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荆棘从中荆棘刺
牲玉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道:“剢蛇,眼下他们已经快到我霊山里边缘了。”
剢蛇急躁:“那大兄还不速速动手?可别把这到手的鸭子,送了苍山里二神去!”
苍山里有两个毛神,一直在争夺那片地方的主权,如果让他们知道,有个七窍玲珑,境界还不高的仙人经过……
结果如何,自不必多说。
牲玉道:“一过霊山里前,我便听得那御者操着一口秦腔,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我以前曾在晋国呆过,那时候我尚无灵智,意识沉浮于混沌蒙昧之中,依稀只记得零星声音,后来才知,那是晋使携我出使秦地,故而听得秦音。”
“那御者言,他们乃是自洛邑而来,捧天子之卷,要送去郢城,面呈楚王,言三宫合并之事,故而这仙人,居然是作为天子信使来的。”
天子信使?
几个阴神面面相觑,随后有神人冷笑:“周天子如今还算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不假,周天子如今确实是不算什么东西了。
天子的信使,若是诸侯王估计还要给两分脸面,表示自己暂时还没有僭越的心思,以免落人口实,此时哪怕是秦王都不会自称天子,否则六国同心,那就不好打了。
但他们是谁?
神啊!
他们是起于草莽森潭的邪神,是在这山野大泽之间乱来的乌烟与瘴气!
在楚国,即使是楚王都要听从天帝调遣,天子的信使,那进来了,也不过就是移动的人头而已!
而且,楚国不奉中国号令!
即便是杀了你洛邑派来的信使,也不过就是蛮夷神灵不懂教化而已,骂上两句,还能怎的?
“冥厄之塞乃天下九塞其一也,雄于赤县,莫有几可及者,而过了冥厄,一路向西南而行,经过厉,随,顺陨水而下直抵云梦大泽,沿着云梦而走,跨过轸,应,京三山,又过天河楚水,便可抵达楚都。”
“在苍山里前,要经过一个隘口,名为荆棘山,霊山里的神界划分到隘口为止……”
行军打仗,隘口是天然的伏击场所。
剢蛇惊喜:“大兄的意思我已晓得,是要在荆棘山前设伏,让这厮逃脱不得?”
“大兄果然是大兄,眼光卓绝!”
剢蛇夸赞,然而牲玉心中只是冷笑,他这帮手下都乃蛇虫鼠蚁,魑魅魍魉之徒,邪性极重,这剢蛇看上去傻不愣登,只知道横冲直撞,然而这厮曾经在外偷着吞噬了几个厉害的剑客,吃干净了他们的血肉精气,回来之后又压制气象,死命不让牲玉看出他的异常。
牲玉本体乃独山玉,位格上就比这些本体为天地怨戾之气的鬼神高上一个档次
这种事情他干的不止一次,而且还和苍山里二神之一的曱主叔眉来眼去,暗有勾结。
剢蛇心黑,又有野心,这样的家伙藏拙于自己眼皮低下,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吹捧自己于明面上,暗地里磨刀霍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自己一刀,这样的手下,他时刻都在提防着。
甚至已经在找机会,把这个家伙杀死吞掉。
这次如果让这个家伙出去,万一真被他得手了,杀死了那个仙人,他一定会把七窍玲珑心一口吞掉,然后逃的远远的,连渣都不会剩下。
牲玉暗中计较,明着上道:“兵家有言,出其所必趋,趋其所不意。这山隘,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是伏击的好地段,何况仙人乎?”
“既然不能出其不意,那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走荆棘山?”
牲玉言道:“此番既要动手,那便要有万全之策,起码不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天地之间仙人五十二数,一者死一者生,我等如今遇到一个幼仙,实在是天上给予的馈赠。”
“干完这一次,拿了七窍玲珑心,吃了炼化,咱们便逃出楚地!我取大的,各位都有小的,脱了这鬼神阴气之体,成个阳躯刚茫之尊,这天地何其之大,如何拘泥于一尊山里泥塑中?”
他这话说出,诸阴神邪性大起,纷纷道好,神色狰狞且欢愉!
有阴神“狵巨”道:“楚地多山泽,鬼神蛟龙兴盛,出楚地,我等纵成阳神,又不知道该向何处去了。”
这话说的,便有阴神“冥轮”反驳:“这天下诸神,不投东皇太一还没处去?齐国云海八神,天齐渊下去不得吗?”
“韩国主弱,妖类肆虐,我等前去,斩杀妖魔,收敛信徒,做的山头大神,立地成尊,说不得还能得韩王敬重!也不比他东皇要弱多少!”
此话豪气,众阴神纷纷叫好!
牲玉道:
“正是此道理!天大地大,何处不为阳神所居!这仙人送上门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故而我等放他出霊山里,这之后,欲至苍山里,有两条路。”
“一是走荆棘山隘口,二则是向鴩枰道去。”
“我等兄弟五个,于五处各下五阵,五阵依照山脉丘陵走向而摆,成一大环阵。”
牲玉对剢蛇,目光不动,道:“守株待兔,蠢才也,汝等要做的,是把他引向荆棘山,否则他必向鴩枰道去。”
“至他离开鴩枰道的一瞬,入我**阵中,便再也出不去了。”
山泽鬼神多会一种**阵,借助六炁之中的“晦暗”之气施展,辅大雾阴天施展,配合丘陵山脉走向,往往给人以搬山倒海的错觉。
事实上,阵法只是把人困在一处不停打转而已。
“届时,我当出一法,务求擒仙,此乃黄泉鬼道法门,乃天门死敌之术,不显于世,我曾得一异人相授,方知此法。”
牲玉不是瞎说,这件事情发生在大半年前,当时有一个古怪的异人来到这里,给自己算了一卦。
时间地点与如今差不太多,言称此数日当有好事发生。
牲玉如今怀疑那是一个恒古不见的“道人”。
只有道人才知道祸福吉凶之门位于何处。
那人给了自己一个宝贝,同时还有一道法决,言称苟富贵,勿相忘。
富贵?
邪神的富贵?
那口诀唤作“阴牵天衢摄精神之术”,那奇怪道人给自己的宝贝,乃曰“杜伯”之箭。
牲玉只称自己又法,绝口不提有箭之事。
诸鬼神皆不知其中内幕,唯那剢蛇,正在暗暗琢么,如何把这个消息带给苍山里二神,乃至于更远处的“草迁里”以及“暮山里”众神,驱使其前来,最好能与牲玉缠斗,自己方可混水摸鱼。
牲玉知道剢蛇心思必起,他已有一计策。
“只希望那杜伯之箭,真的那么厉害!”
这杜伯箭,据说是曾杀天子之箭!
用此箭划破鬼神之阴体,鬼神泣血,由此便随心操纵,锁上气息之后,必然箭无虚发。
欲杀谁便可杀谁,但此箭一生只能发一次,催动之时,必要以极大怨恨为引,辅以鬼神性命为祭,否则不成。
大怨恨?
牲玉的目光移动,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
周宣王合诸侯而田于圃,田车数百乘,从数千人,满野。
日中,杜伯乘白马素车,朱衣冠,执朱弓,挟朱矢,追周宣王,射之车上,中心折脊,殪车中,伏弢而死。
——《墨子?明鬼》
第三百九十一章 死气
苍山里二神,曱主叔、勾奉虔心中已经在想着如何分配那心血了,而却不知道,在他们许下承诺时,剢蛇的四个分身已经通知到了草迁里之神“白崭舞”,暮山里三神“虚岩”“虚骨”“虚屠”。
此时四神正在赶来的路上,这几个里都分布于这条路的附近,距离苍山里,霊山里,相隔不远。
剢蛇心中冷笑,牲玉欲杀他而后快是不假,但是曱主叔、勾奉虔这帮家伙就是好东西?
大哥别说二哥,能在楚国被分配到山泽下乡的野神,都是不受到神门重视的卒子,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孤魂野鬼,只不过仗着血躯(夺舍**)和泥胎(神像),勉强维持自己的存在,如今有一个成就阳神的机会摆在面前,这帮鬼神可不得心思活络起来?
前面的诸鬼神不敢动,但不代表他们不敢,这里可是楚国腹地,不再是边缘地区了。
众所周知,如果不是几十年的老猎人,谁敢贸然入深山?
山的外围只有无害的鹿、傻不愣登的狍子,偶尔会出现豹,独狼,但是他们看到猎人也不会袭击,而是会躲的远远的。
而如果贸然进入深山呢?
巨蛇饿虎,山魈蠹虫,这些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到了这里,那真的是死了都没地方摆谱!
如今众鬼神看程知远,又何尝不是一个胆大包天的猎人?
不,错了,他应该是一个猎物,一个极其肥美的猎物!
曱主叔、勾奉虔,白崭舞,虚岩,虚骨,虚屠,包括自己的三个“兄弟”,以及神主牲玉!
斗起来,斗的一锅粥,那才算好事情!
浑水摸鱼在此时!
————
五方**阵中,西南方向**阵前,牲玉出现在这里,他把那木人拿起来,冷笑一声。
他的嘴角上存续着还未曾散去的鬼神气。
其余四方的阵眼内,那几个他的“鬼神兄弟”早已消失,牲玉做事情不留尾巴,此时此刻,他手里的那柄长箭,已然吸收了足够多的怨恨之气。
刚刚他杀死自己那几个兄弟,夺去他们的精气神明时,他们眼中的不可置信与怨毒,简直让牲玉甘之如饴。
天真,都是鬼神,他牲玉乃是神主,怎么可能把七窍玲珑心这种好东西,给他们这些下等鬼神分食?
没有什么怨恨是比“背叛”来的更美丽了。
当然,剢蛇也会遭到惩处,他自以为的偷天换日之计,勾结其他鬼神就能成功拖住自己?
野心太大,本领不大。
心气与实力不成正比,那结局早已注定。
牲玉一个人就能维持这五环**阵的运转,当下他开始施展那门黄泉法术。
阴牵天衢摄精神之术!
四周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这片山泽逐渐在大雾之中变成死地,诸多怨毒的亡魂被呼唤醒来,他们向那个仙人的精气神明涌去,似乎要把那片冲天的琉璃精神尽数吞噬殆尽!
在山危界,即精神界中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被现实世界看到,嬴异人看不到。
但程知远的眼中,那些所谓的“亡魂”不过是一些死亡之气而已。
他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程知远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回忆着某个“仙人”。
徐无鬼的背影浮现出来,程知远那已经被镇压下去的杀性与死气逐渐复苏。
这就像是把心中的一种猛兽放了出来,这种猛兽不能被人为操控。
但是猛兽出于牢笼,他自然在牢笼之前,就像是天之大气,笼罩着这片人间,不让外界的风暴席卷这里的泥土。
程知远没有动,那铺天盖地的死气,开始不断向精气神明涌去!
躲在暗处的牲玉吃惊不已,那些死气从他的身边嗷嗷掠过,就像是看到了最美味的点心,那幼仙的精气神明已经难以被看见,上面存在的只有一片又一片的可怖死意!
“这人....傻了?”
牲玉惊呆,寻常众生对于死气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然而这个家伙....天门中人,居然对来袭的死气不闪不避,根本不做任何举措,任由这些死气亡魂附着在他的精气神明之上?!
精气神明被玷污的结果,他难道不知道吗?
牲玉至此不由得失笑出声:“原来这小子这么弱,我还怕他有底牌,能跑了!”
他伸出手,五指中牵引阴法,他下一个希冀的目标,自然就是嬴异人。
主菜已经入锅,不需多时便可下口,那凉菜总要上桌了吧?
“杜伯之箭,看样子倒是不必动用了,不过可以留着对付那几个毛神。”
牲玉的眼中闪过狠辣:“虎口夺食,鹰抓取兔,这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
**阵外,一条大路迅速伸展,曱主叔、勾奉虔心中一凛,看到牲玉背对着他们,顿时止住了步伐。
“苍山里二神?”
牲玉冷笑:“二位怎么突然跑到我霊山里的地盘上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曱主叔、勾奉虔互相对视一眼,面色瞬间狰狞下来。
“牲玉,那阵里的仙人呢?”
牲玉笑道:“仙人不就在这里?”
“七窍玲珑心,你们也配吃?”
曱主叔、勾奉虔俱都笑了起来:“我们不配,难道你配?我二人乃人死化成的鬼神,享受苍山里历代香火,你不过是一块独山玉成精,山中顽石也配和我二人相比较?”
曱主叔骤然变脸,厉喝道:“孽障,速速滚开,否则必让你知道我二人的厉害!”
牲玉道:“我是独山玉不假,但是玉石难道不比你们要来的高贵?你二人也不是君子吧,若是君子,怎么没有入儒门庙宇,而是在这楚国当个乡野烂神呢?”
“君子如玉,小人....才是烂泥啊。”
曱主叔、勾奉虔对视一眼,冷冽道:“这七窍玲珑心,那么大一块,便是让你撑死你都炼化不来!”
“还是少些贪心,与人分享才是正道!”
二神说着,俱在此刻踏步上前!
鬼神之气惊天动地,掀起泥沙大雾,曱主叔、勾奉虔向牲玉动手,同时喝道:“交出仙人!我等证道阳神之后,必不忘你大恩!”
“否则,今日之后,这霊山里之主,恐怕就要换人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三等分的计较
沉眠的死气,出乎意料的契合着自己。
程知远两只青白色的眼睛里渐渐渗出红光,就像是嗜血的怪物,那种杀意沸腾起来,庶人剑第四重剑境,那种所谓的,最“凶戾”的一重剑意,也从长眠中开始复苏,其活动状态,迅速从慵懒成为活跃。
程知远握了握手掌,四周的景象黑暗下来,往世神明出现在他的背后,同时出现的,还有睚眦的豺狼倒影。
【杀了他们】
这似乎是往世神明的声音。
【杀了他们】
这似乎是龙子睚眦的声音。
程知远的后腰上,一直以来没有动静的它山剑忽然震荡起来!
石剑威严,散发出生人不可近的气息,睚眦青白色的眼睛,往世神漆黑的独眼,皆在此时向那柄石剑移动过去。
这是程知远从黄厉之原带走的石剑。
这柄剑曾经杀了上一位说剑人**变成的尸妖。
这柄剑没有剑灵。
它山之剑,亦作他山之剑。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人如玉,君子如玉。
程知远咳嗽了几声,似乎是肺里进了些污浊的气。
他轻声道:“两位难得意见一致,我几乎以为你们不会说话。”
那两道巨大的影子没有出声,程知远继续道:“睚眦出龙渊,是要借我的身体在人间做些什么?”
“往世神,你亦有自己的目的。”
“诸鬼神是当杀的,看来两位已经完成了交易,准备平分他们的性命了。”
睚眦的力量虽然为程知远所用,但程知远知道这股力量是有意志的,那股意志就是最开始自己见到的那只黑白睚眦。
往世神更不必多说,从程知远决定让他附着到身上的时候,便已经计较清楚,他的好处大于坏处,而往世神也确实是救了自己一命。
并且他所拥有的推衍能力,可以大大加快自己的修行速度。
但姬寤生留下的东西,程知远如今已经知道,基本都是有一些不确定性的。
“鬼神是要杀的,他们挡在我觐见楚王的路上,不能把卷宗送到楚国都城,那是我的失职,再退一步,我也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
“但是二位,鬼神之气,也要分我一些,如何啊?”
豺狼般的睚眦沉默着,往世神忽然举起了手掌。
他做出了肯定的手势。
“呵....”
睚眦吐出灰白色的气息,这精神世界,山危界中的景色不会被真实世界看见,睚眦也同意了这个分割,于是原本两个诡异之物的交易,成为了三家分割的计较。
“很好,那么他们的人头是我的了。”
程知远的手拍了拍它山剑,在刚刚死气大盛的时候,这柄剑出乎意料的,把那些死气全部镇压了下去。
这让程知远也很意外,但想到以前剑神童子说过,它山之剑就是一块顽石,是一块剑胎,还没有孕育出独属于自己的模样,会变成什么样子,都取决于自己的心意。
这柄剑就像是曾经的和氏璧,石皮之下,藏着的是天下至宝。
如果死气大盛,自己走上那条杀生之路,那这柄剑脱胎出世之后,或许也会成为绝世的凶兵吧。
“还是少给这个世间惹麻烦为好,身为剑主,如果被剑所操纵,那我可真是让历代所有的说剑仙人耻笑了。”
程知远的膝前,嚣器,洗血,已经悬空而起,剑光迸发。
他双眼中,红色的杀意凝聚为一点,青白色也逐渐变成青黑色。
“在下虽然羸弱,但也不是区区几团烂气可以欺辱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然而我辈乃小人中的小人。”
“龙素是这么说我的。”
————
外面的黑气已经纠缠成一团,牲玉作为霊山里之主,又因为是千年的玉石化成的鬼神,所以他的强项在于,其他鬼神依附的血躯强度远远不如他。
他没有血躯,毕竟有玉石之体,还需要什么血躯?
牲玉的大口张开,就像是一座山的幻影,从山顶到山腰平整的裂开,苍山里二神之一的勾奉虔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砰的一声天摇云卷,风起风落只在一瞬,他被牲玉直接吞下了肚子!
咚!鬼神的力量在牲玉的身体内肆虐,他的玉石躯壳出现阵阵裂纹,鬼神黑气在体表浮动,曱主叔大怒之下动用神法,浩荡的鬼神气化为一只狰狞的手掌,那青皮不似人形,仿佛是一只狼妖的样子。
青皮狼爪比起寻常的狼爪来说,少了血肉,那就像是骨头外面覆着一层皮而已,毛也没有,但是却格外的可怕与诡异。
爪子拍在牲玉的脑袋上,他的玉石脑袋顿时被打飞了一小块。
然而曱主叔的面色骤然扭曲,大骂道:“这么硬!”
可不是,玉石当然硬了,更何况是千年的玉石成了鬼神!
牲玉大笑一声,两臂高举把那狼爪抬起,隆隆作响大口一张,就要把上面的鬼神气吞噬殆尽。
他的后方,忽然升起一道可怕至极点的剑光!
拔地而起,山河为之鼓荡,腥风血雨,北方有龙蛇歌唱,四面八方的赤风把这里包围,龙的吼叫,神的回声,仙的剑鸣,在一处风雨大界之中萦绕鼓震!
天公擂鼓,雨妾吹埙!
牲玉的胸前被一剑贯穿,玉石乱飞,而之前被他吞下去,差点死了的勾奉牵也在此时逃窜出来,他大为惊骇,但没逃两步,忽然感觉有什么在拉扯自己。
勾奉虔回头一看。
牲玉的胸口,那巨大的撕裂的,还在掉渣的剑口内,一片漆黑的死气向会收缩,而勾奉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全都被那柄剑的剑锋“捉”住了。
鬼神的瞳孔剧烈收缩,那张嘴在惨叫之前,便被豁然拉回!
牲玉的胸口又被一剑贯穿,他大骇起来,再一抬头,曱主叔已然要逃跑,早已把他抛离!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黑色血剑横空而过!
并没有璀璨的爆炸,有的仅仅是剑割裂血肉的声音,一具人形的尸骸从天坠落,曱主叔的鬼神本体惨叫着,被那柄血剑吞噬殆尽!
牲玉脑袋嗡嗡作响,他看到两剑斩杀两神不过瞬间。
他看到四面八方的腥风血雨。
他大吼起来,声音可怖。
这种景象,是自诩为白玉京使者的“仙人”?
这怕不是投靠了黄泉的鬼仙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莫测时天舞二日鬼门关开
“钓到大鱼了,可黄泉的法术怎么对他没用呢!”
这个仙人没有看上去那么羸弱,是他失算了,本以为是个境界不高,身体不好的病秧子,谁能想到病秧子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只伺机而动的恶兽?
牲玉看到两柄飞剑调转矛头,而那仙人坐在车内,他头上的精气神明贯穿云海,手指并拢,向自己的脑袋指来。
嗡——
剑的影子已经疾掠到面门。
两道耸人听闻的惊世剑气刮过,牲玉掏出那根杜伯之箭,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剐!
玉屑纷飞,鬼神之气逸散,两柄飞剑打来,那根杜伯之箭忽然自己飞起。
箭对剑。
两剑如击在铜山铁壁上,火花一瞬间将整个天空都照的通红!
牲玉呆呆的看着两柄飞剑暴退,其中那柄恶金打造的寒铁剑,似乎还出现了破损!
“好东西!”
他立刻大喜,也是没有想到这柄杜伯之箭居然真的如此厉害!
程知远的身边,两飞剑倒转回来,速度极快,直快要回劈到程知远面门时才紧急刹住!
尘埃向后大片的扬起,雨水与泥泞也都向后倒卷,嬴异人的汗毛被斩落,他不敢有半点异动,而程知远抚摸两剑,看到了嚣器剑上的缺口。
洗血嗡鸣,它是妖剑所以坚固,而嚣器,仅仅是一把铁剑而已。
虽然它是上代说剑人尸妖手上的铁剑。
但那位说剑人没有走出黄厉原便化为了干尸,可见他生前的水准,强的有限。
嚣器一直不是一把名剑,天下剑宗之中甚至没有人听过它的名字。
但此时面对把自己击溃的杜伯,嚣器的嗡鸣之声比起洗血还要更为巨大!
何等耻辱,剑击箭,居然为箭所溃?!
“好,好东西。”
程知远眼中,红色的那个点,击中到杜伯之箭上。
但就在这一瞬间,程知远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
他看到一个公侯模样的人,面容不清楚,这个人手里拿着一根相同的杜伯之箭....
然后画面快进,程知远看到这个公侯模样的人在对比一块残破的木头。
“大羿弓的碎片,是尧帝的彤弓,杜伯也拿的是朱弓.....”
程知远盯着那个木块,随后画面继续快进。
快进到一位大将拿着相似的一柄箭,但不是白色,也不是朱红色。
那是一柄漆黑的箭,它从朱红色的弓上被射了出去,击向对面的一位极其高大,拿着天子之剑的人!
那是周桓王!
流星割裂长空,招摇星震,北极天坍!
诸国联军阵脚大乱,天空中日食出现,苍穹不复!千里山河为此一箭倒悬!
周天子被一箭击落!随后天钟裂,天鼓灭,金挠碎,礼乐崩!
——
【繻葛之战,郑庄公仿制黄泉杜伯之箭,射落周桓王。】
【杜伯者,三十三鬼之第四位,号为‘魊’!】
这似乎是往世神的声音。
魊者,国之鬼魂,意为天子或者诸侯冤杀的,此国内最有名的人物。
杜伯是被周宣王所杀,当时国内有童谣流传,曰为“月将升,日将没;桑弓箕袋(箕草编的箭袋),几亡周国”。
宣王下令禁止弓箭的贩卖,由杜伯去做这件事情,但却又山野之民不知命令,进城卖弓箭而被杀,宣王以为言已应,不再追究,然而没过几天,国内大祭之野,宣王梦见太庙神主被西方来的一个美貌女人拐走了!
西方神女携太庙神主西去!老祖宗的神意和不明来路的女鬼跑了,这还了得?
宣王大惊,乃知谶语未消,立杀杜伯。
而杜伯就在这次冤杀行为中,对周宣王下了诅咒。
“吾君杀我而不辜,若以死者为无知则止矣;若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
程知远听往世神逐渐消失的声音,他把大袖一展,此时正好那杜伯之箭已然向下坠来!
嚣器洗血大震,剑气烁于地尘,欲与青天比较!
杜伯之箭划破长空,带凄厉之号,携九渊之啸,神鬼闻之,寒气大起,人圣知之,心乱如麻,百兽听之,惧怕而走!
万灵不可听闻箭声!
两剑被击破,嚣器剑锋断裂,洗血翻了七八个跟斗,而杜伯箭已经击中程知远!
锵!但在此时,十三柄白玉剑已然凌于二剑之上,如一片圆扇,把杜伯箭绞在剑锋之中!
周贞定王十三白玉剑!
程知远的眉心被箭威击中,十三白玉剑都没有完全拦住,只觉得脑袋里昏沉震荡,眉心中就像是玉镜裂开一样,淌出一片殷红鲜血。
幸运的是,他反应够快,否则刚刚如果没有拦住箭气,那么程知远恐怕又需要往世神明拉一把了。
程知远咬牙,把手掌一握,十三白玉剑押着杜伯箭,剑锋画圆,向天空猛然一卷!
割裂的声音,挤压的声音,杜伯箭上冒出诡异笑声,凄惨而又可怕,此时回荡于山谷,裂于此方人间!
【“周天子!”】
杜伯箭中出现的怨恨之声,响彻不停,绕天云空汉而转,冥灵不灭!
程知远两只手拍在一起!
咚的一声,十三柄白玉剑彻底将那怨恨之声绞杀,但杜伯箭仅仅是失去了催动力,它本身的威力仍旧存在。
【好东西!】
似乎是睚眦与往世神同时在说话。
他们看到这根黄泉鬼箭,惊喜莫名。
牲玉看到那柄箭折断了,被十三柄白色的玉剑斩成两截!
“怎么可能,那道人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这厉害到极点的杀天子之箭,怎么会被寻常的玉剑所斩?
这可是....罢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道人欺我!”
他心中气愤至极,说好的这柄剑可以杀一切众生,一生只能用一次,然而如今却没有杀掉那个仙人,这算什么宝物!
转身便欲逃走,但是下一瞬间,狂暴的风突然捉住了他。
那些风之中就像是有手掌,拉扯着他的衣角与臂弯。
牲玉感觉到无可匹敌的拉扯力,他大吼一声!
“龙蛇。”
这不是他的声音,他大吼,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是仙人呼喊。
牲玉看到那些风化为龙与蛇的模样。
他们缠着自己,向人间坠去。
牲玉狠狠摔在地上,他不需要抬头,他看到那个仙人站在自己的眼睛上方。
不,是自己的头在他的脚前。
阴天晦雨,剑锋沉重,插入了脑袋。
——
马车的印记遗留在泥水之中。
破碎的玉石无法重组,程知远拿起一块玉石,这块玉石瞬间炸碎成粉末。
里面露出一片坚硬的竹简。
上书【周天子延百四三年九月初六,天有阴雨楚信阳霊山里荆棘山隘口鴩枰道,吉凶祸福,大福——】
程知远把竹简背面反过来。
【莫测时天舞二日鬼门关开!道人安期生留!】
第三百九十四章 盛情难却
秦国章台,甘泉宫。
义渠王瞪着眼睛,不甘心的看着那床榻上的女人。
他的脖颈下放置着一柄宝剑,他的手足都被剑锋挑断,而义渠王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引诱他,勾引他的女人,居然早就对他起了杀心。
他到此时才想明白,然而已经后悔莫及。
“是秦国赢了。”
义渠王的声音莫名的诡异:“你不是阳世人。”
女人收拢落下的衣服,她的身边,有数柄宝剑游荡,隐隐卓卓,似乎有一些虚幻的黑影,裸露着青白色的眼睛。
“我是楚人,也是秦人。”
女人如此说道。
义渠王发出笑声:“人间没有你的位置。”
“我在下面等你,我会化为厉鬼......”
女人瞥了他一眼:“化为厉鬼,被我所控,为秦而战么?”
义渠王摇了摇头,他的七窍都溢出血来。
女人的眉宇之间出现怜悯:“今年义渠大灾,你放心,秦王攻下义渠之后,定然视义渠之民为自己之民,与秦人无二。”
义渠王的脑袋轻轻掉在地上。
“何以如此狠毒.....”
最后的声音昭示着这位王者的死,以及他的不甘。
女人闭上眼睛,她在此刻又听到了诡异的呼唤。
是它们来了,它们就要回来了。
芈八子的眼中充斥着恐惧,她紧紧的抓住床榻上的被褥,感觉到胸口阵阵烦闷。
她再抬头,义渠王的脑袋已经不翼而飞。
四周的鬼影在移动,它们似乎看到了什么,开始把芈八子护在中央。
她听到那些家伙的呼喊!有叹息,有狂暴,有凶厉,有阴森!
“莫测时天舞二日鬼门关开!安期生不负我等!”
————
嬴异人对程知远道:“安期生,我曾经听我的兄长嬴渐说过,他人称千岁翁,安丘先生,琅琊阜乡人,师从河上丈人,有人曾在东海边见过他。”
“在辽东看到过,东海(渤海),乘巨鲸遨游于波浪之间,他是很多方士心中的圣人,亦被视为外丹道的祖师之一。”
程知远点了点头:“大化学家么....没想到是个有真本事的【道人】。”
安期生这个名字,如果不是特意去了解的话,或许也没有多少人听过,就像是浮丘公,毛翕公,卢侯二生,韩终等方士之名,也仅仅见于史记等古书内,若看的不仔细,很快就会掠过去了。
多数的人,大概只知道徐福,毕竟这位的名气和其他人不是一个级别。
“身为方士的信仰祖师,却不传给方士们真正的道术吗?”
程知远在讲,嬴异人道:“我听说,道人之术,一种法门只有一人,也就是说天下不会出现两个相同的道人,也没有两种相同的道术,道术的力量来自于天下之下,不是人间的法。”
“天下之下,今人称之为龙渊。”
嬴异人猜测道:“或许安期生的道术,就是【丹】,但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能炼仙丹的人,所以那些方士的研究自然都成了把戏。”
他是看过程知远解析炼丹术的,所以异人如今对于炼丹术的感官也就是那么回事。
不过安期生不同,他是一位真正的“道人”,有神鬼莫测之法。
“莫测时天舞二日鬼门关开......莫测时……何时?”
程知远把竹简收好,随后开始打扫战场,检查这里有没有问题,他抬起头,远方的山野中,有数道鬼神气正在疾掠而来。
嬴异人建议道:“先生不如杀进去吧,这些鬼神也太不知好歹了。乡野邪神,即使斩杀也不会开罪神门.....先生持天子卷宗入楚,只要东皇太一还想争夺至高天帝位,他就不敢阻拦,只要天礼还存在一天。”
程知远:“我心中亦是如此想的。”
他抚摸着嚣器剑,剑锋已断,程知远不免难受,心中计较,回去得好好求求越王,让他给自己修一修....就是不知道勾践帮忙的价位几何。
有天下六大铸剑宗师之一的越王勾践在,程知远不必舍近求远,去找楚地的铁匠。
虽然楚国有欧冶子,干将的遗泽,但是他们二人似乎并没有把铸剑的手艺传承下来,因为根据程知远知道的故事,干将的儿子应该死了,变成了三王墓里的某个烂头。
这也就意味着干将的手艺应该是绝了传承。
“东海道人安期生与黄泉有勾连,道人的立场暧昧不清,难以说明。”
程知远并起二指,洗血剑应声而起,狂暴非常。
浩大死气从剑锋上透露出来,程知远是道:“伐山破庙非我本意,实在是地主家盛情难却,去吧,杀个痛快。”
洗血剑飞天而去!
远方赶来的几神之中,白崭舞忽然心中一凛,他伸手抽出一柄长剑,紧随顷刻,一道血色霹雳已掠至眼前!
他手中草剑折断,脑袋被绕了一圈,鬼神气喷洒而出,白崭舞大惊失色,骇无神颜,连连挥舞断剑后退,而暮山里三神姗姗来迟,刚一定神,看到天上黑气暴涌,紧随其后便是一声凄厉惨叫。
白崭舞被洗血割断,露出其中隐藏的本体来。
出人意料,这家伙的本体居然也不是血肉,而是一柄剑!
洗血发出波动,似乎很感兴趣,而白崭舞倒退,看到暮山里三神来至,顿时大喊:“快!快帮我折了这柄妖剑!”
妖气冲天,震乱云霄,暮山里三神看到白崭舞差点被砍死,顿时心惊,第三神虚屠要上前相助,然而第二神虚骨却把他拉住,同时对他,以及对第一神虚岩道:
“我等来了,怎么只看到白崭舞在挨砍,却不见剢蛇神?”
虚骨之言让隔壁两人清醒,第一神虚岩道:“这黑心的家伙怕是想着浑水摸鱼?”
虚屠咪起眼,对远方天上打哈:“白崭舞!让剢蛇现身,我等好去助你!”
“你也是他叫来的吧!他人在何处!”
白崭舞大骇,同时痛骂,几欲呕血:“我哪里知道他在何处!快快救我!”
虚屠:“好你个老小子,怕不是在和他联手算计我等!这妖剑哪里来的?我等只听说路过是个百年不遇的幼仙人,这和妖字八字打不到一个竿头!休要欺我!”
他是大吼,但也在观望,因为退一步说,白崭舞被那妖剑杀了,其实也是好事情,这样他们就可以接受草迁里的地盘了,包括那里的黔首信徒。
暮山里太小了,他们早就想要向外扩展扩展,只是碍于神门定下的界域规矩,不好明目张胆的去打杀。
第三百九十五章 月退于蚀
程知远的眼中,遥遥见到洗血与白崭舞的交战,后面那个鬼神,居然又是一柄宝剑?
“楚国多宝剑,古人诚不欺我。”
他手臂一震,远方的洗血得了命令,顿时妖气大放。
如当年在狐祁山用的那样,四周天地迅速黑暗下来,血色的杜鹃鸟振翅高飞,雷音沉闷,赤光烁烁,白崭舞被隔绝,他瞪着眼睛,还在向暮山里三神求援:
“你们这三个庸犬!气死乃公了!”
当然这句话是骂出来的,第三神虚屠听了便很不高兴,那片黑天把白崭舞包裹进去,在三神的眼中,白崭舞所在方位就像是被遮了一层幕布,飘飘忽忽,晦之气与明之气交错循环,远观并无异常,但近看方知前方有一处虚幻气界。
第三神虚屠知道,自己三神所在的位置并无大碍,但如果再向前去两步,恐怕这阴天就要变成黑天了,而四周的景色也会变的张牙舞爪,如妖魔从生一般。
“剢蛇不见,霊山里牲玉,苍山里二神皆不见....白崭舞受困于天......”
第一神虚岩神色阴晴不定,本来他们是来这里蹚浑水的,可眼前的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鬼神之气萦绕于天空,既不愿意前进,也不甘心退走,一时之间竟然两难了。
“总要捞得些好处,不然这阴神身出泥胎而来,耗费的香火谁来承担?”
三神不甘心无功而返,故踌躇不去,而在妖氛内的白崭舞惊骇不已,他发现自己的鬼神气在不断被那柄妖剑斩落,阴神之属对于妖类之属抵抗能力极低!
“恶孽!恶孽!”
他大骂起来,但随着妖剑又一次翻舞,他的骂声立时变成了求饶。
“莫斩了,莫斩了!饶我一命!”
白崭舞骇然,告饶道:“剑兄放我一马!我愿为你驱策,愿为你驱策!”
他手足无措,心中灵光闪动,随即颤抖道:“等等!等等!那外面还有三个鬼神,您随我来,我愿为您前驱,斩那三鬼神头颅献上!”
嗡——!
————
白崭舞的精气神明低落,他眼神浑噩,此时外壳虚幻,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还是剑模样的时候。
他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剑的名字?
他不是什么传奇的名剑,也不是什么天下无双的铸剑师打造的,铸造他的人与欧冶子,干将自不能相比,楚国多铸剑之人,吞并吴越之后,这些铸剑师便越发多了起来。
曾经铸造他的那个剑者,把他以崭为名,通古字“巉”,意思是山峰高峭,绝势险峻。亦有崭绝之意,即此剑超群不同寻常。
而这个舞,绝不是跳舞,歌舞的意思。
山海经中有言,刑天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而舞之。
这个舞是挥舞的意思。
“崭舞,匠人氏白,故称白崭舞。”
“月退于蚀,洗山为剑——崭岩郁郁势参天,下有幽幽百尺泉。”
白崭舞豁然抬头,它目光浑噩,感觉自己的把柄被人抓住了。
“倒是可以代替嚣器为我暂用。”
暂用?
白崭舞不免心中古怪,好歹是鬼神之剑,如何只称得暂用?
嚣器?这是什么剑名,如此嚣张?
嚣者震世四方之声,器者大形载覆之物。
如此一比较,崭舞倒是显得小气了。
“汝是....何人?”
他也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状态,他记忆中,最后响起的声音是那柄妖剑的愉悦铮鸣。
死了还是未死,这是山危界吗,是自己的精神依托泥胎还短暂存在?
“泥胎还是去了吧,打碎了桎梏,与我同去不好?”
白崭舞无形的龇牙咧嘴。
你到底是谁啊?
“我?”
那个奇怪的声音从漆黑中回荡起来。
“一个不知其何所来,亦不知何所去之辈!”
“我乃南华真君座下说剑人!”
————
黑幕退散,暮山里山神愣在原地,而第一神虚岩的脖子上,已然横上了一柄利剑!
那是一柄苍白的剑,中央开一道槽口,里面用的是碧绿色的翠玉镶嵌,整体上是有四尺九寸七分,保持了楚国一贯的长剑风格,但是比起标准的五尺二寸剑来说,又要稍稍短了一些。
碎草被掀起,剑的锋锐直接从虚岩的咽喉扎了进去!
鬼神气暴动,如大河泄洪!
“大兄!”
虚骨大惊失色,他嗔怒而动,眼睁睁看着那柄剑穿过他大兄之喉,而此剑击破血躯,竟使得鬼神之气暴走,不受控制!
虚岩张口,但那柄苍白镶玉之剑在虚岩的脑袋上猛地一转!
鬼神头颅冲天而去,余下鬼神之气尽数被那柄苍白镶玉之剑吃干抹净!
嗡!
天边黑色的妖剑飞来,似乎很满意此时的状况,而虚骨虚屠倒退,第三神虚屠既惊且怒:“白崭舞!你要做什么!”
“你这厮之前果然是在演戏!”
回应他怒吼的,则是一道凶冽的剑鸣!
——
程知远咳了一声,满意的很。
“好剑。”
他没有转身,身后却响起一声凄厉的啸!
黄蛇龇牙咧嘴,一口咬在那条大青蛇的尾巴上!
程知远对吓了一跳的嬴异人道:“古时天神,耳两青蛇,操红蛇舞于沧海,如今青蛇来投,二蛇齐至,合该是你的缘法。”
嬴异人脑子里嗡嗡的,指了指自己。
程知远肯定道:“是你,没错了。”
后面剢蛇被黄蛇咬的满地打滚,它厉啸嘶鸣,发了狠辣,一口把自己的尾巴连同黄蛇一并吃了!
巨蛇断尾,大青蛇眼中狰狞浮动,向程知远一口咬来!
声音隆隆而动!
“汝剑一断一离,无剑剑客,与硕鼠无异!”
“阳神在我,不在他人!”
大青蛇神色狰狞,吃了程知远,它就能褪去阴神身,成为真正的阳神!
大约就像是上古时代,禺稿山山神所说的大阴与大阳。
程知远若是说起来……
不也是阴神之一吗!
异人拔剑出来,神色惨白,程知远的右手拍在它山剑上!
剑柄握住!
大青蛇张开的血盆大口僵住,蛇躯翻腾,腹部涨起,轰隆一下炸开!
黄蛇嘶鸣着从里面溜出来,大青蛇的血肉之体被破,从内而外,鬼神之气不受控制的暴涌出来!
他抬起蛇头,天变昏暗,有一柄石剑当头斩下!
第三百九十六章 终年吃人
大青蛇被它山剑砸的四分五裂,鬼神之气胡乱飞舞,紧跟着程知远开口一张,如鲸吞四海,那浩荡的鬼神气全都被他吃了下去!
没了鬼神气,大青蛇的眼睛几乎瞪出来,他的性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他的生根也从外界的**衰弱体现出凋零态,鬼神气失,阴神之身尽废,此时他惊恐不已,然而蛇脸上全是悔恨与痛苦。
“终年吃人,如今却被人吃。”
大青蛇积蓄了许多年的精气神明,是吞噬了极多的剑客,黔首得来的,牲玉神曾经暗中发现了他的野心,就是因为他过于贪婪,吃人太多露出了马脚。
蛇皮很快就如松了气的羊皮筏子,迅速干瘪之后,好好一只大蛇竟然只剩下一副皮骨。
“嘶嘶!”
黄蛇很兴奋,它游过来,找到大青蛇的脑门,在某个位置把自己的尾巴高高举起,随后对着那块眉骨狠狠一插!
随着黄蛇尾巴举起来的,是两块青蛇玉坠。
“天神的象征。”
程知远望着这两个玉坠,想起山海经中诸神的描述,不论是诸山之神还是四海大神,亦或是那位圣皇启.....他们的耳朵上都带着这个玉坠。
不过自己上一次的梦境之行中,圣皇启并不是以真身出现在自己身前,故而并没有看到他耳朵上挂着这个蛇,而自己与禺稿山山神耳朵上都没有这玩意,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南禺山、禺稿山,地处于南方,而在遥远的山海经年代,这片土地可谓是瘴气横行的蛮荒地区。
玉蛇这种装饰,应该普遍存在于中原地区的山神耳朵上。
那时候对于中原来说,自己和禺稿山山神都属于蛮夷小神....嗯,圣皇启似乎也是这么称呼的自己的。
“这条大青蛇也有缘法.....上古时代天神的象征都被他拿到了,也或许是因此而生出了取巧之心,妄图吃掉我来一步登天,成就阳神。”
程知远把两个玉坠丢给嬴异人:“青蛇红蛇已齐,你这架势也与上古天神无异了。”
嬴异人不知道该作何等表情,只是砸了砸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至于我,也有收获。”
程知远心念一动,远方飞来两道剑光,洗血自行归鞘,锵的一声之后,便是崭舞剑飞来。
程知远单手捉住,手腕一抖翻了个剑花把这柄剑压在背后,剑尖向上。
一道寒芒从剑柄处升起,直破云天至剑锋上!
嗡——
剑刃轻颤,四周草木闻之则俱避,不敢近前。
“好剑,确实可以暂代嚣器。”
程知远的指压在剑刃上,轻轻一擦,同时把剑翻转过来,伸指从玉槽中抹了一下。
鬼神之气依旧留存于这把剑中,但同样和远方的某处村落还有隐隐的气息联系。
“泥胎未碎,还不愿意自行挣脱吗?”
程知远道:“不与我同去?”
崭舞剑不发出半点声音,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但事实上只不过是犹豫不决罢了。
程知远在剑刃上叩指,敲打第一下。
他看到了这柄剑铸造的过程。
“你的铸者把你命名为崭舞,直白翻译是‘绝世凶险之挥舞’,月退于蚀,洗山为剑,你若是不愿意和我走一段,我也不强求。”
程知远道:“但你要知道,世上铸剑者不一定最懂此剑,握剑之剑主亦不一定能与宝剑心意相合,唯独在我手中,世间万般仙剑神剑,都能尽出所长,不为其他,只因为我乃说剑人。”
“于群剑之中,我乃万中无一之剑主,与其在这里当个没什么前途的鬼神,不如跟我同去,日日蕴养之下,或许有朝一日,你能成就一柄世间传颂的仙剑呢?”
白崭舞轻轻颤了一下,随后似乎是认命一般,发出沉重浑浊的剑鸣。
其大意是他已杀其他鬼神,既然如今生死不由得他做主,那好死不如赖活着,便跟了你又如何,眼下便全凭你做主了。
“好!”
程知远把剑一划,剑锋翻转,翠玉剑槽中犹有殷血渗出。
白崭舞知道逃也逃不走,很可能被洗血击断,之前又看见程知远一口吃了青蛇的鬼神气,心中断定这个仙人不好惹,再说之前被对方掌握时,那种剑与剑主几乎完全契合的感觉,也确实是他从来没感受过的。
既然这样,跟着走了倒也不亏什么,形势不如人,不得不低头,好在剑主是说剑人,这么心中一安慰,倒也觉得没有什么毛病了.....
“如今我手中没有第四柄剑的剑鞘,便委屈你,用蛇皮包一下了。”
程知远如此说着,随后开始把那条大青蛇的蛇皮扒下来。
崭舞的剑刃极其锋利,程知远在用这柄剑剔蛇皮的时候,也在第二次熟悉崭舞剑内部独有的那种剑势。
“倒像是传说中的草字剑诀。”
程知远不由得嘀咕了一声,当然这个草不是真的草,不过也没有斩落日月星辰的力量。
崭舞的剑势就如同它的名字,其中意义体现在一个“摧”字上!
刑天操干戚而舞之,斧钺当天之怒火,剑为斩恶之兵,是兵之君亦为兵之祖。
摧毁一切,剑作为天子五兵之首,既然为兵之首,便是为了摧毁而诞生的。
崭舞者,山陵崩塌,绝险的峰峦,持剑者舞于山崩之中,其势上可参连天,下可裂三重泉。
三重泉乃是鬼国之一,就像是九天有各自的传说,黄泉内有九渊九狱,同样在各地,也有不同的鬼国....如酆都,罗浮,黄泉,忘川,蒿里,三重泉.....在更加古早的时代,在北方长生之土还没有被发现的年代,那时候夏朝的人们,认为北方的尽头就是黄泉,那里存在的是鬼国之人,虽然后来证实,长生之土也仍旧是阳间,而所谓的鬼国不过是游牧族“鬼方”而已.....
蛇皮被剔下,不需要太多,崭舞剑很快就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剑鞘”。
虽然这个剑鞘显得有些怪异.....而且让程知远莫名想到另外一把剑。
那是相虺的“青厥剑”。
于此同时,远方的草迁里,在被七八个楚人供奉的小庙宇里,一尊持剑泥神忽然眉心开裂,很快便布及全身,而后在楚人惊恐的注视下,骤然坍塌,化为一片烂泥。
第三百九十七章 轩辕十四
当马车的轱辘碾碎了泥沙的时候,车辙很快被抹去,而在这片小小的荆棘山前,也不会有人注意,地上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泉眼。
咕咚咚的向外冒水,但是并不大,大约只有三岁孩童的虎口大小。
在泥泞的野外,一点也不起眼,小到甚至没有动物靠近过来。
泥水之中渐渐生出白色,也不知是霜还是.....毛。
往来于这条路上的人并不少,在程知远离开这里的第五天,有一队人马经过了这里。
他们咋咋呼呼,声音很大,似乎是北方的商贾,要从这里前往冥厄之塞,到后面楚国的繁华城邑做生意,于是很多人,包括很多骡子,马,羊,全都从这片还没有彻底干透的泥泞地段走过。
他们似乎是魏国人。
他们的脚,鞋子,牛羊的蹄子,马与骡子的足,不断的,纷繁的从那个小泉眼上踏过去。
这队大约百人的大商队离开了。
他们每一个人,或者说每一个生灵的身上,都沾满了他们感觉不到的气息。
黄泉的水顺着他们足迹蔓延,向着远方雄伟的冥厄之塞攀爬而去。
商队的人们说说笑笑。
阳世与阴间的夹缝中,有无数披头散发,双眼空洞的活死人夹杂在他们的商队中,与他们并肩而行。
阳世的人看不见这些人。
活死人们眺望远方的冥厄之塞,他们看到那座雄伟的关卡上,有一尊浩大的巨影镇守。
这让活死人们感到愤怒与焦虑。
天下九塞之一,位于楚国的冥厄之塞,是从没有被攻破过的雄关。
而在他的边上便是另外两座雄关,大遂之塞与直辕之塞。
三尊巨神成犄角之势,共同拱卫着楚国的边境,成为楚国面对北方的第三道防线。
自古雄关难以从外部攻破,但可以从内部入手。
在那个小泉眼中,黄泉的死气正向阳世渗透,有更多的鬼人在注视着那座冥厄之塞。
“楚地信仰鬼神,若没有东皇太一在,确实是绝佳的降世之所......”
“中原天帝聚集过多,又有三位消逝的天帝遗留之器镇压,我等前去,或为天齐所见,或为帝辰,或为昊天....若为诸天帝所见,则事败矣。”
黄泉眼中有声音,但阳世的人却听不见。
泉眼边上有一只小虫子趴着,晃动着触角,眨巴着复眼。
小虫子听了很久,突然在此时飞走!
黄泉眼中的声音一下子沉默了,直至大约一刻之后,才有愤怒的响动传来,那是跨越天下之下的鬼啸。
“杜伯,我们的话被人听去了。”
“......虫神么....剑阁之主,不必理会他.....没有昊天上帝,八神不过是摆设,你难道会怕八个残废吗?”
“大厉之鬼,何以如此怯懦!”
“这和安期生说的不一样......剑阁主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的主人越发繁多,而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口吃的小姑娘。
“虫....虫子.......讨厌.....恶心.....”
————
是夜。
楚国某个地方出现了妖。
嫁衣女鬼永远是不过时的妖魔,天下的负心汉亦极其之多,楚地的民风与其他地方又不一样,不,或者应该说整个东周时代的风气都不是那么的严肃与不苟言笑。
野合常有,汉高祖也曾上过寡妇不认账,这些事情在这个时代都是小问题。
只是这一次,嫁衣女鬼刚刚杀了七八十号人,天空中就有一颗星辰闪烁起来。
在她的妖氛范围内,有人出现了,嫁衣女鬼依旧用那磁性的御姐音去勾引,然而等来的只是一道把她劈成两截的剑光。
那是一个白脸的年轻人,身高八尺,手里提着一柄六尺大剑。
仙气从来不吝惜对妖魔的赞赏,一般都会赐予它们干净利落的死亡!
“轩辕十四。”
白脸高大的年轻人转过身,看到了那个来寻找他的人。
他的剑舞了起来,高高举起。
远处的仙人后退,而轩辕十四放声大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庚桑楚,我与你合不来,不必强求!”
庚桑楚道:“你来此人间,难道仅仅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快意吗,如果说斩杀妖魔可以让你感觉到快乐,那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挥剑向更大的妖魔呢?”
轩辕十四道:“如果你的道理是世间正确的道路,那么为什么去请说剑人的时候,你不自己去呢?”
庚桑楚讶异:“你知道?”
轩辕十四道:“楚地之上,还有什么消息是我不知道的么?”
庚桑楚:“我会在朝堂上说服他。”
轩辕十四嘲笑:“然后如屈子一般跳江而死吗?这可确实符合你的人设。你自诩为民心所向,但却不敢去稷下的三尺之地游说?”
庚桑楚:“既要革新世间,那必要产生阵痛,亦有很多人会因此死去,黔首,庶人,贵族,王侯......起码我的屠刀只向贵族,楚国的贵族最多......成效也最快。”
“这将会是一个大同之世,这将会是一个自然有道之世,天子是天子,不再有诸侯与君,天子是代天给予诏令,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把天下视作自己的私有财产.....”
“徐无鬼正是因为自私自利才会输给说剑人。”
轩辕十四:“我也很自私,我自己好就是了,你别打我的主意,你这个狂信徒,别让我去抢夺那天子的信物,否则我会一剑把你劈了。”
庚桑楚的神色很是遗憾:“我并没有让你抢夺天子信物,那是愚蠢的行为,我不是辛卯子那种傻子......”
轩辕十四要摇了摇头,鼻腔中发出的声音都是嘲笑与讥讽。
大同之世?人人相同,那谁来作为领袖,那谁来引导众生前进?
他从地上捡起那个嫁衣,向庚桑楚丢过去。
“送你了!穿上滚吧!”
嫁衣落在庚桑楚手中,这在任何一个时代,把嫁衣抛给大丈夫,让他穿戴,几乎都是**裸的羞辱。
如果你希望天下大同,又怎么不会穿这个嫁衣呢?
轩辕十四转头,他瞪着眼睛,因为庚桑楚真的把那个嫁衣穿上了。
轩辕十四的脸一阵黑,他憋着气,硬生生道:“你是个狠人......说,不抢天子信物的话.....你要砍谁?”
他服气了,就这一次。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不服王化
楚地,庐山。
高耸巍峨的世间极圣之山,庐山本不高,但自从有位圣人把他拔高之后,庐山便变得比天都要高了。
在楚王回宫的第二十五天,程知远离开荆棘山隘口的第二十天。
楚国的大军由令尹庄辛率领,他是楚王的心腹之臣,亦是他,曾经在楚国大败给秦军之后,陈亡羊补牢之策,使得楚王收东境兵十万余,复江南地。
他被楚王封为阳陵君。
庐山之下,庄辛抬手,这里是庐山的东平道,红尘巨门不在这一侧,那高渺巍峨,雄壮无比的庐山,人在“他”的脚下,就犹如蝼蚁仰望天神。
东平道不能跨越,因为东平道之后,有无数隐居在庐山下的剑客。
其中有很多,乃是天下剑宗。
剑宗们对于攀登庐山有近似于魔的执念,他们常年居住在庐山的脚下,试图以各种方式突破庐山上的阻挠,而他们也是世间与青火接触最多的人,其中甚至有几位剑宗,已经不能离开庐山,回到人间。
庄辛不允许大军过去,然而此时,军队之中,却有人出声反对。
那是屈氏的一个小辈,年纪很轻,器宇轩昂,但同时也心中满是傲气。
“大王的命令可不是开拨到东平道!这里距离真正的庐山隘口还有十三里地!”
十三里中,东平道就有三里,而前面的十里,被视作东平道外的桃源,不允许外人踏足。
“山里有谁,阳陵君都不敢前行吗!这里可是楚国!”
屈尉的语气很不理解,亦十分不客气。
庄辛缓缓吞吐词语:“不可,不行,不敢。”
不可是不可靠近,不行是不能够近前,不敢……那确实是不敢了。
庄辛是个猛人,虽然他自己不这样认为,但是楚国朝堂上下许多人都是这样觉得的。
然而如今就是他这样一个猛人,却止步于庐山脚下十三里处,再不敢靠近了。
“东平道是禁区,你以为真的只有十三里?”
庄辛呵斥他:“到底是年少,你可知进入庐山有三个门槛?”
“一是有儒门六德其一方可进,因为仲尼作春秋,故而参与过当年拔山之事,所以方有此考校。”
“二是进入之后,将踏足万丈红尘,天下剑宗中,不少人采桑露而沤荨麻于此,红尘滚滚,犹如枷锁,不得脱身。”
“其中有一条路,是为红尘陌路,有至尽头,后面是无尽青天。”
“这是第三关,之后才是庐山。”
庄辛冷冷道:“十三里东平道,庐山四方道其一,你以为是这么容易走的么?”
“庐山未开,时机未到,里面的剑宗是出的来,外头的人却不能轻易进去。”
屈尉怏怏不服,冷笑道:“我看是阳陵君怕了,庐山真正险恶之处在于山腰而不是山脚,世人皆知。如今还离着庐山十三里就说什么不可近前……”
他大手一挥一握:“天下剑宗再厉害,能敌我一万精锐?”
“古时传说袁公,越女,干将,无终之剑能一气破甲两千七百,但这也就是圣人之下的极限!”
“我楚**队,有神威护佑,不是寻常剑气可破,亦不是吴国的低劣军马!”
“庐山脚下非楚国之土焉?”
屈尉心气很高,他对庄辛道:“阳陵君不敢近前,在下却想着看一看所谓万丈红尘之景!”
楚国的军队并不是国家调配的,其中很多是“县师”与“宗族兵”,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私兵”。
楚**队的组成在楚武王建立“县”之前,分为王卒和私卒。王卒,顾名思义这是楚王直属部队。私卒,就是楚国那些大族自己家的私兵,其中类似若敖氏、斗氏、屈、景、昭这样的大族,他们家的私兵人数和战斗力都是很可观的,这些人多以乡党为兵源,也就是所谓的“子弟兵”。
而在楚武王创立了“县”之后,楚国又多了县师。县师,也是楚王隶属的部队,不过他们的战斗力略差。这一点上很多朝代都有类似的情况,最著名的就是汉朝,庄园,坞堡内家族之兵甚至可以与一个县城的驻守军队相媲美,而且斗志,战斗力都远远胜过地方守备部队。
毕竟吃的是私粮,另外一边是公家的部队,在这个没有所谓信仰的年代,人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自然就没有多少积极性。
楚国信鬼神?但不代表可以为了鬼神拼命。
众所周知,边疆军战斗力大于守备军,如今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今年景氏的大将景阳率军北上救援燕国,楚国最精锐的部队被调动,庄辛所带来的先锋军,自然就多以私兵为主。
屈尉冷笑一声:“儿郎们,随我近前!”
他身后起码有四千余人哄然响应,庄辛的脸色难看的很,屈氏是大族,故而这次屈尉作为屈氏年轻一代的统兵人物之一,宗族中有让他前来历练(镀金)的意思,看守庐山的任务又不重,也不会和秦军交锋,最多就是逮捕一下周围的巨盗野神,屈氏祭拜东君,天空的太阳能够庇护他,遇到野神根本就不惧怕。
屈尉心高气傲,此次被推出来,却不甘心就在这里当个听人话的点头鹅,故而他心中酝酿要做些事情,眼下正好是一个正当的动手理由。
不服王化,不服管束,国中之国,不听调遣?
在楚国,各路军队虽然都是私兵成军,但是也都要听从,恭顺于楚王室的调令。
庐山下的天下剑宗们,算个什么东西?
“不服我王教化者,讨之!”
楚国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春秋之前,不服周王之道,春秋之后,最重周王之礼。
对外自称蛮夷,对内自称礼乐之邦。
“屈尉!我以主将的身份命令你,给我安静待着!”
庄辛大怒,呵斥,而屈尉梗着脖子,大笑道:“阳陵君,你怕什么!”
他大吼一声,后面立刻有数千士兵随他前冲!
“混账小儿!”
庄辛瞪着眼睛,屈尉于此时已然率军冲进了东平道!
就像是一块巨石被投入了平静的湖水之中!
无数道锐利的剑鸣,于此时此刻冲天而起!
第三百九十九章 殷其雷者
轩辕十四的脚碾在一处空洞的泉眼,那里面的浊流已经流逝殆尽,高大的白脸年轻人蹲下来,抓了一把这里的泥土,碎碎念叨了两声。
“东海蓬莱安期生......他敢在人间开鬼门关?”
轩辕十四的脸色显然很不好看,安期生的动静,似乎庚桑楚早已经知道了,但是自诩为楚地小灵通的轩辕十四居然连这个家伙的活动与存在都不知道。
这可真的是打脸,刚刚才在庚桑楚面前装了个**,这就丢人了。
那个小洞已经成了普通的泥洞,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轩辕十四望向冥厄之塞,他看到这种雄关上挂着无数的活死人。
但是阳世的人们看不到那些活死人。
如果他们能进入山危界,也就是精神世界,那么透过精神世界可以看见,那座人间的雄关,此时倒有点像是阴间的界牌了。
“安期生,尔母婢也!等乃公捉到你,必把你以鼎烹之!”
轩辕十四怒不可遏,一脚把那个曾流淌过黄泉水的泥洞踩的凹陷下去。
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四周的动静,仿佛有无数的脉络被他牵引,从天空笼罩于大地。
有仙气沸于丘陵,起落于大泽,上应一颗璀璨天星。
他的目光望向冥厄之塞的后面,在他的观察中,那道脉络向着西南方向无限延伸而去。
轩辕十四抿了抿嘴角,心中暗骂不止。
九天帝之中,清微天帝的神踪术是极好用也是极好学的追人之术,然而清微天帝的故事已经被东皇太一抹去,在这里动用神踪术,无异于把自己的传承暴露给东皇太一。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东皇太一,尔母.....尔无母.....”
轩辕十四的眼睛忽然一凝,望向遥远的庐山方位。
冲天的剑意,让他汗毛乍起!
“天下剑宗,第五,第七,第十六!”
————
燕国,诸国之军进攻,楚军来援,秦军派遣部分,很快就在燕国的上谷郡附近爆发了大战。
而预定的攻击地点是在雍丘。
燕王城内,燕惠王被成安君公孙操杀害。
事情紧急,燕太子临危受命,被推举为燕王。
北地的震风之中,燕王(武成王)向天发起祭祀。
齐韩魏的联军听到天空中传来隆隆雷震,他们抬起头,天空阴沉,仿佛有鬼脸凝聚于其中。
天公的眼睛睁开了,一只独眼盯着人世......
这只眼睛是灰色的,里面的瞳孔是血红色的,瞳仁则是诡异的苍白。
与程知远背上的往世神明极其相似!
但是更元始,更疯狂,更无理智!
三国的军队开始退却,连楚军,秦军也惊讶的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密密麻麻的饕餮纹,又像是蜘蛛网般的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那只独眼三重叠叠,众生不敢与其对视,似乎只要看上超过一个顷刻,就会陷入永恒的疯狂与混乱之中。
大地上,丘陵隆起,一块又一块,就像是鼓起的脓包。
灼热且带有硫磺剧毒的气息从地底喷涌而上,三国联军很快发现,不断有士兵倒下,那灼热的,滚烫的气息,甚至让大地都裂开,当中橙红色的,金灿灿的,带着殷红夹杂的浊流,就像是大地的血!
公孙操在燕王城中,他感觉到这一幕,他正襟危坐于祭台下,仰头看着燕王(武成王)的背影,露出了满意的笑。
“殷其雷!.......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公孙操高唱起来,拜下道:“我王圣明,动用无终之法,使诸国联军退却,保我燕地百万生灵,不必遭战乱荼毒,功载无量也。”
年轻的燕王转过身来,他手中哆哆嗦嗦捧着一柄剑,上面被浇筑鲜血,那是他父亲燕惠王的心头血。
“献给无终山的祭品,便是王的心血!先君无道,不为世人喜,屡犯大错,使得乐毅奔齐,又使昭王数年灭齐苦工毁于旦夕之间......”
“如今齐、韩、魏,三国攻燕,燕国弱卑,不得已求救于楚,然三国请救于秦,秦亦出兵击我渔阳,雍丘,上谷,燕国疲敝,不足以与诸国相抗.....”
“王者之力不足以挽天之倾倒,燕国之力已不足以解民性命之倒悬,故如今,操,僭越杀王,失礼失道,却是为了燕国百姓着想,为我燕国社稷计!”
公孙操的眼中,闪烁起阵阵诡异的气,既不是仙,也不是鬼。
纯粹的混乱与无秩序的“道”!
无终子国,浭水西至雍奴入海。
七千九百年前,周武王兴兵除暴,剿灭商纣,建立周朝。为安定天下,加强对南世的管控,在制定天礼的过程中,周武王对兴兵伐纣战争中的有功之臣,按战功大小,分公侯伯等,这就是最初的分封制。
孟津观兵时,参战诸侯八百余,其实不少都是如同蜀人,巴人,山戎,羌,越人等少数部族,而无终国的祖先,便是北方的一支山戎族。
山戎有很多族,总之不与中原号的山戎都被视作一个统一的民族,他们究竟与夏后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但是在辽东至河北这片,涌现出的部分国家,却传世足有六七千年。
无终国,孤竹国,这些都是处于这片大地上的古老国度,参与过武王伐纣的巨大战役,而孤竹国偏居一隅,国君虽有神异,但国土并不庞大,军队也并不强盛,但无终与中原来往频繁,与燕赵齐皆有来往,再向辽东甚至与箕子朝鲜也有往来。
不断吸收其他国家的长处,取长补短,但扩张过于迅速,自然引起中原忌惮。
赵国灭无终之后,收缴其中所有宝物,然其中却有一支千人军尽数惨死在无终山下,原因便是如今出现的这只巨眼。
末代无终君献上自己的头颅,引出君血,使得这只诡异的眼睛降临世间,就像是天公的怒火,将攻伐无终山的赵**队尽数埋葬。
这柄杀死了无终君自己的剑,剑号就是“无终”。
当然,燕人也称之为“雍奴”,这个名字来源于此剑的神异,据说此剑出现在雍奴这片巨大的沼泽之中,在武王伐纣时期出现,有人亲眼见到是从天空之坠下来的。
这里提到的雍奴,乃是古代北方有名的大沼泽。
《郡国志》:“四面有水曰雍,澄而不流,一作邕奴。古时甚大。
《水经·鲍丘水注》:“自是之南,南极滹沱,西至泉州、雍奴,东极于海。”
而根据某些野史记载,甚至言之凿凿,说这柄“无终”剑,是在鲁阳挥戈之时,从太阳之中,划破长空,贯为长虹,直插风雷于雍奴泽中。
第四百章 天叫之哀
“我王,为燕国社稷计......还请速动无终剑。”
公孙操的声音带有蛊惑性质,年轻燕王的眼神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该向何处去。
四周的燕国臣子,凡是参与祭天者俱都低着头,就像是死了一样,又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但如果仔细瞧着,便会发现,那不过是一些木台泥塑罢了。
整个燕国的祭祀之台下,真正“活着”的臣子,不过只有公孙操一个人而已。
以一道人之力驾驭一国,尤其是燕国还是当世七大国之一,虽然不如齐秦之强,不如楚赵之勇.....虽然也不过与魏国仿佛,仅仅比韩强上一些......
但公孙操深感满足,甚至欲以此为长叹。
道人的道术都是独此一份别无分号的,公孙操在燕国摸爬滚打多年,取得了燕惠王的信任,这才能把手掌伸展到整个燕国朝堂。
燕堂之内,大部分的臣子都已经成为了他的“傀儡”。
天人一体,人的一切能够影响道的运转,这就是世间的“吉凶祸福”,道人能治常人所不能治之国,亦可卜常人所不能卜之事,常人治世,治事,不得,必引天灾祸患,小则损伤疾病,大则.....
“大则灭亡国家,均与治道有关。”
“天异,承负,丹道,得恶,地灾,**,医世,生门,土遁,屠夫,太和,昭灵,寒乌,魂国,飞尸,长生蛹,辨天识地,摘星拿月,身中有神,回生起死,神仙不死.....”
“包括我的悬丝傀儡。”
“道术繁多,犹如沧海之水,然我等却不能贪心,沧海之大,也仅仅只取一瓢。”+
公孙操心中的声音反复,成为悬丝傀儡的人,精神都化为了木偶,燕惠王因为身为人主,被腐蚀的速度较慢,而且最后时刻他居然差点清醒,这不得已,公孙操才痛下杀手,把他刺死。
如今的年轻燕王,名义上,对外宣称是燕惠王的子嗣,但事实上,不过是公孙操另立的一个宗室青年,只是燕王的这个位置,看上去似乎有些门道....
这个宗室青年应该早已经被自己拿下,变成了悬丝傀儡,可不知为何,当他继位成为燕国之主后,他的精神居然恢复了一半左右的清醒。
就像是这个精神的组成部分,一半是流动的活水,一半是波澜不惊的死水。
阴阳动静,乃道之至理。
公孙操沉下脸来,对仍旧踌躇犹豫的燕王,再度加以心理暗示。
“我王,三**马还未曾退走!当下不可迟疑,速速斩下无终之剑!”
公孙操的心思狠毒,无终剑动需要沐浴王族之血,而如今所谓的王族,便是燕惠王的子嗣们了。
那些公子们,公主们,被捆缚着,精神完全陷落,就如同木偶一样,伸着头,把脖颈露给年轻的燕王。
无终剑斩下,便有头颅冲天,那天空中的三重诡眼就越强大一分,古无终国用来打退赵**队的绝杀之技,如今却成了燕国打退其余国家的翻盘之法,不得不说,犹如一个大的轮回,到头来,历史的车辙似乎又回到了原处,谁在无终山前,谁似乎就会面对这样一个尴尬的囧境。
对于无终国,公孙操摸索了很久,虽然这个国度因为刻意的隐瞒,使其记载不显于列国,但如今,对于无终山的一些秘辛,他心中大约也有了点数。
无终国只是一个引子,而很可惜,无终山的传承,与仙典《人间世》有些关系,但却又并不是完全的复刻....
公孙操为之苦恼很久,他本是想要寻找《人间世》,他的道术与《人间世》完美的契合。
天下为之悬丝,这是他的终极理想,可以说公孙操是狂人,是疯子....不过道人么,本来就没有几个正常的,他们没有阵营立场,可正可邪。
“难道天下悬丝不好么,这可是真正的大同之世,决策只在我一人,众生皆去执行便好,不会有贪污贪墨之人,不会有冤假错案发生,不会受到七情六欲的控制,不会去做出错误的事情。”
“木偶是不会有坏心思的,因为他们所有人的心思都取决于我,人人真正做到思想相同,天下不会再有战争与纷乱。”
“即使是商汤,周武所在的时代,都没有过如此淳朴的民风。”
他想到这里,心中便不免狂热。
那可真是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传说郑庄公曾经复刻过《人间世》,然而我在魏国寻找了很久,却没有找到所谓的复刻版........”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东西,也不能对世人详细解说,找起来犹如大海捞针....”
公孙操对燕王叩首,而燕王的眼中,迷糊再度压倒了清醒。
他高高扬起无终剑,在他的身后,似乎古老时代的无终王的黑影出现,向天发出凄厉的嘶吼。
一位公子的头颅冲天而起,颈领内喷出的赤血,让冰冷的无终剑浇筑成滚烫!
天空中的眼睛旋转的越来越快,而瞳孔内的苍白色也越来越浓。
蓟邑的祭祀之台上,无终之剑挥舞的越来越快,燕王的眼中,清醒已经不复存在,而那些被悬丝的公子公主们,一个又一个被砍下了头颅。
公孙操的声音犹如梦魇的呓语:
“这是燕昭王招贤纳士的黄金台,如今贤士尽去,前王泣血......真是好风景。”
仿佛有凄厉的叫喊凝聚在无终山的上空。
“天叫!”
这道声音从蓟邑的祭祀之台,向外迅速扩散,传播到遥远的彼方,扩散到上谷,渔阳等多处大郡,而正在退却的三国联军,乃至于秦、楚之军马,其中领头的主将们,面上纷纷变了颜色。
秦军没有多言,其中主将并不为外人所知,这拨人数不多,此次来只是为了帮忙袭扰,在看到情形不对劲之后,立刻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楚军主将景阳勒令楚军不得近前。
齐军生退意,但韩,魏二国却不愿意走,他们在寻找时机,欲伺机而动,然而齐军主将田临出声怒喝:“古时候,周懿王元年,王成天法,衍天再旦之目,于是天礼生隙,于当时清天之上下,百姓突闻天叫之声,其音凄厉,三日而不绝!”
“天叫之后,四野俱凋,北方的狄部严狁氏举兵,入侵宗周,长生之地大风俱起,使我中土七年无顺时,天地封冻,乾坤将灭!”
第四百零一章 来世雷书?
田临惧怕了,根据古史记载,周懿王时期,周懿王为了更好的压制四方夷狄,决定修炼古时天神之法,然而不料出现了“天再旦”的诡异情况,使得周懿王双目俱瞎,双眼化为了两颗笼罩金边的黑色太阳。
而导致周懿王练功练出岔子的根源,就在于突然发生的“天叫”之事上。
而自从此时之后,中原大变,长生之地严狁氏因为震恐天再旦之景,故而倾举族之力起兵,攻伐宗周,所过之地尽数劫掠,白草不生,荒骨暴露于丘野,国人弃尸于桑槐,宗周故土几乎被毁灭,临危时刻,周懿王派遣虢公率领天子六师北上迎战,然而因为过于轻敌,又因为突然出现的犬戎,鬼方的援军,使得虢公大败而回。
长生兵锋直逼南世,一路杀到岐山脚下!
后来是周懿王调诸侯之兵,重组六师,这才打退长生兵马,血战之后,严狁氏逃窜向太行山,被逐出河南地。
但此事之后,周懿王便迁都槐里,然而“天叫”带来的恶果还没有结束。
“中原七年暴雨风雪,万物不生,百谷凋零......”
懿王之世,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挈壶氏不能共其职,诸侯于是携德。
田临遍视诸遭,不仅仅是燕国范围被天叫笼罩,此时此刻,诸侯军队皆在,唯独少了早早撤退的秦军!
他心中的恐惧被放大,田临是一个极重鬼神之事的齐人,他坚信人死了之后会去往蒿里鬼国,而不是归属于黄泉之下,就像是楚国人也认为自己死了之后应该去的是三重泉而不是黄泉一样。
但天叫之事,意味着国有危亡之难!
在场地的所有军队都听到了,齐,燕,楚,韩,魏.....
唯独早早退走的秦军没有被天叫波及.....
“退!退!”
田临大吼,指挥齐军撤离,而韩军之中,有将军嗔目呼喊:“不过是一些障眼法,田将军身为齐国主将,岂可轻易退却!”
“你们不退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田临大喝:“该告诉你们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天叫不详,任凭魔音灌耳,恐我社稷有倾覆之难!韩魏不惧此灭国之灾,我惧,我齐国惧!”
“恕不奉陪!”
他拔马便走,竟是再无进意,直接撕毁了盟约协定。
老子不打了!
韩将道:“胡言乱语!胡言!田临,你临战先怯,事事先观鬼神号令,不当为人间将子!”
但任凭他怎么怒骂,田临已经拔军回撤,燕国的天空上,那只聚集云雾而成的眼睛,透露出一种深沉宏伟的沉重感。
魏军主将感到压力极大,他心中在此时也萌生退意。
鬼神之事不可不听,但眼下齐军退去,秦军早已没了影子,又有天叫谣音,凄厉苦绝,三军军心已乱,人人惶恐,此时战,必输。
那韩将哀叹,痛苦不已:“渔阳唾手可得啊!渔阳若克,三路合围,我等攻击燕都便如同瓮中捉鳖矣!”
“功亏一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亡燕矣!”
韩将如此呼喊,而正是此刻,在齐军匆忙退去的时候,天空中的那只眼睛,也开始逐渐发威。
韩将,魏将同时抬头,那只眼睛与他们对视。
天空中垂下无数的风中残“柳”。
阴云厚重,沉积入世,山陵崩落,丘土成泽!
田临转过头,他的眼中被一片闪耀的苍白遮盖!
绵延的雷声不停,但却没有闪电劈落。
韩军主将的七窍喷出血来,双目变成通红色,他的五脏六腑俱都被雷声震成了烂泥,座下的马匹蹄子折断,一头栽倒在地。
那凄厉的喊叫声音,再度回荡于天!
“殷——其——雷!”
——
程知远的背上,往世神没有睁开眼,但是他却感觉自己的皮都要焦糊了。
滚烫,灼热,从未曾有过这种情况。
程知远不敢靠在马车里,他的精神中,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喃喃自语。
【祂来了........祂......】
【虚物以待,可不惧邪,不可奈何,安之若命.......】
无法言说的混乱。
【祂不是正确的显相,那么我是正确的显相么.......】
【往世之神,故去之人,衰颓之光华,一者送去,一者取回......】
【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
【来世与往世......祂来了......】
那只眼睛中不断传出诡异与古怪的念声,程知远的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心中却把这些声音以及所说的句子,一字不漏的全部记了下来。
他感觉到难受,方向大约是北边。
嬴异人感觉到程知远格外的沉默,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马车的颠簸,于是小心翼翼的回头问:“先生有烦心事?可是因路上拦道鬼神过多?”
程知远摇头:“我有些气不顺。”
嬴异人惊疑不定。
程知远喃喃念叨:“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祂来了....我往矣?”
【我往矣......】
程知远的瞳孔微缩,往世神的声音重复了他的自言自语。
“怎么,你还有个兄弟,姬寤生创造雷书时,不会还有一本《策电》吧?”
程知远说这句话本意是调侃,虽然他不能带上调侃独特的玩味语气。
【我往矣......】
往世神没有回应,而是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
就像是魔怔一样,这道声音絮絮叨叨,程知远有些不厌其烦了。
【“殷——其——雷!”】
程知远张了张口,忽然瞪着眼睛,回过头,把头探出马车。
那道声音不是往世神,而是从遥远北方传来的声音。
一种极大的危险感,以及天生的敌对感,就如同绵延的雷霆,不断刺激着程知远!
他眼中似乎出现遥远北方的一片天空,那滚滚的云团出现熟悉的形状....
咚——!
忽然程知远什么也看不见了,往世雷书彻底隔绝了刚刚那种联系。
那只眼睛也闭上了,不论怎么使劲他都不再打开。
————
齐(鲁),博邑。
丘陵山野间,一座破落的庐舍坐落在此,居住于这里的仅有三个人。
老人从梦中醒来,咳嗽不止。
边上的年轻人递上药碗,服侍老人起身,老人的双眼浑浊,皮肤干瘪,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凤兮,凤兮,谁哀其鸣……何如德之衰……”
老人忽然流泪:“是谁……”
年轻人道:“先生,是子期。”
另外一位老人走过来:“先生,是子路。”
垂暮于床榻上的老人,泪水自己打湿了衣襟。
“我听到了楚狂接與的声音……凤兮,凤兮……”
他踉跄站起来,子路给他递上拐杖。
老人依旧不住的咳嗽,但他的眼睛却努力望向外方。
这是博邑之野,唯一能望见泰山的地方。
第四百零二章 泰山不复
仲尼老了,已经太老太老,他犹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死去,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注视着天空与土地,他深爱着这片人间,但这片人间的道德却已经随着时间一柄腐朽。
再精美的房梁也会被蠹虫蛀噬,再巍峨的宫殿也经不住光阴之刀的劈斩,仲尼坐在丘陵上,他双手握着拐杖,那根老木棍靠在他的肩头,叔仲会与仲由侍奉在仲尼的身边。
叔仲会还很年轻,他是所有弟子之中最年轻的,而仲由已经老了,他也如孔丘一般,垂垂老矣。
“仲由,你不要去卫.....孔俚让你做邑宰,但此人见利忘义,绝不是君子,他心中没有仁义,也没有德行与操守,卫出公守卫许多年,他的父亲蒯聩为人荒唐,消失了许多年,但我听说,他如今却偷偷潜了回来。”
“孔悝的母亲伯姬是蒯聩的姐姐,这件事情必然有蹊跷之处,你如果去了卫国,我会很伤心,因为你要前去的乃是龙潭虎穴,而不是一个传道的居所。”
仲尼的眼睛昏花,絮絮叨叨的说着。
卫国与天下列国都不相同,起码在这个世界之中,它处于一个很奇怪的“状态”。
他就像是南世中的孤岛,是光阴与岁月放弃的糜烂地,他的君王活的总是很漫长,却又不与南世的所有国家接轨,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中,卫国的存在感也十分薄弱,乃至于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因为忘记了卫君的事情,居然导致在大一统的秦朝之内居然还有一个“封君”。
其实秦始皇是把他忘了,这一忘就是十几年。
而在神魔仙鬼的世界之中,卫国的“独立感”显然更加浓郁,但相对的,他的存在感也十分薄弱,仿佛时间都不能侵入卫国的王宫中。
也或许正是这种“不作为”,才导致卫国的人才大量的流失,才导致卫国的封地内,虽然有云梦宫这种世间顶级的“教育机构”,却依旧没有人选择“振兴”卫国。
因为卫国已经没有振兴的必要了。
“三尺的黄土上演七尺的荒唐故事,卫国早已摒弃了礼,他们只盯着眼睛的一亩三分地。”
叔仲会对仲由(子路)道:“我也是如此想的,师兄不该前去。”
子路道:“我已经答应了对方,又怎么能够临时反悔呢,这不是君子应该做的事情,而且先生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发扬先生的道么?”
“卫国虽小,却也是一处邦国,且既游离于天下之外,却又独占天赐之沃土,地灵人杰,虽然君主昏庸,但万事都可变,无不可变的道理,无不可变的法,无不可变的人。”
“孔悝虽然只是一个都邑大夫,但他权利乃是卫国摄政,执掌祭祀礼乐,我可以从卫国入手,请求恢复天下的礼与德。”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是荀况的劝学篇所言,学生深以为然。”
孔丘的眼睛眨着,努力的想要看清远处的泰山。
他的眼中,泪水再一次流了出来。
子路抬头行礼:“先生心念鲁地故土,然先生不是更希望儒的教化遍布天下的么?”
“先生为什么哭泣呢?”
孔丘与子路,两个人相伴了大半辈子,子路是唯一一个敢驳斥孔子话语,甚至给他提意见的人,两个人的关系早已超越寻常的师徒,而更像是一对挚友。
“鲁哀公百十四年,哀公西狩获水麒麟......”
孔丘的声音有些飘忽,又很是沙哑沉重,子路接口,认真道:
“学生记得,先生说,此非祥兆,先生说,‘吾道穷矣’。于是停止修《春秋》。同年六月,齐国陈恒弑齐简公,先生斋戒沐浴三天,见鲁哀公,请求鲁国出兵讨伐陈恒,没有得到支持。又向季孙请求出兵,同样遭到拒绝。”
叔仲会眨了眨眼睛,那时候他似乎才刚刚跟随孔丘没有多久。
“礼崩乐坏,道德沦丧,正是因为不愿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学生才更要去卫国。”
孔丘忽然开始呜呜的哭。
子路亦抬起苍老的面容,笑道:“先生是不舍学生吗?”
孔丘哭着哭着,开始咳嗽起来,他的脑袋垂下去,再也不看泰山了。
叔仲会握笔的手抖了抖,他眺望远方的泰山,巍峨的岱宗就在那里,镇压着整片齐鲁大地。
夫子曾在年轻时登泰山而小天下,如今他再也不看泰山.....
子路也望了一眼泰山,笑着摇了摇头:
“记得,夫子当年登泰山,与道人荣声期不经意而遇,荣声期披着鹿皮制作的衣服,拿着没有装饰的琴,边弹边唱,于是夫子就问他,你为何如此快乐?”
“道人荣声期道:我的快乐很多,最突出的有三条,其一,天生万物,以人为最宝贵,我是人,自然高兴,此一乐;其二,人分男女,世俗又以为男尊女卑,我是男人,也很高兴,此二乐也;其三,人生寿命有长短,有的人很小便夭折了,而我活了九十五岁,当然高兴,此三乐。”
“贫穷是读书人的本分,死亡是人生的归宿,守其本分而得其归宿,有什么忧愁呢?”
“夫子当时夸赞了他,并且和他谈了很久。”
“荣声期和夫子说,夫子是泰山。”
子路叩首:“先生永远是子路的先生,永远是子路是夫子,子路不敢不仰望先生,从古至今,从生至死。”
“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君子有志于道,不到相当程度就不可能通达!)
孔丘颤声道:“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
子路拜首:“从政者从来危险,夫子如此,子路如今为天下计,更欲如此。”
他对仲尼行了大礼,随后站起来,三步一叩首,直至百步之外,彻底离开了博邑之野。
叔仲会望着子路的背影,安慰孔丘道:“先生,师兄会完成您的愿望的,这天下会有道德,礼乐会重新恢复繁盛。”
然而孔子只是又开始哭。
“子路回不来了。”
三日之后,孔子病的更严重了,叔仲会急的焦头烂额,他找了很多药物,但收效甚微,而孔子在迷糊之中,只是喃喃说着,什么姬寤生的礼乐之谈,什么礼崩乐坏已是定数不可改也....
“庄公的胡言乱语而已,先生您在说什么?”
叔仲会服侍孔子喝药,孔丘的手颤抖着,他浑浊的双眼通红,他忽然对叔仲会道:
“儒门将乱....八脉将碎,颜回,孔鲤,子路,颛孙师,子夏,曾参,孟轲,荀况......我梦到了他们每一个人.....他们有的头颅不翼而飞,有的成为了黄土里的尸体......”
“我还看到一个孩子,我看到他的剑,他背上有一只眼睛,他的两眸如同龙的目......他把剑放在子夏的脖颈上......”
叔仲会吓得不轻:“夫子做噩梦了。”
孔子只是摇头,使劲摇头,他咳嗽不止,几乎要把肺和肝胆都吐出来。
他喃喃重复着楚狂的歌,不断重复着何如德之衰那一句话。
叔仲会焦急万分,而这时候,破落庐舍的外面,门户被轻轻敲响了。
叔仲会前去开门,他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站在门外,那老人向叔仲会微笑,同时自我介绍:
“我是荣声期,来看我的老友。”
第四百零三章 子夏荆轲
程知远的车辙印滚过了冥厄之塞,嬴异人一路向西南方位行进,在天下之南的楚地,明显感觉到与北方的气候格格不入,随着靠近天河汉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气候也越发的湿热起来。
“当年周昭王南征,在战斗结束返回的路途中,莫名其妙死于汉水之上,同行的蔡公也一并溺亡,这件事情是被管仲提出来指责楚国的旧案,但楚上将屈完矢口否认此事,并且极力辩解.....”
“后来多数认为,昭天子南征回来的时候,是被楚国之‘人’杀死在汉水的.....”
“疑问在于昭天子武力极高,那时候还没有洛邑牢笼的限制,携带大军出征的周天子,拥有世间第一利剑礼乐之征,楚国到底是什么人,要有多高强的法力与道行才能杀死周天子?”
嬴异人驾着马车,和车内的程知远说着他以前学习来的一些“历史”,异人在秦时不被他的父亲喜爱,他母亲夏姬的地位也不高,而在二十余子中,异人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什么特长,又常被认为是榆木脑袋,所以备受安国君厌恶。
生在王族宗室就是如此,不是说只要是孩子就会受到父亲,大父(爷爷)的喜爱的,更多的时候,诸公子公孙不过是一种政治筹码,异人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王室的直属公孙,他的地位是直系宗族,别看他流落齐国街头连饭都吃不上一口,但是如果对外说起来,这个身份还是很能吹的。
当然,像他这种不太受欢迎的宗室嫡系,一般情况下都是会被送到某个国家为“质子”。
就像是以前的嬴倬,就像是年轻时的秦昭襄王嬴稷....就像是后来的燕太子丹。
程知远端坐在马车里,他头顶的精气神明凝结起来,宛如庆云一般缓缓盘卷,又如同放慢了许多倍的大气寒流。
白崭舞放置在青蛇皮剑鞘内,彻底与程知远达成了意识共通。
而当拥有新剑之后,程知远感觉自己的精气神明有了明显的提升,虽然不大,但是运转的更快,用一种直白的话来讲,大概就是...萎靡的精神得到了鼓舞与振奋。
七重楼的顶峰,水已经溢满。
程知远无时无刻不在修炼,而就在之前不久,往世神那莫名其妙的呓语,让他心中的担忧与危险感又提升了数分。
“祂”来了。
祂,明显指的是当时程知远看到了的,另外一个类似往世神的巨大眼睛,虽然隐匿在乌风暴云之中,但那种熟悉的诡异感觉,确实是与往世神极其类似。
往世神的很多自言自语都有独特的意义,程知远虽然进行了思考,但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从郑庄公的笔记中找到相对应的条件。
上一次去稷下,程知远找了很多庄公的笔记,飞熊一事的具体细则就是在笔记中找到的,但是庄公留下的东西....应该说,真正可怕的诡异的东西,以这位“大试验家”的性格,怎么会轻易让人找到,被找到之后,还被轻易的堆放在稷下的书室内,分类放好,可以随意查看?
这么随便,如果遗失了怎么办?
“虚物以待,可不惧邪,不可奈何,安之若命,不是正确的显相,显对应隐藏,往世之神,故去之人,衰颓之光华,一者送去,一者取回....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
程知远一个头两个大,这种克系风格的东西怎么看怎么麻烦,虽然自己本身就具备一个类似的玩意,倒是不至于听到这些呓语就精神崩溃.....
画风这种东西,不管是哪个世界都具备一定的重复性与相似性,毕竟诡异两个字都是共通的,世界上说不得的事物总归也就那么些许,在不同的地方显示不同的样貌,自然也就有不同的称呼.....
但程知远绝对不认为,再让一个“来世神”上身是正确的选择。
哪怕这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是未雨绸缪才是正确的选择,为此提升实力就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七重楼还是低了,虽然这两年来的升级速度,在其他人眼里快如老狗,但是对于程知远来说....人么,修行就像是吃饭,永远不嫌快(饱)。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嬴异人好奇的看着四周,这里已经离冥厄很远,后方的大塞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远影,而在楚国为数不多的管家大道周围,顺着小河畔,居然有无数衣着奇怪的人物匆匆而行,而他们的目的地,似乎都是一样的。
嬴异人叫住了一个赶路者,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使秦腔不暴露,问道:“二三子,做什么去?”
那人面相显老,听闻异人喊他,似乎有些急躁,对他道:“你也是去听子夏先生讲课的人么?还乘着马车,子夏先生可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乘车,此乃无礼的举动。”
嬴异人吃了一惊,摇摇头:“我们是去楚都看望故人的。”
那人皱了皱眉头,却也是好心:“子夏先生就在前面不远处,你看到万里平整的河畔边缘,那里有一株大松树,那就是子夏先生讲学的地方了。”
他说着,却又有些失落:“子夏先生据说讲学,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游列国的步伐,也到此为止了。”
嬴异人道:“楚人也仰慕子夏的名望吗?”
那人愤怒:“如何不仰慕,你什么意思,看不起乃公,看不起楚人?”
“那儒门之中,仲良氏的陈良大人,难道不是楚人么?”
嬴异人点了点头:“我失言了,不过听说陈良并不喜欢子夏.....”
那人顿时皱眉,嘟囔道:“那和我等游方士人有什么关系?圣贤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掰扯。”
车马缓行,嬴异人倒是对传言中的子夏有所好奇,毕竟传言中的“关门之讲”,这世上能遇到的可不多。
程知远的眼睛望向外面,他忽然目光一顿,对异人道:“等会.....”
他望着那外头,看到一个腰间挎剑的落魄剑客,他前行的方向,也是向着子夏先生所在的大松树去的。
“故人啊.....”
程知远对嬴异人道:“那个人我以前和他见过,他曾用剑击我的剑,被我所败。”
嬴异人便好奇的看向那处,笑着道:“那他必然对先生很服气的。”
程知远摇了摇头:“不,他虽然口头上服了,但心中肯定是不服的。”
“他说他要从头再来,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荆轲曾游于楚地吗?我不知道,亦不能知。”
第四百零四章 无能剑者(上)
时间的丝线拉扯的还不算太长,不过是区区二载岁月,即使是农夫看来也不过就是三五次收成过去而已,无病无灾,无事无难,然而呈现在荆轲的身上,他似乎独自渡过了十年的风霜一般。
世间很大,岁月很长,光阴很快,人的苍老体现于外,取决于心绪是否安宁。
曾经意气的青衫也早已不复存在,外面套上了一层灰色的麻衣,曾经引以为傲的轻侠身份,如今却成了桎梏自己前进的枷锁。
荆轲的人没有老,但他的心老了。
时至如今,他从外表上看过去依旧很年轻。
只是他落魄了,神情萎靡,只有那只握着剑的手还在无声诉说,他依旧是一个剑客,依旧有属于剑客的骄傲。
荆轲看到了那株大松树,双目已瞎的子夏先生,就在那里。
人们诚惶诚恐的到来,其中有许多是游学的士子,春秋战国时代的游学风气极重,很多士人不像是后来的儒生一样,只知道待在一个地方搞权数,不懂得去管理与入乡,而这时代的士子们,如果没有出去游学过,那是不好意思和别人讲述道理的,只会被骂作死读书的朽木。
当然,这种行为是社会风气导致的个人自发行为,与上山下乡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荆轲看到了子夏先生,他确实是如传言中一般苍老,他双目失明,身形看上去有些瘦小,仿佛稍微大一些的风吹过来就能把他放倒在地。
“坐吧。”
这里没有可供士人们铺展的席子,很多虔诚的儒生,士人他们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没有的话可以席地而坐,他们知道子夏先生最不重视这些虚礼。
荆轲听到边上的一个人对他讲话,让他就坐,这个人似乎是在维持这里的秩序,荆轲便问他是什么人,他自称是子夏先生的关门弟子。
“子夏先生的弟子......”
荆轲重复了一遍,忽然失笑:“你有李悝、吴起之才,公羊、谷梁之资啊!”
他对这个年轻人行礼,称小先生。
年轻人连称不敢,但荆轲的这份称呼,还是让他很受用,他虽然极力掩饰,但眉宇之间的神色都轻快了不少。
“在下杨乐,日生汤谷之杨,礼乐之赐之乐。”
年轻人如此自称。
李悝(法家之祖),吴起(吴子),公羊高(公羊派始祖),谷梁赤(谷梁派始祖),魏文侯(见徐无鬼者),禽滑釐(墨家二代巨子),段干木(河东贤者)....甚至于——
田子方。
这些都曾经在子夏的门下听过他的讲,对外也亦自称是子夏的徒弟。其中子夏是田子方的两位老师之一,另外一位是东郭顺子。
孔子曾经评价过,颜回,颛孙师,端木赐等人如果合一,便是一位圣人,但是唯独子夏,他一个人的能力,就相当于他们全部。
荆轲看了看那位老先生,又看了看那个离开,正在邀请其他人,给其他来者分配位置的翩翩少年,他忽然感觉到子夏先生的这个选择有些问题,这个年轻人....太飘了。
似乎无法沉下心来,这并不是一个做学问的好人选,那么理由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人实在是太优秀了吧.....
优秀到子夏先生可以无视他的瑕疵,毕竟人的德行是可以更改的。
所谓近朱(杨朱)者赤(无君为我),近墨(墨翟)者黑(无父兼爱)。
荆轲低着脑袋,回忆着自己这两年的奔波,他先是去了齐国,因为齐国对于技击之士很是重用,然而荆轲在和一个人比剑的时候被击败,他在大街上被人嘲笑,而齐国是他的故土,在故土尚且如此,荆轲便离去了。
他又去了卫国,然而卫君并不喜欢他的技击之道,更没有心思收留他。
荆轲辗转,回到了赵国,在邯郸城外与一位名为鲁勾践的人发生了冲突,鲁勾践争道,要划下性命之比,荆轲没有回应他,于是离开了。
他曾拍着自己的剑,对自己说过,剑是杀人的利器,但剑若出鞘,斩杀的敌人也必须值得他动剑才行。
他曾在河丘,在榆次外与盖聂争执,当时争的不分上下,荆轲还记得,那第三个出现的剑士,他对自己说,剑不单单是用来杀人的凶器,还是用来警示自己的宝物。
剑要落下,要知道剑刃该落于何方。
“我在练一口剑气,不能因为鲁勾践而废弃这口剑气,他不过是一个游侠,我若是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而把他杀了,那我的剑之道也就断了。”
“一昧的追逐凶戾并不可取,这不是我想要的剑道。”
“剑是上善之兵还是下恶之兵....剑不重要,人才重要。”
荆轲记得,那第三个剑士一剑点在自己的脑门上,生死不由得自己。
他是怎么做到的?
荆轲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腰,上面有个酒囊,他拿下来,小心翼翼的饮了一口。
不敢贪多。
荆轲后来去了魏国,投奔了孟尝君,然而还没有待多久,孟尝君就因为华阳大败的问题,因为举荐芒卯失策而被下令捕捉,信陵君与魏王去捉拿他,荆轲惶恐不已,出逃离去。
这一游荡,便是大半年的颠沛流离,他辗转来到楚地,对自己的前路无比迷茫。
直到他听说,子夏也在这里。
儒门中最富有盛名的圣贤,他能指引自己的前路,打消迷茫吗?
荆轲的手晃了晃囊中的酒水,他欲要再抿一口的时候,忽然酒水被人夺去了。
那个人亦是一位剑客,目光冰冷。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那关门弟子一转头,便是愣了一下,皱着眉头过来了。
哪知下一瞬间,问题已经发生。
荆轲抬起头,那个剑客把囊中的酒水饮用,随后把剩下的全部倒在了荆轲的脸上。
酒水刺鼻,周围的士子瞪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荆轲,连败三阵不敢讨敌,没卵子的软蛋,你又出现了。”
剑客冷冷看着他:“酒不错,人不行。”
周围有人站起来,而子夏的关门弟子过来,对这位剑客好言相劝。
“此乃圣贤讲学之地,岂能如此无礼?”
关门弟子杨乐放低姿态,事实上他做的也足够好,然而这位剑客似乎有些过于狂傲。
“我何时不敬圣贤?我不过是在羞辱一个无能的剑者而已。”
荆轲的脑袋抬着,眼睛盯着他,手握着剑柄,迟迟不愿意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