六摇摇头,“这般事物,离你我太远。”
甄云韶听此,便不再多问,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你留于此稳定局势,莫要强来,有事及时通报。”说罢,陈五六身作清风,消失于此。
甄云韶环顾四周,四下之人皆已安定下来,虽然仍然对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但不至于发生骚乱了。她通过文气之风传达给众人的意思便是停留在原地,等待后续。
再次感知一番,并未发现异样后,甄云韶才同其他人一样将目光放在明安城上空那一人四剑上。越是看她越是肯定,那人一定是一名剑仙,并且应当是一名了不得的剑仙,只是不知出身何处,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刚才在那般阵势之下,她浑身所有气机都凝滞了,动弹不得,连说句话都费劲儿,却不想,这御剑之人居然一人抗下整个大阵全部的阵势,并且还游刃有余。她已经无法去预估这人的实力了,越是如此,荷园会选在明安城这件事越是让她多想。起初,学府决定把这届荷园会举办地选在明安城时,她同大多数人一样,不理解这个决定,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白羊湖、柳河之围、浅莠湖等等许多无一不是更适合的。而这不算多大的一个明安城,居然有着这般威势的潜幽法阵,恰巧又在着法阵显势的时候有了不得的剑仙出面抵挡。
一切,似乎都挺巧合的。
越是深思,越是发觉不一般。即便是已经察觉到了一些异常,类似于注定好的异常,甄云韶也并未阻止自己继续思考下去,她想要知道真相。
没过多久,她神魂一动,收到了通知。
“宣告于众,今日之事乃荷园会召开之际,气运倒转引发的天地异象,并无大碍,将于傍晚时分消散。”
甄云韶知道,这应该便是用来安抚众人的说辞。她没有犹豫什么,当即便准备将这通知布告于众,却还没有开口,忽然一道墨痕在天边闪过,随之而来的是铺就整个城池的墨香清风。
一道绵沉悠悠的声音响起在大街小巷。
“诸位,吾名唐康,为儒家之人。今日之事乃荷园会召开之际,气运倒转引发的天地异象,并无大碍,傍晚时分便会消散。”
现在明安城里到底是属读书人居多,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看过这次荷园会指定的三本书,也几乎都知道,其中两本,《闲乐》和《浮生绘世卷》乃儒家圣人唐康所著。即便在他们的认知里,无法明晰圣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知道那是君子之上的存在。所以,唐康这般说辞,带上了自己的名头,无疑是让每个读书人心头大定的同时激动万分。他们现在都兴奋地想着,那道声音的主人是唐康圣人啊!都庆幸自己居然有这般机缘听到唐康圣人的话语,与此同时,开始期待,期待唐康圣人会不会在荷园会上露面,能够见上圣人一面,朝见夕死足矣。
兴奋的读书人们无疑是让其他人更加信服那句话,不再对明安城上空那十六尊巨大虚像感到恐惧。人的恐惧一旦被克服后,无论主客,都会被浓烈的好奇取代。这些人刚刚松下一口气来,便开始猜测那十六尊虚像为何物,那挡住虚像威势的人又是何等人物。
甄云韶同样是激动的人之一,毕竟那是一名圣人,是许多大家大门千年都不一定会诞生的圣人。这些人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绝大多数人所知道他们止步于他们的著作,像这般如此接近,无疑是第一次。
却在城中某一处,本应该因为唐康圣人这个名头而兴奋的何依依,却因为面前这个扬言奉命来保护他的人而愣了神。
“第五……周周?”
站在何依依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便应当是在深闺里读书、做女红、文礼知乐,身娇体弱病殃殃的大家小姐。而她却扬言,是奉命来保护他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点阵气息
“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一刻还在大街上,头顶是十六尊巨大的光影虚像,下一刻却已经回到了宅邸里。胡兰抓着叶抚的袖子,第一次遇到这种突然的变化,她心里有些放不准。秦三月站在一旁,虽然她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微微泛白的脸色表明她也被吓到了。
叶抚没有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说道:“明安城有一座了不得的大阵,那十六尊巨大的光影虚像便是十六个阵眼,你们会被压倒在地,便是因为大阵的阵势。”这种事情本来也就需要她们知道了解,所以他实话实说了,不过他没有说这是他造成的。
“阵!”胡兰惊呼一声。虽说在里念书的时候,叶抚有给她讲过阵法之道,也简单地布置过一些小的聚灵阵之类的,但这般庞大的阵还是第一次见。
“感觉和黑石城挺像的。”秦三月忽然在一旁说。
叶抚心头一动,回头问:“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秦三月只是随口一说,但见老师问了,她便沉思片刻后说:“老师你说了,那十六虚像是大阵阵眼,气势乃是阵势。在这样的大阵之中,我感觉到一种比较玄妙的气息,给我一种半明未明的感觉,具体的我说不来,大概就像是……”她手指抵了抵下巴,想了想说:“就像是刚起床,半醒不醒的感觉吧。而这样的感觉,在黑石城那个祖树从乍宁湖冒出来的时候,我也感觉到过。”
说着,她忽地双眼一亮,猜测道:“老师,黑石城会不会也有一座大阵啊。”
叶抚点点头,黑石城有一座大阵并不奇怪,毕竟是守林人用来养宝的地方。
他心里有些复杂,他没想到秦三月对气息的敏感程度这么深。他清楚,秦三月所说的那比较玄妙的气息便是法阵布置后,点阵的气息,所谓点阵,同炼丹的醒丹,炼器的开光,制符的络线类同,都是收尾的手段。有俗语“万事开头难”,但是阵符丹器四样无疑的,收尾比开头难上不止一筹,收尾将决定最终的品质与成果。一个好的阵师,必定有很好的点阵手段,这个说法放到其他三样都是通行的。
正因为点阵的重要,所以一般而言点阵手段都是阵师的秘技,向来是能藏多深便藏多深。所以,当叶抚知道秦三月一下子便感知到了点阵的气息,不由得有些惊愕。
为了进一步确认,叶抚细致地说:“三月,你聚精会神,好好地感知一下,按照我说的去形容你所感受到的气息。”
秦三月听此,点点头,然后心神意识瞬间收拢,这是她七窍玲珑心的能力。
“闭上双眼。”
秦三月闭上眼,右眼上那道疤痕便拉长一截。
“东方有阴阳二气,具体为何气?”叶抚发问。
“三分玄阴气,七分烈阳气。”
“西方为何气?”
“三分玄阴气,七分赤阳气。”
“南方为何气?”
“七分太阴气,两分玄阴气,一分赤阳气。”
“北方为何气?”
……
叶抚一连问了十六个位置的气息,对应着明安城大阵中的十六个区域,他知道这个大阵是法阵,而且透过气息感知到是阴阳家布置的法阵,便问秦三月这阴阳二气,以确定他对点阵气息的感知程度。秦三月按照叶抚的要求,一一回答。
“居然丝毫不差。”叶抚呢喃一声。
没听到叶抚继续问后,秦三月睁开一只眼问:“老师,好了吗?”
叶抚点点头。
秦三月双眼睁开问:“老师,刚才是在做什么?”
叶抚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秦三月。他本以为秦三月能够感知到点阵的气息,是因为她御灵师的身份对气息敏感,却不想她居然能够丝毫不差地将该阵每一层每一处的点阵气息都详细地分了出来。
撇掉复杂的心思,叶抚笑着问:“三月,有没有兴趣学一学法阵?”
他这才知道,秦三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法阵天才。
“老师你觉得该学,我就学。”
“我不要我觉得,我要你觉得。”
秦三月沉思良久,然后认真地点点头,“老师,我学。”
一旁的胡兰忽然想起什么,惊叫一声,“啊!先生,何依依他也在外面,你快去把他带回来吧。”
叶抚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浮过一丝趣意,笑着说:“他现在好好的。”
……
唐康说完那句话后,便以神念沟通了李缘。而此刻,李缘正在和十六尊光影虚像制衡。
“这座大阵发生了什么?”李缘感知到唐康的神念后,当即便直问。
“天市突变,主星移位了。”唐康回答,他身形浮动,片刻之间便来到李缘身边,只不过他身周一团墨色气息将其掩盖,让其他人看不见。
“不是说千年之内不会变吗?”
唐康摇摇头,“先控制好大阵吧。”
说罢,他牵动命台之内的小洞天,一支铭刻阴阳的幡旗掠出。
“李缘,收手。”
李缘听此,没有犹豫,当即将以剑气铺成剑网的四柄飞剑收了回来。其眉心开出一条泛金血线,四柄飞剑各自化作幽芒气息钻了进去。
沉重且庞大的气势之阵当即沉落,但是下一刻,那铭刻阴阳的幡旗一阵震动后,陡然分化成无数支相同的幡旗,围绕着十六尊巨大的光影虚像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形成了掩盖整个城池的阴阳太极图,不过这并不阻碍日光照射进去,城中之人看到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幡旗。
阴阳太极图顷刻之间便将大阵阵势收压,十六尊虚像颜色逐渐浅淡,最后消失殆尽。
转眼之间,明安城上空恢复如常,一切都回到最初模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幡旗就是阵枢?”
李缘和唐康在虚像消失之前,便回到了城池之中。
“是,东方珂留给我的。”唐康回答。
李缘神情复杂,“想不到阴阳家的法阵居然这般玄妙,仅仅是阵势就让我消耗了不少,若是全面展开攻势的话,我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若是全面展开攻势,十个我都难以脱身。”唐康摇头说。
“这么厉害?”
“当初东方珂偕同十名东皇宫入道阵师,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历时十年才布置成功。阵成之时,招致雷劫,有圣人之围。待到那个小姑娘成神后,这座大阵将再次突破。”唐康虚望远空,“大势到来之时,明安城和那个小姑娘便是东土乃至半座天下的城墙,要抗下大因果。”
李缘听此,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那如今这天象变化,会不会产生影响?”
“这种事情,阴阳家的人比我清楚。他们快到了。”
“东皇宫离这里隔着大半个中州和周夜海,这么一会儿能赶到吗?”
“他们有阴阳梭,能赶到的。”唐康定眉。
李缘心惊,“阴阳梭的消耗可不小啊,他们舍得吗?”
唐康冷哼一声,“若是这大阵出了问题,那小姑娘成不了神,整个东皇宫,乃至整个阴阳家便要来背下这份因果,抗下南方来的大势,由不得他们不舍得。”
李缘心头渐渐沉稳下来。停了一会儿后,他又问:“长山先生有说什么吗?”
唐康呼了口气,“长山先生说,一切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现在似乎也的确只能如此。”李缘低声道。
唐康望了望东边,“我去应付东皇宫的人,你处置一下后事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小姑娘所呆的位置应该要变,你提前做好准备。你现在名义上应该已死,没有身份,需要学府配合的话,带上这个。”
说罢,自唐康袖口浮现一根手指粗细的玉柱,上面刻有“闲乐”二字。
李缘点头,接下玉柱便消失在这里。
唐康心头沉沉,“长山先生,你在看着吧。”
一道清风吹过他的手腕。
唐康受此,眉目舒展,心情大释,身形掠动也消失于此。
第二百三十三章 禹东
“第五周周。”
何依依太过惊异,不由得再次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
“没错,第五周周。姓第五,名周周。”第五周周这个看上去十分纤细文弱的姑娘说起话来却很是干脆利落,她上下看了一番何依依后,大致在心里留了个底。
“你说,你是来保护我的?”何依依并没有对这个感到多大的惊讶,毕竟他习惯了这种事情。
“没错。”
“你?”何依依似乎对第五周周的印象都停留在了她文弱纤细的外表上。
第五周周并没有对此感到什么不岔,毕竟她知道自己的外表不太像是能让人安心的,不过外表这种事情嘛,也不好说一时改变。相由心生,修炼的人大都知道这个道理,强行改变外貌反而适得其反。
“谁让你来的。”何依依率先想到的是自己家的那位,语调不由得泛冷。
第五周周明确地想了想,似乎接到命令时,说了自然就好,以她本来的身份,本来的面貌去。她便摇了摇头,“这个不能告诉你。”
何依依听此,心里打定,**不离十了应当是自家姐姐或者老爹派来的。念此,他顿时没了好心情。想着,来一个祁盼山还不够是吧,又来一个。于此,他对她的看法也不再只停留于外表的文弱上,想着,总不可能派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人来。
“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何依依没给好脸色看。
第五周周摇摇头,“你需不需要没关系,我只是在完成我的职责。”
何依依听着这个语气,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侍卫,心头不由得有些疑惑,想着莫非是姐姐的朋友,或者在族中身份地位比较高的?
“那请你不要打扰到我的生活。”何依依倔强地甩了甩衣袖,大步离去。
走出十数步后,没见到第五周周跟上来,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却发现对方居然蹲在地上逗一只猫玩。这下他不明就里了,心里犯疑,“这似乎也太不称职了吧?”
“罢了罢了,这样更好。”何依依摇摇头,拂袖向前走去。
又走出数十步后,他猛然惊觉,回想起了之前似乎隐约听到过“唐康”这个名字,顿时心头一股热流涌起,直冲大脑,连番抓着几个路人好一阵子激动的问询后,才确定了,之前那句话的确是唐康圣人所说。
“这么说,唐康圣人是在明安城,岂不是……”他双眼放光,那股热切的期待几乎要涌出眼眶了,“唐康圣人有可能在荷园会上露面!”
圣人啊,儒家圣人啊!
何依依光是想着这几个字,意识都几乎要颤抖了,完全抛却了之前的不快,更是在心里打定了,荷园会一定要拼尽全力,要取得优异的成绩,说不定就有机会与圣人唐康会晤。
这般想着,他冲开了步伐,想要快点回到宅邸去,然后读书学习。
便是这份急切,让他没太注意到路边的人。直到一声惊呼,“何师兄!”
这道声音让何依依顿时如遭雷击,呆滞片刻后,立马大袖捂面,便要傍墙急走。
“何师兄!”更大更清晰地一声呼叫,让何依依无奈地停住了步伐。他回头一看,一个身穿青白色儒裙的少女小跑着跑过来,她衣服的袖边上,写着“禹东”两个字。在她后面,是好几个身穿同样色调款式衣服的人。无疑,他们都是何依依的同窗,同出于禹东书院。
何依依很无奈,他很想转身离去,但是人家都看着了,便不好做出这假装不认识的事情来。
“居心。”他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被唤作居心的少女听此顿时脸上乐开了花,兴奋地凑到何依依面前来,“看见背影我就知道是师兄你了!”
后面的一众同窗都走了上来,不过他们没有像居心一样这般凑上来,隔着一定的距离,各自出声,“师兄”、“师弟”的称呼都有,但也就点到即止。即便是称呼他为“师弟”的人也只得远远站在一边,那一股明显的隔阂感,如同鸿沟一般横陈在之前。
何依依早已习惯了这样,他的性格本来就不适合去收一堆跟班,所以这些普通的同窗自然地就和他没了交际。他礼貌地回应了一番,也是点到即止,他心里头很清楚,虽说是同窗,但终究是走不到一堆的。也就只有面前这个小师妹,同他才没有身份的隔阂,也是差不多从小玩到大的。硬要形容起来,便是青梅竹马吧,何依依也知道,这个优秀的小师妹是因为自己,才选择了禹东这个并不顶尖的书院的。
“子温先生他们呢?”何依依问。
居心捏着何依依的袖口,似乎是怕他跑了,“他们去和学府的人接头了,我们就出来玩一玩。”说着,她挑了挑眉,一脸严肃地问:“师兄,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说就先走了?”
何依依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想看看沿路过来的风景嘛。”
居心鼓了鼓嘴巴,瞪大了眼睛,对何依依这种行径很不满意,“那你好歹把我带上啊。这两个月,我每天都过着没有师兄的日子,很辛苦的。”
何依依拽开居心的手,“小心啊,我说你也十六岁了,得注意一下行礼了。”
居心百般不愿地松开袖口,“那你这次别又一句话都不说就不见了。”
何依依看着满脸热切的居心,一番思量下,还是说:“小心,我得回去念书了,明天荷园会。”
“回去?难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居心眉头一弯,“师兄,你好歹也是禹东书院的学生啊,难道不应该和我们一起学习,然后争取在荷园会书院议会上有好的表现吗?”
何依依当即一愣,顿时知道这姑娘又在打算盘,想套自己的话,以前可没少被她糊弄,“我在这边儿有住的地方,而且,没有我,你们应该能表现得更好。”何依依说完,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
居心眉头一蹙,从小玩到大,她很了解何依依,也知道他在禹东书院一行人中格格不入,或者说特立独行的地位,很少交到知心的朋友。她也不忍心刻意地让他更加别扭了,便不再多说那些话,只是以弱弱的语气恳求,“那师兄好歹让我跟你一起吧。”她以为,在这边儿何依依也是一个人生活着,所以想着陪陪他,解解乏也好。
“子温先生不会说吗?”何依依问。
“子温先生可疼我了,不会说的。”居心俏皮地眨了眨眼。
何依依想了想,“也行,不过你要礼貌一点啊,不能使你在家里头的性子。”
“啊,什么?”居心不明白何依依为何特意这么说,按理来说,就他们两个人的话,没必要那么拘谨的吧。不过她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何依依理了理思绪,然后越过居心,同后面的同窗师兄弟师姐妹们说了一些话,大致是让他们告诉子温先生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担心,荷园会时,会准时出场的。
相比起同窗而言,其他人对待何依依更像是平头百姓对待达官贵人一般。这也就是何依依一个人出门来这明安城的原因。
大概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何依依又四处望了望,但并没有看到那个叫第五周周的“护卫”。
“算了算了,不去想这些。”
作罢,他便带着居心朝着宅邸去了。青梅竹马时隔两个月再相见,自然是一番欢声闹腾。
……
划破天际的是一道黑线,用黑盘来形容应该要更加准确。
唐康立于云端,感受着周遭灵气涌动的程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狂暴。
到了某一个极点后,“轰”一声从天边传来,周遭的灵气瞬间被抽空,然后扭曲成狂暴的气息,将云雾全部驱散,刹那之间,万里之内,便是一片晴空。
像是割开了空间,自那涌动的天际线里,冲出一艘并不算大,但是气势格外汹涌的飞梭来。
唐康一身长袍猎猎作响,若不是一直有墨痕护体,这从天际涌来的狂暴气息要瞬间撕碎他这一身普通布料做的衣服。他伸出一根手指,凌空一点,牵起一道长虹,自上而下横陈在前,长虹化作坚实的屏障,阻挡那还在持续增长的狂暴气息,免得对这片土地以及后面的明安城造成冲击。他自然是不担心明安城受到损害,他担心的是已经稳定下来的大阵被触发,若是被触发了,便不再是阵势了,而是可让圣人伏诛的集攻防辅助一体的绝阵了。
那幡旗飘飘的飞梭割破空间,便是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灵气被短暂割破的虚空吸了进去,然后又立马复原,远远看上去,便像是带着一道黑色的尾巴。
“阴阳梭。”
近了后,便能感受到一股格外玄奥的气息,让人无法说清。
飞梭的速度是瞬间降下来的,可以说是急停,但是其本身坚固到在这样程度的急停下也并未损耗丝毫,而且上面站着的人都安然无恙。
看着飞梭甲板上,那站着一排的整整齐齐的身穿黑白及地长袍,头戴竖直高帽的人,唐康缓缓吐出三个字。
“东皇宫。”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东皇宫
形似臼,上圆下椭,通体焦红,行却如阴阳,极目之间,可越南北东西,激烈暗流,作机关飞艇顶首,非机关大家不可为,奉家阴阳,唤名阴阳梭。阴阳梭行至,非绝境不可为,启大家藏蕴,非道阴阳不可为,旁人勿趋,非尊圣不可以对,余之莫扰。上可碧落,下九幽,煌煌千层苦海,一跃而尽。
这便是阴阳梭。一次出行的消耗几乎是中等偏上宗门的所有底蕴。虽然是屈指可数的珍宝,但即便是大家大宗拥有了,大多数时间里也只能供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一道阶梯从阴阳梭匣口铺出,乃是以灵气铸成,虽然并无实体,但绝对比实体踩着更加踏实。一行人从闸口走出,缓步走上阶梯,缓步下来,为首的是一身穿红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脸庞干净,但深陷的皱纹让他的外貌开上去临近五旬,但当然了,唐康并不会认为他真的只有五旬之龄,年龄这种东西,在他们这个层次,永远是虚假的东西。
跟随其后的便是先前站在阴阳梭甲板上那一排排身穿黑白长袍,头戴高帽的人。比起为首的人,他们大多只露出一对眼睛。唐康能够理解这一点,这些修习星观阴阳的人身上大多有一些痕迹和一些比较晦涩令人躁动的气息。身上的长袍便是用来遮掩和阻挡气息泄露的。
若是寻常人在此,定会将其当作是民间流传的“疆巫”。也实在是因为阴阳家之人本就极少在世间露面,甚至连东皇宫、观星崖、丕门、忝殿这些为首的大门大派为了适合其特殊的修行,地处位置都十分偏僻,并且因为修行特性,着装还那般怪异,被当做鬼怪学说中的“疆巫”也不难以理解。
长长的阶梯,每隔着一道便站立一人。如此一望去,有一百二十人。阴阳飞梭横立上空,灵气长梯直扑大地。唐康挟持长虹,与之对立。
一百二十是一个很考究的数字,乃三九和数,适应于阴阳家的行阵参列手段。却在某一刻,忽然从阴阳梭里又走出一人来,跟在队列最后面,他身穿服饰并非黑白长袍,而是青蓝衫衣,看上去特别轻便,也并未遮得只剩眼睛,其人相貌也是清眉明眼,作不得翩翩美公子,但算是上佳。唐康一眼看去,关注的并非是他的容貌装扮如何,而是那对眼睛,装满星辰的眼睛,这并非是形容他的眼睛好看,而是实实在在装满星辰!
“观星崖的人?”
一瞬间,唐康便反应过来了,那个年轻人是观星崖的人。可为什么东皇宫出门行阵陈列会带观星崖的人?唐康不解,稍作一番推衍后,得知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份。
观星崖,井不停。
井不停的出现,不得不让唐康多想一些,毕竟他的地位和才能,足以让他代表观星崖。
世人皆知那个白衣冉冉的人间行者,世人皆知万物生扶摇仙。但极少有人知道这个眼载星辰的井不停,背负着阴阳家观星崖观星大运的井不停。
伴随着一股玄妙深幽的气息,阴阳家一行人下了灵气长梯,其后的阴阳梭潜于幽寂。像阴阳梭这种程度的机关飞艇,一般的圣人小天地是承受不了的,未演化通灵的储物器更是无法,但储物器演化通灵可是比人证道更难,乃世间少有。
为首那身穿红色长袍的男人来到唐康面前,稍稍点头。
“东皇宫第二司守,左怀恩。”
唐康颔首回应,“唐康,当局人。”
“久仰大名。”左怀恩虽这般说着,但是神情未有变化。其后一百一十九人皆一动不动地站着,若是不细致地去探究,便要以为他们是穿了衣服的雕像。唯独那跟随在最后面的穿着一身轻便衣服的年轻人看上去像是个活人。
“如同阴阳洛所传,第一司守东方大人正在闭幽关,所以这次由我领队重列大阵。”左怀恩语气沉厚,说话缓缓,给人很幽沉的感觉。
这是阴阳家的人特有的气息,毕竟所修习的东西很特殊。阵、符、咒、象,每一样都需参合阴阳、五行、天循种种。
“明天就是荷园会了。”唐康简单地说了一句。
左怀恩心知肚明,“来之前便已推衍好了处理办法。天市所变乃其九星,主星由甲守位移位至离末位,其余八星皆随主星。依据东方大人当初留下了阵盘所观,明安城大阵的离末位处于大明湖畔,需将大安湖与大明湖的阵眼进行交替,以衍阵术和点阵术进行修缮稳定便可。”
唐康对于法阵的详细布置不太了解,但是听左怀恩这般简单易懂的说辞还是比较了解的,对于星象守位、离位、周位、位之类的有过研究,毕竟他读过的书还是不少。
加上之前听长山先生说过,主星虽然移位了,但是其星辰之力的激发位置没有变动太多,便能理解到左怀恩的描述了。
他正欲开口,左怀恩又接着说:“这次出行,恰巧观星崖观星之子井不停在东皇宫,便让他随同过来了,有他在,衍阵后的定星大可放心。”
唐康朝后边儿的井不停看了一眼。
听到左怀恩在说自己,井不停从最后面上前来,相较之前,他的眼睛变成了寻常的样子,“见过唐康圣人。”他拱手行礼。
“不必拘礼。”唐康声音柔和一些。
井不停嘴角挂起温笑,站到左怀恩后面,比起最开始那眼载星辰的模样,他现在看上去并不出众,并不怎么吸引人的目光。他很谦逊,看上去也是文质彬彬的,比起阴阳家,他更像是儒家的书生。
“不停虽然年轻,修为不高,但是他观星、衍星、定星的本事可是要比我高得多,就连东方大人都不吝赞美。”大概是想让唐康更放心一些,左怀恩细致地说了一些井不停的事。
“柯寿曾同我说过他的事,阴阳家能培育出这般才青,也是颇为了得。”唐康客气地回应着,他本人对井不停的能力并不质疑,毕竟那是经过事实证明的。
井不停在听到柯寿的名字时,眉目动了动,眼中稍稍倾倒出了一些星辰的气息。唐康感受得到,井不停比较在意柯寿,他很理解这份在意。儒家之人,或者说大家层次里,没有哪个会不在意柯寿如何,如同在意道家的曲红绡那般。
“那便不耽搁了,点阵气息多为赤阳之气,最好在日落之前完成阵眼的交替。”左怀恩说。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唐康问。
左怀恩看了看明安城的方向,点头说:“那就请唐康圣人定守一下明安城。交替阵眼的时候,可能会有阴阳二气的躁动,若是伤到人便不好了。”
……
安排好了后,东皇宫的人便进城了。
同大多数人初次看到阴阳家之人那般无二,他们无疑地是被当作了“疆巫”、“土大神”、“人”。尤其是他们一百二十人,排好队列后,整整齐齐地从城门进入,然后就从大街上走过,世人见此,无不回避,然后在背后一番议论。也就只有其间的井不停让人看得顺眼了,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看得顺眼的人便是写在柯寿那《长气三千里》头词第一句里的“井守长通”。
一百二十余人,行至之地,无一不是静无声息,路人大多闭口不敢言,那一行人传出的幽寂气息实在是给人的压迫感太过强烈,叫人烦躁不安,自然地也就升不起好感了。不少人猜测着说,既然能光明正大地进城,肯定是得到允许的,而且看其规模,想必应当会和荷园会有关。也就只有一些见识比较广的人才能知道或者说猜到他们是阴阳家的人。但即便是猜到了,仍旧有着十分的不解,因为阴阳家之人按理来说是只存在于中州的,整个东土并没有同阴阳家派系的宗门家族。
这般信息残次的传播,不久之后,坊间便流传出这么个事来,说明安城有一支从中州来的疆巫。普通人比起阴阳家这个缥缈遥远的东西而言,自然更感兴趣的是贴切的“疆巫、土大神、人”这种东西。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东西了,所能知道的唯一动向便是他们朝着大明大安两湖去了。越传越玄乎后,好奇的人就越来越多,同灯会的热闹,又有着不少人往着大安湖赶去了,毕竟现在大明湖还没有开放。
看着一列列穿着怪异衣服,排队整齐,气息幽寂的人,胡兰的好奇心被牵动,“疆巫?”她习惯性地偏头看着秦三月,“那是什么?”
这两姐妹从叶抚那里得知到现在的明安城很安全了过后,又耐不住跑出来了,虽说有这么个原因,但最多的还是叶抚让秦三月到城里来感受点阵的气息。还特意指明了,到大安湖去。
秦三月看着路上走过的阴阳家之人,有些愣住了,没有回答胡兰的话,直到胡兰扯她的袖子才回过神来,“啊!你说什么?”
胡兰稍稍蹙眉,她觉得三月姐姐不太正常,“有什么事吗?”
“这些人的气息很怪。”秦三月沉吟一声说。
胡兰兴致更高,“难道真的是疆巫?”
“疆巫?那是什么?”秦三月稍显诧异。
“姐姐也不知道啊。”胡兰有些遗憾,不过她马上鼓足一股劲儿,“我们跟上去看看吧,看方向,他们也是要到大安湖去的,我们也刚好顺路。”说着,她兴致满满地牵扯秦三月的手便跟在阴阳家一行人后面。
阴阳家一百二十一人里,井不停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在后面跟随的人群里的两位姑娘一眼。
第二百三十五章 拘束
因为先前阵势的原因,也就是官方通告所说的“异象”压倒了城中绝大多数人,自然的,城中总有一些人因此受伤或者更加严重。尤其是在这大安湖,当时的湖畔站了不少人,那突如其来的压迫把站在最边上的人压倒跌进了湖里面,虽说学府的人已经反应得很快,过来救人,没有人丢了性命,但到底是得难受好一阵子,想必会有人对这里产生一些心理阴影。
比起之前的盛况,这里没多少人了,一是学府和官府的人有意疏离,二是因为先前大安湖上空便有一尊光影巨像,虽说那巨像是玉女像,模样很是漂亮,但到底很少有人在经历了那样的压迫后还有胆子在这里赏景。
白薇也听到了那句响彻全城的话,话语主人自称“唐康”。她知道这个人,而且印象深刻,深刻得记得五年前那一天,他忽然出现在面前,说出了那句话,“你是被命运眷顾的人”。也是他亲口说,她将在荷园会后成神,成为最了不起的神。
唐康先前那番对城里每个人说话让她明白,自己的终局已经临近。倚靠在窗前,望着空荡荡的湖面,寥寥落落的湖畔,她禁不住吐了口气,细声轻吟:“作林散却。”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反而觉得轻松了,心头乃至整个身上都没有了那种拘束感。拘束感的消失,让她整个人心情都好上不少。
莫芊芊先前因为抵挡阵势压迫,消耗不少,此刻看上去有些虚弱,唇叶发白,眼中升起浅淡血丝,身周环绕着一股气机。又娘比起她来就要好得多了,因为先前一直缩在她怀里,那些符篆抵挡了不少。
“好些了吗?”白薇关切问道。
莫芊芊点点头,“比刚才好多了。”她目光在白薇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忽然弯了弯眉毛,带着一点狡黠问:“姐姐可是想起了什么开心事?”
“为什么这么问?”白薇很了解莫芊芊,看其神情便知道她又在打小算盘。稍稍露出疑惑神情,去配合她。
“你看上去很轻松啊,以前你的眉毛总是捋不平。”她上前两步,抚了抚白薇的眉毛,“现在嘛,好看多了。”
白薇手指在旁边的提灯上点了点,发呆似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感觉很轻松,好像没了拘束感。”
莫芊芊看着白薇一点一点的手指,想了想觉得不太一般,稍稍蹙眉问:“是枳香楼给的拘束感吗?”
白薇细细思索了一番,“一听你这样说,好像是那种拘束感。”
莫芊芊思绪开始活动起来。她是知道的,这座明安城有潜幽大阵,先前那压迫也就是阵势的压迫。“一座潜幽大阵所具阵势应当是隐势,隐势一旦显露出来,定然是有人攻击大阵或者说大阵内部发生了变动。会不会是……”
念此,她手腕之间幽芒一闪,一张符篆掠出,“姐姐,配合我一下,站着别动。”
白薇不明就里,但是照着莫芊芊吩咐这般做了,直直地站在那里。
符篆掠过白薇的发梢,悬立其上。莫芊芊双手掐诀,那符篆如同流火四散,化作一层类似于屏障的东西,覆盖在白薇头顶。片刻之后,莫芊芊正神。
“居然掩盖过去了。”她很清楚,这张断灵符是用于隔绝气息的,是比隐匿符高了很几个档次的灵符,之前她便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让白薇免受大阵的拘束,但从来没有成功过。但是这次,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掩盖过去了。
低头沉思片刻后,心头明了了,“看来大阵的确是出了问题。”
这么一瞬间,疯狂的想法在她意识里滋生。她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白薇。
“怎么了?”白薇心头一紧。
“大阵失效了。”莫芊芊一字一句地说。
白薇没反应过来,“什么大阵?”
“拘束你的大阵。”
白薇意识如同被热流淹没,陷入恍惚,好一会儿回神过来,“这岂不是……岂不是……”她喃喃地说不出口。
“没错,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了。”相比起白薇的错愕,莫芊芊脸上挂着的兴奋,她一直想把白薇带走,但没有任何机会,如今机会摆在她面前,绝对不容错过。
“真的……可以吗?”白薇神情有些发愣,在囚笼似的楼里呆了五年,她几乎不再奢求能够离开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莫芊芊很乐观,当即便抓住白薇的手,“就算被抓回来了,他们也不敢拿你怎么样。试试吧,姐姐!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一旁的又娘到底是想得更多。莫芊芊看到的只是大阵不再拘束白薇了,但是它想的是,大阵为什么出了问题。这样层次的大阵,它断然不信会随随便便出问题,其后定然有更深层的意思。而且,它对白薇能够借此离开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面对的可是圣人。
五年的拘束,突然面对着这样的情况,白薇的思绪无疑是复杂无比的,本来很是知性的她在面对这种情况时,被莫芊芊带着方向考虑了。她不经意间看到了挂在一旁的提灯,脑袋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犹豫不决立马坚定下来,将提灯摘下来提在手上,然后咬牙说:“试试!”
莫芊芊心头大定,将白薇挡在自己身后,然后凝目看向半空,眼中映出光彩,“姐姐,就让我来面对这一切吧!”
说罢,她扬手一招,数不清的符篆从手腕掠出,眨眼之间,在窗外凝结成一叶扁舟。扁舟悬立在空,其身熠熠。
莫芊芊抓住白薇身形一展,然后落在这符篆扁舟之中。不待白薇反应,她气机大动,一头长发随着气息的暴动招展不停。
“坐稳了!”
随着话语落下,符篆扁舟一阵颤动,化作白芒,眨眼之间消失在天际。
被白薇抱在怀里的又娘感受周围灵气的浮动,顿时心惊,“居然这么快!不过一息时间就出了叠云国国境范围!”它眸子里闪过复杂的光,完全没想到莫芊芊这符篆扁舟居然快到这种层次,不由得惊叹于莫芊芊背后符道大家的恐怖。
“出来了!”莫芊芊神念捕捉到周围的样子,兴奋地叫喊道。
“出来了?”
“是啊,现在在大周皇朝境内。”
“这么快!”白薇心惊。
莫芊芊兴奋地点点头,抓住白薇的手直说:“说不定真的可以!等回到我族中,便让姐姐你进入三千符道,到时候就算是圣人也别想强夺!”
“真的……真的可以吗?”白薇反倒是恍了神,五年的拘束,忽然就这么解脱了,她感觉很不真实。
“当”
一句当然还没说完,她瞳孔骤缩,前面,一片阴影涌过来了。
白薇循着目光看去,只见前方横陈着一片黑色的湖,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砚台一样。
不待人说出一句话,墨潮涌来,化作一只黑色的手掌,遮天蔽日。
符篆扁舟碰到黑色手掌的刹那直接融化成符火,然后被熄灭。黑色手掌缓缓收拢,将莫芊芊和白薇所有的希望全部压碎,徒留绝望。
黑色手掌收拢的瞬间,她们的意识陷入恍惚。
等她们再次回过神来时,已经重新站在枳香楼顶楼的房间里了。提灯被挂在了墙上,又娘缩在怀里,白薇倚靠在窗前,莫芊芊面色苍白坐在凳子上。
除了僵硬绝望的眼神以外,同之前什么都没有改变。好似先前的事都只是幻象,并未发生过。
莫芊芊颤抖地看了看手镯里的符篆,然后绝望地看向了窗外天上一片晴空。
白薇缓了一会儿,算是缓了过来,她努力在脸上写出笑意,抚着莫芊芊的额头,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这是我的宿命。”她真的像一个姐姐一样,安慰着受伤的妹妹。
莫芊芊抱住白薇,额头抵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地抽泣起来。这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好无力,好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煌煌开兮天门,穆沉洛兮东皇;
日月毕兮天下同光,阴阳分兮长长不量;
灵不行兮幽地宫,时不守兮潜陌修
……”
幽沉却格外透彻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人在吟唱祭词一般。
白薇放开莫芊芊走到窗前,朝着湖畔望去。遥遥一望,那里便是身着黑白长袍,齐齐遮面的一行人,他们整整齐齐,排列成玄妙的队形站在那里。随着为首那人的吟唱,所有人化形阴阳,最终成了一副巨大的阴阳图。
阴阳图涌出透灰色的气息,朝着枳香楼涌来。白薇下意识后侧一步,但是很快就发现这透灰色的气息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直到眼前渐渐攀上金光,白薇陡然回过神来,有感知一般转身出了门,爬到顶层去,刚打开顶层的门,刺眼的金光瞬间涌进眼里。
一尊巨大的玉女虚像悬立上空。虚像遥遥伸出手指,去接引那阴阳图的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
白薇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跟在后面的莫芊芊咬牙沉吟一声:“阴阳家。”几乎是第一时间,她就明白了,大阵的确出了问题,而这些身着怪异的人正是来修缮大阵的。
在一百二十人汇成的阴阳图后面,站着两个人。唐康和井不停。他们跟这正在进行着的衍阵无关,站在一边掠阵即可。
井不停遥遥投去目光,看到了站在顶楼的白薇,便轻声问询:“那便是天生神格之人?”
唐康点了点头。
“若不是这一遭的话,想必她会是第二个曲红绡。”井不停笑了笑。
唐康神情没有变化,缓声问:“为何没有这一遭,她便是第二个曲红绡,而不是曲红绡是第二个她?”
井不停顿时目光灼灼。他没有回答。
唐康稍稍看了他一眼,“曲红绡已经给你留下这般深刻的印象了吗。”
“谁让我打不过她呢。”井不停丝毫不在意唐康的说辞,笑着回应。
“所以你这次来是为了她?”
井不停拱手一礼,问道:“天下白昼一事后,落星关压力缓解了,曲红绡会出现在神秀湖大潮上吧?”
唐康没有回应他。
井不停有自知,礼貌地说:“圣人大明。”
第二百三十六章 逆首摆尾,颠倒四象,改换阴阳
“他们就是来修缮大阵的吗?”白薇已经猜到了。
“是的。这座大阵当初也就是他们布置的。”莫芊芊在后面应声。她想解救白薇,对明安城这档子事了解过不少。
“他们来得挺快的。”白薇笑了笑,然后转过身轻声说:“回去吧。”
她越过莫芊芊,将身影留在环曲的楼梯上。莫芊芊偏头看去,深深觉得这道背影多么的落寞。
阴阳图持续地接引着玉女虚像,缓缓将其包裹围住,像是侍卫接引公主一般。
唐康并未阻止旁人的围观,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值得遮掩的。他们远远地站在大安湖围口,再怎么好奇也不敢到这湖畔来,毕竟这不是在点灵灯。仙人之事,祸及池鱼这种道理他们懂得。
胡兰和秦三月也在围观的人里面。
“这就是阴阳家吗?”
一路来,多多少少听人提及了这些人的身份。阴阳家,这是胡兰只在书上见到过的存在,而且关于其记载十分有限,明明是大家,在民间的知名度却远远比不上其他诸如儒释道一流。
神秘,阴暗。
这是胡兰对阴阳家的第一印象。在她的认里,阴阳家便像是戏班子台上潜藏在大幕之后的人,不以真面目示人,却时时刻刻影响着戏台上的表演。
胡兰看个稀奇,涨个见识,秦三月则是来观阵的。“难怪老师让我来大安湖这边,原来有这样的盛况。”
按照叶抚先前的那般问法,她感受着来自阴阳图的气息。蕴藏于心脏的御灵之力被催动,顺由食指激发出来。她体质很特殊,并无命台紫府,也无经脉窍穴,所以叶抚在为她创造修炼方法时,将“十指连心”这句俗话贯通起来,由其手指发挥力量。
御灵之力是极其特殊的力量,但又与自然相连,并无异样,所以秦三月才能这般直接地用御灵之力探进阴阳图去观阵。在旁人眼里,她就是个没有修为无法修炼的普通姑娘。即便是唐康,感受到了那御灵之力,也没有将其同自然气息分离开来。阴阳图甚至没有去阻挡秦三月的御灵之力。
于是乎,阴阳图内每一个地方都被秦三月感知到了。她感知到了其内变化繁复多端的阴阳二气,感知到了四象衍变的玄奥复杂,感知到了蕴藏在咒术之中的庞大力量。同时,她也确切地感知到了那玉女虚像的变化。她记得老师说过,这虚像是大安湖的阵眼,是脱离了实体,经由大道衍生的阵眼。
阴阳图里阴阳二气的转换交替、四象的衍生、灵气的质变乃至规则的变化,这些都在改变着玉女虚像。但具体改变了什么,秦三月就不知道了,她的见识里,还并没有关于这些的。她也很实在,不去强求这些,专心地感受阴阳图内气息的变化,与其于大阵的变化。如同叶抚对她的新认识,毫无疑问,她是一个真道天才。即便现在她对阵理、阵论、布阵、衍阵、点阵这些都还不了解,但是她对阵法气息与势的感知与理解达到了相当恐怖的程度。
起初因为她无法修习神魂的原因,所以叶抚没怎么想过让她成为特别需要神魂的阵师。也就是在她表现出了她对阵法气息感知与理解的天分,才让叶抚考虑到这一点来。
从一开始,她只能勉强感知到阴阳图内的气息变化,到之后能够轻而易举地去感知,而现在,她甚至能够去用自己的御灵气息演算阴阳图内阵法气息的变化轨迹。
“大转阴阳,角亢逆位,氐房逆位……”
她在心里演算着,通过七窍玲珑心,御灵之气以着各种各样的方式变化分化着。上次从灵灯会上回来时,她在御灵上的修炼已经进入了“回转”的地步,也就是可以通过气息回转其所经历过的变化。不同于回转,她现在是根据阵法中气息变化的规律在演算。平时理科学习不擅长的她,到了现在演算的时候,其逻辑、规相达到了相当可怕的程度。
“按照演算,下一步应该是倒转少阴、太阴,平定少阳、太阳。”
她眉目泛光,体内的御灵之力几乎要按奈不住了。心头火热,连同十指一起变得炽热一片,一旁的胡兰也感觉到了秦三月的变化,但是她想应该没有问题,不自觉地贴近了一点,将秦三月护住。
终于,阴阳图完全将那尊玉女虚像完全接引包裹,枳香楼那里灿灿的金光陡然消失。紧接着,阴阳图其上阴阳鱼游动起来,但只有那黑色的鱼在游动,而且是反其道而行之,往上浮。那白鱼便缓缓纠缠着黑鱼,如此这般,磅礴的阴冷之气被宣泄出来,刹那之间充斥在灵气之中,其躁动的力量挤压空气,很快形成一阵大风,激起大安湖上千层浪。
但是那风并未吹到岸上来,尽数地留在了湖上。毫无疑问,是唐康挡住了阴气,准确说来应当是少、太二阴之气。
“猜对了!”秦三月眉毛禁不住颤抖了,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周围的人太过注意。
能够将御灵之气渗透到阴阳图内,所以她能清楚地知道,刚才宣泄而出的阴气全是那玉女虚像的阴气。此刻,因为其失去了阴气,阳气上浮,陷入了狂暴。不过很快,这份狂暴就压制了下来。秦三月没能够知道他们压制这躁动的阳气用的是什么办法。
虽然秦三月能够演算阵法内气息的变化与即将变化的轨迹,但是她到底不明白阵理和阵论,不知道阴阳家的人到底要干嘛,要布什么样的阵。不过,她能感觉到,似乎目前应该是完成了一个完整的流程,或者说这一个流程完成了,因为阴阳图内的气息已经趋于平稳了。
仔细想了想,她觉得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这般想法才刚出,陡然感知到又一磅礴躁动的气息,她立马偏头看去,看见大明湖那个方向的半空之中,悬立着一三首六臂的光影虚像,每一个脑袋都有着十二只眼睛、十二只耳朵。她记得,先前那也是十六尊虚像之一。比起刚被接引的漂亮的玉女虚像,那大明湖上的虚像给人的便是凶煞、狰狞,如同鬼怪志里面的阴间镇门兽一般。
“他们是想把每一尊虚像都接引走?”
秦三月这般猜测,但是很快就否定了,她记得老师说过,十六尊虚像是大阵的十六个阵眼,一座大阵一旦失去了阵眼,便如同将阵法的心脏暴露在外。
随着这一尊虚像的出现,阴阳图内的气息又开始变动起来。先前上浮的阴鱼已经重新归位,同阳鱼纠缠绕动。
“角亢逆位,氐房逆位,心平定,尾萁顺位。东方七宿之变。”
这是秦三月所感知到的来自阴阳图内的又一变化。这个变化已经关乎到衍生的四象的变化了,秦三月一时之间还无法演算出接下来的变化,毕竟牵扯到的是四象二十八星宿气的变化。不同于先前在叶抚的指导下感受阴阳二气,四象之气这是初次接触。感知能感知到,但是理解起来还稍有些艰难。
她思索着,紧皱着眉头,连同站在她身旁的胡兰都开始紧张起来。
“大安湖处于明安城正东位,大明湖处于明安城上东位……”她不自觉地沉吟着,嗡嗡细声。“天之四灵,以正四方……东作苍龙,角亢为首,氐房为胸,作逆位,心不动,尾萁为腰,作顺位。”她在的时候看过天象图,知道四象之气代表着什么。
忽然,她眉目大动,“苍龙逆首摆尾!这是要颠倒四象,改换星宿啊!”似乎是被惊讶到了,她发出了声,好在周围的人纷纷攘攘,一片嘈杂,并没有听得多清楚,即便是听清楚了,他们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却在她出声这句话之后的瞬间,同唐康站在湖畔那里的井不停忽然回头,一眼在人群之中看到了秦三月。
“苍龙摆尾,颠倒四象……”他沉沉出声。
“怎么了?可是星象之术?”唐康在一旁问。
井不停稍顿,继而轻笑着说:“我突然想起这么句话,用来形容现在阴阳图之内的情况很为合适。”
唐康没有钻研过四象二十八宿,能够理解井不停的意思,但也只是能够理解,若是知道更多,只能去推衍,但那无疑是徒耗修为的事。
“大概还要多久?”唐康不耻下问。毕竟术业有专攻,观星观阵这种专业的事他并不觉得自己比旁边这个小自己上千岁的人更懂。
“日息之前能够完成。”
唐康点点头,“届时阳气下沉,星象浮升,便要麻烦你了。”
“圣人客气了,这是我的任务。”井不停谦逊一礼。
人群里。
秦三月再一次沉浸到对气息的感知当中,因为猜到了阴阳图内阴阳家之人的动向,她演算得更加顺利了。只不过,她太过于关注这一点,将七窍玲珑心每一窍都放到了这里,并没有感知到自己身上附着了一道气息。若是在平时,对于气息敏感异常的她定然能在第一时间内发现,但是现在,没能够去发现。
第二百三十七章 荷园会前夕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秦三月预见了阴阳图内四象之气的所有变化。
从起初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的苍龙逆首摆尾,到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的玄武抗泰,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的白虎回首,再到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的朱雀折翼。经历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颠倒四象,改换星宿阴阳的变化。
整个阴阳图内的气息,除了那已经被剔除了阴气的玉女虚像以外,几乎是彻底紊乱了。而正是这气息紊乱到近乎狂暴的阴阳图,让那三首六臂的虚像伏首。这在外人眼里看来,就是一张很大的太极阴阳图先后吸收了玉女虚像和三首六臂虚像两尊虚像而已,并没有其他的,可秦三月很清楚,这其间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变化。仅仅是让玉女虚像的阴气倾泄,便已经是让她惊心不已了,更不需说之后的颠倒四象与改换阴阳。
到了最后,秦三月也差不多明白了,阴阳家之人是想将大安湖这边已经成型且稳定的阴阳气息和四象气息交替到大明湖去。但是她也仅仅只是知道这一点,更多的,诸如“星象”、“星辰之力”、“占星布阵”这些她就无从所知了。
不过,能够感受到这些对于她而言,也已经是足够了,从修炼御灵以来,所感知气息基本上是用于精怪的感知与控制,这对阴阳图内的感知是第一次这般的酣畅淋漓,让她有一种享受倾心的感觉。
因为后续已经能够熟练地演算到气息的变化,所以她便不再像之前感受到“苍龙逆首摆尾”那般惊讶了,故此,附着了一缕气息在她身上的井不停没能再进一步去确定什么。
见到那悬立于大安湖上的阴阳图渐渐沉定下来后,井不停轻轻出声:“衍阵结束了。”
唐康远望长天,赤霞落满,烧红了一片。粼粼朱色似石子落水激起浪花一般,激起了一片水天一色。
“接下来是点阵。”井不停说。
“太阳快下山了。”唐康淡淡出声。
井不停轻笑着说:“圣人不需多虑,左司守的点阵术乃东方大人所传。”
“东方珂……”唐康呢喃一声。
“圣人可对东方大人有疑问?”井不停笑着问。
唐康深深看了一眼井不停,并未看透那深埋在眼底的星辰。他缓缓摇头。
井不停微微颔首,转过头看着阴阳图。
阴阳图如同一床从床上滑落的被子,从湖上半空滑落至湖畔,落地的瞬间,勾连的气息尽皆消散,各自分离开来。一百二十人以左怀恩为首各自站在二甲天位。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那阴阳图并非一张纸布做的图,而是一百二十个人。在阴阳图挥洒其间,绝大多数人几乎要忘却掉那一百二十人,眼里只有神秘晦暗的阴阳双鱼,待到这一切都沉寂下来后,露出原样后,才恍然大悟。
接下来便是点阵,也被叫做封阵,是阵法布置“画龙点睛”之作。
左怀恩原本便披散着的头发,此刻已经是飞舞招展着的。他与其余一百一十九分开,独自一人站在湖边凸石上,身上的气息开始流动变化。
人群里,秦三月脸上映着夕阳。面朝着夕阳,一颗心却紧紧地系在湖畔。胡兰依旧安安静静地护在身旁,她不懂阵法、气息、阴阳四象,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对三月姐姐来说应当是极其重要的。她从先生那里已经知道了,三月姐姐接下来便要新增一门功课了,这无疑是敲开这门功课大门的敲门砖。
左怀恩那深陷的眼眶忽地饱满了,深幽的瞳孔里如同占据了一条将人永隔的黄泉九幽,如潮、如星落,那说不上是磅礴还是缥缈的气息尽皆铺了出来,然后快速绕动。他的气息迅速地与整个大安湖、整个明安城的气息融合交汇碰撞,然后迅速回馈到他的身体。大阵接受了他,将他视为自己的一部分,可以任由他观遍大阵每一个地方,可以操纵每一个地方。
气息的碰撞、交汇、融合与反馈如同驳杂庞大的信息被秦三月捕捉,但是稚嫩的她无法将其层层解析,所有的气息倾轧她的意识,让她出现了短暂的失明与恍惚。眼前恍然一黑,身体险些失去平衡,好在胡兰及时地稳住了她。
“姐姐……”胡兰担忧地喊了一声。
秦三月还没来得及说话,脸色顿时一片煞白,连同嘴唇的血色被迅速抽空。她还没有收回的御灵之力接触到了更加磅礴晦暗的气息,这完全不同于当时叶抚让她感受的气息,与之比起来,先前那无疑是涓涓细流同大海做比。这气息是由左怀恩倾洒的。
左怀恩凌空而立,上顶下阳,下抵上阴,将整个明安城的阴阳分开。在众人的眼里,这像是天灾到来一般。上面是通红的夕阳,下面是晦暗的黑夜,而他们此刻,站立于黑夜之中,望向头顶却是美丽的夕阳。
没来得及惊恐,一切就沉定下来,夕阳落在城里每一个位置,与之而来的还有和煦晚风。
“倒分阴阳。”唐康沉沉地说着。他清晰的记得,当初东方珂也是这般倒分阴阳来点阵的。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倒分阴阳持续了三天三夜。
井不停笑了笑,“这便是东方大人的点阵术。”
左怀恩脚踏阴阳双鱼,从湖上空缓步走来。其间一百一十九人无不合腰长礼。
他走到唐康面前,眼眶依旧深陷,飘飞的长发重新变得柔顺,他没有任何变化,同之前。他笑着问:“圣人可还满意?”
唐康遥望枳香楼,浩然气涌上,看见了那隐藏起来的三首六虚像,转头看向大明湖,那里便换作了玉女虚像。浩然气浸入大地,蔓延至整个明安城,发现一切都安定下来了,回归如常。
“左司守辛苦了。”
唐康没有直接说满不满意,但是知道他的人都明白,他有不满意的地方会直接说出来,什么都不说便是最好的。
左怀恩抖了抖身上的红色法袍,嘶嘶一声,上面新增了一条裂痕。他伸手一招,手没入一片黑色之中,从中取出一道幡旗递给唐康。
“这是大阵的阵枢,还是由圣人你保管。”
唐康接了过来,浩然气瞬间贯通整面幡旗,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后,手一翻,旗子便消失了。
左怀恩回首望了望大安湖,一眼在其间看到了枳香楼上那位姑娘。他眼眶限得更深了,声音低沉了许多,“还请圣人将那位姑娘转移到大明湖去,越快越好。”
“养神的阵呢?大明湖那边需要布置吗?”唐康问。
左怀恩摇摇头,“当初东方大人在布阵的时候,十六个阵眼,十六个区域每一个都有同样的养神阵,圣人可以用阵枢去查看具体的位置。”
唐康心头一动,难得笑了笑,“东方珂不愧是东方珂。”转而,他深深地看着左怀恩说:“还希望他能从幽关全身而退。”
“多谢圣人祝福,想必有这般祝福,东方大人能更加平安。”
左怀恩说话滴水不漏,唐康听此也不再同他多说些什么了。
左怀恩便转身对井不停说:“不停,下面就需要你了。”
井不停点点头。
“需要观星台吗?”
井不停摇头。
左怀恩沉沉一笑,“也是,依你的本事,不需那观星台。”
井不停正了正身,对唐康说:“明安城这般层次的观星、衍星和定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希望圣人能够谅解。”
唐康大袖一挥,“不需顾虑我,按照你自己的办法来就是了。”
“圣人大明。”井不停颔首一礼。
唐康挥手,一滴墨珠落在左怀恩手心,“若是有事,用这墨珠唤我即可。”
左怀恩手指绕动,墨珠渐渐隐去,知道唐康应当是有其他事了,“圣人请忙。”
不作他言,唐康迈步便消失于此。
唐康走后,井不停站直了许多,他笑着说:“圣人的气势果真还是比不了。”
“他是千年圣,你不必多比较,”左怀恩深陷的眼眶难得柔和了一些,“你的路还长,好好走下去,不会比谁差的。”
井不停眼中渐渐涌出星辰的痕迹,仰望长空,缓声开口说:“每个人都是天上的星星。”
左怀恩点点头,四下之内的生灵,都能在天上找到自己的命星,这是世间赋予的伟大规则。
“但是曲红绡没有。”井不停低低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左怀恩瞳孔一缩,“那你……”
“是啊,我来这里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命星。”井不停说罢,闭上眼,遮住眼中的星空。
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井不停开口说:“左司守,若是你有时间的话,帮我算一个人的命好吗?算命格这种事情,你应当是比我精通。”
左怀恩点点头。
井不停捻指一动,一道灰白色的气息掠出,泛动一圈后,在左怀恩的手指环绕。
“就是这个吗?”
井不停点头,“这个孩子刚刚看着阴阳图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左怀恩皱眉,关乎到阴阳图的事情,由不得他不上心。
“苍龙逆首摆尾,颠倒四象,改换阴阳。”
左怀恩顿时一惊,“这不是刚才阴阳图内四象之气的变化吗!为什么能被人看见!”
“对啊,我也不明白,所以才找你。”井不停笑了笑。
说罢,他颔首一礼,“不打扰左司守了,我再不去忙活,估计唐康圣人该升起了。”他转身便离去,没入人群之中,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便如同来参加荷园会的读书人。
“苍龙逆首摆尾……”左怀恩呢喃一遍,深深地看了一眼连接大安湖与主城区的路,本就深陷的眼眶更加地深了。
……
唐康找到了李缘,在一栋酒楼里。找到时,李缘正品着酒菜。唐康不爱喝酒,便只是坐在他的对面。
“一切顺利。”唐康开口说。
李缘笑了笑,“若是让左怀恩知道我还活着,估计凭着一身阴阳玄袍粉碎都要来杀了我。”
“他杀不了你。”
“总归是个麻烦事。”李缘停了停筷子。
唐康没有就李缘和左怀恩之间的恩怨多说什么。
“新的养神阵在大明湖,你安排一下,把那位姑娘转移过去,越快越好。”
李缘点点头,“荷园会上,你还是不露面吗?”
唐康淡声说:“没有必要。”
李缘似乎是想争取些什么,语速放快了一些,“法身也好,总归让这些孩子们看一看他们向往的人。”
唐康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缘,眼中却依旧看不出什么预料之外的情绪。最后,他点了点头。
李缘心情一下子畅快了,捧起桌上的酒坛子,一饮而尽。等放下酒坛子时,面前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
盛景奇象结束了,天色也不早了,众人这才惊觉已经快过晚饭的时间了,四下哄散,想着脑袋里头又多了一件以后可以在茶余饭后,同孩子、友人吹嘘的谈资。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修仙界的事情再怎么绚丽,再怎么多姿多彩,终究也只是饭后谈资而已,谈过叹过后便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
秦三月同胡兰走在回去的路上,脑子里想的仍旧是大安湖阴阳图里面的事情。先前点阵时的倒分阴阳,太过磅礴的气息让她许久都没有缓过来,缓过来时却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觉得很是可惜,不过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御灵水平已经达到回转的地步了,可以根据气息去还原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回转之前的点阵便是她接下来的目标。
胡兰多少觉得有些无聊,旁边的三月姐姐在沉思当中,看到个有意思的东西都没得说。不过现在她懂事了,知道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不能强求每个人都顺着自己,没有抱怨什么,学着一个人玩也能玩开心。
两人迈步在回去的路上,微芒的夜色许好,踩着微风与灯光。
……
气氛低沉的夜里,总归会出现那么一件事,激起心头的千层浪。
没有下笔心思的白薇,只得睹物思人,呆呆地坐在房间里,半边脸贴在桌子上,用手掌抵着,就那般看着依旧没有熄灭的提灯。许久许久。
直到枳香楼的人敲门送进来一封信,这样漫无目的的时间才被打发。
打开信后,看见那信上写着:
“白薇姑娘,告以。听闻姑娘妙手可作天籁,曲终罢了鬼神哀。于逢时至,青梅学府诚邀姑娘参加荷园会,在文会上谱一曲天籁。此番相邀,有圣人唐康应允,姑娘大可不必在意拘束一事。”
落笔:青梅学府,戈昂然。
第二百三十八章 无“据”无“束”
白薇心里兀地一突。她看到了“荷园会”三个字,这三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字。
莫芊芊站在旁边问:“谁写的信?”她有些疑惑,因为几年来,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写信给薇姐姐。
“青梅学府。”白薇蹙起了眉。
“青梅学府?写的什么?”
白薇将信纸递给莫芊芊:“你自己看。”
莫芊芊接过信纸看了一番,旋即皱起了眉,相比起青梅学府邀请白薇参加荷园会这件事,她更在意信纸上说的“此事有圣人唐康应允”。唐康是谁她自然知道,是儒家七位千年圣之一,是东土万万读书辈的向往,是这整件事的当局人。但是他与青梅学府的联系,她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真的吗?”白薇问。
莫芊芊想了想说:“戈昂然是青梅学府的院首,与石祝并称为青梅二圣,同为半圣,下笔有神,真的应当是真的……”说着她顿住了,陷入了思索当中。
“可觉得有什么不妥?”白薇眉头泛泛。
莫芊芊偏过身,向大明湖的方向看了看:“既然戈昂然说了得到了唐康的应允,不必在意拘束一事,便应当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何在荷园会的前一天才邀姐姐你去奏琴瑟。”
白薇心头明晰,“也就是说这大概是临时起意,目的并非是为了让我奏琴瑟,而只是为了让我去荷园会,邀请只不过是个看的过去的理由。”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应当怎么做,拒绝吗?”白薇问。
莫芊芊呼了口气,“这根本没法拒绝,如果只是简单的邀请,也就不用戈昂然亲笔写信了。”
沉默了一会儿。
“先前来过消息,说了荷园会过后便是时候,所以说,这其实是最后的时间了吧。”白薇语气微沉。
莫芊芊咬牙点头。她不想接受事实,但是不得不接受。
“那就……去吧。反正这是唯一的选择。”
莫芊芊怔怔地看向白薇,后者眼里涌着决绝与无畏,好似到了这最后,什么也无所谓,什么了无所畏了。
白薇做下这个决定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了,又一封信送了过来。
落笔依旧是戈昂然,好似他听到了白薇的话
“感谢白薇姑娘受邀。还请姑娘做好准备,备好必需,我们稍后再来迎接姑娘。”
莫芊芊脸色黯淡,“真是虚伪,枉为半圣。”
白薇勉强一笑,“既然是决定好了的事情,多说也无益。”
“哼,我就是骂他们一下。”莫芊芊孩子气一般撅了撅嘴。
“准备一下吧。”白薇浅浅说。
在这无奈与决绝当中,她心里头唯一支持自己去怀揣美好的就只有叶抚了。她知道叶抚会参加荷园会,便期待着与之再相会,但因为先前自己同他说过不会参加荷园会,如今又去了,就只是希望到时候他不要认为自己在骗他。
“要带些什么。想必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莫芊芊翻动着东西问。
白薇环视一圈,轻轻叹气,“这般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刻意带上的。”她将提灯提在手里。这个很重要。
莫芊芊打开一顶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来,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情,驱散心头的不快,笑着抚了抚木盒,“姐姐上次弹琴还是去去年年夕。”
“许久不曾碰过了,也不知还奏得响几个音。”白薇轻声说。
莫芊芊抠开木盒的木,露出里面的样子来。微微带有红意的褐色丝桐静静地躺在里面,许久不曾被人点拨,等待着。莫芊芊轻轻地拨了拨,微微的颤动带起纯净的声音。“声音还没变。”她回头看了看白薇,“姐姐要先试试手吗?”
白薇摇摇头,“收着吧,过去了再说。”
“听姐姐的。”莫芊芊盖上木盒,扣上木。
没什么特别需要带的。这般想着,白薇也还是觉得颇有些神伤,在这间房里住了五年了,值得留念的还找不出一个一二三五来。一眼望过去,文房四宝和书是最显眼的,也是房间里面最多的。这些书白薇都看了个遍,有的甚至反复读了许多次,她本来想着带上这些书,但是到了最后也觉得没多大必要,毕竟这次出门不是换个住处,而是换种活下去的方式。想着到自己成了神,兴许就不喜欢看书了,也不喜欢弹琴养花了。
收拾了几件衣服,最后再到顶楼去浇了浇花,便结束了准备。
白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憾,有没有添补完遗漏在这里的空缺,她并没有再多去感伤什么了。房间没多少变化,依旧干净整洁,依旧放着许多书,依旧有几盆好看的花,墙上依旧挂着一些画卷,好似它的主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出个门,马上就要回来。但并不会。
不约而至的是戈昂然的第三封信。上面简简单单两个字。
“有请”。
白薇站在前面,背后背着木盒,里面装着丝桐。莫芊芊站在她身后,收拾好的行礼都尽数放在那玉镯子里了,她的怀里抱着又娘。
白薇轻轻拉开门,一步迈了出去,同往常一样,只是简简单单地出了个门,但是落脚的位置却并不是门外熟悉的走廊,而是另外一间房,一间会客房,会客房里坐着一个留有很长的白胡子的老头,准确说来应该是一个老先生,他穿着儒衫。
白薇有些愣神,下意识往后面看了看,却发现后面是一个庭院。
“白薇姑娘。”那白胡子老头温声喊道。
“你是谁?芊芊呢?”白薇警惕地看着他。
“莫姑娘在外面等你。”白胡子老头面色红润,笑起来中气十足,“至于我,我叫戈昂然。”
“你就是写信那个?”
戈昂然点点头。
“这里是哪里?”
“大明湖。”
白薇顿了顿,但是她没有问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大明湖,毕竟常年同莫芊芊在一起,知道不少修仙界的事。
“信上说,唐康……圣人应允我离开枳香楼,可是当真?”白薇镇定下来,认真问道。
戈昂然抚动胡须,“当真。”
“青梅学府邀我在荷园会上作曲,可是当真?”白薇又问。
“自然是真。”
白薇呵呵一笑,“什么时候儒家的文会也兴起了表演一事了。”言语里带着嘲讽。
“不不不,”戈昂然一连三个“不”,“我们有理由相信,白薇姑娘你的琴瑟并非只是表演。”
话里有深意,但是白薇不愿意去猜。她不想同戈昂然多说些什么。
“戈院首还有要说的吗?没有的话能不能让我先休息,天色也不早了。”
戈昂然笑着摇摇头,“我以为姑娘你有想要问我的,才先跟你见面,看来是我多想了。”
白薇歉意一笑。
“我送你出去吧。”戈昂然稍稍叹了口气。
白薇不知道这叹气有何深意,“明日便是荷园会,就不麻烦院首了。”
戈昂然自然是看得出自己不招白薇待见,他心里知道这是难免的,也没有去在意什么,一缕神念递出。不一会儿,从外面庭院走进来一个人。白薇知道她,正是那晚主持点灵灯的甄云韶。
“院首,你找我。”甄云韶看了一眼白薇,便向戈昂然行礼。
“带白薇姑娘去休息吧。”戈昂然简单吩咐一番后,便转身离去了。
点灵灯的时候,甄云韶留给白薇的影响还算不错,所以她并没有怎么抗拒。
“姑娘请跟上。”
甄云韶简简单单说完后,便走在前面。白薇背上背着木盒,手里提着提灯,紧随其后。
一路上并无话语。
离开了那间宅院后,出来便能看到大明湖的景致。作为明安城风景最好的地方,自然是有着其独特的景致。现在的大明湖还没有开放,没有什么人,偶尔经过一个,还是在为明天荷园会准备着的人。不同于大安湖,整片大明湖上没有一座楼,空荡荡一片,在这里夜里缭绕着雾气,颇有缥缈不在人间的感觉。走在湖畔上,感受着湖风,烦闷的心竟安定下来。想着明天这个时候,这里便是人山人海了,也还有几分享受这独特静谧的窃喜感。
“要我帮你吗?”走着走着,甄云韶忽然回头问,她看着白薇背后的木盒,“还有一段路,背着这个走,会有些累。”
“不用了,谢谢。”白薇不反感甄云韶,但并意味着她愿意去接受。
甄云韶没有说客气话,便带着白薇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后,她轻声开口说:“我听过你的事,虽然具体的不太清楚,但是大概知道你在大安湖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自由,只能呆在那一处。”
白薇勉强一笑,“都有这么多人知道了啊。”
甄云韶摇摇头,“也仅此而已。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没有多少。”
“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
甄云韶语气放缓,“我想告诉你,在大明湖这里,你不用像在大安湖一样,只能呆在一处。只要是在大明湖的范围内,你去哪里都可以。”
白薇心里一动,紧着问:“为什么?”
“院首告诉我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甄云韶轻声说。
“戈昂然?”
甄云韶看了一眼白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院首抱有敌意,但我想告诉你,整个青梅学府,值得你信赖的应该只有院首了。”
“为什么?”白薇越发糊涂,“为什么是对我来说?”
“学府的其他人都是说把你带过来,只有院首说把你请过来。”甄云韶轻轻说着,“你可以不用在意我的话,这些都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白薇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问下去,心情微沉。
走过一段路后,遥遥地可以看到一间宅院,临靠着大安湖的湖口,看上去颇为雅致安静。
“那里就是你住的地方,东西都准备好了。”甄云韶停了下来,“我就不送你过去了,姓莫的那位姑娘在那里等着你。”
“芊芊……”白薇呢喃一声后,蹙着眉认真地问:“你先前说,我能在大明湖的范围内自由活动,是真的吗?”
甄云韶点头,“院首不会骗人的。在这里,你没有拘束。”
白薇惨淡一笑,“这本来就是最大的拘束。”
甄云韶眉头稍皱,她不知道白薇的事,也就不太理解白薇这句话。她只是莫名地觉得白薇有些可怜。稍稍顿了一下,她取出一块令牌,“这是我的身份令牌,或许你用得上。”递给白薇后,她转身便离去了。
白薇握着手里刻有“甄云韶”三个字的令牌,还残留有温度。她看了看渐行渐远的背影,呼出一口气,提着灯,背着木盒走向湖口。
刚走进宅院,还没来得及看一下样子,白薇整个人面前忽地就站了一个人。莫芊芊一把抓住白薇的手,紧张兮兮地问:“那些家伙没有对你做什么吧?”眼眸里满满的担忧。
白薇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感到一丝暖意。
见到白薇一切安好后,莫芊芊才缓了一口气,继而咬牙说:“那个臭老头子太可恶了,要不是看他老得半只脚进棺材了,我非打的他找不到北!”
白薇稍微猜了猜便知道莫芊芊说的是戈昂然,安抚着说:“没事就好。”看了看院子,脸上挂起笑意,“看一看这个新‘家’吧,收拾一下,我待会儿还要练练琴,总不能让人瞧了笑话去。”
……
井不停来到了平望楼,这里是明安城最高的地方,理应是最适合观星的位置。但显然,他并不是为了观星而来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左怀恩以倒分阴阳点阵结束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完成了观星、衍星以及定星。皆知他是观星崖的天才,但是到底天才到何等地步,却没有人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向来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抱有极大的好奇,就好比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有多高,便没日没夜地观星以确定自己的极限;不知道曲红绡为何没有命星,便来到这东土,等待着与她的再相见
不知道这平望楼上的三盏灯为何其中一盏和另外两盏完全不同,便来到了平望楼。
他想上楼,但是他面前的人不想让他上去。便是那个守塔人。
守塔人站在黑暗当中,不着外面月光半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幽幽。
井不停倒是没想到还有人在这里守塔,若是只是个普通的人他自然不会在意,但显然,这个守塔人并不普通,但是不普通在哪儿,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
“那这里是谁该来的地方?”井不停这般问道。
守塔人出声,“身带罪业之人。”
“罪业?”井不停颇为疑惑,“杀人算是罪业吗?”
“算。”
“那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守塔人沉沉开口,“那你是来赎罪的吗?”这般话说着,好似有无尽的幽光穿透一切,将整座平望楼覆盖。
井不停顿住,抬头看那平望楼上的三盏灯,其中两盏莫名地便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又低头看着那潜藏于黑暗中的影子,心头一股悸动涌出,如同擂鼓震慑。
“抱歉,打扰了。”说完,他转身便离去,他感觉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黑暗还是黑暗,并没有因为井不停的出现和离去改变什么。
“世上没有人需要赎罪。”黑暗里,一阵低语。
……
左怀恩无法理解一件事
“世上会有没有命格的人吗?”
他看着手指尖萦绕着的灰白色气息,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这是井不停让他帮忙去算的。是井不停口中那个可以说出阴阳图内四象之气的变化的人。但是当他算命看命格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人根本没有命格。
这并不是算不到,也不是被人遮掩了,而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命格,如同一张白纸。看不到过去未来也就罢了,便是连现在都看不到。好似这人经历过的一切全都没有被规则、世界所记录下来。
用一句简单的话来形容就是,这世间好似并没有这个人。
三番五次的尝试,都是如此。
左怀恩想起了井不停同他说的,曲红绡是一个没有命星的人。却不想,现在自己碰上了一个没有命格的人。他无法去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件事,思考良久后,他还是把这件事传回了东皇宫。
……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胡兰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若不是门里的场景一切都还熟悉,她便要以为是自己进错了屋。
居心笑脸盈盈地看着胡兰和秦三月,不待两人反应过来,喜上眉梢地迎了过去,“便是胡兰和三月两位妹妹吧。”
胡兰警惕地撤了撤步,习惯性地挡在秦三月面前。以前的时候,她是习惯性地站到秦三月后面。
“你是谁?”胡兰皱眉问。她把叶抚的话谨记于心,“每个人都是以貌取人的,只不过不应当把一个人的外貌当作他的全部”。虽然她觉得站在面前的这个看上去比三月姐姐大一点的人很好看,但是她还是抱有十二分的警惕。
居心跟着何依依来到宅院后,发现里面还住有人,便好一番追问,便从他那里知道了胡兰和秦三月等人的事情。听何依依说起胡兰的时候,她就很喜欢胡兰这个小姑娘,一见到本人便更是喜欢得不得了,想着果然是很可爱很有灵气的姑娘。
见着胡兰这般提防自己,居心难免觉得可惜。她向秦三月和胡兰介绍了自己。
“何依依的老乡?”胡兰从居心的话里提炼出这么个信息来。
居心听此,表情稍稍僵了僵,“话虽如此,但听上去不太好听呢。你可以认为我是他的青梅竹马。”
一个“青梅竹马”,两者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便体现了出来。
胡兰没有青梅竹马,虽然知道意思,但是理解不能,存疑地问:“何依依呢?照理来说,不是应该他向我们介绍你吗?”
“他啊……”居心面色犯难,“你们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胡兰和秦三月便跟着走进了去。
越过庭院,穿过廊道,到了尽头的园林里。胡兰赫然发现,何依依头顶着一张桌子,桌子被灵气维持着平衡,与此同时,他十分委屈地在读书。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他?”胡兰瞪着眼问。
居心看着何依依的样子,笑弯了眉毛,“具体的我不知道,好像是让祁大哥丢了面子。祁大哥刚才回来后,二话没说就一张桌子丢到他脑袋上,然后就修炼去了。”
胡兰啧啧两声,“可怜”一声后,摇着头就牵着秦三月走开了。
居心看了看可怜兮兮的何依依,又看了看胡兰走起路来摇来摇去的辫子,果断地选择了后者,踩着轻快地步伐跟了上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同一片月下,等待明天
对于白天所发生的事情,祈盼山终究是有些放不下心来,打坐都沉不下心,当然,这不是说何依依失了言行这件事,他虽然恼火,但还不至于斤斤计较,反正也给了惩罚了。他所在意的是阵势这件事。
明安城大阵显势的时候,祈盼山也在明安城,自然也受到了阵势的压迫,因为修为高法宝多的缘故,他没有像普通人那般被压在地上喘不得气。虽说是这样,但依旧是感受到了那庞大无垠的压力,无法去反抗的压力,正是这份压力让他心有不安。
作为道家的人,他虽然没有主研法阵,但是接触得不少,毕竟道家对于法阵也是相当擅长的。正是因为如此,在大阵显势的时候,他能够清晰地知道,这座大阵包括住了整个明安城,并且并非是道家所布置,其间没有任何道意。能够布置出这般大阵的人,除了道家的人以外,他能够想到的就只有阴阳家了。一旦这么想了过后,他几乎能从气息感受里肯定,这座大阵一定是阴阳家布置的。
待到大阵阵势稳定后,他走遍了整个明安城,去印证自己的猜想。直到阴阳家东皇宫的人出现,他的猜想得到了肯定。而让他安定不下来的,便是阴阳家之人。
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情,让他对这次荷园会的认识不断发生改变。一开始他只当是个儒家学府的文会,但是从清净观和无上清净通宝天尊的神像开始,一切在发生变化,之后从叶抚那里得知了大安湖的养蛊大阵,开始怀疑“为何养蛊”、“养的什么蛊”、“何人养蛊”,再之后的便是明安城大阵显势,如此庞大的法阵让他知道了明安城绝非寻常城池,荷园会选在明安城也绝非机缘巧合,以及李缘、唐康的相继出现,都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荷园会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文会,即便他不认识李缘,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知道李缘是一个非常不简单的人。
甚至,丝毫不掩抑地说,在祁盼山看来,其实最大的未知应当是叶抚的存在,只不过在他的认识里,叶抚所处在的范围超出自己太多太多了,无法去理解也不应当去理解。他之所以定不下心来,自然是因为何依依要参加荷园会,还有今天刚到的居心,这两人都是他不得不去在意的人,如果说荷园会真的存在着极大程度上的危险,那么他自然不会让何依依和居心卷入其中。现在关键的就是,他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危险。
心里难以安定,思索良久后,他还是决定去找叶抚谈一谈。当下,这大概是唯一的可能了。
来到叶抚的房门前,敲了敲。
门内叶抚的声音缓缓响起,“请进。”
祁盼山推入而入,一眼看去,发现叶抚在桌前写着什么,只不过并非是用毛笔,而是用着他自己的笔。
“先生,打扰了。”
叶抚放下笔问:“有什么事吗?”
“白天的事情,我有些不解。”
“是那十六尊虚像的事情吗?”叶抚问。
祁盼山点了点头,“依先生之能,应当能看出来,这明安城本身便处在一座大阵之中。”
“你的说法有问题,这座大阵是依城而建,并非城池处于大阵之中。”叶抚摇头修正了祁盼山的话。
祁盼山歉意一笑,“是我先入为主了。”他习惯性将明安城视为普通的城池。
“然后呢?你对什么不解,大阵,还是明安城?”
“荷园会。”祁盼山定声说:“我对荷园会不解。”
这个回答出乎叶抚的预料,稍微想了一番后,大致理解了祁盼山的不解。“你担心何依依和居心?”白天的时候,叶抚已经见过居心了,很可爱一个少女。
祁盼山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个荷园会,叶抚便直接猜到了自己心里头的关键,苦涩一笑,“瞒不过先生。”
“荷园会乃青梅学府所办,应当不会出现差池的。”叶抚将抒写的纸本合上,站了起来。
祁盼山呼了口气,“荷园会选在明安城举办到底是为了什么?先生有了解过吗?明安城大阵、大安湖大阵、清净观、通宝天尊神像、阵势显露、圣人唐康、抵御阵势的剑客还有阴阳家之人这些的出现都只是巧合吗?都跟荷园会没有关系吗?”
叶抚直直地看着祁盼山,认真地说:“如果我告诉你,真的没有关系,你相信吗?”
祁盼山如遭雷击,晃晃往后退了一步,愣神许久,脸上尽是无奈与苦楚。这由不得他相信还是不相信,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终其到底都不会改变事情的本质。
叶抚见祁盼山也说不出话来了,幽幽地吐了口气,“这并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你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你还想知道吗?”
祁盼山看着叶抚的神情,他丝毫不怀疑,如股自己说想,那么先生会立马告诉自己。这个场景似曾相似,隐约地记得,似乎在不久之前,自己也曾问过先生一些问题,先生也是同样地问自己想不想知道,但是那一次他因为畏惧而摇头拒绝了。这一次,他同样畏惧,但是他不能拒绝,因为他身后还站着何依依,若是退缩了,何依依又会遭遇什么,他不知道。
“想!”
这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来,痛苦地挤出来。
叶抚看着祁盼山神情有些复杂,“上次我给了一张纸,让你在荷园会何依依最困难的时候交给他,你还记得吧。”
“记得。”
“记得就好。”
“那纸条到底有什么用?”祁盼山很想知道。
叶抚摇摇头,“你先听我说。”
“洗耳恭听。”
“你是从落星关过来的,应当知道落星关外那条黑线意味着什么吧。”
祁盼山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丝毫不惊讶叶抚知道。“那条黑线的说法许多,世间普遍流传的是妖潮,但是在落星关内部说的是那是罪业,是通明纪元留存下来的罪业,罪业遍布天下之日,便是苍生沉落之时。而在大门大派里流传说的,那道黑线代表的是大势以及大势背后无尽的因果。至于里面具体是什么,无从得知,还没有人能从黑线里面活着出来。”
“先生,这件事与那黑线有关吗?”
叶抚背着手走到窗前,“未来一段时间内,天下的许多事都与那黑线有关。这次的事也不例外,荷园会只不过是刚好碰上来,用来转移寻常人的注意的一件事罢了。”
祁盼山陡然心惊,“荷园会只是一个幌子?”
“不能这么说,荷园会是实实在在地要举办的,只不过刚好撞上这件事而已,就做了遮挡暗流的山石。”
“这件事是为了应对落星关外那条黑线的?”祁盼山猜测。
“没错。”
祁盼山喃喃自语,“也就是说,那些大人物早就预料到落星关会失守,而我们这些守关人只不过是徒劳挣扎罢了。”
“不要那么悲观,万事皆系于一线之上,没有绝对的徒劳,也没有绝对的毫无意义。”
祁盼山知道叶抚话里有深意,“会有预料之外的事情?”
叶抚笑了笑,“落星关的失守是预料之中,但你要知道,预料终究是预料,只能看到预料之中,没法看到预料之外。”
叶抚的话如同咒语一般响起在祁盼山心头,让他惶惶失了心守。
“你所说的圣人唐康也好,那不知身份的剑客也罢,连同出现在明安城里的阴阳家之人都是局内人。而荷园会并不在局内,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何依依和居心他们不会被卷入其中,能够有一段值得高兴的回忆。尤其是何依依,他的故事会很精彩。”叶抚缓声说着。
这一番话语,无疑是让祁盼山安心许多,“那这件事已有定局了吗?不会影响到荷园会吧。”
“会,当然会。不过那与你们并无关系。”
叶抚的回答很直接。祁盼山心知,不到那样的层次,想要扯上关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那先生,我之后需要做些什么吗?”
“不用刻意去做些什么,你抱着何等目的来,就以何等目的行事。”
“这样就可以吗?”祁盼山问。
叶抚点头。
这般来说,祁盼山来找叶抚谈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从叶抚那里得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不疑真假,也没有资格去怀疑什么。
“这纸条到底有什么用呢?”祁盼山最后还是问了一遍。
叶抚看了一眼祁盼山说:“能让何依依知道他到底该做什么。”
祁盼山没有明白得很透彻,但是他没有再问下去。他很清楚自己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便不能再做一些逾越的事了。
“先生且安。”
说罢,祁盼山退去。
叶抚站在窗前,远望着南方,“红绡,预料之外的事能不能发生就看你了。”
正出神地响着,门又被敲响了。
“进来吧。”
秦三月推门而入。
“感觉怎么样?”不待秦三月说话,叶抚率先问道。
秦三月知道老师是在问她在大安湖观阵的感觉,“感觉有些奇妙。同样的气息可以因为不同的办法发生千奇百怪的变化,然后出现各种各样的结果。以前只是在《修仙表录》上粗略地了解了一些与阵相关的知识,那时不觉得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如今一见,发现很有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秦三月敛了敛眉头,“只是,我学习阵法这件事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为什么这么说?”叶抚笑问。
“器符丹阵都基于神魂的强大与否,历来强大的阵师无一不是神魂通幽的存在,不用老师说我也知道,我没法修炼神魂。没法修炼神魂,又如何做得了阵师。就算我对气息的感知再怎么敏感,对阵法变化衍生的演算再怎么精准,也不过是空架子。”秦三月从大安湖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这么件事,她是真的惊异于阵法的万般变化,也是真的无奈于自己没法修炼神魂这个事实。
叶抚没有批评秦三月自怨自艾,毕竟她的情况是真的很特殊。他缓下声来,温声说:“当初你没法修炼,可总还是找到了御灵这么个办法,而且并不比寻常的修仙弱,甚至比起修仙更加适用。如今没法修炼神魂,可总是能找到代替的办法。”
“可上次本已是麻烦老师你了”
叶抚打住秦三月的话,“不麻烦我的话,我作为你的老师有何意义。”
秦三月定定地看着叶抚,低下了头。不曾受过优待的她,始终不愿麻烦他人,所以她极力做到最好,不给叶抚添麻烦。
“多少也依赖一下我吧,不然我这个老师当得多寒酸啊。”叶抚打趣自己一般说着。他拍了拍秦三月的肩膀,“回去休息吧,你今天已经很累了。”他自然是看得出来,秦三月在大安湖受到了庞大阵法气息的冲击,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也等同于几天几夜不曾睡觉的疲惫了,现在有点强撑着的意思。
叶抚这么一句话出来,秦三月意识上和身体上的疲惫一下子涌了出来,一股恍惚感使得她险些跌倒,满怀歉意地说:“让老师担心了。”
“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参加荷园会。”叶抚摇摇头说。
秦三月点头,转过身迈开步伐。
“三月。”叶抚叫住了秦三月。
“老师还有吩咐吗?”秦三月回头问。
叶抚认真地说:“以后再这般参悟阵法变化时,记得留一份心思注意旁人。”
“这……”秦三月还想问什么意思,可话刚出口,忽然就意识到了应当是自己在大安湖的时候被别人注意到了。她连忙说:“谢谢老师提醒。”同时御灵之力挥洒而出,遍布自己身体,迅速地将不同于自己身体气息的那一丝气息隔离开来。
“老师,这是?”秦三月看着被隔离开来的那一丝微弱的气息问。
“自然是其他人的气息。”
秦三月问:“该怎么处理?”
“留着吧,或许以后会有用。”
秦三月似懂非懂,但还是照叶抚的吩咐,将这缕气息隔绝起来然后收好。
“老师,可以了吗?”
“去吧。”
秦三月点头离去。
叶抚看了看天,随手带上门离开这里。
穿过廊道,在桃园里看见了何依依。祁盼山已经将那张桌子从何依依头上拿下去了,他现在正在读书,读的是《石祝》。叶抚路过的时候,何依依叫停了他。他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书都没怎么看进去。这对他来说很少见。
“先生,我想问一件事?”
叶抚点头,“你问。”
何依依翻弄着手里的《石祝》,上面的修改痕迹清晰可见,“早上听胡兰姑娘说上面这些修改痕迹是先生你的字迹,”说着,他连忙挥手:“先生不要误会,我不是说这是你修改的,我只是……我只是……”说着他沉默了下来。
“这的确是我修改的。”叶抚没有遮遮掩掩什么,明了地说了出来。
何依依即便早已这般猜想了,肯定了,但听到叶抚亲口说出来,依旧还是惊颤了心。他恍然之间,便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叶抚了。
“《石祝》是半圣所著,先生你的修改……我看了许久许多次,是更加合适的。那先生你……岂不是……岂不是……”岂不是什么,他说不出口来。
叶抚摇摇头,“不用往复杂的方向想,半圣也会犯错,能指出半圣错误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圣人。何依依,你是个读书人,应当做的是读书,读圣贤书,读朝上书,读俗世书,读天下书。”
“读圣贤书、朝上书、俗世书、天下书……”何依依呢喃一遍又一遍。
“不要走岔了路,身边再多的光怪陆离,再多的纷纷杂杂,你首先得捧得稳手里头的书。”
叶抚一番言语振聋发聩,何依依陡然醒过来,连声道:“是我糊涂了心志,岔了本心。”
“看得开,明了前路,自然是无拘无束。想不通,绕了圈子,多说也毫无意义。”
留下一句话,叶抚迈步离去,信步月下廊桥上。
何依依长呼一口气,定下一颗心,认真地钻研起《石祝》上修改过的地方。同叶抚说的那般,何依依九层九的世界里都是读书,一旦走进了自己的世界,无论如何,读书都是第一位。
叶抚拉开宅院大门,一眼便看到了隐匿在廷树上的少女。不过后者并不知道叶抚已经发现了她,蹲坐在廷树枝节上闭着眼睛,像是野猫一般娴静。但叶抚知道,这个少女动起身来是同猛虎一般暴戾疯狂。
叶抚径直地走到廷树下,而到此刻,少女也依旧没有发觉自己被发现了。直到叶抚手指轻轻点了点树,树身猛然晃动将她给摇了下来。
同叶抚说的那般,如猛虎动。少女狠戾不留余地的攻击顷刻之间落在叶抚的身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要排除一切未知的威胁。而结果上也是显而易见的,她的第一波攻势没有触碰到叶抚半分。
只一瞬间,少女心头涌出念头,这个人惹不起!下一刻,她便要逃离此地。但她面对的毕竟是叶抚,刚迈出一步,便被如同潮水涌来的压迫压得动弹不得。
叶抚面向她。即便是分毫动弹不得,她眼里的神情也无半分惊恐,有着视死如归的冷淡。除了柔弱的样子和娇小的身体以外,没有任何的理由去证明她是一个深闺少女,比起来,她更应当是一个冲阵破阵的万人敌。
“第五周周是吧。我问你一个问题。”叶抚没有绕圈子,直接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第五周周双眼蓦然攀上灰芒,似乎随时随地都可能自裁。
叶抚没有闲心思去安抚她,声音说不上冷漠,但绝非好心情,“不要让我用把‘千将’这个身份告诉何依依。”
第五周周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就被识破了身份。她接下的任务是以本来的身份去保护何依依,如果叶抚所说一旦发生,便意味着任务失败。她不想任务失败。
“可怜。”这句话是叶抚在心里头说的。
“长宁军前不久应当是抓了一个叫‘骆风貌’的人是吧?把他的情况告诉我。”叶抚直接问说。
第五周周狠狠地看着叶抚,似乎要吞掉他一般,但瞧着他眼神里遥远深沉的冷淡,又升起了无限的畏惧,最后她咬牙说:“骆风貌身为鞍山山神,鞍山之地一片荒芜,本是失责,又不奉朝火,逃离立神之地,应当神陨,九日前,于都城之外伏首,此刻正等待宣判。”
叶抚听此没有丝毫以外,这本也就在预料之中,“作为不把你的身份告诉何依依的代价,你想办法把骆风貌放出来,带到明安城来。最好在荷园会结束前。”从以骆风貌神道香火作为交换,帮他离开鞍山开始,叶抚就已经打算了解他的事了,但是现在,又有了心的打算。
“休想!”第五周周毫不犹豫地拒绝。如果这般做了,便是违背长宁军。而且接了任务后,便暂时脱离了长宁军,现在等同与长宁军没有任何关系。
叶抚无所谓她的拒绝,“随你。荷园会结束前我看不到骆风貌,你就准备回去向李明廷请罪吧。”
说完,他转身进了宅院,没有给第五周周留下丝毫回转的余地。
徒留第五周周在廷树之下惊颤烦闷。惊颤于叶抚的强大与其随口说出叠云国陛下的名字,烦闷于自己被这般威胁却无能为力。她甚至没有心思去猜测叶抚的身份了。
她是第五周周,是叠云国第五家族失散已久的三小姐,表字蔷薇;更是长宁军千将大人,是那头破阵冲阵,以霸道之书冲散敌军阵营的猛虎。
身作蔷薇,心当猛虎。
……
叶抚回到自己的房间,搭了把凳子坐在窗前,望着一片月。
他想,“妥善了一切,才好全身全心与人相约。”
……
同一片月下,白薇坐在庭院桐树下,认真地抚弄着面前丝桐琴。
她想,“得多准备一首曲子,只弹给他一人听。”
第二百四十章 出关
这大抵是一件尘封起来的秘密。还不曾有流言传出为何会有落星关的存在?而为何又以“落星”命名。
好似知道的人,都本能地接受了它的存在,说着是用来抵御远南而来的妖潮黑线。也就不曾有说过,那妖潮,那黑线为何从远南而来,而不是远东,远北,远西。
当然了,对这件事请追根溯源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的事,也就很少人这般去想过。
与其想这个,不如好好欣赏一下几乎从未在落星关见过的夜空。久居黑暗的人,会觉得火星也同星辰般闪耀,就好比落星关这些世世代代的本地守关人一般,他们大多数人从生下来到死都呆在这里,不曾见过大陆夜晚那璀璨的夜空,便觉得当下头顶这片天上的星星点点便是最美的景色。
因为黑线退到了一年前的位置,所以现在的落星关是难得的安宁一片。虽说着一个合格的守关人应当随时随地准备着战斗,但人毕竟是有感情有思想的存在,没有谁是绝对的战争兵器。黑色的长城上,站着、坐着、躺着许多许多人,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带着凌厉如同刀芒一般的锋利,而这份锋利已经是被璀璨的星空消去了大半。这里是最好的看星星的地方。
守关人大多都是小队结伴,小队人数又以四人最佳。所以,这道黑色长城上几乎都是四人一队在一起看星星,男男女女皆有。在关外的战斗往往都是弃生死于不顾,每一次出征几乎都是向死而生,所以一个小队里的守关人几乎都是生死交付的关系,大多数的活动都几乎是一同出行的,于是乎,这看星星的场地里,才几乎都是四四抱团的。
而在这四四抱团的人群里,有那么一对人看上去便与众不同了。她们只有两人。如果说只是队伍只有两人,还说不上与众不同,关键的是,她们所在的地方方圆几十米内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所以远远地看上去,她们才是那么地与众不同。
“红绡……”温早见坐在城墙上,仰面看着夜空。清丽的脸庞沾染了一些浅淡的伤痕,这是她在一次战斗中留下的,不过她并不怎么在意,也就没有去处理。因为在意的人不在意,所以才不会在意。
“嗯。”曲红绡站在一旁,身体挺得笔直,她穿习惯了白衫,虽然知道在战斗的时候容易弄脏,但习惯若是能随意改变,也就不叫习惯了。与绝大多数人望着星空不同,她远望着关外藏在夜色里若隐若现的那条黑线。
温早见泄了口气,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初知道曲红绡要来落星关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跟着来了,目的便是落星关守关人小队的特殊关系,一般而言,一个小队里要么是血浓于水,至命之交,要么就是道侣知己红颜。她就是抱着想同曲红绡一起出生入死地战斗,然后增进感情。她在心里头算了算,来到这里快一个多月里,大大小小的出征加起来有十三次了,大概三四天就得出关一次,每一次都是两人结队,无一不是险象环生,说是出生入死一点都不为过。
但是嘛,出生入死的目的达到了,增进感情依旧是微乎其微。温早见感觉上,似乎这同来落星关之前没有多大不同。她很多次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真挚,是不是曲红绡脑袋里只能装道法修炼,装不了其他东西。温早见唯一得到的安慰便是,自己习惯了叫“红绡”,而曲红绡也习惯了被这么叫。
勉强算是进步吧。温早见在心里头这么想。
“没事,就是叫一下你。”温早见叹了口气,别过头。
曲红绡瞥了她一眼,眉目中稍带起一丝疑惑。她总觉有时候温早见怪怪的,尤其是这种时候,但是又不理解哪里怪。
“下一次出征会是什么时候?”温早见不想她们之间陷入沉默。
曲红绡想了想说:“照黑线的位置看,应该是一个月后。”
“真是够久的啊。”温早见嘟囔道。比起三四天便出关一次,一个月的确是很久了。“这一个月你是怎么打算的呢?”她问。
“读书吧。很久没有好好静下心来读书了。功课,总还是要做的。”曲红绡轻声回答,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门“格物致知”的功课,虽说到现在都还没有摸清门路,但总不能交白卷。
“哦。”
“嗯。”
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温早见心头苦戚戚的,每次问起曲红绡这种问题的时候,都在期待她回答完了后,反问一句“你呢”,但是每一次都只是干巴巴的回答。这就是温早见所熟识的曲红绡。
“我跟着你一起读书吧。”
曲红绡想了想,“你的修炼似乎并不需要读书吧。”
“你不也一样吗?”温早见其实并不太理解为何曲红绡一个道家弟子会把读书看得那么重。
曲红绡摇摇头,“不一样。”她没有去解释什么。
温早见倒是想知道为什么,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自己还远算不得走进了曲红绡心里,不能太过逾越,那样只会惹人烦,招人厌。她揉着脸上的伤痕,放下思绪,细细地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曲红绡从怀里取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木牌,摩挲着。
“传音令吗?”温早见瞧着曲红绡手上的木牌问。
曲红绡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温早见有些发愣,她从曲红绡眼里看到了难得的温情。那样的温情,在看自己的时候,从不曾有过。
“在等谁传音啊?”温早见勉强地问道。
“师妹。”曲红绡回答得很直接。
温早见下意识地以为是驼铃山上的师妹,“你不是单脉传承吗?哪里来的师妹。就算是其他脉系,你作为人间行者,也应当是同辈第一人才是。”
“不是驼铃山,是。”曲红绡说。她心里稍微有些遗憾,“还不曾收到过师妹的传音。”按照她的推测,应该在几天前,胡兰便应该唤醒了神魂才是。她留给胡兰的传音令是只要唤醒了神魂便可以使用的,这些天她便在想会不会有传音过来,但并没有。
“兴许她只是没有时间。”温早见感觉到曲红绡有些许失落,但不知道为何失落,只得这般安慰。
曲红绡将传音令收起来,“大概吧,也许她还没有想起这件事来。”
传音令刚收起来的刹那,一道神念的波动袭来,她心里陡然一动,当即又把那传音令取了出来,却发现依旧是毫无波澜。她这反应过来,不是这个传音令有了波动,而是另外一个。她呼了口气,取出另外一个传音令。
“四海城的传音令。”温早见瞥见,当即皱起了眉,“是出关的消息吗?”
四海城是落星关后面的城池,名字里虽然带着一个“海”,却是一座庞大的悬空机关城,乃以墨家为首的百家顶上之作,落星关九成以上的守关人都住在这里。如果说落星关是前线关隘,那么这里便是大本营。世人所说的落星关其实便是由“四海城、落星关、黑色长城和关外荒原”四个部分组成的。因为落星关属破碎之地,各种凌乱危险的气息充斥,所以落星关和四海城之间是以法阵隔开的。一般而言,四海城传达出关消息时都是通过守关人标配的传音令下达的。
温早见看了看自己的传音令,“我的没有消息。”
也就是说,只是传给曲红绡的消息。
曲红绡感受了那一缕神念后说:“说是城里有人找我。”
温早见挑了挑眉,“找你的人可不少啊,也不至于专门给你传音吧。”曲红绡的追随者许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挑战者、追随者都有,但她的性格便决定了这些人最终都铩羽而归。
“是个天神,而且无限接近于道统神。”曲红绡拧了拧眉。
温早见心惊,“无限接近道统神!那种神道之辈不都是很难见到的吗!找你何事?”
曲红绡摇摇头,“我并没有同这般存在接触过。不知来意为何。”
“要去看看吗?”温早见问。
曲红绡沉了沉心,“去看看吧,我感觉应该去。”
“我跟你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离开黑色长城,回到落星关,交付了通关令后穿过落星关和四海城之间的法阵。
出口处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内杳无一人,漫天皆是攀附着的符文波动,无尽深沉的道韵流转其间。
曲红绡同温早见刚一出来,便有一个身穿道袍的小道士过来接待,“两位师姐好,真人让我在此等候。”
“是有人找我吧,人呢?”曲红绡问。
小道士面对曲红绡有些拘谨,“师姐请随我来。”
说着,他便抬起步伐紧张地走了起来。二人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便离开了这个广场,来到一座宫殿。殿内有两人,为首一人是负责镇守关口的无印真人,另外一人是一个身穿道袍的少年。曲红绡看到道袍的瞬间愣了一下,因为她在驼铃山珍藏的古籍上见过,那是无上清净通宝天尊道统的道袍,但这一道统似乎已经消失许久了。
“真人,曲师姐到了!”小道士进了宫殿便高呼。
无印真人是一个气宇轩昂的高大道人,看上去是中年模样,面相很和善。他是道家的弟子,按照辈分来的话,曲红绡应当叫他一声师兄,但他毕竟不是出自驼铃山,也并非同一脉系,曲红绡还是以真人为称,“真人。”
无印真人温声一笑,“你不必同我拘礼,当初我也受过你师父的指点,承了恩的,叫我师兄并无大碍。”
“师兄,找我的人呢?”曲红绡不多说其他,开口发问。
无印真人往一旁侧了一步,看着华袍少年,“便是这位道友。”
道友?曲红绡心想,无印真人作为镇守关口的人,本已是厉害之极,被他称呼为道友,那应当是无限接近于道统神的天神无疑了。
曲红绡将目光放在华袍少年身上。华袍少年正是那沉桥江的少年江神。
“这位前辈找红绡有何事?”曲红绡点头一礼,问道。
少年江神见曲红绡行礼,连忙说:“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是承人之意来此的。”
曲红绡略有些疑惑,她感觉这个人有点不像是巅峰天神,似乎没有那种高手风范,而且不知是不是错拒绝,她感觉他有点畏惧自己,“何人?”
少年江神看了看无印真人和温早见。
无印真人知其意,温声一笑,“那就你们单独相谈吧。”
温早见听此有些不愿,她可不想让曲红绡和这个不知来意的人单独在一起,是敌是友都还分不清,“真人,这不妥吧,这人”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无印真人笑着说:“相信红绡。”
他的话有深意,说的是“相信红绡”,而不是“相信那少年江神”。
温早见心如明镜,理解了这份深意。是啊,一个巅峰天神就能伤害到曲红绡的话,她也不至于成为年轻一代的标杆了。
无印真人和温早见退却。
宫殿里便只剩下曲红绡二人,“你说吧,没有人会偷听,”她确信这一点。
少年江神一面对着曲红绡,当即就想起了叶抚,顿时心里头泄掉了一大口气,虽然叶抚没有明说曲红绡和他的关系,但隐约地也透露了,曲红绡是他的晚辈。有了这一层关系,少年江神面对起曲红绡来也是压力山大,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看似是一个巅峰天神,实际上都是虚的,是叶抚给的。
“我来自叠云国,是沉桥江的江神。”他没有报上姓名。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正统神,没法拥有名号。
“叠云国?”曲红绡当即挑了挑眉,她感觉得到这个人有些畏惧自己,这可不太像是一个快要立道统的神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你是承谁之意?”
少年江神苦笑一声,“他没有告诉我名号,不过他让我带一句话,听了过后你应该就知道了。”
曲红绡认真地看着他。
“他说,你的师妹再过一年也会来落星关。”少年江神原封不动地将叶抚的话说了出来。
师妹!
曲红绡百般当敌也不曾动摇的心神,曳曳摇动。她几乎在一瞬间想到那个躺在自己身旁,眉目颤动的小姑娘。联系这少年江神来自叠云国,不由多想,那个“他”自然是自己的先生叶抚。
“让你带话的是不是一个长相年轻,面相温和的人?”曲红绡抚定心神。
少年江神连连点头,“是的,是很厉害的大前辈。”他想起了叶抚抬手间扬起满江神辉的场景,心神不禁一阵摇曳。
是先生了。曲红绡心头一定,当即反应过来少年江神所带的话。“师妹她也要来落星关啊,会不会太早了。”她很清楚落星关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几乎每次出征都要死不少守关人。也深知,落星关对外宣称一千守关人,可实际参与守关的有十万数,但其中大多数人都不能被记住姓名。她不想师妹成为不被记住姓名中的一员,她想师妹应当是光彩夺目的。无论如何,也当是天下万万能之辈无可奉首者。
“就只有这个吗?”曲红绡不觉得先生只是让带一句话。
少年江神很是纠结,老实说,他一点都不想进那关外荒原的黑线里去,但……毕竟在那样的伟力下,去与不去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那位前辈还说了,让我同你进入那关外黑线,找到一盏刻有‘煌’字的灯,然后带出来。”说出这般话好似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关外黑线,煌,灯?”曲红绡陷入沉沉思索。
少年江神点头,“前辈说,这是你的功课,但是去与不去全在你,他会尊重你的决定,也希望你考虑清楚。”
曲红绡想起当初先生给自己布置功课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先生当真是只是一个先生,对她也当真只是一个学生。
“去与不去全在我。”曲红绡呢喃一声,她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知道其间没有任何深意,知道自己就算不去先生对待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是,先生想告诉我什么?
曲红绡回望落星关的方向,那里是无尽的苍茫,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破碎之地。
“千万里之外,先生也托人给我功课……”曲红绡眉目大定,“作为一个学生,便本就是行功课之事。”
曲红绡即便只是一个外来的守关人,但是早已用实力与一颗恒定的道心证明了,她是无可匹敌的存在。她深知那关外黑线里是九死一生、九千九死不可做得一生的危险,但是奉守道心的她决定了,当去!没有给自己任何安慰与告诫,一旦决定了的事,便不应当再迟疑。
“听安。”曲红绡长言,呼气。
少年江神心头苦涩,苦涩一会儿过后,取而代之的便是决绝,因为这是唯一的做法。他知道自己背后有人,但那并不意味着自己可以反抗一个招手之间便是满江神辉的存在。
少年江神长拘一礼,似乎是对着空气一般,大行礼言:“奉以恪守,前辈之当,尽属以表,沉桥江江神明心。”他肯定,那位前辈必定能感其言。
阵阵泛动空间的波澜递出,极,其万般涟漪,遥遥直下,千万里,有余。
……
回到落星关后,温早见还是按耐不住,问道:“那人同你说了些什么?”
曲红绡没有回答她。
温早见瞧着曲红绡,忽然察觉她一身的凌厉之气,丝毫不掩抑。
“到底……发生了什么?”温早见心里滋味难耐。
曲红绡呼了一口气,“先前同你说,后边一个月我要读书,但是现在要改了。”
温早见看着曲红绡的侧脸,眼里拂过一丝虚妄。片刻之后,她眉目清明,笑着说:“先前你你要读书,我便说同你一起读,现在你不读书了,要去做其他事,但是我依旧是那句话,”她展颜,长长回望,语气深沉地说:“同你一起。”她在后面加了一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多久,只要是你。”
曲红绡眼中闪烁一缕微光,“谢谢。”这是她无言以表的言语。
“红绡啊,你知道吗,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温早见望着夜空并不算美丽的星辰,笑着问。
“什么?”
“最希望啊,有一天我受了你的帮助,会兴奋得说不出话,你受了我的帮助,可以不用说谢谢。”
这句话里,蕴含着温早见对曲红绡所有的情感。但是曲红绡能感受到吗?
或许在曲红绡眼里,温早见是出生入死的伙伴。只是而已。
准备完全了,那就
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