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关注的事
锦衣卫大队人马,就留在永安寺。顺着山间小道走上来的,正是罗飞羽,沈炼,周妙彤,以及护卫的丁白缨,和她的两个徒弟,丁泰和丁。
这些人,都跟北斋颇有缘由。
北斋的目光,就落在周妙彤的身上,而周妙彤在沈炼的扶持下,一双眼睛就盯着北斋,没有移开过。
“民女……拜见指挥使大人,镇抚使大人!”北斋远远地就盈盈一拜,说道。
罗飞羽答道:“起来吧,屋里说话。”
周妙彤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只是碍于罗飞羽在这里,她才死死地控制住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北斋很是奇怪,她看着周妙彤很是有些眼熟,但是有又不太确定。
她与丁白缨师徒三人打了声招呼,带着众人进屋。
罗飞羽没有坐下,而是自顾自都说了句:“我和沈炼,说起来跟你们姐妹俩还真是有缘……”
“大人……”北斋颤抖着声音喊道。
她有点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看着周妙彤,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像。
周妙彤已是泪如雨下,就这么看着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叫周妙彤,”罗飞羽说道,“父亲是御史周兰……”
北斋一听,心中一急,一口气没顺过来,直接晕了过去。幸亏丁白缨站在她身后,一把扶住她。
过不多时,北斋悠悠醒转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正是坐在床榻边的周妙彤。
“姐……姐!”北斋周妙玄喊了一声,声音虚弱。
周妙彤泪如雨下,一把保住周妙玄,喊了声“妹妹,”,两人抱头痛哭。
丁白缨走出闺房,只看到沈炼和丁在外面,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大人呢?”
丁答道:“大人要去外面的竹林走走,泰哥护卫着。”
丁白缨放下心来。
过来好一会儿,罗飞羽才在丁泰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画轴背筒。
“大人,这是……”沈炼很好奇地问道。
罗飞羽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妙彤和周妙玄姐妹俩搀扶着走出来,在罗飞羽跟前双双拜倒,叩头道谢。
罗飞羽伸手把她们姐妹俩拉起来,笑道:“你看,我说过了,我和沈炼,跟你们姐妹俩还是很有缘。周府抄家时,我们就见过面。这副画,就是当时沈炼从净海大师那里拿到的。就是因为这副画,我和沈炼才杀了凌云凯三人。”
“然后信王才令丁女侠要挟我们,放火烧了案牍库。事成之后,信王听信后金女刺客之言,命丁女侠和陆文昭率人杀我灭口。我走投无路之下,才孤注一掷,假借禀报紧急事宜,孤身入宫,诛杀魏忠贤。”
“现在让你们姐妹俩重逢,也算得上是个圆满的结果了。这是好事,你们也别哭哭啼啼了。妙玄也别住在这里,回到京师,你可以继续画你的画。妙彤的赎身事宜,沈炼会去操办的,我也已经跟礼部孟尚书说过此事。至于你父亲的冤案,刑部薛尚书会同三法司重新审理,这样你们姐妹俩也就不再是带罪之身了。”
周妙彤和周妙玄再次拜伏在地,泣不成声。
原本看起来是遥不可及的事,如今却像是快刀斩乱麻一样,迎刃而解。尤其是父亲的冤案,能够翻案,这简直是姐妹俩完全不敢想象的事。
骤然之间,得知如此众多的大喜事,周妙玄喜极而泣,完全说不出话来。周妙彤早一步知道此事,泪流满面,对着罗飞羽说道:“大人恩德,妙彤无以为报,做牛做马,都无法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罗飞羽哈哈一笑,答道:“做牛做马就免了。你该感谢沈炼。不是他对你一往情深,我也就不知道你的身世,竟然跟我们这么有缘。”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罗飞羽这是在帮沈炼,有意撮合两人。
罗飞羽问过沈炼,其实是认为周妙玄更适合沈炼一些。虽然周妙彤现在可以赎身,她父亲的冤案也可以洗清,但她毕竟是教坊司出身。按照现在的大明律法,朝廷官员不能娶这样的女人,即使沈炼不在意,他如今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就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
至于罗飞羽自己,还真没有想到要找几个女人什么毒。眼前的这一对姐妹花,的确是长得很美,但是真要说倾国倾城,那还是差了点。
更何况,罗飞羽身上的秘密太多,须臾不离身的玉玺,三个世界结晶,他都不能让人知道。
真要找个人暖床,他也想要找个更为美丽的。就像苏雅琴找男人那样,一找就是皇太极这样的人,以及信王朱由检这样的显赫人物。
更何况,这不是游戏,而是诸天万界,罗飞羽的目的,是为了世界核心和结晶,而不是收集美女打造后宫。稍有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要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一行人在永安寺用过斋饭,就返程回城。周妙彤周妙玄两姐妹的事,就由得沈炼去张罗,罗飞羽不再多加关注。
他要关注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
圣上驾崩,阉党伏诛,信王自缢,一连串的大事集中在一起发生,却因为朝堂保持着稳定的缘故,整个京师,乃至于整个大明帝国两京十三省,都像是只震动了一下那样,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随着原礼部尚书来宗道入阁,拥立新帝的事,就成了内阁最为要紧的事。朝廷的一应事务,就全部由六部在推动。
夜已深,位于承天门外的六部衙门,却仍旧灯火通明。各部尚书,左右侍郎,都还在这里挑灯夜战,其他人不敢擅自离开回府。
更何况,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大人,也还在这里待着,大家就更是不敢回家。
这段时间,罗飞羽每天从早到晚,都泡在六部衙门里。如今,随着了解的深入,罗飞羽不由得哀叹一声,说道:“大明帝国,已经只剩下一个个空架子啊!这要是一艘大船,就是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已经处处都是窟窿,到处都在漏水。”
这里是户部衙门。集中在这里的,就是六部尚书和左右侍郎,以及都察院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子,只是人多地方小,显得有些拥挤。
罗飞羽这么一说,在座的人都是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崔呈秀左右一望,情知这个时候,他就必须出声。
“太师,这个……愿闻其详。”崔呈秀问道。
77 空架子
罗飞羽是真的在心里哀叹不已。
这番话,真不是夸大其词,而是他在这段时间的深入了解之后,真真切切的感受。
大明帝国历经两百余年,十五帝,如今真的是剩个空架子。内里已经完全朽坏空虚。
崔呈秀这么一问,其他人也都抬头,看着罗飞羽。
他们都不太明白,心里也不太相信。
罗飞羽抬头看着天花板,灯烛明亮,天花板却仍旧是黑乎乎的一团。
他长叹一口气,没有回答崔呈秀的问题,而是问道:“大名知府卢象升,还有袁崇焕,进京了没有。”
“卢象升今日已经进京,正在吏部衙门。”吏部尚书周应秋答道。
袁崇焕也和孙承宗、袁可立一样,辞官在家。他也刚好在白天进京,候在兵部衙门里。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派人去请他们两个过来。”
这里是兵部衙门,崔呈秀亲自去门口,让人去喊大名知府卢象升和袁崇焕。
待他回到座位上坐好,罗飞羽才伸手拍拍案前的厚厚几叠纸笺,说道:“这段时间,六部各衙门上上下下,都很是勤勉,大家都辛苦了。”
众人脸色缓和了下来,纷纷谦虚出声。
这几天,六部衙门每天都是陪着罗飞羽忙到深夜,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勤勉。
罗飞羽接着说道,“我知道大家对我刚才所说的话,并不相信。这是正常的。因为你们看到的,是两百余年来,大明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
所有人都在看着刘罗飞羽,静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宦官专权,国库空虚,兵员不足,卫所糜朽,军备不修,可谓是积难重返。这是大家都看得到的。年年也都是这么捱过来的。”
“所以你们看到的,其实就是个空架子,只是你们都看习惯了,也就熟视无睹了。”
“但是现在,外有建州女真建立的后金,努尔哈赤雄才大略,他已经死了,可是继位的是皇太极,同样是雄才大略啊!”
“没有这股外力去推,空架子照样能挺立不倒。可是这帮如狼似虎的后金大军,一旦攻入京畿,这个空架子,可就要站不住了。”
如此一番长篇大论,众人尽皆沉默。崔呈秀出声回应道:“太师所虑甚远,所虑甚是!”
罗飞羽呵呵一笑,摆摆手制止众人出声奉承的势头。说道:“嗯,卢象升和袁崇焕来了。”
卢象升是大名知府,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一看就是个士大夫。袁崇焕虽然赋闲在家,但是肤色黝黑,走路风风火火,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累,但双眼却仍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久经军伍的悍将。
两个人白天进京,就候在吏部和兵部衙门?等着候见。如今已是深夜,他们两个也都看到六部衙门上上下下,都是灯火通明,忙忙碌碌,所以也就没有回去歇着。
堂上六部堂官都坐着,居中的年轻人身穿锦衣卫指挥使甲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
“……拜见太师!”卢象升和袁崇焕不约而同拜下去。
他们各报姓名,这个时候,他们也才知道对方的名姓。
“坐!”罗飞羽说道,言简意赅。
两人倒也是很爽快,直接在填加的座位上就坐。
“两位老将军分赴辽东和登莱前,我问他们,还有谁可以担当重任。他们推荐的就是袁将军。”罗飞羽缓缓说道,“卢知府呈送朝廷的平辽方策,与两位老将军和我商量的方策,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堂中其他人都保持着沉默,袁崇焕和卢象升谦虚两句,就等着罗飞羽继续说下去。
他们已经大致知道这位年轻太师的行事风格,这么大老远地把人急召进京,几可肯定是要重用的。孙承宗,袁可立,这两位老将军,就是先例。如今一个是辽东督师,总督山海关和关外兵马。袁可立则是登莱巡抚,总督登莱一线兵马,与孙承宗互为犄角,相互配合。
那么现在接下来呢?
两人心里都很是有些期待。
罗飞羽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还有两个重要的地方,蓟镇,京师,朝廷就准备交给你们两个。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袁崇焕和卢象升对视一眼,没有急着吭声。
“袁崇焕为蓟镇督师,卢象升为协理京营戎政,”罗飞羽接着说道,“这两个重担,比起两位老将军来说,丝毫不轻。”
两人心里带着重重疑惑。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起身,来到堂中,同时跪下领命:“属下领命!”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很好!坐!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疑问。你们也不要急着动身,明天开始,先跟着我,锦衣卫以及兵部、户部和工部的各位大人,一起去看看大明京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卢象升精神一振,说道:“太师英明!京营糜烂日久,早已不复太祖立国之时的雄武威壮!整饬京营,刻不容缓,只是这个事,殊为不易。”
罗飞羽哈哈一笑,答道:“我知道不容易,所以京营督师是我亲自担任。锦衣卫不再是厂公养的一条狗,而是大明帝国的一把刀。不管是什么样的乱麻,这把刀都要劈下去,砍开来,再由你来理清楚。”
“是!属下明白!”卢象升心里松了一口气。
在座的其他人,则是心里狠狠地一震。从罗飞羽这句话里,大家听出来的,是刀风血雨,是家族覆灭,是狂风暴雨式的清洗!
没有人是傻子,京营的糜烂,背后是哪些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使是驾崩的天启帝,想要整饬京营,也是无从入手。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京营的背后,是皇亲国戚,是勋贵世家!
这一次,这位年轻的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能斩得开这团乱麻吗?
罗飞羽看出了大家脸上的担忧,哈哈一笑说道:“看来大家都是觉得这事很难办啊。这就对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大明已经只剩下个空架子,大家都能看到问题所在,都知道必须整饬京营,必须解决问题。可是怎么解决,每个人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没关系,这样前无古人的事,我最擅长了。九千岁魏忠贤,权势滔天时,天下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可是你们看,他也就是一刀就能解决的事情嘛!”
78 督师与京营
罗飞羽这话说得很是平淡,豪气却是丝毫不减,自中更是透出一股强的自信。
卢象升心中大定。整饬京营这个重担,他心里的确是在犯嘀咕。但是这个职位,他又不可能放弃。现在罗飞羽以太师的身份,兼领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亲自出马,可见这事的重要性,以及难度。
崔呈秀心里颇有些忐忑,他看了看都察院右都御史曹思诚,曹思诚会意,出声问道:“太师,整饬京营,是准备做到什么程度?”
这是很委婉地提醒了。
罗飞羽沉吟着答道,“要整饬到京营能出战,能保京畿重地安全的程度。”
众人都在琢磨这句话的背后深意。罗飞羽接着解释道,“看来大家以为,京畿重地,已经是固若金汤,没有什么危险了?”
众人没有吭声,不知道如何回答。
袁崇焕则是紧皱着双眉,在心里琢磨这事。卢象升则是神色如常,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师大人,已经听进去了他那封平辽策里的警告。
罗飞羽环顾四周,自问自答道:“袁将军督师蓟镇,与卢知府整饬京营,其实是一件事情的一体两面,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太师可是担心后金绕过关宁锦一线,攻入京畿重地?”袁崇焕眉头紧皱,问道。
罗飞羽点点头,“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担心,两位老将军奔赴辽东和登莱之前,就一直就此向我提起此事,一再强调,蓟镇事关重大,不容有丝毫的闪失。他们没提到京营,估摸着是已经对京师三大营不抱任何希望了。”
“绕过关宁锦一线,”袁崇焕答道,“如此一来,后金大军就需要西行,绕道外夷入关,蓟门就是首当其冲!可是蒙古诸部……”
“那帮鞑子,靠得住吗?”罗飞羽反问道,“我们不能把京畿重地的安全,托付在一帮靠不住的外夷身上。后金大军一旦入关,攻入京畿,大明就要国本动摇了!”
袁崇焕点头答道:“太师所虑深远,属下拜服。蒙古诸部是靠不住的,努尔哈赤也一直在积极拉拢这帮鞑子。”
“所以让你去坐镇蓟镇,同样是肩负重任啊!”罗飞羽说道,“边军虽比京营要强一些,但也需大力整饬,方能担此重任。”
“是!太师诸位大人尽管放心,属下一定不负众望守好蓟镇!”
罗飞羽指指卢象升,对袁崇焕说道:“卢知府的平辽策里,也提到这一点。这几天,你们两个可以好好熟悉一下,到时关宁锦防线,登莱,蓟镇,京畿重地,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联动在一起的。”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感觉,没听懂罗飞羽的这句话,袁崇焕却是将帅之才,卢象升虽是大名知府,却也对用兵布阵很是有些钻研。两个人听到罗飞羽这话,不由得双眼一缩,对望一眼,俱是心中一震。
袁崇焕脱口而出,问道:“太师的意思是……”
罗飞羽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这个事后面我们再细谈。现在已经不早了,诸位也都忙了一天,再不回府,诸位大人的家眷可就要责怪我不体恤人情了。”
众人也都跟着起身。这段时间,罗飞羽就一直在六部衙门这里泡着,这些部堂高管,也都知道了这位年轻太师的风格,与魏忠贤完全不同。干活时十分勤勉,追得也很紧,平时就很平易近人,还会说些玩笑话。
可是现在这种氛围,袁崇焕和卢象升却是第一次见到,心里就大为震惊,感到十分惊奇。
……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在六部衙门会合一处,前往京营大营。
京师三大营,包括拱卫京师的各卫所,一共设三十三营,领粮饷兵籍十四万六千六百六十人。
五军营所在的大校场,在罗飞羽所率大队人马抵达时,一片静悄悄的,连个操练的人影子都没有。
可想而知,神枢营和神机营所在的小校场那里,情况肯定是一样的,完全不像是个军营操练的地方。
统领京营的是保定侯梁世勋,称之为总督京营戎政。在罗飞羽率兵部尚书崔呈秀、户部尚书郭允厚等人来到中军大营里时,他连个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里。
等了好一会儿,袁崇焕和卢象升两人分别进来禀报的情形大同小异。整个京营大营,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别说操练,就是青壮兵士,都没见到几个。
罗飞羽默然,吩咐道:“召集三大营诸将官。”
眼前的这个情形,超出他的预想。本来他还以为,京师三大营,在册兵士十四万六千六百六十人,朝廷每年也是按这个数给付粮饷的,怎么吃空饷占军役,也该有个小一半的可用之兵吧。
但实际情况却如此不堪,恐怕连两成都没有。
京师三大营,是个比大明帝国都还要更像个空壳子的地方!竟然连空壳子,也只是胡乱拿个纸皮蒙一下,上下唬弄!
大营外,鼓号齐鸣,急促,强劲有力,带着一股昂扬之气。号角声停歇,鼓声却仍在持续,一下接一下,咚咚声,低沉而又强劲,传遍数里。
京营里,那些兵卒好歹还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往大校场这里聚集,虽然看起来完全就是慌乱而不成样子,好歹还是来了。
大营里,却是连一个将官都没有。除了罗飞羽带来的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三大营的将官赶到,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京师三大营,已然是完全废了!
罗飞羽看向兵部左侍郎阎鸣泰,问道:“阎侍郎,你不是协理京营戎政么?”
“禀太师,属下是六月初六到任,来过京营大营三次,每一次,都没有见到总督京营戎政的保定侯。”阎鸣泰起身答道。
与此同时,他还从袍袖里掏出一叠纸笺,恭敬递给罗飞羽,接着说道:“这是属下连夜整理的京营弊政,请太师过目。”
罗飞羽瞥了崔呈秀一眼,很显然,阎鸣泰昨晚连夜写出来这个,肯定是得到崔呈秀的指点的。
这些个朝堂重臣里,崔呈秀已经成为罗飞羽手下的首席谋划之人,也最清楚罗飞羽这位年轻的太师,是个什么样的办事风格。
昨夜罗飞羽说要整饬京营,还把这个重担交给招进京师的大名知府卢象升,崔呈秀就知道,罗飞羽这是要动真格了。阎鸣泰虽然上任协理京营戎政一职只有三个月,但此时如果不拿出点东西来,恐难过关。
罗飞羽翻看得很仔细,一页页看完,抬起头来说道:“文章写得不错。不过京营弊政只是流于形式,不够翔实。这张京营与五军都督府勋贵之间的牵扯,就有用多了。”
79 查个底朝天
武将勋贵,就是大明帝国的又一支庞大势力。
虽然在英宗时期,经历过土木堡之变后,武将勋贵也随着京营大军的全军覆没而几乎被屠戮一空,但是仍然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势力。
不过这个时候的武将勋贵,早已不复先祖们的勇武刚烈,而多半是一群纨绔子弟,捞钱,吃喝玩乐,是一把好手,干活,做事情,就是百无一是,更遑论上阵杀敌,排兵布阵了。
罗飞羽翻看这这张表,问道:“五军都督府,京营,除了这些勋贵之外,有没有皇亲国戚在里头?”
“启禀太师,皇亲国戚,各地藩王,都不得出仕,他们与五军都督府以及京营之间,并无牵连。”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很好。阎侍郎,你再做个事情,整理出各地藩王、皇亲国戚、勋贵子弟世系,以及他们的田庄土地产业等等,以备后用。还有各地富商豪绅大户之家。”
“太师,这个……”崔呈秀出声喊道。
他还以为罗飞羽这是准备对皇亲国戚和武将勋贵动刀子。
罗飞羽笑着道:“放心,我只是要心里有个数罢了。并不是要动他们。”
阎鸣泰心里松了一口气。
协理京营戎政这个烫手山芋,算是彻底甩出去了。罗飞羽交待他的这个事,就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些水磨工夫而已。
他转向户部尚书郭允厚,拱手一揖,恭敬说道:“此事还需尚书大人协助才是。”
郭允厚答道:“好说。太师吩咐的事,定当全力配合。”
大营外,第二次鼓号齐鸣。此时太阳已然露头,秋高气爽,正是一个大好的早晨。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显是马上骑士一路飞奔,直到大校场,才戛然而止。
第二通鼓号齐鸣尚未结束,一人大步流星进来,根本没看大营里是哪些人,直接在大营中行军礼,大声禀报:“神枢营佐击黄得功拜见……太师!”
他抬头看清楚了,坐在大营里的,不是总督京营的保定侯梁世勋,而是身穿锦衣卫都指挥使甲衣的年轻人。
他反应挺快,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位可不就是手刃魏忠贤的新任太师吗!
“你是从小校场那里赶过来的?”罗飞羽问道。
“禀太师,正是!”
“回话简短些就是。”罗飞羽说道,“这一路快马飞奔,你倒是赶得很急。”
“是!属下曾在边军效力,军令如山,不容有误。”
罗飞羽转头看向崔呈秀。崔呈秀会意,答道:“黄得功曾在辽东经略熊廷弼麾下效力,官至副总兵。”
熊廷弼也算得上是一位有才的大将,可惜在魏忠贤当权时,就已经身死,还传首九边,可谓是十分的凄惨。
不过眼前的这个佐击黄得功,倒是此次京营之行里,唯一的一抹亮点了。
“行,起来吧,一旁候着。”罗飞羽没有多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第三通鼓号齐鸣。可是大营里,还是只有佐击黄得功一个人赶过来!
京师三大营,大将1人,副将6人,参将4人,游击4人,佐击12人,此刻竟然只有黄得功一个人!
佐击以下,还有坐营,号头,中军,千把总等,共在册559人。这些人当然不够级别入大营。
罗飞羽站起身来,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大营外,偌大的大校场上,站着稀稀拉拉的京营兵士,盔甲不正,队列松松垮垮,放眼望去,多半是老弱病残,与守在大校场四周的警锦衣卫相比,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袁崇焕和卢象升迎了上来,面色沉凝。
卢象升还好点,对这等现状没有太大的失望,似乎早就料到如此。袁崇焕就是从辽东边军出身的,就悲愤得很,说道:“太师,京营竟然羸弱至斯!”
他哽咽着没法说下去。
京师三大营,自太祖立国时起,就是大明的最精锐军队,肩负着拱卫京师的重任。可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京师三大营,哪还有点精锐的半点样子。
罗飞羽答道:“京师三大营,这是连做个表面工夫的空架子,都不屑于一做了。”
他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大校场上的老弱病残,喊道:“陆文昭!”
“属下在!”陆文昭上前一步。
“三通鼓响,佐击以上军官未赶到大营的,全部请到诏狱里去。”陆文昭领命而去,在罗飞羽身后跟着的黄得功,则是心中巨震。
罗飞羽接着说道:“卢象升,整饬京营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其他的事,六部会管。兵部查人和战马,户部查粮饷,工部查军备,刑部查案。不管是什么人,都一查到底。锦衣卫派人协助。”
佐击黄得功再次心头巨震。
这位年轻的太师大人,这次是要把京营彻底翻开来,查个底朝天啊!
他正在想着这事,猛然听到罗飞羽在喊他,身子不由得一个激灵,上前大声应答。
“带我去看看你麾下的将士。”罗飞羽吩咐道。
黄得功全身一颤,心里头大喜过望,大声领命时,声音都是颤抖着,从喉咙里飘出来的。
别说罗飞羽十分震惊失望,就是崔呈秀,郭允厚,薛凤翔和薛贞,这四位尚书,看到京营羸弱成这个样子,也是触目惊心。
朝中百官,城中豪绅百姓,都还一直以为,京师有高墙深沟,有京师三大营精锐,称得上固若金汤。可是现在一看,这哪里是固若金汤,完全就是纸糊的架子,完全看不得。
也难怪年轻的太师大人这么忧心忡忡,一再说大明只剩下个空架子,亡国覆灭在即!这句话还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果真如此!
兵部尚书崔呈秀,户部尚书郭允厚,工部尚书薛凤翔,刑部尚书薛贞,都不敢拖延,立即就安排能干人手,开始干活。
罗飞羽则带着袁崇焕和卢象升,在锦衣卫的护卫下,由黄得功带路,前往小校场。
京师三大营,以五军营人数最多,驻地为大校场,大将1人,总督京营一应军务。神枢营和神机营,驻地为小校场,则只有副将2人,以及其下的佐击4人。
黄得功没有撒谎。大营鼓号齐鸣,召集诸将时,他正在操练兵卒。一行人快马加鞭,来到小校场时,操练还没有结束,仍在进行。
可是人数就不多。罗飞羽还没发问,黄得功就早马背上说道:“太师,这就是属下麾下的将士,一共300人。”
80 不能退缩
小校场上,只有这么300人在操练,显得如此空旷。
“佐击领兵3000人,为何只有这么区区300人?”卢象升忍不住问道。
黄得功在马背上苦笑着,答道:“在册兵员三千,实际不足一千,除去老弱病残,还有……占役,就只剩下这么三百兵卒,可堪操练。”
“也就是十分之一,”罗飞羽说道,“具体数字是多少?”
黄得功老老实实答道:“实际兵员927,老弱病残317,占役310。”
众人不由得暗自咋舌。
三千在册兵员,三分之二是冒领,剩下的三成是老弱病残,三成占役,能操练的也就只有这么区区三百人。
这还算是好的。
因为整个京师三大营,在册十四万余人,只有这么三百人在操练!
卢象升并没有就此放过黄得功的意思,继续问道:“冒领粮饷2073人,占役310人,都是谁?老弱317人,又在哪里?”
黄得功翻身下马,直接跪倒在地,答道:“老弱317人,被属下清退,粮饷是属下领用,为这三百人置办了些军需。余下的,都是李副将在操办,属下无权过问。”
“嗯,李副将,是襄城伯李守的什么人?”罗飞羽问道。
黄得功摇着头答道:“属下不知,只是听李副将说过,他是襄城伯李守的亲戚。”
“起来吧!”罗飞羽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副将了!协助这位卢象升大人整饬京营!”
黄得功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卢象升在马背上问道:“怎么?不愿意吗?还不快谢过太师?”
黄得功如梦初醒一样,再次拜下,大声说道:“属下领命!拜谢太师!”
他站起身来,见过卢象升,又见过袁崇焕。
“你们两个认识?”罗飞羽很好奇地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袁崇焕答道,“黄副将在辽东,也是一员猛将。这三百人,操练得法,有几分辽东边军的影子。”
好没等卢象升出声,袁崇焕就对罗飞羽说道:“太师,如此猛将,该当在蓟镇边关,才能人尽其才。”
卢象升立即嚷道:“袁督师此言不假,不过京营如今这个样子,更需要黄副将这样的统兵大将才对啊。”
罗飞羽没有吭声,袁崇焕哈哈一笑,说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现如今就甚是担心,蓟镇边军,但愿不是京营这个样子啊。”
他这个担心,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在黄得功的引领下,罗飞羽一行在神枢营里走了一圈,所到之处,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而是完全麻木了。
军备不是不整,而是完全朽坏,不堪一用。甲胄兵器,只有那么寥寥一些,看起来光鲜亮丽,完全是新的,但实际上,完全就是装点门面,凑个数的。马厩里,更是只有些老马。即使是这些无法上战场的老马,也都是这里的门面!充数用的!
整整一天,罗飞羽一行就一直在京营各处查看。晚上回到府邸,兵部,户部,工部和刑部一天核查下来的情况,完全应证了第一眼印象。京师三大营,已经完全朽坏,彻底毁了。如今已经只剩下个名字,连个空壳子都没能留下。
待其他人离开,偌大的书房里的只剩下罗飞羽和崔呈秀两人。
崔呈秀有些担忧地说道:“太师,京营此事,如若一查到底,勋贵必定牵连甚众,只怕……朝野震动啊。”
罗飞羽也有些沉吟。
这些勋贵家族,彼此联姻,关系盘根错节,真个追查下去?恐怕都可以牵出一大串出来。
可是不追查下去,这些勋贵只怕还以为,他这是怕了他们,今后就更难收拾这些人了。
更何况,在这些勋贵之上,还有皇亲国戚,各地藩王!这些人不好好收拾一顿,大明就始终是带着一堆的毒疮烂肉,很难说会好得起来。
只是沉吟之间,罗飞羽就下定了决心。要是这帮勋贵都搞不定,后面他想要做的事,就更搞不定。
“直接与京营窝案牵连的勋贵,肯定不能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罗飞羽说道,“至于其他的勋贵,如若有那等不开眼的,非要跳进来,搅混水,也就不用他们客气。”
崔呈秀没有吭声。
罗飞羽问道:“怎么,你是有什么顾虑?”
崔呈秀点点头,答道:“是的。勋贵自太祖成祖以降,就盘根错节,势力庞大。他们更与皇亲国戚连成一片。在下是担心,他们一旦因此而生事,朝堂都会因此而震动。”
“这个担心也有道理。”罗飞羽点点头答道,“不过在这件事上,不能因此而示弱退缩。所以要有理有据,让这些人无话可说,也让天下人知道这帮人都做了些什么。嗯,看来发行邸报的事情要抓紧时间推进。”
“邸报?”崔呈秀问道,“朝廷的邸报传递到一府十三省,与此事能有什么关联?”
罗飞羽笑道:“我所要发行的邸报,是面向天下人的。把我们的声音,迅速传遍两府十三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呈秀还是一脸的茫然。
罗飞羽笑道:“这个先不急,我还得先找到合适的人来做这个事才行。到时候你们看到了这个东西,自然就会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崔呈秀也很好奇。罗飞羽见他有些欲言又止,不解地问道:“怎么,你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
“太师慧眼如炬!”崔呈秀张嘴就是奉承的话,给罗飞羽戴上一顶高帽子,“袁督师坐镇蓟镇,舍弟凝秀在蓟镇任职,呈秀担心……”
“你是担心袁崇焕整饬蓟镇边军,铁面无私,不利于你的弟弟?”罗飞羽问道。
“是。”崔呈秀老老实实地答道。
罗飞羽晒然道:“看来你的弟弟弟在蓟镇边军,也熟知边军陋习弊政啊。”
崔呈秀红着脸,不敢吭声。
这种事,罗飞羽也没有指望崔呈秀这些人一个个能像海瑞那样,清廉勤政,毫无私心。如果真有海瑞那样的人在手底下,其实反而是件十分头疼的事。
他对崔呈秀说道:“这样,你修书一封,告诉他,一捱袁崇焕到了蓟镇,就把蓟镇边军存在的弊政陋习通通如实禀报,收敛手脚,主动把以前到手的交待一些出来。这样我才好跟袁崇焕打个招呼,既往不咎。”
“是!呈秀谨遵太师嘱咐,这就回去照办!”崔呈秀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然的话,他还真不知道在袁崇焕手底下,自家这个弟弟崔凝秀,会闹出什么事出来。
81 严惩
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对京营的整饬,一下子就震动整个朝野。
仅仅是第一天,就把京师三大营佐击以上将官18人,尽数投入诏狱,来了个一锅端。
唯一没有投入诏狱的佐击黄得功,一下子就提拔为副将,负责操练兵士。
每日里,大校场那边,鼓号齐鸣,喊杀声震天响。这般喧闹的景象,京师民众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耳闻了。
兵部,户部,工部,刑部,四部联合核查,效果十分显著。第一个成效,就是勋贵和各级将官占役的兵卒,尽数归营。第二个成效,则是淘汰老弱病残,精简编制。第三个成效,才是清理冒领。只是数额庞大,需要逐一核实,这个成效还需要假以时日,才能见到。
占役,就是勋贵伙同各级将官,调动京营兵士,去为私家干活。种田,劳役,修缮房屋,把这些青壮兵士当做免费劳力使唤。
是以每日里,加入到操练行列的青壮兵士,都在增加。只是最终,也就只有不到一万人。
十四万六千六百六十人的京师三大营,真正能够操练上阵的,竟然只剩下不到一万人!当这个数字汇总上来时,内阁四位阁老,六部九卿,以及左右侍郎,俭都御史,齐聚六部衙门,相顾无言。
“贪官蠹役,毁大明长城!太师!京营如此窝案,一定要严惩不怠!”一个声音很是激愤,大声嚷嚷道。
说话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夔龙。他满脸激愤,挥舞着双手,气势十足。
“嗯,”罗飞羽说道,“京营整饬,刻不容缓。押在诏狱里的18人,已经交待各种不法之事。他们只是马前卒,背后是勋贵世家。已经明确牵涉其中的,就有保定侯梁世勋,襄城伯李守,阳武侯薛濂,镇远侯顾肇迹。继续深挖下去,估计还有更多勋贵世家牵连其中。惩治这些马前卒容易,难的是这些勋贵世家,诸位大人是什么态度?”
在座的诸公,都是人精。魏忠贤掌权时,他们就是魏忠贤门下的门徒。如今是这位年轻的太师兼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掌权,他们心里自是清楚得很,刚才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夔龙的意见,就是太师大人的意见。
都察院右都御史曹思诚轻咳一声,说道:“京营窝案,触目惊心!这些勋贵,承先祖荫庇,却不思报效皇上,体恤百姓,家中广有良田,却还如此舞弊贪赃,毁京师三大营,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按大明律,当严惩,以儆效尤!”
这就是定下基调了。
众人纷纷出声,附和曹思诚和李夔龙的提议,要求严惩。
罗飞羽很满意。
这个基调,昨天晚上,他就在自家宅子的书房里,跟崔呈秀、曹思诚等亲信,把这个基调给定下来了。今天这样的扩大朝会,也就是统一一下朝堂重臣的意见,走个正式程序,以朝廷的名义,开始下重手。
他点点头,赞道:“好!难得大家如此一致!京营事关京畿重地的安危,如今却被这帮勋贵中的败类,给糟蹋成这个样子,让人痛心疾首啊!这个京营窝案,户部,兵部,工部,刑部,还有锦衣卫,仍在紧张侦查之中。不管涉及到哪些勋贵,一概严惩不怠!”
所谓严惩不怠,自然就是杀人,抄家,一个都不放过。
罗飞羽对依附于魏忠贤的这帮朝臣宽宏大量,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并不代表他是对所有人都会这样。
……
黄宗羲在京师拜见过太师罗飞羽之后,大失所望。他本来还以为,这位年轻的太师诛杀魏忠贤及阉党,接下来就会整饬朝堂,一扫朝堂上的污秽不堪之风。
可是他在京师呆了十来天去,看到的,却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把持朝堂的,仍旧是魏忠贤门下的那些阿谀奉承之辈。被罢黜的东林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到京师,重返朝堂!
黄宗羲心里充满了激愤,愤而离开京师,回到绍兴府。
这一日,他正在客栈整理行囊,准备启程回到老家余姚,忽然窗外锣鼓喧天,一阵阵喧哗。
他忍不住出门,正见到家仆黄仁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边跑边喊:“少爷!快去看看!京师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黄宗羲心里一震,急急问道,“什么大事?”
家仆黄仁气喘吁吁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地答道:“京师……京师……”
黄宗羲抬脚就走,等不及这个不靠谱的家仆转述了。
在府衙前,已经是人山人海,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比庙会还要热闹。
黄宗羲这下更是十分急切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人,他根本挤不进去。
最后还是黄仁拖着他,挤得一头的油汗,才终于挤到跟前。
整个府衙前的影壁上,贴满了一丈见方的巨幅值长要,上面写满了大字。
“少爷,这上面写的啥,就是京师发生的大事吧!”家仆黄仁问道。
黄宗羲不由得哑然。敢情这位刚才根本不知道京师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只是扫了一眼,就不由得大皱眉头。这是什么人写的什么东西,怎么如此毫无文采可言?
“上面写着……算了,我直接读给你听吧,你只要识字,就看得懂这么个……东西!”黄宗羲说道。
他直接照本宣科,一字字读下来。
一共六张大纸,写的是几件事,完全就像是在说书一样,讲述太师罗飞羽如何奉信王朱由检之令,放火烧锦衣卫案牍库,毁灭宝船案证据,又如何被信王杀人灭口,如何逃脱,如何在走投无路之下,孤身入宫,诛杀魏忠贤,掌控锦衣卫,宣旨时如何在信王朱由检府中遇到后金刺客刺杀,如何平定禁宫中的太监作乱。。
整个过程写得浅显易懂,跌宕起伏。在黄宗羲诵读时,屡屡到紧张处,身边的人忍不住连声惊呼,神情紧张。
黄宗羲越是读下来,就越是心惊。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个东西,不是写给他这样的读书人看的,而是写给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看的!
所以才如此浅显易懂,简直就是大白话,毫无文采可言!写的又是如此引人入胜,就像那些话本一般!
最后一张纸上,终于是京师发生的大事。京营大案已经调查结束,三任京营总督,保定侯梁世勋,阳武侯薛濂,以及镇远侯顾肇迹,因虚冒领粮饷,问斩,剥夺爵位,削籍,抄家。
襄城伯李守,插手京营将官,冒领粮饷,占役,死罪可免,爵位被除,家产被抄没大半。
这些勋贵府中,具名冒领京营粮饷的家奴,尽数发配边军效力。
他们的家眷,在被抄没家产后,驱逐出府邸,自谋生路。
从前往后这么通读一遍,黄宗羲不由得口干舌燥。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发现几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被问斩的三位勋贵,抄没家产之后,女眷并没有被送进教坊司里去。这是怎么回事?朝廷变得仁慈了吗,格外开恩?
年轻的太师,正在大力整饬京营,并且自领总督京营戎政一职。他这是在揽兵权?
还有,太师这是开始向勋贵世家动刀子?
他就不担心勋贵世家的反扑?
从人山人海中挤出来,回客栈的路上,黄宗羲满脑子想着的,仍然是这些个事。
突然,他听到黄仁问道:“少爷,邸报上说,每个月花十两银子,就可以跟知府大人一样,看到下个月的邸报,你说,会有人傻到花这个钱吗?”
82 星星之火
夜深人静,偌大的书房里头,灯烛映照得如同白昼。罗飞羽坐在红檀木圈椅上,看着红檀木书案上一字儿摆开的几叠纸笺。
正中只有一张,薄薄的一张,上面是些数字,罗列着两京十三省出钱购买这份邸报的人数。在旁边还有一叠纸,则是这些人的名单和住址。
3127人!每个月十两银子。这么算下来,一年光是邸报,就能收入30多万两,足够支付发行邸报所需的一应费用。
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大明帝国的富豪阶层,而这个数字,也肯定会让朝堂上的这些重臣们大吃一惊。毕竟10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一个成年人将近一年的生活所需!
罗飞羽一页页翻过各省的名单,又放下。从这份名单里,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富豪多集中在两京、浙江、江西、湖广、山东、山西及河南,与这些地方的经济发达程度相匹配。
左手边的一叠纸笺,就显得格外沉重。
这是兵部左侍郎阎鸣泰搜集整理出来的东西,二十九位藩王,一百三十七位郡王,还有公主。
十三万宗室,这些藩王郡王和公主所占比例并不大,可是一年的禄米开支,却多达一百八十万石,占到岁入米麦的百分之七!
更为惊人的,则是这些藩王郡王,以及国公侯爵伯爵勋贵,占有的土地之巨,令人触目惊心!
万历三十年,天下田地1162万顷,民田不到800万顷,军屯田不到400万顷。现如今,朝廷再也没有丈量厘清,但是能收上来的赋税,却远不及万历三十年。
这些民田军屯被宗室勋贵士绅豪强侵占了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这些人占有这么多田地,却无需纳税。可怜剩下的那些平头老百姓,就得承受着越来越沉重的赋税负担。
再加上连年干旱,以及辽饷这样的加征税负,也难怪陕西布政使奏报,有暴民作乱,攻陷澄县,斩杀知县,急需朝廷调遣大军扑灭。
这条消息毫不起眼,还是罗飞羽一再跟各部尚书强调,一旦有民众暴乱的消息,一定要不管多大规模,都得让他知道,这样才送到他这里来。
他丝毫不敢等闲视之。
这条消息,就是陕西农民大暴乱的开始。然后很快就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闯王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都是从陕西开始的。
所以他立即让卢象升做好,还准备亲自带着沈炼等锦衣卫随行。一方面是去陕西募兵,另一方面,就是强力免除陕西全境的赋税五年,同时抓一批民愤极大的贪官污吏,杀头抄家平民愤。
这样算得上是亡羊补牢犹未晚,希望这些举措,能先把陕西这个火药桶给盖住,不让其爆发出来。
如此一来,等他从陕西回来,才能腾出精力,来对付入京的各地藩王、皇亲国戚和宗室。
他不顾崔呈秀等人的强烈反对,坚持要亲自前往陕西,实则是担心李自成身边,已经有穿梭者在为他出谋划策。一旦他们对卢象升动手,致令卢象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损失大了。
夜深人静,罗飞羽思绪如潮,毫无睡意。
他低估了大明帝国的危机深重程度,也低估了治理一个帝国的难度和繁杂程度。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左右为难,都不足以形容这种感觉的万分之一。
算了!不多想了!睡觉!罗飞羽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把这些纸笺收好,回房睡觉。
即使朝政繁忙,每天有见不完的人,处理不完的事务,罗飞羽还是没有忘了根本,锤炼身体。他有自愈再生这个超强的天赋技能,就不用担心超高强度的锤炼会损伤到身体,这些损伤,只会让他更加强壮,更加有力。
假以时日,也许有一天,他能打造出一副铜墙铁壁般的躯体来。
……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微微亮,一队人马就出正阳门,沿着官道,疾驰而出。
罗飞羽以太师之尊,身穿锦衣卫指挥使甲衣,腰跨绣春刀,还带着弓弩,全副武装,带着同样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三百人,如同一片黑压压地乌云,飘出京师。
他留下陆文昭坐镇京师,加上京营副将黄得功麾下有一万操练中的精壮兵卒,足够镇得住任何场面。
朝堂上,已经没有反对他的声音。
拜魏忠贤所赐,那些东林党人都被他排挤出朝堂之外。罗飞羽踩着魏忠贤阉党一伙的血泊上位,全盘接受了魏忠贤留下来的朝廷重臣,也没有让东林党人重返朝堂的意思,他们这个时候,即使已经回过神来,也没什么用,最多也就在田野间发发牢骚罢了。
至于孙承宗,虽然他也名列东林点将录,但是他这个人其实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东林党人,而是因为看不惯魏忠贤阉党一伙的所作所为,为东林党人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
况且他这个人洁身自好,更倾向于不党不争,更注重于实务,而不是党争。所以他在与罗飞羽见面,并多次深谈之后,对罗飞羽心里深深的忧患与忧虑,以及摒弃党争专心实务保持稳定的大方向深表赞同。
京师之外,孙承宗镇守关宁锦防线,与袁可立相互配合,足够让后金皇太极不敢大举兴兵。
现在袁崇焕去蓟镇,补上这个大缺口,假以时日,这里的漏洞也可以补全。
而罗飞羽要去陕西,就是要防患于未然,堵住内部的这个大窟窿。
一天的赶路,一行人离开京师已有百里。这个速度不算太快,但可以让人和马保持足够的休息时间。
涿州是京师的南大门,城墙甚是高耸,城门大开,回城的人络绎不绝,出城的人却寥寥无几。
“锦衣卫!这是锦衣卫!”进城的人流里,有人眼尖,回头看到一队人马缓缓而来,不由得惊呼出声。
如此大队人马,黑色锦衣卫簇拥着银白色甲衣的几个人,显得格外人高马大,盔甲鲜明。
人群本来井然有序,此刻一下子就乱了,大家都不走了,站在路边,转身惦着脚尖,一个劲儿地猛看。
锦衣卫,指挥使罗飞羽的大名,随着一纸邸报而名扬天下。这些人能认得锦衣卫的甲衣,却不知道骑在马上的骑士,到底是些什么人。
卢象升在罗飞羽身边,随着战马缓步前行,身躯微微摇晃着,说道:“太师以一己之力,一举扭转天下人对锦衣卫的看法态度,真是前无古人啊!”
这既是恭维话,其实也是大实话,另一边的沈炼微微一笑,没有吭声,只是突然他咦了一声。罗飞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呵呵一笑,问道:“真是巧,那不是一川的师兄吗?叫什么来着?”
“丁修!他在这里做什么!”沈炼冷冷地说道。
83 我说了算
罗飞羽也是觉得很奇怪,丁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丁修是靳一川的师兄,这个事情,沈炼,卢剑星,也都知道。只是更具体的事情,靳一川就不愿意多讲。
罗飞羽还知道得更多,在京师时,他一直忙着朝堂上的事,顾不上其他的事。他其实一直在找机会,想要把这个丁修给收服了,不然,实在有些浪费丁修的这身功夫。
这次前往陕西,卢剑星和靳一川也在其中。带来的300锦衣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武艺不错,战斗力强悍。其中一百人还善射,除了带着绣春刀,还背着强弓和羽箭。
也许这一次,就是收服这个丁修的好时机!罗飞羽的目光在丁修身上一扫而过,暗自想道。
在城里歇下来之后,罗飞羽悄悄跟沈炼打了声招呼,让他派人盯着点靳一川。
刚歇下来没多久,涿州知州李仁就带着同知、判官等属从赶来。虽然他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头,但是这么一大队锦衣卫随行,这个来头肯定小不了。
他一进来,看到罗飞羽身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甲衣,一阵失神,然后直接拜了下去,说道:“涿州知州李仁拜见太师!不知太师驾到,未克远迎,请太师恕罪!”
“起来起来!”罗飞羽说道,“我虽然是太师,也无需如此。州衙在哪里,我正好有些事情要问问。”
李仁以及属从都是吓了一大跳,一来是没想到竟然是当朝太师驾临。另一个是被罗飞羽这句话给吓着了。以罗飞羽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去州衙问问,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可是罗飞羽已经开口了,知州李仁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罗飞羽等人,来到州衙坐定。
罗飞羽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就几个事情,涿州的人丁户册,田地赋税,还有哪些是不需纳税的,占田地多少?有哪些商贾等等。”
一句话,就让知州李仁治下的属从官吏战战兢兢,好一阵忙碌,把历年的账册搬来,让罗飞羽和卢象升一一过目。
整个过程中,知州李仁,以及一应属从,都在一旁候着,战战兢兢的,提心吊胆的。
罗飞羽看得很仔细,一本本翻完,问道:“你看得如何?”
卢象升摇着头答道:“跟大名府的情况大同小异。皇庄,宗室,勋贵,士人官绅,占田地近半,却不负担赋税。赋税征收,只能征收到七成,拖延,废免,如此年复一年。”
罗飞羽已经在让户部尚书郭允厚整理这方面的东西,已经有一些成果,但是他想要更为翔实的数据。所以户部还在继续努力。
卢象升说的没错,也印证了罗飞羽得出来结论。整个大明帝国的税负,其实并不高。但是现在却搞得民间怨声载道,国库空虚,军队都养不起。
主要的几个弊端,一是不纳税的田地占比逐年上升。皇庄,宗室,勋贵,士人官绅,都是不纳税的。地主豪强,有很多种办法偷逃税。如此一来,剩下的纳税田地,负担自然就逐年加重。
这次的陕西饥民暴乱,就是因为干旱,导致田地歉收,赋税却不减,反而有辽饷这样的加征。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既然横竖是个死,这帮饥民也就揭竿而起了。
第二个弊端,商业税征收完全就是个笑话。不但商业税少的可怜,还也特别混乱,以至于让商贾们有机可乘。
第三个弊端,也就是征税体系的混乱。
罗飞羽想要让大明帝国走上可持续发展的康庄大道,解决财政危机,是后金的威胁还要更为麻烦的大难题。一旦这个问题解决了,后金根本就不足为患。
罗飞羽点点头,认可卢象升所说。
他放下册子,又问了问知州李仁一些情况,就对他说道:“好了,这些东西收起来吧。带我去城里各处看看。”
知州李仁以及一众属从,无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带着罗飞羽,上城头,查看城中的各处设施。还没到用膳的时间,罗飞羽就看到沈炼带着人,纵马赶了过来。
来到跟前,沈炼翻身下马,来到罗飞羽身边,附耳低语道:“丁修找到了一川,在城中的桃园酒楼见面。”
罗飞羽点点头:“带上人,我现在就过去!”
桃园酒楼,此时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知州李仁带着罗飞羽等人一出现,酒楼老板就立刻满脸笑容,迎了出来。
可是还没等他出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贴地席卷而来。街道那头,一队黑甲骑士如一阵风一般,狂飙而至。
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色变,忙不迭地避让到街旁,心惊胆战的,看起热闹来。
沈炼翻身下马,其后的黑甲骑士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
“把人带出来。”罗飞羽沉声说道。
沈炼手一挥,带着一队黑甲锦衣卫,大步走进酒楼。迎出来的酒楼老板面色煞白,双手颤抖着,战战兢兢的,上前几步来,颤抖着声音说道:“知州大人,这……”
知州李仁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居中的罗飞羽。罗飞羽哈哈一笑,转头说道:“不用担心,只是抓个人而已,与你无关。”
酒楼老板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可是旋即,他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只是抓个人,这……影响到生意啊!
可他只敢在心里这么想一想,哪敢说出来,连脸上都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沈炼领头,一队锦衣卫押着丁修走了出来。这个丁修胆识很不错,这个时候了,他还是扛着他的那柄长柄长刀,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表情。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丁修看着罗飞羽问道。
罗飞羽冷冷答道:“怎么,需要我跟你解释一下吗?”
话音刚落,罗飞羽左右一扫,令道:“退开,看着他,他要是想逃走,格杀勿论!”
丁修脸色一变,再也无法保持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喊了声:“大人,我没有犯法!”
沈炼带着锦衣卫退开来,把丁修包围在中间。卢剑星则拉着靳一川,站在外围。卢象升拉着知州李仁,还有酒楼老板,也退到锦衣卫外面,紧张地看着场中。
铿锵一声,罗飞羽拔出绣春刀,冷冷地说道:“你有没有犯法,我说了算!现在,拔刀,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些什么真功夫!”
84 没有第三个选择
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几声喊声,“大人不可!”
说话的是卢象升,沈炼,卢剑星,以及靳一川。
卢象升快步到罗飞羽身边,肃容道:“太师一身系天下安危,无需与这般浪人斗勇逞狠。”
说完,他看着沈炼,给了他一个眼色。沈炼也是制止罗飞羽跟丁修动刀,脸一沉,喝道:“锦衣卫,拿下丁修……”
话音未落,罗飞羽摆手让众人稍安勿躁,拎着绣春刀,看着对面的丁修。
丁修左右四处一看,脸上也是透着紧张。他单膝跪地,杵着长刀,沉声说道:“大人,在下只是个江湖浪人,岂敢在大人面前动刀。”
“你倒是识时务。”罗飞羽说道,收回绣春刀。
丁修心里可是相当紧张。
眼前的这位,他自然认得。周围的这些锦衣卫,一个个如狼似虎,绣春刀出鞘,只要罗飞羽一声令下,只要他真敢动刀,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把他给砍成肉酱。
虽然他自然武功高强,但是这些锦衣卫,也不是善茬,关键是他们人多啊!一个人上前来砍一刀,都足可把他给累死。
“靳一川,收了你师兄的刀!”罗飞羽喊道,顺手把绣春刀递给卢象升,嘿嘿笑着说道,“我早就手痒痒的,想要找个人好好揍一顿,既然你不敢动刀,那就动动手脚吧!”
卢象升接过罗飞羽的绣春刀,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出声劝阻。这个太师大人,怎么就是这么个样子的呢?
靳一川走上前来,拿走师兄丁修的长刀,同时低声说道:“师兄,你好自为之!”
这是提醒师兄丁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对劲,他就要死于绣春刀之下。
丁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地说道:“大人,我……打完了,我就可以走了吧。”
“看我的心情!”罗飞羽答道,“别那么多废话,出拳吧。”
话音未落,罗飞羽就拎着拳头,冲了上来。
丁修心里无比的憋屈。
这个架可怎么打?旁边就是黑甲锦衣卫,个个提着绣春刀,虎视眈眈的,随时可能扑上来。真使劲打,打赢了也是死路一条!
有了这层顾虑在身,丁修就完全束缚住手脚了,完全就是无奈地敷衍着。
砰!
一声闷响,丁修双手交叉,封住罗飞羽的一拳,整个人蹬蹬蹬连连后退,止不住退势。
他愕然抬头。
罗飞羽缓缓收拳,晒然道:“你这是准备挨打过关了?”
丁修心里狠狠一震。他这才知道,大大低估了这位年轻的太师!他这一拳,势大力沉,步伐稳健,更难的是左手藏在胸前,明显还有后招!
即使全力以赴,胜负也未可知!
丁修心里念头一转,神色一凝,抱拳道:“大人好功夫!请!”
“嗯,这才像个样子!”罗飞羽点头答道,双拳一摆,双脚交错,再次攻了上来。
丁修这一次,终于不敢再小觑了罗飞羽,打醒十二万分的精神,竭力想要扭转一开始的被动局面。可是几个回合之后,他发现这很难,很难很难。
罗飞羽身穿锦衣卫都指挥使甲衣,相对于长刀来说,防护力都相当惊人。现在丁修只是凭借着拳头,就想要攻破这层防护,就是难上加难。
更为惊人的是,丁修已经无奈地意识到,罗飞羽的攻势,势大力沉。一开始的那一拳,还并不是他实力的全部!
在一旁旁观的人中间,沈炼是对罗飞羽最为有信心的。他见识过罗飞羽的悍勇,也知道罗飞羽这么做,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太师……如此悍勇?”卢象升就很是有些惊讶,不由得问出声。
沈炼砖头看着他,答道:“萨尔浒之战,你没听太师说过么?他在重伤之余,还力斩三名后金军士。那才叫悍勇。”
卢象升没有吭声,双眼紧盯着场中的战斗。
自始至终,丁修就是被罗飞羽压着打不管他如何竭尽全力,都无法扭转这个颓势。
砰砰砰声不绝于耳,丁修一改战法,不再腾挪闪躲。而是以硬碰硬,试图强行抢攻,挽回败局。罗飞羽冷哼一声,没有任何退让,而是运拳如飞,与丁修针锋相对。
看起来,他的打法没有任何章法,如同乱砸乱打一样。可是身在局中,丁修才能真切地体会到,罗飞羽这已经达到了见招拆招,不拘泥于招式的境地,双拳双脚都是见缝插针,快得惊人,却又力度雄浑。
一声大响,两道人影倏然分开,丁修往后连退十来步,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连声喊道:“大人好功夫!在下……领教了!”
这就是在认输了。
罗飞羽收起进击的姿势,哈哈一笑说道:“你倒是挺识时务。”
丁修心里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喘着粗气,说道:“大人这是……什么功夫?”
他当然不是想要跟罗飞羽东拉西扯,真的去探讨这是什么功夫。打从心底里,他是希望罗飞羽赶紧带着这帮锦衣卫离开,这样他才能恢复自由。
可是罗飞羽紧盯着他,完全看透了他的感觉,让丁修心里直打鼓。
“你想要急着离开这里。”罗飞羽问道。
丁修低下头,哪敢搭话。
“我会放你离开。”
丁修抬起头,有些喜出望外,说道:“多谢大人!”
罗飞羽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在放你离开之前,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是吗,大人请吩咐。”
“你做个选择,”罗飞羽说道,“你是加入锦衣卫,还是当我的护卫。你选一个。”
丁修心里松下去的一口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堵在嗓子眼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愣愣地看着罗飞羽,完全不可理解。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太师,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玩人吗?
陡然间,一股怒气从尾椎骨那里升腾而起,瞬间就占据了丁修的整个心神,他冷笑一声,问道:“要是我两个都不选呢?”
罗飞羽反问道:“怎么?难道我有给你第三个选择?”
85 福王
罗飞羽说得很轻描淡写,可是丁修心里却是悚然一惊,呆呆地看着罗飞羽,心里满是愤懑,满是无奈。
在这一刻,他竟然体会到了师弟靳一川在面对他的屡次勒索和威胁时的感受!
愤懑,却因为力量的悬殊,而无法爆发出来,无奈就是彻底的无能为力,完全的无力感。
面对罗飞羽给他的两个选择,他一个都不愿意选!可是罗飞羽的这个意思,就根本没有第三个选项。
其实是有的,但是这个选项他更不愿意去选,因为这第三个选择,就是死!
丁修盯着罗飞羽,想要判断他的真实意图。罗飞羽伸手,从卢象升手上接过绣春刀,左手举起,曲下第一根手指。
周围一片沉寂,都所有的人,都在看着罗飞羽的左手,那是在倒计数。
丁修仍在沉默着。
很快,第二根手指曲下,然后是第三根。丁修心里一紧,以这个速度,他只剩下两下呼吸的时间。
“我……”丁修终于低下头,很不情愿地说道,“……选择……锦衣卫……”
罗飞羽恰在此时曲下第四根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丁修,说道:“很好,你做了个很明智的选择。”
周围的锦衣卫齐刷刷收起绣春刀,整齐划一。四周的气氛,也一下子就缓和下来,不再像刚才那么剑拔弩张。
丁修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又带着几分憋屈。他无法习惯这种弱者的地位和感受,有些不情愿地问道:“大人,如果选择成为你的护卫,会如何?”
罗飞羽答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人朝我动刀子时,替我挡刀。叫你朝别人动刀子时,替我出刀。很简单。”
丁修心里暗自摇头。简单?能够朝这位年轻太师动刀子的人,让自己去挡刀,那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这一刻,他心里暗自庆幸,看来选择锦衣卫,还是明智的选择。穿上这身甲衣,可以在别人面前耍威风,实在不行,还可以溜之大吉!
罗飞羽伸手招来卢剑星,说道:“这个丁修,就交给你了,去给他找一套合身的校尉甲衣!这几天,让他背熟大明律,还有锦衣卫的规矩!”
“是!”卢剑星大声领命。
丁修听到这番话,悄悄地问师弟靳一川,“校尉,比你这个什么试百户,还要高一些吧。”
跟着卢剑星的总旗哑然失笑,说道:“想多了吧!百户之下,是试百户,然后是总旗,小旗,才轮到校尉!”
丁修张着嘴,合不拢来。
敢情这个校尉,就是锦衣卫里,职位最低的了。
可是他已经没法反悔,只能在心里安危自己,没关系,只要是锦衣卫就好!
……
在出京之后的第一站,就闹出这么一件小插曲,接下来的行程,就没有这么些波澜,而是十分顺畅。
大队人马顺着驿道,先一路南下,过了河北,再转而向西,顺着黄河向上。
每天赶路百来里,这样人马都不会困累。
每到一地,罗飞羽和卢象升就会查看当地的各种账册,实地了解当地的田地赋税,民众负担,以及士绅豪强和商贾大户的情况。
这种第一手资料,可比在京师里看到的各种数字,要实在得多。而一路看到的情况,严重程度出奇的一致。看起来帝国征收的赋税并不算重,但是实际上,摊到民众的头上,却绝不轻松!
更为惊人的是,国库常年空虚,赋税征收不上来!
这还真是奇怪的现象!罗飞羽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国困民穷,却肥了中间的那一批人。二十五位藩王,一百三十七位郡王,四十多家驸马府,十三万宗室,皇亲国戚,功臣勋贵,士绅豪强,商贾大户,就组成了大明帝国纺锤体的中间那一部分!
进了洛阳,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
福王府,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一路走来,堪比皇宫。
罗飞羽一行入洛阳城,并没有第一时间前来福王府拜见福王,而是先办事,直到福王朱常洵派人前来相请,罗飞羽这才带着卢象升,以及沈炼等人,来到福王府。
卢象升跟在罗飞羽身边,就很是有些忐忑。他根本搞不懂,这位年轻的太师,为何对福王朱常洵一点敬畏之意都没有。
罗飞羽当然没有这样战战兢兢的敬畏之心,信王朱由检,他都敢矫诏逼死,更何况一个福王?
福王朱常洵一身的酒色财气,身躯肥胖,坐下去,想要站起来都难,更别提走路了。
罗飞羽即使一直想拿这些藩王动刀,此时的礼节还是不可费。福王朱常洵倒是很爽快,罗飞羽一行一到,盛大的宴席就开始了。
美酒,佳肴,美人歌舞,婀娜多姿。客人不多,只有罗飞羽,卢象升和沈炼三个人。福王朱常洵那边陪着的人,却有十来个。除了福王朱常洵,还有福王世子朱由崧,余下的就是王府属官。
每个人身边,都是两名美女相伴,卢象升和沈炼就显得有些不自然,罗飞羽倒是自然得很,任由身边的两名美人殷勤侍候,显得惬意得很。
酒过三巡,罗飞羽问道:“我原本以为,还能在路上遇到福王。没想到福王尚未动身上路。”
福王朱常洵哈哈大笑起来,“太师……有所不知,本王正在准备……上路,只是……尚需些时日,这才能……启程……上路。”
福王朱常洵说话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喘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一口气换不过来,就此气绝。
这句话,罗飞羽倒是听懂了,福王朱常洵这是要收拾准备的东西太多,所以要多耗费些时日。
这一次朝廷和宗人府一起,召各地藩王带着儿孙子女进京。这些藩王的心思出奇的一致,当然不放心把金银财宝留在就蕃的王府里头,肯定是要随身带到京师去的。
罗飞羽很理解地点点头,答道:“福王家大业大,此去京师,收拾停当需要些时日,也是应当的。”
“太师这是出京公干?”福王世子朱由崧问道。
他到底是年轻气盛些。对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看在眼里。他这么问,态度就没有福王朱常洵那么好,而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罗飞羽呵呵一笑,答道:“是。福王这次进京,可是会带着世子一同前往?”
86 世子
罗飞羽的态度和语气,都是一贯的,没有什么变化。他这么说,是看着世子朱由崧,问的却是福王朱常洵。
世子朱由崧脸色一变,福王朱常洵哈哈大笑着,答道:“当然。朝廷和宗人府要本王带着子孙入京,本王以为,是要带着所有的子嗣动身。对吧,太师。”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当然!”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冷清,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世子朱由崧对这位年轻的太师,态度有些微妙。而太师的态度,则是看起来笑容满面,内里却是带着一股子冷淡。
丝竹音乐依旧美妙,美人歌舞依旧阿娜多姿,罗飞羽依旧与福王朱常洵谈笑风生,世子朱由崧心里却很不是个滋味,一杯接一杯喝酒,不再吭声。
席终人散,世子朱由崧有些醉醺醺的,刚准备回房歇息,就被福王朱常洵派人来叫了去。
一进门,世子朱由崧就感觉到福王的冰冷。
他醉眼朦胧,左右一看,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父王……”世子朱由崧喊了声。
看清了情势,世子朱由崧心里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你怎么回事?”福王朱常洵冷哼一声,说话不再像刚才那么喘得厉害,“难道你以为,你这个福王世子的身份,接待这位年轻的太师,掉面子了?”
“父王,我……”世子朱由崧低着头,很是有些委屈。
福王朱常洵心里一痛,叹了口气,说道:“禁宫里的那个位子,本来是我的。父皇与群臣抗争了十五年,还是只能立兄长为太子。”
后面的事情,世子朱由崧清楚得很。光宗即位,在位仅一个月,就驾崩离世,皇位传给儿子朱由校,也就是如今驾崩的天启帝。
福王朱常洵的话里头,满满的都是无奈,感慨万千。身为帝王,行事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而是受到群臣的掣肘。他这么说,其实也是在提醒世子朱由崧,这位年轻的太师,可是群臣的代表。没有他点头,这个皇位,可就不是说一定会轮到他们父子来坐的。
可是世子朱由崧就不是这么想,他见父王态度缓和下来,心里就松了一口气,问道:“父王,如今皇位空悬,放眼天下,没有人比父王更有资格入继大统了。”
福王朱常洵双眼看着空中,轻叹了一口气,答道:“我们这么想,其他的藩王,也都是这么想。这一次,太师出京,到底所为何事?可惜啊,本王与这位太师之间,少了一个能够搭桥牵线的妥当人,不然也不至于如今这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溜了过去。”
他的这番感慨,不是无的放矢。单从罗飞羽到了洛阳这件事,他都是从府衙那里得到消息,就可见一斑。
而今晚上的这场盛宴,本来他是想要好好笼络一番的,结果却因为世子朱由崧的一句问话,而毁于一旦。
好在他还有后手,让王府长随去拜见这位年轻的太师,探探口风,看他喜好什么,这样就可以在进入京师之后,有的放矢,加以笼络了。
世子朱由崧心里憋屈得很,可他不敢怎么表达出来,而是皱着眉头问道:“父王,这大明天下,毕竟是姓朱,而不是姓魏,更不是姓罗。父王为何……如此说?难道朱家的天下,已经沦落到由太师来决定的程度吗?”
“你这个话,只能等你坐上那个位子才有用!”福王朱常洵冷冷地说道。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禀报:“福王!”
福王朱常洵心里一颤。
这正是他派出去的王府长随。
怎么回事?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见到太师?
他带着这些疑问,让王府长随进来。一见到王府长随脸上的笑容,福王朱常洵不由得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见到太师了吗?”福王朱常洵问道。
“禀福王,见到了。”
“他怎么说?”世子朱由崧抢先问道。
“福王的大礼,他收下了。”王府长随答道,“另外太师还说,如今正在整饬京营,招募新兵,可是朝廷国库空虚。太师这次,就是去陕西干旱之地招募新兵,也是为受灾百姓找条出路。”
福王朱常洵一听,心里立时一颤。
陕西的大旱,他是有所耳闻。去受灾地区招募新兵,这倒是个法子。可是,怎么会劳动这位年轻的太师亲自前往呢?
这个念头一起来,福王朱常洵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文章可做。可是他在朝中没有人为他传递消息,能传递消息的人,恐怕也根本不知道太师已经出京了。
王府长随唤道:“福王,太师这个话里的意思……”
“嗯嗯……”福王朱常洵回过神来,答道,“陕西大旱,本王在洛阳,遵祖制,不可干预朝政。你再跑一趟,去问问太师,本王意欲从府中调些粮去赈灾,可否?”
“福王英明!”王府长随答道。
世子朱由崧心里就很是不解。这个事,怎么父王还要去请示太师?
……
罗飞羽那边,卢象升也正在与罗飞羽在说话。卢象升很是有些气愤不平,只是他现在才找到机会,跟罗飞羽说这个事。
“太师,”卢象升很严肃地说道,“如今圣上停灵禁宫,尚未入殡,福王就这么……毫无节哀之心,反而大摆宴席,歌舞升平!”
罗飞羽一愣。说真的,他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对皇权,没有卢象升等人这么敬畏。可是福王朱常洵这么做,的确是有些不对劲,摆明了他就没把侄子天启帝的死当回事。
打从心底里,福王朱常洵对驾崩的天启帝,肯定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所以对卢象升这句话,罗飞羽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这时,有锦衣卫前来禀报,说王府长随前来拜见。
卢象升一愣,问道:“怎么回事?他不是刚来过的吗?”
罗飞羽呵呵笑道:“福王该是听懂了我的话,准备拿粮钱出来去赈灾。等会儿你别吭声,只是跟我提一句,此去募兵,耗资甚巨,怎么办。”
卢象升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罗飞羽嘿嘿一笑,说道:“福王可是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这次找到了机会,让他破费一下,也算是他为大明做出点贡献。”
卢象升这才听明白了。说白了,太师这是在敲福王的竹杠啊!
只是这样做……可以吗?卢象升心里震惊万分,问自己道。
87 狮子大张口
卢象升带着浓浓的疑惑,在一旁旁观。
王府长随进来,见过礼,在一旁坐下,很是有些惊讶地问道:“太师一路劳顿奔波,如此夜深还在商议朝廷大事,真是宵衣旰食,令人敬佩。”
罗飞羽长叹一声,说道:“没办法啊!我也想吃喝玩乐,夜夜笙歌。可是后金大军在关外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突入京畿重地,害得我夜不能寐。本来还寄厚望于京师三大营,结果却大失所望啊。”
“京师三大营一向由五军都督府统管,为何会是如此模样?”
罗飞羽摇着头答道:“那帮勋贵,是把京师三大营当做摇钱树,完全给掏空了!十五万在册兵员,冒领空饷占三分之二,占役,老弱,又占大半,真正能拿起刀枪的青壮,不足一万!你说说,我如何能睡得好一个安稳觉。”
卢象升插嘴说道:“募兵充塞京营,任重而道远。国库空虚,虽然说是募兵,却无银钱可募,只能去受灾区,招募那些忍饥挨饿的灾民。”
王府长随一下子听明白了,这位太师,和这位协理京营戎政的卢知府,这是在诉苦叫穷,要福王拿粮拿钱出来。
不过也好,福王本来就有这个心思,想要在进京之前,营造个好名声出来。如此一来,岂非是一拍即合?
“启禀太师,福王差遣我前来,也就是想问问,福王意欲助太师一臂之力,为朝廷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可否。”
罗飞羽站起身来,答道:“如此就先谢过福王!”
王府长随站起身来,躬身说道:“如此在下就回去禀报福王……”
“福王家大业大,为朱家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主动站出来分忧,实乃藩王之中的典范啊!”罗飞羽抛了个大帽子出去,“福王可有个大致的数字?能出多少钱粮?这样朝廷也好有个准备。”
“这个……”王府长随沉吟道,“……这个还得在下回去禀报福王定夺。”
罗飞羽转向卢象升,问道:“此次赈灾募兵,钱粮短缺多少?一百万石粮食,五十万两银子,对吗?”
这个数字一抛出来,卢象升可是大大地吓了一大跳,可他明白罗飞羽的意思,忙不迭地点点头,就是喉头干涩,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王府长随更是被震惊得目瞪口呆,完全合不拢嘴。这个数字,还真是……狮子大张口啊!
可是他不敢做这个决定,也不敢就此反驳罗飞羽,只能苦着脸,唯唯诺诺地答道:“太师,这个,且容在下回去禀报福王定夺。”
“好!”罗飞羽点头答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启程离开洛阳。”
这个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做决定,只有今天晚上这个时间了。
……
可怜的王府长随,刚刚在这边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赶紧赶回去禀报。
福王府中,福王朱常洵和世子朱由崧也都在等着,王府长随一回来,他们就急急问道:“怎么样?”
“福王,世子,”王府长随答道,“太师说,福王为朱家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主动站出来分忧,实乃藩王之中的典范。只是……”
“只是什么?”世子朱由崧连忙问道。他到底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只是这个数字,委实太大了些。”王府长随答道,“太师说此去赈灾募兵,钱粮短缺,一百万石粮食,五十万两银子。”
“什么?”世子朱由崧惊呼一声,怒上心头,“他怎么不去抢?”
福王朱常洵也是吓了一大跳。不过他就没有世子朱由崧这么惊惊咋咋的,而是沉吟着,说道:“这点钱粮,王府还是能拿得出来。可是也不能就此予取予夺。来人,备马车,我亲自去找太师问问。”
“父王,不可!”世子朱由崧惊呼道,“现在夜已深,更何况,哪有亲王漏夜去见太师的道理,要见,也该是太师前来王府拜见才是。”
“世子所言极是!”王府长随附和道。
福王朱常洵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个事不确定下来,本王……夜不能寐啊!”
“父王,还是我去吧!”世子朱由崧说道,“只是这个数字,难道父王准备就这么答应他?”
福王朱常洵答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太师狮子大张口,本王当然也不是这个冤大头。减掉一半,五十万石粮食,二十万两银子,这就是本王能拿得出来的家底了。去吧,记得态度一定要谦恭!这位年轻的太师,可不简单!”
“是!儿子记得了。”
在王府长随回来之前,世子朱由崧可是被福王朱常洵好一顿耳提命面,教训了一番。
世子朱由崧也认识到,这位年轻的太师,一直在锦衣卫里蛰伏着,突然就这么斩杀魏忠贤一党,逼死信王朱由检,尽收依附于魏忠贤的外臣,一手掌控朝堂。然后就开始整饬京营,没人敢动的功臣勋贵,都直接下令斩首抄家。
这份胆识谋略,可是极为震撼朝野的。
夜已深,王府长随再次陪着世子朱由崧,出福王府,再次前来拜见罗飞羽。
……
一夜奔波,这几番来回,这个事情才最终敲定下来。福王出粮食五十万石,陆续运到陕西赈灾。
他当然也不是傻子,把这个粮交给罗飞羽去做好人!而是由王府派人操持,外加锦衣卫协助。
说是协助,其实就是监督了。这个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不说出来而已。
二十万两银子,则交给罗飞羽和卢象升,用于募兵。
这一次,对福王来说,虽说这点钱粮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但可算是舍了血本。
但是效果却十分显著。
除了收获人心,得到了一个好名声,还有一点,就是福王与太师见面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让人浮想联翩。
这可就意味着,在这场争夺皇位的比赛中,福王朱常洵已经拔得了头筹,抢先起跑了。
在罗飞羽一行离开洛阳之后的第三天,福王朱常洵志带着志得意满,带着世子朱由崧,从洛阳启程,前往京师。
他这一次,可就没有准备再回到这里!
福王府虽然规模宏大,富丽堂皇,洛阳也是城大墙高,繁华之地,可是怎可与京师相比?!
福王的车队,浩浩荡荡,绵延数里,这个架势,比起太师罗飞羽一行,可就要更有皇家气派些。
88 灭火
陕西,已经是连续三年大旱,田地绝收,饥民遍地,盗贼四起。
离开洛阳,一过函谷关,罗飞羽一行就明显感觉到不一样。过潼关,华阴,华州,渭南,直到西安府,一路上都能看到饥民,茫然不知去往何处。
一行人抵达西安城外时,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闭,无法入城。
尽管费了些口舌,凭借着锦衣卫的威名,一行人还是很快叫开了城门,进入西安府城内。
城内华灯初上,与城外一路上所见,就截然不同,如同两个不同的世界。
罗飞羽没有时间歇息,只是稍微歇息一下,就让闻讯赶过来的陕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张启睿带路,来到布政使司衙门。
大明的惯例,整个大明帝国,分为两京十三省,每个省都有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三个衙门,而在这三个衙门之上,有些省设有巡抚和总督,分别管理政务和军务。
罗飞羽一行赶到布政使司衙门时,三司衙门的属官,都正在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杨巡抚呢?”罗飞羽问道。
陕西巡抚杨鹤,是孙承宗离开京师之前,跟罗飞羽推荐的人才。上任陕西巡抚李楠几个月前病逝,陕西巡抚一职就空缺了几个月,直到罗飞羽得到孙承宗的推荐,召赋闲在家的杨鹤上任。
堂前众人之中,有个年轻人上前一步,答道:“启禀太师,杨巡抚去了澄城。”
“澄城?”罗飞羽一惊,“他去招抚王二去了?”
“是!”年轻人答道。
左布政使张启睿上前说道:“启禀太师,杨巡抚……属下无法劝阻杨巡抚,他执意前往澄城招抚乱民。”
“嗯!”罗飞羽点点头,问道,“你是何人?”
他这问的就是那个年轻人,张启睿代答道:“这是杨巡抚的公子,名嗣昌,字文弱,在杨巡抚帐下效力。”
“原来你就是杨嗣昌,”罗飞羽答道,“孙老将军离京师前,向我推荐你父亲出任陕西巡抚,还特别提到你,说你写的《地官集》很不错,我看了,的确很不错。”
“太师缪赞!”杨嗣昌答道。
罗飞羽点点头,看向左布政使张启睿,问道:“人都到齐了?”
“是!都到齐了!”
“好!”罗飞羽站起身来,走到堂中,说道,“陕西连年大旱,饥民遍地,盗贼四起。我这次来,要你们办几件事。”
在场的都是陕西地方官,闻言都是心中一凛。
罗飞羽朝卢象升点点头,卢象升上前来,把手里拿着的明黄色纸卷交给左布政使张启睿。
“这是免除陕西五年赋税的朝廷政令,内阁六部九卿与我联名签署。”罗飞羽说道,“你们连夜颁行各府县,务必让全省百姓第一时间知悉此事!”
场中立时响起一阵惊叹。
眼前的这位年轻太师,还有一个更为吓人的身份,那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这次离京入陕西,带着大队的锦衣卫,可是把全省官员都给吓得夜不能寐,生怕他这次来,是来问罪抓人的。
现在竟然是免除陕西五年赋税!
这个落差,就让人太过于震惊了。
罗飞羽轻咳一声,场中立时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再窃窃私语。
“第二件事情,”罗飞羽接着说道,“福王拿出五十万石粮食,还有十万两银子,用于赈灾。”
场中再次响起一阵惊叹喧哗。
罗飞羽待他们再次安静下来,才开口说道,“第三件事情,协理京营戎政卢象升此次也跟我一同前来,拿着福王捐助的十万两银子以及粮饷来陕西募兵,充实京营。”
“这三件事,一同颁行各府县,明天一早,就要快马送出去。各位,今晚就辛苦些,抓紧时间吧!”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立即忙不迭地各自忙碌去。
……
又是一个寻常的早晨,薄雾笼罩升腾,各家各户都像往常一样,带着满腔的忧心忡忡,打开家门,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着什么样的日子。
快马飞驰,马蹄声急促,从城里往四个城门奔去。
听到这个声音时,所有人都是骇然变色,不知道又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就在这时,布政使司衙门那个方向,突然响起一阵阵的喊叫声,还有哭喊声。
这是怎么啦?
骚动从布政使司衙门为中心,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如同风暴一般,很快就席卷全城。
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减免五年的赋税!
五十万石粮食,十万两银子,赈灾!
募兵!
三个消息,一个接一个,轮番冲击着所有人。
喊叫声,哭喊声,如同波涛一般,伴随着这三个消息,朝四面八方冲击而去。
罗飞羽一早就带着人出城,往西安府东北方向的澄城赶去。
陕西目前就像是个火药桶,随时都可以引爆。而澄城,就是导火索,现在已经点燃了。在那里揭竿而起的,是一个叫做王二的家伙,带着一群饥民,冲进县衙,杀了知县张斗耀。
从此之后,整个陕西就被彻底点燃,各地饥民纷纷揭竿而起,致使整个陕西局势彻底糜乱,还蔓延到临近的河南和川蜀。
罗飞羽就是担心这个火药桶被点爆,在辽东战局面临着后金的攻势之时,内部再这么乱起来,就是内外交困,无可挽救了。
他这次赶往澄城,带上了陕西巡抚杨鹤的儿子杨嗣昌,以及提刑按察使杜雷松。至于左布政使张启睿,则继续在西安府主持政务。
从西安府到澄城,近四百里路,罗飞羽一行只用了两天。知县张斗耀被杀,王二等人就逃出澄城,聚啸山林,拥众数百人。
澄城已经是满城风雨,士绅豪富,纷纷逃离此地,有些逃到西安府,还有些更有长远眼光的,则逃往洛阳。
不过此时澄城仍在官兵的控制之下,由县丞王陆暂时主持政务。
在罗飞羽面前,在一众锦衣卫的环视之下,县丞王陆连头都不敢抬,说话都是战战兢兢的,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回事?”沈炼很不耐烦地低喝一声,“杨巡抚呢?现在在哪里?”
跪伏在地的,是澄城县仅存的一些衙门官吏,县丞,牢头,班头,本就心惊胆战,以为这事劳动太师亲自带着锦衣卫前来,是要来抓人问罪的。此时被沈炼这么一喝,就更是吓得全身如筛糠一般,颤抖个不停。
罗飞羽没好气地说道:“起来吧!我又不是专门来这里砍你们的头。告诉我,杨巡抚可是去了王二的山寨?”
89 天下同理
陕西巡抚杨鹤的确是去了王二占据的山寨,位于澄城县城外三十里,名叫黑水寨。
这里地形险要,两水夹山,易守难攻。
罗飞羽一行在澄城县城问清楚情况,只是稍作停留,喂饱战马,就再次上路。
三百精骑如黑压压地一朵乌云,直压黑水寨。
罗飞羽这么心急火燎的,就是要把王二这个导火索尽快扑灭。如此一来,他才能把这里的饥民暴乱消弭在萌芽状态。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心里的直觉告诉他,王二这个事,并不是杀灭知县张斗耀那么简单,也许这其中,已经有其它的穿梭者在这里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这一路上,很显然是有王二布下的眼线。只是这些眼线的速度,还没有罗飞羽所率锦衣卫精骑快,他们得到消息时,锦衣卫精骑已经如一阵风般,越过他们而去。
大队人马在黑水寨山脚下停下,罗飞羽留下沈炼在此带队,他则带着杨嗣昌等人,在卢剑星所率锦衣卫的护卫下,朝着山路走去。
“停下!你们……是什么人?”
走出没多远,在山道入口处,几个手持钉耙棍棒的农夫闪身出来,拦住去路,大声喝问。
“你们就是王二的手下?”罗飞羽问道。
几个人点点头,看着罗飞羽身后的锦衣卫,神色间露出几分惊惧来。锦衣卫一个个身穿甲衣,紧绷着脸,自然而然地,就散发出一股肃杀气息。
“那好!带我去见他!”罗飞羽说道,根本就是在吩咐他们,而不是在商量。
“你……什么人?”领头的农夫问道。
“我是当朝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罗飞羽答道。
这几个拦路的农夫双眼瞬间瞪得老大,蹬蹬蹬连连后退几步,满脸的惊恐。
领头的农夫胆气壮一些,看着罗飞羽,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就是杀了魏忠贤……”
罗飞羽淡笑着点头:“就是我一刀砍了魏忠贤的脑袋!带路吧,要是想杀你们,何须我亲自前来。”
几个人退后几步,聚在一起,低声商议了一会儿,领头地上前来,对着罗飞羽拱手说道:“太师……大人请!”
这个称谓就有些不伦不类。罗飞羽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跟着他们,大步上山。
一路上,倒是有好几道关卡。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但实际上,这些布置在罗飞羽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与当日他连闯禁宫三道城门相比,就更是天壤之别。
杀这些人容易,但是要彻底扑灭这里的这些星星之火,就很难。
黑水寨,建在山顶平台上,左右都是悬崖,只在前后有上下山通道。说是寨,其实就是临时搭起来的草棚子。
门头上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忠义堂三个字,简陋得十分寒碜。关键是字写得也是歪歪扭扭的,罗飞羽都有自信写得比这个要好几分。
就在罗飞羽站在黑水寨前,仰头看着忠义堂这块木板时,山寨里头,鼓噪声大起,抢出一群人来。
为首的是个壮汉,身材不高,敦实,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矮铁塔似的。他空着双手,身后有两个人,各捧着一把斧子,显是他惯用的兵器。
在他身后,还有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人出来,正是陕西巡抚杨鹤。他一出来,目光落在罗飞羽身上,面露惊讶,然后又看向罗飞羽身旁的杨嗣昌,双眉一掀,神色一肃,整整衣冠,上前几步,对着罗飞羽拜了下去。
“陕西巡抚杨鹤,拜见太师!”
“很好!杨巡抚起来吧!孤身来这里,有胆有识,不枉孙承宗老将军对你父子二人的赞誉。”罗飞羽说道。
杨鹤站起身来。
为首的壮汉双眼盯着罗飞羽,问道:“你……就是太师?斩杀魏忠贤的那个……太师?”
“大胆!”卢剑星手按绣春刀刀柄,大喝一声,“在太师面前,竟敢如此无礼!”
壮汉看了卢剑星一眼,双手抱拳。对罗飞羽说道:“在下王二。山野村夫,不懂得你们这些当官的礼节。我只是要确认一下,就是你斩杀了魏忠贤?”
罗飞羽哈哈一笑,说道,“怎么?难道还有第二个斩杀魏忠贤的太师?”
王二肃然起敬。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原来真的是太师!太师斩杀魏忠贤,王二很是敬佩!”
“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甘冒大险,入禁宫斩杀魏忠贤?”罗飞羽反问道。
王二摇头。陕西巡抚杨鹤皱着眉头,不知道太师罗飞羽这是要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罗飞羽说道,“当初信王要杀我灭口,魏忠贤也肯定不会放过我,我左右都是个死,何不拼死一搏,去杀了魏忠贤,为天下人出口恶气?也许是天灭魏忠贤,我假借禀报紧急事务,进到禁宫,见到魏忠贤五人。然后,我就暴起发难,杀了魏忠贤等五名大太监,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这个经历,在风行天下的邸报里,已经说得清清楚楚。王二这些人,也都是听说过的。可是这一次,却是罗飞羽亲口讲述,这个意义,自然又不是非同一般。
王二还没完全听懂罗飞羽这番话里的意思。一旁的杨鹤,却是听懂了,心里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罗飞羽扫视着王二身后聚集的这些人,声音低沉,缓缓说道:“你们这些人,多半都是些辛苦劳作的百姓,还有些是从辽东逃回来的兵士,甚至还有些人参加过萨尔浒大战!我就是从萨尔浒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以,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不到左右是个死的生死绝境,谁愿意冒着诛家灭族的风险,放着好好的田地不耕种,跑到这里来落草为寇?”
王二低下头,神色间带着凄然。在他身后,众人纷纷点头,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大抵都是附和。
一番话说动这帮人,罗飞羽正准备乘热打铁,把这个事给办妥了。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个声音飘出来,“大人带大队锦衣卫前来,可是要抓我们这些人进诏狱,然后斩首示众,诛家灭九族?”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刚刚被罗飞羽说动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兜头一盆冰水,给彻底浇灭。
罗飞羽问道:“你知道诏狱,显是读过书。明人不做暗事,不用躲在人后,站出来,让我看看你是何人?”
“大人,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是否来抓人杀人的?按大明律,反乱者,诛九族!兄弟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别被他给蒙骗了!”这个声音继续煽动道。
罗飞羽面带微笑,耐心等他说完,才沉声说道:“怎么?你说完了?”
90 不想谋反
罗飞羽带着满满的自信,话一说出口,在场的这么多人,立时鸦雀无声。四周空寂,只剩下山顶呼呼的风声,以及风穿过山林的呜呜呼啸声。
王二抬回头喝道:“李过!明人不做暗事!你有什么话,到前头来说个清楚!”
罗飞羽双眼一缩。
李过,可不就是李自成的侄儿?李自成果然派人来这里了!
这就是罗飞羽心里一直担心的事。
王二振臂高呼,率饥民揭竿而起,可算得上是第一个!只要这一炮打响了,整个关中地区,就是星星之火的燎原之势,再也难以扑灭。
而这个李过来这里,很显然并不是他的本意,也难说是李自成的本意,只可能是李自成身边的穿梭者,在为他们出谋划策。
在罗飞羽沉思之时,李过在众人的推搡下,来到王二身边。他对着罗飞羽略微拱拱手说道:“大人,难道我说的有错?”
“你说得没错。”罗飞羽淡然笑着答道。
周围一片哗然,立时群情激愤。巡抚杨鹤眉头再皱,有些搞不懂这位年轻太师的风格,不懂他为何这么说。
王二回头怒目圆瞪,大喝一声:“都闭嘴!”
待人群安静下来,罗飞羽才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但是我刚才也说了,王二这些人,乃是左右是个死的绝境之下,所做的无奈之举。他们攻城掠地了吗?杀人放火烧杀抢掠了吗?都没有!”
“所以他们现在还不是反乱!”
陕西巡抚杨鹤提起来的一颗心,终于然落地。这个意思,其实也就是他劝说王二的意思。只是从罗飞羽这个当朝太师口中说出来,就要更有份量些。
李过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总不可能一口咬定,王二等人就是反乱吧,就得被诛九族吧。他不是朝廷命官,这么说,也没人信啊。
罗飞羽接着说道:“王二,你们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诛家灭族的万劫不复之地。我这次来,不光是为你们而来,更是为整个关中的百姓而来。”
“可是退后一步,大家还是没活路!”李过犹自没有放弃,大声说道。
罗飞羽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众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就连巡抚杨鹤也都是如此。李过一直在试图煽动众人,这个时候也是紧皱着眉头,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师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看来你们还真不知道。”罗飞羽笑着说道,“我这次来,带来了朝廷的公告。”
“第一条,陕西连年大旱,免除赋税五年!”
哗!
在场所有人立时哗然。
众人就是因为连年大旱,颗粒无收,衙役却还是催收赋税,以至于大家走途无路,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揭竿而起的。
现在免除赋税五年,即使再怎么干旱,也总归还是有个活路的!
有活路,谁愿意去造反!
李过微微低着头,心里震惊万分。
现在这个局面,他想要再掀起波浪,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得考虑退路了。
王二呆呆地看着罗飞羽,突然腾腾腾上前几步,双膝跪下,大声说道:“太师!大家伙儿都有条活路了!这些人,都是听我的话,才起来反抗的。所有的事,王二一个人承担!”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很好!重情重义,是条汉子!”
言毕,他抬起头来,接着说道:“第二条,我路过洛阳时,跟福王商量,他答应出粮五十万石,银子十万两,用于赈灾。”
王二身后,有人放声大哭,跪了下来,更多的人跟着跪下,都是泪流满面。
“还有第三条,”罗飞羽大声说道,“协理京营戎政卢象升也跟着我一同前来,带着充足的粮饷,为京营募兵。”
王二身后,所有人都跪下了,李过虽然很不情愿,此时也只能跟着跪下。巡抚杨鹤心中一颗大石头然落地。他不光是为王二这区区几百人,而是为整个关中的局势。
有了朝廷的这个政令,关中稳了!
罗飞羽盯着李过,问道:“李过,你现在跟我说说,有朝廷的这三条政令,你还想去谋反吗?”
李过低头答道:“不……想!”
他哪敢答半个“是”字呢,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去谋反,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现在想着的,就是赶紧赶回去,把这里的事告诉叔叔李自成,别听那些人的蛊惑,这事已经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在罗飞羽面前,跪满了一地的人。罗飞羽看向王二,说道:“你刚才说,杀知县张斗耀以及衙门差役的罪,你一人承担。我问你,人是你一个人杀的吗?”
王二梗着脖子答道:“太师,不是我一个人杀的,但是他们是听我的命令才杀人的。”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责。”罗飞羽冷冷地说道,“其他人呢?动手杀人的,还有哪些人?”
王二急着喊道:“太师……”
罗飞羽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站了起来,喊道:“还有我!”
“大柱子,你……”王二扭头怒道。
大柱子在王二身边跪下,说道:“二哥,明人不做暗事,杀人我也有份!”
“我也有份!”
“我也有份!”
……
好几个声音响起,这些人站起身来,来到王二身边跪下,一共十二个,都是青壮汉子,梗着脖子,慷慨激昂得很。
“很好,没有其他人了?”罗飞羽问道。
众人左右看看,纷纷摇头。
罗飞羽扭头对杨嗣昌说道:“记下他们的名字和住址!”
说完,他转头看着众人,说道:“你们十二人,今天回去跟家人好好过一夜,明日一早,就自行到县衙前面等着认罪!其他人,现在收拾好东西,一同回城。”
这些人在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罗飞羽说完这些,直接让众人起身,然后伸手招招呼李过,让他过来。
李过心里很是忐忑,可是罗飞羽身边的锦衣卫都在盯着他,他不敢不从。
“你从哪里来?”罗飞羽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问道。
李过犹豫着,最终还是开口答道,“米脂。”
“这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罗飞羽呵呵笑着说道,“谁派你来的?”
李过不吭声。
罗飞羽伸手拍拍李过的肩膀,说道:“不管是谁派你来的,看样子也没有反乱之心,对吧。回去告诉他,想要博取个前程,可以去衙门应募,来西安府见我。一刀一枪,上阵杀敌,博取军功,光宗耀祖,可比提着脑袋起兵造反强多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