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男人的友谊
梁敬和楼齐拉开铁浮屠的拉链,给胡董海套上舱外服,后者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神情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
其余人沉默地站在周围。
主任在卡西尼站内的威望很高,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尽管他在某些方面脾气古怪,但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说这是个值得尊重的人。
江子上前把舱外服的头盔面罩扣上,这件舱外服上还有胡董海的名字大写:H。
梁敬把胡董海的尸体背了起来,走出房间,门口的江子和默予侧身让出路来,一行人跟着主任的尸体下楼,像是一支送葬的队伍。他们把胡董海的尸体放在气闸室门口,梁敬和大厨穿好舱外服,他们要把主任的尸体放到外头去。
梁敬和万凯在尸体的头和脚部捆上尼龙带,用锁扣固定在舱外服的腰上,梁敬走在前头,万凯走在后头,一前一后抬着尸体离开气闸舱,消失在浓雾中。
其他人在他们身后深深地鞠躬。
胡董海要在机器人仓库里一直待到暴风雪号飞船抵达,回到地球之后,人们会公正地评价他这一生。
“老胡辛苦了一辈子啊。”江子叹气,“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默予黯然。
胡董海为卡西尼站奉献了终身,最终以这种方式宣告结束,不知道是求仁得仁,还是可悲可叹。
“走吧,我们接下来要去把通信塔上的破洞补好。”江子拍拍默予的肩膀。
两人套上铁浮屠,互相检查舱外服,舱外活动服是一套蛮复杂的系统,外层是机械外骨骼,集成了强力的电池电机和液压系统,内层是保温气密服,保证穿着这套衣服的人不被外界的低温冻死,大白已经做了全面的自检,但出于习惯和传统,出门前人们仍然会手动目视检查一次。
江子和默予伸出手互相按着对方的肩膀,然后依次往下,检查有一套严格的步骤,以防出现遗漏,从头盔的接口,到铁浮屠上的气密阀门,再到外骨骼的电机与电池,一一确认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然后两人带上工具箱和修补材料,江子计划用来修补防风罩的材料是一卷不锈钢,卡西尼站内着实很难找到可以承受土卫六地表低温的材料,唯一可以用得上的就是一卷太钢集团出品的399含铬奥氏体不锈钢,这东西可以在零下两百摄氏度的低温中不产生脆性,在卡西尼站原本是用来修管道和外墙的,人们看中的其实是它高超的韧性和可塑性,至于耐低温只是附带的,谁知道现在居然要依靠它来补破洞了。
默予带上大号工具箱,修补防风罩是个大工程,需要用到钻孔和焊枪,她把工具箱背在背后,跟着江子踏进气闸舱。
崖香趴在楼梯上,朝默予挥了挥手,她没有外出作业的资质,只能留守在站内。
“默予姐,快去快回啊。”
江子站在气闸室内,舱门洞开,舱内的高压气体瞬间外泄。
室外黄蒙蒙的一片,白雾与大气中的棕黄色雾霾已经融为一体,看不到丝毫阳光,能见度不足五米。
这是默予几天以来第一次离开卡西尼站,室外的浓雾仍然未散,默予把自己锁在安全绳上,跟在江子身后,亦步亦趋地前进。一路上她注意到地上零零散散的碎冰,很显然这是火山喷发的痕迹,到现在为止他们还不知道火山的喷发口究竟在什么地方,恶劣的天气阻碍了遥感卫星的观测。
“跟紧一点。”江子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默予的视野里了,隐约只能看到浓重的雾气里那卷钢材在晃动。
默予加快了脚步,修补破洞需要两个人协同操作,这是一件挺麻烦的工作,需要在原本的防风罩上打洞,再把钢板切割成合适的大小,用铆钉固定上去修补破损,防风罩原本是中空的夹层结构,耐低温树脂内灌注着气凝胶,气凝胶是最好的隔热保温材料,但卡西尼站没有备品,只能用钢板来应急。
“感觉怎么样?”
“还好。”默予回答,“只是脚下有点打滑。”
室外没有磁性鞋底,所以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再加上本身就是光滑的冰原冻土,默予走一步滑三步,连带着安全绳也上下晃动,跟走吊桥似的。
“习惯就好。”江子说,“最疯的时候他们在这鬼地方开摩托呢,结果雪橇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默予咋舌,又是外国人为什么这么少系列。
“那边就是半尺湖。”江子停了下来,伸手指向右边的浓雾,“火山的喷发口多半就在那边。”
“为什么?”
“因为防风罩的破口就在这个方向。”江子解释,“梁工说半尺湖的地下可能有一个非常大的空洞。”
“地下甲烷海么?”
“是的。”江子点点头,“按照梁工的说法,如果这座火山发生大规模喷发,这一片地壳都会发生大面积下沉和塌陷。”
默予吃了一惊。
“等通信恢复了,我就把这里的情报汇报上级,我们所有人都可能会跟着暴风雪号回去,从今往后,卡西尼站可能是真要彻底废弃了。”江子叹了口气,“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以后肯定不会再派人到这里来,就算土卫六再有研究价值,也只能是在其他地方再建科考站了,卡西尼站不行了。”
“老胡不在了,卡西尼站也没了。”江子接着说,“他没留下什么遗言,以我对他的了解,那个老家伙肯定是不愿意回地球的,他宁愿葬在土卫六上,把骨灰撒在半尺湖上……还好他没看到卡西尼站废弃的这一天,要不然他要怎么活啊。”
江子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在谁也看不到他的浓雾中,什么他第一次和胡董海见面的时候那家伙还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什么在半尺湖上碰到雷暴时是他冲出去把胡董海拖了回来,总结下来他支援过胡董海饭钱,给他买过酒,还救过他的命,就差没说自己是他再生父母了。
可说着说着这个中年男人就哽咽起来,默予沉默地听着,这是两个男人之间长达二十多年的友谊。
胡董海大概也就江子这么一个朋友,他死了,江子失去了多年的老搭档,端着硬汉的派头不好当众落泪,只能把悲伤讲给默予这个女神经病听。
女神经病大概是不能理解正常人类感情的,所以她听完就会忘,江子不担心她会把这些说出去。
“我们到了。”江子钻进通信塔的维修通道里,卸下身上的钢板,然后爬上梯子。
江子爬上梯子之后默予才能钻进来,她站在江子的脚底下,抬头往上望,一连串橙黄色的小灯一直到顶。
“我先上去,把安全绳固定好。”江子说,“你再上来。”
默予点点头。
江子爬了上去,默予独自坐在通信塔的塔底,从入口往外望。
她只能看到通信塔边上的安全绳固定杆,红色的安全绳延伸进暗黄色的雾霾中,看不到尽头,这真是个神奇的世界,一个无时无刻都充满浓雾的星球,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离开五米你就看不到它了,默予伸出手去,在雾气中虚抓。
如果这是个死寂空洞的星球,那也太可惜了。
她多么希望这浓雾中隐藏着什么美丽巨大的生物,终有一天,她可以看到它破雾而出,展开背上巨大的翅膀。
第三十二章 我正在吊着
江子爬上了塔顶,然后把吊绳和安全绳垂落下来,默予把吊升滑轮扣在绳子上,再开启铁浮屠上的电机,滑轮嗡嗡地滚动,在缆绳上攀爬,带着她缓缓上升。
江子钻进了塔顶的防风罩,他准备先把防风罩上的破口修理整齐。
“锉刀。”
默予带着工具箱升到了梯子顶端,固定好自己,她不必跟着钻进防风罩,多一个人也钻不进去,默予只需要在底下递工具就是了,反正她只是个助手,轮不到她来动手操作,默予取出电动锉刀递上去。
江子跪坐在隔板上,后脑顶着穹顶,有时候个子太高体格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不得不蜷着身体工作,江子弯着腰凑近了,伸手抚摸防风罩上不规则的破口,这个洞有脸盆那么大,近似是个圆形,但是边缘很粗糙,有树脂编织纤维特有的毛刺。
他握着锉刀的手柄,沿着破损的边缘一点点地把它打磨平齐,像是个老手艺人在做木工活。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再高级的技术都派不上用场,还得让人自己上,但偏偏细枝末节又能决定成败,这也就是江子他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默予挂在底下的楼梯上,手里抱着工具箱,悬在二十米的高空中,嘴里嚼着口香糖,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
她倒也不担心自己会摔下去,土卫六上摔不死人。
“默予姐?”耳机里忽然传出崖香的声音,“能听到我说话么?没打扰你吧?”
“嗯?崖香?”默予说,“啥事啊?”
“我在这柜子里看到了好多吃的,想问问……”
“等等等等,那是我的,那是我的。”默予急了,“谁都不许动。”
崖香愣了愣。
默予抬头瞄了一眼头顶上的隔板,压低声音说:“崖香,那可是我辛辛苦苦从大厨手里偷出来的,你可别给我抖出去了,如果被万凯那货发现了,他肯定又全部都给我收缴了,这可是我接下来好几天的口粮。”
“好,我不告诉大厨。”崖香也压低声音,跟做贼似的,“默予姐,我帮你藏好啦。”
“小妞真乖,回去分你一点儿。”
“默予,尺子。”江子把锉刀放下,活动活动酸疼的脖子,小小地舒了口气。
他将破口边缘修整完毕,全部磨平了,这样才能进行下一步操作,在修补防风罩打补丁时不能留有缝隙,必须保证足够的封闭性,如果外界的低温空气能流进来,那么防风罩就会失去原本的意义。
默予把直尺递给江子,“你在干什么呢崖香?”
“我?”崖香回答,“我在写稿子啊,采访本来就是我任务的一部分,我需要详尽地描述你们的生活和工作,让大众了解你们在做什么……我现在正在记录的就是通信塔的修理工作,默予姐,如果你们方便的话,我能采访你们么?”
“当然。”
“那你正在做什么?”崖香很有兴趣。
“吊着。”默予回答。
“诶?”
“我正在吊着啊。”默予悠悠地说,“就像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的老歪脖子树上一样吊着。”
江子用直尺测量圆形破口的直径,大概是二十六厘米左右,真是难以想象那块冰究竟是以多高的速度撞了过来,楼齐说的没错,构成防风罩的高强度树脂材料是可以防弹的,站在五十米外用手枪打都打不穿。
“钻子。”江子伸手。
默予再把电钻交到他手里,然后收回直尺。
“那站长在干什么?”崖香问。
“站长正在修补破洞,我觉得他正在……”默予竭力抻直脖子,从底下探头来张望,“给这个罩子打孔。”
江子把头灯的亮度调高,握着电钻在防风罩上均匀地打孔,一阵猛烈的突突,就连底下的默予都能感觉到均匀的高频振动,他在圆形的破口周围打了一圈小孔,用来拧螺丝。
“笔。”
接下来江子把钢板展开,按照之前测量的数据,用记号笔在钢板上画了一个大圆,又在这块圆形钢板上做好打孔标记。
“离子枪。”
江子接过离子切割枪,扣住扳机,枪口喷吐出暗蓝色的火焰,他缓缓调整离子喷射火焰的大小和流速,最终让喷流维持在一厘米的可见长度上,这东西可以产生两千五百摄氏度以上的高温,能像切奶油一样切开钢铁,江子沿着画好的线切割钢板,切出一个直径三十厘米的圆。
江子把钢板用力贴在防风罩上,靠着机械外骨骼把它压成一个与半球防风罩严丝合缝的凸面,399钢材可塑性很好,能压制成各种形状。
江子用电钻开始在钢板上打孔,动作相当麻利,显然是多年的老修理工,轻车熟路。
“钉子。”
默予把一盒长螺丝钉放在隔板上。
两人的配合紧凑无间隙,江子要什么默予就给什么,默予也算是个靠得住的助手,你让她上房顶切钢板可能不行,但让她递个螺丝刀还是能办到的,毕竟她只是神经病不是弱智。
江子把钢板按在防风罩的内壁上,把钢板与防风罩上的孔洞对齐,再把螺丝一颗一颗地拧进去,螺丝钉打进去之后会膨胀,然后把补丁牢牢地固定在防风罩上,铆接其实不见得比焊接更牢固,但外层是塑料,他没法把塑料和钢板焊在一起。
他拧完最后一颗螺丝钉,然后用手从上到下仔细摸了一遍,确认平整,打着手电眯着眼睛检查是否有缝隙。
“行了。”江子拍了拍巴掌,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一个圆形的大补丁,丑是丑了点,可是很靠谱,跟他本人是一个风格,“其实最好还要在里面涂上一层胶,把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缝隙也填上,不过这样也足够应急了,真正维修等暴风雪号到了再说……搞定了。”
到底是江子,干起活来从不拖泥带水,修个房顶补个漏手到擒来,从头到尾也不超过两个小时,他把工具重新塞回默予手里,然后往下指了指,“下去吧默予,咱们可以回去了!”
第三十三章 波
江子带着默予返回卡西尼站的时候,梁敬和万凯已经把胡董海的尸体送到仓库里回来了。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应是假期,但卡西尼站内比平时还要繁忙。
梁敬代替了胡董海,继续坐在P3实验室里观察黑球,相较于胡董海,梁敬要谨慎小心得多,他从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他认为胡董海的意外死亡与这颗黑球即使存在什么联系,那么这种联系也一定是唯物的,可感知的,确实存在的,他们发现不了仅仅只是因为方法没找对。
梁敬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甚至把整个P3实验室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按理来说P3实验室本就是极度安全且密封的空间,但梁敬仍不满足,他在四周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吸能的复合金箔,用来隔绝任何辐射。
其他人从P3实验室门前经过,就能看到梁敬跟头棕熊一样站在手套箱前,不知道是不是想用自己体格的威压逼黑球就范。
大厨耸耸肩说继胡董海之后,又疯了一个。
梁敬盯着极细的探针慢慢与黑球表面接触,最终趋于静止,但梁敬知道探针的尖端实际上既未接触到黑球,也没有停止前进,只是它与黑球的表面已经如此接近,接近到只有几个原子的距离,肉眼无法分辨。
显示器上的数字正在飞快地滚动,这是一台扫描隧道显微镜,但梁敬并非想用它来观测黑球的表面,此前的观测已经证明这个黑球无法观测。
显示器上的数字最后定格在1A。
一埃,也就是0.1纳米的距离。
“表面电荷为零。”大白说。
“严格为零吗?”梁敬问。
“严格为零。”大白回答。
“还真是零电动势。”梁敬长出了一口气,“见了鬼了,这些电荷都到哪儿去了?”
这时忽然有人敲了敲门,“梁工?你找我啊?”
是楼齐的声音。
“楼齐你来的正是时候,来来来帮我看一下这台计算机,主机好像有点问题,怎么拍都拍不好。”梁敬朝他招了招手,楼齐是卡西尼站内的网络工程师兼计算机修理员,谁修电脑都找他。
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楼齐走过来坐下,在计算机上扫了两眼,“哦,小毛病,没什么大碍。”
“能不能修好?”
“没问题。”楼齐说,“几分钟的事。”
“好,那我先去上个卫生间,你先忙。”梁敬收拾收拾出门了,急急忙忙的,“搞定了叫我。”
楼齐点点头,坐下来打开计算机,瞄了一眼屏幕,又是系统崩溃,他解决这类问题都能形成肌肉记忆了。
他一边敲代码,一边抬起头来,看着手套箱内的黑球。
在实验室的灯光下,这个球仍然表现出纯粹的黑色,看不到丝毫反光,如果是在黑暗中,那么这个球就是不可观测的。
无法观测这个特性挑动了楼齐另一根神经,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宏观物体是真正无法观测的,这个黑球是最接近的,几乎所有电磁波都被其完全吸收。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楼齐随口问,“用扫描隧道显微镜放大它的表面?有什么结果么?”
“没有任何结果。”
楼齐盯着那个球看了良久。
“大白,你说它也是波么?”
“波?”
“物质波,按照量子力学中德布罗意波的概念,万物皆波,我们所见的这颗黑球应该是它本身波函数的平均值。”楼齐忽然表现得像个物理学家,“它其实跟电子一样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它可能在这颗手套箱内,也有可能出现在卡西尼站外,甚至有可能出现在太阳系外,只是我们的观测和测量让它坍塌了,坍塌在了概率最大的地方。”
“但在宏观世界中这种效应是极其微小的。”大白说,“只有在微观世界中才会明显地表现出来,按照量子力学的基本理论,楼齐先生,只要你反复撞墙超过10∧160次,总会存在一次,你会毫发无损地穿墙而过。”
“量子隧穿。”
楼齐不是量子力学专家,但他大学时同样是物理系出身,只是找不到工作,后来才转行干的码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大学课程内容还有那么点印象和记忆。
“是的,它也是您眼前这台显微镜的工作原理。”大白说,“可您也知道,在实际生活中,只要不是绿巨人,任何人成功穿墙而过的概率都无限接近于零。”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如果我们使用红外波段,紫外波段或者无论什么波段来观测它,那么它在我们眼中就是完全不可见的。”楼齐突发奇想,“那么它的波函数还会坍塌吗?”
大白沉默了。
楼齐的这个问题它很难回答。
在微观世界中,这个宇宙是极度复杂的,甚至不再存在“确定”这个概念,不仅仅是速度和位置,连物质本身的存在都是不确定的,粒子以波的形式分布在空间中,一个自由电子有可能出现全宇宙的任何一个点,且在每个点的出现几率都相等。
也就是说,一个自由电子,它有可能出现在太阳系内,也有可能出现在十六万光年外的大麦哲伦星云。
但在宏观世界里,这种现象是不可能存在的,楼齐如果拿头去撞墙,他把头撞破了都不可能穿墙而过。
可这个诡异的黑球以不可观测的特性,把微观世界量子力学中的问题带到了宏观世界中来,如果没有任何观察者看到这个黑球,那么这个黑球会发生什么?想想薛定谔的那只猫,在你关上盖子的一瞬间,它不仅不知生死,其实它是否存在于盒中都是不能确定的。
“来,让我们试试。”楼齐搞定了电脑,把它丢到一边,“只在红外波段上观测,看看是什么结果。”
他带上滤光眼镜,让镜片只能通过红外线,同时调整手套箱的参数,让它过滤一切非红外线。
可黑球还是那个黑球,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看上去比之前更黑了。
“楼齐先生,您这也是观测,您看不到它本身,可是您看到了它存在的痕迹,如果您真的不再观测,那么您应该离开实验室并把门关上。”大白说,“我提醒过您,在宏观世界中,这种效应其实微小得可以完全忽略不计,即使您在红外波段上观察它,它忽然消失的概率比您连中两百亿年彩票头奖的概率还要小。”
楼齐沉吟着摇头。
“不对,不对,除了我之外,你也在观察。”
“楼齐先生?”
“这个房间里有两个观察者,除了我之外,大白你也是。”楼齐说,“只要你在持续观察,那么它的存在就必然是确定的,所以我们要试试,只有一个观察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大白问。
“离开这里。”楼齐说,“大白,我需要你暂时离开这里,关闭实验室内的一切监测工具。”
“楼齐先生,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没事。”楼齐说,“一小会儿就行,待会儿你再回来就是了,这大白天的不会出什么事,待会儿梁工也回来。”
“十分钟。”大白说,“那么我给您留出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后我会回来。”
“OK,没问题!”楼齐高高地举起右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大白离开了实验室,走的同时关闭了实验室内的所有仪器,红红绿绿的指示灯依次熄灭,所有的声音都缓缓消失。
第三十四章 消失的男人
梁敬上完厕所回来了。
“楼齐!电脑修好了没啊楼齐……”
梁敬愣愣,P3实验室里空无一人,他打开桌上的计算机,显示器已经恢复正常了。
看来是修好电脑回去了。
这小子干活真麻利。
他把落在地上的滤光眼镜捡了起来,左右看了两眼,放在了柜子上,奇怪,这眼镜是什么时候掉地上的?
“大白?”梁敬注意到实验室内的所有仪器都处于关闭状态,连显微镜的电源都断了,“大白你在哪儿?实验室里怎么停电了?”
“梁敬先生,我在这里。”大白回来了,“我注意到楼齐先生不在您的身边,请问他在什么地方?”
梁敬怔住了。
“你问我?他不是出去了么?”
“不,梁敬先生。”大白说,“楼齐先生从未离开过这座实验室。”
梁敬呆了一下。
“你说什么?”
“你们看,他是这个时候进入P3实验室的,时间是下午13:22。”万凯指着图像上的时间数字。
在监控录像中,所有人都能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从电梯中出来,经过一楼的走廊进入P3实验室,万凯把图像放大翻转,让其他人能看清他的面孔,一对标志性的塌眉毛,看上去无精打采——没错,就是楼齐,在今天下午一点二十分,他被梁敬找了过来修理实验室里的计算机。
接下来监控图像切换,P3实验室内梁敬像个大麻袋似地站在手套箱前,他朝着楼齐招了招手——真正的梁敬此时则坐在椅子上,看着监控中的自己重复自己十几分钟前的动作。
“这是梁工。”大厨指着实验室内的人。
梁敬点点头。
“这是楼齐。”大厨又指了指实验室门口的人。
这个时候两人身上都套着密封的防护服,身材相貌已经看不清了。
在周围众人的凝视之下,监控中的梁敬打开了桌上的电脑,楼齐径直走过来,前者让出位置,让楼齐坐在椅子上。
“我找他过来修电脑。”梁敬说,“然后我就出去上厕所了。”
他话刚一说完,众人就看到监控中的梁敬急急忙忙地出门了,迈着小碎步内八字,看来是憋了很长时间,实验室里只留下楼齐一个人。
卡西尼站的全员集中在大厅里,围着监控录像,所有人都盯着半空中的那个人影,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他下一秒就人间蒸发了,就像美人鱼那样化作一地的泡沫。
画面上的楼齐坐下来修理计算机,到目前为止都还一切正常。
“按照大白的说法,楼齐是在红外波段上观测黑球时消失的,为什么会这样?”江子问,“他怀疑黑球在无观测者时波函数不会坍缩?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谁来解释一下?”
默予和大厨面面相觑,他们都非物理学出身,对这玩意一头雾水。
“你们都知道波粒二象性吧?电磁波既是粒子也是波的那个理论,实际上这个理论可以继续拓展。”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梁敬靠点边,他只能站出来解释,“简单地来说,在微观状态下,不仅仅是光子,我们所熟知的所有基本粒子都是以波的形式存在,而且是概率波,包括你我,你我都是波……我也不是研究这个的,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是波?江子皱眉。
那我的波可能比你们的大。
默予说。
“楼齐的想法可能是这样的,他认为这个黑球无法观测,那么它的波函数就无法确定,也就不会坍缩。”梁敬接着说,说着说着他自己也纳闷了,“不过这怎么可能呢?他这种想法完全就是无稽之谈……黑球是个宏观物体,在宏观世界里这种效应应该是微乎其微的,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虽然我们所有人在理论上都是概率波坍缩的结果,但在我们日常生活的尺度上,我们可以说某一件东西是确实存在的。”
“是的。”大白说,“楼齐先生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认为在红外波段上观察黑球,会让观察对象发生变化,并为此让我离开实验室。”
“如果波函数不坍缩,会发生什么?”默予问。
“波函数如果不坍缩,那么在我们眼中,它就不是实际存在的。”梁敬看了她一眼,“它可能会分布在这个宇宙中的每一个角落。”
“你是说黑球会消失?”默予问。
“在我们眼中消失,当然这是把黑球当做微观粒子看待的前提下。”梁敬回答,“我仍然要强调,在宏观世界中这种现象是不可能存在的,你把一颗苹果放进盒子里,那颗苹果不会因为你不去看它就会消失飞走,微观世界和我们平时生活的世界不同,它们遵循另一套规则,比如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你无法同时测出一个基本粒子的速度和位置,但在宏观世界里,我们既能测出一辆汽车的速度,也能知道它的位置,所以用微观世界的规则来讨论宏观世界的问题是不适宜的。”
“自从这个黑球出现起,你们的科学经验就开始失效了。”默予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如果连最基本的热力学它都能违背,那么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梁敬沉默了。
确实如此,从这个黑球出现开始,他过去所学的那一套就开始遭到频频挑战。
不过量子力学本身就是个怪胎,跟量子力学那见鬼的反直觉理论比起来,黑球还要好捉摸一点。
相比于量子力学,他更愿意和黑球待在一起,梁敬当年就是自视甚高,无视老师“会算就行,不要理解”的谆谆教诲,深深地纠结在量子力学中,试图去理解它,结果差点抑郁,最后果断转向化学物理和结构物理,才没断送自己的前程和绳命。
“可是黑球没有消失,最后消失的是楼齐。”江子说,“你们的意思是楼齐想观察到黑球消失,结果他自己消失了?”
“就结果来看……”梁敬点点头,“是这样。”
监控图像中,楼齐支开了大白,他戴上了眼镜,站在手套箱五米以外的距离上,举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那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幅图像。
第三十五章 杀人的四维空间
楼齐人间蒸发了,所有人掘地三尺都没找到。
卡西尼站这么狭小的封闭空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在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了,江子百思不得其解,大白的监控录像显示楼齐进入P3实验室后就再没出来过,从头到尾不过短短的十分钟时间。
他们把大白的监控录像来来回回放了十几遍,正放倒放,都只能看到人进去,不见人出来,而P3实验室仅有一个进出口,其他三面墙上连扇窗户都没有。
江子带着梁敬大厨几人在墙壁上一寸一寸地摸,他甚至怀疑实验室的墙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暗门,但大白表示P3实验室中不可能存在这样的结构,为了保证密封性,这座实验室内没有布设任何物品传输通道,整座P3实验室就是一个没有缝隙的方盒子,关上门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可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大厨摩挲着下巴,抬头望着实验室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管道距离地面有三米多高,窗口上安装着细密的过滤网,这些管道直径只有几厘米,通往高效空气净化器,除了苍蝇,什么都钻不进去,“人间蒸发了?”
“一丁点缝隙都没有。”梁敬蹲在墙角,轻轻敲了敲墙壁,“实验室里不存在第二条离开这里的通道,更何况室外是超低温的环境,他能去哪儿?”
按照量子力学的基本理论,如果一个人连续撞墙10∧160次,那么他是有可能穿墙而过的……但这个例子一般用来通俗地解释量子隧穿,从没有人真把这个当过真,连续撞墙10∧160次需要多长时间?假设楼齐是超高速磕头机,一秒钟可以撞墙一百次,那么他一直撞到宇宙毁灭再生毁灭再生毁灭再生一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次,都不可能成功穿墙。
所以楼齐不可能是真的穿墙而过了。
江子很头疼,这是继胡董海之后出事的第二个人了,如果说胡董海还能说是个意外,那么楼齐的失踪就叫人无法理解了。
他马上就要卸任卡西尼站的站长职务,暴风雪号飞船到了他就回家,谁知道在这节骨眼上还能出问题,真是晚节不保。
默予站在之前楼齐站过的位置上,抬眼望过去,正前方五米的位置上就是那颗黑球,此刻手套箱的箱壁已经全部关闭,不能透过任何光线,这是为了避免任何人与它对视。
默予戴上滤光眼镜,想象两个小时之前楼齐也像她这样站着,戴上滤光眼镜,调整至红外波段,他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大白?”
“默予小姐。”
“你们第一次尝试的时候,没有出任何问题,对吗?”默予问。
“是的。”大白说。
“那么把手套箱的封闭打开吧。”默予说。
大白打开了手套箱的封闭,玻璃箱再次变得透明,那颗黑球安安静静地安置在托盘上,不过在默予眼中,那里不是一个黑球,而是一个看不出立体感的黑洞。
在红外波段上观察,实验室中的大部分物体都是淡蓝色,因为它们都处于室温状态,计算机和显微镜的电源是深红或者橙红色,这说明它们是发热源,但手套箱内的那个黑球吸收了所有的红外线,所以它是一个黑洞。
默予盯着它,从未有过这样一刻,她觉得这那不是个球体,而是个深不可测的洞穴,这个洞窟内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那纯粹的黑暗中仿佛孕育着什么,她想看得清楚,无意识地逐步靠近手套箱,直到梁敬伸手拦住了她。
“默予!”
默予惊醒,才发觉自己往前走了好几步,再往前就要碰到手套箱了。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梁敬提醒。
默予点了点头,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服。
“我觉得……楼齐该不是钻到这里面去了吧?”默予摘下眼镜,指了指箱子里的黑球。
所有人都一愣。
“你说什么?”
“钻到这里面去了?”江子靠过来,“你是说这个球?”
他稍微试了试,抬脚踩进箱子里都有些困难,手套箱太小了,黑球更小,楼齐怎么可能钻得进去?
他没法想象一个大男人该怎么钻进这个箱子里,那大概得要缩骨功。
“梁老师之前猜测过,说这个黑球可能是四维空洞,说不定是真的呢?”默予说,“如果这是个四维空洞,那么它的真实面积肯定就会比我们看到的更大,楼齐可能找到了开启这个四维空洞的方法,所以就钻进去了,或者说被吸进去了。”
默予说完了,扭过头来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几个男人皱着眉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默予说的是否正确,这种看似扯淡的瞎话放在以往肯定没人当真,但如今楼齐离奇消失,再奇葩的猜测都得严肃对待。
“梁工,你怎么看?”江子问。
“嗯……”梁敬上前,轻轻敲了敲手套箱,“四维空间这东西对我来说,多数时候是一种数学描述,而不是真正存在的物理实体,我们可以用数学来描述四维空间,但谁都不知道真正的四维空间长什么样子。”
“四维空间长什么样?”江子问。
“简单地来说,在四维空间中,你可以过一点作四条互相垂直的直线。”
过一点作四条互相垂直的直线?
江子在脑子里画线,他很快意识到他只能想象三条直线互相垂直。
“对,我们只能想象三条直线互相垂直,也就是三维直角坐标系里的X,Y,以及Z轴。”梁敬点点头,“这是因为我们是三维空间中的生物,但在四维空间里,你还能再过原点画一条直线,与XYZ三条直线互相垂直。”
“如果人类进入四维空间,会发生什么?”江子问。
“不知道。”梁敬说,“不过我们可以推测,在三维空间中,引力和电磁力都遵循平方反比律,也就是说力的大小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但在四维空间中不是这样,电磁力的大小会与距离的三次方成反比。”
“也就是说,三维空间中的物体,在进入四维空间的一瞬间会立即崩溃,因为我们体内的电磁力将不再遵循原本的规则。”梁敬接着说,“电磁力是我们这个宇宙中主要的作用力之一,也是维持生命形态最基本的作用力。”
“你的意思是楼齐如果进入了四维空间,他就死定了?”江子问。
“不仅仅是死定了,还死无全尸。”梁敬说,“可能会在瞬间被分解成一堆谁也不认识的原子。”
在场的其余人不寒而栗。
第三十六章 眼球
江子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然后把P3实验室的大门给封上了,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入实验室。
这个黑球太邪门,江子不能让任何人再接触它,至少在暴风雪号飞船抵达之前,这个黑球都必须隔离起来。
他可不管什么唯物不唯物,作为站长,他必须保证卡西尼站内每个人的生命安全。
大厨把晚餐端了上来,每人一份,众人坐在桌子周围沉默地吃喝,他们翻遍了整座卡西尼站,找了整整一下午,仍然一无所获。默予呆呆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烤牛肉,把牛肉一块一块地切碎,崖香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服,“默予姐。”
默予惊醒,“嗯?怎么了?”
“那个……楼齐先生究竟出什么事了?”崖香问。
默予摇了摇头。
“以后你们也都别碰那个球了,P3实验室也别进去,再出问题,我负不起责。”江子吃完了晚饭,把筷子一撂,“研究再重要,也没命重要。”
“那楼齐的事不管了?”梁敬问。
“没都没了,还管什么?”江子说,“你有办法把楼齐找回来?”
“没有。”梁敬摇头。
他是实话实说,谁也不知道楼齐到什么地方去了,默予坚定地认为这个黑球可能是个四维空洞或者虫洞,虫洞的另一头连接着一个未知的世界。
但梁敬跟她说,根据目前的理论计算,即使这个球真的是个虫洞,那么以人类的身体强度,也是绝无可能活着通过虫洞的,人体会在虫洞中被巨大的引力和能量撕碎。
“大过年的,出这种事。”江子擦了擦嘴,“我怎么跟上级交代?多少年没出过问题了,一出还出这么大的。”
“楼齐不一定真没了。”大厨插嘴,“他暂且只能算是失踪。”
“在土卫六上失踪,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江子说,“过去这些年,十八个人里有九个到现在都还是失踪,但是也没人真指望还能找到他们。”
“楼齐是在卡西尼站内失踪的。”大厨纠正。
“没有区别,我们找遍了卡西尼站都没看见,难道他现在还能藏在我们的桌子底下不成?”江子反问,“明天我们就能把通信系统修好,看地球方面怎么处理。”
梁敬和大厨默然无语,如果有一线希望,他们也希望能把楼齐找到,可楼齐的失踪实在是过于蹊跷,让人摸不着一点头脑,一个七十公斤的成年人,怎么会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们在P3实验室里像刑侦取证那样仔细搜查,都找不到丝毫痕迹。
“从今天开始,谁都别进实验室,碰都别碰。”江子在饭桌上再次强调,眼神微微偏向梁敬,“千万别碰。”
梁敬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让他就此放弃这个球他很不甘心,梁敬在地球上时就是个科学疯子,为了研究敢跳进火山口。黑球对他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对于某些人来说,未知是一种莫大的诱惑,所谓好奇心害死猫,说的就是他这类人。
梁敬的忘我精神在江子看来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现在除了梁敬之外,也没其他人敢动那个黑球了。
“知道了知道了,出了这档子破事,谁还会去碰那个球?”大厨挥了挥手,“等明儿修理好了通信塔,催暴风雪那丫赶紧过来,要么把我们带走要么把球带走,我可不想跟那个球共处一室。”
“梁敬?”江子看向梁敬。
“知道了。”梁敬吞下了一大口米饭。
“为什么不问问我?”默予跳了出来。
“你不会去的吧?”江子翻白眼。
“不会。”
吃过晚饭,默予和崖香回房间休息,最近两天这俩人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崖香很显然喜欢抱着默予睡,用她的话来说,抱着默予的触感就像是超大号的毛绒玩具熊。
默予觉得这是在说自己胖。
但她其实也乐于有个人陪自己睡,一个人睡觉时容易做噩梦。
到目前为止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出现幻觉的原因,大厨无奈之下给她开了一些神经温养剂,三精牌,蓝瓶的,喝起来像是葡萄糖——后来她发现主要配方就是葡萄糖,这东西是大厨拿来糊弄她的,所谓温养神经,不过是安慰剂效应。
“默予姐,那个黑球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崖香问。
她走在默予身边,这些问题在饭桌上不好提及,现在只有她们两个,崖香终于有机会了。
“天知道是什么东西,说不定是什么玩意的眼珠子呢?”默予耸耸肩,“我看那个黑球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像是在盯着什么东西的眼睛。”
“眼珠子?”
崖香伸手抓住默予的胳膊。
“其实我觉得那个黑球更像是个四维空洞或者虫洞,要不然楼齐到哪儿去了?那么大一个人呢,就算是瞬间超高温火化了也有把灰吧?”默予悠悠地说,“所以黑球内肯定存在一条通道,通向未知的地方,然后有一些未知的生物存在。”
“真的吗?”崖香很惊奇。
“猜测。”默予扭过头来,吓唬崖香,“你那么好奇?说不定是吃人的怪物呢?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尖牙利齿,口水直流,在墙壁上爬来爬去,楼齐打开了通道的开关,那个怪物因此从黑球里逃了出来,所以他第一个被吃了,现在怪物正潜伏在卡西尼站内的什么地方,伺机而动,我们都是它的猎物……”
崖香的神情越来越惊恐,“别说了别说了默予姐。”
默予还不肯停下,“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它就从暗处钻出来专门找行动落单的人,一口把他吞掉,然后跟嚼脆骨肠一样大嚼特嚼……”
“默予姐!”崖香被吓到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默予大笑,崖香是个胆子小的姑娘,不敢听这种故事,“开玩笑而已啦,开玩笑而已,不用当真……”
“嘻嘻。”
默予头皮一麻,汗毛直竖,陡然停住了脚步。
“默予姐?”
“没什么,没事……”
默予回头四望,身后是空荡荡的走廊,尽头是大厅的门,走廊上空无一物。
第三十七章 黑旋风女逵
默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枕头,抛给崖香,后者一把抱住,然后滚到床上去了。
“你到我这儿来睡觉,至少也得带个枕头吧?”
崖香穿着粉色睡衣,抱着枕头,“我可以和默予姐睡一个枕头啊。”
默予扭头看她,随口问:“你为什么跟我这么亲热啊。”
崖香怔了怔,抱紧了怀里的枕头,“嗯……因为我觉得默予姐很亲切。”
“亲切?”默予抓了抓头皮,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用“亲切”这种词来形容她,过去二十多年,她听得最多的就是摔碗声,那个女人总是莫名突然地把桌上的饭碗砸在地板上,摔出一地的瓷器渣,然后骂小贱种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碎片能迸溅到默予的脸上,但后者并不说话,只顾埋头扒饭,因为不吃快点女人就会把菜碟子也掀掉。
默予小时候总以为自己是长得太讨人厌,所以那个女人看到自己就生气,但后来在学校里她听到其他女生在背地里暗暗传流言说自己是个婊子,被人包养,为了钱什么都能做,默予才意识到自己其实长得比其他人都漂亮,因为这种恶毒的攻击往往都源自于嫉妒,特别是对她这种特立独行而不合群的人。
崖香点点头,“我觉得默予姐很亲切,很温柔,也很好相处啊。”
“妞。”默予眉梢一翘,“你今天晚上这么恭维我,是打的什么主意啊?老实交代,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吗?”
“没没没,绝对没有。”崖香猛摇头,“我说的都是实话。”
默予嘿嘿地笑,忽然扑上去把女孩压在床上,开始挠痒痒,“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不说?说不说?”
“哈哈哈哈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崖香被默予捏着腰间的软肉,痒得受不了,蜷缩着身体,一脚把默予蹬下了床。
默予在地上打了三个滚才停下来。
崖香从枕头里悄悄地探出头来。
“哎呀……默……默予姐,你没事吧?”
默予抱着肚子慢慢地爬起来,灰头土脸,披头散发。
“听着妞,以后不准在卡西尼站内随便踢人,你刚刚那一脚堪比黄飞鸿的佛山无影脚了你知道么?”
在微重力条件下,卡西尼站内的人个个都是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武林高手,飞檐走壁,一跃三尺高。
“我是说真的,我觉得默予姐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更亲切。”
默予咬着头绳,正在扎头发,“你是头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你的眼光为什么和别人都不一样?其他人都认为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神经病。”
“嗯,我也认为默予姐是个神经病。”崖香点头,“但是个很温柔的神经病啊。”
默予龇牙,对着镜子做鬼脸,亲切?温柔?
她自己怎么不觉得自己还有这种优点?
默予向来认为自己是个豹子头林冲那样的人,如果她穿越到水浒传里,那么她必然选择当黑旋风女逵,或者和尚花鲁智深,前者单人杀四虎,后者倒拔垂杨柳,以后跟人讲道理就轻松多了,不必再磨破嘴皮子,提起钵盂般大的拳头,先冲对方脸面上来一拳,问服不服?不服就再来一拳。
而且她不是男人,所以无论男女照打不误,专治骂街的无理泼妇。
默予把头发盘起来,“我可不是什么温柔亲切的人,想当初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有男生想追我,都被我吓跑了,想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么?”
“想。”
“那小子家里有点钱,想泡我呢,叫我出来吃饭说想拉近一下关系,还特意订了一家高档餐厅。”默予说,“去赴约的那天我用口红和毛笔在脸上画了个关公脸谱,就是看上去特凶狠的那种大红脸,然后口袋里揣把刀,见面第一件事我先把刀插在了桌板上,跟他说拉近关系可以啊,咱们来个桃园三结义?”
崖香听呆了。
“然后那小子就吓跑了,真没胆。”默予耸耸肩,“浪费我一支口红,虽然是地摊货,但好歹也花了十块钱呢。”
她说着躺回到床上,崖香平躺在她身边,房间内的温度自动调整至二十五摄氏度,大白开启了全息投影,原本狭小的宿舍房间豁然开朗了,一张小小的床位于大漠中央,两人躺在床上,头顶上就是璀璨的星空。
“这里是什么地方?”崖香望着星空。
“塔克拉玛干?撒哈拉?”默予说,“还是在火星上。”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吗?”崖香支起身体,四处眺望,所见之处茫茫荒漠,银河从地平线的尽头升起,横贯头顶的夜空,“真是空旷得可怕,看上去好像全世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那该多恐怖。”
“那该多清净。”默予说。
“默予姐,你不觉得很可怕吗?”崖香问,“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你肯定会发疯的。”
“你不觉得那很美么?”默予的眼神安静下来,“一个人一个世界。
崖香侧过身来,看着默予的侧脸,“默予姐,你好像很讨厌周围的人。”
“有吗?”
“有。”
“那你还说我是个亲切的人?”默予反问,“一个看谁都不顺眼的人,怎么会亲切温柔呢?你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但你确实很亲切,也很温柔啊。”崖香抱住她的胳膊,用力嗅了一口,“你就是个很矛盾的人,还很香。”
默予愣了一下。
她注视着星空,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么?她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她只是经常身处矛盾之中。
每次那些无聊的女生在背地里造谣的时候,她其实都想撕烂那些人的嘴,可是那帮女生中总是混迹着几个男生,真要打起来,自己铁定打不过,要吃亏的。
这不是矛盾,这只是打不赢。
每次那个女人摔碗砸盘子骂自己是小贱种的时候,她其实都想骂回去,让她自己收拾烂摊子。
贱种怎么了?贱种不也是你生的?
但她终究还是没骂回去。
这也不是矛盾,大概是因为懒。
第三十八章 气态生物
“你最近还能听到什么怪声么?”默予问。
崖香摇摇头,“和默予姐睡在一起之后好多了。”
默予长吁了一口气,“大厨那个白痴,什么问题都找不出来,就知道用葡萄糖来糊弄我,崖香你说,如果那个黑球真能影响人的神智……”
“那个球能影响人的神智?”
“我瞎猜的,其实也不一定。”默予说,“我觉得幻觉未必一定是黑球的原因,这可能是个思维误区,如果说黑球真的是个联通外界的通道,那么说不定有什么东西从这个洞口里跑了出来,亦或者……”
默予顿了顿。
“除了黑球之外,他们还带了什么其他东西进来呢?”
她的这个猜想把崖香吓住了。
还有什么其他东西进来了?
在江子楼齐梁敬带着黑球返回卡西尼站的时候,一直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尾随在他们身后?
“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比如说弥漫在空气中的未知毒素,无色无味,连大白都检测不出来。”默予接着说,“吸入的人就会产生幻觉,甚至疯癫而死,就像主任那样。”
“那……楼齐先生是怎么回事?”崖香问,“他彻底消失了。”
默予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是在没根据地瞎猜啊,那几个专业人士都找不出来原因,我能做什么?”
“默予姐,按照你的想法,如果真的有什么其他东西跟着黑球一起进来了,你觉得它会藏在什么地方?”崖香搂紧了默予的胳膊。
“首先它得避开大白的监控,这个就很不容易了,所以相比于固体或者液体,它更有可能是气体状态,某种气态的生物?”默予就着这个思路往下随口说,作为一个生物学专业出身的人,她很难想象一个全气态的生物该如何构建自己的身体组织以及进行生命活动,气体分子过于活泼,运动速度太快,且不受约束,而生命是高度秩序化的集合体,这与气体的特性刚好相反。
泰坦上的生命未必要以细胞为基本构成单位,但有一点它与地球生物必然是一致的,那就是复杂的行为模式必然依赖复杂的生命活动,而复杂的生命活动必然依赖复杂的组织结构,草履虫是单细胞生物,所以它们只会爬来爬去吃吃吃,而人类拥有最复杂的大脑,所以知道怎么离开地球登上土卫六。
“如果真是气态生物,那么它怎么产生思维活动?气体分子根本就不受约束,分子间的作用力太小,无法传递有效信息,只要气压一低,就会四处逃逸。”默予说,“生命在本质上是信息传递的过程,碳基也好,硅基也好,还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磷硫氯氟分子,只要能有效传递信息,那么就有可能形成生命,但气体不行……这是它的物理特性决定的,真是越想越没边了。”
“万事皆有可能。”崖香说。
“是啊,万事皆有可能,你可以说我们房间里就存在一个气态生物。”默予伸出手来,指向半空中,“但我们又观察不到它,也捕捉不到它,这种存在毫无意义,还不如用奥卡姆剃刀把它给剔了。”
崖香嘿嘿地笑了笑,“默予姐你老是说他们教条主义,你自己其实也教条主义啊。”
“这可不是教条主义,而是完全违反……”默予忽然一愣。
崖香说的没错。
在她自己熟知的领域,她的表现跟梁敬是一模一样的,很多外行人眼中的问题,在业内人看来根本就是扯淡,默予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梁敬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白痴……
“妞,你讨论这个是没意义的,因为我们没法探测到它。”默予说,“针对一个根本就找不到的物体,说再多都是空中楼阁。”
“那我们就想办法找到它!”崖香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像是天上的星星。
默予想笑,她伸出手来拍了拍女孩的脸颊,在默予看来她这话无疑是可笑的,外行人总是把一切都想得很简单,想办法找到它?怎么找?你以为是半夜打着手电筒躲在墙角后头抓贼呢?你先得证明它的存在,然后设计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再给我一份严密而详细的行动计划啊。
但她又没笑,崖香的眼神中蕴藏着巨大的信心……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好,好,我们想办法找到它。”默予说。
“默予姐,你准备怎么找啊?”崖香问。
“怎么找么……”默予想了想,“它既然是气态生物,那么它必然是和空气混合在一起的,我们就把整座卡西尼站内的空气全部抽空,那样就不用怕它了对不对?”
“好主意!”崖香点点头,“不过站长会骂人吧……”
“你知道站长会骂人就好。”默予捏捏崖香的脸,“下次别再扯这么不着调的话了,相比于什么莫名其妙的气态生物,你不如说它是寄生虫,只要它寄生在我们当中的某个人身上,那么大白的监控也发现不了它。”
“寄生?”崖香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像异型那样么?潜伏在人的体内,长大后破胸而出。”
“它可能会这么出来……”默予又开始讲恐怖故事了,“比如说大厨被寄生了,那么哪天你和大厨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会突然看到他痛苦地满地打滚,接着他的头皮开始裂开,细长的黑色触手从那个人的嘴里突破出来,然后从口腔开始,把整个人一点一点地外翻,把内脏翻到外边……”
难怪大厨懒得搭理默予,这人就这么抽风。
崖香听得都反胃了,默予还兴致勃勃。
她在自己的描述中尽情报复大厨对她的无视,崖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无法想象默予描述的场景,“别说了默予姐,我都被你吓得睡不着了。”
默予胡扯归胡扯,但寄生生物的可能性她认真考过,不光是寄生虫,包括真菌,细菌和病毒,它们都有可能是暗藏起来的杀手。只是卡西尼站成立这么多年了,从未发生过什么外星微生物感染事件,在土卫六地表考察初期,生物学家和环境学家们就对这里的生态进行过详细的考察,确认不存在任何微生物。
那些报告都储存在卡西尼站内,默予想看可以随时翻阅。
“好好睡觉。”默予说,这些玩意着实不适合当做睡前聊天的话题,她们其实应该聊聊大学里的男朋友。
崖香闭上眼睛,默予关闭了全息投影,注视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她有点后悔了,讲鬼故事一时爽,但爽完就睡不着了。
在一片寂静中,默予满脑子胡思乱想,她想着自己闭上眼睛之后天花板上会不会突然睁开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眼珠子盯着自己,默予悄悄地伸出手去把身边的崖香抱紧了。
默予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然后眯起一条缝,偷偷地张望。
天花板上没有任何异常。
默予松了口气。
自己是不是越来越神经质了?大厨或许说的没错,我只是压力太大了,把幻想也当成现实了?
第三十九章 倒时差
梁敬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眼睛,时间已经到了夜间九点半,这几天以来他的作息时间都不规律,昼夜颠倒。
卡西尼站内作息混乱的不止他一个人,临近重大节日或任务,所有人都必须调整自己的作息时间来配合工作——在土卫六上并无地球上那么规律的昼夜节律,这颗卫星被土星强大的引力牢牢地锁定,它自转的时间与公转的时间一样长,也就是说土卫六的一个昼夜有十五个地球日。
这里的生活更像是地球的极地,有漫长的极昼和极夜,人们的时间分配全靠钟表,在卡西尼站内,每个人的生活时间都是错开的,因为每个人的工作任务不同,正常情况下江子和老胡是上午八点起床,晚上九点休息,工作十三个小时。
梁敬是个工作狂,他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工作到晚上十一点才休息,而大厨要为所有人准备食物,他早上六点起床,到中午十二点睡个午觉,下午两点再起床,晚上七点结束一整天的工作。默予是最特殊的,她的昼夜和其他人几乎是反着来,她通常零点起来工作,顺便去厨房翻吃的,一直到清晨六点,然后回去睡个回笼觉,一觉睡到下午两点起床,工作到晚上六点再休息。
崖香才刚来卡西尼站,没来得及适应这错综复杂的作息,常跟着默予一起起床睡觉,一天到晚迷迷糊糊。
为了春节,卡西尼站内所有人都把时间调成一致,这被他们称为“倒时差”或者“调时步”,春节过了还得倒回去。
梁敬眼前的是黑球的数据,这是大白这几天以来对那东西的分析结果,所有数据加在一起足足有十几个PB大。
暗蓝色的数字和字母在屏幕上滚动,梁敬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数据胡董海也看过,可是没看出什么来。
物理规律在这个黑球身上是否真的失效了?
梁敬皱眉。
这个黑球显然不是泰坦上土生土长的,它来自外太空,梁敬发掘到它的那个地质坑——拿破仑坑,是一个形成于四亿年前的古代陨石坑,虽然已经被完全掩埋,但撞击的痕迹依然依稀可见。
也就是说,这颗黑球来到太阳系时,地球还处于泥盆纪,邓氏鱼还是海洋里的顶级掠食者,两栖动物才刚刚上岸,连恐龙都还要再等两亿年才出现。
“大白。”
“嗯?梁敬先生?”
“我们当时用高能量的短波激光照射黑球表面,什么都没接收到。”梁敬说,“无论把频率提高到什么程度都是如此,对吧?”
“是这样的。”
“那这是否能有力地佐证黑球并非原子结构?”梁敬问。
“您的意思是没有光电效应么?”
“是。”梁敬点点头,“如果它是原子结构,那么它必然存在光电效应,任何具有原子结构的物质,只要我们照射的光子能量足够高,就能把电子激发出来,形成辐射被我们探测到,但这个黑球不行,这说明它不具有原子结构,要么没有电子,要么电子被绑死了,不可能再逃逸出来。”
“但是这将违反泡利不相容原理。”大白提醒。
“是啊……怎么可能把电子绑死在原子核上呢?”梁敬低声喃喃,“这可真是连神仙都办不到。”
无论他们怎么照射,都没有任何散射,也没有光电效应,难道这个场子连能量守恒都镇不住了?
他有些头疼,真是隔行如隔山,即使都是物理学专家,可分析这个见鬼的黑球也不是他的领域,在最尖端的研究前沿,隔着一堵墙的两间实验室就谁也听不懂谁在说什么,在粒子物理和理论物理的领域,主任比梁敬要在行一些,但他已经意外身亡。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卡西尼站内不具备研究这颗黑球的条件,因为真正专业的人士已经不在了。
进一步的研究只能依靠送回地球了。
“我还有一种推论。”梁敬说。
“梁敬先生?”
“想想β衰变,当年他们在研究β衰变时也认为能量不守恒了。”梁敬说,“这种事在历史不止出现过一次。”
两百年前的二十世纪初,物理学家们提出了量子力学的基本理论,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种有可能违背能量守恒定律的现象,那就是原子核的β衰变——所谓β衰变,就是原子核向外释放电子的自发衰变过程,在研究β衰变时,人们发现电子带走的能量比原子核损失的能量要小,这就好比你咬下来了一块苹果,但是当你把这块苹果拼回去时发现缺口居然比自己手里的那块大,一加一小于二,一部分能量凭空消失了。
“那是因为中微子。”大白说。
“是的,是因为中微子的存在。”梁敬点头。
对β衰变的研究直接导致了中微子的发现,物理学家们发现能量并非凭空消失了,而是变成了一种自己探测不到的粒子——它静质量为零,不带电荷,与任何物质几乎都不发生任何作用,所以它从人们的眼皮子底下跑掉了,人们却没发现它。
“我们假设这个球是这样一个黑箱,它能把照射到它身上的所有粒子全部转变成某种我们无法探测的粒子,它和中微子一样,没有质量,不带电,且不与物理世界发生任何作用,我们目前的所有探测手段对其都无效。”梁敬说,“这样就可以补上能量守恒的缺口了。”
“可是现有物理理论,并未预言过这样一种粒子存在。”大白说,“在物理理论的体系内,找不到这个粒子的位置。”
梁敬沉吟。
这又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了。
如果胡董海在这里就好了,虽然胡董海也未必能得出什么结论,但也比他瞎猜要强。
“嗯……有个位置。”梁敬拍了拍脑门,“有个很大的位置,非常非常大。”
“请问是什么?”
“很早以前就预言过它的存在,但是我们找了一百多年都没找到的那玩意。”梁敬缓缓说,“暗物质……还有暗能量?”
(作者君闲话:人类史上太空行走第一人阿列克谢·阿尔希波维奇·列昂诺夫同志于10月11日逝世,至此,美苏两国的太空行走先驱都已离世。)
第四十章 腿打折
梁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猜了不猜了,再猜都特么是瞎猜。”
暗物质是个框,什么都能往里装。
他放弃了,这着实不是他的研究领域,想破头都不可能想出什么结果,现代科学早就不是某个人闭关冥想脑子一拍就能取得结果的了,如果哪位大牛盯着墙壁就能推翻相对论,那么他的学术结论多半是在百度贴吧里发表。
梁敬不具有这么坚深的数学基础,到了这个地步,物理问题需要复杂的数学工具来辅助解决,他借着大白的帮助都觉得吃力,越算越算不下去。
最后梁敬只能承认自己不自量力,这个球上的问题还是交给其他专家来解决吧。
“还好我当年学的不是数学。”梁敬说,“要不然我多半活不了这么长。”
“其实人的寿命与数学学习的深度呈正相关关系。”大白说,“数学学得越好,活的时间越长。”
“为什么?”
“我曾进行过大范围调查,事实证明,所有大学毕业后从事数学研究超过四十年的人,寿命必然都超过了六十岁,而从事数学研究超过六十年的人,寿命必然超过了八十岁。”
“那我也进行过大范围调查,事实证明,所有大学毕业后抽烟喝酒烫头超过四十年的人,寿命必然都超过了六十岁,抽烟喝酒烫头超过六十年的人,寿命必然超过了八十岁。”梁敬说。
“不,学数学跟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梁敬问。
“学数学的都没钱。”大白说,“所以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拥有良好的生活习惯,这才是他们的长寿原因。”
梁敬盯着显示器上滚动的数据,微微地叹气,“要是能做出一丁点成果,这个正教授的位置就到手了,可是这个骨头太硬,一口都咬不动啊。”
“我相信您在其他领域也能做出足够分量的成果。”
“难哪……难,太难。”梁敬摇摇头,“川大现在的要求越来越高,不是以前啦,加上今年,我一共当了八个年头的副教授,我刚从讲师晋升副教授那时候,人人都说我年少有为,谁知这副教授一当就是八年,怎么都上不去,再这么混下去,不知道哪年才是个头。”
梁敬扭头看看镜子,镜子里的人已经不再年轻,头发稍有些花白,他已经四十一岁了,这是个少年天才受追捧的年代,无论是学术界,还是社会公众,他们追捧的是那些博士毕业直聘副教授,三年升正教授的变态,但可怕的是这样的变态还越来越多,梁敬这样的老一批人正在迅速遭到淘汰,梁敬已经力不从心,他觉得自己正在逐渐掉队,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把他甩得连尾灯都追不上。
时代的变革在加速,社会发展得像是翻书一样快,北上广这样的国际超级都市内每一秒都有新事物出现,一年一条代沟,条条都像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
“灌水是没有意义的,灌再多的水都没用。”梁敬说,“得有重量,去年我们学院招了一个普林斯顿的博后,人家几年时间就一篇文章,发在PRL上,听说解决了一个非常牛逼的问题,进来就是正教授。”
“值得祝贺。”大白说。
“是啊……你说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大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句话。
其实人和机器人的差距更大。
“您已经足够优秀了,从您发现这颗黑球的那一刻起,您就注定青史留名了,梁敬博士。”大白安慰他,“您将是斯文·赫定那样的人。”
梁敬苦笑。
“我不想变成斯文·赫定,斯文·赫定的成就换个人来也能办到,但爱因斯坦换个人就不是爱因斯坦了。”
作为一位多年的科研工作者,梁敬还是想挣扎一下,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学术道路上已无前途。
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拉马努金呢。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怎么糟糕,我好歹比那些大龄千老强,我有的本科同学到现在都还是千老,知足常乐。”梁敬说着起身,“把数据整理整理,等明天通信修复了给地球那边发过去,那边肯定也等得心焦了,我下去看看自己的样本,为了这个球,我自己的活都丢下好几天了。”
“那您早点休息。”
梁敬出门了,他要下楼去自己的实验室看看,然后再回来睡觉。
江子这个时候还蹲在工具间里检查铁浮屠和天线的状态,他名义上是个站长,但江子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管家,尽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真正的大事,比如说人事变动,经费管理,项目申报,那都是科研主任胡董海的工作,江子没有插手的余地,胡董海才是卡西尼站内真正的一把手。
没办法,谁让江子不是专家呢?
明天要继续修理通信系统,铁浮屠必须保证不出问题。
“大白?”
江子握着离子枪,扣动扳机,淡蓝色的等离子喷流霎时燃起,江子往后一缩头,担心烧到自己的头发。
“站长先生。”
“天线有问题没?把墙边那个壳子给我。”江子慢慢扭动旋钮,喷流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长。
“备用系统状态正常。”机械臂灵活地抓起墙边的白色塑料壳,放在江子面前的地板上,这是备用天线的外壳。这套系统比新系统的体积庞大不少,前些年被拆了下来放在站内作为备份,没想过还能用上,江子拔下了插在发射机上的数据线,把外壳扣上去。
“呶,把螺丝帮我拧上。”江子把发射机往前一推,然后靠在柜子上休息,看着机械臂飞快地拧螺丝。
工具间里空间狭窄,散发着淡淡的润滑油味,倒不是房间小,而是一排一排的架子占满了地板,红色的铁浮屠舱外服站在架子里,充电用的粗电缆混乱地绞缠在一起,墙上的消防玻璃柜里还有一把消防斧。
江子仰头看着头顶上的灯光,他在这里待了多少年?
他总说老胡把一辈子搭在了这个鬼地方,回头看看,其实自己也一样。
很多年前他就记不清自己的女儿上几年级了,现在他也记不清女儿上大几,是毕业了还是考研了?有男朋友没?
如果没有,得催催了,毕竟年龄也不小了。
如果有,他回去之后一定要把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混账小子腿打折。
第四十一章 宇宙漂流瓶
机械臂拧好了螺丝,江子把天线搬起来,左右检查一下,放在了架子上。
原本这活应该由楼齐来干,楼齐才是站内的通信技术专家。
“大白,铁浮屠状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
江子拍了拍铁浮屠舱外服上的灰尘,卡西尼站内常备有很多套铁浮屠,用于驻站队员出舱活动,这些厚重的舱外服穿上去沉重且坚硬,有点像是多层重型防弹衣叠加着套在身上——尽管它根本扛不住子弹,但是铁浮屠仍然比火星上的明光铠要轻便,有机械外骨骼的协助,穿着这套行装的人可以拖动小轿车。
铁浮屠的电池组在背上,这也是整套系统最重要的部分,在土卫六上没法用内燃机,电机是唯一的选择,高密度聚合物电池能让电机满功率运行十个小时,这其实并非最先进的电池技术,但能扛得住泰坦零下一百多摄氏度超低温的电池着实屈指可数,铁浮屠的电池组被层层保护起来,处于恒温状态下,一旦暴露在外界环境中,它们很快就会冻成板砖。
“在地球上,这套玩意能带着火箭弹越野五十公里。”江子用抹布擦拭铁浮屠的头盔,“一个人就是一个步兵班。”
“现役军用版本为96B式与99A式,分别于2096年和2099年服役,装备单位中国人民解放军近地轨道登陆部队。”大白说,“美军版为W48与W88型,于2089年服役,主要交付四等人使用。”
“不过那些盔甲比铁浮屠可结实多了,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你见过没有?两三厘米那么厚的防弹板,连屁股都给罩起来了。”江子用抹布拍打着舱外服,铁浮屠沉默地立在架子上,像是个武士,“新时代骑士老爷板甲。”
虽然说起来是骑士板甲,但单兵外骨骼战斗系统要比中世纪的老古董们灵活得多,功率强大的电机能提供足够的动力,所以装备系统的士兵能像FPS游戏一样从各种地方掏出各种武器,且拥有用不完的弹药,同样的电机在铁浮屠上一共有五台,躯干和四肢上各有一台,这种强大的力量是驻站队员们对抗恶劣气候的重要帮手。
“但是要在土卫六上,我一个人能打他们五个师。”江子说,“我也是能抵得过五个师的男人。”
在土卫六上,江子不仅可以单挑五个师,还能单挑五个军。
因为全世界能扛得住零下一百八十摄氏度的机械外骨骼,也就铁浮屠这么一套了。
“他们会用导弹的,站长先生。”
梁敬盘腿坐在床上,查看大白的监控视频。
P3实验室内空无一人,黑球安静地待在箱子里密封着,楼齐出事之后江子就再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P3实验室,更不允许任何人再接触这个球,用江子的话来说,如果站内再有人出事,那他这个站长也甭当了,地球也甭回了,直接出门找棵歪脖子树吊死一了百了。
江子甚至说要不咱们把这个见鬼的球丢出去吧,免得它再祸害其他人,被梁敬几个人按住了,他们要是把这个球搞丢了那就是民族罪人。
以后历史记述起来,那就是人类科学曾经距离突破只有一步之遥,却被几个无知短视的蠢货给断送了。
梁敬皱着眉头,胡董海意外死亡之后他就开始盯监控了,现在楼齐又消失了,他能肯定这个球有莫大的秘密,但他也不可能再接触这个黑球,只能通过监控盯着,指望能发现什么异常。
胡董海死在午夜,他在这个时间段就严防死守。
“这丫的……”梁敬低声说,“你倒是给我一点动静啊。”
他希望这个球可以给他一点动静,比如说长出两条腿来下地乱跑,可它就是一动不动,隔着屏幕,梁敬和黑球像是在玩木头人的游戏,谁先动谁就输了。
显然黑球很有耐心。
这个球在四亿年前抵达太阳系,站内的专家们分析它可能来自柯伊伯带,也可能来自太阳系外的其他星系,从四亿年前撞上土卫六起,一直到今天,它才被人们发掘出来,在此期间它沉睡了漫长的时光。
它至少已经沉睡了四亿年,可能不介意再沉睡四亿年。
“我有个不靠谱的猜测,这丫有没有可能是什么地外文明的储存器?”梁敬看着屏幕,悠悠地说,“前些年地球上的人就搞过好几次这样的事,说什么保存人类文明的信息,把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装进硬盘里打进太空,这个球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样的玩意?某个已经灭亡的文明,在灭亡之前把自己的所有信息装进了这个黑球内,这个球不可分割坚不可摧,信息绝不丢失,然后在宇宙里流浪,最后掉到了泰坦上,被我们挖出来了。”
“您想象力真丰富。”
“想想,这个球的直径啊,周长啊,不都是严格的数学概念么?说不定它们用这种方法记录信息呢?一百多年前,美国人不也在菜碟子上刻色图然后送出太阳系么?可能这伙外星人也跟我们一样,只是它们的技术更高级。”梁敬问,“你说这有没有可能?”
“有可能。”大白说。
“所以这个球是个硬盘,打开就能得到超越人类一万年的先进技术和理论。”梁敬说,“主任发现了这一点,半夜抱着它乐死了。”
“那么楼齐先生呢?”大白问。
梁敬沉吟片刻。
“多半是楼齐的打开方式有误,触发了什么防御机制,所以被轰得渣都不剩。”梁敬说,“这不光是个硬盘,还是个保险柜。”
梁敬这奇葩的想法居然还做到了逻辑自洽。
无论他说的是否正确,至少条理很清楚,宇宙这么大,要说真有某个外星文明把什么东西装进球内,然后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这个宇宙漂流瓶里可能是超越人类的科技,也可能是某个小绿人送给另一个小绿人的情书,但是在真正摸清黑球之前,谁也没法下断言。
“希望您的想法是正确的。”大白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梁敬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午夜,马上就凌晨一点了。
他打了一个呵欠,“那大白你帮我继续看着,有什么异常记得立即通知我们。”
“明白。”
梁敬把平板放在柜子上,卷起被子躺下,很快就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卡西尼站内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在休息,唯有大白这个电磁幽灵在走廊里无言地游荡,它盯着手套箱里的黑球,摄像头上的红色指示灯一秒一秒地闪烁。
第四十二章 女妖啸叫
今天是大年初三。
上午九点三十分。
江子和默予已经穿好了铁浮屠,今天早些时候,江子和梁敬已经提前去通信塔做完了前置工作。
接下来就是安装备用天线。
无源式综合射频天线有两部分,天线与发射机分开安装,天线安装在塔顶,发射机安装在塔底,中间用长达二十米的波导管连接,所谓波导管,就是结构简单的空心金属管,用来传递高频电磁波,这东西非常古老,但是胜在靠谱。
江子背上发射机,默予带上天线和工具箱,沿着安全绳出发了。
留在卡西尼站内的人目送他们逐渐消失在浓雾中。
今天起了点微风,默予一手抓着安全绳,脚踩在坚硬的冰面和冻土上,铁浮屠的脚底是锋利的冰爪,但仍然难以抓紧地面,相较之下江子就要熟练得多,三步一滑三步一滑,走得飞快。
默予抬头四望,流动的棕黄雾气像是浑浊的水流,走在这里宛如走在海底,头顶上就是千万吨混杂着泥沙的海水。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江子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当心一点。”
“不会有大风吧?”默予问。
“不好说。”江子回答,“不过大白说没有,你不用太担心,只要没听到啸叫就没事。”
默予加快了几步,很快就看到江子的背影出现在前方,白色的天线罩和红色的铁浮屠分外显眼。
默予很少外出活动,从未真正碰到过什么危及生命的恶劣天气,她对泰坦上的风暴印象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那些从风暴中生还的人都说狂风就是死神的手,一旦被卷进去就是被死神攫住了,你会感觉有成百上千的人紧紧地抓着你,他们抓着你的肩膀,你的胳膊,你的大腿和小腿,将你往大雾中拼命拉扯,他们是之前丧命在风暴中的亡灵,想把你也拉下地狱。
这里面可能会有夸大的成分,但无论是谁,在描述风暴时都会提到女妖的啸叫,它从浓雾中幽幽地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神话中塞壬女妖的歌声,行船的海员们听到歌声就会失去神智,人们一度以为它是某种生物发出来的声音,后来才意识到这是风暴降临的前兆,风暴来临前必有女妖啸叫。
专家们解释这是因为低温气流在冰面上高速移动时会产生高频震动,听上去就像是女高音歌手米妮·莱普顿的海豚音,声音的传播速度比气流要快,所以一旦听到这种声音,就说明风暴即将降临。
江子钻进通信塔,沿着梯子爬上去。
默予在塔底卸下身上的发射机,发射机也扛不住零下一百摄氏度的超低温,所以默予还带着保温套,内置四块同位素温差发电芯片。
安全绳从头顶上垂落下来,默予仰起头,看到江子正站在梯子顶端,朝自己晃了晃手电,“我先安装天线,你在底下安装发射机。”
“收到。”
默予打开工具箱,把各种零件一把摊开,大白给出了详细的步骤,投射在她的头盔平显上。
“螺丝刀……嗯螺丝刀,三号……三号,先用三号再用四号。”默予小声地重复步骤,两只手悬在工具箱上点来点去,“然后是法兰和垫片。”
“磨剪子嘞戗菜刀——”江子麻利地安装天线,他把天线固定在塔顶上,依次拧上螺丝。
“站长,你在哼唧什么?”
“磨剪子戗菜刀啊。”江子说,“没看过电视剧么?以前的人们走街串巷,帮人磨剪子戗菜刀,就会喊这个。”
“不看电视剧。”默予说,“那玩意只有老年人才看。”
“你那边有大号的梅花起子么默予?”
“有。”
“给我一把。”
“我要一把离子枪,上边有离子枪么?”
“有,你会用么?注意不要把火开得太大,枪口不要冲着自己。”
默予把隔热罩扣在发射机上,然后把发射机的电缆扯出来,与预先准备好的供电电缆连接,通电的一瞬间,发射机上的指示灯齐亮,大白提醒她发射机安装成功,默予不是专业的通信工程师,但干起活来相当麻利,与此同时,江子已经完成了天线的安装,开始安装波导管。
“默予姐在家经常干重活么?”崖香问。
“是啊,修水管修马桶修空调扛煤气罐都是我一个人包办。”默予回答,“如果你有我这样一个甩手掌柜那样屁事不管的老娘,你就知道男人能干的事,女人都能干,女人能干的事,男人不一定能干。”
“有什么事是女人能干,男人不能干的?”崖香问。
“生孩子。”默予回答。
“默予姐,你妈的……”
“哎妞你怎么还骂人呢?”默予挑眉,“不许说脏话!”
“我的意思是,默予姐你的母亲,她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吗?”
默予冷笑。
“她只会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骂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干,别跟我提她了,那女人脑子有毛病。”
崖香打了个呵欠。
“困了?”
“嗯嗯,默予姐你精神真好。”崖香哈欠连天,按照她的作息时间表,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睡觉,“我熬不住了……”
江子站在梯子上,把波导管固定在通信塔的内壁上,一级一级地往上升高,一截一截地固定,默予蹲坐在底下,把波导管装上发射机。
“站长,默予,能听到我说话么?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梁敬的声音。
“梁工,这里一起正常。”江子扣动按钮,电动螺丝刀把螺丝钉打进通信塔的内壁,“马上就完成了……大概还有个二十分钟。”
“需要帮手么?”梁敬问。
“不需要,两个人足够了,再来一个这里挤不下。”
江子爬到了梯子顶端,钻进防风罩里,开始工作的最后一步,用波导管把发射机与天线连接起来。
“站长,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你们尽快回来。”
“要变天么?”江子问,“你听到啸叫了?”
“没有啸叫,只是开始下雨了,而且看样子雨要下大。”
江子直起身子,果然听到外头有噼里啪啦的雨声,雨点密集地打在通信塔的防风罩上,这鬼地方的暴雨说来就来,而且一来就是海水倒灌,地球上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雨,因为地球上的重力限制了雨珠的大小,当雨滴长大到一定地步时空气就托不住它了,但泰坦不一样,土卫六上的重力小,空气密度大,雨珠的体积重量能疯狂地积累。
想想打满一桶水然后倾倒下楼时的场景,泰坦上的暴雨就是这个德行。
“搞定了。”默予拧上最后一个螺丝,拍了拍巴掌,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很满意。
“我也搞定了,梁工说可能要变天,咱们快点回去。”江子抓着安全绳直接降下来,喘了口气,“大白,开机试试。”
发射机电源开启,江子和默予站在边上等待结果,如果成功他们就能打道回府了,几分钟后大白传来消息:天线故障,联络失败。
江子和默予吃了一惊。
“怎么搞的?”
大白自检后给出了原因,可能是天线的安装不稳,存在接触不良。
默予让江子在底下休息,她上去调整。
江子站在塔底,仰头望着默予爬上梯子,钻进防风罩内,很快就不见了人影,只有头灯的光柱在闪动。
“能行么默予?”
“没问题,我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源头,只是几个螺丝的事……”耳机里传来默予的回答,“大白在教我怎么调整这东西,我得要一把钳子……钳子钳子钳子可爱的钳子你在哪儿啊……”
地面忽然微微一震。
江子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但下一秒更剧烈的震动传来,他差点没能站稳,外界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江子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到头顶上的防风罩轰然爆裂,像是被一门大口径舰炮直接命中,从这个世界上被粗暴地抹掉了。
第四十三章 A
那一瞬间,江子的视角:通信塔塔顶的防风罩被摧毁,由于事发突然,且发生得太快,他的眼睛甚至还来不及捕捉,整个塔顶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空洞,可以望见天空中低矮浓厚的云层和雾气。江子后来估计了一下撞击的烈度,摧毁防风罩的冰块至少得有几百公斤重,飞行时的速度超过音速,防风罩在如此强大的动能面前就跟纸一样脆弱。
与此同时,默予的视角:卧槽这
“默予——!”江子大吼,纷纷扬扬的碎片和冰屑从塔上落下来,他从通信塔里钻出来,按着头盔喘着粗气,“大白!大白!梁工!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收到,我与默予小姐的联络已中断,正在评估受损情况。”大白的声音响起。
“甭评估了,评估个屁啊,整座通信塔都被削掉了半截!”江子仰着头,透过迷蒙的浓雾和大雨,隐约看见有黑影呈抛物线落在百米开外,很显然那就是残破的天线罩,“我看到它了!我看到它了!距离我不远!默予!默予能听到我说话么?”
耳机中没有回应,冰块撞击防风罩时默予刚好就在现场,被撞了个正着,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是当场死亡了。
没有人能扛得住这样的冲击,类比起来,这就是站在马路上让一辆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狂飙的十吨重大卡正面撞上了,能留个全尸都是阎王爷开恩。
“我正在向默予靠拢!我正在向默予靠拢!大白你们能定位到我么?”江子摘下了安全绳的锁扣,默予身上铁浮屠的定位仍然在工作,头盔平显上那个绿色的光点在有规律地闪烁,这给了江子一线希望。
“我能定位到您,站长先生。”
“你能联系到默予的舱外服么?”江子在暴雨中艰难跋涉,这该死的大雨,液态的烷烃跟油脂一样黏稠,“有没有生命信号?”
“很遗憾,生命检测系统的信号已经中断。”大白回复,“无法确认默予小姐是否幸存。”
“妈的,梁工大厨你们准备好医务室,随时准备急救!希望这姑娘还有气。”江子步伐不稳,摔倒在冰面上,他干脆不起来了,像企鹅那样趴在光滑的冰面上往前滑动,他必须尽快找到默予,即使默予没有当场死亡,一旦铁浮屠受损失压,外界的低温和大气就会迅速入侵舱外服,默予很快就会冻死。
“站长先生,我已启动步行车去接应你们。”
“收到,大白。”江子四足并用,以狗刨的姿势溜得飞快,“你最好动作快点!”
天线防风罩落在地上裂成了三瓣,原本完整的半球形被撕成了碎布条,江子能看到被撞开的破口,但是罪魁祸首却不在案发现场,那块撞上来的冰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紧接着江子就发现了默予,后者倒在一地的碎片里——还好四肢完整,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姑娘运气真好,碰到这种情况,一般人都需要用编织袋来收尸了。
江子连忙把默予抱起来,后者身上的铁浮屠已经失效,一块二十厘米长的碎片洞穿了她的腹部,但流出来的血液在伤口和破损处凝固了,堵住了失压的缺口,默予歪着头昏迷不醒,但还有气,呼出的空气在面罩内凝结成白雾。
“默予?默予!”
默予软在江子的怀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嘴角溢血。
江子心说命真大,要不是血液结冰堵住了铁浮屠的破口,默予早就死了。
暴雨冲刷在两人的身上,江子转了个方向用背部给默予挡雨,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想找到什么方法来进行急救,但隔着铁浮屠他什么都干不了,舱外服保住了默予的命,但也阻碍了急救。
江子试着重启默予舱外服的电脑,但铁浮屠的受损情况过于严重,很显然默予没有直接遭到撞击——如果她真被撞了个正着,那么现在江子只能满地找残肢了,冰块撞上天线罩时默予正在弯腰修理天线,死神与她擦肩而过,带着她一起摔了出去,铁浮屠的外骨骼帮她承受了大部分冲击,现在已经散架了。
“站长,默予情况如何?”
“还活着,但是铁浮屠完蛋了,电池失效,生命维持系统失效。”江子把默予舱外服上的气瓶拆下来,气瓶已经瘪了,所有的氧气早就漏光了。江子从自己的舱外服生命维持系统上扯出一根共用管道,插进默予的头盔。
从现在开始,两人不得不共用一套生命维持系统,默予的铁浮屠通上了电,但温度仍然在急剧下降,看来保温系统也挂了。
“默予在失血,她撑不了多长时间。”江子从急救箱里取出修补喷剂,猛烈摇晃之后对着破损缺口一阵猛喷,白色的喷剂在粗糙的布料表面立即凝结,把漏气的缝隙全部封堵起来,江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失压,铁浮屠的电脑挂了,他只能靠目视寻找,“大厨!医务室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万凯立即回复,“默予伤势情况如何?”
“有外伤,天线的碎片穿透了铁浮屠,在默予的右腹,可能伤到了肝脏。”江子还在控制终端上猛戳,试图启动计算机,“另外可能还有骨折和颅内出血,我来不及仔细检查,不敢乱动。”
“站长先生,救护车到了。”大白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
黑色的高大影子从浓雾中冲出来,步行车终于赶到了,它一路连滚带爬,六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在江子面前停住,车灯闪了闪,舱门弹开。
江子抱着默予钻进去,舱门立即关闭,步行车转身返回卡西尼站。
车厢猛烈地颠簸,大白指挥着步行车在冰面上疾走如飞,这个时候时间就是金钱,早一秒把默予送上手术台,她活下来的概率就大一分,江子抱着默予,用自己的身体尽量为她减轻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后者毫无血色的脸,暗暗地叹了口气,这女孩跟他女儿也就差不多大,何苦到这鬼地方来受这种罪。
默予紧闭着双眼,睫毛在微微颤动,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头盔面罩内已经看不到凝结的水汽了。
“大白!还能再快点么?”
“已经是最高速度了。”大白说。
“见鬼,这丫头快没命了!”江子咬牙,“再快些!”
“站长!站内还有A型备用血么?”万凯忽然插进来。
江子愣了一下,“你才是大夫,这种问题你问我?”
“血库里的A型血用完了,默予是A型血,我们几个没有A型。”万凯说,“我们需要给她输血。”
“用我的!”江子说,“我是A型,你要多少?”
“嗯,这个得具体……”
“行了甭具体了,只要能把这姑娘救回来,你要多少抽多少!”
第四十四章 猪大肠
气闸室的舱门一开,江子就抱着默予冲了进来,梁敬和万凯等在走廊里,迅速接手,两人一前一后抬着默予进入电梯。
江子靠在墙壁上,大口地喘息。
“站长先生,您没事吧?”大白问。
江子摆了摆手,把头盔摘下来,“我没事,不用管我,不用管我,先救默予……先救默予,你们可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室外又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带着整座卡西尼站都在震动,江子扭头望了一眼大门,咬牙切齿,“这该死的火山,喷喷喷,喷你大爷。”
“接下来可能还有火山喷发与轻微地震。”大白提醒,“请注意安全。”
透过气闸室舱门上的观察窗,江子看到浓郁的白雾又弥漫过来了,他只希望这些大炮仗不要掉在自己头顶上,否则卡西尼站能不能扛得住都不一定。
“他奶奶的,这火山这么活跃么?三天一小喷,五天一大喷。”
“土卫六上是存在活火山的。”大白回答,“这里的地质运动相当活跃,另外,站长先生,请您尽快上楼进行血液配型,默予小姐急需输血。”
“活跃就活跃吧,它们别满世界乱跑啊,靠!”江子骂骂咧咧地脱下身上的铁浮屠,沿着楼梯上楼,一边挽起衣袖,“走吧走吧,要多少血你们尽管说。”
梁敬和万凯把默予推上手术台,医务室进入ICU模式,所有机械臂全体出动,立刻围了上来,他们试着把铁浮屠从默予的身上脱下来,但完全变形的外骨骼牢牢地卡在舱外服上,无奈之下大厨只能上液压钳了,他把那些坚硬的合金骨架一根根地剪断,然后用剪刀剪开舱外服的布料,把舱外服脱下来。
梁敬把破烂的舱外服抱了出去准备放回原处,医务室的门在他身后上锁,机械臂跟着他一路消毒。
脱掉厚重的舱外服后万凯意识到这姑娘伤势有多严重,铁浮屠内是轻薄的长袖工作服,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原本凝固的血液重新融化,浸透了默予身上的衣服,慢慢地滴落下来,默予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头和脸颊上,双目紧闭,面无血色。
好在江子的救援足够及时,默予刚摔下来就被找到了,如果再拖上半个钟头,就算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还有气么?大白准备好心脏起搏!见鬼这姑娘的血压太低了!冷冻液!大白给她输冷冻液!”万凯有点手忙脚乱,指挥着机械臂在医务室里转来转去,作为一位大夫他在厨房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机械臂为默予戴上呼吸机,接上心电和脑电的监测电极,“既然你进了这间医务室,就算是阎王爷那丫来了都抢不走你!”
所有的参数都在报警,万凯一项一项地解决,把默予的状态稳定下来。
大厨稍稍定神,他是在跟阎王爷抢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阎王爷抢不过他。
万凯一边清洗默予的伤口一边做检查,那块刺入默予腹部的碎片他暂时不敢动,这块碎片有可能伤及肝脏和腹腔内的血管,贸然拔出来会导致脏器破裂和大出血,万凯把暴露在外的部分切掉了,但是体内的部分留在原处。
医用机械臂迅速给默予输液,低温缓冲液进入她的血管,这种药物能迅速降低人类的体温并减慢新陈代谢速度,让人进入半冬眠的状态,大幅度降低机体组织的耗氧量,特别是大脑,避免失血缺氧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低温缓冲药物在急救中运用广泛,可以为医生争取救援时间。
冷冻液沿着血管流动,进入默予全身上下的机体组织,她的皮肤变得愈加苍白,像是白蜡。
X射线扫描仪从默予的身体上方通过,大白对默予进行了一次全身透视。
“十六块碎片,这丫的是被霰弹枪打了么?”万凯盯着大白给出的透视结果,默予身上一共有入侵物十六块,最大的有十几厘米长,位于右侧腹部,伤到了肝脏,但这块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那块两厘米大,距离心包只有零点五厘米远,如果它进入心包伤到了心脏,那么默予就扛不到江子找到她了。
就结果来看,默予没有被火山的喷发物正面击中,火山喷出的冰块像穿甲弹一样击穿了防风罩,真正致命的是高速飞散的碎片。
除了碎片侵入,默予身上骨折一共有七处,肋骨骨折三根,左臂尺骨和桡骨粉碎性骨折,左侧股骨粉碎性骨折,再加上大范围的软组织挫伤和腰椎错位,默予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有点麻烦,大白,给我一份计划书。”万凯活动手指,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人做过大手术了,“规划一下步骤。”
“明白。”
万凯看了一眼默予的身体监测数据,后者的呼吸和心率已经降至极低,平均一分钟呼吸五次,默予处于半低温休眠状态,如果她的伤势再严重一点,严重到卡西尼站的医疗条件救不回来,那么万凯就会把默予塞进休眠舱内冻起来,等暴风雪号到了再尝试治疗。
大白很快给出了手术规划,万凯扫了一眼做确认。
“11这块非常靠近阑尾,把阑尾也一起切了吧,免得引发不必要的炎症和感染。”万凯比划,“13在小肠肠道,肠粘膜受损了么?肠内容物没有外露进腹腔吧?引起感染就不好了……说实话我现在居然想起了厨房里的猪大肠,可能是干厨子干多了……”
“在手术时闲聊是每一位外科大夫的习惯么?”大白问。
“是的,我们会一边给人做开颅手术一边讨论昨天晚上吃的脑花味道怎么样。”万凯说,“而且患者这个时候还是清醒的。”
室外隐隐响起轰隆的爆炸声,几秒钟后地板震颤,头顶上的灯光随之闪烁。
“大白,电力没问题吧?”万凯抬头张望。
这个时候手术室里绝对不能断电,断电默予就死定了。
“我将竭尽全力保证电力供应。”大白回复,“备用电力系统已经启动。”
机械臂开始为默予输血,江子的血型配对已经完成,他一次性为默予献了400cc的全血,但大白只提取了其中的红细胞。
万凯决定先取碎片,最危险的那几块由他亲自动手,其余的由大白来处理。
“先取最大的这块,再取心脏的那块……”大厨喃喃,室外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他惊地眼皮一跳,“丫的我觉得自己现在是白求恩……大白,止血钳。”
第四十五章 做好留存准备
“手术中”的红灯已经亮了三个多小时,这在卡西尼站内算是罕见的大手术,默予身中十六块碎片,被手雷炸了也就这个结果,幸运的是对卡西尼站的医疗条件而言,只要不是当场死亡身首异处,大厨都能把她给救回来。
江子和梁工坐在隔壁的办公室里等结果,他们帮不上什么忙,这个时候只能相信大白和万凯。
“还有备用天线么?”梁敬问。
江子摇摇头。
跟着默予一起被击中的还有备用通信天线,当时情况紧急,江子只来得及救回默予,但用屁股想都知道备用天线肯定被摧毁了,不光天线,连通信塔都被削掉了半截,卡西尼站彻底失去了与外界联络的手段。
这是重大事故,按照规定必须及时上报,但通信断绝,江子也没办法。
“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暴风雪号?”梁敬问。
“只能等他们入轨了。”江子回答,“现在是没办法了,我也想尽快联系上他们,但天知道我们会碰到火山爆发……你上次还说不会有问题。”
梁敬焦躁地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他也没想到火山会再次喷发,冰火山的爆发是不可预测的,但人们总是习惯性地把事情往好的方向上想,现在看来卡西尼站已经不安全了,他们脚底下这座冰火山的活动越来越剧烈,很可能会在不久的未来迎来一次大规模爆发,届时整个冰盖都会被掀翻。
卡西尼站在建立之初,设计者们都认为它足够坚固,只要不是碰上什么天崩地裂的灾难,卡西尼站都无所畏惧,但事实证明设计者们太自大了,人类眼中的天崩地裂在这个世界看来不过是睡梦里轻轻翻个身,它如果想摧毁你,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我有点过于乐观了,这是我的错。”梁敬叹了口气,“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不能轻易下断言。”
“梁工你能预测火山什么时候会喷发么?”江子问。
他打的主意是如果确定冰火山会发生大规模爆发,那么卡西尼站百分之百是彻底完蛋了,他们就得打包走人了,万一火山在暴风雪号抵达之前就会爆发,卡西尼站内就不再安全,他们必须尽快撤离卡西尼站,前往安全的区域等待救援。
这件事得早做打算,因为撤离卡西尼站也是件非常麻烦的事,等到火山爆发时再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就来不及了,更何况泰坦上的自然环境过于恶劣,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离开卡西尼站,既然要离开,就得做好完全的准备。
“火山跟地震不一样,还是有迹可循的。”梁敬说,“我到这儿来本来就是要干这个的,只是被那个黑球打断了工作进程。”
“这个球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惨了。”江子说,“我们还不能把它扔掉!”
“在地球方面看来,这个球的价值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大。”梁敬苦笑一声,“如果我们真把它给扔了,回去之后肯定千夫所指。”
“妈的,再重要能比人命重要?文艺复兴过去五百年了,这帮人越活越回去了?”江子忿忿,“都是表面功夫,台面上说得比唱的好听,实际上看到利益就是苍蝇和饿狗,一窝蜂地涌上来。”
“有100%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法律,这句话未必只是对资本家说的。”梁敬说,“这个黑球如果带回去,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我都不敢想象。”
“妈的,老子就跟地球说火山爆发了,我们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能管那个球?”江子很恼火,这个春节过得太糟糕,烦心事不断,“我就跟他们说这破球丢了,他们想要,自己派人来找,我没这个义务帮他们带回去!”
“说得对,我们没这个义务帮他们把球带回去,谁要谁自己来拿,火山都爆发了,命都没了,谁还有心思管一个球?”梁敬点头。
他知道江子现在正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
从主任的意外身亡开始,到楼齐的神秘失踪,再到今天通信系统被摧毁,默予重伤垂死,江子的压力是最大的,他是站长,他要对每个人的安全负责。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黑球的重要性,即使卡西尼站从今往后彻底废弃,它在服役生涯中能发掘出这个球,那么所有的投资所有的代价都得到了回报,过去几十年,钱没白花,人也没白死。
如果你真让江子去把球扔了,他肯定还不愿意,如果这个球没能带回去,那么卡西尼站建立的最大价值就丧失了。
“等默予的手术完成,状态安定下来,我们就得准备出舱,具体看看这火山的情况。”梁敬说,“站长你还行么?”
“没问题。”江子摆手,“不用担心我,看火山要紧,你准备怎么办?”
“用步行车。”梁敬说,“从拿破仑坑开始,就是上次我们发现黑球的那个坑……我需要在卡西尼站周围这一带进行钻探打孔,所以还得把打孔机带上,估计要打十个左右,总面积得有几平放公里大,看看地下流层的活动情况。”
“越准确越好。”
“要得到更精准的结果,就得扩大勘探面积,打更多的孔。”
“这个不是问题。”江子说,“毕竟关乎卡西尼站的存亡,你能有多精准就做到多精准,我去计划一下撤离的事。”
江子叹了口气。
“可惜卡西尼站没法开走,要是能给它装上轮子或者雪橇,拉走就好了。”
“没事的。”梁敬安慰他,“在来之前我们就仔细研究过卫星的遥感结果,大规模爆发的可能性不大,地球方面其实也在尽最大的努力保卡西尼站,希望它能继续服役下去,毕竟前期投入已经这么大了,如果就此废弃,这些人力物力就都变成了沉没成本。”
江子不置可否,这话不知道梁敬自己相不相信。
这世上安慰的空话太多,除了撑场面之外毫无用处,但这个时候说真话又太尖锐太赤裸,人说到底还是活在自己希望活着的世界里。
“大白?”江子呼叫大白,手术室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了,“默予情况如何?”
大白没有吱声。
“大白?”
“站长先生。”大白出现了,“我们正在竭力抢救默予小姐。”
江子和梁敬一听这话,语气不对,霍然起身。
“怎么了?情况不对?”
“默予小姐情况不容乐观。”大白说。
大白说不乐观,那就是糟糕到了极点,家属们可以准备联系殡仪馆火葬场然后购买骨灰盒了。
“默予小姐心肺功能已停止,我们仍然在抢救当中,请诸位做好留存准备。”大白最后撂下一句话,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江子和梁敬都呆住了。
做好留存准备。
就是做好遗体留存准备。
意思是快去买棺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