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二章 稷下之危
稷下学宫,涂山后院。
程知远走进去,犹如尘埃一般不受到任何人的注目。
这里依旧有很多学子,齐国把这里变成了自家的学宫,从利益上来讲,稷下的师资力量都成为新学宫的一部分,但是稷下本身的名气与声望却成全了现在齐国主导的齐官学。
新学宫的地位,被学子们置于过去三宫之上,在程知远眼中看来,就像是高中和大学的晋升……
也正是因为如此,齐国稷下的学风比起曾经更为剧烈,在这五年间,涌现出大片的人才,对于齐国来说,自然是来者不拒,通通收下!
战国时代最需要的是什么?人才!
没有了天齐神的制约,齐国的本国势力再度冒头,齐王虽然没有争天下的心思,但是如果有半点可能,谁又会真让自己的儿子混吃等死呢?
眼下秦国赵国,两条巨龙厮杀,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正是齐国偷偷摸摸积蓄力量的好时候。
程知远来这里,没有见齐王,也没有见君王后,进入稷下之中,却没有找到涂山王。
涂山王应该暂行稷下学宫大祭酒之事才对,在荀子离开之后。
程知远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是安期生所说的,夏人的气息。
这也符合甲字门圣人所说的事情,有山海彼方之人入齐国,并且在稷下学宫打出了名声,不过圣门显然也有点能耐,甲字门发现自从这个人来了之后,涂山王便似乎没了踪影。
涂山王照顾着甘棠,如果涂山王出了事情,甘棠应该早就跑了才对。
“又是道人。”
道人是程知远最不想接触的一类人,安期生那种直观的丹道人还算可以,但如果换成其他的,像是北郭先生那种,或者,尤其是吕不韦所面对的公孙操……
这些道人的本事,那确实是防不胜防。
或许比起武力,他们不在顶尖,但是一手道书翻覆云雾,遮天蔽日,混淆善恶视听,更甚如公孙操玩弄人心,化人为傀儡,这种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
道人的立场,只有一半在人间,因为他们的能耐,道术,本就来源于天下之下!
“如果奈何之王真的是玄圣,那么道人的道术,根源来自于黄泉之主,也就完全说的通了。”
“因为玄圣是无所不包的道。”
程知远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四周的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
“不过现在的我,这种道术……小道而已。”
眼中可见,无数虚妄之气,不断流转,但是在遇到程知远的一瞬间,全部消弭,归于天地,不再作乱。
“像是仙人的法术,但实际上是一种忘我的道术……”
“罔两,影子外围的淡影。”
程知远在仙人的感觉中,顺着天道的力量,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照破这种道术的根源。
来自于仙人“齐物论”!
随后,化为云烟,燃烧散去。
————
稷下后山。
涂山上的人们依旧过着曾经的日子,但是没有人记得,曾经这里有一位涂山王。
因为那不重要了。
年轻的道人,带着微笑。
年轻的女剑客,不苟言笑。
年轻的道人看向眼前的黑色门户,明明是正常的屋子,但是大门却是漆黑一片。
就像是程知远最开始见到颜如玉时的那个空间。
甘棠就在这个里面。
这是涂山死境!
涂山死境之中,是快要油尽灯枯,消亡为幻影的甘棠。
“整整三年了,没想到你还是不愿意出现,助我一臂之力。”
年轻的道人不住的摇头:“王啊,只要你想,你出来就可以统治涂山……不,不仅仅是涂山。我的道术。足以让整个齐国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只要你出来……只要你把里面放着的,那卷大禹的玉帛,给我!”
“天子最近刚刚下了命令,只要你顺从于我,则齐国裂土封王予你。”
年轻的道人没有得到回音,但他知道甘棠在看着他,所以微笑道:“觉得不能理解?是啊,因为你们的思想,还停留在这……战国之世!”
“王啊,你听我讲。”
“如今秦国与赵国厮杀,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秦伤则赵国称雄于世,赵伤则秦国东出横扫**,但是统一之后呢?”
“天下的制度,难道还是分封吗?”
“亦或是三代那样的禅让制?”
“还是天子的归天子,四方的归四方?”
“都不是!”
“在统一之后,不能容许任何人再分裂出去,统一之后,清扫商周戎狄,复我夏土,此为势在必行之事!”
“必须要有一个大一统的天下,必须要有一个属于夏人的天下!”
“商周之人,当成为奴隶,周人是一等,商人是二等,而王啊,你顺从于我,天子便许诺,你可以作为‘齐王’存在,你是唯一的,天子之外的王!”
“这份殊荣,得到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年轻道人呵呵的笑:“王啊,不,甘棠!你要好好想想,如果你是认为,我们不能夺回天下,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夏后氏的子孙,无论是身在何地,都没有忘记故土!”
涂山死境中,甘棠终于传出了声音,但却是毫不掩饰的虚弱。
“你们联合了匈奴?”
年轻的道人放声大笑:“他们也是夏后的子孙!”
“秦国雇佣了匈奴,希望捣乱赵国的边关,这种举动就像是秦惠文王时候,赵国买通乌氏戎和义渠国,希望把秦国后面捅个窟窿一样。”
“战国么,终究是不择手段的,即使不能给你造成伤害,至少也让你恶心。”
“不过,这一次,秦国当然万万想不到,匈奴发兵,不是因为他们的雇佣,在龙城祭祀先祖,你以为他们在祭祀苍天,祈求战争顺利吗?”
“不是,他们是在祭祀夏后的先祖天子!”
“因为他们很快就要重新回来!”
年轻道人的话让甘棠感到恐惧与荒诞,而山海彼方的天帝级人物很快就要过来了!
“从很久以前,我们的人就不断从东方来到这里,从山海中,回到已经没有我们立足之地的故土。”
“你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我们来的,都是什么人吗?”
年轻的道人说出“沉重的一击”:“甘棠,我知道,你的兄长,程夫子,其实就是东极人!”
“安期生已经和我说过了,他确实是夏人,但是背叛了,我没有见过他,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从哪片山海过来的……”
“但你不知道,我们那里,还有更多的,如他一样的人,在这片大地上存在,修行,已经很久很久!”
“我们光复故土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年轻的道人话语说完,涂山死境中彻底没有了半点动静。
面对此景,年轻道人正再一次叹息,想要和那个持剑女子抱怨,却突然看到,眼前漆黑的门户开始消失了。
涂山死境眼睁睁在他们眼前消弭,甘棠坐在里面,精气神明已经衰弱到一个极点,只是紧紧抿着嘴,此时一言不发。
“哈!”
年轻的道人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顿时欣喜若狂!
“甘棠!你看看你,早顺从我,又何必受得这般罪!”
“不过也是,若是你不坚持坚持,这齐王的位置,你也等不来!”
“既然这样……”
年轻道人的心情是激动的,但是在看着甘棠那副美丽的脸孔时,看着看着,他忽然,不笑了。
激动的心情也平复,年轻道人并不是因为甘棠那美丽的容颜而忘记了自己的话。
他是发现,甘棠并没有看着他,那股神情中,有幽怨,有愤怒,又有委屈。
锵!
持剑女子在这一瞬间拔出剑来!
剑气纵横,但是年轻道人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东极人不过是握最开始瞎编的身份,不过安期生说我是夏人,这也确实是实话。”
锵!
剑锋击打在指上,持剑女子的宝剑,凌冽的剑气将整个面向南方的门扉与殿堂都摧毁!
这一剑的力量恐怖且可怕,毫无疑问,如果不是在顾忌身边这个年轻道人,持剑女子这一剑,甚至足以把这片大殿掀成齑粉!
圣人!
持剑女子的剑威,已经足够她远远位列在苏秦之上,进入到天下剑宗的前四十!
甚至可与秦王,白起比肩!
“天下剑宗,六年来又有更迭?你这样的大剑客,不可能人间无名吧。”
程知远的半张脸从云烟中聚集起来,身躯显化,一根手指便抵住了持剑女子的剑尖!
“圣人之威,不可小觑啊。”
程知远如此说着,没有喜怒,但是持剑女子却当即大怒!
剑气纵横,汹涌澎湃,然而下一刻,那柄宝剑击出,却在一瞬间,被程知反手夺去!
嗡!
剑指点主持剑女子的眉心,宝剑已经落在程知远手中!
“羲和……名字不弱,日御的尊讳,这是一把绝世的好剑啊,身为圣人也确实配得上这把剑。”
剑指轻触眉心,持剑女子面色苍白,她怔怔看着右手,自剑锋至剑柄,只是一个照面,身为剑客手臂的宝剑,已然落到他人手中!
叮!
剑被程知远松开,羲和剑自然坠在地上,剑锋穿透地面,石裂泥陷,埋入入其中四寸。
“剑道凶猛,杀伐果决,我想起来了,好多年前,似乎东极来了一个女剑客,挑战了这里的天下剑宗,从燕国一直打到楚国……”
“剑门弟子多有伤亡。”
持剑女子后退,两手空空,她看着程知远的目光,像是在看一柄绝世的神剑,有些敬畏,有些苍白,但更多的,还是希冀。
“不错,这确实是像一个强大的剑士,你把我看做希望挑战的人了啊……”
“圣人之剑,远不是剑道终点,此时放弃剑道,帮助道人窃国窃宫,不是一个极致于剑道者该做的事情。”
“你应该很忙碌,怎么能停下来呢。”
持剑女子不说话,只是行礼,而年轻道人在这个时候插话进来了!
“程知远!你就是程夫子?”
“果然人如其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一指破了圣人之剑,但是夫子如果妄图让柳曦抛弃身为夏人的执念,与夫子一般背弃先祖,她可是做不到的!”
年轻道人言辞犀利,但程知远看向后面的甘棠。
“你还知道回来看我?”
甘棠咬着牙,终于哭泣。
程知远道:“有些事情,需要一步一步的做,不过没有想到涂山王会出问题,这般倒还欠了甲字门一个人情。”
甘棠被这番话气的笑了:“兄长从来不知道说好话哄人?龙素看上了你,怕是因为她也不懂怎么向男人撒娇!”
“你两个可真是木头看石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知远点了点头:“大人物,总是姗姗来迟的,不过来了,那就一定是好消息。”
“如果累了就睡一睡,等你醒来,天高地阔,已是落定尘埃。”
甘棠负气:“兄长至少要给我一束花吧!”
程知远想了想,道:“那你醒来,便带你去河丘看看山花,冬日将逝,春风将临,山花,也要开了。”
甘棠终于露出满足的微笑:“好!”
于是她太累了,话语结束,便沉沉睡去。
程知远侧过头看向有些目瞪口呆,觉得他说话大言不惭的年轻道人。
“三年压制,涂山死境也将灭去,精气神明几乎干涸,若非她本为灵怪,怕是撑不到如今。”
年轻道人笑:“大禹的玉帛若是早点交出来,也没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程知远:“大禹的玉帛?”
“不错!”
年轻道人目光闪烁,此时开始偷偷施展道术。
一股虚妄之气,开始在这片世间飘荡流转起来。
“大禹的玉帛,如果说庐山青火代表天道,那么大禹玉帛就是驱使大地山川的宝物!”
“真人也要听从调遣!世间最伟大的力量,莫过于天和地!”
“九鼎是镇压九州的宝物,而玉帛同样有调动九鼎的能力!”
“这东西对我们很重要,但是对夫子……重要吗?”
“夫子……”
年轻道人忽然笑容变得诡异起来:“夫子,这里没有什么对夫子重要的东西……”
“夫子的道,夫子所求的道与我们不同。”
程知远抬起了手指。
大罗剑指爆发出一道参天剑气,瞬间就贯穿了他的脑袋!
“你错了,我的道之一,就在这里。”
“用来源于仙道的道术,对付已经看见了道的仙人……”
“难道你的先生没有告诉你,这种虚幻忘我的手段,对于大仙人来说,是没有用的吗?”
年轻道人的眉心,巨大的血窟窿喷出红白色的水,他仰头载倒,登时死去!
“嗯,忘了问了。”
程知远对持剑女子道:“确实忘了一件事情……他叫什么名字?”
持剑女子漠然回应,似乎对于他的死,并没有感慨:
“他叫徐平,又曾称字为,猛。”
第七百零三章 借口
程知远对这个年轻人的死感到了惋惜。
没想到还真的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能困住涂山,施展太和道术,又和齐物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这徐平,或者说徐猛是何许人也?
那就是徐福他老爹。
徐咨,徐福的父亲,就是徐平,也曾称为徐猛。
“徐福不是齐人么....现在看来,有些意思啊。”
徐福的老爹入齐,所以....诶,这样看,徐福出生之后可不就是真正的齐人么。
一个不小心把未来的大方士他老爹给打死了,也不知道这个年轻道人有没有留下子嗣什么的,不过看他的年纪,即使他在山海彼方娶妻生子了,恐怕也只有一个长子,次子徐福,恐怕是没有登场的机会了。
“倒也是个知名人物,我也认识他。”
程知远对那持剑女子如此说,后者皱眉,有些不解。
既然你认识他,还问他的名字?
“认识名字而已。”
程知远又说了一句,于是持剑女子柳曦便懂了。
“涂山王在哪里?”
涂山王苏羡被太和之气攻击,遭到了徐平的暗算,以至于涂山氏的子民都忘记了他们的王究竟对他们有多重要,涂山的人不记得他们的王,而他们的王也开始忘记涂山的子民。
于是疯疯癫癫下山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
程知远的目光看向山外,目所能及处,感觉不到苏羡的气息。
天地之大,不是一目可以窥尽,程知远反手并指一转,地上的徐平尸体顿时身首两分!
“你回去吗?”
程知远问柳曦,而后者不住摇头。
“是么,你不回去,那么把他的脑袋让想回去的人带去。”
柳曦拿起那个脑袋,但是此时又突然问道:“夫子杀人,不问出身?”
“山海彼方的出身,和我南世中原有什么关系?”
程知远道:“难道你要说,徐平是山海彼方天子的孩子不成,那岂不是更好。”
“不。”
柳曦道:“徐平怎么说也是我们东极山海的使者,他来到齐国,名义上是求学,但是现在,夫子把他杀了,山海就有足够的理由出兵攻击齐国,齐王正准备积攒力量,夫子的行动,却破坏了他的计划。”
“如果战火再起,兵戈再掀,夫子却扬长而去,那么齐国,在失去了天帝与数尊大神,圣人的情况下,又有谁人来守这里呢?”
“夫子在齐国杀了来访齐国的外使,却又扬长而去,这就是夫子的为人之道吗?”
程知远听完,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的极有道理。”
于是程知远背着一只手在这里踱步,围绕着柳曦,一步,一步。
“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去山海彼方赔罪,还是希望我被齐王拿下,亦或是帮助齐国守护这片土地?”
“是啊,你这样说,我确实是给齐国平白招惹了巨大的麻烦呢,毕竟人是我杀的,但是却死在齐国的土地上,山海天子需要一个理由对南世开战,距离你们最近的齐国就是最好的跳板,可以最短的抵达南世中原....”
“所以死的是谁,其实也不重要,如果我放的是他,不是你,我杀了你,那么他会不会借此大作文章,再度入侵呢?”
“死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死了,怎么死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死在了齐国。”
柳曦一言不发,只是目光闪烁,似乎在思考什么。
程知远又言道:“所以,你应该没有忘记,徐平和你是来做什么的吧?”
“这种借口太拙劣了,如果你们以这种借口出兵,那只会死的很难看。”
“间者,这可是使者派遣中最忌讳的东西啊.....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吧,一个人....”
“苏秦。”
程知远上次在云梦宫见到了苏秦,不过苏秦在后来和北郭先生一起消失了,苏秦显然是不知道北郭先生底细的,但是他却和云梦宫中的大人物们一起不见了。
北郭先生到底怎么离开,又去了哪里,暂时不是程知远需要仔细思考的事情,毕竟没有头绪,而且已经离开云梦宫,寻找这个答案,对眼下的工作并无太大帮助。
“昔年,苏秦为燕国间者,派入齐国....”
“苏秦为燕国间者,入齐国而拜为客卿,合纵于五国,明面上是合纵抗秦,实际上却是为燕灭齐!”
“你知道他后来的结果吗?”
程知远对柳曦教训道:“使臣为间者,派遣过来,甚至在国内动手动脚,等到间者被杀死,你们倒是还要向被间者渗透的国家,发出兵马征讨?”
“山海彼方的人,都是这么愚蠢吗?”
“我告诉你吧,齐国只要把这件事情公布于天下,秦赵之战都不会再打,天下的诸侯都会前来援助,因为相比于天下一统,那是迟早的事情,而现在,山海彼方的敌人如果过来,那就是心腹大患。”
“不论是谁统一,都要面对山海彼方的敌人,但是统一要付出的代价过于巨大,所以,现在大家还有余力,谁也不想拿一个烂摊子。”
“山海彼方,还活在夏朝的末年吗?还以为天子所派遣出去的使者,不论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如果是这样,当年周桓王就不可能被姬寤生打败,郑庄公割掉了天子的庄稼,周桓王派兵去征讨,结果被一箭射中肩膀,连周天子的威严都已经丧尽,山海彼方希望用万古之前夏代天子的脸面,来给自己找发兵的借口?”
“那你直接来好了!这种也叫借口?你就直说,你看见了这片故土,你迫切的要回来,就行了!”
“借口这种东西,是给还要脸的人用的。”
程知远认真教训柳曦:“要脸的人,不一定就不是枭雄,但是不要脸的人,要么能成千古伟业,要么就是地痞轻侠,无赖游儿!”
“但你山海彼方的天子...你都是天子了啊,还有什么伟业?或者说,要完成这个伟业,居然要如同无赖儿一般的胡搅蛮缠,这也确实是太...诶!”
“可怜呐!”
“你堂堂山海彼方的天子,过来之后,原来也就只有中原无赖儿的规格了。”
程知远拂袖:“去吧,别在这里了,这里是稷下学宫,是稷下的后山,莫要让这些无赖儿的血,弄脏了这里的泥。”
“至于这柄剑,等到你有本事了,再回来取吧!”
第七百零四章 素王的简
甘棠睡了很久,等到她醒来的时候,确实是已经没有敌人的踪迹了。
涂山中的太和之气都消失无踪,那种虚妄的,可怕的道术也都已经散尽。
“兄长?”
甘棠看到程知远,此时程知远正在翻阅一本典籍。
“仙人齐物论,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五十二仙人之中较为靠前,且十分玄妙的人物,齐物论出现在山海彼方为敌,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消息。
所幸道人的道术是不会相同的,徐平死了,这种太和之气,也不会再出现了。
这简直就是间者专用的道术,而徐平已经把这门道术修到了化境,连涂山王苏羡都能弄得疯癫而去,把甘棠逼在涂山死境之中足足三年不敢出现,这种气息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危险就在于防不胜防。
五十二仙人出现的地方是没有规律的,行走的道路也是不同的,仙人与仙人相遇,其实大部分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少部分,则是“至死方休”。
“我要走了。”
程知远对甘棠道:“大乱的时代就要来了,此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停下。”
甘棠有些幽怨,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你不要不以为意。”
程知远看向甘棠:“这一次的事情,已经是大乱的前兆,六年前各路天帝人物出现,人间几乎没有能抵抗的人,庐山高手尽出,也不过就是如此,连齐国的天帝都陨灭了,下一次的祸,不会弱于六年前的大乱。”
“稷下学宫只要还在齐国一日,就难以避免被人觊觎。”
甘棠伸手,变幻出一片玉帛。
“兄长且看,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是大禹的玉帛!”
甘棠对程知远解释,传说万古之前,大禹治水,当年在涂山召开大会,天下的诸侯持玉帛来朝见,而防风氏也是在这一次事件中被大禹斩杀,大禹的玉帛就是调动山川万国的凭证。
程知远接过玉帛,细细观看,但下一瞬间,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这是类似于天平简牍的东西!是仿制品!
“就像是天平简牍调动天道,驱使昊天,行生杀的道理,这玉帛也是一种仿品,试图调动的不是天道,而是人间。”
程知远昔年接受过人间的力量,所以对于这片玉帛此时透露出来的气息,十分敏锐!
仿制品往往有仿制的特殊作用,譬如往世雷书,就是对于仙典《人间世》的仿制。
“驱策人间...有什么意义,人间难以被唤醒,且有自我的判断,意志无限广大,仅仅是一股气苏醒便足以打落道尊,而天道其实也在人间之内,是人间的天道,而不是上界白玉京的道理。”
“这个玉帛....”
程知远想到当初,那些盖世人物的声音,人间的秘密现在显露出来的只有冰山一角,很多人都这么说,而也有很多人在寻找,破解这些秘密的关键。
人间作为四界之一,天道只是体现其中的一部分,和天上有着连接的共性。
难道拿到这个,就是人间共主?这未免有些荒诞。
程知远的精神与大禹的玉帛融合为一,双手捧着,举向天空。
玉帛的意义与干戈相对应,代表着“诸侯亲如兄弟,大家同尊天子”的意思。
当天道的意志,回溯到亘古久远的岁月时,程知远的眼前,似乎能隐隐开始见到一些人,那些人是在六年前,在圣皇启的背后出现的圣人影。
那些圣人影,是程知远呼唤来的,借助与启的共鸣,施展诸侯第一剑境时,重显化大禹时代的鼎盛之貌。
舜以后,大禹涂山之会,雷声震,电母起琴声,执玉帛来朝者,万国!
程知远看到那些虚幻的影子,那是此方青史之中不曾被更改的历史,于是看到了防风氏巨人公然反抗大禹的权威,于是看到了大禹动用玉帛,于是天地万象都向防风氏巨人压去。
当那巨大的头颅震落在地,天下便没有人再敢对大禹发起攻伐,防风氏被斩杀,万国圣君臣服,真正意义上宣告夏后氏的威严!
而在这个时候,似乎大禹的身上,多出了一种威仪,于是过去种种,烟消云散,于是未来重重,皆为虚无,人间的力量在凝聚,玉帛的本相,大禹炼制玉帛所用的宝物,也终于在程知远的注视中,露出了模糊的真容。
大禹的身影越发模糊,而同时,万国的诸侯圣君愈发渺小,大禹此时身躯越来越大,越来越远,越来越....虚幻不真切!
大而无边,广而辽远,与过去未来同在!
从一个“人”,成为了一个“象征”?
程知远盯着这一切,虽然看的模糊,但是大致已经明白了。
“夏后氏的血,可以让这片玉帛彻底‘活过来’,同时涉及到真人的本相.....虽然并不是所谓的成为人间共主.....”
“但借助此物,让自己成为人间的‘化身’,似乎更加可怕了些。”
“看明白了,只有夏后氏的嫡系血脉才能驱策,大地山川,万国之土,四海八荒,打开通向‘人间’的路。”
甘棠听着程知远如呓语一般的话,眨着眼睛,难以理解。
程知远看到了。
所谓的“人间”!
“普天率土,凡人之生,羣居杂处,故有经纪礼义以相交接。”
“人间,除去当世之外,还有往世与来世!人皇只能控制当世,却不能影响过去与未来。”
“夏后氏的血落在大禹的玉帛上,如果山海彼方的天子赢得了中原南世的争斗,那么青史就会被改写。”
“夏后氏何曾被灭亡过呢,天上的太阳也不曾坠落,往世没有变化,来世也不会偏移,唯一错漏的,只是又多了一本史书罢了!”
“人间,是大道所编织....”
甘棠目瞪口呆。
“是....”
她感到恐惧,言道:“这...怎么可能,即使是百骸幻境,也不可能更改岁月,难道这玉帛,可以缔造一片新的百骸吗?”
程知远拍打着玉帛:“人间残破不堪,象征着大道已经隐去,而青史亦早已变乱,大禹的时代,靠着玉帛压制了万国,使得山川大地不能分开,人间的过去未来现在都被凝聚住,但是在夏代末年的天帝之乱中,人间再度分开。”
“甘棠,这是重要的东西,我要谢谢你,有些东西,在看完了大禹的玉帛之后,我已经清楚且明白了。”
“那么这个仿制品,是什么做的呢?山海的天子不知道,这是足以颠覆人间的东西,没想到万古以来,无数人追寻的东西,居然有一枚藏在这里。”
“那自然就是伏羲氏当年窃取的....一部分的道!”
程知远的手压在玉帛上,当玉帛的外表熊熊燃烧,当玉帛露出其中的真正模样.....
一枚简牍被拿起来,上书五个字。
“未始出吾宗”!
【不曾显露的大道!】
笔迹不是人间众生所写。
而是素王所留!
第七百零五章 齐世三圣
大道不显,伏羲氏窃取的道之本源下落不明,但依旧有一部分不知为什么,被大禹所得,于是大禹借助这种力量,制造了夏后氏的玉帛,并且成为了人间,或者说“素王”的化身!
素王,或者说南华真君,就是过去未来以及现在一切人间,他永世与人间的青史同在!
过去种种,烟消云散,未来重重,皆为虚无,不再有分开的青史,也无人能在化身降临的时代,变乱岁月!
程知远持竹简看向甘棠,后者连连摆手,却又沉默一会,示意要把这个东西毁掉。
“道之根源的一部分,是让天下无数人都垂涎的东西,昔年伏羲氏窃取的仙法,成就了后世无数的人杰,不过竹简已显,玉帛也不再俱有曾经的威能了。”
“未始出吾宗。”
这就是一个不曾显露的“大道”,能够参悟透彻的话,或许就能一步登天直抵达道尊,但是同样,这种东西,不可能没有风险。
大道迷幻人心,在庄周的故事中多有显露,应帝王中的南海大帝与北海大帝,为混沌凿开七窍,结果混沌死去,这是真实的青史,却被改编成故事,流传在人间之中,侧面说明,见到大道,未必就有原本所想的那么美好。
“连证悟大破灭都有无数危险,古来证大破灭者屈指可数,仲尼都不曾见,若是大道真的这么容易参悟而不会迷失,如今天下又岂会只有寥寥几个天帝人物?”
以程知远现在的境界,能够看到很多过去看不清的东西,天道的火焰与昊天的余威在眼中轮转跃动,万物之内在,都清晰可见。
但是毁,是毁不掉的,程知远告诉甘棠,如果可以毁掉,那等于毁灭了道,这是连道尊都办不到的事情,道一旦被写下,便坚不可摧,连岁月都不可能磨灭。
剑锋斩落,竹简完好无损!
“这东西不能放在这里了。”
甘棠咬牙:“兄长,还请把此简带走,越远越好。”
“再放置于此间,恐涂山再遭无妄之灾。”
甘棠苦笑,涂山氏怎么也没想到,万古之后,居然会被夏后氏的后人逼上绝路。
程知远把简犊收下,这枚简犊象征的意义太巨大了,想必如果东皇太一或者荧惑道尊听闻,必然会不计代价前来夺取。
可这世间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道不能毁去,这东西放在妘载这里,同样属于巨大的隐患。
“照顾好自己,若再有强敌,不必勉强,以此物唤我便是。”
“这天下间,哪怕是天帝人物至此,我也能对付周旋,而天帝之上,眼下的人间,不可能再出现了。”
“如果没有其他的变故的话……”
程知远的手中升起天道的火焰,火焰熊熊燃烧聚集成一根竹简的模样来,随后放入甘棠的手中
这就是天道的简犊。
甘棠有些懵,但还是把简犊收下,再抬头时,眼中所见,只有一片刚刚散去的云烟。
风吹拂起来,涂山上的人们,正是如梦初醒。
…………
齐国,靠近学宫的山野,程知远出现在这里,而在这个地方,有一位大人物被在此截住。
“你是在找我吗?”
程知远看向他:“从你出现在齐国的一瞬间,我已经感觉到你那毫不掩饰的强大气息,人间之内像你这种人物,已经很少见了。”
来者青衫,背六尺之剑,这种负剑的样子更多出现在剑招中,而不是真的去背着这种长剑,哪怕是楚国的五尺剑,那也是挎在腰后的。
这样背剑,尤其还是长剑,剑几乎是很难拔出来的。
此人身高九尺,而那剑,若与首平齐,则几乎垂至双膝。
“你就是程夫子?”
来者微微点头,一副审视的态度:“果真如传闻所说一般,不过虽然你很强,但还是请把道标交给我。”
程知远反问:“不然呢?”
来者无奈:“那便只有以剑相向,我实在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但毕竟也关系到我的自由,所以如果夫子真的不给,倒也不得不动手。”
他话落下,背后的六尺长剑自己出鞘,只是刚一出鞘,那股可怖锋芒立刻将四周六气斩开!
天地悬浮之气都被这柄剑的锋光所断,程知远认真的点头:“好剑,真是一把好剑。”
“你是谁?人间之内,在大剑客中,不曾听闻你这尊人物,这般剑光,丝毫不弱于越王、侠祖。”
来者道:“我是东皇太一在很久以前放出来的一尊化身。”
程知远的语气有些许停顿。
“化身?”
“难道你要说你练剑上千年,从不曾动过手?”
来者已经持剑在手:“齐国的大地上,天齐神上千年都争不过东皇太一,原因除去他的神权不如东皇庞大之外,也有我的因素在内。”
“剑是好剑,夫子是认得剑的人,天下剑者之中,没有比夫子更懂剑的了。”
“说剑人。”
来者叹了口气:“齐国大司马田穰苴,领教了!”
六尺剑起,相从山川!
轰隆!
大地震动了一下,程知远举目四望,此时只听到田穰苴道:
“若在它地,不敢说能胜夫子,但若在齐国……”
“我即为天!”
田穰苴,齐桓公时由管仲举荐,本身为田氏门中偏氏所生,不受嫡系待见,但却因为这一点反而受到了齐桓公的任命,但是后来,他抑郁而死,亦是因为田氏宗族的身份所导致。
“来了个厉害的人物,东皇太一的化身,没想到在数千年前就留下了。”
“和寻常的人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后来得到提拔,再升为大司马,却被高子,国子陷害,罢了官职之后一心撰写兵书战策,直至死后……”
程知远的话停顿了,田穰苴在此时接过话头。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我作为人的岁月已经结束,本相则是东皇太一的化身。”
“齐国有我这种存在,无时无刻不在被窃取国运,齐国又怎么能真正强大?”
“所以我自己沉眠了,但是卑鄙的种子已经埋下,田氏代齐之后,打神鞭落,于是齐国也灭了一次国……”
“直至不久前,东皇太一唤醒了我,告诉我,只要我帮他拿到道标,他就放我自由。”
程知远并拢两根手指。
齐国大司马田穰苴,后世的武庙十哲之一!
“那今天大司马可以自由了。”
程知远无情的给他下了定论:“魂归苍天,血回黄土。”
田穰苴笑了笑,不再多言,手中六尺长剑“威敌”挥舞起来,一剑横扫,齐国立时山川改易!
锵!
一击重过苍天的剑击,风雷呼啸,群山洞开!
田穰苴的剑与程知远的剑指,猛烈的厮杀在一处!
“仁本!”
剑音嗡鸣,伴随嘶吼!
当剑气交错,纵横往来,没有人收手,没有人留手,天幕也被划破,云海也震为虚无!
“天子之义!”
田穰苴第二剑递出,乾坤失色,这股力量已经达到了天帝人物的境界!
但程知远此时两指打下!
一下,两下!
摧天剑!
山崩海啸,天子的仁义分崩离析,沉重的铁面也被击碎。田穰苴手中宝剑锋芒骤然一暗,喉咙一甜,却是强行忍住,然而鼻孔里依旧流出血来!
“大司马好本领。”
程知远竖着手指:“再加一指。”
田穰苴嘴角上扬,发出笑声!
后世之中,居然有这般人物,他已经快要忘记杀敌的热血,但是如今,他回忆起来了!
“不胜欣喜!田穰苴,必将胜压夫子!”
齐国山野间,天道在拉扯,如此巨大的震动,自然避不过崂山海的感知!
太乙此时面色冰冷,他身后,青天雷霆化如龙蛇厮咬,愈发繁多,凶猛万分!
“道标!我把他当做我证道的必要之人,但程知远这小子居然发现了桃源古地的道标!”
“桃源古地!”
太乙自然也心动,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桃源古地是无数人都想要追求的传说之地,那是世间最靠近道的地方,是所能形容的,最美好的愿望所汇聚的地方。
只要进入了桃源古地,超越道尊们,实现自己的夙愿轻而易举!
“不,桃源古地虽然有道标,但从古至今似乎都没有人进入过,所流传的一切夙愿存在之土,也不过是从远古时代延续下来的,没有根据的猜测!”
“乱我道心!”
太乙闭目睁目,整个人顿时怒发冲冠,天雷地震,沧海翻腾,当他震怒的时候,整个已经被炼化的崂山海,都因为他的怒意而支离破碎!
仙人的情绪波动很少,但太乙此次是真正愤怒,桃源古地的消息就像是一个诱惑世人的陷阱,东皇太一执着于此,但他可不会!
太乙不再关注田穰苴与程知远的战斗,古圣虽然可怕,但是今圣亦不弱与古圣!
“仙人没有成圣的说法,如今的程知远有昊天余威,天道手段,加上道标中的青色太阳与天命,已经完全压过了将飞升者。”
“而即使单单说他自己的本领,恐怕也已经越过了十二重楼,至少来到了第二城!”
“十二重楼之上,是为五城!”
太乙自顾自的说道:“入城之时,就是飞升之日,不过人间仙人各有手段,可以把自己压在人间不去飞升,而到了第二城,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子’之上,算得真正天帝人物。”
“全力出手,山河倒转,一念来去,阵落十方。”
太乙肯定了程知远此时的实力,即使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加持,他本身也至少已经成为了天帝人物。
而与此时程知远短暂不分胜负的田穰苴,实力至少比肩第三城的仙人!
“东皇太一有什么本事,可以栓住一个第三城的人物?还是说,这自封的数千年里,田穰苴自己修炼到了这个境界?”
这也是太乙不解的地方,东皇太一的三个身份,神,仙,圣人……
自己是仙,而且已经凌驾于他之上,东皇太一对自己已经无可奈何,但是田穰苴贵为第三城的人物,居然还会受制于东皇太一?
太乙的身体动了!
当他从遥远崂山海镇压过来的时候,田穰苴感觉到与自己相似的气息,猛然侧头望去!
太乙裹挟天地雷霆,震天音而碎灭沧海黄尘,那高凌于,仿若踩踏九天之上的伟岸身影,在向田穰苴质问!
程知远也停下了攻击!
“堂堂第三城的天帝人物,居然会受制于那个愚蠢的天神,东皇太一还能限制你的自由?”
“如果你没有独立的思想,那么锁住你的并不是他的法力与咒文,而是你自己的内心!”
田穰苴仰头看向太乙!
“自我抑郁而终,便注定不能摆脱东皇太一的限制,你就是太乙,可我没有你这般坚韧的意志,更没有你这般疯魔的努力。”
“仙人无情,为了道可以舍弃一切,但我不行,我的不甘心,就是东皇太一限制我的最大筹码。”
“说到底,你我终究,最开始都是他人化身虚像,太乙啊,你现在的自我,又怎么知道,不会是东皇太一故意促成的呢?”
太乙漠然道:“我懂了,如果你是如此愚蠢的人,那么不能摆脱东皇太一的限制,也就是理所当然得事情了。”
“不能清晰的认知这个世间,自然会有这种疑问!”
“你还停留在‘我是我’的境界,但我已经达到‘我为吾’的境界!”
“你以为这只是一种称呼吗?我为本我,为所见之我,吾则为至我,为不可所见之我,是固然本来之模样,呼为真君!”
“至此,大道已隐隐可见!田穰苴,你不能见道,困锁于蒙昧之中,求而不知道,故有此惑也!”
太乙的意思,田穰苴没有清楚认识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人,往往人会受制于道德与规矩,而无法看清楚自己的本来面目。
君子内在不一定是君子,只是他用君子的道德准则来约束自己,所以他就是君子了。
而伪君子,正是那种当了某物还要立牌坊的人,比起真小人,自然是更遭人厌恶。
“不懂得约束自己的人是小人,约束到极致的是君子,半遮半掩的是伪君子,但是见证自己本来模样,关键在于顺。”
“顺什么?顺从于固然之态,并非是上下左右的胡乱放纵,而是真正顺流进入固然之态中,还原本相。”
“要清晰的认识到,自我存在的意义,以及我要去完成的事情。”
太乙的声音响彻高天,而田穰苴则沉默不语。
战斗,终止了。
“需要论道吗?”
程知远如此问着,太乙则是淡淡道:“也好,到了如今,你也确实有资格,与我重新交谈了。”
“达到了这个层次,我相信你已经看到了我看过的东西,并且明白,我接下来想看什么。”
在这遥远的山野中,三位天帝人物正襟危坐,化干戈为玉帛,坐而论道。
第七百零六章 世间最大的诡辩
程知远眼中见到的世间,是支离破碎,真梦难辨。
田穰苴眼中见到的世间,是浑浊污秽,层层枷锁。
太乙眼中见到的世间,是泾渭分明,阴阳有处。
三圣对于世间的认知,决定了他们所看到的东西,程知远看到的是世间的“背景”,田穰苴所看到的是世间的“尘土”,太乙所见到的,是世间的“本相”。
太乙所看到的,远远高于田穰苴,同样也高于程知远,而当太乙展现他所看到的世间时,程知远亦有所触动。
他看的过于遥远,也过于清楚,所以能够清晰的认识这个世间,所以能够完整的明白,梦幻与真实的界限。
有和无之间拥有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
太乙所做的一切不仅仅顺从本心,同样顺从天地的本质,达到了“我为吾”的大境界,破开了萦绕在世间众生身上的蒙昧迷障!
“懂了吗!所以我不会觊觎你手中的道标,真正达到了我这种境界的人,道心被乱只是一瞬间!”
“一个人所追求的东西,是那么容易就被打破,动摇的吗?到了我这种境界,外物对我的影响与欺骗,微乎其微!”
“在修行的路上,几乎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力量。”
“如果有……”
太乙看向程知远:“那这一定是别人的算计。”
程知远:“就如你李太衣一样?”
太乙对程知远道:“你是我的道标,你越是强大,我距离大道便越近一步,当年我说你还不够强,但是现在,你已经达到了我的要求。”
“所谓道标,就像是殷商之墟为桃源古地的道标一样,殷墟越是强大稳固,桃源古地便距离人间越是遥远,而我,正是借鉴了这种互相依存的‘固然’之态,完成了人与人之间交接的道标。”
“我的道标有无数个,而你,则是我的成道之路!”
太乙又看向田穰苴:“去,告诉东皇太一,我的秘密!他那愚钝的智慧所,怕是正在疑惑不解吧!”
随后,又对程知远道:
“程知远,你将为我打开通达于道的门户,大道的壁垒就要碎灭,我等了万古才等来这个时刻,万万不能错过了。”
“我给你的那本庄子,是庄周遗留的梦,在你的百骸中……”
太乙的话,被程知远打断了。
“我的,百骸?”
太乙看着程知远,淡淡道:“不错,正是你的,百骸。”
“那是万古不见的青史碎片!”
“虽然承载你的那片桑叶十分奇怪,来历不明……但我经过查证,怀疑来自于‘彼方’!”
太乙说到这里,有些恍惚:“当我看到那片桑叶的时候,我的心中,很久以前被我抛弃的喜悦之情,重新燃起,我便知道,我见到了正确的世间!”
“这片桑叶,与万古青史,格格不入!”
太乙对程知远,对田穰苴道:“你们所见到的百骸,仅仅是这片人间的百骸,人间之所以是人间,正是因为岁月切实的存在,流动于这里!”
程知远心中,浮动起那句话来!
“伏羲窃仙法于天!”
太乙:“人间的秘密,没有人能够尽数窥见,万古以来,埋葬的故事实在是太多太多,我所见到的本相,是你们所难以看见的!泾渭分明,是的,让我来告诉你们!”
太乙此时似乎已经有点疯魔姿态!
“那是一个人,一片背影,那个人,我已经窥视过,并不是素王!”
“我姑且称呼他为【背对大道之人】!人间众生,之所以见道困难,便是因为他,背对那副浩瀚背影!”
“而那片背影,高远宏大,万古以来的人,都不能窥视,而那片背影,叫做离坚白!”
……
离坚白,是公孙龙当年提出的著名诡辩。
一块坚硬的白石,用眼看不会看出它是否坚硬,只能看到它是白色的,用手摸不能感觉其白色,只能感觉到其坚硬,所以世界上只有白石和坚石,没有坚白石。
眼看不到石之坚,只能看到石之白,因此“无坚”,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
手摸不到石之白,只能触及石之坚,因此“无白”,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得其坚也,无白也。
看到白时、感觉不到坚,看不到白时、感觉得到坚,看与不看、结果相离,由此推论“石”之中“坚、白”不可并存,故相互分离。
而与这个诡辩相对应的,则是《墨经》中的盈坚白。
盈,无所往而不得。认为石与坚、白析名为三,实指则一。
坚、白,不相外也。
无坚得白,必相盈也。
……
程知远有些……惊讶了。
“公孙龙子的诡辩,触及到了世间的本相?!”
“背对着大道的人,是素王吗?”
太乙言道:“这,就不知道了,离坚白,是我所看见的东西,或许每个看见那片坚固的背影的人,目中所见都不尽相同?不过公孙龙子肯定没有看过。”
“不然他不会下意识还认为自己的话是在诡辩,而是应该坚定的认为这是真理。”
“离坚白所告诉世人的道理,你去看那片背影,它是确实存在的,但你不去看它,你不能确定那背影是否还继续存在,因为那片背影可能在你闭眼的时候,被人打碎了。”
“就像是赏花和摘花。”
“你现在看不到它了,你还能确实的说它依旧存在,这就是欺骗自己。”
“意思就是,眼睛是看不到很多东西的,但是用手去触摸,也有不可能得到的道理。”
“于是那个背对大道的人,不去看,也不去摸。”
“他要借此,通达天地间的一切奥秘,从过去及至未来。”
田穰苴已经不解了:“到底是你看到的过于遥远,超出我们的认知,还是你已经彻底疯了?”
程知远:“公孙龙子的辩论题目是错误的,过于强调事物概念的孤立性,曾经公子牟,毛公,桓团等圣人都说过,公孙龙子之言可服人口但不能服人心。”
“这违背了人间存在的状态,如果人间的本相真的是离坚白,那我们三人,也不该存在了!”
话语落下,天地之间,似乎隐隐震荡。
岁月的流逝,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一下。
第七百零七章 消亡的花朵
庄子曾经说过,公孙龙子是“困百家之智,穷众口之辩”,是诡辩及逻辑学的集大成之人。
儒家的道理不能束缚他,所以他脱离了七十二圣人,自立门户,继往圣之学说。
而惠施,仙人天下,都曾经受到过他的启发,所以才有了那惠子十题,和天下二十一问。
程知远的话说完之后,整个人的精神都紧绷起来!
“刚刚,怎么回事?”
那种剧烈的违和感,让这天下十数位顶尖人物,全都有所察觉!
“不能否定。”
太乙对程知远道:“不能否定自己的存在,刚刚因为你的否定,有一道岁月消失了。”
程知远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从没有遇到过。
田穰苴更是不明所以,眼神有些浑噩。
“桑叶落在你的身上,所以你才被我选中,或许是风所吹拂,也或许是缘法所至。”
太乙对程知远道:“不是什么大事情,因为你的否定,一道来自百骸中的虚幻岁月消亡了,或许有人会因此而坠回梦幻,但这无关紧要。”
程知远想到了恶来,此时神色凝重下来。
看来闯祸了。
太乙过了三个呼吸,此时道:“现在,没有事情了。”
田穰苴:“为什么会发生如此荒唐的事情?”
太乙:“因为坚固的石头和白色的石头不会共存,人间是坚固的石头,用手去摸,是有形有实质的。”
“而白色的石头是用眼睛去看,既然否定了,也就看不到了,也就是无形而归于梦幻。”
“所以我说,你们还仅仅是看的到近处,看不到更深层次的恐怖。”
“有意思吗,这就是人间,道理这种东西,是世间万物构筑与存在的基石,确切的固定在岁月之中,有些是露出来的石头,但更多的则是暗礁。”
程知远在此时倒是理解了。
既是唯物的,也是唯心的,就像是正反两面,所谓的坚固的石头,和白色的石头……
这是对真实与梦幻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清晰阐述。
太乙又对田穰苴道:“背对大道之人的行为是荒谬的吗?”
田穰苴皱眉:“荒谬且荒唐,若触之不知,见之不明,便不去触见……那不若自废七窍?”
太乙:“你说对了,这正是自废七窍,因为道本就是看不见而摸不着的。”
“你们所知晓的一切,关于道的东西,都是道的一种‘客观’体现而已。”
“而众生对它的认知,则是主观的。”
“它不以你的意志而确定是否存在,它一直都在这里,主观反映客观,客观要回应主观,于是道就会出现某种‘寄托’的形式。”
“但也有不真实的反映,这就是假象,至于相对于人间来说,即百骸幻境!”
太乙去过程知远的世间,所以很多描述,他用起来得心应手。
“青史中,看过大道者屈指可数,但如我一般,看见了,不代表能够触及,看得见白色的石头,但是你知道这个石头是坚固还是不坚固吗?”
“它或许是一块,长得像石头的……泥巴。”
太乙的这个描述,让程知远和田穰苴都很认同。
“在青史中,看过大道的,自伏羲时起,伏羲算是一个,黄帝算是一个,而后,尧舜未曾见,是神禹见到了……”
“神禹,并不是大禹,我指的,是那位涂山之会后的,已经成为素王化身的人。”
太乙并不知道玉帛的秘密,但是他知道涂山大会之后,大禹成为了素王化身的古老事件。
“启虽然是圣皇,但他没有见到大道;汤得到了上天的指引,但他也没有。”
“武丁也没有见到。”
“周穆王,见到了。”
万古匆匆,见到大道者,抛开道尊们,算上太乙,居然不过只有寥寥四人!
“大道不是那么容易窥视的,千古成追忆,我这一路走来,历经多少变化,是你们这些小辈所不能知道的。”
“仙人‘应帝王’,曾经说过有一个故事,那就是耳熟能详,常常被各国说客拿来使用的混沌开七窍的故事。”
“混沌之死,也是你们眼中所见的‘客观’的事情,那它应该是真的死了。”
“但事实上,混沌即为蒙昧,蒙昧通了七窍,那叫做鸿洞,是相连无形之相。”
“于是,混沌,便得道了。死,未必是你所理解的死。”
太乙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山野,万物之中,不愿意修行的百兽,都能听见,但是那些躲藏起来,希望能偷听三位圣尊论道的那些灵怪,却此时都陷入茫然之中。
它们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即使努力的去听,最后所能听见的,也只有一大片嘈杂无序,几乎让它们癫狂的诡异声响。
道就是这样,有的时候,越是渴望,越是会陷入一种盲区,那是因为心不澄澈,距离精神的空无姿态,还差的很远。
程知远思考了很多,对太乙问道:“感谢你的教诲,但是关于你的道标之法,如果我变得极强,你成功见到了大道,并且成道,那你会变成什么?我又会怎么样?”
太乙问道:“这影响你的什么决定吗?”
程知远认真,微微点头:“不错,若我有大损,那在你成道之时,我必然对你出剑。”
田穰苴沉默不语,他是东皇太一的分身,也是化身,而程知远亦是太乙的道标,枷锁存在于每个人身上,而此时田穰苴不明白,程知远的底气来自何方。
“不安其昧而乐其明,是犹夕蛾去暗,赴灯而死。”
程知远的声音,打断了田穰苴的思索!
“我不介意助你成道,但我若将有大损,我便向你出剑。”
程知远对太乙道:“因为你对我虽有半点授法之恩,却也有一道杀身之怨!”
“我未必愿来,然而那时却由不得我。”
太乙注视着程知远。
“我相信你会达到那个水准的,因为我要成道,就必须要让你成长,我的时间就是你的岁月。”
“或许那个时候,我们的差距已经微乎其微。”
太乙一呼一吸,动静之间,天地内六气流转,化为风云黄昏。
“我所求证之道,凡抛弃者,凡知晓处,凡一切种种……”
“我就像是一个等着摘花的人,而你坐在了我的位置上,那个位置,是我曾经看花的位置。”
“于是,我成功了。”
“我破城而去,得成大道,把白玉京的石头人们都甩在身后,让山君们发出痛苦的呼喊。”
“而你……”
太乙指向程知远。
“你将成为下一个摘花人,看花人的位置空出来,不能弥补,你就永远不能得见大道。”
“你的一切都受束于此间,形体和精神降于尘埃中。”
“这是一个……诅咒,是我留给你的诅咒,但对于你来说,也是福祉吧。”
第七百零八章 神宫已空
齐国的原野上,人的影子如流转的风一般散去,没有眷恋。
三圣离开了,只剩下或是遗憾,或是悔恨,或是憧憬的灵怪们。他们偷偷摸摸的听着,但很多都难以挺清楚,就像是耳朵里进了水和沙子,还有风在呼呼的吹。
有些东西,并不是说给世人听的。
田穰苴走了,但并没有告诉东皇太一,因为田穰苴忽然明白了,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原来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依旧存在,正如太乙所言,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够清晰的认知这个世间,那就是成功了。人和人的道是互不相同的,自己的道,就是自己要走的前路,凡人们看不见这条路,就像是在天定的浑浊土路上行走,但只要找到了自己的前路,那么这条路上所见的风景,没有人会和你的一样。
即使是化身也不必颓然,即使感觉到过去被操纵也不应该放弃,因为至少现在,你是清晰的站在这里,清晰的看着这片世间。
“大祭酒,如果有一日,我认清前路,那么今日这场未曾结束的战斗,还希望.....”
田穰苴站在远处,去意已决。
程知远盯着他,淡淡的回应了。
“天地相距,一万五千里,地厚一丈,天高一丈。”
田穰苴愕然之后,便大笑着离开了。
程知远的意思,世间万物都是在进步的,你现在去追求的你的大道,虽然不算晚,但地会增长,天也会增高,最终相差的距离,是不会变的。
但在田穰苴的认知中,程知远这位新圣,已经有资格说这种话了。
而他田穰苴,则早已是腐朽的梁柱,撑不起天了。
————
遥远的楚地,东皇太一笑了起来,却不带着怒意。
“太乙是故意说给我听,不过还有所保留,有些声音我确实没有听见,田穰苴啊,你不愿意回来了,也好,就算是我与你的约定,当做完成了吧。”
“我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你本就是我的一步闲散化身,为了遏制齐国而造化出来的,如果说要收回一个分身,我只需要太乙就够了。”
“不过现在,这个想法已经不能付诸实践,太乙割断了与我的关系,并且远远凌驾于我,他看到了大道的本相,见到了那所谓的离坚白,我也十分震惊.....”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些,我未曾窥见的东西....有些时候,即使是九天主宰,也确实是不可能从这世间的夹缝中看见所有的玄秘。”
东皇太一放下了手,他的心灵此时似乎得到升华,又像是贴近了很久以前,他在九天之上时,为主宰时的状态。
那时候所知甚少,那时候,却也所知甚多。
但下到人间,有得到的,却也有失去的,不能说是亏了还是赚了,总之,按照当时的计划,所得到想得到的东西.....
因为在星空中看到人间的气运,而产生了巨大的贪念,从而九天主宰纷纷下降至人间,以至于厮杀争斗,明暗算计多年,时至如今...昊天将死,白帝待死,能复原来之貌的天帝,也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东皇太一的声音落下,楚国的宫殿内,陆地神宫骤然浮现,于是刹那天地改易,东君出现在东皇太一的面前。
“我将离去,重返高天。”
东君诧异非常:“东皇道标未曾夺来,如何离去?”
东皇太一道:“之前我闻太乙一番言语,又被呵斥,恰如大梦初醒!他也见到道标,我心心念念的东西,在他眼中却弃之如敝屐,于是怒发冲冠,天雷地震,沧海翻腾,大喝乱他道心,称此为大陷阱!”
东君有些惊讶:“太乙为仙,所求一切归咎于自身,不愿意被外物打搅也是情理之中,仙人身上有大诅咒,东皇陛下却并没有,何至于效仿太乙?”
东皇太一:“道标在程夫子身上。”
东君顿时沉默下去。
“罢了,我方才真正听闻,才知道,这天上,亦或是人间,都还有我所不知道的,难以窥见的东西,人间的秘密,虽然很多人都说过,包括我在内,都说过是冰山一角,但恐怕也从没有人想过,人间的真正秘密,居然是如此的巨大。”
“石之中,坚白不可并存....”
东君疑惑:“离坚白?这是公孙龙子的....”
东皇太一:“正是公孙龙子的诡辩。”
“这世间,本就是最大的诡辩,越是追求什么,便越是受到重重阻挠,于是大家都想着去逆天而行,超越阻滞,于是大家也都做到了。”
东君不解:“难道停留下来,不再向前,这种颓废的思想是正确的吗?”
东皇笑了笑,大笑起来:
“我懂了!你还不懂,还不懂啊!”
“东君,我去也,这世间还有天帝位,大可放手相争,我昔年锁你五百载,若非云中君死,你终身不得出陆地神宫,因为你是我选择的火罐,是用来承载天之青火,助我登天的祭祀物,不过如今,我不需要了。”
“大战的余波已经过去,那片青色的火焰,所留下的余烬,都归你了。”
东皇太一的身影开始扭曲,东君向后退去,而在此时,东皇太一证悟通达,那浩大的声音,毫不掩饰,似乎知道太乙一定在窥视自己一样!
“太乙,你送我机缘,解我困惑,告诉田穰苴就是在告诉我,我不知道你送我离开是什么意思,或许我会被困在某个人间的夹缝之中,那或许会合了你的意吧。”
“不过,那也可能成为我重新归天,再立天庭的契机.....”
“天庭之事,我从未曾放弃,帝庭已空,天道崩落,四界十方,必须要有统辖之人。”
“而那名为贪婪的怪物,也将重新回来。”
扭曲的世间向内收缩,万古的流光聚集在一处,陆地神宫的一切被收纳进入,楚国的镇国之器,在这个时候,被东皇太一取走!
当万般尘埃都落定,神宫不见,东皇太一,也已经不知所踪!
————
西方的秦国,白帝感觉到东皇太一的消失,在神龛中,除去震惊之外,剩下的,就只有骇然。
东皇太一离去了,但并没有回归天上,因为青火没有显化,天道虽然支离破碎,但也没有出现某个人,某个神灵从中无声无息经过的事情。
东皇太一消失了,就像是被抹掉了一样,但白帝知道东皇去了哪里。
“人间最后一位完整的天帝消失了,他去了能见证道的地方.....”
“过去,帝辰,上宰他们追求的境界,终于被东皇太一达到了。”
白帝的呓语出现在黑暗之中,他的力量很衰弱,已经再也不能影响到外界。
“来了,那只名为贪婪的怪物,妖的本相,还有...元始天道。”
————
祁连山下,浩大的荒芜之土,苍凉的风霜中。
山谷的前方,一只手掌,破开厄土,五指张开,似乎要抓向什么东西。
第七百零九章 非此世者
雁门以北,长生之土上,战马的蹄子将大地踩踏的尽是烟尘,匈奴人已经开始南下,巨大的龙神自大漠移来,金甲的君王持战戈为先锋,神灵本相显化,再不像是当初以化身,附身入南世那般,面对圣人也要畏首畏尾。
战火将重新燃起,匈奴这一次听闻秦赵爆发大战,正要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顺势取道南世!
但是匈奴的人口,在前几年大量的冲击雁门关时,已经消耗了很多,这一次出击,如果不能得到相对应的好处,那么匈奴至少要衰落很长一段时间。
巨大的金人被放置在战车上,匈奴的王为金人驾驭战车,匈奴的战车做的拙劣,但这一辆是专门为了承载金人所制造的。
战马嘶鸣,龙相尽显,而祭天的金人所到之处,风雨雷霆,永不停歇!
————
小小的山谷外,儒家的许多人佩着剑出现在这里。
风吹入谷中。
縯谞,北伯婴,乐正陶,杜门甲,这四个人都是程知远熟悉的人。
那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儒家天骄,而如今,他们四个已经成为能独当一面,教六艺行于世间的儒家中坚力量,但这一次来这里的主角,却不是他们。
儒家的人来了很多,大约有三十余人,每一个人的气息都不弱,至少是在十重楼的境界,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儒家人物,气息已经接近圣人,身上隐隐冒着庐山的青火。
那是曾经走过庐山道的人,真正完成了先天洗练,与其他没有走过庐山道的人向比较,实力极强。
“十位准圣,三位圣人,十七位大士,这般阵仗,着实骇人了。”
北伯婴低声说了一句。
他们知道程知远并不在此,那是领头的那位圣人算计出来的,所以他们才会在这个时候抵达这里,而那位圣人还算计出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强者,不过现在,他也不在。
自六年前天下大乱之后,很多圣人都元气大伤,不得不开始修养,而也有很多著名的圣人,没有完成自己的理想,纷纷病逝,也有如曾子一样的人物,突然消失无踪,摆明了是不再过问人间诸多烦扰。
时值乱世之时,儒家的势力一跌再跌,当年白鹿宫一场论道,南巢之地一场大战,七十二圣走的走,伤的伤,逝去的逝去,衰老的衰老,眼见着,似乎已经没有新时代的圣人能够顶上。
这时候很多人才发现,所谓的儒门,原来在支离破碎之下,埋藏着的,是青黄不接。因为大量的站队,导致很多儒家学派的大人物出走,在近些年,本应该是荀况来带领新的儒家八脉,但荀况早就因为争辩与意见不合而自立门户,在六年前的大战结束之后,荀况就回到学宫深处修养,至今还在闭关。
也有人试图寻找孟子,希望他来重新担任儒家的门主,但孟子的行踪向来不好找,而且仲尼死去,孟子也不再做官,想要找他,难如登天。
而有人在商议之后,建议让颛孙师暂代门主,但最后却被否决,因为还是有很多人拿捏腔调,不想与他为伍。
有人提议叔仲会,但终究是因为意见不合,认为他难以压服众人而不了了之。
最后,有人提出了龙素,却出乎意料的,这个小辈赢得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白鹿宫的事情,儒家内部的人们没有不知道的,除去某几个人.....
而龙素当时的道理,虽然顶撞了曾子,并且为此大打出手,但最后,大家却都认为,曾子没错,龙素,也没有错。
只是在争辩而已!为了道与信仰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对错?
而且龙素在民间的声望,并不弱,很多人都知道她,很多贵族,包括君王,因为身无分文周游列国的事情,很多人也都和她谈过,儒家现在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名义上的,拿得住声望与人脉的“精神领袖”。
“一些小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
“如果程夫子在此,今日免不了大战。”
有儒家准圣开口,觉得这次偷偷过来,还是不够君子,说白了,儒家的一位大人物算出了程夫子还活着,并且龙素的消失与程夫子有关,这就够让他们头疼的了。
“程知远么....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是据说他以一剑打落道尊入凡,这天下很多人物都看的清楚,我倒是没有必要质疑他的本事。”
“不过天道之火消失之后,他能否还有当年之威,此要两说,但话再说回来,如今世间应当已经少有能正面击破他的人了。”
儒家最前面的三位圣人中,那位领头的圣人,如此说着,开口评价,虽然有傲慢,但也说明原因与道理,并不盲目自大。
“我们并不是来这里和他争辩的,但能不发生冲突,还是最好。”
这位大人物身边,跟着一个面相显老的圣人,此时点头:“此人好争讼,有道理,不易与之谈,且仙法可怖。”
这位老人,乃是“公羊高”!
“公羊师都说此人可怖,那便是真的可怖。”
公羊高的身后,则是另外一位圣人,此时接口,同意了公羊高的说法。
不过跟随来的儒家大士之中,像是北伯婴,就不明白,连许久不出现的公羊先生都不能为主位,还要称那位为大人物,此人却不见于儒家诸圣人之中,但公羊先生却说,即使程知远回来,此人也可以带走龙素。
而在那小屋之中,龙素带着孩子,走了出来,老树前,儒家的剑士们,其中有与龙素相识者,如她的师兄縯谞,已经遥遥看着这位已经阔别了许多年的故人。
“未曾想孩子都有了?”
“女君子,终究也是妇道人家。”
縯谞看着这一幕,心生感慨,但心中那种淡淡的厌恶感却挥之不去。
不守道理的两个人,最后走到了一起,这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龙素看向那位大人物:
“你是谁?”
中间的那位大人物笑了笑:
“非此世之儒,号‘东郭’矣。”
第七百一十章 传说中的儒者
东郭先生,那是传说中,南华真君的友人,但是东郭先生究竟是谁,无人知晓。
与北郭子师不同,北郭子师是真的姓北郭,郭的意思,是居住在城池内的人,北郭子师的先祖是居住在云梦泽的北郭先生,此人拒绝了楚庄王的招揽,成为当时春秋时代著名的隐者,所以春秋时期,很多人使用“北郭”二字,来代表自己是“隐者”而不想出仕。
东郭就是住在城东头的人,而东郭先生从没有在南华真君的故事中,透露过他的名字。
所以此时龙素听到来者自称为东郭,第一反应并不能谈的上震撼,除去惊讶之外,更多的则是好奇。
于是——
“您真的姓东郭?”
龙素开场就这么问了一句,表现出了对于一个疑问的长久不解,而东郭先生也没想到开场会是这样一句对话,于是憋了两口气,才点了点头。
“是,我就是南华真君的旧友,也是你想的那个东郭,家父也姓东郭,故而我也是东郭。”
龙素更是好奇:“您还有父亲?”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骂人的,连儒家的弟子们也懵了,公羊高的眼皮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龙素。
一孕傻三年?
不至于吧,这孩子怎么都这么大了,还傻呢?
看到公羊高的眼睛盯着孩子,龙素认出了公羊先生,于是解释道:“这孩子.....”
但话说一半,又止住了,因为这孩子活下来,现在已经完全通晓人间世事,如果把那种话说出来,对于孩子来说,是不应该的。
不过公羊先生何等聪慧,自然已经明白了。
“好,好孩子,眼中都是灵气啊。”
公羊先生夸奖了孩子一句,而孩子便笑起来,天真无邪。
东郭先生此时咳嗽了一声:“我当然有父亲....世间没有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即使是仙人也不是天生,即使神灵,也有一个孕育他的来处,哪怕是九天主宰,如东皇太一,天齐神,他们也有自己到来的地方,那就是天上那无比古老的帝庭。”
“四界十方,众生皆有来处,亦也自有归途。”
东郭先生,被世人熟知的东郭先生与中山狼的故事,其实出自明代的政治寓言,是属于私人书写用来讽刺其中一个官场对手的,而在春秋典籍之中,根本不见这个故事。
而东郭先生出现过最多的历史,是在与庄子的对话之中,能与庄子平等对话,甚至互相抬杠的人,除去那些传说中的寓言者外,再抛开仙人天下,也就只有惠子与东郭了。
最著名的一问“道在哪里”,就是东郭先生代表儒家询问的庄子,庄子代表道家,当然,在此世之中,应该说,是东郭识破了庄子的真身,代表儒家也是代表他自己,去询问南华真君,他所说的“道”究竟在什么地方。
南华真君告诉东郭先生,道在卑贱的地方,在尘埃中,在泥水上,在粪坑里。
东郭先生是很不解的。
但后来,他就明白了。
道是无处不在的,四界十方,无所不至,任何微小的事物,都蕴含着世间的真理,那就是它们的“存在本相”。
当然,东郭先生看到的,却也不止是这些而已。
他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龙素笑了笑,问道:“我一直以为东郭先生是故事中的人物。”
东郭先生道:“相对于此世者来言,我确实是故事中的人。”
“青史的故事,存在于人间的每个角落,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在追寻真正的道理时,我已经把这些忘掉了,当年南华与我所说的一切,我如今都已经达到,世间的顶点?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吧。”
“但世人看不见的东西与道理,我能够看得见了,我成为了青史的一部分,成为了故事中不能抹掉的人物,也成为了‘道标’。”
龙素不能理解:“道标?”
东郭先生感慨的道:“那万古存在而又真正无形无相的大道,公孙龙子推衍出来,却因为或许过于荒诞,而称它为离坚白。”
“或许大道本不是那样的,也或许那片背影是大道所展现给世人的一种简单形象而已……”
“古老的道标,拥有特定的意义,而使人成为道标,其实也是一个意思。”
“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像是赏花和摘花,看花的人沉醉在其中,看得见却摸不着,所以他记下花朵的模样,再找到一个人,来到与他相匹敌的境界,在正确的时间与地方,把这个位置让给正确的人。”
“这样,他虽然看不到花了,但是却可以触碰到了。”
“而那个新的看花人,就是道标,他会指引给摘花的人,那朵花究竟在什么位置。”
“因为他看的到。”
东郭先生对龙素笑道:“我,就是曾经南华真君……不,是庄周的,看花人。”
当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刚刚精神回归的太乙,猛然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东郭先生!
“青史都不记得了,原来如此,被抹掉了,难怪我一直以为他是故事里的虚构人物!”
庄周的那段历史被隐藏起来,荀子曾经发现了真相,而后面又有许多圣人推衍出来,即使不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曾经有一个和他们齐名的人物,和他们同处在同一个时代。
但是青史忘记了他,所以众圣也忘记了他。
以至于和庄周有关系的,与世间联系不紧密的人们,都成了故事中的虚构之人。
但东郭先生说出了,承认了这段青史,于是如太乙一般的绝世强者,便在这个时候,瞬间回忆起来,庄子存在的那段时代。
太乙目光闪烁。
在很久以前,他施展的道标之法。本就并非唯一!
“有人知道我的事情,有人知道我的行为。”
“子列子。”
太乙吐出一口气来。
东皇太一确实是不知道自己的法术,但是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列子!
东皇太一被列子告知,道标在程知远的身上,东皇太一还以为指的是桃源古地的道标,然而真正的道标,是自己口中的道标之法。
太乙借他人之口告诉了东皇太一,东皇太一便让东君成了他的道标。
但是东皇太一的道标,设定的太晚了,所感悟不全,东君亦是太弱。
故而虽然抵达了那个境界,却不再能出来了。
而列子,则也是他人的道标。
第七百一十一章 礼无我
龙素听清楚了他们的来意,她陷入沉默之中,许久未曾言语。
“东郭先生既然都出山了,公羊先生也在这里,还要我一介妇人做甚?”
龙素很直接的反问:“难道是公羊先生不能压服众人,东郭先生又害怕这件事情会让自己远离已经看见的大道,所以才推举的我吗?”
“那这个所谓的门主,也没有存在的意义,我做与不做,毫无区别。”
龙素的回应并没有出乎东郭先生的预料,但是随从过来的,包括公羊高,都没有觉得龙素居然会给出这种答案。
“龙素,你怎能如此说?这不是儒门要你当这个天下的主人,而是礼需要你!”
縯谞作为龙素当年的师兄,地位也比北伯婴他们高出一截。
但他的质问,却让龙素摇了摇头。
“师兄,自我当年斩断礼冠,我已经不再遵循过去的礼,礼不需要我,礼早已经没有了。”
“斗转星移,儒门,因为了天下立道德,定礼乐而逐渐昌大,尊奉的是周公的礼,然而如今,礼崩乐坏,天下早已经不是八千年前的天下了。”
“八千年……七千九百多年了,差不多也可以称八千年了。”
“礼需要世间,而世间却不一定想要礼。东郭先生既然见到了大道,难道大道需要人来给它制定存在的意义吗?”
东郭先生摇了摇头。
龙素便失笑,叹道:“没有礼,天下还有其他的规矩,自三代以来至如今,天下大同,都只是说说而已,没有任何一个时代的力量能够触及这个词汇,所以世间不需要礼。”
“如果有礼,那也是天地自己的礼,不依外物的意志而变化,世人把这种礼,叫做道。”
“就像是各位先生所说的,儒门正统,这门主之位一样。”
“先生们都有自己的想法,那上去的人,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人,杜门甲也好,北伯婴也好,都可以,甚至,一条狗,一只虫子。”
公羊高有些听不下去:“龙素,你这叫什么话,偏激了。正是因为各自都难以相服,古圣们又闭关,或逝去,有衰残,所以白需要一个被众人斗认可的君子来坐这个位置。”
“你提及了三代,那三代的时候,尧舜禹不也正是天下所有人都承认而推举出来的吗?”
“舜在被举荐前,在历山耕地,在雷泽打鱼,在寿丘做卖陶器和耕具的小生意,祖上虽然是黄帝,但是黄帝有子嗣二十五人,到他这一代已传六七世,他不过就是个庶人而已。”
“那他为什么能成为天下共主?不正是因为他有大德行,才被世人都认可,于是天下的首领们都承认他,愿意归顺?”
“若是夏桀那样的人,天下便起来造反。你说推荐北伯婴,推荐杜门甲,乃至于狗虫之物?”
“那谁能服从他们的命令呢?”
这番话说完,北伯婴和杜门甲都有些惭愧,同时暗道,这龙素把他们比做狗虫之流,着实是有些看不起人了。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虽然北伯婴二人知道,龙素的意思,是说其实什么东西在那个位置上都无所谓,其实就是在骂这些大先生,当了军妓还要立牌坊。
做给匹敌看?礼吗?可礼已经没有了,曾子消失,荀子闭关,孟子不知所踪,仲尼已逝,七十二圣人还有几个不是垂垂老矣?
他们还能管的到你们吗?
这一来一去,从昔年至如今,已经十年过去,天礼消亡,儒家的圣人们也愈发苍老,而仲尼死后道崩,更是让儒家元气大损。
公羊高劝说龙素,但是龙素却是道:
“三代的圣主,在此之前,帝挚的统治不能出至荒野,于是八荒都自立为王,帝挚不敢派人攻击,因为他没有权利。”
“到了尧的时代,尧拿到了作战的力量,趁着天下大乱的时候握住了屠刀,正时,洞庭湖有修蛇作乱,凿齿在畴华之野大开杀戒,大风,九婴,封豨,皆为民害,西方的昆仑三部起来攻击,北方的猃人南下劫掠,南方三苗突然作乱,于是尧征西而涉流沙,征北而过大夏,征南而败三苗,驱逐了他们,再使大羿斩杀诸兽,再射十日。”
“那些人不认可尧的统治,于是尧便发兵攻伐,舜的时候,共工起来反叛,四凶也不臣服,三苗又继续作乱,于是舜一生都在征战,最后死在南征的路上,葬在苍梧。”
“到了大禹的时候,三苗被剿灭,震蒙被驱逐到阴山的北方,涂山一会,执玉帛来朝见者万国,防风氏不服从大禹,于是涂山会上立刻就被斩杀。”
龙素看着公羊高:“圣主并不是仅仅依靠德行来教化,仲尼知道这些,曾子也知道,所以,我上位,不仅不会是三代的圣主,反而会是丢掉了天下的帝挚啊。”
“你们想要名声,想要正统,想要儒家不会分崩离析,觉得我可以坐这个位置,无非是因为我周游列国,在人间留下了名字。”
“但这些,那么你们应该把仲尼的模样制成陶人,放置在儒家的正殿上,使他死去后也依旧不可超越。”
“因为说到儒,还有谁会比仲尼更令人尊崇呢?”
“当你们没有事情的时候,或者遇到大事情的时候,都可以向仲尼询问,仲尼不开口,那就是可做了。”
诸多儒生大为哗然,现在还没有这种为人而立神像的说法,所以公羊高则是道:“这不合礼数,而且这种行为与商代愚蠢的巫祝占卜有什么区别?”
龙素:“天下早就没有礼了,也没有君子再去相护了!”
“你们求的不就是一个正统和心安吗?仲尼不够正统,还是陶人不够使先生们心安?”
龙素拒绝了他们的继续请求与质问:
“还请诸位先生回去吧,这山野间,是礼看不见的地方。”
公羊高叹了一声:“儒门未死,却也将亡啊,过去的事情早已既往不咎,你还是应该好好考虑。”
东郭先生却是突然道:“你若是回来,我便让你真正有身居其位的权利,而不是徒做傀儡,不过是肃清异己罢了,这有何难?”
“不破不立。”
龙素却是笑了笑。
“如果先生们真的想破,那么现在,应该已经没有所谓的儒门了才对。”
此话落下,只有叹息。
第七百一十二章 天子的资格
龙素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如果需要真正的儒门,那么现在这个已经腐朽且分崩离析的东西,便不再需要了。
但这番话让跟着来的准圣与大士们,十分的难受。
“龙素,你深受先师教诲多年,岂能说出这种话来?”
“儒道于你,又是什么东西?儒道对于你来说,象征着什么意义呢?”
縯谞看不下去,此时开口,同样一位准圣站出来,沉着脸质问了龙素。
“你是被那程夫子的道理所蛊惑了吗?就像是当年禽滑厘背弃儒学而转投墨家一样?”
龙素反问这位准圣:“道理是在更迭的,我依旧是儒者,但是或许已经和你们想的儒者,不一样了。”
“我见到了你们不能见到的人,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
这位准圣迫切且不满的问:“此乃儒家危及存亡之际,还有什么事情,是比得上挽救故门存亡还重要的呢?!”
“龙素啊!你知道的,你读过春秋,读过史书,读过那么多的典籍!昔年杨朱学派何等鼎盛啊,孟子大师都只能说出天下不归杨则归墨的叹息话来!”
“那时候我等儒家地位哪里是岌岌可危,那就是空中楼阁,那时候,圣人们高高在上,下面却全无弟子!天下的人与君王都去研读杨朱的无父无母的学问,而没有人再来过问礼乐!”
“而如今,我儒家也是威震天下,但到了此时,却也是日暮西山,不正像是当年的杨朱学派一样?树倒猢狲散去,江涸万鱼旱死!这天底下,有些事情,转瞬就成为过眼云烟,无论多么辉煌!”
“儒家,现在正如燃烧的太阳,试图以最后的光明照亮天下!而它落下的地方已经不是虞渊,而是在坠入昧谷,坠入昧谷,便是万劫不复啊!”
龙素顿时笑了起来:“先生啊,儒家不是正在西落而燃烧的太阳,而是已经燃烧殆尽了啊!”
这位准圣刚刚开口,却又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刹那苍白下来。
公羊高摇了摇头:“确实是燃烧殆尽了.....”
龙素对公羊高言:“以公羊先生对于儒家七十二圣的态度,若不是真的无人可用,或者说无道可守,先生也是不会出来的了。”
“但儒家有没有新的圣人,圣贤?有!当然是有的!”
“孟子的高足万章,乐正的高足乐正春,这些都是新的圣贤!他们是不是圣贤?他们当然是,但他们配不配?”
“我想有一些是不配的,也正是这样,所以他们的声望才会那么浅薄,而不得已,让公羊先生来主持大局。”
“公羊,谷梁,二人永不入儒宫,可如今,破誓了。”
“万章曾经说过一些话,我们所有人,不少人,应该都知道,但以前,大家只是抱着不同的想法去看待,辩论,但现在,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说了,我见到了各位永远见不到的人,但这并不是我要自己卖瓜,吹嘘我有多么的不同于旁人,而是恰恰这样,才说明了儒门的悲哀。”
“万章呵斥舜帝是一个奸诈的小人,大禹是一个狂悖的霸者,尧是一个无能而被胁迫的傀儡,三代的圣君,在儒家众多圣贤的眼中,也各有看法。”
“但我现在觉得,这种话万万不应该从孟子的高足嘴中说出来。”
“正是这样,才更说明儒家如今,已经是腐朽的梁柱,虫子反而成为支撑柱子不倒下的力量,这何其可笑啊,与其维护这样一种已经腐朽烂掉的柱子,不如彻底斩断,重新立上一根新的柱子。”
“新的柱子虽然也会不断腐烂,但至少,它现在是好的,这就足够了,这天下没有不会腐烂的东西,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即使是天地也会破开。”
龙素的话说完,所有人都无法言语,即使是縯谞他们想要争辩什么,却也呐呐无言,憋了半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难受的感觉,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实在是痛苦不堪。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东郭先生点了点头,而龙素把孩子拉到自己的身后来,对他们道:“各位,这片山野,已经不再需要礼了。”
言下之意,是请各位可以离开了,但是龙素觉得,他们并不会如此轻易的离开。
“我们可以走,但还请你交出一个东西。”
龙素失笑,听到了公羊先生的这句话,又叹道:“王钺而已,给你们吧!”
于是当初被曾子送还的武王钺,直接被龙素丢了出去!
嗡!
王钺砸在地上,斧刃发出轰鸣,而王钺之中响起声音:
“真是可惜,我一直在等待这么一天,但你依旧无法回心转意!你明明是最契合我的人,但是你背叛了礼义,背叛了不止一次。”
龙素冷冷看着王钺:“我曾很尊敬你,也曾经依靠过你,你救过的人比杀过的人要多,但是如今,我和你终究已经到了分开的时候,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钺的声音同样冰冷:“那是仙人的说法,不过你既然用了你良人的话,那这个意思,就是不相为谋,亦或是‘至死方休’?”
龙素:“如果王钺这么认为,并无不可。”
“好!”
武王钺发出震动,豁然拔地而起!
大钺悬浮起来,诸儒生不敢近前,惊疑不定,连公羊先生也不曾见到这种景色,而东郭先生则是淡定的看着。
“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寄主!天地间的联系也已经裂开,你不再拥有周礼的眷顾,你也不再拥有天子的资格!”
龙素则是言道:“天子的资格,从来不是谁给予的!春秋时期,有些人如果想僭越,早就已经僭越了!”
“龙素!”
王钺震怒,洪雷撼动,此时向下斩落,杀的不是龙素,而是要把龙素的“天子之资”给收回来!
只不过是那柄大斧落下!
云烟聚集,两指横亘,只听天地之间一声铿锵!
王钺被震退,而程知远出现,站在了龙素前面。
“破镜不能重圆,覆水如何能收?”
“武王钺.....”
程知远看着王钺,一字一顿,吐气清晰:
“从这里滚出去。”
第七百一十三章 叶公好龙
“程知远!”
王钺的声音已经带上雷霆震怒:“你使我的传人受到蛊惑,直至如今,还要在这里驱逐我?我本以为她在这里会修身养性,恢复自己原本的意志,我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但没想到她已经彻底陷入你的谎言之中!”
“背叛了礼仪道德,背叛了一直遵循的东西,如今甚至连儒家破碎,彻底推倒重来的话都可以说出来了,但是儒家,儒家....好吧,儒家与我关系也不甚大,但是礼却是不得不遵守的天规!”
“你觉得你能挡我?”
“商朝的天命虽然强大,但还不足以威胁我,昔年白鹿宫你我未分胜负,今日是要重新打一仗吗?”
王钺的声音冰冷凶厉,带着腾腾杀伐之气,斧钺本就是诛杀之兵,自然凶烈,然而程知远则是平静的回应道:“现在的我,有没有本事将你挡住,你自己应该明白。”
“我怕的是,你会被我打碎,那样,就不太好看了。”
程知远伸出两根指头:“我让你十击,你若能伤我一指,便算你赢了,否则,今日,即使是...东郭先生在此,也不可能伤她半点毫毛。”
龙素没有说话。
而东郭先生则是注视着程知远,突然道:“最多就是公羊先生与你切磋,我不会动手。”
“我不是来这里与你争辩与动手的,我本以为天道之火消失之后,你应该没有那时候的本事了,没想到因祸得福,确实是世间少有能正面击破你的人了。”
“这也确实是符合死中求活的道理,当年很多人活出第二世都比过去更强大,也是一个道理.....”
程知远:“我早已经是第二世了。”
东郭先生微微一愣,随后道:“难道你要说,你是大破灭吗?”
程知远:“这,便不知道了。”
话语平淡,不知真假,而东郭先生也不再追问。
因为这已经没有了意义。
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程知远现在都成为了世间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即使是东郭先生,也不能说在短时间内拿下他们。
这世上能把天帝人物看做无物的,也只有接近道尊,亦或是道尊本身了。
公羊高此时失笑:“我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啊,这可打不过....”
一群圣人加上准圣,还有十七个大士,这个阵容确实是豪华,但是在一位天帝人物面前,所能起到的作用也不过就是壮胆,这也没有办法,儒家的顶尖力量,已经几乎消亡殆尽了。
而这世间,却有一位新的天帝人物出现,牢牢把这片迟暮的世间掌握在手中。
“够了!”
王钺拔地而起,便是呵问:“谁来握我?”
然而本觉得,会想是上一次白鹿宫时的情况,那些人争相抢夺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准圣们都沉默,而十七位大士,也没有吭声者。
“怎么了?”
王钺在等了一会之后,没有得到回应,斧刃转向所有的儒者!
“你们之前不是正在向她索要我么?你们不是正需要武王的黄钺,要我这柄天子信物来担当你们的正统吗?只要天子的信物在手,迟早会有尊奉天礼的天子出现,那你们现在这种样子,难道是觉得,刚刚龙素所说的那句话,所谓天子的资格不需要旁人给予,这是正确的吗?”
“三代之后,世间再无禅让,天下为家,融降崇山,鼎出烈火,天命青龙,腾而生夏!于是夏代的太阳在熊熊燃烧之后骤然熄灭,商汤击日,放火光于南巢,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随后,商朝的气数也尽了,天纲崩毁,天常坠落,武王伐纣......”
“有天命者,才能得到天下,即使是启,也必须从伯益的手上才能夺来天命!”
“从来没有人,不取得天命而得到天子之位的,没有人给予资格?简直是笑话!”
“即使如今,真的天命在秦,秦的天律,难道不是维护秦君的吗?”
“谁有德可以统御天下?有天命者才可以!”
王钺的声音振聋发聩,回荡在山谷之间!
“我,就是天命!”
诸儒生心神震动,这山谷之间,仿佛天地都在此时反复,王钺虽然话语狂妄,但说的确实是实话,天子信物还存在的情况下,只有拿到天子信物才有延续天命的资格,而武王之钺,代表的意义更是非同寻常!
那是开周之君!
而谁持着王钺,若是再一次重新拨乱反正,那就是新的....相当于一个崭新的周之盛世!
其意义不亚于少康复国,不亚于武丁中兴!
“你是天命,笑话,一个死物而已。”
这时候,突然有一位大汉出现在诸儒之后,身上背着两捆木柴,王钺悬浮在天,感觉到大汉身上残余的天纲之威,在惊讶之后,便是愤怒。
“商的余孽?”
“余孽?我笑了,那以后秦若是统一天下,你周是不是也叫余孽?”
恶来冷笑数声:“你不过就是一把破烂的斧头,周武王拿着你,那你就是天子的兵器,能统御万军,如果当初周武王拿的是其他的东西,那你又是什么?”
“你说你能赐予旁人天命?为天下之笑柄耳!你不过也是别人赐予威严的一个物件而已,死物也敢称尊!”
“你是当这天下人都想当你的狗吗!”
恶来的声音震撼山谷,而王钺勃然大怒:“我代表的就是周武王,你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设想,从没有发生的事情,那就是胡言乱语,世间的规矩早就定下,若是都由得你这样胡来若是,那这天下,早就乱了!”
“谁来握我!”
王钺再一次发出呵问,然而这一次的沉默比起之前还要厉害。
恶来冷笑不止,而王钺此时怒视着縯谞几人!
“你们,上一次在白鹿宫,也有你们!尤其是你,你说过,王钺比起她要对于儒家重要,你来握我!”
縯谞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王钺,一言不发,直至王钺再问一遍,他才行礼,回应道:“望业那个蠢货可以握,龙素更可以握,但我们都不行。”
王钺不解:“为什么?”
縯谞道:“道理在上次白鹿宫已经说过了,北伯婴他们也说过了,因为荒唐。”
“我们这里谁都无法握住您,您的握主,会自己出现的。”
荒唐?
王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明白了。
“原来如此.....你们想要的是王钺,而不是我这个魂灵,你们需要的,是真正的死物.....”
“叶公好龙啊.....”
诸人不说过,而公羊高此时行礼:“天下的至尊之器,我们明白了一些道理,您教导给我们的,并且早已付诸实践。”
“君子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看着您失败然后被打灭,也是道理之一。”
第七百一十四章 嬴政
那柄斧子冲上高天,卷起云海。
小小的山谷,就像是大地上的一处恰到好处的缺口,所能容纳的,也正是斧钺那厚重的刃。
当武王钺化入天空,显化千丈真相时,它以开天辟地般的力量,向下方砸来。
小小的山谷,皆是儒者。
“至大至高,却也至卑至小。”
程知远迈出步去,于是整个山谷中的春秋都开始流转!
当这惊人的一幕被世人所见证,儒生们抬起头来。
一座盖世的高台,拔地而起!
于是那震撼心神,摇动风雨苍穹的轻声呵斥,也便如山崩雷震般让人恐惧!
“天与地相去其一万五千里!”
程知远单手托起中天台,天地分开,王钺的斧刃定在半空之中,事实上并非是定住,而是因为天地正在分离,斧钺下斩的速度,与天远去的速度相同,故而天越来越远,斧不断向前驱使,却永远触碰不到大地!
“中天台!中天台!”
有准圣惊惧,这一幕实在是超出常理,然而也有准圣记得六年前那场惊世的争斗,昊天的余威犹在眼前,无比真实。
清者上升于天,浊者下沉于地!
“梁惠王未曾完成的中天台,还是周穆王曾经为化人构筑的中天台?”
“天地被分开了!”
王钺听着那些儒生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它有些不清醒了,它有些难以承受,于是爆发出世间最可怕的力量,于是天子的威严,万古以来的沉重降临下去,震滔风雨,使得一股凶威跨越八千年的岁月,倒转日月而至!
天地为之收束!
轰隆隆!
王钺居然在此时强行挣脱了一瞬间,就是这一瞬间,斧钺的斩击,那不可匹敌的威严,已经落在人间!
“岁在鹑火!”
王钺的这一击带着古往今来都没有的凶威,这一击,命犯太岁!
六大道尊之一的太岁星!岁在鹑火,必有帝崩!
“岁在鹑火,颛顼崩而玄嚣之孙高辛立;岁在鹑火,帝辛崩而姬昌之子姬发立!”
心火燃世,焚遍天之九野!
冲撞太岁,以至于凶威滔天,没有人能够在这一击下面安然无恙,但是程知远抬起头,中天台被一点点劈开,而神游的烟雾散去,那来到天空,程知远举起了右手。
天道的青火,从身后蔓延到手掌之上!
“甘!”
轰隆!
这一击震撼世间!
仿佛从万古之前到来,又像是从万古之后驾临,山开始崩解,风开始消亡,雨露都蒸发殆尽,世间尘土飞扬,鼓声与金铁交错轰鸣!
天在此时,骤然分开!
王钺的凶威被一掌击溃!
“这是什么招数!”
这极凶一击居然被程知远一掌震开!
王钺不能想象,也不能记得,但是儒家的人中,有人记得。
“这是....圣皇的招数!”
东郭先生看清楚了那一击,那正是当年,圣皇启一击开天,差点将不肖子孙夏桀打死的一掌!
那是借助天道之火发出的盖世一击!
王钺自天挥舞,程知远伸手一捉!
天道之火熊熊燃烧,王钺震动,猛然挥起斧钺,要在近距离横扫程知远,然而下一瞬间,程知远反手,却是单指一点,闭上双目!
剑起于何方?
程知远刚刚那一击,确实是模仿圣皇启,但现在,程知远要打出属于自己的一击。
天道的火焰已经落下,熊熊燃烧。
那根指头也点到了王钺的前面!
那是剑起之地!
程知远猛然睁开眼睛!
“河、丘!”
于是这一指点过去,天子信物之中极强的周武王之钺,被打崩了一个缺口!
这是已经接近完全复苏的王钺,但是此时,连抵挡都做不到,厚重的斧刃几乎一半都崩裂了,那个缺口在三个呼吸之后猛然扩大,而武王钺发出刺耳的震荡声,宛如最后的悲鸣与愤恨!
轰!
风云聚散,武王钺的握柄被程知远抓在手中!
“岁月已经更迭了,你的道理,也不中用了。”
程知远握着斧柄,随后化为云烟,再出现时,火袖一展,于是天地乾坤倒卷,风云归位,雨露回天,烈火消弭,山岳尘埃尽皆回入来处!
“天呼海啸,不过黄粱一梦,早已礼崩乐坏,还做什么春秋之说!”
就犹如天音道呵,王钺如从梦中惊醒,而其余所有儒生,也都齐齐俯首。
“多谢程夫子。”
公羊高对程知远行礼道谢。
于是斧钺被丢出去,落在儒家众人身前,而王钺的气息已经衰弱无比,斧刃上的缺口也不能弥补,在极度的愤怒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无限的茫然与失落。
它身为天子信物的意义,在哪里?
“取斧钺。”
公羊高身边,北伯婴过来,以布匹裹住斧钺,从地上拔了起来。
“天子的信物.....”
就在儒家诸人准备离去的时候,程知远在此时,却突然开口了。
“天子的信物,给予的或许不是天子的资格,正如我妻所说,天子的资格又何须旁人来给予呢,当然,我似乎是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因为我身上带着天子信物,更饮过‘黄帝血’,但我想说的,是其他的方面。”
“天子信物给予的是帮助,历代的天子肯定希望自己的继承者,继承自己的道理之后,能够成为拥有天子思想,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人,而不是以天子信物的身份,来与寄宿者大谈你的道理。”
“你其实是不能谈的,因为你是为天子保存他道理的器具,天真也好,避世也好,征战也好,你,并不是那位天子啊。”
王钺没了动静,而诸儒生也道谢告退,他们从恶来的身边走过,恶来则是冷笑着看着他们。
直至东郭先生停住了最后的脚步。
“这世间万物都凝滞于固有的规矩,而忘记了道本身是无形无相的东西,礼也不过是人制定的,这如果仔细思考就会发现其实没有所谓的东西,但我还是来了,究其原因是放不下,依旧没有达到当年庄周与我说的那种境界。”
“儒门谢谢你们的帮助,不论这次过去,斧钺能在儒门发挥多大的作用,那也是承了你们的相助,是再造的恩情,但是龙素说的也对,腐朽的梁柱如果要靠着虫子支撑,那还是断了去或许好一些。”
“现在斧头碎了....梁柱断裂的时候,或许不会遥远了。”
程知远问:“先生是说.....”
东郭先生道:“圣门的争斗,固然是争的一个传承,但现在,在人间天帝都消失的情况下,有些东西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元始天道已经降临了,在长平之上,那个孩子出生了。”
东郭先生闭上眼睛又睁开。
“叫做‘嬴政’吗?”
第七百一十五章 反间计
长平。
秦国的军队后退了。
原本的局部战争终于变成了大规模的攻击与反击,但很显然,在第一次长达二十三天的攻守厮杀中,秦国落了下风。
这和原本的历史已经背道而驰。
强大的秦军也有些不敢相信,而秦锐士也受到了重挫,赵国的重戟兵结成战阵,如墨家打造的绞盘一般向前方压来,所过之处正是飓风过岗,只余伏草依存。
还有邯郸剑士,这是精锐中的精锐,赵王原本用来守卫邯郸城的,与齐国,燕国多次交战的剑士,是赵王看到了齐国技击士之后所模仿的步兵军团。
战国时期的剑士军团,以楚国申息军与齐国技击士最为出名,但前者是贵族军队,后者则是雇佣兵的性质。
而赵国的军队,其实和魏武卒很像,是职业军队与雇佣兵混合起来的。
各个国家的政策不一样,齐国和燕国,还有秦国都是单玩,而楚国是贵族军队的组合,至于三晋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这次韩国降秦,但上党不降,而去投赵,这是长平大战的导火索。
赵国调来了一切能用的精兵强将,赵王丹的提前上位,也让他的僭越之心日益增重,对于军队的训练从来不遗余力。
嬴异人听到了兵马调动的声音,秦军再一次集结起来了,锐士们把甲胄砸的震响,憋着一股怒气,大秦的战士,早已不是二百年前的模样了。
自孝公变法以来,关东六国,无不闻秦军而惧,至今王嬴稷,更是连魏武卒都横扫,区区赵国的军队,也能挡住秦卒?
“这口气一定要争回来!”
王陵来到大军的前方,白起负手在踱步:“廉颇不老,神威仍在,这些兵马被他调动的如臂指使,老将军是憋着火啊。”
王陵向远方看去。
“斥候说了什么?”
“赵军出城了,浩浩荡荡,似乎要一口气打突击战!”
赵国的军队,居然主动出击了!
“是诱饵?还是真的要一鼓作气?”
白起拔出剑来,向外走去:“廉颇用兵,今日之阵,很像是他当年啊!”
廉颇年轻的时候,并不是什么所谓“守城之将”,而是特别喜欢打奇袭的凶悍将军!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王陵一下子就明白了问题所在,当一个擅长打守备战的将军突然开始主动出击,那他要么已经挖好了坑,出来逼着你跳,要么……就是已经有万全的把握了!
“我们的援军来了没有?”
在上一次的失败之后,白起就觉得,赵国肯定还有杀手锏没有用出来,如今果然反常,但之前向秦王要的援军,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白起叹了一声。
“王上轻率啊,赵国可不是韩国魏国,既然到现在还没有回应,那么恐怕,援军也不会来了!”
剑被提着,秦军开始集结,赵国的大军出了关隘,主动出战,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那片防线长关曾经三度落入秦军手中,但终究没能像是当年光狼之战那般夺下来。
“陈都尉!”
白起找到陈龙右,命他带领五万人待命,必要时候绕过战场,直扑关城。
而陈龙右则是有些不理解,因为这明显就是陷阱。
“正因为是陷阱,所以我才要去跳,不然廉颇是不会上当的。”
白起解释,他如果派人去了。廉颇反而会觉得有诈,因为白起的性格,虽然好打突袭战,但是这么明显的陷阱,不应该是武安君会犯的错误。
所以不管有没有问题,廉颇见到陈龙右的五万人,都会觉得有问题。
城中兵马不敢出来,这就可以了。
“王陵,这战场交给我,我带领十五万人与赵军周旋,你,也去领五万人……”
“左庶长王龁,你领一百人……”
王龁一愣,不解道:“他们各领五万人,怎么到我这里,只有一百人?”
白起道:“便要你去做一件非常之事,你这百人不着甲胄,不许选关中秦人,只许用河东士卒,我让王陵那五万人为你掩护,你只管去那邯郸。”
“此时赵军已疲,见不到远行商贾了。”
王龁更是不解:“去邯郸?此时大战,我临阵而走?”
白起摇头:“错,你要去干大事呢!待你去了邯郸,我秦军大败的事情,应该也已经传到,到时候你大肆宣传赵军天威,廉颇天威……”
“却不要多提赵将茄,二都尉等被我们斩杀的事情,只谈廉颇。”
“且说,将军威震秦国,秦人见之丧胆,而一将功成,万骨成枯…”
“再说廉颇治军极严,深受爱戴,将士皆愿为其赴死,有昔年……吴起之风!”
王龁大吃一惊,顿时明白了!
功高震主!
赵王心胸狭隘,容不得天威神将,其实君王都一个德行,受到将士爱戴的将军,往往都会受到猜忌!
“然后,你再带两千金从此离开,去邯郸拜见一个人……”
“此人是庐陵君,你去见他,先不要说其他的,就以使者身份拜见,奉上百金,走的时候,你再去廉颇府上,再奉百金。”
“庐陵君知晓之后,必然告诉赵王丹,而此时,你再去拜见他,奉上千金。”
“告诉他赵国战败,赵王丹一系就可能下位,此事若成,上党归于赵国,则秦国还他恩情,必然支持他成为君王!”
“他若不相信,你便和他说,我们随时可以请来秦王的简犊。”
“让他去见赵王丹,告诉赵王,廉颇治军如子,爱戴将士,于是将士皆欣然为其效死,吴起遗风。应当大赞,但是吴起之死……”
“功高盖主,恐生变故,而赵王丹,已经知道你去奉百金的事情,所以狐疑自心中而起,必然不满,此时,只需要一道命令。”
“那就是赵国不可尽歼秦军,收复上党便可,而廉颇既已大胜,为何不归?”
“而我这里,则会主动攻击上党,拖住廉颇,蚕食他的堡垒,廉颇见上党战况胶着,必然不走,此时,便证实了廉颇……”
“有反心!”
第七百一十六章 恒山武士
秦军与赵军的交战开始了,嬴异人披上了甲胄,但却没有离开,前线这里,异人是不属于白起管辖的,秦王让他来到前线,自然给他配了剑宗作为侍从。
有三千锐士可供他调动,而就在这片大地的远方,异人都可以站在丘陵上,眺望到远处的烟尘,也能听到那模糊汹涌的厮杀呼喊。
武安君已经带人与赵军交战了,从之前得来的消息,赵军居然主动出击,过来接触秦军。
妻子要生了,异人有些茫然。
自当年自己在稷下学宫遇到先生,再至如今身处于战场之上,从自己还是个孩子到身为人父,这天下的岁月,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这么久了。
原来自己从秦国出去,向山东六国求学的时候,已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恍恍惚惚之间,就在不经意的时候,岁月已经悄然走过。
母亲已经病逝了,但如果母亲能够看到自己如今得到的地位,也会欣慰吗?
这就是秦王所说的,也是自己的爷爷所说的,权利?
异人知道自己的意志已经不那么坚定,他有些害怕,即使他现在依旧年轻,但是权利就像是毒药,虽然他还没有握住这个权利,但是要把君主的位置卸下去,谈何容易?
有些东西一旦尝到甜头,再想要丢弃,就没有那么轻易。
贪婪最终会演变成怪物,就像是秦国白帝所说的,古老时代,影响了他们的那种贪婪,那就是所谓妖的本相。
想要迫切的得到什么,唯一的捷径就是成妖,那么成为了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是回过头,那些成妖的人,还记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吗?
当然是有君王成妖的,夏桀就几乎成妖了,但鬼的力量压过了妖,恨意盖过了贪婪,于是夏桀成为了鬼帝,而不是妖王。
时至如今,异人忽然能够了解,仲尼他们尊崇三代的圣主,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时至如今,异人也能明白,为什么儒家都在尊崇三代圣主,而孟子的弟子万章却要唾骂三代的人王,那是因为,只有他骂了那些人,梁惠王才能真正称王,霸于世间。
但最后,或许事与愿违,也可能是因为梁惠王过于愚蠢。
幽王的烽火,今日的动静少了很多,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异人想到程知远的那只小黄蛇,同样是天子信物,但是差距却不是一般的大,黄蛇没有任何的**,而烽火却不断催促,甚至试图影响异人的精神。
异人回到帐中,萧菽的声音变得有些痛苦。
天色,骤然昏暗了下来。
冥冥之中,往古高天之上,有一股意志投射下来,幽王的烽火兴奋的燃烧着,嬴异人看向大帐的外面,在礼崩乐坏之后.....
他握住了自己妻子的手,另外一只手,持着剑柄,死死的....不松开。
嬴异人盯着自己妻子的腹部。
这个孩子降生下来,烽火必然开始暗做手脚,而也正如异人所说的那样,秦国连天帝都能镇封,还怕一个天子信物?
孩子不会是烽火的工具,也不会成为烽火借尸还魂的寄宿者,封印一个婴儿,不在话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烽火突然向嬴异人发出了“声音”!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你会见到他的。”
嬴异人猛地握紧了剑柄,而烽火在这一句话之后,便再度没了声息!
————
楚国,在东皇太一消失,而且楚王迁都至陈地,后来又被无形状神所追杀,好不容易逃过之后,如今的楚国就像是一张被虫子啃噬的满是窟窿的大树叶,贵族掌握私兵,在这人神妖鬼交战的混乱末世,也只有那些微不足道的性命,才让这些贵族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在虚山的山腰上,庚桑楚死死的望着长平的方向,轩辕十四问他在做什么,庚桑楚便是以最大的激动与不可置信的神情,来回应轩辕十四。
“元始天道,降临了!”
庚桑楚的梦想要实现了,他终于确定了元始天道的气息,当年无论自己怎么呼唤,最后都没有给予回应的元始天道,此时降临在了长平。
庚桑楚对元始天道,又恨又喜,恨的是它为何不选择自己作为寄宿者,喜的是,它终于被证实存在,并且降临了下来。
五十二仙人的“人间世”,要降临了!
只有“人间世”才能吸引元始天道的降临,庚桑楚不相信,对元始天道最为虔诚的自己,用自己的血来进行祭祀的引导,都没有把元始天道吸引出来,而长平上,除去人间世重现这种大事情,又有什么可能,会让元始天道眷顾彼方呢?
自四千余年前,最后一位人间世被杀死,仙典没有归位,也就再没有下一代人间世的诞生,姬寤生或许知道什么,往世的雷书与来世的雷书,前者是他所临摹镌刻,而后者,或许也是。
元始天道下降是混沌氏,混沌氏再下降就是仙人人间世。
“我要去长平,我要去助秦!”
庚桑楚转移了立场,而轩辕十四却拒绝了他的请求。
“东极彼方的山海天子,所带来的厄难与潜在的危险,比起长平之战争夺上党来说还要重要的多,而且你就算去了,找到了元始天道的眷顾者,然后呢?”
“你要去当他的老师吗?真是笑话!”
轩辕十四冷笑一声:“庚桑楚,你这种行为,不正是‘使必有人与人其相食也’吗?你觉得他是你的圣主,能把世间带回顺世而为的小国寡民的时代?”
“你记得穷天曾经和那位说的话吗?庚桑楚,庚桑楚,这是一个仙人的名字,不是你的名字,陈国人庚桑楚,曾经是穷天的弟子,他的弟子南荣趎不能理解庚桑楚的境界,于是庚桑楚让他走了七天七夜去拜见穷天,也就是老聃。”
“老聃对他说‘你确实是一个丧失了真性的人,是那么迷惘而又昏昧!你一心想返归你的真情与本性却不知道从哪里做起,实在是值得同情啊!’,庚桑楚,这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啊!”
轩辕十四说完便找个地方开始睡觉,而庚桑楚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南荣趎,我在和程知远说完话之后,我就已经明白,我要怎么样才能返归我的真情与本性了。”
“我为众生牛马,大道通达于万物,一种事物分离了新的事物就形成了,新的事物形成了原有的事物便毁灭了。”
“帮助那个人统一天下,然后我将自己毁去,从云端跌落泥潭,深深的扎根在大地上,只有全部破碎,才能让这个天下更加稳固,要破而后立。”
“我不再思考让谁来进行天道的编篡,元始天道降临下来,他已经成为了人,那就会有自己的喜欢与厌恶,所以大同的盛世或许是破碎的,在高压之下的世间,人们维持着表面上的欢愉....”
“但首先要破,破了,才能再立,只有元始天道有这样的力量。”
庚桑楚对轩辕十四道:“当一个巨大的东西,过于巨大的时候,那么离他炸开,倒下的时间,也不会太远了。”
轩辕十四大为惊讶:“你这是.....”
庚桑楚:“贪婪是杀不尽的,我曾经觉得,只要人主不贪婪,那么世间众生就不会效仿,所以才需要元始天道的存在,来运转.......如今周礼的阶级制度,让上面的人越发贪婪....”
“所以,与其把贪婪分散,不如制造一个巨贪,我要帮这个寄宿者,帮他控制元始天道!”
“我以前觉得天胜于人....不,现在的话,看清楚了,天与人,从来没有胜负。”
“天胜于人会带来恐怖,人胜于天会带来狂妄。”
“疯狂之后就是灭亡,那么天呢?元始天道呢?”
庚桑楚努力的看着天空,叹息着:“可惜,寄宿者不是我,否则我便不必相助秦国....能把天地人妖神鬼仙圣全部统辖起来的人物,贪众生,不够,要贪天地之功!”
“若不是人间盛世,那便是天地俱损!就看结局走向何方!”
“人有真性,七情皆然,而皆说天无真性.....”
“如果天真的没有情感与真性,伏羲氏为何会被元始天道所杀?”
————
长平!
秦军与赵军展开了交战,兵锋与甲胄交错斩杀,鲜血与尸身同时倒下,头颅被秦军斩落,但秦军也被赵军的胡刀所杀。
自战国开启以来,未有这般凶悍之死斗!
“不准退!我赵人与秦人交战已有许久,秦人不可怕!”
“他们打不过我们!”
老将军出现,正是廉颇!
廉颇亲至,白起神情顿时一震。
果然是老人物,在白起以为廉颇会在关城内守护城关的时候,没想到他居然亲自上阵来了!
“不好,有问题!”
白起心中顿时明朗,廉颇出现在这里,本来白起是要让关城守军不敢出战,然后让王陵手中的五万人突袭另外一处山隘,抢占据点,再把左庶长那一百人送过去,据点丢失,廉颇必然派人回援,而这时候秦军的包围网直接就收束,至少能把外面的赵军吃掉三分之一!
而关隘守军出来增援,陈龙右的五万人就直接回攻王陵夺下的据点,关隘守军必然损失,而这片关,廉颇也守不住了。
但现在看起来,廉颇明显耍了心眼!
“白起,你这小子,还想来欺瞒我吗!”
廉颇胡须抖动,声如炸雷,尘埃都被他吼的四下飞扬!
“你那五万人,出不来了!所有军队给我压上去!”
赵军如疯了一般向前扑压,赵国的将领也身先士卒,而高昂的士气伴随着绝死的意志,连秦军都为之震撼。
山东诸国皆视秦如虎狼,然而如今,赵军之凶,不下于秦!
“压上去!秦锐士!”
白起在正面战场与赵**队厮杀周旋,且战且走,而突然之间,在赵国关城后方,有五万秦军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了!
“轰隆!”
巨大的震荡声响彻云霄,守护关卡的飞卫士开始前去阻挡,然而那五万人中,有一千六百人奋勇当先,气息爆发,每一个人都有十重楼的境界!
十重楼!
“铁鹰锐士!”
一千六百位铁鹰锐士,是秦锐士之中的最高等级锐士,战斗力惊骇鬼神,生撕龙虎,此时持剑冲来,飞卫士放弃大弓,以战剑与其肉搏!
然而赵国自古多神弓手,飞卫士本是用来对付天骑兵的专业弓箭手,虽然身强力大,甚至胜过秦锐士,然而弓箭手有弓箭手的专业训练,力量虽大,但近身作战的技巧远不如这些浴血冲杀的秦国最高锐士,不断有飞卫士被秦军击杀,而城墙守将,
陈龙右冲锋在前,然而就在此时,飞卫士猛然后退,陈龙右眼中出现一根铁杖,他猛然抬起剑斩去,却只听到嗡的一声大响!
没有斩断!
天下剑宗中的强大人物,陈龙右的剑术出神入化,虽然这只是随手一击,但是那根铁杖却纹丝不动!
巨大的黑影压了下来,如同山岳般高大的猛汉,挥舞手中的万斤铁杖,砸向城关!
轰隆!
当那一杆铁杖挥舞起来的时候,不仅仅是陈龙右被击退,连带着数个铁鹰锐士都被打爆,他们头颅横飞而起,而飞卫士退去之后,出现在铁鹰锐士们面前的,则是一支他们从没有见过面的军队!
铁杖,重甲,面具。
气息浩如渊海!
“恒山武士!”
武士头领与陈龙右击战,双方你来我往不分胜负,而秦锐士与恒山武士交手,但是一个照面,他们几乎便是兵器脱手,头颅飞去,横死于关城之上!
“这帮人不对劲!”
有铁鹰锐士看清楚了,在恒山武士的身上,燃烧着熊熊的青色火光!
先天十重楼!
被天之青火煅烧过的战士,肉身返回先天,比起寻常的十重楼来说,几乎强大了十倍有余!
“恒山武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龙右一下子就知道中计了,镇守长城的恒山武士出现,而铁鹰锐士居然一个照面就被打翻在地!
在魏武卒之后,山东六国最强的战士军团!
剑气激荡,天威旋转,陈龙右听到剑鸣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一柄宝剑!
天下第五!
“赵渊!”
陈龙右惊而失色,然而还不仅仅是赵渊,在赵渊身边,还有数位赵国人物!
秦军之中,有一位老人站了出来,姚先生冷笑一声,剑气出鞘,但就在这一刻!
一只素手凭空伸出,姚先生精神猛然紧绷,剑气与战戈劈击,关城炸开,恒山武士撕裂烟雾,而站在前面的,那个持戈女人,让陈龙右惊骇的不能说话!
荧惑道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