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剑走偏锋
“姐,你帮帮我吧,”白净的男孩子坐在叶小眉家的客厅沙发上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普通住宅,布置得简单洁净,没有太多的烟火气。叶大明看样子窘迫无奈,神情略显焦急。叶小眉紧皱眉头默不作声。
“就15万,这一单还掉之后我再也不做了,公司需要100万的周转资金,所有的人都出钱了,就剩我了。我跟同事们都说了,我姐是著名律师,当时如果不拿钱他们肯定觉得我是骗人的,这一行以后我就没法混了啊……”
“这一行?哪一行啊?”叶小眉的目光狠狠地射向叶大明,“我是不是该现在报警,把公司老板抓进去,让法院看看他到底是哪一行的?!你的那个会所,西明会所对吧?我告诉你,我查过工商资料,法定代表人叫王月,是个近70的老太太,户籍是四川一个村子里的!她不可能去经营一个会所,你懂了吗?实际经营者不敢”
“姐,你够了吧?是你当时非不肯借我,我没有办法才找那个“校园贷”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当时给的利息是按月息算的,再不还他们都找到学校去了,不能给老师同学们知道啊……”
叶大明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愤恨和不满,毕竟是自己在求人,能把事情办好就行,让姐骂两句就骂两句吧。但是没完没了的批评不解决问题,他也看不到能拿到钱的希望,不由地烦躁。满腹的话和解释还没开口,张哲从厨房探出头来。
他善意地冲他笑笑,明显地看出气氛不是很好,想圆个场。
“不许跟张哲开口!”叶小眉一声吼,叶大明顿时咽了下口水,似乎把要说的话一并咽了下去。
也许是不想家丑外扬,也许是不想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走投无路,她让叶大明回去,并答应想办法。叶大明觉得张哲的适时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离开之前感激地冲张哲点了点头。
“不是我说你,整个凯德除了老板估计就你知道苏原的背景,衡泰系的公主啊,近千亿的资金,只要你开口,她一定不会拒绝的,为什么你总不肯向她开口呢?”张哲一边提着手里的鲫鱼回去厨房,一边唠叨似地冲叶小眉表示不满。
叶小眉心里似有火,“张哲,这种问题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我说过,苏原有钱是苏原公司的,她的处境你也有所耳闻吧?不管她对于衡泰系有多少关联,或者她自己有多少钱,都与我无关。我们是朋友,开口有了第一次也许就有第二次,她也不会是我随时提款的工具。我不希望友情沾上利益。”
“你这叫顽固不化。现在多少人身边能利用的资源都在利用,你放着这么好的资源在那里,你自己阳春白雪也就算了,你弟弟的事情总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吧,借个钱救个急总可以吧?你暗中帮他银行卡充值他到底知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说了,有一次就有两次,人总是倾向于原谅自己的,万事只要开一次头就很难停止了,人会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放松。我们从小到大的,以前一起念书考大学,现在一起工作一起奋斗,你忘了我们是怎么奋斗拼命才有今天的成绩吗?任何一次,只要我们曾经有过一丝松懈,生活在任何一个关口就能把我们打回原形!”
“别拿你的理性来标榜自己,你就是自尊心太强。你就不为我们的小家想想?爸妈去年底就在催婚了,她家不是有地产公司吗?弄个打折的房总可以吧?按照我们这样,一穷二白地在申城打拼,就算几十万的年薪,那也要几辈子才能买得起房!社会是很不公平的!”张哲有些恼火般把菜往厨房桌板上一放就冲了出来。
毕竟是诉讼律师,说起话来有种压倒性的气势,连叶小眉都被他说的火大了起来是啊,他们已经算是家乡里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可是在这个城市里,仍然活得那么累,甚至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有些低声下来,像是说给张哲听,更像是安慰自己,“其实一切不也公平么?苏原是有钱,可你看到她的生活,那么孤独冰冷,哪里来的我们家的热闹,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大家都那么开心。努力就有回报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你知足吧……”
“我没法知足,你看我们辛辛苦苦了那么多年,跟同事比比还是差距那么大,我们同事有好几个成天游手好闲的不学无术的亲戚,坐拥好几套房产,每个月就收收房租打打麻将,比我们挣得还多!你说,我们要奋斗到什么时候?关键是,奋斗成什么样呢?”
叶小眉从来没有看到过今天这样的张哲,在柴米油盐的映衬下,他身上的压力和市侩让她如此厌烦。 想起今天晚上正好有约,她感到自己真的需要出去透透气,拿起包就冲门外走。
“哎,你去哪里?干什么去?晚饭还吃不吃了!是刚才电话那个人约你是吧?你去跟谁喝酒!!”张哲一边骂一边冲出厨房,门“砰”的一声,张哲愤恨地将围裙解下扔在地上。
叶大明识趣地轻轻退出门去,可是,他还没有解决问题,能去哪里呢?
大街上汹涌的人潮、五彩的霓虹,更映衬出他的落寞。他想: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生活开始失控?对了,是那次20岁生日会。申城的大学里,往往自动分成了两派,申城派和除申城以外派。大学的20岁生日会,同学间时兴送礼。本来这两个派别在生日宴请这方面是不太有交集的,因为一派说方言的时候,另一派总听不明白也插不上嘴。只是这次是团支书,本着团结同学增加凝聚力的想法,向全班发出了邀请。
叶大明每月都有固定的零用钱,但因为固定,表示正好,没有余款来和同学们pk礼物。礼轻情意重或者是穷人的自嘲,或者是亲人的善意,他两者都不沾。叶大明在成绩上一直惊为天人,这造就了他不服输不愿输的性格。辗转反侧怎么来“技压群芳“了几个晚上,寝室的几个兄弟一撺掇,介绍了一个“校园贷“的app,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张学生证和身份证就够了,他轻易地贷到了6000块。这6000块之中,他花了2000给同学买了个大牌的小礼物,显得很有范儿,惊艳了一波同学,又用1000块请班里的兄弟们大吃了一顿,交到了几个“铁哥们”。几个女生柔媚地看着他的表情,到现在他还记得。他挑了个特别漂亮的妞儿泡上了,又给她买了几身行头,便所剩无几。
可是,被满足的虚荣心已经膨胀地收不回来了。他无比热切地向往起了这样的生活,有钱的人生于他而言太幸福太满足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不断地透支,从几千到几万,借了新债还旧债,同时一场场的宵夜盛宴也不断地继续刺激着他内心“一掷千金”的激动,和看到那些服务人员对他百般巴结时心中的满足。再然后,他又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因为每月的各种还款期限不断地提醒着他“现实“的存在。从天堂般的享受,到地狱般的焦灼,他的心情不断地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直到在酒吧结识到几个”西明会所“的客户经理。他们口中的”会所“就是他不断想象到的有钱人去的地方,”遍布都是重要信息“、“无数躺着发财的机会”、“一笔投资就是上亿”的地方。
他迫切地央求他们带他到那里上班,并且为了拿到一盒印有“客户经理助理“抬头的名片而喜不自胜。他像学主修课一般庄重严肃,向那些经理们学习怎么向会所的客户们兜售一些理财产品,怎么样用最具煽动性的语言来告诉客户他们将来的收益多有保障,以及如何与一些钱庄联系为他们进行”海外资产配置“。理财产品中有一项就是”校园贷“,加上发行成本和会所收取的各种”管理费“,那意味着这款产品的年收益可能要到300%左右。他的经理笑着安慰他说,这款收益不算高的,毕竟是学生,万一出了事儿社会影响不好,真正赚钱的是那些社会人,贷款买这买那并且有些投资资产做担保品但银行不认可的那种人,那可是暴利啊,几个月就可以翻翻,啧啧。
叶大明有一段时间飘飘然,因为凭着他大学生的身份、课堂学来的一些财经知识,和伶牙俐齿的介绍,有些客户还真的买了些理财产品,他们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买酒请他喝。这些做矿、做地产、做传统零售业的老板特别看中的就是那些听起来高大上的词句,哪怕他们搞不清楚来龙去脉,比如:吸储、金融科技、大数据、二次加息……等等。他拿到了提成,然后用提成投资了会所代销的理财产品,当然,作为员工,公司还返还了他投资部分的“管理费“。他一度洋洋自得地跟他姐姐说:公司在为他免费打工,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叶小眉也投资一点。
可是今天,他的经理告诉他:会所代销的一款理财产品兑付成了问题,已经爆雷了,他们的投资打了水漂。
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车来车往的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学业已经一落千丈,每天想的就是从哪里捞点钱来,每天算计着每一笔贷款快要到期的日子,还有他最痛恨的,能向谁借一点钱好度过这个月的难关。
“嘶“的一声,一辆出租车急刹车停在他的面前。
“找死啊!“司机破口大骂道。
叶大明身子一震,除了”死“,他的难题,真的无解吗?
第三十一章 往日伤痕
医院,总是一片同样的白色白色的墙、天花板、床、被单。
楼天宇感到有些渴,有些累。他在爬山,爬得很累,生平第一次觉得爬山快要让他虚脱了。哦,他的身上背着一个女人!那是谁?他看不清她的脸。他想要动一动自己的身体,而每一次的尝试都化作一种难以名状的牵扯痛。他俯下身,看到了腹部流出的鲜红的血……
“kent!”一个声音在叫他。
是谁?他的眼前出现了几张西方东方的面孔,那个女人呢?
他使劲挪动他的腿,腹部一阵疼痛将他从梦里惊醒。四周一片白色。对了,是他要求叫的救护车!他在医院里!可是……这四周的陌生让他疑惑他问道:“我在哪里?”
“医院,my dear。”一个有些苍老而平和的声音。
他望去,惊异地看着她:“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st. stevenson hospital,你回来了,你还好吗?”
“天宇!” jenny艳丽的脸上浮现出焦急和紧张,“怎么回事?我刚回来几天你就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他楞了一下,随即望向落地窗外,阳台外面的草坪齐整、绿树成荫,病房里的家具都是美式造型,这里……明显不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苏原呢?”
“谁是苏原?”
“在我病房里的那个人,你们告诉她了吗?她也来了吗?”
“负责转运的人说,你的病房里没有人。”
没有人?他明明感觉到自己沉睡的时候,有一双冰凉的手握着他,轻拂过他的额头、他的脸。他甚至感觉到她的气息,她的脸离他这么近……可是,她不在?那她会在哪里?还在**吗?她知道自己回了美国吗?
他想坐起来,刚一起身,就不由自主地被伤口扯得差点低声叫出来。
“别动,你刚刚做完手术!不过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他有些认命般地沮丧,“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just relax you’lldischarged3 weeks(放轻松,三周你应该就可以出院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护士安慰他道。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慢慢从窗前回过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steven,”楼天宇看到他面部松弛了一下,开口道:“goodsee you again(很高心再见到你)。”
steven没有回答,仍然看着他,点了点头。缓缓地,他将视线转向charles。一个眼神,charles便已领悟,跟着他的轮椅,悄悄地走出门去。
医院顶楼的平台,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纽约春日的阳光,在清晨时分将地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拉得黯淡狭长。steven的眼睛如深流一般,静得使人恐慌。
“charles,你不需要那么紧张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他带回美国,这个举动本身才叫人怀疑。”
“我承认,我考虑的不周全。但james说了,他在昏迷。昏迷就意味着医院可能做各种检查,检查就免不了会有暴露的风险。”
steven一道鄙视的目光射来,“我已经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一切都很安全!哪怕检查医生也会认为它是未被完全吸收的血块。这种技术,除了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做到。中国?哼,我打赌再过50年也不可能有中国的医生能搞明白这件事情!”
charles沉吟半晌喃喃道,“我知道……但是我和catherine都很担心,他毕竟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了。我们还是有感情的。你也希望一切平稳,那为什么还会让他去中国呢?我们只希望他能平安地在我们身边……你好歹还有个女儿,我们现在只有他了,我们毕竟是中国人的心啊,我们还指望他养老送终……”
“charles,”steven凌厉地看他一眼,“当年第一课,开口之前先考虑立场!他是你的儿子,但于我而言,他是我的投资,投资是要讲求回报的!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他有天赋我当然要利用,你扪心自问,你收养这个儿子,指望他养老送终,难道不是投资回报的一种?”
charles沉默不语。
“好了,”steven无奈道,“你也知道,我们原来的那个中国区合伙人,当地招的,不是自己人,差点就弄成无法收拾的局面。我需要一个在中国人眼里冠冕堂皇、背景干净、又长着一张中国面孔的自己人,去顶一段时间,如果你们实在担心……那等我们把衡泰的案子做完,就叫他回来吧。你知道……他现在和衡泰的关系,对我们总部出手的时机很重要。”
平台另一头的jenny正在发呆伤心,一颗担着的心因为楼天宇醒来而放了下来,但是这个该死的楼天宇,醒来看到她连句基本的问候都没有,就想着苏原,她很伤心。而现在她,却没有精力再伤心发呆了这几句的对白传入她的耳中,就如同惊雷一般,将她钉在原地。“一切都很安全”是什么意思?
她的双眼迷离,困惑地回想起她刚认识楼天宇的时候。
15年前的她还是一个才念中学的孩子,就读于全美最顶尖的私立高中trinity school。那天她拿到一个全a的期末成绩,兴奋地去找父亲,得知他去了医院。她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还以为父亲出了什么事,到了才知道:一群人在为这个叫kent lou的人商量他的康复计划据说他刚刚经历了严重车祸做了开颅手术。
要是换了平日,父亲一定会满心喜悦地狠狠赞赏她,满足她想要的任何礼物,再顺带捎上全家一起去佛罗里达度个长假。而这一次,最宠爱她的父亲,在医生办公室里听到她的好消息,居然只对她点了一下头叫她回家,随即又陷入一份又一份的报告里去了。她惊异地发现父亲紧锁的眉头,和眉宇间阴郁的神色。
她不明所以地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坐到了他病床旁的沙发上百思不得其解。在她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这么近地躺在她面前。他和那些学校里吵闹聒噪、浑身臭汗、自以为是的男人多么不同。
她小时候知道,charles叔叔家里有个叫kent的哥哥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战死在了中缅边境,虽然这件事情在两家是禁区,从来不提及,但两家说不清是旧日渊源还是因为这份感同身受的缘分,变得格外亲。kent的母亲catherine,失去独子,一度崩溃。但自从收养了一个中国孤儿后,几近疯狂的人变得温暖起来,她给他起了和她孩子一样的名字,抑郁症也渐渐康复。她也曾好奇甚至质疑过过这场没有新闻没有记录没有勋章的战争,也一直对这个中国孤儿充满疑问。可同样的,父亲和charles叔叔从来闭口不谈这个kent的一切,据说他们将他送去了一所寄宿制学校上学,每次都是charles带上catherine去看他。她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他,直到现在。
她藉着他身世可怜,又借着暑期无事可做的名义到医院来做义工。而那些医院里的护工和护士背地里都偷偷乐着。他们都知道:这个所谓的义工可只肯呆在kent lou的病房里。这一次的车祸像是很严重。他虽然醒了过来,但身体遭受毁灭性的影响,丧失了所有的记忆。父亲破天荒地没有从他身边赶她走,甚至默许了她经常来到他的身边和他聊天,还招募美国顶尖的医疗团队为他进行康复治疗。
同样的医院,同样的场景,她慢慢地伸出手,仿佛想穿越这时间空间,去触摸15年前这里发生的一切。阳台上,就坐着楼天宇孤独沉默的身影。醒来时的他不记得一切,她推着他到顶楼的这个平台聊天晒太阳。那时的楼天宇因为失忆混乱而看上去平静安详,经常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在那里给他大声念书、讲笑话、唱歌,岁月如此美好。那时的他看着她的眼光无比温柔静美。
他是第一个闯入她生命中的男人,他的一切都令她着迷。他是刘珍妮的初恋。除了他,她再也没有爱过其他人。同样的阳台,没有了他的微笑,早春的清冷让刘珍妮伤心难耐。
catherine慢慢走过来,拥抱了她。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刘珍妮轻轻地张开嘴,想问问catherine是否知道发生的一切。
凉爽透明的眼睛望向彼此,catherine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含笑望着她,慈祥的微笑让刘珍妮的心一下被温情填满:“孩子,不用难过,来……”她牵着她的手,缓缓第走向顶楼的祷告室:
“上帝爱着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爱,是因为神先爱我们,将他的爱注入我们里面,并且在我们里面产生出爱来,使我们能爱神,爱众弟兄……”
刘珍妮的视线慢慢地收回,伴着空灵的圣乐,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两个静美的妇人,神圣闪耀的光从七彩的窗棱中将她们包围起来,空无一人的尖顶阁楼里,温暖圣洁的光芒闪现在她们的脸上。
第三十二章 机缘交错
charles满怀心事地回到家里,那纽约近郊的一幢别墅,阳光平和地透过落地玻璃窗洒满了整个客厅。整个客厅是复古的样式,家具显得典雅贵重。环顾四周,空气中洋溢着一种静谧高贵的气息。catherine身着典雅的丝绒现代风旗袍、珍珠耳环和项链,满头银发,虽是个中国面孔,但衣着谈吐却无一不显露出美式老派的风格。她端庄地坐在那里,房间里却淡淡地流淌着一丝忧伤的气息。
“catherine,”老头叹了口气走过去,对老太太轻言细语的说道:“不用太担心了,他恢复的不错,也很快就会回来的,steven说过,他去中国只是短暂的安排,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任而已。你不要一直坐着,这样容易胡思乱想,do something please (干点儿什么吧)。”
老太太神情忧伤,“我知道……我知道一切早就已经过去……可是,他走的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心中空落落的,总是睡不好。现在,他又是这样躺着从飞机上下来,你知道那一刻我的心里多么地害怕吗?我觉得上帝在惩罚我们!十五年前,我们儿子就是这样被抬下飞机的。我们的孩子!去往中国前那么健康开朗,回来的时候却是这样。你从没告诉过我,那里会有战争!你说他们就是去驻军的啊……”
她的手抚过一张陈旧的相片,相片上一个亚洲面孔的英俊的少年一身戎装,在美国国旗下咧着嘴敬军礼,笑容灿烂。
“15年了,你还要纠结吗?”老头有些恼,但又不想发作,“我承认,it’sfault!我应该阻止他去,我没有保护好他。但catherine,我们的kent已经成年,他应该对自己的决定负责,进军校的第一天他就很清楚地知道:战争会有牺牲。steven也失去了他的儿子……我们的儿子很勇敢,我为他自豪,我希望你也是!”老人的眼神坚毅,露出顽强的表情。
“我做不到!charles,你是军人,你也是父亲,你有你的坚持……但你终究体会不到做母亲的心情。”
“也许吧,但我们收养了天宇,不是吗?我们仍然有个孩子,你仍然是个母亲,我们也从失去kent的悲痛里走出来了。天宇现在很好,健康平和,和我们的kent一摸一样,他会陪伴我们的,直到我们去见上帝的那一天。”
走出来了?她慢慢地收回凝望照片的目光,悲怆的眼神望向屋外的草坪。
15年前,失去唯一儿子的消息令她几乎崩溃。她天天守在机场以泪洗面,等待运送儿子的飞机归来。
当17岁的凌峰满身是伤神志不清地从同一架飞机上被美国兵带下来的时候,她甚至有些嫉妒得发狂为什么她的儿子死了,而这个孩子在?他是谁?凭什么?她冲上去对着这个孩子拳打脚踢,发泄她的悲痛。
那个脏兮兮的几乎奄奄一息的少年一声不吭看着她的刹那,却又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瞬间抓住了她,他的脸和kent微笑的脸庞交错出现在她面前,她发疯一样突然一把把这个孩子抱在了怀里,对他产生了无尽的怜悯。她无处归属的母爱,以一种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方式覆盖在了这个陌生的孩子身上。
她认定:这就是自己的kent,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用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她的身边,是她信仰的上帝将这个孩子带到了她的面前,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她死死地抱住当时17岁的凌峰,拼命地叫他“kent,这是你吗?你回来了……我知道是你回来了……”谁都无法也不忍心将他们分开。凌峰毫无意识地看着她,没有一丝表情。
随后的几个月里,她精神崩溃,表现出了严重的抑郁症状,发疯一样地到处寻找那个孩子。她不停地问charles,问steven,“我的kent哪儿去了?“没有人告诉他真相。
在她的百般要求下,他们将她带到了他的面前。他当时身体状况很糟,浑身是伤,因为毒品的过量注射而神志不请、记忆全无,甚至出现过心力衰竭。
但哪怕他就这样躺着,也能让她立即平静下来,重回一个母亲的样子。她跪在他的床前,抚摸他的头,给他做他根本吃不了的餐点、熨他不需要穿的衬衣……那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继续活在人世间的唯一理由。
渐渐地,他在她的照顾下竟然慢慢好了起来,她也竟然渐渐痊愈。因为他的记忆模糊,根据心理医生的建议,他们收养了他。在steven的运作下,凌峰被列入了“特殊证人保护计划”,改了名字,伪造了中国孤儿的身份。
出院那天,他们在病房门口接他,一位医护人员将他带出房间:“kent,你不再是孤儿了,你叫楼天宇,这是你的父亲母亲,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catherine走上前,满眼是泪地仰头看着他,一个失而复得同样年纪的儿子,紧紧地将他抱住,像是生怕他又再次不见一样。他知道这是半年多来来天天照顾他的“母亲”,虽然疑惑,但久违的温暖让他所有的坚硬都瞬间崩塌,他在茫然的纠结后轻易地认可了这个身份,叫了一声:“妈、爸。”这一声过后,连charles都热泪盈眶,紧紧地将他们搂住,像是历劫之后又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家。
“catherine,你要记得:他那时是个人质,他的父亲向缅甸军**投降,我们奉命把他带来。你知道的:他当时的毒品依赖已经到了几乎无法恢复的地步,他没有身份、没有未来、人生尽毁。我们收养了他,帮他脱毒治疗,给了他新的身份!steven为他,更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用他的政治前途换来了这份保护计划,否则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charles慢慢坐到她身边,轻声安慰道,“我知道,当年的他是个孩子,没有错。但我们好好地爱他了,我们欠了他的也都补偿了。他有了新的人生和光明的前途,我们也有了寄托和安慰。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好吗?”
“可是,我总是担心,尤其是现在他去了中国……我真的害怕:害怕中国、害怕失去他,也害怕他发现、害怕他终于知道一切……你说,如果我亲自告诉他,凭着这么多年的感情,他是不是会原谅你?……”
“原谅我?”charles忽地站起来指着catherine,面露煞气。
“你给我听清楚了,这是我们共同的杰作!steven、你、我,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you are partit(你难辞其咎)!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要相信steven的手段,我们采取的终极措施是万无一失的!他如果知道是我们逼死了他的女孩,逼疯了他的母亲,送他的父亲被软禁,死得时候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还可能原谅我们?他会杀了我们!所以你最好,把这个秘密给我带到坟墓里去!这辈子、下辈子也别吐出来!”
“啊……”catherine优雅的身姿瞬间瘫软在沙发里,“那你告诉我……我们收养他,究竟是对还是错?我们欺瞒他过去的人生,又究竟是善还是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不能原谅我,那上帝是不是能原谅我呢?”她抓着charles的手,喃喃低语,神色恍惚。
“亲爱的,”charles沉着声音劝慰道,“是非善恶当然重要,但成人首先考虑的应该是立场。政治是有代价的,我们生活在这个系统里,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按照黑白对错来分。美国是有有民主,但更有铁腕,只是在民主外衣遮掩下的铁腕,不容易被发觉罢了。这里面,有我们的贡献,也有我们的罪孽。很多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catherine靠在他的怀里,逐渐安静下来。
他搂住她的肩膀,抚摸着她的手,看到那个相框的时候,他的手指也轻轻滑过那张灿烂年轻的面庞,眼眶慢慢湿润了那是他的儿子,优秀、健康、阳光。在美国,军人就是政治的一颗棋子,而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值得呢?如果,当年,他没有去中国,那他会不会也像现在的楼天宇一样,去学经济,去过安稳优渥的生活呢?
此时的申城,正是傍晚时分,廖一凡的车堵在了高架上,夕阳直射进车前窗,依旧刺眼。
他打开车窗,眯起眼打量着这座城市:广告牌、一群群的高楼,拥挤的车流,左右车里一张张城市人漠然的面孔。
从外表看,他早已成为了这个城市最优秀的一群人,有光鲜靓丽的外表、衣食无忧的生活、体面的社会地位、足够的金钱。而与他而言,每天面对电脑、文件、报表、还有这些典型的商业社会的人,却似乎又是种最平凡最无趣的生活。但他不知如何逃离。这一切的背后,仿佛有着一双巨大的手在推着他,还有他周围的这群人,带着早已不愁温饱的身体,奋力在这座城市森林里厮杀拼搏。他也许看来很成功,但他不快乐。每天的疲于奔命,让他几乎没有时间思索:这是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这一刻,他心底那份对空旷原野的渴望无比强烈,他的耳边吹过呼啸的风,他的胯下骑着奔跑的烈马,他的眼前是夕阳西下的灿烂山谷。
第三十三章 黑暗森林
廖一凡来到申城的时候是15岁,经历了人生最黑暗的一个夜晚。
十五年前的那个冬日深夜
他和父亲的队伍,被一队不知来处的人马围堵在一个山坡上,四周是乱枪扫射的黑暗森林。
父亲身中数弹、气息奄奄,他用最后的力气下命叫他旁边最贴心的副官带一凡走,去枫林院的侯先生那里,“那里有姑妈家在申城的地址,他已经收拾好了你的包裹……不要再回来,永远离开这个地方。答应我,永远别再回来!”
面孔仍显稚气的少年,哪怕悲痛万分,但从小的训导养成的坚毅和理智让他咬住牙一声不吭。他用手死死地抓着父亲的肩、衣袖、裤腿……一边被不断暗声催促的薛副官强劲有力的双手向前拖快走!走!
眼见这少年如此迟迟不肯离去,薛副官情急之下一掌挥在他脑后,廖一凡顿时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自己在薛副官的背上。薛副官一身农民装扮,自己也被换上了最典型的农村孩子的衣衫,再加上两人原本就灰头土脸的,乍一看真就像极了一对逃难的父子。
感到了他的苏醒,薛副官压低了声音说,“别乱动、别说话、在上火车前,谁也不知道周围的人是敌是友。”
人生路很长,但成长,也许只发生在几个瞬间。
沉默几秒后,廖一凡只说了一句话:“薛叔叔,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一路无语。
带着两个简单的行李包裹,薛副官和他终于顺利地上了车。
车开了很久,天色从黑夜的静谧中醒来。早晨的阳光落在旅客们的熙熙攘攘中,就宛如这个世界最平常的一天。
廖一凡在临窗的座位坐着,把视线转向同样望着窗外的薛副官,轻轻地问:“我父亲……?”
薛副官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而悲痛地看了他一眼,在座位下握了一下他的手,紧紧地。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他的胸中仍像被一团火烧灼了一般的痛楚,他慢慢地弯下腰,头低到谁也看不见,双手紧握,他的泪无声地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他的浑身颤抖,却没有一丝声音。
许久,他坐起身,仍无语。薛副官看着身边这个15岁的孩子,他的脸已复平静,神色宛如他跟随了十多年的廖将军。
“他们呢?”少年开口道。
“谁?”薛副官很快闪过一丝疑问后,随即立刻明白了,他是在问他那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凌峰,被那群美国人带走了……枫林院也被抄了,怕是……”廖一凡敏感地听出了薛副官没有说完的话,怕是什么?凶多吉少么?
“林予初呢?”
“她急着去找凌峰,结果……”薛副官迟疑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在这样的时候,将这样的事实告诉这个少年。
“你就这样让她自己去了?!”廖一凡凌厉的目光射来,话说得咬牙切齿。
薛副官知道,这几个孩子在父辈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仍难得地保留着最初的友情。但薛副官毕竟是廖将军的副官,他没有对一个叛变者的女儿动手已经算是客气了,廖一凡应该不会不明白。
薛副官轻声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将他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少年的头在他的怀里颤抖,压抑的哭声淹没在人来人往的喧嚣里。
阳光映衬下的廖一凡神情痛楚却不知如何摆脱楼天宇,你又一次不告而别,再一次地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被世界所抛弃。他感觉自己像一头困兽,在这座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找寻不到出口。
手机响了,竟然是黄丽轩。
“廖总,好久不见了!今晚有空吗?上次你亲自送我,为表感谢,想请你一起晚餐呀!”甜美的声音闪着满满的诱惑。
廖一凡有些厌烦,冷冷地说:“不用了,我今天还有事。”
“那……下次呀?”
“好。”他干脆地挂了电话。
这一片空白冷漠的城市森林,在今天突然令他无比厌恶。他关掉手机,一个人开车到了临市的阳明山上黑暗的丛林中,他望向远处隐隐的点点迷雾和星光。此刻的他更像一只蜗居在角落里独自舔干净自己伤口的野兽。也许在城市里他用力地挥舞自己忙碌拼搏厮杀,是因为害怕。他真正习惯的,原来是这片黑暗丛林。
黄丽轩拿着电话,愤恨地拍在办公桌上,狠狠地骂道:“有什么了不起!从来没有男人敢这样跟我讲话!“
凭什么?!
话虽这样说,她的心中却难以接受地承认,她的这些笑颜,真的是偶有男人会认真回应。回应的,都是那些年近半百的,喜欢趁势摸一把的油腻男,心里想的是怎么占便宜玩玩。她虽然嘴上“某总某总”地柔声叫着,而心底却是厌弃他们的。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改变现状,她等了很久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廖一凡,就是想看看,如果矜持的话,他会不会主动联系她?
张哲从隔壁办公室探过脑袋,好奇地问:“怎么啦?哪个男人惹到我们的黄大律师啦?”
黄丽轩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秘书在格子间叫了一声,“张律师,你的叶律师来了!在大堂等你。”
“哟,来了来了……“张哲立即起身向大堂走去。
大堂一角,叶小眉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张纸,放低了声音冲着向她走来的张哲说:“给你邮件你也不回,电话也不接,不是说了等下晚餐吗?”
“这么着急啊?老婆来接我晚餐喽!”张哲故意夸张地仰天大叫。看到叶小眉在大堂转过身来,好奇跟在张哲后面的黄丽轩立即闪身躲进了一间隔出来的会议室,偷偷滴向两人瞄去。
“别提晚餐了,快,先帮我看看,这样的写话是不是就能证明是叶大明还的钱了?”
“哎,我电话忘在家里了啊,刚开了一下午会还没来得及看邮件呢……”边说着,他拿过那页纸,刚看了没两句就刷地一下扔下来瞪起眼,“怎么又是付钱给‘校园贷’啊?你给钱还不能给的光明正大了?还要写这种代付代还的东西干什么?”
叶小眉是今天接到弟弟同学的电话才发急的,叶大明去打工,旷课一周了。她心急火燎地想先给弟弟垫上点,她没想到一万多块的本金没多少时间竟然就滚成16万了。她捡起地上的纸,心里有些委屈同时也有些心虚,“我不想让他感到自己可以不劳而获的,你干嘛这么大的反应!我本来是来叫你一起吃晚饭的,你那么凶干什么。”
张哲仍然很不满,他记得自己告诉过她多少次了,替人家还债就要让人家领情,本来他们就没有义务要帮她弟弟的,他们的家里负担够重的了“不能再养个弟弟了”!
叶小眉被他说的满腹委屈和愤怒,拉着他往空房间走,黄丽轩惊慌地反锁上门,呆在里面大气也不敢出。在黄丽轩所在的会议室门口停住,她她低声地带着哭腔说道:“什么叫不能再养个弟弟?你不养,他也永远是我的弟弟!我也没要你的钱啊,你凭什么那么理直气壮的批评我?”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你用了家里的钱养你弟弟,就是用了我的钱!我受够他了,他是个成年人好吧!我不想再受苦受累了,我们负担多重你知道么?我们还有四个父母,还要养房子,以后还要养孩子,每次我们要过好一点的日子了,你弟弟这个绊脚石就出乱子……”张哲的脸在愤怒中有些扭曲,眼睛瞪得滚圆。
“谁跟你是一家人?!我看我们都是你的绊脚石!”叶小眉火了,眼前的张哲,再也不是当年在小镇的时候哪个单纯明朗的少年了,变得精明世俗。可是偏巧话音还未落,周斌的电话就来了。整个办公室已经没有什么人,她的那声“喂”之后,周斌急促的声音就清晰地传过来“小眉,你还好吗?我刚才没找到廖一凡,不知道你是不是见过他?“
张哲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叶小眉!“叶小眉赶紧敷衍了几句挂上电话,冲着张哲解释:“他找人的。“
“找个屁,找人找到你这里来了?怎么这么多男人的电话啊?是个男的都和你有关系啊?你以前摆出一副清纯的样子到底是给谁看的?到处勾搭……“
叶小眉快气疯了,张哲也是火冒三丈,两个人谁都没注意躲到办公室大堂区了的黄丽轩。
“人家找个人问我一句而已,你竟然不惜这样贬低我,贬低我是为了好让你找到点自信是吗?你就这么不堪吗?“
“看,终于承认了吧?“张哲咆哮道,”你就是嫌我穷嫌我不堪!以前的你是怎么说的?来了大城市就变得虚荣无耻!“
“我虚荣无耻,从前就不会瞎了眼找你!那就让我虚荣无耻吧。你给我呆在这里,我现在就去搬家,从此再不想见到你!我们完了!“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门,洒下一路的泪。
张哲呆立在那里,喃喃地重复着,“我们完了,我们真的完了……“
第三十四章 黄粱一梦
周斌被叶小眉挂了电话,恼火无比,但也没办法,他正在焦头烂额中:他们的小飞侠单车项目,劣后资金的世辉信托遇上一单资管产品到期,逼着鼎盛资本出手,套现兑付。kc capital的人民币基金正想启动收购程序。可是公司原来的老总张毅南就是不配合公司的尽职调查程序,材料拒绝提供、文件拒绝公开。虽然鼎盛资本是大股东,但是公司运营仍由原来的运营团队掌管。原本周斌觉得放倒他不在话下,但谁想张毅南在公司旧部的影响力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厚。现在,眼看所有的股份都要被买断了,他面对自己仅剩的15%的股份露出无赖的嘴脸,要求公司放弃所有他曾经签下的保证及不竞争条款,否则就不卖。世辉信托不停地催,而他,却在这个时候找不到廖一凡了!
原来的文件呢?!妈的!他心急火燎地自顾自原地转了好几圈。去年的报表,他是没见过,前几个月催了很久,会不会是直接送到廖一凡这里了?毕竟,鼎盛资本才是股东,周斌他只是个离了职的项目经理。
好久没去鼎盛资本了,想来文件,该在廖一凡的办公室里。他好说歹说哄着陈晓,钻进了廖一凡的办公室。上下乱翻,书橱、文件柜、写字桌、抽屉……一个小方盒,从抽屉的最底层露了出来。盒子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
周斌好奇地打开,里面并排放着四颗子弹头和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廖一凡和楼天宇,一身戎装,手撑着对方的肩膀,正笑得灿烂。一个白裙飘飘的长发女孩,清纯靓丽地站在他们中间。
时光一点一点地过去,周斌凝神看着这两个人,无数的怀疑涌了上来他们到底是谁?他们现在究竟是不是认识?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他挪不动步子,第一次体会到,呆若木鸡的感觉。
张哲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厅,黄丽轩轻轻地推推他喝一杯吧?张哲看着她小心翼翼怜惜地看着他的样子,竟然有些心有戚戚的感觉。今天两个人的日子看上去都不太好过,两个失意的人,有些庆幸地发现还能有人陪在自己身边。
酒过三巡,谈话也变得推心置腹起来。张哲双眼迷离地看着黄丽轩:“你知不知道?她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她一点都不在乎钱。那时候,她就穿条棉布裙子,白衬衣,领口系得真他妈紧……整个学校的男生,都望眼欲穿地看着她,但谁也不敢追,人家是学霸啊,每次都考年级第一……我那时候,真是拼了命地学习,拼了命的,就想着,能和她考上同一所学校!只要能看见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哲的眼里闪烁起了泪光。那一段拼命为了梦而努力的时光,在现在的他看来,是他最快乐最不愿意醒的一场梦。
黄丽轩像是安慰他,也像是安慰自己。她有些委屈地说:“你是不知道,女人在这个社会过得有多难!叶小眉有天赋,人家聪明。苏原呢?人家有后台。她可以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事情爱理不理,客户爱要不要,谁也不能拿她怎样。对她而言,好像努力是一种无比值得骄傲的事情富二代也在努力啊!可我们呢?没有天赋也没有后台,再努力又能怎样呢?我每天对着这个笑对着那个笑的,我是真的累啊,我也想对人爱理不理的,可是我们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女人,爱理不理人家的,谁会来理我啊,清高当不了饭吃……“话没说完,脸上已经有泪痕涟漪,她自嘲地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说,你们女人,要是真觉得那么累,还能找个什么金龟婿嫁了,你别说,我要是女人,碰上金龟婿能一路不再需要奋斗,我也会动心的,所以我不怪她,我真的不怪她……可是男人呢?要养父母,要养家,要养孩子,碰上小眉这样的,我还得养她一家,我是真养不起啊,那么多年,我就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是……”张哲有些郁闷烦躁。他记得小眉刚刚说,她要回去搬东西了,叫他不要出现,可是,她能搬到哪里去呢?这么晚了……
他一个激灵地跳起来,刚才自己在想什么呢?这么大个城市,这么晚了,她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他左顾右盼失魂落魄地撒腿就跑黄丽轩迷迷糊糊地边哭边大叫:“哎,你什么意思?哭了顿穷就让女人留着买单啊!大晚上的,把我一个人留着!我要是你女朋友,也得把你踹了!踹的好!你个傻逼……“
叶小眉此刻正瘫坐在家里的床边,已经筋疲力尽。跟张哲吵完,她真的回家迅速地整理完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她觉得是时候她应该离开张哲了,与其继续互相伤害,不如趁早分开,还能给彼此留一些美好的想象。可是,叶大明来了。
他的会所今天有一笔客户的交易出现了纰漏,银行发现了无实质**易的大额人民币转账报了警,经侦支队顺藤摸瓜地找上了门,会所被查封了,据说法定代表人,那个老太太,被抓的时候还在家里的后院种菜,支队长只能好言相劝地请他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叫杨强,是小飞侠单车的cfo(财务总监),正在里面配合调查。
可是叶大明借的是个人贷款,只能自己负责还。月度奖金还没到手,他已经连利息都还不出来了,利滚利地欠到了16万多。他不敢跟朋友说,不敢跟同学说,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姐姐。从小到大,他的姐姐,就是家里的骄傲,也是他的避风港。只要出现纰漏,都是他姐姐来帮他。可是现在,他突然有些恨这个姐姐了当时要不是她坚持不肯帮他,他不至于欠下这么多!当时只有一两万的时候,这些钱对她就是九牛一毛!是她不肯救他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如果爸妈知道了,肯定连夜就赶过来骂姐姐了。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叶小眉面对他的愤恨,一向的伶牙俐齿在今天突然变得嘴拙无比。她能说什么呢?从小到大她都无条件地让着这个弟弟。弟弟是家里的宝,况且他成绩不俗,一直是全家人的骄傲。她每日勤力辅导当然也是原因,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弟弟也的确是天资聪颖。她早已习惯了,躲在弟弟的身后。因为也只有她将弟弟捧在人前的时候,爸妈才会顺带地对她多些笑脸和温情。可是现在,她的付出已然成为了理所当然,全家人对她的付出非但不再感激,连付出的水平略低于他们的期望值都会对她失望无比。
她费劲地跟叶大明解释:“你必须要自己尝过滋味才能真正汲取教训,才能认识到错误,这世上不会有其他人应该为你的错误买单。“可是这些言辞在早已急疯了的叶大明眼里,不过是不愿帮忙的托词而已。她痛心地看着他,心里知晓,他这么想,也许是为了减轻一下心里负重感的不自觉的方式罢了。
叶大明摔门而去,甩下一句“就当我没有你这个自私冷漠的姐姐!“叶小眉坐在床边的地上,泪水已经湿了一大片床单,她流不出泪了,只是呆呆地坐着。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夜之间众叛亲离。
门开了,张哲疯了一样地冲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小眉,你没事吧?没事吗?“叶小眉目光迷离有些不认识似地看着他:“你放心,再也没有绊脚石了…..“
张哲看来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他一把抱起她,不断地说着“我错了“,”是我不好“。他回忆从前的日子,在那个江南的小镇,他们一起上学、放学,看书,看电影,评价哪家的糕点做的好吃。那里没有什么爱马仕香奈儿,也没有什么咖啡早会烛光晚餐。她穿着一条棉布裙子,带着一顶草帽,流水淙淙伴着她的笑声,是他这辈子听过世上最美的乐音。
他贴在她的耳边幽幽地说:“小眉,你想家吗?我很想家,我向往我们跟着家乡的风俗办一场婚礼,然后我妈带着她的宝贝孙子在庭院晒太阳,你每天在家给我做饭,我们仍然像从前一样,一起看书、看电影……“
叶小眉静静地听着他说。这是她疲累的时候经常做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家,平稳牢固的生活,是她心里的栖息地。但她总会醒来。醒来后,申城的灯红酒绿仍然像一个魔瓶一样将她牢牢地吸附在瓶口,她不止一次地想过逃离,却因为生活的惯性沿着瓶身慢慢滑落。这里有每一天精彩丰富的生活,还有她想象中美好的未来。这里有无穷无尽的机遇和未知。每天的刺激早已提高了她快乐的阈值。她已经难以再回到平淡了。
张哲慢慢地说着,突然激动起来。他的眼中闪着兴奋的表情,对她说:“小眉,我们重新开始吧,以后我再也不说让你伤心的话了,我们好好地努力,我去找个当地的律师事务所,让我爸妈帮你找个公务员或者行政单位的闲职。明年,我们一起回家!“
叶小眉看着张哲,轻轻地笑了笑。她知道,张哲已经累了,而她断然不可能去接受一个闲职。经历了这一片霓虹璀璨后的她,难道甘心每天看报喝茶等待变老吗?他们的人生会慢慢地走往不同的道路,渐行渐远。他已经撑不起她的未来了。
第三十五章 顺利归来
道尔顿酒店三楼宴会厅,人头攒动,却安静得出奇。
“2016中国企业家峰会”正在这里举行。下午的一场名为“与投资人斗智斗勇交易架构中的风险提示”的演讲,吸引了无数商界人士。
一传十、十传百,很多并没有报名参加峰会的业界人士听闻也都挤到了演讲厅来。
酒店经理倒是很人性化地破例二话不说将临近的大厅一并打通,还重新做了安排将会场扩大了近一倍,搬来了所有备用的桌椅,最后,还是有不少人只能站在大厅的后墙边。戴黑色领结的服务生端着红酒、香槟和各种饮料的托盘来回穿梭在人群中,门外有几个保安如临大敌一般不敢懈怠。
凯德国际律师事务所的标识醒目地挂在演讲台正中央,在它两侧,有着两幅巨大的显示屏正在播放着ppt文件
“刚才我们介绍了投资者投资中国企业的几种比较常用的方式,并简单探讨了资产并购、股权并购、境内架构、以及境外架构的操作模式和税务安排。接下来,我来具体分析一下几个案例的操作,希望通过几个典型的失败和成功的案例,给大家一个直观的感受,体会优秀投资者和投机资本的区别,以及他们分别对企业长期的发展可能造成的不同结局。”
苏原看了看台下,助理几个按键将ppt转页。今天的她,没有穿白色,修身的阿玛妮深色西装和长裤,除一对钻石耳钉外没有任何首饰,长发柔美却中性化显著,仿佛国际事务所的标志性打扮。她面容平静,语调平稳,转页的空隙几秒,微笑着扫了一眼全场。偌大的会场即刻尽在掌控。第一排的james翘着脚手扶下巴,正默默地关注着台上的进展。
ppt打出一份简洁的股权结构示意图,右上角标注着:江南饮食文化集团。
“这是一个典型的,支付极少的自有资本,以杠杆资金作为主要收购对价,并以设置三层股权架构的模式,暗渡陈仓将小股东的股权进行质押,最终导致企业掌门人出局的案例……”
一句简单的开场白,台下顿时窃窃私语。紧接着,随着一句台上的一句“具体的几个节点变更导致的影响,我们来深入探讨一下”,会场又顿时静谧无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墙末的位置。服务生托着托盘路过,他微笑着点了下头,随手拿起一杯香槟,边喝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
一个月前,在宾馆房间门口穿着睡衣害羞地捂住自己眼睛的那幅画面,和现在的这个台上西装革履的女人,真的好不搭调!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有些懒散地背靠在墙上。
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演讲完毕。时间已到,主持人上台作结幕词。
苏原下台的瞬间,潜意识地不由自主瞟了大厅一眼,她感到有个靠在墙上拿着酒杯的身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个身影如此熟悉!无奈几位企业家按耐不住地围到苏原身边要求交换名片,她的视线顿时没有了焦点。几番寒暄约定了几个具体时间段作详细咨询后,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的苏原,向着刚才的方向望去,那个身影已经不在。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往会场外跑去。她的助理在后面喊了一句:“sue,走啦?材料我带回去吗?”苏原无暇顾及,一个月了,那个消失了一个月的人,到底在干什么?她欠他一个道歉,她要当面向他道歉!他也欠她一个解释,她刚刚爱上他,他就这样消失了,她的情感仿佛在沸点被突然冰冻起来。这一个月来,她不停地想念着他。她知道:在她的人生里,楼天宇,将是她会记住的一段感情,无论有多久。
环顾四周,没有人。她失落地站在几乎空旷的酒店会场外的大厅,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在撤换布景和自助餐点外,没有人。
是她看错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很久。
“你是在找我吗?”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她回头一看,楼天宇双手插在裤袋里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你回来了!”她一声惊呼道。
她原本的焦躁被这个声音一惊吓,突然有些伤感:他好好地站在那里,不再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了,他回来了?!不管如何,只要他好好地站着,健康地在她的面前,她抑制不住地兴奋、欣慰和感动,什么矜持、什么客户,她懒得想那么多了,只要他健康就好,只要回来就好!
也许是刚才压抑的会场紧张情绪和顺利做完演讲的快乐正无处释放,她开心地奔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太好啦,你终于活过来了!”
“呃……”楼天宇一个激灵地捂住他还没好全的伤口,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喘了好久才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人。
“苏律师!刚才那个演讲台上的人,真的是你吗?商业律师都是不懂刑法的?我可以告你故意伤害吗?嗯……”
“哦,对不起!”苏原赶紧扶起他,“伤养好了吗?……这个,我要向你道歉!我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抱歉什么?”
“上次撞伤了你啊……我早该道歉的,但是你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也没有办法……”
楼天宇深吸一口气道:“一声不吭地走了……你们律师真的是很擅长,非常擅长,艺术化地将情势转成对你们有利的解读!我一声不吭地走了,换成你,你倒是吭一声给我看看?!”
“呵,好吧,我失言,你见谅……不过,你的中文水平见长哎,哈!”
“我不见谅!”
“哎,楼天宇,你至于嘛?我是无心的……”
“你是有心的!”他故意怒目而视,“我好容易恢复到能够坐飞机的状态,急着赶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就到处找你。结果你们事务所的人告诉我,你在这里,带着一群中国企业家,把我们所有的底细翻个底朝天,和我斗智斗勇!还管我叫投机资本!”
苏原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原来他是恼火这个。
“这个题目,是会议方安排的,就为了吸引眼球好嘛!再说,我什么时候管你叫投机资本了?前半句的优秀投资者,你是没听到还是自动过滤了?你才叫艺术化地将情势转成对你有利的解读吧!”
“我现在头脑发涨,你的第一语言中文、第二语言法律,我都说不过你,反正我是你客户,你得保证我满意开心!”他双手环抱胸前,打了个哈欠,摆出不再讲理的样子。
苏原想了想,“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我不回去,走不动了,我还站了三个小时呢,伤口疼!”
“啊,那我送你去医院!”
“我讨厌医院。”
“那你想干嘛?”
“我想睡觉。”楼天宇一副无赖的样子看着她。
苏原白了他一眼,“这个好办,他们给我楼上订了间房,安排我休息和准备演讲的,正好你去睡吧。”说着,苏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递给他。
“扶我上去!”
“这……”苏原环顾四下,除了几个工作人员之外并无他人。她轻笑着看了楼天宇一眼,勾着他的腰向电梯走去。
远远的,跟在楼天宇身后来到会场的刘珍尼满脸失落。她是瞒着楼天宇悄悄跟回来的。她知道父亲不可能告诉她关于楼天宇的事实,她要自己去找,她仍然不甘心。十多年了,她和楼天宇都知道父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只是从来都不知道原因。也许,这就是楼天宇不能接受她的原因。那也许,了解了这个秘密,楼天宇就能接受她了!
柏大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声音有些不阴不阳这两个人,看着很般配么?
“david,“刘珍妮没有看他,轻声说:”楼天宇车祸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早就不是当年的孩子了,我应该知道真相。“
柏大卫有些诧异,不知道她指的“发生“是什么意思。他毕竟是个老手,不动声色地安慰她道:”嗯,发生了什么是件挺复杂的事,it will take sometimeexplain i……“他含笑地看向她,”trust me,等我们结婚了,有了孩子,有时间,我会慢慢地跟你讲的。“一番话恰如其分,刘真妮甚至连他究竟知不知晓都无从判断。但他的那句”有了孩子“着实让她心中一惊似乎已经快两个月了,该来的还没来。刚回去的时候她整天悲伤,后来又忙着照顾楼天宇,这句话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她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孩子!她的心在发抖,如果真的有了柏大卫的孩子,她一定、必须、马上做掉!可是……如果孩子是楼天宇的,该有多好……她该多么欣喜若狂?
一个念头在她的脑中盘旋是呵,也许这就是上帝赐给她的一份“礼物“呢?
电梯间,楼天宇的胳膊,环抱着苏原的脖子。他的头侧向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别瞎看,有监控呢!”
“我没有瞎看,我看得可正经呢。”他的头又凑近了些,苏原的脸上,感到了他的呼吸。她将脸转向他,“天宇……”话音未落,一瞬间,分毫不差地,他的唇精确覆盖了上去。苏原深吸一口气,本能贪婪地感受着面前这个人的气息,理智又下意识地推开他一段距离。楼天宇的双手紧紧围住了她,“苏原,你别想逃!”
“嗯……楼天宇,这个,不行,我是有职业操守的。”苏原喃喃地左右回避着。
“操守?嗯,有操,才有的守吧?”
“你的中文开始让我刮目相看了!”
“我没告诉你我很有天分吗?”楼天宇双手捧着她的脸,透着一丝霸气的坚定:“你是我的项目,我是个优秀投资人,我要对你做管理层收购。”
“尽职调查还没做呢!”
“对战略性部署的长期投资,我不做尽职调查。”楼天宇闭上眼,又将嘴凑了上去。
“我满屋子的反收购条款!代价巨大!”苏原坏笑地看着他。
楼天宇不做声,双手摸索着解开苏原的衬衫。
“你要干吗?!”
“卸下你理智的外衣!”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到房门口,苏原轻轻地用手盖住楼天宇的双眼。
“you know what?我现在好希望你穿的是睡衣,呵呵!”楼天宇一把抱起苏原,随即一声压抑的**声,“呃……”
“你不要紧吧?行不行啊?”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问男人这种问题?!”
楼天宇一脚踹开门,初夏的夕阳洒满整个房间。
第三十六章 兵荒马乱
“angel!”廖一凡顺着夕阳的余晖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阳明山的一晚过后,他像浑身充满了电一般,围着项目连轴转一路高歌。过几天就即将在纽交所上市了。最后两轮领投的鼎盛资本,绝对是大功臣。整个办公室的人见到廖一凡都恭喜声不绝口。他这两天的心情也格外明朗。
他冲到陈晓的面前问道:“机票订好了没?我得走了……”
“当然!**转机,停留一天,和刘总的会面时间都在日程明细里。以防万一到时没谈完,需要改签机票的话提前4小时通知我。“陈晓一边跟着他走进办公室,一边一项项事无巨细的交代清楚:
“另外,几件事情我整理了一下,”陈晓适时地递过去几个小文件夹“给你订了个正对中央公园的房间,明细写在你的日程上了。小厨共享下周一纽交所敲钟,之后的晚宴你要致词。他们说提词器没问题,但以防万一,你的英文稿最好背背熟!另外,新风速递交割后的安排基本完成,周五下午第一次新董事会,你是董事,要么你去开,要么授权个人去开,会议大纲和空白的授权书在里面,以防万一你到时飞机赶不回来!……哎,别找了,行李箱早给你理好了,多放了几件衬衣以防万一,司机在楼下了。起飞时间晚上11点15。”
廖一凡拎起行李箱,接过陈晓的几个文件夹,心中的感激溢于言表。这个秘书简直体贴入微,没有她每天的安排,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办。等回来,一定要给她再加点薪!他顺手掏出一个信封,给了她个飞吻,“给你弄了两张大剧院歌剧魅影的票,以防万一我出差你没事干啊!”他边走边说,冲陈晓飞快地眨了眨眼。
“这个家伙!”陈晓嗔怪地抱怨了一句,然后开心地拨了个电话给曾旭,“亲爱哒,你的健身课结束来接我下班吧,今天准时。对,老板出差了,我们有歌剧看……”
曾旭是家私营健身会所“大时代“的教练,是陈晓高中的同学,当年吊儿郎当不爱学习,高中毕业就上了家体育职高。身材健硕高大阳光,这份健身教练的工作倒是无比适合,尤其深得中年妇女的喜爱,被选为理想型教练。此时的他嘿哈地刚打完拳,一个健步跳下拳击台,满面春风地立刻收工回家。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交织着轻柔与宁静。
廖一凡独自走在这条号称“星光大道”的海岸边。刚刚喝完酒的头脑有些发胀,他住的洲际酒店就在海港旁边,在海景房的阳台上看到那么多闲情逸致在此散步的人,他突然很想加入他们,而不是坐在阳台上看着。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害怕寂静。
今晚谈定了这家上市公司,新风速递就将通过借壳上市港交所,鼎盛资本作为主要股东,他的这单投资所赢得的利润分红也相当可观。过了锁定期后,他个人占的股,鼎盛资本退出后收益中属于他的份额,将有近两亿的价值。这是20年前在云南边境的军营里,连想象都绝无可能想象的到的。按照行话说来,这是他的身价了。无论如何,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样的情形都足以让他们心满意足地开心度日了。他呢?
有时廖一凡也问自己:他并不缺什么,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家里再华丽,他基本只需要一张床;各色美食,他基本保持同样的7分饱的胃口;衣食住行,他有自己统一的高端定制标准,但即便如此,也已足够。他从小养成的内敛、坚韧和克制,使他无法享受生活中属于挥霍和放肆的快乐。那他到底在追寻什么,以至生活变得越恐惧越贪婪、越贪婪亦越恐惧?
静静的海面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惊起了潮水。廖一凡收回他的思绪
“周斌?我在**,没到纽约。是啊,找到了一个**上市的壳,打算把新风速递往里装。做反向收购更快。效率是第一生命力!”
“楼天宇找过你吗?”周斌在电话那头对他的这些好消息似乎无动于衷。
“找我?他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廖一凡惊讶地问。
“凯德律师事务所今天跟企业家协会搞一个峰会,有人看到他了,不过后来不知道哪儿去了,电话也不开找不到他。“
“嗯……“廖一凡沉吟半响,想来在他的眼中,自己也不过是商业伙伴之一,回来慢慢再打招呼也是情理之中,自己现在的心情算什么?他摇摇头,对周斌交代:”那找到他再说吧。“
“好的,不过新风速递周五第一次开新董事会哎,你们两个大股东也不通个气?会议讨论的问题大纲你看过了没?”
“还没来得及看,打算飞机上看的。怎么了?”
“吴老板说,之前的成本预算打不住了,现在几家分拨中心的租金又看涨,要求等比例追加投资。”
“这个我知道。我们只进了50%的量么,成本按比例分担,自然就不够了。”
“楼天宇没看出来?”
“他怎么可能没看出来,这才是个黄雀在后的主,居然和我们同时交割,还拿到了境外的原始股加投票权。你好好去翻翻楼天宇当时的投资文件,我想他应该也有其他的安排。”
“什么其它的安排?”
“我放了个对赌条款。他应该也会有,吴远征防这个防那个的,结果都没有披露,还好搞了半天是自己人,否则真应该找律师搞死他!正好,你帮我找找他对赌的价格和条件。公司要是业绩做不到,我们到时候商量一下以低价继续收购。”
“我说,你们不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么?怎么还有两套对赌?”
“裤子是一条,裤管两条啊!内裤秋裤棉裤,也是有分的!况且那时候我又不知道是他,在我摸清楚他的真正底细之前,没了裤子我自己裸奔啊?至于吴老板嘛,成本打不住,我可没有他那么急,”廖一凡露出一丝阴狠的面色,“想要我追加投资,那就得另商量了。”
“哎,你们俩……这两颗黑心还真像!”
“仁不带兵、义不从贾!这只老狐狸啃了鼎盛又啃kc capital的你怎么不说,我说他当时怎么得瑟地说近期进了点美金呢。我就纳闷,他什么时候有渠道进美金了……一鱼三吃还想在交割后这么快就让我们追加投资,哪有白送的钱……”廖一凡有些疲累,话语间显得有些恼火和不痛快。
“那是,”周斌在那头抑制不住充满崇拜的语气,“哎,老板,你刚才说,义不什么……来着?”
“义不从贾!”廖一凡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脑子这么好使,平时没事少泡点妞,多读点书多好!”
“咳,是、是,咳咳……”周斌尴尬地一边应声,一边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让你丫多嘴!“你那么忙,还饱读诗书,真是我的偶像!我要好好向你学习!……”
车在高速上飞驰,窗外的风景从市中心到近郊到远郊。看着高楼林立的华灯初上,到深夜的星星点点。
廖一凡有些出神:是呵,他有什么资格批评周斌呢?这么多年来,他又何曾安安静静地再伴着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好好地念过书?
“书不读秦汉以下,骈文是文章之正宗;诗要学建安七子;写信拟六朝人的小札。这是文学家茅盾说的话,你们体会不到是因为还未学至精髓。”他的眼前浮现出年少时,他们敬仰的候老先生站在枫林院的树荫下,微微颔首向他们缓缓道来的样子。
当年,如此嘈杂纷乱的境地,他们三个跟着候先生心无旁骛地一心只读圣贤书。而现时现地,岁月静好,他却自己把生活过得好似兵荒马乱。人生,真像是一出自编自演的闹剧。现在的他,早已再背不出《离骚》,而凌峰……楼天宇,甚至连中文都快用的不利索了。如果林予初还在,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无忧无虑白裙飘飘地吟诗作画呢?
想起林予初,他的心又狠狠地揪了一下。
又到傍晚时分,楼天宇的办公室里静谧无声,他在看新风速递的近期报表。周五要开董事会了,吴远征又提出股东追加投资,扩张太迅速成本又高居不下,这单投资要是不能尽快上市还真有点烫手了。
门口,刘珍妮一声轻唤,楼天宇抬头有些意外“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立刻起身把她拉了进来,“快坐,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刘珍妮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早下班,反正近,就想来看看你。快好了吗?陪我喝一杯吧?”她的笑容甜美,微撅着嘴伸出手挽起他。楼天宇侧身看了看她,抚摸了下晕痛的头,也笑了:“好吧,你这只小馋猫!”
新风速递的分拨集散中心此刻正如临大敌般忙碌着。吴远征老板刚制定的新规则:所有员工降低保底工资,所有薪水与业绩挂钩。快递员迟到两分钟以上的、或收到差评的、或与客户发生争执的、或送错件的、或有包裹遗失的,全部统统按比例扣除业绩奖金。
“公司要冲上市,盈利要高,成本必须降下来。你们一个个辛苦这一段,往后就有好日子过了,跟着我,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少了大家的。现在的关键是,绝对不能出错,记住了吗?!“他双手叉着腰,正在分拨中心给员工们打气。
“记住了!“一大车间壮硕的男人们齐声回答。余音缭绕,吴远征满意地”嗯“了一声。
突然,人事经理从门口冲进来,一手还拿着电话,冲着吴远征喊;”吴总,出事了!”
第三十七章 一波三折
刚上岗的快递员小曹骑着自行车,东西向抢一个红绿灯,不巧被南北向看见绿灯冲过来的骑助动车的一个小伙子撞了。小曹被撞出10米远,头撞上了水泥台阶,当场不省人事。那个小伙子,车也翻了,压断了腿,痛得爬不起来,在路中间直吼。交警救护车都来了。人送医院了,吴总,咋办?
人事经理也挺郁闷的。谁都知道,老板最烦传递倒霉消息的倒霉蛋,偏巧今天大家都在分拨中心开大会,整个办公室就他一人留守。他也只有硬着头皮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耗子见了猫似地边看吴总的脸色边加上一句“咋办呢啊……“
吴远征脸色阴沉。整个分拨中心回荡着他的怒吼:“滚,叫他滚!”
人事经理赶紧打算夹着尾巴退出去,又被一声吼吓得定住了身“叫那个倒霉蛋滚,滚出公司!”
车间里的人面面相觑。新风速递明年要冲上市,亟需投资人追加投资,不过成本打不住了,上一轮的大投资人在成本降下来之前都不愿意追加投资。吴老板想方设法地在控制成本,所有迟到的快递一律没收当期单子的盈利。这个小曹估计也是拼命赶时间才搞成这个局面。可是,谁又能说什么呢?公司做到这一个阶段,要不继续投资直到上市,要不烧光了钱破产清算,哪怕知道条件苛刻也只能飞蛾扑火了。
“那个撞人的呢?嗯?”吴远征又一声吼,“叫他赔!”
鼎盛资本的办公室已经快空了,陈晓还在不停地拨打电话音乐会都快开始了,曾旭竟然还没来。就算是晚高峰,曾旭是骑助动车的,也堵不到哪儿去吧?
几个秘书零零散散地招呼下班了,看着陈晓焦急的样子,有几个留下来帮她打电话。正忙碌着,前台在门口大声喊,“陈晓!你电话一直占线,市八医院打来的,曾旭住院了!”
医院骨科病房外面,咋咋呼呼的一群人围着。哭天抢地的那是快递员的家属,小曹至今还在icu里面,看样子是至少要住上几天的了,家属七拼八凑弄来的几万块钱已经刚够交住院费的,估计没两天就要花得差不多了,还不知道要不要手术。家属说了,手术是绝对没有钱的,只能保守治疗。
深夜的医院被家属和老乡们围得水泄不通,声音震彻整幢楼,吵嚷着要他赔钱救人,人救不回来事儿不算完。曾旭也无比委屈,蒙着被子装睡,从被子里传出他出离愤怒的声音:“他妈的交警都判那个快递全责了,我是受害者!起码躺一个月,还不知道工作怎么办呢,怎么反而成了肇事者了?!这年头还有说理的地方吗?”
想想廖一凡此刻应该在飞纽约的航班上,陈晓只能给周斌打电话,请他帮忙请个假。病房门口乱七八糟的声音都传到了周斌耳朵里。周斌知道陈晓不容易,也眼见她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地工作,他想想陈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秘书,被一群丧失理性的快递员家属包围着不知道会怎么样,心急火燎地边找后援边往医院赶。
找谁啊这时候?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眼睛一亮废话,找律师啊!
半个小时不到,一大帮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来到了医院里周斌冲在前面,叶小眉紧随其后,张哲急匆匆地跟着她,而听闻张哲有个“可能的案子”,黄丽轩也跟在后面过来了。
“丽丽!”一声尖叫划破医院长廊的天花板。所有人都一愣。
黄丽轩定睛一看,有些疑惑地叫了一声:“赵婶儿?“
“是啊!“赵婶儿像得了个亲人般,抓起她袖子就嚷嚷着让她”给我们做主“。黄丽轩搞明白了来龙去脉,一群人似乎恍然大悟。小曹是她的老公,也是黄丽轩三叔的孩子,小地方谁和谁都算是沾点亲带点故的。赵婶儿来申城打些零工,带着孩子念书,一家人就靠着小曹送快递的钱勉强度日,现在人躺在icu里面,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婶儿边痛哭流涕地说,边手指着陈晓。陈晓知道她也不容易,但还是忍不住满心的委屈道:“我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呢,你看看你们也赔不出钱,我们也不好意思开口,我家曾旭是按上班时间计收入的,他现在这样肯定起码3个月没有收入了,那些老客户肯定到时也换教练了,我们怎么办?“
周斌一边安慰她,一边劝着赵婶儿,说要不就算了,他们各自治病,也难为她了。
黄丽轩眉头一皱,拍拍赵婶儿,表示同情,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赵婶儿露出千恩万谢的表情,朝着icu的方向走去。一群人狐疑地看着她,她拍拍手解嘲般地说:“乡下人,好安慰的来,我就先走了哦。“说罢,昂首挺胸地走出了众人视线。
陈晓闷闷不乐地,向周斌哀叹:“老板刚出差,竟然就这么倒霉……不过,也幸亏老板出差了,每天不那么忙,还能来抽空看看他。“说完她向病房看了一眼,曾旭正专心致志地打手机游戏。她垂下眉轻轻地叹了口气。
楼天宇兀然被手机“叮”的一声跳动从梦中惊醒,有些混沌地看着自己:他赤身**地躺在刘珍妮的身边。
闭上眼,他狠狠地回想夜晚的情形。无奈此刻的脑海一片空白。他有些愧疚有些怜惜地看着她,食指轻轻地从她的眼眶划到她翘翘的鼻尖。
“jenny”,他轻轻唤她。
刘珍妮睁开迷蒙的眼,笑意盎然地望着他“你终于在我的身边了。”
楼天宇枕着自己晕痛的头,不知怎么回答,也不知从何问起。尴尬之时,新邮件及时跳了出来
“哦,jenny,我得回个电话……”
“去吧,honey!”刘珍妮迷蒙的双眼闪亮,露出摄人心魄的美丽。
楼天宇站在窗边的眼神越来越亮,他一边连线steven,一边翻看着领狮医药准备投资生物的业务计划书。
“steven,you are right,领狮医药打算投资的这个人体免疫治疗的项目很有意思,我想我们应该全力支持,至少成为第二大股东,保证和创始人一起能够绝对控制公司。只是我不明白:项目立项上说这个项目可能目前有法律障碍,要设立到东南亚去,我会打听一下是什么障碍,正常的免疫治疗怎么可能有障碍呢……不过,要是真的,那就可能需要东南亚团队介入了。”
“kent,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想lead这个项目?可以放在东南亚,也可以放在你这里,因为领狮医药是股东。我们的钱可以直接从东南亚走,这个没有问题。”
“哦,那太好了,如果你放心,交给我吧。”
“呵呵,我当然放心,5亿美金范围你,你有决定权。”
楼天宇挂上电话,转身正迎接到的,是刘珍妮水汪汪的目光,她浅笑盈盈地看着他:“又看上了什么好项目,这么开心?”
楼天宇仿佛刚想起来,他有些歉意地抚摸着她的头,说:“jenny……”
话还没说完,手机铃声响了,周斌急匆匆地在那头说:“老板,旭日乳业和华能畜牧的那个项目,出事儿了。”
“不是都谈的差不多了,什么问题?”
“乳业的唐总,跟牧场和经销商重新谈了价,比原来的好,有个经销商漏给华能了,然后他们就查,发现他已经私下联系了几个高管自立了门户,几条线都搞定了。华能当时就爆了……”
“这不可能!去告他,唐总他们签了不竞争的。”
“没签!”
“找律师去,哪……?”楼天宇话刚出口,突然想到,他们的项目不都是凯德做的吗?尽管这个项目因为鼎盛领投由他们找的律师,但是kc capital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除了严重利益冲突,是不能换律师的呢。
周斌咬咬牙,“妈的,我正要找他呢!我去了!先跟老板汇报一声通个气。”说罢立刻挂了电话。
楼天宇这边有点不知所措,呆呆站了几秒,立即开始整理起自己零乱的衬衣,披上外套就往外走。想了想,又转过身问刘珍妮:“jenny,旭日乳业的项目,你碰过吗?”
“没有啊,这单业务算作重组业务呢,并购部没有碰过。”
楼天宇有一丝安慰的神色显现那么,至少没有苏原的问题了。
“哎,天宇,你去哪里?”刘珍妮的声音跟不上楼天宇飞速而去的步伐。
已经凌晨2点半了,凯德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嘈杂无比。周斌拔高了的声音在大骂李向明:“李律师,你可以啊,这么基础的问题你们团队是怎么弄得,啊?谈崩了的话,你别指望我们会付你律师费!我要告你玩忽职守!”
“是违反勤勉尽责义务……”岳旬在一旁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周斌和李向明同时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地看着他,没见过在这时候还忙着纠错的,要不说他情商堪忧呢。李向明顺势一转:“对对,岳律师你看看,这个勤勉尽责义务,你是怎么解释一下啊?”
他顺势将矛头做了个转向,岳旬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想着是不是要认真解释一下:“嗯,这个勤勉尽责义务,就是……”
“少罗嗦!”周斌大喊一声,顺着这声喊,楼天宇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满面阴沉。
第三十八章 官司缠身
几天过去,眼见曾旭的大腿骨康复慢慢地有些进展了,他好像也有些习惯了天天躺在病房里打打游戏的日子。也不知是最近被伺候得比较舒适,还是对这样得日子开始有些厌烦,他对陈晓每天来送的饭开始越来越挑剔。
今天,陈晓带来了一锅骨头汤,曾旭一打开盖子就露出失望和烦闷的表情“又是骨头汤,你他妈的就不能变点花样啊?天天吃都吃得腻死了!”
陈晓也皱起了眉头,“曾旭,我每天要上班,要做家务,还要烧饭,你问过我每天吃什么吗?我变着花样给你做新鲜的,你自己问问自己,前两天是骨头汤吗?我给你煎的牛排你是吃过就忘是吧?”
曾旭自知理亏,也不再多话,哼了一声几口就咕咚咕咚地喝完了汤,有些赌气似的把碗往床边的桌上重重地一扔。翻过身就去打手机游戏,也不理陈晓。
陈晓也不开心,胸中似有一口气,明明自己天天辛苦伺候着,却连一句温情的话都得不到。曾旭的公司跟他没有直接雇佣关系,既不负担医药费,也没有底薪,接下去还不知道怎么办。她想着他应该也为此而烦闷,自己此时不该跟他计较。但是每天算计着给他买新鲜的红肉白肉熬汤炖煮,自己这点薪水除去房租水电煤,真的不够大手大脚花费的。她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衣服了,一个包拎了快三年了。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追求物质的女人,在此之前也没有觉得有多委屈,可是,她看不到希望。
她多希望身边的这个男人,能抓着她的手,跟她说“别担心,有我,我会努力,我们未来的生活会一天比一天好”,哪怕就只是一句话,只要有这份心她就觉得足够。可是,面前的他,问都不问一句她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心里没有一丝隐约的不安,赖在床上兴奋专注地不停按着屏幕,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她感到一片冰冷的海水漫过她的心,这股凉意,比争吵更让她感到绝望。
护士走进病房,叫着“曾旭”,递过去一封信,“喏,你的信!”
两人都有些疑惑,“这年头还有平信快递过来的啊?”
打开一看,曾旭顿时傻了眼法院的传票。陈晓一时也慌了神,一把抢过来仔细地看。小曹的妻子,那个赵婶儿,把曾旭告了。同时递过来的另一封信,是金陵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函,上面写着和解要求30万,同意就撤诉,不同意就上法庭,上法庭他们要求的赔偿金额是100万,同时要求曾旭承担律师费和诉讼费。
陈晓拿着信的手几乎在颤抖。对一个月薪6000块每月还要付3000块房租的秘书,不管是30万还是100万,这都是要她不吃不喝十几年的积蓄啊。两人一筹莫展之际,陈晓的电话响了。
“哦,知道了知道了,”她一边心慌意乱地挂了电话,一边仍迷茫无助地跟曾旭交代,“老板回来了,我得马上回去上班了……”
“上班?这时候还上什么班?你老板给你30万吗?”曾旭大吼着,怒气不知道怎么发泄,“我说,交警不是判快递员全责吗?他们能告赢吗?啊?”他的心里没底,空落落的。
陈晓无心跟他争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乱的很,想到廖一凡那张严肃的脸,她又有些紧张。虽然平日廖一凡对她很好,但他是个工作狂人,在狂人身边,哪怕他从不压榨她,陈晓也始终有种不敢懈怠的紧迫感。他刚出差了一周回来,过去的一周她又基本都泡在医院里,公司里的事情肯定一团乱麻了。想到这里,她手忙脚乱地把锅碗瓢盆往袋袋里装,急匆匆地往外走。
曾旭气不打一出来地在她后面喊“喂,你像话吗?这老板是你什么人啊?我都要上法庭了,都要坐牢了,你就这样一走了之啊?喂!你给我站住!”
一声“啊”的惨叫,曾旭从床上跌落下来,看到陈晓匆匆远去的背影,他无比恼火地一拳揍在地上。
廖一凡拖着大箱子从纽交所回来,一路有人给他鼓掌恭喜。他的小厨共享项目是今年纽交所最大的上市项目,上市价格也是鼎盛资本投前估值的四倍。算起来,鼎盛资本今年的业绩因为这个项目而比去年翻了一翻,大家一副普天同庆的样子。
回到办公室,不知为什么,他感到桌上文件有些异样,随即发现他的办公桌下面装了个窃听设备。沉下心,他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不过,他早已厌烦了这样无休止的怀疑和调查。按照他的安排,临上飞机前,该办的都办了,心中有些释然。
他打开门,看到李立峰皮笑肉不笑地恰巧走过。
“李总,您好!今天气色不错啊。”廖一凡脸上有轻快的笑容。
原本就是英俊的脸,加上笑意盎然,在光线的照射下显得玉树临风又不失硬气。看的门口的陈晓有一丝愣神,没想到老板原来是个帅哥,也许是跟他工作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也许是刚从医院里出来,视线离开了那个落魄而沉浸在游戏里的曾旭,她突然感到无比落寞:眼前的这个青年才俊,以后站在他身边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幸福呢。
李立峰毕竟是个**湖,寒暄的很有礼貌。聊着聊着,两个人慢慢地就踱步进了廖一凡办公室。
“对了,李总,我有个问题向您请教啊。”话听的李立峰很欣慰,这小子早点明白尊敬点前辈多好,该请教的请教,该孝敬的孝敬,才是正道。
“你说!”他拉开椅子就坐下,摆出愿意指点的姿态。
“前一阶段,有个朋友告诉我,有家叫栾峰投资的公司,给了他朋友的老婆不少钱,一起开了个仓买了点华能畜牧的股份……”李立峰感觉屁股有点坐不住了,有隐约的汗在额头上慢慢渗了出。
“华能畜牧你知道吧?a股最近打算重大资产重组的那家,李总肯定知道。”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李立峰紧张得肌肉颤抖了一下。
“对了,那个朋友好像是公司的董秘,反正是个秘书……”毫无疑问地,廖一凡在用故意讽刺的语调和他说话,可他却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我想请教的是……”廖一凡弯下腰,正对着他的办公桌,轻声却清楚地在他耳边说,“和上市公司董秘做个老鼠仓,居然还亏了,是怎么亏的?……”
李峰坐不住了,“廖一凡,你什么意思?往我头上泼脏水?我告诉你……”话刚开口发现不对,廖一凡带着讶异的表情看着他,“李总,怎么?这事和你有关?我不知道啊……”
李立峰瞬间恼怒至极,噌地站起来:新风速递临门一脚你丢了一半的份额,给kc capital抢去了不,不是抢去了,是你送的吧?还顺便把你的得力助手一并送给了人家,你们是什么关系?他们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你知不知道?旭日乳业c轮又给人送去一半份额。小飞侠单车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多出来个来路不明的世辉信托天知道,这是人家信托公司第一次做投资!你说你没有猫腻谁信!大家都给你这个申大才子的名声给骗了!你的祖籍是云南吧,我早晚会把你的底细都给挖出来。我就说普通的申城小年轻路子怎么可能那么野,你是跟毒贩子有交情呢吧!最后一句话刚落地,廖一凡突然震怒,随手抓起桌上一飞镖冲他头上扔过去。飞镖擦着李立峰的头顶直中靶心。
李立峰没想到他居然敢动粗了,他捂着胸口嘴里确发不出一点声音。不知道是刚才被吓着了,还是这些憋了很久的话终于一次喷出来累着了,有些无力地靠在墙上。
廖一凡慢慢走近他,轻轻在他的耳边低喃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哦,不对,就算有那也是商业安排。而你,证监会对老鼠仓可是很敏感的哦。说罢,在李立峰瞪大的双眼面前展现出了温和的笑意。
像是恰好的,门外陈晓推开门,“李总,申城证监局的调查组来了,正在大会议室,说是要见您。”
廖一凡脸上的笑意更浓,展开双手,做出一个礼貌的“请”。
长途跋涉回来,原本就心力交瘁。但这世上,总有些无能的人不甘寂寞,它像蚂蝗一般吸附在你的身上,不痛不痒,却血流不止,耗尽你的生命力。做这一行的,没有几只屁股是干干净净的,若是非要你死我活,那就只能不仁不义了。这把年纪的人,有人扶年轻人上位自己安稳退守、闲云野鹤自在善终,比如黎叔。也有人工于心计、见不得年轻气盛却又不掂自己斤两,最终沦落为江湖笑柄,比如李立峰廖一凡开门出去,眼前的鼎盛资本乱成一锅粥。几个**湖都被叫到大会议室,剩下的人窃窃私语,眼光闪烁地看着廖一凡,好奇却又不敢直视。会议室里的李立峰看上去在脸红脖子粗地竭力争辩。
廖一凡突然对这样的场景充满了厌恶。原本无心争斗,而现在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门口的陈晓不知今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地在椅子上坐着发呆,显得柔弱无助。廖一凡疑惑地走上前去,抓起她眼前的那几张纸,顿时明白了。
“还有三天开庭,别急,来,跟我讲讲经过。”廖一凡上前,将她扶进自己的办公室。
第三十九章 如释重负
陈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向廖一凡和盘托出。一双眼睛梨花带雨闪着迷离和彷徨。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她没有面对过传票,没有想象过一笔几十万的款项。她想和解,不管怎样都会比100万的赔偿加诉讼费的好。她说,“廖总,如果我答应和解,能不能再协商降点赔偿下来啊?”
“不要和解。”廖一凡沉吟半晌,“和解就没有了机会,交警不是判快递员是过错方么?这说到哪儿都是理,不用担心。”
“嗯,”陈晓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眼前这个人,永远不慌不乱,他确认的事情,不会有错!她的心变得踏实,自然的笑意浮现在脸上。廖一凡看着她有些发呆,就像在兵荒马乱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天真透明的孩童一般,恨不得好好保护起来。
天色有些黯淡,春日的风伴着湿气,在清早显得依旧阴冷。申城b区法院的门口,慢慢聚拢了一张张面孔黄丽轩带着赵婶儿站在陈晓面前,她旁边是拄着拐杖的曾旭。
曾旭一见她们就暴怒地冲上前去,“喂,别没事找事!你们负全责知道吗?全责!他妈的法院居然会受理,见了鬼了!你们这群见钱眼开的家伙!”
“曾旭!”陈晓焦急地大叫一声,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除了有些贪玩懒惰并无什么不良习性的人,今天的粗鲁让她更觉失望。也许人只有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才会显露出真性情。这个男人的真性情是如此凉薄自私。她把他拉回来,低声道:“别在法院门口这样说话!人家老公才刚脱离生命危险,不管谁的责任,法院会判的,你这样会惹怒人家的!”
“惹怒?我怒了谁来管啊?你看见那个律师了没有?这种人就是吸血鬼,哪里有血腥气她在哪里,就嫌事儿不多的,我见一个打一个!“ 曾旭咬牙切齿地说道。
陈晓也没了声音,她幽怨的眼神看着黄丽轩,后者抬起高高的下巴,扶着她的“当事人“傲然地走进法院大门。
赵婶儿有些紧张地小声跟黄丽轩嘀咕:“有问题吗?我有点心慌啊。”黄丽轩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放心。
法庭里静悄悄的,黄丽轩铿锵有力的声音让老法官动容。赵婶儿拥有中国底层妇女最善良坚韧的品行,她抚养一双儿女,跟着丈夫背井离乡,卑微低贱地做着最辛劳的工作,获取最低廉的报酬。她躺在医院不省人事的老公,是中国好丈夫好父亲的典范,长年无休辛勤劳作,只是为了给家人多一些温暖和希望。他穿过马路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绿灯快亮了,你能说反应稍许迅速一些的人就应该负全责吗?他反应速度快是因为惦记着工作,惦记着他多送一单,家里的孩子和老婆就能多吃上一口美食,未来的希望能多增加一分……请问:他有错吗?当然没有!他就该无助地躺在医院里等待死亡吗?失了劳动力的家庭就应该流离失所面临绝境吗?孩子就应该成为社会的流浪者吗?
老法官听得热泪盈眶,当黄丽轩的那一句“善良和互助是有能量的,让我们的社会给予他们一些慈悲吧”结术语落地的时候,两滴浑浊的泪恰到好处地滴落下来。老法官摘下眼睛,细细地擦了擦,半晌说不出话来。随着黄丽轩得意的表情飘向曾旭,连他的诉讼代理人都知道,麻烦了。
曾旭要对小曹进行人道主义补偿,经济补偿金包括医药费、误工费、零零总总不多不少正好10万。
法院门口,曾旭像一只斗蔫了的公鸡一般,再没有了骂骂咧咧的气势,黄丽轩扶着千恩万谢的赵婶儿离开,陈晓呆呆地看着天空10万,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错的人也要赔偿呢?
周斌有些难过地安慰着她,“好了,咱们想办法就是了。这已经算好的了,前不久一个送老太太进医院的好心人,还被判赔了十几万呢。曾旭就算不是他的错,但至少人是他撞得吧,他至少不是救人的那个路人吧……”
“救人为什么要赔钱啊?”陈晓不明所以。
“因为法官觉得,不是他撞的人他不可能好心送医院还垫付医药费,所以认为人就是他撞的。你们家曾旭至少在这一点上,还不算冤枉……”
陈晓听着,似乎心中宽慰了一些,冲周斌感激地点点头,想要认命了的样子。
“别说有没有撞人不该有罪推定,就算撞了人也得分清是非责任吧,这种判决简直是奇葩!社会就是被这些伪善的人搅得浑浊不堪!”愤愤不平走过来的,是叶小眉,她的高跟鞋踩得法院门前的台阶噔噔作响,从上走下来的气势,让周斌不禁一呆。在法院门口骂法官伪善,这个女人也简直是个奇葩!
“怎么?你有办法吗?”陈晓听到来了个似乎是打抱不平的人,赶紧迎上去。
“上诉!当然要上诉。”叶小眉斩钉截铁地说道。
月光静谧,金陵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依旧灯火通明。曾旭和陈晓在好言好语地恳求张哲,给他出个主意。叶小眉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等,他们偶有时间单独晚餐,但她坚持张哲先为他们安排好上诉的方案。而张哲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也知道,黄丽轩和我是一个所的,我不可能接啊,这个有利益冲突。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判都判了你还能怎么样呢?听我的吧,赶紧回去养好伤重要,噢,要不就这样?”边说着,他边开始官僚地打起哈哈来。
“可是,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有没有认识的律师可以介绍一下?我就是不服!我的工作停了没收入谁赔啊?我要他们赔偿我!”
“你还是不明白!”张哲开始不耐烦了,“你要清楚,就算你赢了,他们这种家庭能赔你钱?你等下辈子吧,你要花钱打官司、再申请执行,折腾了一圈,拿着判决书裱上墙啊?啊?”
叶小眉有点火了,她站起身来对着张哲问道:“张哲你怎么说话呢?对和错现在与你而言,就没有意义了吗?”
“对你有意义?那意义能改变你的生活吗?能让我们悠闲地过下半生吗?你省省吧……”
叶小眉突然噤声,她看着面前这个人近20年了,她曾经熟悉的这个人,慢慢地变得越来越陌生。他们不愿承认,他们已经越来越不快乐。她知道张哲为了早日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已经竭尽全力地去工作,他一个案子都不能放,一个客户都不能丢。任何时间,只要是客户的邮件、电话、短信,他永远第一时间回复,只要是案件他一定反复琢磨能有多少收入能性价比哪个更高,即便是叶小眉,也不能占据客户的重要性之上。渐渐地,张哲似乎已经忘了他努力工作,原本是为了让小眉幸福。
此刻的小眉,带着一丝悲凉的情绪,她的音调比平日更缓更低沉。她缓缓地对着张哲说道:
“我告诉你,这对我有意义。因为这样的判例对社会有负面的影响,会让民众觉得,只要卖惨就能获得利益。违反规则的成本足够低,以后投机的人就会足够多。规则混乱的社会,只能逐渐滋长社会的戾气,因为大家永远都会因为自己不是投机成功的那一个而愤愤不平。什么时候,闯红灯的死了白死、贩假造假投机违规的被罚的倾家荡产,这个国家才能懂得尊重规则,社会才能有序!……而这些,是我当初念法律的初衷,如果这都没有意义,那我们的事业还有什么意义呢?”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包括张哲也突然沉默了,谁都没有注意到推门进来的周斌。他知道陈晓最近为曾旭的案子在焦头烂额,连带着廖一凡和自己的工作都一团乱,听说他们来咨询律师了急忙赶过来。他看着叶小眉的眼睛有些出神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丝毫感受不到她刚才话语对他们的震动,仿佛只是讲了几句肺腑之言。而周斌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每次这个身影、这张脸的出现,都让他心中为之一动?
“交给我吧,”周斌站到叶小眉身后说道,“我来办,我认识一位著名的诉讼律师,他会帮忙的。”
“帮忙?他能挣几个钱?为什么帮忙?”张哲有些不以为意地不痛快。
“为了她刚才说的意义。”
叶小眉转过身,正对着周斌的胸膛。她第一次看见吊儿郎当的周斌脸上浮现出严肃的表情,有点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四目相对无言。有一些暖意洋溢在她的周身,柔软的笑意浮现在她的脸上,周斌深黑的眼眸看着面前这个女子,轻轻地笑了。
第四十章 道义利益
长假前的一个星期,总是最忙碌的时候,赶着完成项目进度。几个律师在kc capital的办公室,正忙着和领狮生物的肖总谈判修改协议文件。大型基地的所有尽职调查文件、几十个版本的财务模型、好几版的文件修改稿,几乎堆满了整个会议室。
午休时间,大部分人都下楼去吃饭了,楼天宇还在会议室看一个财务模型。他突然地放下手中的材料,嘀咕了一声,“怎么搞的”,随即摁下会议室的电话问道:“周斌呢?叫他进来!”
“老板?”周斌衬衫敞开,有些凌乱,满脸倦意,看上去像两天没睡了。
“旭日乳业的这个财务模型怎么做的?这么粗糙!”楼天宇眉头紧蹙。
“这还粗糙?!”周斌像不信似的接过来看,“很细啊,农场那边已经精确到每一头牛,每一天的产量了啊。”
“不够。”
“嗯?”
“每一头牛每一天的产奶量有不同,那影响产量的最大因素是什么?不同牛的产奶量为什么不同?哪一批牛的产奶量高?公司要上市,只有一次机会,我们当然得做足准备。”
“明白了。”周斌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迎面一头撞上正边走边看文件的廖一凡,他有些惊讶,“哎,你脸色不好,昨晚睡了没?”他上下打量了下周斌的样子。
“跑那个青海的能源项目,刚在井下做了三天的矿工,好容易昨晚回来了又加班做了个模型,可是楼总不满意啊,我得再去趟内蒙……”
“注意身体。”
“知道了”,周斌说着,冲到他秘书前面,“lucy,快,订张飞呼和浩特的机票,越快越好,再给我弄颗止痛片,我的头要爆了。”
lucy瞟了他一眼,打开抽屉就递了一盒过去,“我这里,就是个小型护士站,各种类药物齐全。”
周斌做个“牛逼”的手势,转身进办公室文件一丢,长叹一声,随即又飞快地埋头进电脑。
又是一天的谈判结束,桌上的文件似乎又多了一层。近黄昏了,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迷离。楼天宇同时忙着旭日乳业的各项上市材料,廖一凡在看新风速递的借壳上市进度报告,陈晓又送来一叠新风速递的最新财务报表。他指指电话,“把周斌接进来。”
会议室的电话接通周斌,廖一凡问道:“你在忙什么呢?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次的借壳怎么才能避免触发**联交所的反收购规则我们得赶紧讨论一下!”
“哎,老板们,”周斌那里听上去一团乱糟糟的样子,“很快啊,马上数完了!”
“数什么?”
“数奶牛的**啊,感谢楼总的教导,下一个版本的财务模型,将精确到每只奶牛的**数量以及它们各自的产奶能力,我正在做最后的清点!妈的,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奶牛的**都是多过两只的!”
整个会议室的人,看上去都在憋着笑,“这需要你亲自数?牧场的管理人呢?”廖一凡皱皱眉。
“我得把关啊,还有几只奶管堵塞的,几只乳腺炎的……几只来着我看看……”
“好了好了,”廖一凡似乎对患乳腺炎的奶牛这件事情完全不甚兴趣,“总之,这样的活儿,你得分派下去!leadership,就两条最重要。第一条,合理分配工作!”
“是!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到了适当的时机,我会告诉你的。”
第三天的深夜,周斌终于风风火火地冲进会议室,一叠文件“啪”地放在楼天宇面前,大家伙儿都惊讶地看着他面带着疲倦和兴奋说道:“飞机上刚做完,进门刚打印的,还是热烘烘的,您趁热享用!”然后长舒一口气,一屁股找了张会议室的椅子就仰面瘫坐下来。
楼天宇拿着文件暗自笑笑,边看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数奶牛的**,辛苦了啊……你知道吗?我刚跟着steven做的第一个项目,是收购la的一个鱼类连锁养殖场。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穿着潜水服潜在水下的饲养处数鱼……奶牛的**,数过一遍就不会错了,鱼是要来回游的哦,这个项目做完后的整整一个月,我看人都有两个叠影……”
“啊!”周斌大吼一声,随即做了个“爷爷我服你”的手势。会议室的人有憋笑的,有面面相觑的,有同情的。几个律师轻轻耳语道:呵,这么看来,原来律师已经是很好的工作了。
正在满屋子的人窃窃私语中,周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匆匆推门出去。走廊上传来他迅速远去的声音“好,知道了,我马上和他们一起过来。”
二中院的民二庭寂静无声,每个旁听的人都正襟危坐。黄丽轩今天有些声嘶力竭地企图重新上演一段感人至深的情与法的互动展示。无奈徐慎明毕竟是经验老道的诉讼律师,每一句话都在法言法语和充满逻辑的对话中占领上风
“只要被撞了,就要获得赔偿是吗?”“我穷社会就应该对我无底线地容忍对吗?”“我请问:判断对与错、判断是否违法,是不是要以谁可怜为前提?对违法的容忍,就是对守法的惩罚。”……
黄丽轩在一句句的驳斥和追问下,渐渐地失了强悍的声调,有一些尴尬地强言抗争。年过四十的法官面无表情,偶尔看一下双方律师和当事人,询问是否已经全部完成证据质疑和辩论,很果断地表示“事实已清晰、证据已明了”。
随着二审判决的宣读,一声“休庭”后,赵婶儿的哭声响彻整个法庭。庭外,周斌和叶小眉在感谢徐慎明。毫无防备的,叶小眉被冲过来的赵婶儿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你们很得意对吧!啊?我的老公快要死了!我和儿子要没有房子住了!你们……”她已经疯了似的指着她和徐慎明嘶吼,“你们抢走了我们的赔偿金!你们逼死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也许输了一审的时候她会认命,而现在到手的鸭子飞了,她已经理所当然地认为赔偿是她该得的,而现在所有失去的一定是被无良律师抢了。叶小眉瞪着她看了足足半分钟,也明白她无论如何对她解释不通。每个人的生活背景已经牢固地树立了他们的思考方式,而这一点的不同,决定了他们不在一个世界而无法沟通。
黄丽轩在安慰她,轻声引导着她“那些律师是蚂蝗,对社会没有任何益处,这些人就是专吸人血的,这次是栽在他们手里了……”赵婶儿抓着她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无力地呼喊着“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办啊?能不能再上诉啊……”
叶小眉心里仍是有些愧疚的,不是她的错,却是因她起,因他们的缘由。她走到赵婶儿的面前,赵婶儿已经失了所有的力气,迷离的面对着她,面对着她那句“我有办法。”
起诉新风速递!工作中受的伤,因履行职务是受的伤是工伤,新风速递应该承担他治疗的所有费用,应该提供基本保障。赵婶儿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希望,她和黄丽轩面面相觑,黄丽轩对她点点头意思是:可以试试。
吴远征翘着二郎腿在办公室里坐着,双手环抱在胸前,满脸不耐烦却强忍着听完赵婶儿的哭诉和黄丽轩的诉求。在确定了所有人已经说完以后,他沉着气宣布“新风速递是没有义务去赔偿的”。像一段充满自信的表演一般,他踱着步走到办公桌前面,拿起电话叫了一声“把小曹的合同拿进来”。
一个前凸后翘的女秘书进来了,带着一份两张纸的文件递给吴远征。他扫了一眼第二页,得意地冲一群人抖了抖“看一看,都看一看,员工违反法律法规造成的一切后果自负!这也是律师写的,对吧?你们不是律师吗?都看清楚哦!你们不是刚输了官司么?这场官司,应该就叫无比清晰地恰好证明了小曹违反法律法规的事实,对吧?都清楚了吧?嗯?!”
叶小眉第一次觉得无言以对,她也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感到怀疑真理、规则,就真的如此重要吗?在生命面前,在这样的家庭面前?
黄丽轩扶着赵婶儿走出新风速递的大楼,周斌扶着叶小眉出来。叶小眉望着赵婶儿无助的身影,眼神充满悲伤。周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们共同坚持的“原则”,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溃败到如果可以重来,他们都觉得自己当初不该坚持。叶小眉无声地向周斌告别,周斌的心里充满怜惜。他突然地掰过叶小眉的双肩,一字一顿地向她承诺:“我一定会想出办法,你要相信我,一定会得到解决的。别难过,别自责,别放弃!”
叶小眉虚弱地冲他笑笑,点了点头。她离去的背影如此瘦小单薄,周斌的眼中蒙上了一层坚毅的决心他刚才对她承诺了,他不能辜负。
kc capital的会议室里,几个人热烈地争论着,窗外的风景仿佛是摆设,谁也没有闲情逸致去观赏。楼天宇坚持认为人就是要尊重规则,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否则要规则要法律做什么?廖一凡眉头紧蹙地看着他,高高在上的他对底层老百姓的生活的关注和理解太过浅薄“你什么时候开始发表些‘何不食肉糜’的评论了?”
“什么什么时候?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你又了解我多少!”楼天宇的一句抢白让廖一凡顿时怔在原地。
什么时候?在少时的军营里,那时的凌峰,从来不会淡漠至此。他印象中的这个人,飞扬跋扈义薄云天,从来见不得不平。倒是自己,是个冷静理性的硬汉子,一是一二是二,与他而言军令如山可不是一句空话,规则那是需要用生命捍卫的。可是十多年过去了,他经历了噩梦般的底层生活,内心懂得艰难与不易,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漠,当依赖着规则而无处容身的时候,人必然会选择生存为先。楼天宇在美国多年的锦衣玉食,是不是磨灭了他本性中的叛逆,为人处世变得平和从容,秩序为上?
“你要知道,”廖一凡似乎下定了坚持到底的决心,对楼天宇缓缓地说道:“新风速递就快要上市了,任何未决诉讼,都将是致命的。不要以为我在跟你谈原则,我在跟你谈利益。是个投资人,你就该懂孰轻孰重。”
楼天宇默默地盯着他许久,转过身去,窗外已经华灯初上,他当然懂,将一场诉讼哪怕是没有根基的诉讼遏制在萌芽阶段,是此刻的投资人必须要做的事情。的确,这无关乎正义、无关乎原则,而关乎利益。而面对利益,做决定似乎就更轻松一些。
“周斌,告诉吴远征,去了结,最高的数”他伸出五个手指举了举。
周斌心领神会,面露喜色。
第四十一章 长假将至
长假临近,凯德律师事务所大部分律师都安排休假去了,为免出现紧急项目无人照管的场面,通常约定俗成,每一个团队在长假期间都会有两至三个律师留下来,通常是那些还未成家可以在其它时间段随时放假的单身汉们。当然,留下来的概念亦非呆在事务所,只不过留在当地城市而不远行罢了。
苏原今年就主动替公司并购团队留守了,反正圣诞她打算休个长假。几个项目快到签约时间了,很多文件需要做。资本市场部的叶小眉前段时间刚忙完两个公司上市,也想歇息一下便就没有安排旅行计划,和张哲约着一起留在申城过节。
最后一个工作日,叶小眉这边没有什么新项目急着上手,直接内线给苏原“苏苏,快放假了,下来喝杯咖啡吧?”
“好”,苏原很快地回答。
下楼右转,就是市内一条著名的商业街,最近的商业楼就是恒泰广场。两人从室外冲进恒泰广场低座的开放式咖啡厅,坐下伸了个懒腰,就陷在沙发里了。
商场、街边都是欢快的节日气氛这座城市的节日氛围,对楼天宇而言,实在是新奇无比。他算是个美国人吧,在基本美国化了的养父母家,都没有什么劳动节的概念,也没有习惯庆祝。这是他来到申城的第一年,公司的很多同事都去各地度假了。他反正刚从美国回来不久,也没有远行的打算,也乐得留下放松放松。
底楼的咖啡厅买了杯咖啡提提神,刚拿着要离开,不远处,突然冲过来两个40岁左右的男子,拼命想要往门外跑,后面跟着一个商场保安,再后面有个大声嚷嚷的大妈,在喊着:“抓小偷啊……”人群各种骚动,保安不停地叫着:“站住”,“别跑”……
人就向楼天宇奔过来了,应该是说,向着他后面的那扇门奔过来了。
随着人群的骚动,叶小眉正对着那里,她惊叫一声,“苏原”!
苏原从背对着楼天宇的沙发坐转过身,看到他站定在就离她两米的距离,一瞬间,叫声就要出口
只见楼天宇几个横扫一个侧身,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就瞬间倒在了地上,他伸出左手轻轻一弯,那人的胳膊就被挽到背后而那只女式提包直接落入他手中。与此同时那人重重地摔倒在那个刚要爬起来的家伙的身上。保安赶到,前后不过十来秒,干净利落,两个相叠的罗汉被保安一手一个拉了起来。他把提包交给保安,若无其事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右手的咖啡仍稳稳地握在手里,纹丝不动的样子。他慢慢地喝了一口,之后又平静地抬起头来,正遇上已经站起来的苏原和叶小眉。
有她的同事在场,他不好失口,便礼貌地颔首一笑,“苏律师”,如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地对着叶小眉打招呼,叶律师你好!”
“呵呵,楼总最近好吧?常听苏原提起你,上次在**你不辞而别,可把她急坏了,”叶小眉看了苏原一眼,后者没有作声,故作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我马上有个电话会议,得先回去了,你们坐一下吧”,叶小眉边说边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示意楼天宇她让座。
“好的,叶律师请忙,”楼天宇也不客气地答到,显而易见的,这第二天就是假期的周五下午临近下班时间,会有什么人可能安排什么电话会呢,不过好意的礼节罢了。
“怎么,下午翘班来喝咖啡?”楼天宇看着若有所思地苏原,轻笑着问道。
“呵,你现在的用词都很中国化了啊”,苏原也微微笑道,“你的中国功夫也不错!是来了中国学的吗?”她好奇地问,边比划着,“你那几招的反应速度和协调程度,看上去可不那么业余哦。”
楼天宇沉默了一下,看着她道:“我真不知道,我不记得学过,要说这是天分,你信吗?”
“别逗了……”苏原突然笑起来,“上次在**,我以为你参加过野外生存训练,这次又发现你的身手居然如此之厉害,擒拿格斗一身伤疤的……你根本不像个学经济做投资的人,倒象个被通缉的特工嘛!你说,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她故意打趣一般地说道,眼底却快速地掠过一抹困惑之色。
楼天宇就着她的话语,故作轻松道:“这样不是很好吗?每次需要的时候都有惊喜给你。而且,呵,随他们通缉好了,我现在有律师了!”
苏原笑了,眼神中有一些怜惜,她能想象,这轻松话语的背后,是对自己身世的不解和一份渴望的痛苦。她想了想,问道:“对了,长假怎么过?不出去旅行吗?”
“暂时没有休假的计划”,他又喝一口咖啡,慢慢道:“最近太累了,想休息几天。廖一凡刚过来,我之前又走了这么久,有很多项目正在和他沟通,忙了好几天了。不过你们也是,一放假就是七天,什么都不干还真有些无聊啊”。
“你要是愿意”,苏原道:“明天跟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去阳明俱乐部玩吧,那里有射击场,还能骑马,是都市人放松的好地方。对了,正好把你的廖一凡和其他同事也一起叫上吧,方便你们团队建设。”
楼天宇笑着看着她,“你果真连休假的方式都不同啊”。她难得开口,他当然不会拒绝,一口爽快答应,“好,没问题”,他顿了顿,凑近她说道,“不过……这两样我都不会,该不会让你在朋友面前出丑吧?”
“呵呵”,苏原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楼总啊,你是我的客户,我怎么会因为你出丑!你是世界知名投资机构的高层,你就不考虑一下自己出丑要不要紧?”
楼天宇忍俊不禁,“你到底搞不搞的清,imorea client!”
苏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置可否地笑了,双手一摊:“我觉得你需要签一张责任豁免函给我,出不出丑事小,万一明天你被马摔了不能工作,你那kc capital损失的几个亿不会找我要吧?”
“不签!”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管你要,你慢慢还!”
“呵呵,”她看着楼天宇有些孩子气地在那里耍赖,笑着站起身,还没开口说话,楼天宇适时地上前一步打开她挂在沙发上的风衣,绅士地示意她穿上。
他张开风衣披上,嘴角同时一撇,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然后突然伏下身,一把把她吻进怀里。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们旁边走过,两人旁若无人。站直身,随即莞尔相视一笑。
并肩走出门去,街上的商铺张灯结彩,初秋的夕阳落在两人的肩上,地面印出两个挺拔的背影,静默地牵着手,慢慢地向前走去。
看着苏原走进公司楼的大门,楼天宇拿出电话拨给廖一凡,没人接。他想了想,又拨周斌。
“周斌,哪儿呢?”
周斌那里似乎有些吵闹,他对着电话说了声,“等一下啊,我出来”。走到外面的街上,他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拿起电话就嚷嚷:“楼总,我和廖总,还有几个投行的人在恒泰广场隔壁的blue town酒吧,happy hour呢,喝了三轮了,廖总都快醉了,这帮家伙还没个停啊,你有啥任务给我?正好救我出来!”
楼天宇这边笑了下,“哟,正好啊,把廖总叫出来,我来了。”
“你说什么?”周斌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来了”,他站在街对面,冲周斌挥手,“这儿呢!”
“嘿,你倒出现的真及时,”周斌笑着挂上电话,楼天宇已经稳稳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谈什么呢?”他笑意吟吟地向里面张望。
周斌伸了个懒腰,冲里面伸了伸头“那几个投行的家伙,之前不是想把旭日乳业往华能畜牧里装来着……”看着楼天宇若有所思地样子,他一拍大腿一副“你咋忘了”的样子,“华能畜牧,最近被证监会查了,我们之前谈收购谈得煞有其事的,鼎盛里面的几个老油条就联合董秘做了个老鼠仓还放了杠杆,结果没谈拢,打算自己上了。收购不成华能畜牧的股价连跌不停的,杠杆哪背的起,没人借钱给他们兜底那几个老油条的仓就爆了嘛……
不过廖总感觉项目没做成有点亏了那几个投行的,现在就打算把小飞侠单车交给他们去卖,本来我们也想着跑路不是?结果他们商量了下想让环宇出行去收,或者反其道而行,让小飞侠单车去把环宇出行的票务业务收了,看看能不能先把环宇出行拱上市,如果成了对鼎盛退出也是有利的,这叫一个一拍即合!”
“嗯,我记得。那两个律师怎样样了?报上去了没?”
“那当然,律协纪律部在查了,好像他们也有利益关系,老鼠仓也有份,要是坐实了,肯定得严肃处理,妈的,被几个律师忽悠了,还是自己人!这年头真是防不胜防……”
楼天宇看上去觉得还满意。他似乎今天心情特别好,“自食其果!对了,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说吧,”周斌满口答应,看上去已经有些微醺的样子。
“帮我打听下苏原家的地址。”
周斌一愣,随即答应,“好的,立刻就办,”冲着里面的廖一凡招手。廖一凡瞄了一眼,跟几个人打了个招呼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我去给楼总要苏律师的地址喽!”周斌一边夸张地起身一边笑着跟他们招呼。
廖一凡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哈,行啊,楼总,身体刚好就开始钓鱼啦?”
“怎么说话的,粗俗!”,楼天宇一皱眉,照着廖一凡的胸捶过去。廖一凡也乐呵呵地随手照着他捶过去。这一来一往的两拳过后,两人相视一笑,顿时添了一份知己的融洽感。楼天宇笑得阳光明媚。“明天有空吗?”,楼天宇顺带捎上一句,“苏律师邀请我们一起去阳明射击场玩,顺便学骑马”。
“射击?”廖一凡声音一沉,“还学……骑马?”他沉默了一会儿,直截了当对楼天宇说:“不去。我劝你也别去,这个……不好玩。”
“开什么玩笑?”楼天宇满不在乎道,“我都答应了,咱们三个好不容易都到位了,算是我们的团队建设!怎么,难道你也怕我被马摔了?”
“也?你是说苏律师怕你……”廖一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而后却犹豫地看了一眼他,又立刻将目光移向远处,神情突然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不,我是怕马被你摔了”。
第四十二章 烈马驰骋
楼天宇笑了,这听上去太像句玩笑话,他丝毫未放在心上,又嘱咐一句,“发个地址过来,明天9点我来接你。咱们终于有机会好好聊聊了!”
他拍拍廖一凡的肩,又探了探头看了下里面一群人,“下次找质量高点的,我先走了啊”。
他顺手把廖一凡手中的半杯鸡尾酒拿过来一饮而尽,又皱了下眉,抱怨道:“apple martini,你怎么喝这么女性化的东西”,他把酒杯一把塞回给廖一凡,“以后好歹叫个dry martini吧……”头也不回地边走便咕哝。
“天宇”,廖一凡看着转身就要离开的楼天宇,有些伤感又带着些许醉意,也许醉意麻痹了他理性的神经,他再次说道:“你,确定要去?”
楼天宇感到一丝异样,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
廖一凡很少这样叫他的中文名,电话里、会议时,他们每次谈工作,廖一凡都直接叫他kent,就算私下里开玩笑,他也就高声叫他大名“楼、天、宇”。
他沉下声音,觉得他有些醉了,就当作不经意地样子问了句:“为什么不去?”
“你别问为什么”,廖一凡不知为什么有些烦躁,他抓抓头皱了皱眉,“总之我是为你好,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楼天宇怪异地瞥了他一眼,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你看上苏律师了?”
“没有的事儿”,廖一凡烦躁地甩头。
“要不是这个原因,你有什么可介意的”?楼天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廖一凡似乎豁出去了的一鼓作气地吼道:“我说,你带她去别处玩不行啊,唱歌、酒吧、爬山、游泳……什么不行啊?干嘛非去什么骑马!”
“你说的那些我都会啊,射击骑马我不会才有意思嘛”。
“你怎么不会!”
“你什么意思!”
楼天宇觉得廖一凡简直不可理喻,平日里的他不是那么龟毛的人,几亿几亿的项目眼皮都不抖一下,周末去哪里消遣竟然会让他如此介意。
廖一凡有些冷静下来,沉默了几秒,“你一定要去?”
“你给我一个不能去的理由?”楼天宇像是赌气一般,摆出一幅“我就跟你耗上了”的样子。
廖一凡又沉吟了一下,好似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你要是一定要去,那我陪你。”
“这不就结了嘛”,楼天宇耸耸肩,摆出一幅“这种话题还需要我们花时间吗”的表情,手一挥,“走了,明天见……”
廖一凡看着他的背影,丝毫未见笑意,他的眉头紧蹙,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之后,表情又有些释然。也许,该来的早晚会来,也许,他只是多虑了。过去了那么多年,骑马会不会像骑车一样,一旦会了就不再会忘记?他看着手中空空的酒杯,无奈地叹了口气。
相见这么久了,他一直抱着消极的态度对待楼天宇的一切,既不主动吐露,也不阻拦拒绝。真相似乎越来越近,却又始终一步之遥。他有些想放弃继续追寻,也许潜意识中有些恐惧那个结果,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再去过那个地方,潜意识中希望自己能够忘记一样。他有些疲累地抬头望向天空,又看着这满大街的人群,红绿灯,开心散步的朋友、家人,酒吧里嬉笑欢乐的红男绿女。
这只是一个如此平凡平常的初秋黄昏,而这份平凡于他们却得来不易。就算楼天宇不记得了,但廖一凡最初记忆中的他是一个明亮轻快充满野性的少年。在生命最初的那个小村镇,现实的残酷也未曾改变他们最原始的纯真纪念。他们一起打猎、一起骑马,一起坐在山头看夕阳,想象外面的世界。他们一起在私塾念书,一起恶作剧欺负那个经常喜欢穿着长衫的老先生。现在想来,老先生当年也不过才50岁都不到,而他们,总是把他当成一个好好先生般的老头子。
他永远想念着楼天宇的母亲经常给他们做的桂花糕,那份清甜的味道,成为了此生再也无法替代的记忆,那个如白莲花一般的女子,给了他关于母亲的所有想象……
近20年的时光如此转瞬即逝。
他这些年,过得无比忙碌,因为忙碌可以使他遗忘。在发现楼天宇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时候,廖一凡的心情如此矛盾:有多少次,他想要告诉他真相,想要告诉他,他们曾是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而另一个声音总是在他心里阻挡,那些真相,原本就很残忍,是他想要努力忘记的,楼天宇做到了,应该为他高兴,不是吗?当初的那份震惊,慢慢地被欣喜所取代。这是最好的安排吧,他一直这样说服自己。
楼天宇,那些过去的、难以承担的往事,不会再伤害到他。他的下半生,能隐居在一个繁华大都市,有一个新的身份、一段新的记忆、一片新的未来,一个崭新的人生,难道不是强求都得不来的幸运吗?而他,就算不记得彼此青葱岁月的情谊,至少现在他们是同一阵地、志同道合的同事与知己。
这一切的平静与平凡,是多前年的他们最期待的人生,现在他们终于拥有了。顺其自然吧,他无奈地轻叹一声,凌峰,我不知道这份平静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如果有一天,这片城市丛林重回黑暗,只希望到时你能原谅我现在的沉默。
第二天9点30分,苏原的电话准时响起。拉开卧室的窗帘,阳光灿烂的日子。
在他人眼里,在申城这座大都市,她应该是属于最幸运的一群人之一了父亲是个企业家,母亲是个全职太太,加上良好的长相和天分,她很轻易地就考入当地最好的大学,毕业后又去了**念完博士,加入了世界最优秀的律师事务所之一。她的人生,似乎从来没有出过错。
但她知道:所有的舞台的美丽都有后台的真相,她的后面,是一个永远情绪不稳容易失控的母亲,和一群永远分不清真假善恶的亲人、朋友、手足。对于一个家庭而言,这不是一个良好的样式,但衣食无忧地直走入社会的中产阶层,于个人而言,却也算轻松。轻松,是不等于快乐的,没有那种拼命争取得来的惊喜,或是因征服而享有的成就感,哪怕有,也无人分享。
一身白色休闲装的苏原出现在黑色宾利车前面的时候,楼天宇突然感到一阵眩目,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白色很敏感,有种能触痛心底的感伤。这份无来由的情绪,让他呆坐在车里没有动身。倒是廖一凡,从驾驶座上下来,殷勤地打开车门,跟苏原打了声招呼。
“苏律师大驾光临寒车……”随着苏原坐进车内,楼天宇微笑着转过头。
苏原扑哧一声笑了,楼天宇这个香蕉人,只有他经常会吐出点怪异的句子。她知道他在努力地适应中文环境,进度也算迅速,只是偶尔会有些生搬硬凑词不达意的感觉。
“如果这车也算寒,那我就指望他的驾驶技术够暖吧”,她打趣廖一凡。
“遵命,苏律师请系上安全带”,廖一凡装出一脸严肃,“本司机让你看看寒车如何跑出新速度”。
“这不是楼天宇的车吗?怎么你开上了?”
“他让我开的。”廖一凡看了一眼楼天宇道,“只要他不心疼就好!”
“我心疼什么?反正你们都知道了,我已经不能开车了,今天没有司机,只有你开了……”楼天宇无所谓的习惯性耸耸肩。
“那行,要是有罚单反正寄给你!”
往郊区的路一路畅通的高速,路况偶有小坑,廖一凡避车让车起步转向,他的技术明显是一流的娴熟。这一路狂奔下来,苏原的心中有些许放肆的小快乐,完全不像平日律师的严肃形象。
几个飞旋大转之后,她开心地问:“哈,第一次看到把limo开成跑车的,你干嘛不直接弄辆跑车?”
“跑车压不住我们这资深投资人的身份啊”,廖一凡轻描淡写道:“不够厚重”。
“嗯”,苏原想了想,“厚重这个词用得不错,不过……”,她好似自言自语地问:“你这驾驶技术倒是略显轻浮啊,哪里学出来的?”
廖一凡毫不在意地脱口而出道,“队里开皮卡的。”
“呵,开皮卡,蓝翔技校的,”苏原想到传说中的蓝翔技校,想象着廖一凡开卡车的样子,有种穿越般的形象,她忍不住嘴角一丝笑意。
廖一凡正集中思想开车呢,像是又脱口而出一句,“那是,当年我和……”他突然沉默地止住了下面了话。副驾驶坐着的楼天宇没有答话,似乎没有丝毫在意。
“哎”,苏原看着窗外,急叫道:“这里右转”!
廖一凡忽地一转,苏原轻轻惊叫一声,胳膊撞在车门上。楼天宇回头看了下,也没有什么慰问之词,只是朝廖一凡低声吼了句:“注意点”!
那一声听着仍是平静的,却隐藏不住他的锋芒。
是的,锋芒廖一凡没有作声,眼底的一丝忧郁没有人注意到他本来就是桀骜不逊的人,身上流淌的是野性和毒,锋芒是他的本性啊。文明的商业社会,真的能洗清野草的毒吗?
一片宽阔的草场进入眼帘。在申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大面积的空旷之地,实在奢侈。廖一凡啧啧地边赞叹边停车。楼天宇探头看了看眼前这片可谓是浩阔的草场,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一行人正下车,叶小眉、张哲,还有一个教练骑着马来到他们身边。看到三人,便一齐下马。
叶小眉把自己的马缰绳向前一推,心无城府地张口就问,“你们谁来?”
楼天宇温和地笑道:“我不会啊”。
苏原接过缰绳,轻松地蹬上马,她挑衅似的笑着看向楼天宇和廖一凡,“都有第一次嘛,你们谁上呀?”
廖一凡默不作声地看着楼天宇,琢磨不准是该搭话还是保持沉默。
楼天宇顺手无意地摸了摸苏原骑着的那棕色马。
廖一凡轻言一句:“哎,周斌到了。”前面十来米的样子,周斌的车一个拐弯停在草场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他摁了下喇叭。
一瞬间,那匹马轻轻呼出口气,教练一个趔趄没抓住缰绳,就见那匹马像欢快了似的,竟然载着苏原向前跑了起来。苏原抓着马鞍,有些惊慌地叫了一下。教练骂了一句,追着跑了几步想试着抓住缰绳,却无奈地落在后面。
廖一凡怔了怔,未及细想,一个翻身跨上旁边的那匹黑色大马,轻轻蹬了几下,口里自然地吹了声哨,那匹马就在一群人的目瞪口呆中冲了出去。
几个人错愕地站在那里,教练也停在刚才追着停步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廖一凡在他们前面几百米的地方追上苏原的马,在两匹马齐头并进的当时,轻易地抓住苏原的那根缰绳,勒马停了下来。周斌呆坐在汽车驾驶室,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照片上三个阳光灿烂的笑脸,和那个一身戎装的少年。
楼天宇看着远处的廖一凡和一身白色的苏原骑着马缓缓向他走过来,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面前是一片草场……
他的思维有些紊乱,眼前出现一个少年,策马扬鞭地向前跑着,身后传来一男一女欢快的叫声:
“凌峰哥哥,慢点儿!”
“我们的马跑不动啦,予初长胖啦!”
“哎,你居然嘲笑我!”
“哈哈哈……”
前面的少年停下来,他回头不耐烦地叫道:“快点,一凡!”
一凡?!
“廖一凡!”叶小眉的一声叫喊,让仿佛在梦中的楼天宇突然惊醒过来,“看不出啊”,叶小眉还在叫嚷着,“你居然这么厉害,刚才教练说,你这水准简直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少年将军的范儿嘛!”
楼天宇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那里,他有些糊涂、有些疑惑,他始终觉得自己有些异样,却不知有何异样那些场景,到底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幻像?他将目光投向廖一凡,对于他,那样沉稳冷静的面容和那双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背后,自己又究竟了解多少?
“给谁融资?”
“你!”
廖一凡认识他!也许在美国,也许更早,楼天宇的心中似乎有了这样的答案。他有些恼火。没有任何时候他能比现在更想要知晓自己的过去,知晓他面前的这个人,陌生而又熟悉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第四十三章 弹无虚发
廖一凡一个翻身下马,苏原正掺着他的手从马上下来。苏原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但廖一凡比那匹马更让她惊异,她疑惑地问:“你不是学金融的吗?怎么……?”
廖一凡没有回答,楼天宇的表情让他有些忧心。他刚才一时情急没多想,而这会儿发现,楼天宇是意识到了些什么吗?他有没有想起些什么事?
他向楼天宇走去,像是要试探般地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不想试试?”
楼天宇看着他无言。
廖一凡把缰绳牵到他手上,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脱口而出道:“来,比试一下,如何?”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他们。刚才,楼天宇不是说,他根本就不会……廖一凡这样的水准,他们怎么比?周斌默默地走过来,看着安静的场面,谁都不知道该怎样搭话。
楼天宇似慢慢从梦里清醒过来,他笑了一下,没有丝毫要想跟廖一凡比试的意思,招呼大家,“好啦,廖总拿我取笑呢,咱们进去吧?”他拍拍廖一凡,“走!”在后面的几个人和周斌又开始打招呼攀谈起来。
廖一凡轻轻笑了一下,楼天宇在下意识地躲避。也许,他在潜意识里,也根本排斥过去的这些经历。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廖一凡心中似有些重负落了一地,便也顺水推舟地笑着打趣:“呵呵,咱们楼总才不跟我一般见识呢,真人哪能轻易露相……走吧,进去玩。“
射击场在二楼,外面有个大平台,从市区赶路过来又在门口折腾了一会儿,一晃已经快中午了,一群人直奔平台吃饭,自助午餐倒也方便。苏原给楼天宇和廖一凡又介绍了今天一起来玩的其他朋友们,他们刚才在阳明俱乐部里那个小型跑马场,所以现在才遇上。
孙淳还是一身黑色t恤衫,一副黑框眼镜,呵呵地无公害般笑着。人群里还有徐慎明,周斌向她们介绍这是他介绍给陈晓的二审辩护律师,慎明律师事务所的主任,申城首屈一指的刑事辩护律师。他每次被介绍后,别人总是以为他叫徐深明,“深明大义的深明?“次数多了他也懒得解释了,于是大家慢慢地干脆把前面两个字也省了,直接叫他“大义”,他也觉得“大义”听着和别人的关系似乎比“慎明”听着要近些,倒也乐得这个称呼。
苏原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曾经奇怪地问叶小眉,“一个男人,成天听着别人叫他“大姨”,还觉得很开心,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叶小眉翻她一个白眼:“这叫接地气的心理”,你是在外资事务所呆久了,觉得律师就是天天埋头写文件的工作。你不知道律师是需要客户的啊?客户叫你“大姨”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叫你“孙子”你也得应着。
张哲对苏原显得万分讨好,不停地夸赞,从她的外表到衡泰系在申城乃至全中国的威望。
苏原有些尴尬,不自觉地想尽快逃离,因为有些人听到了衡泰系的名称后凑了过来好奇地打听张哲和这些公司的关系。
“大义”也拍着张哲的肩膀说道:“我说兄弟,你做人不地道啊,你有这样的资源怎么不介绍给所里呢?大客户啊,你介绍来我立马把首席合伙人的位置让给你!”
“哪里哪里,我哪担的起啊……”张哲笑得花枝乱颤,几个人你一拳我一拍地称兄道弟。谁也没有注意到叶小眉和苏原已经离开了人群。
叶小眉有些低落,她看着苏原:“苏,你要相信我,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我不会再让他乱说的。”
“好啦,”苏原甩甩头,脸上露出理解的笑意:“我当然知道,我相信你!随他们好了,我不在乎的,来,咱们过去看看这窝人!”
顺着苏原的手,叶小眉看到又一群咋咋呼呼的人。
俱乐部的经理早已绘声绘色地把刚才在门口大草场上发生的一切给大家讲了一遍,再加上经常来俱乐部的人总有几张熟脸,于是廖一凡就成了大家口中的“马背上的廖将军”。更有甚者,晚到的一些人见到他就敬个礼,直接称呼他廖将军。
楼天宇在那里憋着笑,上前揶揄廖一凡,“你看,叫你得瑟,廖将军”。
廖一凡也有点懊恼,刚才教练在旁边呢,自己去瞎掺和什么,搞得现在有些下不来台。关键是还有不少人追着他问,这马术哪里学的,他根本无从回答。可是,楼天宇就一点都不好奇吗?或是他已经起了疑心,故意藏而不露呢?
他转而捶了楼天宇一拳,凑近他耳朵轻声道:“别笑我,你就快绷不住了,等下看你的。”楼天宇端着一杯红酒,幽幽地看着他,似乎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此刻的他们站在二楼平台的栏杆旁,无声地看着下面的草场。时光仿佛就回到了15年前那是他们并肩站在军营二楼的最后一个新年夜,看着楼下的兵士们在篝火旁聊天、唱歌、喝啤酒谁也不会想到仅仅5天以后的血雨腥风。
廖一凡沉思着,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想过吗?十年后我们可能在哪里?”
他还记得,当时身边的那个人霸气十足地说道:“十年后,我们一定会离开这个地方!我们会去世界最繁华的城市,看到满城的霓虹灿烂,然后在那里看篝火!”
楼天宇转头看着他,眼中有一点疑惑,沉思了一下,突然叹了口气道:“十年?谁能知道,十年以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廖一凡的眼眉突然跳了一下,是啊,一晃已经那么多年。他们完成了当时的愿望在霓虹之巅,在这个世界繁华都市,在这样的草场。
并肩站立的凌峰,是他,却又不是他。身边的这个人已经不记得了当年。可他已经满足了,当年的朋友,还能站在一起,换了天地,还能并肩战斗,是多么不易的缘分。
正想着,叶小眉突然出现在旁边,一边应着其他什么人的话,一边快速地大声地招呼他们,“嗨,你们两个,吃饱一点,晚上要帮我们啊。十月金秋,这片草场,最适合篝火晚会了……”
苏原吃完饭,发现那两人已在栏杆旁边站了许久,想着自己不该如此招待不周,就径直前去问候:“怎么样,这样朴实的自助午餐还吃得惯吗?”
“见笑了啊”,楼天宇笑意盈盈地望着她,“苏大律师这是变着法子嘲笑我们呢”?
“我敢吗?你们可是大客户,要是没伺候好,james直接手撕了我。”
张哲在嚷嚷着,饭后不能骑马,号召大家去射击场。一顿午餐的功夫,大家就像老熟人了,纷纷建议,来打比赛女生对男生组,新手对新手组,客户带律师组,各种组合。
“廖将军”被张哲拉到射击位之前,随后叶小眉唠叨了一句:“楼总刚才不肯赛马,这回给廖将军个面子吧,要不加上苏律师一起!”她和张哲两个人,一人拉一个把楼天宇和苏原架到另一个射击位。两个人虽然表面上仍和睦地笑着,可是苏原有些惆怅地感到,他们两个似乎在越走越远,不再是从前那两个嬉笑怒骂和谐无间的甜蜜小两口了。
廖一凡看着他们笑了笑,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跟众人解释一般道:“这我可打不过。”
“每队十发啊,记总分!”徐慎明叫了一声。
“廖将军请吧……”叶小眉话音刚落,一群人便开始起哄。
廖一凡无奈地摇摇头,无所谓地举起枪,十连发,结果缓缓地顺着自动带送到他的射击位前面,6个九环,2个八环。2个十环。“哇塞”的呼喊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对这个结果没有兴奋没有激动更没有懊恼。他缓缓地摘下耳塞,有些忧郁迟疑的神情看着旁边不远处的楼天宇。
在射击上,自己从来没有赢过楼天宇。但是,他还记得吗?他矛盾极了:自己究竟希望那个人还是原来那个神枪手,还是希望他真的彻底和过去告别了而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商业社会的金融人士?
楼天宇抿着嘴温和又无奈地笑了,“廖总如此厉害,我根本不会,你们这不是为难我嘛……”
人群又开始起哄,叶小眉在那里开心地叫道,“楼总不用比枪法,比个拿枪的姿势帅就好啦!”
“哈哈哈……”一群人笑翻了,只有周斌在那里,虽面露笑容,却显得很勉强,还有些紧张,他看了廖一凡一眼,正巧遇上廖一凡的眼神,两人对视了几秒,一齐望向楼天宇。
苏原也笑了,她一边给楼天宇戴上耳塞,一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用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你就随便打吧”。
拿起枪的那一刹那,楼天宇瞬时恍惚了一下人形靶忽然格外清晰,四周听不见声音,像是空旷的山谷,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耳边的风声。他闭上眼,又睁开,蓝天下,山谷的艳阳,四周军营内赫赫的口号和跑步声,天地晕眩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四周穿着制服的年轻美国小伙子,正大声喊着:e on, buddy!
十连发。
美国小伙子们“轰”地跳起来,几个人在扭动着朝另一队的人挤眉弄眼地吼“we got you!we beat you!(我们赢了!搞定你们了!)”……
当苏原摘下他耳塞的时候,楼天宇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左手揉揉太阳穴,皱了皱眉。
“怎么啦?”
“不知道,突然有点头痛。”
那张载着结果的纸慢慢飘过来的时候,很多个脑袋凑上前来看只有正中央一个洞。
“什么意思啊?楼总,打了一枪就脱靶了?”张哲笑道。
“你打个十枪试试?能正中靶心一枪就不容易了!”叶小眉“切”地白了张哲一眼。
“不会吧,我觉得起码打中了两枪,你看那洞挺大呀。”一群人仔细研究着到底中了几枪,在各种打赌的吵闹声中,楼天宇自己也有些疑惑,他沉默地看看手中的枪,怔怔地站在那里。
第四十四章 暗潮汹涌
苏原把楼天宇拉到一边,疑惑地边看他的脸色边问道,“不是说你不会嘛,打的还挺准,我看着,这至少有三枪正中靶心吧?只是剩下的到哪里去啦,呵呵……”
廖一凡慢慢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稳稳地接过苏原的话:“没有剩下的。”
“你说什么?”
“我赌,你的楼总十枪都正中靶心。”
话音落下,其他人都有点呆,这不可能啊,楼总不是说他不会吗?楼天宇自己也呆在那里。苏原在疑惑的时候,徐慎明发话了,“哎,各位,听一下一个诉讼律师的意见啊,从证据的角度而言,到底脱靶了几枪这件事情没法证明,你们这样争,还不如去找找他其他的几枪打到哪里去了。”
“找什么找,再来一次!去外面的飞碟射击场,这样中几枪没中几枪就一清二楚了嘛。”张哲说道。好主意,大家赞同。“吼吼,”一群人朝门口涌去。
楼天宇漠然地被拉到外面的飞碟射击场。
“给他十个一起上好了,”廖一凡淡然地说道,“我还是赌他全中!”
“唔……”人群又骚动起来,叶小眉不敢示弱地问道,“你输了怎么办?”
“输了今天我全包。”
“那赢了呐?”张哲问道。
“哎,赢了的话,楼总你和他赛马,赛马输了的今天全包,怎么样!”叶小眉眨眨眼冲大家叫到。
“好哎!”大家伙兴奋无比。
楼天宇笑着摇摇头,“你就不怕我放空枪?反正你包嘛。”
“你不会,胜利是你的本能。”廖一凡仍然淡淡地,但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深沉,带着一丝期许更有一丝挑衅的意思。既然来了,楼天宇的一切就呼之欲出,他不可能对自己过去的影子视而不见。在楼天宇刚才响起那个十连发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还是那个他,凌峰,这个桀骜狂野、一往无前的凌厉少年。廖一凡此刻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激动原来他没有改变,就算车祸遮掩了他的记忆,他的血性仍在,血液里飞扬仍在!
楼天宇有些疑惑,这个廖一凡,究竟是谁?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没容得他多想,十个飞碟放飞天空,他本能地举起枪十个连发,没有一丝犹豫。十个全中。这一次,没有人再有任何怀疑。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后,欢呼起来,“去赛马、去赛马!”
“楼总,藏的很深啊!”徐慎明拍着他的肩膀。
“就是,谁刚才说不会的,这是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水准嘛!”张哲插句话,他现在对楼天宇充满了崇拜。
“不止吧,有特级吗?”
“哪来特级,你评职称啊!”
楼天宇没有理会大家的议论,他脸色有些阴沉地望向廖一凡,后者一样略皱着眉回望向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散开,怀疑、挑衅、还有一种被激起的斗志。两匹马被牵过来,两个人同时翻身上马,呼啸而过,扬起一路尘土。一群人看热闹的气氛中,苏原和周斌若有所思地沉默。
两人跑得只剩一个小黑点似的大老远,突然地停在了那里。大家面面相觑。
“你是谁?!”楼天宇在大声地问道。
“换了我,就问自己这个问题!”廖一凡不客气地答道。
等了好久,两个人才几乎同时回到大家面前。一个英气逼人、一个霸气毕露。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廖一凡下马,楼天宇跟在他的身后。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个身影。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人眼中充满掩饰不住的错愕。而那天深夜,他笃定地径直闯入他的地盘,而自己却对他没来由地信任。
无需再多一句话,楼天宇已经确信:面前的这个人,定在他之前的生命里存在过。他是谁?!
“这算谁的呀?”有人大叫一声。
“就他们俩分账了!”又有人叫了一声,一群人符合道,“好耶!”
大家开心地涌过来,“你们俩还真像兄弟啊,文武双全!现在的投资人都这样的,我们怎么混啊……”
“以后抢项目干脆比武得了!”
然后有人就指着苏原和叶小眉,“哎,你们两个现在很危险,好好干活!看见没有?干不好分分钟挨枪子啊!”
“搞不好还五马分尸!这就两匹了,啧啧……”
“去!”张哲过来一把搂过叶小眉,“从今天开始,我回去习武!强身健体、保护老婆!”
“哈哈……张律师志当存高远!”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叶小眉的身体,没来由地感到僵硬。
金秋的天气,有一丝凉爽了,十几个人散落在各处,学骑马的骑马、学射击的继续射击。三三两两。
周斌难得的闷头闷脑,徐慎明上来给他介绍他的助理律师,说正在考律师执照,以后也是个律师的好苗子。他边说边呵呵地笑着,而周斌不知道为什么,一改以往见着年轻小妞就想撩的习性,忽然对新颖的小姑娘觉得兴味索然。
苏原有些沉默地站在餐厅二楼的露台,看着底下的人群。叶小眉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张哲上来想要跟苏原寒暄,叶小眉立刻嚷嚷着要去骑马,将他拉了下去。路过周斌的眼前,叶小眉没注意到他的眉角跳了一下他居然第一次不知道怎么跟女人开口。他愤恨地撇了张哲一眼,充满沮丧。
露台上只剩下苏原一个了。她望着眼前的草场,神情落寞。小的时候,她记得父亲带她来骑马,坐在她的身后,胡子渣得她粉嫩的小脸好痒,那时的阳光灿烂,那时的童年美好,在今天想起来,是多么的快乐。而成长的代价,就是对感情不再有期待。今天的一切,对她而言难以接受。她的冷静和理性对分析现实毫无帮助。不知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话,突然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每个孤儿,都有一段残忍的历史。那么,楼天宇这个孤儿呢?
正在沉默中,一个身影慢慢地走进她,同时响起了一句问话:“上次你说,有个在市八医院的朋友。介绍给我好吗?”楼天宇站在她的身后,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
“好。”简短的回答,苏原知道,这是他想做的事情,不是来商量的。
清早闹钟响。
苏原一骨碌地爬起来看钟她想起,今天是带楼天宇去医院检查的日子。果然,窗口看去,那辆黑色的宾利就停在她楼下面。她匆忙下楼,里面一身黑的楼天宇,正在悠闲地看着financial times。
王新迅速出来给苏原开门,她礼貌地说了声“早!”
“你倒是很悠闲啊,到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难得清静无为的上午,我可以享受一下嘛。”两人相视一笑。丁安在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听这两人的对话,就透着和谐与亲昵。
市八医院主任医师办公室,吴以民沉静地看着推门进来的这两个人他早就预感到:能让苏原带来的人,一个男人,一定和她有不一般的关系。这个叫楼天宇的人,双手插在黑色长风衣的口袋里,眼神轻轻打量了下对面的人,就似乎能够掂出对方的分量,用一种压倒性的胜者姿态。从来独当一面的苏原站在旁边,第一次显得如此清秀柔弱,她的手居然勾着他的胳膊!
吴以民感受到一种挑衅,和被击败了的颓丧。毫无疑问,眼前这个人,配得上苏原。而且,他所展现出的一种叫做“强大”的力量,把自己的恨意和嫉妒都直直地打压了下去。
“吴医生,你好。”楼天宇客气地打招呼,哪怕他是病人,而对面的是医生,他也看上去像个谈话的主导者。
“把情况介绍一下吧。”吴以民沉下自己的心境,恢复一个专业医师的冷静。楼天宇寥寥数语简单做了介绍。
“你的这一情况,一般来说,很大程度是由于脑神经元的过度放电所引起的,它可能刺激了你脑中负责记忆功能的区域,让你误以为一些幻觉或是看到的画面,属于你的记忆。就是我们通常说的deja-vu现象,偶尔会觉得一个地方、或是一个人似曾相识,但其实只属于‘幻觉记忆’。”
“所以说,这些画面很可能是幻觉对吗?”
“只是可能。你的失忆,应该是由于残留的血块造成的。可是听你说,车祸发生已经十年了,一般这么长的时间脑部血块应该已经能够自行吸收。所以,我需要看一下血块的形态和大小,才能判断怎样帮助你。”他沉吟一下道:“去做一个脑部断层扫描与核磁共振吧,这样可以看得清楚些。”
“好的。可是我下午要出差,报告什么时候可以拿?”
苏原有些惊讶地插嘴道:“怎么又要出差拉?去多久?”
“去伦敦,看一下欧洲那边的情况,一周左右就回来。”
“那要不我帮你拿吧。”她想了想,又遗憾地说道:“过两天是我父亲60大寿哎,本还想带你去的。”
“等我回来,一定去拜访!”楼天宇笑着安慰她。
吴以民瞟了两人一眼,眼中满是“当我是空气”般的委屈。门外,两人浅笑相对的目光同时定格在一个美女身上。
“刘珍妮?”苏原迟疑地叫了一声。刘珍妮柔弱地抿嘴一笑,苍白的笑容顺着摄人心魄的眼神停留在楼天宇的脸上。
“怎么了,珍妮?”楼天宇讶异地走过去,上下打量她,“你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刘珍妮的眼光仍然追随着他,嘴角的一丝难以名状的惨淡和倔强带来轻轻的句子,莲花般轻灵地飘过,楼天宇的表情随之冰冻在空气中“天宇,我怀孕了,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