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奸情
朱媚娇声长笑,率先入内,安隆则在门口与钱独关谦逊半响,才跟在钱独关之后进屋。
三人分宾主坐定,婢女上前奉茶,退了出去。
钱独关哈哈一笑,说道:“逼人谨借这杯茶,欢迎朱小姐和安老板来到襄阳。在下……”
话未说完,钱独关突然住嘴,看向紧闭着的房门,不悦地沉声问道:“什么事情如此急迫?”
有人推门进来,来到钱独关身边,低声耳语道:“禀城主,已经发现那个突厥马贼的下落。”
钱独关放下茶杯,站起身来,随着朱媚和安隆说道:“两位在此稍候,在下要去办点急事,再赶回来与两位共商大计。”
安隆起身,堆着笑脸,连声说道:“无妨!无妨!”
朱媚则娇声长笑,问道:“城主这是要去密会哪位佳人吗?”
钱独关哈哈一笑道:“朱小姐见笑了,在下是要去杀人的。那个横行无忌的突厥马贼跋锋寒,在襄阳现身,我这个城主,当然要去好好招呼招呼才是。”
“杀人!我最拿手了!”朱媚娇声说道,“城主何不带上我一起去见见这位横行无忌的突厥马贼跋锋寒?”
“杀鸡焉用牛刀!朱小姐在此稍候,与安老板谈谈生意,在下去去就回。”钱独关不动声色地婉拒朱媚,道了声不是,带着来人,走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朱媚和安隆两人。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安隆率先打破沉默,笑呵呵地说道:“久闻迦楼罗王大名,却一直未得拜见。这一直是安某人的平生憾事。今日得见朱小姐,真乃安某人三生有幸!”
“安老板客气了。”朱媚的声音就有些淡淡的,带着些疏离,显是她对安隆这么个大胖子没有什么兴趣。
安隆呵呵一笑,对朱媚的冷淡视而不见,说道:“安某人好酒,意欲通过朱小姐,向迦楼罗王进献几坛黑珍甜酒,以表敬意,不知朱小姐可否赏脸?”
“黑珍甜酒?很特别吗?”朱媚不以为然地问道。
安隆答道:“此乃酒中极品,酒色晶莹明透,闪亮生辉,醇厚甘美,甜酸可口,喝后能生津怡神,暖胃补肾,滋补强身,甚么虚汗、盗汗、神哀、阴竭,都酒到病消。若非我得到一批天竺来的黑珍珠米,亦酿不出这种酒来。即便如此,也只得二十坛,多的一坛都没有了。”
“只有二十坛?!”朱媚声音中带着惊讶。
安隆笑呵呵地说道:“这二十坛黑珍甜酒,实不相瞒乃是安某人呕心沥血才酿制出来的,送给独尊堡五坛,这次来襄阳,得见城主,就是以五坛黑珍甜酒为见面礼。剩下的五坛,也只有迦楼罗王这样的一方霸主,才能享用。”
朱媚沉默片刻,才娇声长笑,说道:“既然安老板如此盛情难却,在下当然却之不恭,代父王谢过安老板。安老板是做酒生意?”
“正是!”安隆连声说道,甚是欣喜的样子,补充说道,“不过在酿酒贩酒之外,我还兼营些其他的生意。”
朱媚笑道:“那我们合作的机会就大多了哩!你这个黑珍甜酒,果真有这么神奇功效?还能治虚汗阴竭?”
“那是当然!”安隆说道,“朱小姐正直青春韶华之年,自然用不上这等酒。在下倒是另有几坛好酒,滋阴养颜,正适合朱小姐饮用。朱小姐若是有兴致,在下这就差人去拿来。”
朱媚笑道:“何须如此麻烦,劳师动众的。城主此去杀人,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事的,安老板何不带路,带我去尝尝这等好酒?!”
安隆站起身来,哈哈大笑,说了声:“大小姐请!”
他对朱媚的称呼已经悄然而变,这当然也是因为朱媚对他的态度,也由一开始的冷淡不屑而变为饶有兴致。
两人没有开门,而是打开窗棂,两声风声响起,两人就这么钻窗而出,飞掠离去。
罗飞羽翻个身,从横梁上落下,双脚一落地,就整个人窜了出去,从洞开的窗户钻了出去。
安隆和朱媚在后院里东拐西弯,躲避各处的巡逻护卫和暗哨。罗飞羽没有跟在他们的身后,而是找了个捷径,先一步离开后院,在能看到整个后院的不远处躲了起来。
过不多时,两道人影从城主府后院那高高的围墙上一跃而下,窜进小巷里去。
前面带路的是安隆,身形肥胖,动作却轻盈如肥猫,灵活得很。身后跟着朱媚,虽然比安隆要青春年少许多,身形却比安隆要凝滞一些,显是功力比之安隆,差距明显。
罗飞羽远远地缀在两人身后。两人自信满满,离开城主府后,就不再那么谨慎小心,而是如同普通江湖人物那样,穿街过巷,窜高伏低,直奔襄阳南城。
襄阳南城靠近码头,店铺林立,十分繁盛。
安隆带着朱媚,窜进其中一间占地甚广的院落,再没现身。
看来这个福隆商行,就是安隆在襄阳的秘密据点之一。
罗飞羽没有跟上去。这个福隆商行,比起城主府,那自然是小了许多。可是防护却丝毫不差,以至于整个院落里面,完全没有死角,无法悄无声息地潜入。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响。眼前的院落里面也是黑灯瞎火的,仿若所有人都已经歇下。
实情当然不是如此。
但是此刻的北城,却喧闹声大作,灯火通明,厮杀声顺着微风,远远传来,十分激烈。
罗飞羽没有去凑这个热闹。那边是襄阳城主钱独关和大江联那位寡妇盟主郑淑明为主场还有袖里乾坤杜伏威潜伏其中,他再去凑这个热闹,就有些多余了。
相反在这里,安隆和朱媚搅和到一起,他就更有兴趣些。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安隆和朱媚才从福隆商行里现身出来,仍旧一前一后,往城主府摸去。但是看个人之间的距离,却拉近了许多。
在城主府的后院,朱媚对安隆的态度,经历过一次转变。一开始是冷言冷语的,冷淡得很,然后在安隆送酒之后,才有所转变。
离开城主府,她和安隆一前一后,保持着数步的距离。而现在,她就在安隆的一臂距离之内!
这个距离,就是属于亲昵的范围!
334 黄雀
罗飞羽大为讶异。
怎么回事,难道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安隆这个大胖子,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甚为丑陋,就把朱媚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给驯服上手了?
罗飞羽继续跟着两人,还抢先一步,回到城主府,跃上会客室的横梁。
安隆和朱媚从窗户窜进屋,双双出了口气。
钱独关还没有回来。
朱媚娇叹一声道:“安老板果然了得,酒好,手法更好。”
安隆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对自己的手法,还是极有信心的。大小姐如若想要,我可以定期为大小姐供应好酒。”
“安老板果真会做生意!”朱媚娇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娇媚软糯,“欢迎安老板到冠军城来。父王一直很乐意与各路英豪互通有无。”
罗飞羽隐在横梁上,确认心中所猜,安隆和朱媚这对奸夫**,果真是天雷勾动地火,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这个安隆还真是好手段,看来他虽然没有英俊的外表,没有俊朗的体型,却有他独特的手法,能够让朱媚这样只爱俊俏郎君的女人服服帖帖上手。
四周没有其他人,两人所说的,也就越来越露骨,越来越火爆。罗飞羽藏身在横梁上,听得心里大摇其头,十分感慨。
终于,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钱独关回来了,只是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此次行动十分不顺。
朱媚半带嗔怪半带埋怨说道:“城主把我们晾在这里大半宿,也不知道城主的事办得如何了。”
钱独关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个突厥贼子,手底下硬朗得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再加上有人在暗中作梗,竟然被他给逃出城了。”
“哦?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在城主手底下出手作梗?”朱媚问道。
钱独关答道:“袖里乾坤杜伏威!”
朱媚和安隆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杜伏威亲自前来,还出手坏我大事,这口气,教我如何咽得下!”钱独关气愤难当,忿忿说道。
可是朱媚和安隆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保持着沉默。袖里乾坤杜伏威威名赫赫,比之钱独关和迦楼罗王朱粲,都要更为响亮些。而杜伏威所率江淮军,又刚刚攻下竟陵。杜伏威出现在襄阳,很显然这是要打襄阳的主意了。
这个想法,顺理成章,无需朱媚和安隆以眼神交流,都会立即就想到这上面来。
钱独关换了个语气,对两人说道:“今日怠慢了两位贵客,万望海谅。即使杜伏威亲来,襄阳也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今日已晚,明日我再恭请两位共商大计。”
他送走朱媚和安隆两人,再回来时,身旁却多了个人,正是大江联那位寡妇盟主郑淑明。
罗飞羽仍旧稳稳地潜伏在横梁上,声息全无,窃听一切。
郑淑明深吸一口气,有些担忧地问道:“他们两人看样子是有了疑心?”
她说的当然是安隆和朱媚。
钱独关冷哼一声道:“安隆是被逼无奈,他在巴蜀的基业,只怕已经随着独尊堡堡主解晖得罪天刀宋缺和岭南宋家,而已然不稳。故而他才急着前来襄阳,想要找条退路。至于朱粲,则是想要攻下南阳。只是没有我的配合,他如何能得手!”
“南阳落在朱粲这种杀人魔王手里,只会被糟蹋成一片废墟!”郑淑明说道。
钱独关说道:“南阳当然不能落在朱粲的手中。不过没有朱粲的攻势,我也就难以夺得南阳。只要把守南阳的吕子臧和马元规分兵去迎战朱粲,我才能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南阳。”
“还是城主运筹帷幄!这一次,朱粲只怕也只得归顺在城主麾下!”郑淑明笑着说道。
钱独关长叹一声道:“唯一可虑的,就是攻占竟陵的江淮军。”
郑淑明说道:“城主无需担心江淮军。攻占竟陵,江淮军损失惨重,一时无力再发起攻势。我倒是更担心把守襄城的无量剑向思仁,一旦朱粲攻击南阳,也许他也会想要浑水摸鱼。”
钱独关长叹一声,说道:“这都不是事。只是可惜,如此周密布置,堪称天罗地网,还是被那两个小子给逃出城外。如若能得到“杨公宝库”……”
剩下的话,钱独关惆怅万分,一时无以为继。
郑淑明柔声劝慰道:“城主倒也不必耿耿于怀。这两个小子能闹得天下群雄束手无策,本身也是有真材实料,兼且狡诈无比,才能活到现在。即使没有得到“杨公宝库”,城主只要再夺得南阳,就等若是夺得一块宝地,再图谋关中或者洛阳,都指日可待。”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过不多时,有婢女进来,吹熄油灯,退了出去,会客室里变得一片黑暗。
罗飞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这才翻身而下,穿窗而出,悄然离开城主府。
纷纷扰扰的一夜,终于过去。
罗飞羽找了个客栈住下,至于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行踪,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两人如果没有被杜伏威抓住,就只能远远地逃离襄阳,逃避大江联和钱独关的追捕。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南阳的归属。
只是很可惜,他对此刻的南阳争夺之战,有些鞭长莫及。但是他现在既然知晓了这么多,就可以在暗中加以影响。
现在把守南阳的是隋将吕子臧和马元规,两人很是奇怪,没有选择投靠占据洛阳的王世充和独孤阀,也没有投靠占据关中的宇文阀,却又继续打着隋室的旗号,自行其是。
这种行为如若不是愚不可及,就是另有打算。
这两个人显然是无法争取的。南阳周边虎视眈眈的,就是迦楼罗王朱粲,襄阳城主钱独关,以及把守襄城的无量剑向思仁。
与其让南阳落入到朱粲或者钱独关手中,莫如落入到王世充手中。
从目前的情势看李阀攻占宇文阀盘踞的关中,只是个时间问题。接下来,就会是洛阳的归属,决定着天下的归属。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罗飞羽如何把这个消息传递给王世充手下大将无量剑向思仁。
335 商旅
罗飞羽思前想后,只能按照早前与杜伏威约好的信号,在午后时分,来到位于襄阳城南城的黛青楼。
黛青楼是杜伏威在襄阳的眼线和据点。
这个地方,在襄阳城主钱独关眼里,也许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杜伏威也不会真个把这里当做秘密据点,他在襄阳肯定还有其他的秘密据点的。
时候还早,罗飞羽迈步进到黛青楼时,立时有人迎了上来,带着一股浓浓的脂粉味,娇声说道:“哎呀客官,姑娘们都还没有起床哩,客官……”
罗飞羽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我不是来找姑娘的,我是来找青青夫人的。”
这位半老徐娘愣愣地看着罗飞羽,为难地说道:“青青夫人不在,客官……”
罗飞羽打断她的话,说道:“你只管带我去见她就是!”
听到罗飞羽这么说,这位半老徐娘心里已经有数,说了声“跟我来”,就摇曳着腰肢,带着罗飞羽来到后院,上到三楼,轻轻敲敲房门,轻声唤道:“夫人,有客官要找青青夫人。”
门里面沉默片刻,有人轻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半老徐娘轻轻推开门,待罗飞羽进去,就再轻轻关上,悄手悄脚地离开。
坐在梳妆台前的,是一位身材妙曼的美女,只是她的声音中,透着见过沧桑的平淡,显是年龄已经不再年轻。
她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客官要见奴家,可是有何事哩?”
罗飞羽站在那里,笑道:“是一位长辈,昨日入城前,在城外码头墟集上告诉我,可以来这里找到他。”
“哦,客官的这位前辈,请问贵姓?”青青夫人继续问道。
罗飞羽答道:“他姓木,名土人。”
这的确是杜伏威告诉罗飞羽的。至于为什么杜伏威取了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假名,罗飞羽也不解其意。
青青夫人停下梳着长发的手,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罗飞羽。
从背后看,她的身材妙曼,如妙龄少女一般。只是声音透着一股沧桑。但是她的脸庞,却与她的妙曼身材截然相反,半边脸如婴儿般红润细腻,另半边脸却如枯槁一样,干涸如枯树。
这个样子,即使罗飞羽见多识广,也是一愣。
“客官的这位前辈,眼下并不在城里。”青青夫人微微一笑,说道,“如若他回来了,奴家一定告诉他。”
罗飞羽有些失望,看样子,杜伏威是在城外,追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去了。他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行踪何处。
“客观可有什么话要留给这位前辈的?”青青夫人问道。
罗飞羽说道:“我只是想请这位前辈传递个消息。”
“哦,要传递到哪里呢?”
“襄城不方便的话,就传到洛阳吧。”罗飞羽说道。
青青夫人双眼微微一缩,轻轻说道:“襄城不太方便。”
“那就洛阳吧。”罗飞羽说道。
这一次,青青夫人没有再说话,而是吩咐人拿来笔墨薄绢,罗飞羽提笔在上面草草画了几笔,卷起来,交给青青夫人,说道:“传递到洛阳山城客栈的宋掌柜即可。”
青青夫人没有多问,亲自收了薄绢。罗飞羽没有立即就走,而是跟青青夫人说道:“我会在襄阳待几天,如若这位前辈回来了,烦请夫人告知他一声,并告诉他,迦楼罗王和城主将会猎于南阳。”
“是。”青青夫人答道。
她已经隐隐能猜得到罗飞羽的身份,但是她没有任何显露,只是答应一声,就目送罗飞羽转身离去。
……
襄阳只是闹腾了一夜,就再次安静下来。紧闭的城门,也再次打开,南来北往的商旅进进出出,忙碌奔波。
罗飞羽在襄阳待了三天,没有等来杜伏威。
到了第四天,安隆和朱媚离开襄阳,浩浩荡荡的船队,顺着汉水往西北而行。不过到了谷城,船队却拐进筑水,往冠军城的反方向驶去,直到永清城,才停了下来。
永清城属于房龄郡,毗邻襄阳郡。朱媚和安隆一行在这里弃船骑马,往南而行,花了一天的工夫,抵达荆山脚下的小镇。
这个小镇,已经成为一座军营。
只是聚集在这里的军士,服饰各异,鱼龙混杂,明显就是几个不同的势力聚结在一起。
他们的目标,很显然就是漳水和沮水之间的飞马牧场。
飞马牧场与曾经主宰竟陵的独霸山庄是盟友关系,只是现在竟陵已经被江淮军攻占,独霸山庄已然不复存在,庄主方泽滔身死,部众死伤惨重,残存者大部分撤到飞马牧场。
罗飞羽远远地跟在朱媚和安隆一行人之后,混在押送粮草的商旅之中,进入小镇。
这队商旅来自于巴蜀,由几个不知名的小商行组成,与巴蜀三大势力没有关系,跟安隆的福隆商行和大江联也都不熟悉,故而罗飞羽才在永清城里,主动找上门,应聘为护卫。
数十辆马车,里面的货物用油毡布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但是罗飞羽却很清楚,这里面的都是粮草,并且还是安隆的福隆商行从巴蜀的这些中小商行采购的,并且要求这些中小商行输送到这里来。
车队在小镇安顿下来,可是满满数十辆大车的粮草物资,却没有人前来接收。罗飞羽以护卫的身份混了进来,此刻却也受到这个身份的制约,不能自由行动,而是只能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呆在营地里,哪里也不能去。
一连好几天,货物无人接受,也就没有人付钱,百多号人的护卫队伍,也就没有拿到商行老板承诺的丰厚酬劳,一个个私底下怨声载道,却无可奈何。
罗飞羽也跟着众人一样,颇有怨言。一路上,跟他比较能聊得来的,是个叫石止之的中年男子。他的名字很是怪异,人倒是长得一表人才,带着一股雍容淡定的气质。
他年过三旬,双目藏身不露,身背一把长剑,显是武功底子不弱。身形挺拔,眼正鼻直,颌下留着五络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336 围猎
夜色渐深,桌上一盏油灯如豆,喷吐出橘黄色的光亮,照在对面石止之的五络长须上,如水波一般荡漾着。
罗飞羽埋怨完,看着石止之,说道:“石大哥,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石止之微微一笑道:“担心?担心什么?”
“你不担心拿不到钱?”罗飞羽说道。
石止之伸手轻抚长须,说道:“这个没什么好担心的。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点别的。”
“担心点别的?比如呢?”罗飞羽装作不解地样子问道。
从在永清城时,罗飞羽就意识到,这趟行程,可不是报酬优厚那么简单,而是有没有命拿到钱的问题。
能够走到这里来的,要么就是要钱不要命的家伙,比如来到这里的大部分护卫,要么就是不是为了钱的家伙,而是为了别的东西而来的,比如罗飞羽自己,以及眼前的这位石止之。
石止之是为了什么,罗飞羽还没有弄清楚。他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而是与他天南地北地很聊得来。
听到罗飞羽这么问,石止之微微一笑,笑而不答,反而问道:“林兄弟真的是为了钱而来的?”
罗飞羽用的是假名林森,故而石止之称呼他为林兄弟。罗飞羽点点头说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就是为了钱,所以才来到这里。这要是拿不到钱,岂不亏死了。”
石止之笑道:“不用担心,钱肯定会拿得到的。福隆商行可是巴蜀的大商行,老板安隆,富可敌国,即使他不付钱,这数十车的东西,总归也可以找到肯出大价钱的主顾的。”
“那就好!”罗飞羽笑道,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让对面的石止之摇头苦笑。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微微发亮,所有人就被喊了起来,聚在一起。几天来未曾见过面的商行老板,齐刷刷地露面了,站在最前面,穿着整齐,精神抖擞,脸上带着久违了的喜色,不像底下的这些护卫和马车夫那样睡眼惺忪,精神不振。
罗飞羽和石止之站在人群的最后排,平静地看着前排的三人。
这三个胖子,就是这次联合商队的商行老板,这里的这些人,也许是他们三个雇来的。
居中那个胖子,年纪比安隆要小一圈,体型却足可以与安隆相媲美。他干咳几声,清清嗓子,高声说道:“我们三个已经见到过福隆商行的安隆老板,他不在城里,在前头百来里外的营地。他说了,如果我们愿意,就在这里等着他返回,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也可以把货物送到营地。愿意随我们一起的,每个人工钱再加一两黄金!”
话音一落,底下就立刻炸开锅,闹哄哄起来。小镇这个样子,摆明了就是要打仗了。百多里外的营地,那就更是随时会打起来。
虽然黄金很诱人,但是命更重要些。
这些车夫护卫鼓噪半天,前面的三个商行老板,却气定神闲得很。直到众人慢慢平静下来,刚才发话的胖子老板才再次慢条斯理地高声说道:“不愿意去的人,就在这里等着就是了。等我们交完货回来,就会如数支付工钱。愿意去的人,赶紧吃过早餐,准备随我们三人一起出发!”
看这个架势,留下来的人,从这一刻起,是连早餐都没有的,更别提每日的开销费用。
小镇里人满为患,每日的开销费用,可不是个小数目。没有这三位商行老板支付,这些护卫车夫,恐怕就没有几个人能应付得下来。
这一招很管用。看起来是给了众人充足的选择,可实际上,他们却没得选择。
三位商行老板在贴身护卫的护送下离开,其他人就闹喳喳的,彼此询问。
罗飞羽和石止之就没有什么犹豫,就转身出去,去吃早餐。
到了出发的时刻,罗飞羽就发现,所有人一个不拉,全来了。
领头的三位胖老板,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志得意满,肥手一挥,大声令道:“出发!”
车队穿过小镇,出东门,顺着山沟谷道,往东南方向迤逦而行。
罗飞羽和石止之在车队后面殿后。这个位置没有人愿意选,只有他们两个乐得如此。
“石大哥,这一趟,吉凶如何?”罗飞羽问道。
车行碌碌,石止之抬起头,看了看左右两边高耸的山崖,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外如是!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一次,咱们的大主顾可是下了大本钱,要一举拿下飞马牧场。”
罗飞羽点点头,附和道:“看来的确是。城里的兵士,至少是三四个不同的势力,难得他们能联合一起,一致对外。看来飞马牧场是块大肥肉,一旦咬下来,就足够这么多人吃个饱。”
石止之转头看了罗飞羽一眼,说道:“那当然!飞马牧场历经数代人,上百年,积蕴之深,当然是普通人难以想象。以前还有个竟陵的独霸山庄,与飞马牧场唇齿相依,互为倚角。如今竟独霸山庄已灭,竟陵为江淮军所占,这些周边虎视眈眈的势力,才如饿狼嗅到血腥味一样,敢来围猎飞马牧场。只是这一次,飞马牧场危矣!”
“为什么?”罗飞羽吃了一惊,连声问道。
石止之脸现有忧色,往前头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在低语,压低声音说道:“飞马牧场和竟陵四周,觊觎飞马牧场的势力,主要就是四大寇,如今还得再加上占据竟陵的江淮军,襄阳的襄阳军,而这次前来想要分一块肉的,还有迦楼罗王朱粲,以及福隆商行的那位大老板安隆。嗯,说不定还有江南的巴陵帮。甚至就连正在关中激烈争夺的太原李阀和宇文阀,以及稳坐洛阳的独孤阀和王世充,也不会坐视。你想一想,这么多虎狼环伺,飞马牧场无依无靠,独木难支,岂不是很危险?”
罗飞羽这次是真的大吃一惊。一路行来,他就觉得这个石止之言谈不俗,与其他的护卫只关心钱和女人这两样东西,显得大不一样,故而跟他很谈得来。但是从这番话里,可以听得出来,这位其貌不扬的石止之,见识可不简单。
罗飞羽沉思着说道:“那这一次,飞马牧场是在劫难逃了?”
337 不对劲
“倒也未必。”石止之说道,“飞马牧场占地利优势,只要运筹得当,守住险要,还是能撑上一段时间。只是……”
他住口不说,双眼望着前方,似是看到很远的地方。罗飞羽问道:“只是什么?飞马牧场这样无依无靠,独木难支,过得了眼前这关,是否也因为无外援,而无以为继?”
石止之长叹一声,点点头,脸上显出几分忧色。
罗飞羽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脸色似的,继续说道:“可是放眼四周,飞马牧场能找到哪个外援呢?襄阳军已不可能,那位迦楼罗王更不可能,洛阳,长安,都鞭长莫及。此次围攻飞马牧场,唯独江淮军没有出兵,可是江淮军灭了独霸山庄,飞马牧场也不可能去跟江淮军讲和求援啊。”
石止之转头打量着罗飞羽,双眼中露出惊讶的眼神,说道:“看不出来啊,你分析得很在理!放眼四周,飞马牧场的确找不到外援靠山。这也正是飞马牧场的忧患所在。也许在李阀入主关中之后,是个不错的选择。”
罗飞羽心里暗自嘀咕。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飞马牧场倒向太原李阀。
而他这次一路跟着“毒蛛”朱媚和安隆来到这里,目标是朱媚。如果能刺杀朱媚,那个迦楼罗王朱粲也就失去一大臂助,这样襄阳城主钱独关联合迦楼罗王朱粲攻打南阳的行动,也就会遭遇挫折。
南阳不能落入钱独关和朱粲的手中,也不能继续为吕子臧和马元规所控制。这两个家伙,既不投靠洛阳,也不投靠长安的宇文阀,很有可能就是在等待着太原李阀入主关中。
如果这个猜测成真,李阀盘踞关中,再得南阳,一下子就占据极为有利的战略优势。
故而在罗飞羽眼中,既然他当然鞭长莫及,无法控制南阳,那么落到王世充的手中,就是相对来说比较能接受的不是最坏的结果。
飞马牧场当然也一样。
对石止之这句话,罗飞羽嘿嘿笑道:“太原李阀想要攻占关中,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秋过冬来,就要到来年开春了。飞马牧场能等得了那么长时间?”
“等不了。”石止之很肯定地说道,“就说这一次,有襄阳军和迦楼罗王朱粲的支持,再加上福隆商行提供粮草物资,飞马牧场想要度过难关,就没有那么容易。”
两人在车队尾殿后,边走边聊。一行车队沿着谷道迤逦而行,沿途不时遇到巡逻的骑卒,还有建在险要处的关卡,显是这一段谷道已经牢牢控制在联军手中。
此次攻打飞马牧场的联军,是以四大寇为主,寸草不生向霸天,鸡犬不留房见鼎,焦土千里遇毛燥,鬼哭神号曹应龙,也就是向、房、毛、曹四大寇。
附和者,还包括附近州郡想要分一杯羹的流寇盗贼,纠合在一起,趁着江淮军刚刚攻克竟陵无力他顾的空档,前来围猎飞马牧场这块肥肉。
而其他的各方势力,对此也乐见其成。朱媚率军没有返回冠军城,反而来到这里,显然是与襄阳城主钱独关达成某种共识。
一路上,遇到的这些贼寇队伍,看着这支商队,眼神就像是饿狼看着小绵羊那样,**裸的毫不掩饰。
第三天午后,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多里路,在一个岔道口处,前方车队停了下来。
罗飞羽和石止之在车队尾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好在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车队就再次启程,往左侧的岔道行去。
一踏上左侧的岔道,石止之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得肃然起来,一声不吭。
“石大哥,怎么了?”罗飞羽悄声问道,“可有什么不对劲。”
“希望是我多虑了。”石止之轻叹一声,悄声说道。
罗飞羽没有一皱,不解地看着他。
石止之接着说道:“此行的目的地,该当是往右侧岔道而行。而这条路……”
“这条路是条绝路?”罗飞羽悚然一惊。
“也可以这么说!”石止之悄声说道,“保持警惕,我去前头探探情况!”
“好!”罗飞羽答应得十分爽快。
石止之转过头,朝罗飞羽点点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石止之脚步匆匆,赶了回来,脸上神色凝重,对着罗飞羽微微摇头,悄声说道:“前来接应的,是迦楼罗王朱粲的人马,据说是朱粲的女儿朱媚亲自带队。”
罗飞羽眉头轻皱,欲言又止。石止之问道:“你知道朱媚?”
“毒蛛朱媚,可是鼎鼎大名的毒美人!”罗飞羽答道,“在她身边,从来不乏俊俏郎君,可是也有传言,说这些个俊俏郎君,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不是被朱媚给杀了,就是被她给弄得残废。”
石止之点点头说道:“在她身边,是其麾下的领军大将白文原,来自巴蜀净剑宗的年青高手,也是个俊俏郎君。”
罗飞羽摇头叹道:“明知道是只毒蛛,还是有人心甘情愿地往她身上扑。这支商队是福隆商行雇佣的,为何是朱媚带人接应?”
石止之说道:“福隆商行的老板安隆,与这位毒蛛朱媚同船来到永清城,也许安隆是搭上了朱媚这条线,与迦楼罗王朱粲开始合作,也未可知。”
这个已经是事实,而不是也未可知。安隆与朱媚勾搭在一起,搭上迦楼罗王朱粲这条线,还是罗飞羽亲眼见证的。只是如此一来,朱媚的那位白面面首白文原,就成了多余的人。
罗飞羽没有透露这些,而是与石止之跟上车队,继续往前。
十多里的路程,走了两个时辰。谷道渐渐开阔起来,转过一道狭隘的弯道,眼前就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山谷中的平地,十分宽阔,足足有里许方圆,四周都是峭壁,居中是一道河谷,在这里转了个弯,正好从前方两条岔道一进一出。
山谷平地两侧,各建起一座军营,里面堆着数个粮仓,规模庞大,蔚为壮观。
338 坑人
这里戒备森严,出入口都有数道关卡,巡逻士卒来回穿梭,一个个眼神凶恶,十分彪悍。
即使是罗飞羽两人,也看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得到,围攻飞马牧场的联军,竟然把主粮仓设在这么个绝地里。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把守住出入口,的确是没有人能前来偷袭,烧毁粮仓。
商队的三位老板,精神抖擞,指挥着众人把数十辆马车上的粮草物资卸到其中一座粮库。忙完这些,谷道里已然变得昏暗起来,阳光照在一侧山崖上,一点点往上偏移。
稍作歇息,一行人再次出发,不过不是顺着原路返回,而是往前方的右侧岔道行去。
石止之神色凝重,频频抬头查看两侧的地势。
只是车队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走在前头的护卫队伍,都不再那么全神戒备,而是三五成群地边走边聊,气氛热烈。
在他们看来,这是要去领钱,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谷道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两侧的岩壁也越来越狭窄。石止之放慢脚步,对罗飞羽悄声说道:“事情很不对劲!”
“这就是绝路?”罗飞羽同样悄声问道。
石止之点点头,说道:“前方两三里,还有处宽敞的谷地,虽然不是这般的峭壁,却也十分陡峭,寻常人无法攀越。”
“那还是可以攀越,翻越过去那边,是哪里?”罗飞羽问道。
“没有路可走,只有一条猿猴攀越的绝径,号称鬼见愁。”石止之答道,“翻过去之后,再攀越两座山梁,就是飞马牧场所在的河谷。”
罗飞羽心里有了定数。
只要有路可走,那就不是绝路。而石止之的担心,其实也是罗飞羽的担心。这一次,接应的还是朱媚和她那个白面面首白文原,安隆仍然没有露面,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前方的谷地就没有那么平整,四周杂草丛生。谷地里头,没有营地,没有等候着的安隆一行人,只有静悄悄的风,以及看样子先一步抵达此地的商队。
“走!”罗飞羽瞅准时机,对着石止之低声提醒。
话音未落,他就往一侧的杂草从窜去。
石止之的动作也不慢,紧跟着罗飞羽,窜进杂草从中。
两人本来就是在车队尾殿后,一溜儿数十辆空载的马车,驶进谷地后,前面的停了下来,后面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挤挤攘攘的,乱成一团。后面少了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发觉。
到了这里,众人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劲。吵吵嚷嚷的,喧闹声四起。
罗飞羽猫着腰,在杂草丛中往前。走出数十步,他猛然停了下来,打着手势,示意身后的石止之也停下来。
“怎么回事?”石止之低声问道。
罗飞羽悄声答道:“前面有人!”
话音刚落,谷地四周的杂草从中,突然跃起一道道身影,个个身穿酱紫色武士劲装,手提长刀,沉默不语,却杀气腾腾。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大喊大叫。
可是没有用,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护送粮车来到这里的车夫护卫,在骤然而来的早有预谋的杀戮面前,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在响成一片的惨叫声中,惨遭杀戮。
杀声骤起,又在短短的一盏茶工夫过后,骤然止歇。浓郁的血腥味四处飘逸,罗飞羽神情自若,石止之则有些脸色发白。
谷地里一片死寂。有人在禀报道:“禀媚公主,白将军,共斩杀三百六十九人,无一人逃脱!”
朱媚咯咯直笑,说道:“好!干得干净利落!把这里清扫一下,就回来大营复命吧!”
说完之后,朱媚声音变得娇媚软糯,腻歪得很,说道:“这里血腥味这么浓,我都有些头晕难耐。这里就辛苦你了,我在营帐里等着你哟。”
“你快去吧,这里有我就是!”白文原柔声回应道。
罗飞羽转头,双手手指做了个蜘蛛爬的姿势,然后做了个扑起咬人的手势,飞起在自己脖子上。
石止之微微点头,示意懂得了。
朱媚外号“毒蛛”,可不是浪得虚名。她现在已经与安隆这个大胖子勾搭上,白文原这个白面面首,也就成了个累赘。
马蹄声响起,朱媚带着随从纵马而去,留下白文原在这里清扫。
罗飞羽两人乘着这个机会,已经在杂草从里,悄悄地绕了个大圈子,来到能够攀爬的峭壁脚下。
这里与其说是有一条路,不如说是峭壁上的一条裂缝,不知道是被猿猴还是什么动物踩踏出出来的,有那么一条勉强能够辨认的小径痕迹。
爬上峭壁,就是植被茂密的陡坡,虽然山势陡峭,但是好歹有树木植被,有可以借力攀爬的地方。
两人就躲在这里,耐心地等着。
白文原所率约莫几百人,收拾这三支商队,那是绰绰有余。
他们收拾战场,也是效率颇高,空载而来的这么多马车,刚好可以派上用场,用来装运这些尸首。
如果这是早就谋划好的一个环节,那么说明谋划这个事情的人,既残忍冷血,又办事得力。让商队把空马车带到这里来,就像要杀人之前,先让人挖好大坑,然后就在大坑里展开杀戮一样。
天色越发昏暗起来。罗飞羽和石止之对视一眼,同时点头,均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天色一黑,这段鬼见愁的峭壁绝径就更难攀爬了。
石止之在前,罗飞羽殿后,顺着峭壁中的这条裂缝,往上攀爬。
这段峭壁足足有四五十丈高。比起洛阳、长安和江都这三座天下坚城的城墙,还要高上十多丈,对普通人来说,的确是难以跨越的天堑。
不过对罗飞羽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无惧身体受伤,修炼《长生诀》之后,真气恢复速度惊人,再加上如今的身法,以及类似于六脉神剑的变种紫气天罗功法,可以运气于十指,抓入峭壁岩石,完全不在话下。
这样他只需要花些工夫和精力,就能无需借助任何工具,就能凭着双手如爪,攀爬上去。
是以他爬得很是轻松自在。
但是走在前头的石止之,就没有这么随意,而是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是手脚并用,完全抓实了之后,才踏出下一步。
故而攀爬的速度快不起来。
339 报应
爬上数丈高,回头看下去,谷地里的情形一览无遗。罗飞羽突然叹口气,说道:“赶紧爬到前头那道裂缝里,有人发现我们了!”
石止之没有回头,手脚并用,速度快了几分。罗飞羽则回头看着底下。发现两人的家伙飞奔到白文原身边,指着峭壁大声禀报。
白文原呵斥几声,带着随身护卫,奔了过来。一伸手,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弓箭,弯弓搭箭,引而不发,大喊道:“下来!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罗飞羽哈哈一笑道:“白将军口气不小啊!你还是多多关心关心你和手下这些儿郎的命吧!”
石止之没有理会两人之间的对话,继续加快速度,罗飞羽则是一边攀爬,一边说话,手和嘴巴都没有停下。
白文原冷哼一声,松开手。
弓弦震颤,羽箭“嗖”的一声飞出,势头劲猛,立时引来周围众人的连声喝彩。
这倒不光是一众随从拍马溜须,而是白文原这一箭,的确有其自傲之处。
石止之全身一颤,就欲转身,罗飞羽在他后面喊道:“射我的,我来应对!”
此时天色颇为昏暗,攀爬在峭壁裂缝中的两人,还能看到地下谷地里的情形,但是不如明亮阳光底下那么清晰可辩。但是要看清破空而来的羽箭,就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
石止之在顷刻之间,就做出了决断。他没有回头,没有松出一只手去拔剑,而是加快速度往上爬。
铿锵一声,罗飞羽拔刀在手,手腕一转,随手一挥一样。
砰!噗!
两声闷响,旋即传来的是羽箭箭尾震颤的嗡嗡声响。这是羽箭被罗飞羽以刀身拍中羽箭,轻轻一拨,拨得羽箭改变方向,擦身而过,射进旁边的岩石里,震颤不已。
如此轻描淡写,看起来是随手而为,可是如若有高手亲眼目睹,就会知道这是集眼力、时机和准头、信心于一体,稍有差池,就不是这个结果。
白文原眉头一皱,显是对这个结果大为意外。转瞬之间,他反手抽出三支箭,扣在右手指间,深吸一口气,拉弓如满月,刷刷刷三箭如连环,如同时射出的一样,带着尖利的啸叫,朝罗飞羽上中下三路射去。
叫好声轰然而起。
与此同时,在谷地入口处,传来一阵阵喧哗,有人在大喊,旋即响起成片的嗖嗖破空声,还有中箭倒地者的惨叫声。
白文原愕然转头,连连环三箭战果如何,都顾不上。他也就根本没有注意到,罗飞羽照旧是拔刀,挥刀,砰砰砰三声,三支羽箭来势汹汹,几乎是同一瞬间拨得偏离方向,射入旁边的岩石。
罗飞羽高声喊道:“媚公主这是要赶尽杀绝!白将军自求多福吧!”
白文原又气又急。
转头看到出口的第一眼,他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苦涩,悔恨,愤怒,瞬间就一起涌了上来,以至于他整个人就如石化了一般,僵在那里。
幸亏他带来的,都是他从巴蜀老家带来的亲族子弟,反应甚快,无需他亲自发令,就立刻行动起来,组织防守。
罗飞羽收回绣春刀,跟着石止之加快脚步,往上攀爬。底下谷地里,已成血肉战场,白文原带来的子弟兵,刚才屠戮商队,现在反过来成为被人屠戮的对象。
果然是天道好轮回,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
罗飞羽犹有余力,频频回头,旁观谷地里爆发的战斗。白文原已经完全顾不上两人,在亲卫的护拥下,亲自到谷地入口拼杀,几个来回之后,才堪堪稳住阵势。
罗飞羽两人已经攀爬到顶端,距离峭壁顶还有数丈的距离。可是石止之却踌躇不前,找不到可以攀爬和落脚的地方。
到了这里,裂缝已经很小,的确是不好借力。罗飞羽说道:“石大哥别动,我来试试。”
他从石止之身旁攀爬而过,越过石止之,在石止之捏着一把汗的注视下,顺着裂缝,如同壁虎一样,稳步攀爬。
尤其是剩下的两丈距离,完全就是峭壁悬崖,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就是光溜溜的一片。可是在石止之不知道该如何攀爬时,他却眼睁睁地看着罗飞羽如同壁虎一般,虽然速度放慢了下来,却还是稳步向上,直到伸手攀住峭壁顶,翻身而上。
旋即罗飞羽探头出来,说道:“石大哥稍等,我去找找藤蔓。”
石止之没敢动弹。底下的谷地里,喊杀声震天响。无论白文原如何拼杀,他下来的这些人还是在持续而缓慢地减少。
谷地入口处的攻势,却丝毫不减。
这里就是绝地,他带来的这些子弟兵,根本就无处可逃,完全就是困兽犹斗,连突围杀出去都做不到。
就在石止之偏头看着底下谷地的激战时,头顶上突然传来呼的一声响,他大吃一惊,抬头看去,正看到一团藤蔓掉落下来,足足有小儿手臂那么粗细,数丈长,直垂到他的脚下丈许的地方,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枝叶。
“抓紧了!”罗飞羽说道。
石止之不再犹豫,双手抓住藤蔓,喊了一声:“好了!”
藤蔓一动,石止之腾空而起,只是片刻工夫,就被拽了上去。
脚踏实地,不再那么悬在半空中,再回头看着底下谷地里的惨烈厮杀,石止之只觉得头有些晕眩。他长吸一口气,看着树林里愈发的昏暗,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剩下的路,也不好走。”
罗飞羽一边把藤蔓拽上来,一边随口答道:“天黑难行,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将就一夜才行。正好有场大戏可看,不愁孤单难耐。”
石止之默然片刻,问道:“这个藤蔓,不准备留给白文原?”
“留给他干吗。”罗飞羽说道,“这个家伙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却不带眼睛看人的,更重要的是非良善之辈。各为其主也就罢了,屠戮商队几百号人,可曾见到他有丝毫的手软?现在也该轮到他来尝尝被朱媚抛弃屠戮的滋味儿!”
340 复仇
这么说,自然是毫无问题。
当时白文原如若稍有些犹豫,也就不至于在朱媚离开后,如此狠绝地把三支商队的几百号人屠戮一空。
可他当时是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石止之默然,学着罗飞羽,在峭壁边坐了下来,专心欣赏脚底下谷地里发生的这场大戏。
罗飞羽不同情白文原这些人,他心底里也不同情。刚进入这里时,如若两人不是见事不对,偷偷地开溜,也会遭到白文原所率兵卒毫不留情地拼杀。
白文原等人的结局从开始就已确定,他们再怎么奋勇拼杀,也只是延缓被杀时刻的到来而已。在谷地入口处的争夺继续,倒在那里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以至于想要攻杀进来的人不得不在一波激烈地拼杀之后,不得不后撤,清理掉堆积在入口的尸体,才能继续下一波攻杀。
夜幕降临,双方点燃火把连夜激战。白文原是没办法,没得歇息,只能硬撑着。攻击的不知道是那支队伍,攻势凶猛,却欠缺章法。
如果按照罗飞羽的打法,肯定不会把白文原这帮人围困在这个绝地里,而是会先让他带人离开,在路上截住去路,以弓箭射杀,待白文原支持不住,往这个谷地后撤时,再尾随追杀,一举拿下。
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打成了消耗战。
就在他心里这么琢磨时,身旁的石止之叹口气道:“到底是四大寇,只知道一味斗勇逞强,却没有什么章法。看来只要运筹得当,飞马牧场此围并不难解。”
罗飞羽转头看着他,说道:“石大哥本来就是准备到飞马牧场去的吧。”
石止之沉默良久,叹口气道:“到了这个份上,我再否认,就是不尊重林兄弟了。不错,我本来就是要去飞马牧场的。”
罗飞羽嘿嘿直笑,说道:“真巧,我本来也并不只是为了钱,而是想要找机会杀掉朱媚这只“毒蛛”的。”
石止之没有吃惊,而是很平静地转头看着罗飞羽,说道:“想要杀掉朱媚,这个可不那么容易。”
“想要解飞马牧场之困,可更不容易。”罗飞羽说道。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仰头而笑,只是没有哈哈大声笑出声来而已。
笑声止歇,石止之说道:“解飞马牧场之困,当然不容易。所幸我曾经在竟陵独霸山庄右路先锋方道原帐下任文书,与飞马牧场二执事柳宗道有个几面之缘。竟陵城破后,也有不少残军退往飞马牧场,其中就有我认识的不少人。只要飞马牧场场主和四大执事能听我之言,还是能顺利解困。”
罗飞羽笑道:“就是这一点,想要说服飞马牧场的场主和执事相信我们两个不是奸细,恐怕都不容易。不够我倒没关系,到时他们不相信,我一走了之也就是了。”
石止之微微一笑,很信心十足的样子,说道:“我能说服他们的,林兄弟放心就是。你想要杀朱媚,所为为何?”
罗飞羽耸耸肩,说道:“还是为了钱。”
石止之双眼一缩。
罗飞羽接着说道:“有人出三百两黄金的大价钱,要朱媚的人头。还有襄阳城主钱独关的,五百两黄金。在襄阳城里时,要不是安隆这个死胖子跟朱媚勾搭成奸,两人奸情火热,须臾不离,也许在襄阳城,我就能得手的,也就无需跟到这个地方来。”
这番话当然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而是半真半假。
江湖上,的确是有人出钱买这两人的人头,并且也的确是这个价钱。只不过就连罗飞羽这个扬州总管,也在这个名单上,并且价钱随着他的势力扩张,而水涨船高,目前已经涨到了两千两黄金。
只是没听说有哪个人敢接这单生意罢了。
毕竟只要是在江湖上混的人,都知道三大武学宗师之一的天刀宋缺,就站在扬州总管罗飞羽的身后。而罗飞羽在成都散花楼与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天君席应一战,很快就传遍江湖,更是让想要挣这笔黄金的人不得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道行够不够格。
石止之哈哈一笑道:“原来林兄弟果真是为了钱,只不过不是为了区区几两黄金,而是为了几百两黄金。”
两人边看戏,边闲聊。
底下谷地里,白文原带来的区区几百号人,竟然厮杀了一夜,还没有被歼灭。直到凌晨将至,白文原手下兵力已然捉襟见肘,入口才宣告失守,早就憋着一肚子怒火的攻方一拥而入,瞬间就冲垮白文原的防线。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四野,底下谷地里,众人点着火把,在四周杂草从里来回搜索,揪出躲藏起来的人,乱刀砍杀。
足足折腾了个多时辰,这些人才确信没有漏网之鱼,循原路退了出去,准备等天亮了再来清扫战场。
天色渐亮,罗飞羽从静坐中“醒”来,在不远的树底下,石止之还在闭着双眼,不知道是在静坐运气修炼还是在睡觉。
谷地里头,笼罩着一层薄雾。峭壁上,却有点动静,罗飞羽探头看下去,不由得大乐,说道:“白将军,你好啊!你竟然没有死,还真是命大得很呐。”
白文原正在奋力攀爬,一袭白衣,已经成了暗红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他抬头看着罗飞羽,紧抿着双唇,停了一下,继续往上攀爬。
石止之也来到罗飞羽身边,默然看了片刻,摇摇头说道:“他爬不上来。”
“那是当然。”罗飞羽答道,“他的手指指节发白,这是真气耗尽,用力过猛所致。仅凭血肉之躯,想要爬上这段鬼见愁,几无可能。”
两人之间的对话,足够白文原听得到,可是白文原仍在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中透出坚毅。
石止之叹口气道:“他这是想要报仇,仅凭心里的一口气在支撑着。”
“想要报仇的念头如果管用,那他应该掉下去死在这里才对。被他杀掉的商队几百号人,现在就都排着队等着他掉下去哩。”
这番话说得就很犀利,石止之叹口气,没有接话,可是白文原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仍旧在奋勇往上爬,只是脸色更白了一些而已。
341 帮帮
罗飞羽就这么坐在峭壁顶上,说着风凉话,悠然自得很,丝毫没有伸出援手拉白文原一把的意思。石止之跟他一唱一和,只是言辞间,就没有罗飞羽这么犀利而不留情面。
终于,白文原凭着一股血气,硬生生地越爬越高。落手的地方,留下斑斑血迹,这是他的手指已经磨破了,流出来的鲜血。
可是这最后的数丈距离,任凭白文原如何憋着一口气,如何想要杀了朱媚复仇,他都没法跨越,只能紧紧攀附在峭壁上,进不得,退不得。
他仰着头,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什么。石止之没有听清,罗飞羽却呵呵一笑道:“帮帮你,为什么要帮帮你?”
“帮帮我!”白文原再次说道。
只是他的声音沙哑,含糊,石止之根本就没有听出来,更别说听清楚。可是罗飞羽却听清楚了,对着攀附在峭壁上白文原说道:“你想报仇!”
白文原点点头。
“报仇就要杀了朱媚,你下得了这个决心?”罗飞羽接着问道。
白文原神色一紧,双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再次点点头。
罗飞羽拿着手里的藤蔓,正色说道:“我可以帮你,甚至可以帮你杀掉朱媚。但是你得在此以祖宗十八代起誓,不要再像昨天那样,滥杀无辜,你可愿意?”
石止之心中一震,双眼一缩,神色复杂地看着罗飞羽。白文原再次坚定地点点头。
罗飞羽抛下手里的藤蔓,说道:“很好!如果今后我看到你再滥杀无辜,我会收回今天救你的这条命!你给我记住了!”
白文原点头。
藤蔓垂到他的身边,可是他却无法松开一只手,也就无法去抓住藤蔓。攀爬到这里来,白文原已是油尽灯枯,全身无力。完全是拼着一口气,才没有失手掉下去。
罗飞羽把手里的藤蔓交给石止之,翻身而下。
从峭壁上往上爬,难度本来就极高,可是从上面往下爬,还是罗飞羽这般赤手空拳,难度就是更加的高。石止之紧紧拽住藤蔓,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砰砰直跳。
可是罗飞羽却没有什么异色,身手灵活,如壁虎一般,顺着裂缝攀爬到白文原身边,腾出一只手,把藤蔓缠绕到白文原腰间,系好,才仰头说道:“好了!”
石止之立即双手交替,往回拉拽。
就在这个时候,底下谷地入口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在大声问道:“你们没有找到白文原的尸首?”
白文原全身一震,转头看向入口处。
这正是朱媚的声音,罗飞羽也辨认了出来。他攀附在峭壁上,说道:“想要报仇?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放下去。”
白文原深吸一口气,身躯不再颤抖,平静了下来。
他现在这个样子,下去不是报仇,而是去送死。
他跟“毒蛛”朱媚这么久,当然知道朱媚是个什么样的狠毒女人。此前只是他为朱媚的美色和风情所蛊惑,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就是朱媚的真爱,所以才这么死心塌地地为朱媚出生入死,杀人无数。可是现在,跟着他的这些亲族子弟,尽数惨死在他的眼前,他才彻底醒悟过来,对朱媚已经只有刻骨仇恨,再也没有丝毫的爱意。
石止之把白文原拉拽上去,罗飞羽则再次攀爬上去,隐入到峭壁顶上的树林中。
树林所在的地方,也是陡峭山坡,只是并非峭壁。植被茂盛,连个坐下来的平地,都难以找到。
白文原脱离险境,彻底瘫软在地上。石止之面带忧色,说道:“他这个样子,可到不了飞马牧场。”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你这么瘫软在这里,可没法报仇。坐起来,我看看你的伤势,如能运气,最好就凝聚心神,这个时候练功,可谓事半功倍。”
听到罗飞羽这么说,白文原身躯动了几下,极力想要坐起来,可是没能动弹。石止之看不过去,想要伸手帮扶一把。罗飞羽制止他,说道:“这个时候,他必须靠自己,不然他没法凝聚心神来练功。”
罗飞羽很有耐心,等着白文原极力挣扎着坐起身来,深吸几口气,挺直腰杆,这才坐在他的背后,伸出手掌,抵在白文原的后背,说道:“保持心神空明,我看看你有没有内伤。”
一道柔和真气透过手掌,漫入到白文原体内。白文原体内的经脉,如干涸的河道,滴水也没有,真正是真气耗尽,油尽灯枯。
这道真气如春雨甘霖,流过干涸的河道。经脉里有了生气,开始凝聚起丝丝缕缕的真气。
还好,白文原只是真气耗尽枯竭,脱力而已,并没有受到内伤。罗飞羽真气在他体内经脉中运行一圈,为他干涸的经脉带来滋润的同时,也把他的运气途径和穴窍秘密,探了个底朝天。
罗飞羽撤回手掌,站起身来,说道:“你静坐运气,恢复之后我们就出发。”
三人隐身在峭壁顶上的密林里,即使朱媚来到峭壁底下,抬头看着峭壁上的裂缝,也丝毫想不到,他想要杀的人,此刻就在上方的密林里。
至于她没有找到白文原的尸体,会做何感想,这就不是罗飞羽关心的问题了。
整个谷地里,遍地尸首,鲜血流淌得到处都是。朱媚根本没有多待,只是草草查看了一番,就带着随从离开,把这里交给清扫战场的人员。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白文原才睁开双眼,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只是他身上仍旧血迹斑斑,得体的白衣染成了暗红色,散发着腥臭味。
他站起身来,对着罗飞羽和石止之深深一揖到地,嘶哑着声音,谢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无以言报。”
罗飞羽看着他,很是平静地说道:“不多说废话了,记住我说过的话!现在可以自己走了吗?”
白文原点点头。
从昨夜到现在,三人都是滴水未沾,又渴又饿。石止之领路,罗飞羽殿后,三人在密林里奋力攀爬,艰难前行。
342 飞马牧场
这里与其说是一条路,不如说只是一点痕迹而已。密林里藤蔓丛生,仅有的一点痕迹,也在藤蔓笼罩下,若有若无。
更麻烦的是,除了藤蔓之外,山势还颇为陡峭,崎岖不平。
石止之在前开路,挥舞着长剑,劈砍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小径。
一个多时辰后,石止之就无以为继,白文原主动上前,奋力劈砍,但也只支撑了半个时辰,就体力不支。
轮到罗飞羽上前,在前开路。绣春刀在手,左右随手一挥,藤蔓不管粗细,应声而断。
其实斩断藤蔓时根本就没有声音,只有藤蔓掉落在地的唰唰声。由罗飞羽开路,速度就快了不少。一个时辰过去了,罗飞羽挥刀的动作始终如一,没有丝毫的凝滞。
石止之走在最后,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意味。他越是看,就越是觉得,走在前头的罗飞羽身上,笼罩着的迷雾也就越多,显得如此神秘莫测。与他一开始时以为看透了相比,现在他才知道,他连表面都没有看透。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罗飞羽还是稳如泰山,丝毫没有感觉到疲累似的,动作仍然是那么带着某种莫名的韵律,十分自然,十分融洽。
到了第三个时辰过去,罗飞羽仍旧稳稳地挥刀自如,居中的白文原却已是脚步踉跄,石止之也是跟不上罗飞羽的脚步,不得不出声道:“林兄弟,我们……需要歇一歇!”
罗飞羽停了下来,反手收回绣春刀,转身过来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道:“好,你们两个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水。”
没有吃的倒是可以忍受,但是没有喝的,就口渴难忍。从昨夜到现在,三人都是滴水未沾,嗓子里如同火烧火燎的,嘴唇干涸。
白文原一屁股坐下,石止之也差不多。罗飞羽走出两步,转头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好心提醒道:“这个时候,千万别这么瘫坐着,而是要收摄心神,凝聚运气,如此既能快速恢复体力,还对修为大有裨益。”
只是这样做,需要极为强大的自制力。石止之和白文原都是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站起来,找了个相当平坦些的地方,盘腿坐下,按照平时修炼的样子,开始运气修炼。
这个时候,想要收摄心神,就比平时要艰难无数倍。
罗飞羽继续往前。没有两人拖后腿,他的速度就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工夫,就劈砍出一条通道,往上延伸。
如此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地势才转而平缓下来,然后蓦然间,眼前豁然开朗,罗飞羽整个人从郁郁葱葱的密林里钻了出来。
这里是山脊另一侧的缓坡,沿着山脊,有一条宽阔的通道,类似于防火带。但在这里,显然不是防火带,而是飞马牧场建立起来的巡逻通道。
放眼望去,远处山势起伏,山头却一个比一个矮,山势也越来越平缓。就在山脚底下,耸立着一座大城,大城前方一马平川,是方圆数十里的山谷草甸,以及田畦。居中一条大道,笔直通往山谷外的入口,那里能看到一座雄伟的关隘。
这个地形,哪怕离得太远,看得不真切,还是能深切体会到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飞马牧场的确是得天独厚,前有险关,背靠群山,内有河川良田,只要险关不失,就能关起门来自给自足!
罗飞羽看得入神时,听到右侧传来嗤的一声响。完全没有思索,他转头,伸手,以妙到巅毫的时机,正正捉住射来的羽箭。
右侧百来步外,有三人显出身形,扑了过来。
他们身手不错,身穿墨绿色劲装,在这样的山地里,能够很好地隐匿身形。
罗飞羽站立不动,也不吭声,待三人飞奔扑来时,稍稍转身,避开领头那人全力劈来的一刀,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带着他转身。那人身不由己,绕着罗飞羽转了一圈,手中长刀架住另外两人劈砍而来的长刀,发出砰砰两声闷响。
两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等到他们站稳脚跟,立时满脸惊恐。
领头那人的长刀已落在罗飞羽手中,站在几步远的四方,踉跄着往后推开。
“飞马牧场,”罗飞羽看着手里的长刀,刀柄上镌刻着四个字,读了出来,“带我来这里的人,是竟陵独霸山庄右路先锋方道原麾下的文书,他见过飞马牧场的柳宗道执事。这次来,也是为了解飞马牧场之困的。”
“他是谁?在哪里?”领头的年青人沉声问道。
罗飞羽随手一抛,把长刀掷还给他,指了指劈砍出来的通道,说道:“他和白文原在前面半个时辰路程的地方歇口气……”
“白文原?!”领头的年青人大惊失色,神情紧张。
罗飞羽看着他,笑道:“你知道白文原?放心吧,白文原没有带着兵卒。朱媚杀光了白文原手下,白文原只身逃了出来,我们只是好心救了他而已。”
三人将信将疑,可是又不敢动手,以刚才交手的经历,三人心里清楚得很,罗飞羽想要杀他们三个易如反掌。
“我们……要向飞马牧场传讯!”领头年青人说道,貌似是在征求罗飞羽的意见似的。其实他也是在试探罗飞羽的反应。如果罗飞羽是友非敌,所说不假,那么罗飞羽当然不会阻止他这么做。
但是反过来,如果罗飞羽是敌非友,即使刚才没有杀掉三人,只是为了麻痹三人,那么现在也就会出手阻止。
罗飞羽哈哈一笑道:“赶紧传讯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派人带点吃的喝的,去接应一下他们两人就是。”
在密林一侧,有一条劈砍出来的通道,很显然顺着这条通道走就是了。领头年青人从怀里掏出一支烟花,点燃,只听得嗤的一声响,烟花窜上半空,啪的一声炸开,形如一朵花。
即使是在白天,很远的地方也足够看得清楚。
他再一挥手,另两人立时钻进劈砍出来的通道。他们身上,就带着干粮和清水。
领头的年青人就在这里,陪着罗飞羽。
343 故人
罗飞羽问那人要来干粮和清水,毫不客气,吃饱喝足,就盘腿坐在山脊上,闭目修炼。
足足等到日头西沉,石止之和白文原才在两名飞马牧场兵士的陪同下,赶到这里来。
领头的年青人看着石止之,问道:“你就是独霸山庄右路先锋方道原帐下的文书?”
“是!”石止之拱手答道,“在下虚行之,正是独霸山庄右路先锋方道原将军帐下文书,与飞马牧场柳宗道执事相识。”
他说完之后,转向罗飞羽,深深一揖到地,说道:“林兄弟莫怪,在下本名虚行之,化名石止之,除此之外,在下所言,并无虚言。”
罗飞羽瞪着他,哈哈笑道:“原来不是石大哥,而是虚大哥!你为了飞马牧场之困,也是煞费苦心了。”
虚行之见罗飞羽没有什么责怪惊奇的样子,当即也哈哈笑道:“不敢,只是在下太过谨慎了些罢了。”
领头的年青人看着两人,默默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请三位跟着我们走。沿途莫要东张西望,莫要有危险举动。”
这是些废话。能够走到这里来的,即使三人心怀歹意,是为了混入到飞马牧场里头,也断然不至于在这个时候,闹出些事情来。
飞马牧场在这个山脊上,开辟出来这么一条宽阔的通道,如同山林防火带,显然也是为了保护好飞马牧场城堡的后背,防备有人从背后突袭。
从这里出发,路就好走得多。飞马牧场在这方面的投入,十分有效。宽阔的道路,维护保养得非常好。虽然沿途没看到什么人,但是肯定是有其他的军士,在暗处盯着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暮色苍茫中,众人终于抵达飞马牧场城堡。
不过罗飞羽三人并没有被容许进入城堡里头,而是待在城堡外的小镇里头。有人端来吃的喝的,一应俱全,且都不是应付人的一般货色,而是品相非常好,可谓是精品。
白文原遭此剧变,一言不发,脸色看不出来悲喜,所有的情绪都深深藏在心底里头,一个劲儿地吃喝。虚行之则神情轻松,跟罗飞羽边吃边低声闲聊,讲述他上次奉独霸山庄右路先锋方道远之令,前来飞马牧场求取援军的事情。
彼时独霸山庄庄主方泽涛痴迷于新娶的娇妻小姐,不理正事,对江淮军逼近的事实视而不见。方道远等人心急如焚,只能在与其他人商议之后,派出虚行之前往飞马牧场求援。只是飞马牧场当时正在被四大寇骚扰围攻,本身也无暇他顾,最终也只能在暂时击退四大寇之后,由场主商秀带着一队高手,前往竟陵支援。
故而虚行之才对飞马牧场四周的地形如此熟悉。
罗飞羽听完,蹙眉问道:“江湖传闻,江淮军在攻打竟陵时,遭到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阻扰,以致于损失惨重,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名字,白文原都有了反应,抬头看过来,侧耳细听。
虚行之笑道:“传闻不假。两人的确在竟陵,帮了大忙。不过如若不是飞马牧场的商场主率高手及时赶到,阴葵派的那位妖女,在江淮军发动攻击之前,就能凭一己之力,拿下竟陵。可是即便如此,竟陵城独霸山庄后花园一战……”
说到这里,虚行之双眼涣散,不知道看着虚空中的什么地方,脸上肌肉扭曲着,透着一股仿若见到万分可怖的东西一样。
罗飞羽知道,他这是回忆起当时的那一战。
当日的那一战,在他心中留下的阴影,已经让他无法自拔,难以脱身。
锵!
绣春刀出鞘,带着一声清脆的鸣叫,惊得虚行之身躯一颤,双眼从虚空深处收回,愕然看向罗飞羽,以及他手里的绣春刀。
“江湖传言,寇仲用的就是刀,不知道他那一刀,是如何的惊艳。”罗飞羽收回绣春刀,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刚才拔刀,并不是好玩,而是借拔刀惊醒虚行之。
虚行之叹口气道:“他的刀……天马行空,十分强悍。可是阴葵派的那位妖女,更是……神鬼莫测!一动手,就以筝弦杀了独霸山庄庄主方泽涛!而后在一众高手围攻之下,举手投足之间皆可杀人,最后虽然负伤而逃,却也把竟陵独霸山庄的核心将官屠戮一空,右路先锋方道远,也死在那一战之中,飞马牧场亦死伤惨重,元老商鹏、商鹤亦战死……”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是谁在里面大放厥词啊!”
罗飞羽愕然,虚行之闻言却露出微笑,站起身来,看着门外走进来的身影,拱手道:“冯将军神采飞扬啊!”
走进来的,是一员老将,年近六旬,身板却挺拔得很,眼中带着笑,看着虚行之,哈哈大笑道:“原来真的是虚先生到了!怎么,你不是要到洛阳,下江都,到处去看看的吗?”
罗飞羽心中一震。虚行之哈哈笑道:“我从襄阳到南阳,就听说四大寇再度围攻飞马牧场,且听说那个劳什子迦楼罗王朱粲也对飞马牧场动了心思,故而就折返回来,怎么着也得为飞马牧场解围,报场主当日的救命之恩才行。”
冯歌看到虚行之,显然是十分高兴,转向罗飞羽和白文原,问道:“这两位是……”
虚行之介绍道:“这位林森林兄弟,是我路上碰到的。如若不是他,我恐怕也就到不了这里,而是死在这位白文原白将军的剑下……”
“白文原?!”冯歌脸色一变,手按刀柄,陡然而生一股凌厉的气势。
白文原像是没事人似的,虚行之连忙解释道:“现在他没有问题。唉,此事说来话长,白将军是奉朱媚之令,把我和林兄弟所在的商队数百人屠戮一空,然后他和麾下将士又被朱媚率人屠戮一空,只有他只身逃出,蒙林兄弟施以援手之后,矢志要杀朱媚以报血仇。”
冯歌冷哼一声,脸色缓和下来,松开刀柄,点点头道:“原来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怎么,你还没见到场主?”
虚行之答道:“已经有人去禀报柳执事去了。”
冯歌沉声说道:“关隘战事吃紧,我正要去禀报场主,你跟我来!”
刚踏出两步,他倏然转过头来,说道:“你们两个别愣着,快跟上!”
344 信不过
罗飞羽淡然一笑,迈步跟上,白文原则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
显是冯歌虽然长相粗豪,为人却仔细。他只带走虚行之,留下罗飞羽和白文原两个人在这里,显然不太合适,所以最为稳妥的,莫过于把两人也带上。毕竟场主商秀身边,有不少高手,不怕区区两个人。
从来到这里,就有人去城堡里禀报飞马牧场执事柳宗道。可是这么久了,还没有一点有人出来见他们的迹象。
幸好冯歌认识虚行之,不然虚行之想要见到柳宗道,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至于场主商秀,就更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得到的。
冯歌与虚行之在前头并肩而行,边走边聊。罗飞羽在后面听着,白文原与他并行,脸上一直保持着这么个没有表情的样子。
他似是心如死灰一样,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对朱媚的依恋,都化作深藏在心底的仇恨。
罗飞羽听着前头冯歌和虚行之的说话。原来竟陵城破时,冯歌率残部退往飞马牧场,驻守在远安和当阳两座大城。此次四大寇围攻飞马牧场,冯歌就被场主商秀掉紧急召回来,委以协助镇守关隘的重任。
他是刚好赶回城堡,来向场主商秀禀报关隘的战事,恰巧看到虚行之,这才来见。
罗飞羽也不由得不在心里感慨,这事还真是凑巧得很。
有冯歌带着,罗飞羽三人没有受到什么盘查,顺利入城。飞马牧场这座城堡依山而建,圆弧形的城墙,高达二十余丈。以这个城堡的规模而言,这个城墙高度,可谓是超高的了。
城门进去,就是一个椭圆形广场,占地堪称奢侈。广场四周,就是箭楼,与低矮一些的弧形城墙连成一体。这些城内的城墙,虽说低矮一些,但也有十来丈高。
这个广场,就是类似于瓮城的构造,十分利于守城,而不利于攻城一方。
冯歌带着三人,穿过第二道内城门,才算是正式进入城堡里头。一行人顺着宽敞的盘旋大道,逐级而上,来到位于城堡最高处的场主府。
站在场主府门外的平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城堡,层次分明,逐级而下,十分壮观。
到了这里,冯歌也不能擅入,通报之后,就在府门外等着。过了片刻,有人出来,带着冯歌和虚行之两人进去,留下罗飞羽和白文原待在这里。
场主府的护卫在看着他们,罗飞羽没有理会他们,漫步走到场主府门外的平台边缘,俯瞰着整座城堡,以及城堡前的平坦山谷。
这里的地形得天独厚,而建成如此规模的城堡,也是飞马牧场数代人的努力,才有如此成果。
白文原无声地站在罗飞羽身边,罗飞羽头也不转地问道:“你是巴蜀净剑宗的年青高手,如何会为朱媚这样的人招募亲族子弟呢?”
白文原眼望着前方,说道:“我是为朱媚的美色所迷,想着能带人建功立业,没想到……”
“你知道安隆这个人吗?”罗飞羽转头问道。
白文原点点头。
罗飞羽还想再问,听到有人往这边走来,也就不再吭声,而是看着前方。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暮色就浓郁了许多,前方山谷远处的关隘群山,已经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
来的是场主府护卫,对两人说道:“场主有请!”
罗飞羽和白文原转身,跟着护卫,进入场主府,来到前院的大堂。
大堂里坐着几个人,主座上的,是个年青美女,双眼在罗飞羽身上转了转,就落在白文原身上,双眉一掀,问道:“你就是那个白文原?”
白文原点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白文原身上,把罗飞羽晾在一边。罗飞羽乐得如此,站在那里,静静旁观。
发问的是场主商秀,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批在双肩,双眼深邃难测,美睫为其倍添秀美,身穿一身淡雅劲装,古铜色肌肤,透出一股细腻来。
她盯着白文原,双眼如能看透人一样。
在她下首,是个秃顶的男子,年过五旬,身材却魁梧而不胖硕,手里拿着精铜烟杆,长足有两尺,烟杆尾带尖刺,看来这就是他的拿手武器。
另外还有五人,再加上冯歌和虚行之,以及站在场主商秀身边的年轻女子,这里应该就是飞马牧场的核心人物都到齐了。
罗飞羽站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一点也没有引起这些人的注意。只有虚行之对着他歉然一笑。
白文原点点头说道:“是,我就是那个白文原。”
“我信不过你。”场主商秀很直接地说道,“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你不能留在飞马牧场。”
白文原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是来投奔飞马牧场,我只是要杀朱媚报仇。”
商秀看着他,没有吭声,突然转向罗飞羽,问道:“你是什么人?”
罗飞羽微微一笑道:“我也要杀朱媚。”
“你也是为了报仇?”商秀秀眉微蹙,问道。
罗飞羽摇头道:“不是,而是有人愿意出三百两黄金,买朱媚的人头。”
商秀眉头紧皱,脸上露出几分鄙夷和嫌弃的神色,冷哼一声,说道:“原来你是个杀手。”
“应该说我是个有原则讲信誉的杀手,”罗飞羽笑道,“杀朱媚,既能为民除害,又能挣得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
哼!
商秀再次冷哼一声,说道:“我信不过你们两个!你们不能留在飞马牧场!”
“好,那我们这就走!”罗飞羽仍然满脸微笑,转身对着虚行之说道:“虚大哥,后会有期!异日江湖再见,我请你喝一杯。”
他转身就走,白文原面无表情地跟上,毫不拖泥带水。
两人走到门口,有人沉声喊道:“慢着。”
这个生意雄浑,中气十足。
罗飞羽站定,转身,看着缓缓站起身来的秃顶男子,问道:“请问这位是……”
“在下商震,飞马牧场大管家,”商震手提着烟杆,似笑非笑,看着罗飞羽说道,“两位当飞马牧场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场主已经说过了,我们两个不能留在飞马牧场,那我们当然就要走。莫非大管家这是要违背场主之令?”罗飞羽淡然说道。
345 再谈谈
在那边厢里,虚行之对着罗飞羽使眼色,显然是让他不要这么针锋相对。
偏生罗飞羽像是完全没看到似的。
大管家商震哈哈一笑道:“场主之令当然没错,你们两个当然不能留在飞马牧场。但是你们两个也不是这么想走就走!”
罗飞羽说道:“哦?大管家的意思是什么?何不一次说清楚?!”
这是隐隐然在指责商震。商震面色一变,身形一晃,几步就跨到罗飞羽跟前,精铜烟杆点向罗飞羽的面门。可是罗飞羽却纹丝不动,像是没有任何反应似的,就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
精铜烟杆在罗飞羽面门尺许前凝立不动,白文原手按上剑柄,双眼紧缩,随时可以动手。
“拔刀!”商震低喝道。
罗飞羽微笑道:“我一拔刀,就要见血,是以我轻易不拔刀。大管家想要称称我们两个的斤两,何不早说?也许小白兄弟乐意陪大管家走两招。”
铿锵一声,白文原很配合地拔出长剑,退后三步,双手抱拳,提着长剑,剑尖朝地,说道:“大管家请!”
他倒也干脆得很。商震面色一紧,瞅瞅罗飞羽,见罗飞羽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反应都没有,收回精铜烟杆,转身对白文原说道:“好!果然是后生可畏。”
话音刚落,商震大跨一步,身形灵敏得如一只猫,落地无声,烟杆一招横扫,点向白文原的右侧太阳穴。
白文原往后飞退,手中长剑如毒蛇抬头,亮出獠牙。
砰!
商震似是早就预料到白文原这一反应,再跨一步,精铜烟杆正正点上长剑剑尖。
两人同时一震,同时往后倒退。只不过白文原多退了三步,站稳脚跟之后,他再次双手抱拳,倒提着长剑,说道:“大管家手下留情。”
商震哈哈一笑,收起精铜烟杆,说道:“好,果真是后生可畏。”
罗飞羽心里暗赞。白文原刚才多退三步,是他有意为之,而这一手抱拳提剑,就是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给足了商震面子,又已做好再动手的准备。如果商震不收手,要继续试探,他也能奉陪。
商震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见好就收,如此双方既试探出大致的底细,再试探下去,也就没有这个必要,反而容易陷入难解僵局。
白文原收回长剑,道声谢,再次回到罗飞羽身边站好,面色又回复原本的面无表情。
罗飞羽面不改色,微笑依旧,看着众人问道:“请问……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场主商秀脸色一沉,没有人说话,大堂里气氛凝滞,沉重得很。
虚行之来回看看,欲言又止。一片尴尬之中,有人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道:“好!好!好!果真是后生可畏!两位小兄弟并非飞马牧场的人,又初来乍到,难言信任。如今正是非常时期,飞马牧场一切都是小心在意,不过也正是用人之时,两位小兄弟何不稍候片刻,咱们可以再谈谈?”
话音未落,他就转向坐在主座上的美女场主商秀,询问道:“场主,你看这样可好。”
商秀轻轻蹙眉,微微点头。
说话的是个中年独目壮汉,脸容古拙,独目闪闪有神,看向罗飞羽,等着他的反应。
罗飞羽拱手问道:“请问贵姓是……”
中年独目壮汉站起身来,哈哈笑道:“在下柳宗道,现为飞马牧场二执事。”
“原来是二执事,”罗飞羽说道,“既然想谈谈,咱们两个自然是并无不可,何如一开始就直入主题呢。我们两个并非飞马牧场的人,如想要我们两个带路去放火烧毁四大寇的粮仓,一百两黄金,当然是每个人一百两黄金。如果加上为飞马牧场而战,嗯,再加一百两黄金,还是每个人一百两!”
此言一出,大堂里一片沉寂。就连柳宗道,也是张着嘴,大为愕然。
如此愣了好一会儿,反倒是站在美女场主商秀身边的少女撇撇嘴,说道:“一百两黄金!你们怎么不去抢!”
罗飞羽笑道:“我们当然可以去抢,只是我们不屑为之罢了。说句实在的,如若四大寇知道只需要花两百两黄金,就能让我们带路去烧他们的粮仓,他们一定会愿意出双倍的价钱来请我们两个的。”
美女场主商秀转头瞥了一眼,站立少女没有再吭声,只是再度撇撇嘴,对罗飞羽的回答甚是不满。
罗飞羽接着说道:“鉴于飞马牧场名声甚佳,我免费提供一句话吧。想要解飞马牧场之围,烧毁四大寇的粮仓,是个绝佳的主意。不过你们想要这么做,就要赶快。朱媚一旦没有找到白文原的尸身,就必然知道他是逃走了。想要发现峭壁上的那条路,并不是难事。到时四大寇集中高手,从后面杀过来,飞马牧场就是腹背受敌了。”
如果真出现这样的情况,双方的攻守之势,可就完全逆转了。
柳宗道轻叹一声,转向美女场主商秀,说道:“场主,我以为,林兄弟所言,并不是危言耸听。虚先生,你认为如何?”
虚行之在椅子上欠身说道:“虽然在下对林兄弟并无多深的了解,不过我相信他所说并非虚言。如若不是他救我一命,我也就无法来到飞马牧场。”
美女场主商秀环扫一圈,以目光征询众人意见,看到的人,都是微微点头,赞同此事。
“好!”美女场主商秀一槌定音,“一百两黄金!只带路,不过你们的安全,飞马牧场也不负责。”
罗飞羽说道:“那是当然。何时出发,喊我们一声就是。”
美女场主商秀没有再吭声,二执事柳宗道站起身来,主动请缨,说道:“我来送两位小兄弟出去吧。”
得到美女场主商秀的首肯,柳宗道带着罗飞羽和白文原出门,离开最高处的场主府,绕行往场主府后山,拐进一片树荫掩映的庄园,走进其中一栋小楼。
“这里是飞马牧场招待尊贵客人的地方,”柳宗道说道,“两位就在这里歇下,出发时,会有人前来知会两位。”
罗飞羽谢过,目送柳宗道带着随从离开。
346 认得我
小楼里静悄悄的,没有婢女仆妇,到处干净整洁,桌上摆放着点心热茶,还有时令鲜果。
“多谢林兄!”白文原郑重其事地拱手道谢。
罗飞羽哈哈一笑道:“不用谢,这是个危险活儿。顺利还好,一旦不顺利,只怕是九死一生。”
白文原惨然一笑,说道:“我已经死过一回,只求杀掉朱媚这个毒妇以为死去的千余兄弟报仇雪恨!这一次,我希望朱媚这个毒妇就在那里!”
罗飞羽微微一笑,伸手拍拍白文原的肩膀,说道:“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只怕就会出发。”
小楼外,月光如水,一片静谧。
罗飞羽在二楼房间里,躺在床上,保持着似睡非睡的境地。暮然之间,他心中一动,仿若无声地从水底下浮上水面,醒了过来。
窗外夜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没有什么异样。可是罗飞羽却能听到一抹风声,那是有人高速掠过时带起的衣袂风声。
直到再也听不到这个风声,罗飞羽才悄然起身,从窗户钻了出去,往西北方向追了下去。
过不多时,他就追上这个夜行人。看身形,似是个女的,身形窈窕,轻功不弱,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不过她对这里很熟悉,方向飘忽不定,绕过一座又一座小楼,避开这里的护卫和暗哨,来到西北边缘的一座小楼。
这座小楼规模大得多,临山崖而建,却能听到远处隐隐的水声。如水月光之下,罗飞羽稍微辩识一下方向,判断水声来自于飞马牧场的后山深处,那里似是有一处飞瀑深潭。
这个窈窕的身影直接进屋,罗飞羽却远远地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
这座小楼占地甚广,四周也没有人。但是瞒不过罗飞羽的超卓感官,在小楼四周,至少有四五处暗哨在盯着,没有死角。
罗飞羽只能耐心地等着,等着刚才这个窈窕的身影出来,再缀上她,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
按二执事柳宗道所说,这里是飞马牧场招待尊贵客人的所在,那么住在这栋小楼里的,该当就是飞马牧场尊贵的客人才是。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罗飞羽猛然心中一动,转头朝右后方看去,不由得双眼一缩。
右后方三四丈远的地方,真有个身影站在那里,月光透过疏林枝叶照射在他的身上,如此自然静谧。
能够接近到身后三四丈远的地方,才引起罗飞羽的警觉!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以罗飞羽的超卓感知,现在已经很少碰到这样的事。关键是,这个人明显就是冲着罗飞羽而来的,因为在罗飞羽看到他的同时,他在那里冲着罗飞羽招手!然后身影往后飘飞。
真的是在飘飞,无声无息的。
罗飞羽不假思索,展开身形,跟了上去。他全力而为,前头那人,也随之展开速度,可是罗飞羽到底年轻些,还是成功拉近与他的距离。
眼见着就快要追上他,那人突然停了下来,弯着腰,无声地咳嗽着。
罗飞羽追了上去,在他身边数步远,停了下来,盯着他,没有吭声。
“你是什么人?”直到那人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罗飞羽才沉声问道。
“唉,老啦,比不过你这样的年轻人了!”那人声音带着一股沧桑感,说道,“碧落红尘在你手上如此发扬光大,尤老婆子看了,心里可不是个滋味啊!”
罗飞羽心里一惊,沉吟着说道:“碧落红尘?”
“嗯,碧落红尘!”那人看着罗飞羽,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老夫这点眼光还是有的,虽然你的身法已经看不出来多少碧落红尘的痕迹,但是老夫还是能看得出来!”
他边说边迈步而行,罗飞羽跟上,与他保持着数步的距离。他看了几眼,赞道:“能够把碧落红尘融入到平时的举手投足之间,你的确是别出心裁!”
罗飞羽心中震惊,问道:“请问前辈是……”
那人低声哈哈一笑,说道:“跟我来,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罗飞羽跟着他,这一次,速度就放缓了许多。
走出不远,罗飞羽试探着问道:“前辈是否有内伤旧疾?”
那人脚下不停,扭头问道:“哦?你为何这么说?”
他带着罗飞羽是往后山深处走去,水声始终在前头,越来越响。
罗飞羽说道:“前辈全力展开身法,猛然间就像是踏错一步一样,然后你就不得不停下来。”
那人低声哈哈一笑,甚是欣慰的模样。
过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在临山崖的台地上,建有一栋两层小楼,飞瀑流水声一直不绝于耳,到了这里,反而倏然变得遥远了起来,能够听得到,却绝不响亮,而是十分悦耳。
“来!这里就是老夫独居之所!”那人欣然说道,带着罗飞羽进屋,上到二楼。
路过时一瞥,罗飞羽就已认了出来,小楼正门牌匾上,写着“安乐窝”三个字,虽然龙飞凤舞,却没有张牙舞爪之感,反而给人十分安详宁和的感觉。
那人点亮油灯,室内立时为柔和的灯光所充塞。
整个二楼,以屏风相隔为前后两间。里间想来就是这人卧之所,外间摆放着园桌方椅。
那人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招呼道:“来!坐!尝尝老夫自酿的六果酒。”
罗飞羽没有吭声,心里却是一震。刚才在路上,就着月光,他看到的此人面容,可不是这个样子。显然他是带着面具之类的东西,所以才有如此这样的效果。
他的面容古朴拙奇,眉毛浓黑,一直延伸到斑白的两鬓,双眼有神,却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深郁,脸上带着笑容,却也掩不住他神色中的疲惫和伤感。
在罗飞羽打量着他时,他也在上下打量着罗飞羽,为罗飞羽斟满一杯六果酒,他也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没有招呼罗飞羽,自己一饮而尽,然后才长舒一口气,欣然道:“真没想到,你竟然来到这里来!这还真是凑巧得很。”
罗飞羽端起酒杯,学着他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他放下酒杯,不待老者说话,就接着问道:“前辈莫非认得我?”
347 老相好
对面老者哈哈一笑,提起酒壶,给罗飞羽和自己斟满,举杯相邀说道:“绣衣春当霄汉立,彩服日向庭闱趋。天下间现在到处都是背着绣春刀的江湖人物,可是又有谁能做到像总管这样,翻云覆雨,拯救万民呢!”
话音未落,他就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罗飞羽微微一笑,也是一饮而尽,说道:“原来前辈真的认得我。奇怪,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前辈。”
“你当然没有见过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但是我却认得碧落红尘,还有这个。”那人说道,让罗飞羽稍候,站起身来,转到里间。
片刻之后,他转身回来,手上拿着一卷画卷,在罗飞羽身前展开来。
画卷上,赫然就是罗飞羽的画像,身背绣春刀,脸上带着微笑,正在回头看过来,笑容温旭,自然而不造作,英气勃发,却又蕴含着一股似水柔情。而这幅画的背景,则正是洛阳的天津桥。
这副画像没有落款。罗飞羽愣愣地看着画像中的自己,已然明白过来,轻叹一声,说道:“这副画像……她怎么会给前辈呢?”
那人收起画卷,狡黠一笑道:“尤老婆子让凤姑娘为老夫画的,一看这副画像,你们两个年轻人之间的那点事,老夫一眼就看出来了,尤老婆子自然也看出来了。”
“尤老前辈没有责怪凤儿吧。”罗飞羽问道。
那人摇头道:“尤老婆子都已经是人老成精了,看破不说破,又如何会责怪。不过你小子倒是有本事,连尤老婆子的掌上明珠都被你给偷走了,老夫都要敬佩不已啊!”
罗飞羽抬头看着他,说道:“前辈与尤老前辈的似乎关系匪浅啊。”
那人哈哈笑道:“那是当然!老夫当年对独孤阀颇有大恩,不然此次在洛阳,尤老婆子如何会为老夫出面,出手惊走了阴后祝玉妍那个婆娘。她还跟我说,天下间只怕只有你才能治好我的内伤旧疾,还让凤姑娘画了这么一副画像给我,让我来找你。”
“前辈来找过我?”罗飞羽惊奇问道。
那人点点头,答道:“我去过江都,去到巴蜀,然后到九江,可是你这小子不好好在江都呆着,整天到处跑来跑去的,还行踪飘忽不定,害得我屡屡落空。”
罗飞羽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请问前辈是……”
那人就大大咧咧地坐在方椅上,看着罗飞羽如此礼到,甚是欣慰的样子,答道:“老夫鲁妙子,倒不是老夫倚老卖老,即便是宁道奇在此,也得恭恭敬敬喊我一声鲁老师。”
罗飞羽坐了下来,缓缓伸手,三根手指搭上鲁妙子的手腕。鲁妙子大为愕然,不过也没有缩回手,而是任由罗飞羽施为。
他是没想到,罗飞羽说出手就出手,什么都不说。旋即他双眉一动,脸上显露出惊奇的神色来。
罗飞羽三根手指度过来三道真气,柔和中正,灵动如小蛇,在鲁妙子体内经脉游走,然后又倏然从手腕穴位钻出,回到罗飞羽手上。
罗飞羽这一手隔空操控真气,熟稔得如同自己体内运气那样,十分神奇。
只是罗飞羽脸上神色颇为凝重,沉吟片刻,罗飞羽说道:“前辈这是被天魔功所伤?”
鲁妙子大为哑然,满脸震惊,问道:“你……连这也辨认得出来?!”
罗飞羽笑道:“前辈这是想复杂了。阴葵派传人曾在江都刺杀我麾下大将军李靖,我曾为他疗伤,故而知道阴葵派天魔功伤人后的经脉境况。只是前辈这伤,一来时日甚久,二来一直为前辈运功强行压制,天魔功劲力已然侵入到脏腑之中,祛除起来恐怕要多费些时日。”
鲁妙子完全没有失望的神色,而是大喜过望,带着点不可置信,问道:“你……真的可以治好我的旧伤?我这伤,可是连散人宁道奇都束手无策的!”
罗飞羽淡然说道:“我的修为当然比不上散人宁道奇老前辈,但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既然能治好尤老前辈的旧疾,自然也有七成把握,能治好前辈的旧伤。”
“七成把握!”鲁妙子深吸一口气,叹道,“老夫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敢相信困扰老夫二十余年的旧伤,竟然有一天能够治愈。好!尤老婆子所说,果然不是诓我的,只是我在见到她时,她看起来旧疾尽去,不再咳嗽连天,却又修身养性,不动气,不动手,这是怎么回事?”
罗飞羽笑道:“因为我跟她说过,旧疾虽去,却得静养三个月才能万无一失,看来尤老前辈是听进去了。”
鲁妙子看着罗飞羽,眼睛眨巴着,再次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你这是在诓她的,对不对?”
罗飞羽嘿嘿笑道:“那倒也不是完全诓她的,不过在治好她的旧疾之后,她就可以跟人动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好小子,连尤老婆子都敢戏耍!”鲁妙子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说道,“你就不怕她的披风杖法?!”
罗飞羽说道:“前辈不说,我不说,她如何知道呢。再说了,我也是为她好,凤儿也是希望她不要轻易动气,她现在这样,岂不是挺好!”
鲁妙子哈哈大笑,十分开怀,说道:“尤老婆子说得没错,你的确是在谁面前,都能谈笑自若。可惜时间不早,你还有要紧事要去办,不然我们可以边喝边谈,直到天亮。”
罗飞羽说道:“我没有要紧事要去办啊。虽然我看在一百两黄金的份上,答应美人儿场主,为她带路,去烧毁四大寇的粮仓,那也还没到出发的时候。”
鲁妙子摇头苦笑道:“你这点花花肠子,老夫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你跑到飞马牧场来,又不是为了黄金,而是为了飞马牧场。好了,你可知道,那栋小楼里的住的是什么人?”
“住的是谁?”罗飞羽顺着问道。
鲁妙子狡黠笑道:“也是你的老相好!”
罗飞羽一愣,脱口而出,说道:“不会吧,难道是沈落雁那个婆娘?”
“嗯?你跟沈落雁还有一腿?”鲁妙子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