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追杀
罗飞羽信不过凌风。凌风当然也信不过罗飞羽。
尤其是在罗飞羽已经杀了凌雨的情况下,凌风更是十分谨慎,摇着头答道:“不!把画轴放在地上,退后!我会让她去捡起来,再扔给我!”
“好!”罗飞羽答道。
他弯腰放下画轴背筒,往后退开,同时说道:“你身为锦衣卫,为何却非要拿这个北斋的画作?难道不怕我在无常簿上记你一笔,勾结逆党?”
凌风冷笑着说道:“哼!这是沈炼勾结逆党的罪证!”
罗飞羽站住脚。
凌风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绣春刀架到北斋的脖子上,厉声喝道:“后退!你杀了凌雨,沈炼杀了凌云凯!怎么,你还想杀掉我?!我不拿到这个东西,如何才能自保?!”
他生怕罗飞羽不能理解似的,哩嗦地,说了这么一大堆。
罗飞羽缓步退后。
“你和沈炼分明就是认识这个女的!还骗我们说只是想看看北斋是什么人!哼!你和沈炼才是勾结逆党!”
凌风有些唠唠叨叨的,所说的这些,对罗飞羽来说,完全就不是个什么事。从这些话里,罗飞羽很明显地感觉到,凌风还不知道他已经觉醒的秘密。
这样就很好。罗飞羽心里暗自告诉自己。就是要让对方以为自己还没有觉醒,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做到出其不意。
罗飞羽一直退后,到跟凌风相距差不多的距离上时,才停了下来。
“去!捡起画轴!”凌风架着北斋往前走,低声喝道。
罗飞羽同时踏前一步,厉声说道:“你乖乖站在原地不动!让这个女人去捡起画轴,然后扔给你!”
凌风怒瞪着罗飞羽,可是月光之下,看到的只是朦胧的身影,完全看不清面容。
只是在罗飞羽的坚持下,凌风也没有办法,只能松开北斋,自己站在桥上,看着北斋迈着小碎步,往前挪去。速度如此缓慢,他不由得心头火大,厉喝一声:“快点!”
北斋双腿发软,夹在两个男人之间,她一个都不敢相信。虽然罗飞羽看起来比较正派一点,但是看起来,他也不关心自己的生死。
在罗飞羽和凌风的注视下,北斋战战兢兢地,走下木桥,捡起画轴背筒,抱在怀里。
“扔过来!”凌风很急迫地喊道。
北斋回头看了一眼凌风,再回头看一眼罗飞羽。罗飞羽用手里的绣春刀指指凌风,命令道:“扔给他!”
尽管心里很是有些奇怪,有些不解,北斋也不忍把这个事关沈炼的罪证真个交到凌风手里,可是在罗飞羽的命令下,在凌风的催促下,她还是回过身,把画轴背筒扔了出去。
不过她多留了个心眼,不是直接扔上木桥,而是偏了一点点。
在她扔出画轴背筒的瞬间,罗飞羽发动,双脚一蹬,整个人如同下山猛虎,扑了过去。
几乎是在同时,凌风也动了,他的目标则是抛到空中的画轴背筒。
啪!
画轴背筒落在木桥边缘,与凌风伸出来的手只有几指之遥,掉进河中。罗飞羽则如一阵风一般,掠过北斋的身边,抢上木桥。
凌风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就是一滚,翻身跳进河中。他的目标,就是这个画轴背筒。
他动作迅速,一滚进河中,立即就伸手捞住画轴背筒的背带,刚刚在河中站稳身子,就把画轴背筒拽了回来,同时身前的空间一阵模糊,如同不同的世界重叠在一起。
可是就在画轴背筒入手的瞬间,凌风怒吼一声:“不是这个……”
只是此时,他的身影已经自河中往前迈步,走进重叠的世界通道之中,即使发现这不是他想要的画轴,不是世界结晶,他也无法反悔。
罗飞羽从桥上腾空而起,飞身下扑,手里的绣春刀闪电劈落。
凌风只来得及回转过头,举起绣春刀,试图格挡。
铿锵一声,凌风把握不住刀把,绣春刀失手掉落到河水之中。可是罗飞羽的刀光势头不减,在他身前一掠而过。
在这个瞬间,罗飞羽在河中站定,眼前看到的,就是这个空间通道,两个世界重叠交织在一起,随着凌风踉跄往前退去,他都能看到对面那个世界的里面的情形,那明显就是一间屋子,布置简单,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墙上的那副画!
罗飞羽尽其所能,试图记住这副画的细节。双脚刚刚在河底站稳,他就强自忍耐着,才没有往前踏出一步。
他当然可以顺着凌风打开的这个空间通道追上去,可是他很确定,一旦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就不能再这么回来这里!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开这里,他随时可以离开。
他就这么目送凌风脚步踉跄,踏上房间里的地面,河水也顺着这个通道,涌进去一部分,然后看到他扑倒在地,整个空间通道也就此迅速模糊起来,直至消失。
罗飞羽闭上双眼,努力记住刚才看到的那些细节,把这些细节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河水流得甚急,但并不深,最深处也就到膝盖。罗飞羽趟水上岸,四周月光冷幽,已经不见了北斋的身影。
罗飞羽没有费劲去追,而是在这个地方等着。
这里是一大一小两条路的交汇处,过小木桥后,也有几条岔路可以下山。清风明月,彩云掩映,竹影婆娑,流水潺潺。罗飞羽难得的以局外人的身份,难得得到片刻的清静悠闲,在这里品味着这方天地的静谧。
觉醒过来,虽然不再为迷雾所笼罩,可是罗飞羽心里头,却更为沉重。
地球,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地球。自从诸天降临,万界显现,人类,已经踏上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尽管知道一入诸天万界,就是九死一生之局,诸多的年轻人,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义无反顾地,踏进各个城市里存在的诸天万界桥。
那是一团七彩光芒构成的光桥,单从外面看,就能看到里面的璀璨。但实际上,一旦进入,就会成为穿梭者,会因此而觉醒种种天赋异能。
罗飞羽觉醒的天赋异能,就是自愈再生。这个天赋异能,并不算是如何强大逆天,但是绝对算得上变态。只要不死,他的身体就能恢复如初。
诸天万界,是个大争之世,即使罗飞羽只是个菜鸟新手,但是仅凭简单的了解,他都能深刻认识这一点。而天赋异能,有些人所拥有的,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级技能。
压力,在他觉醒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压在他的心头。
但是眼前的这方静谧天地。让他暂时忘却了这些压力烦恼,纯以欣赏的心态,品味着诸天万界的奥妙无限。谁能想得到,眼前的这个世界,竟然是一个从幻想中诞生的世界,以热门电影《绣春刀》为脚本,演化出来的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这真的是太神奇了!
罗飞羽沉浸在这个世界里头,心头似是有着很多感悟冒出来。可是凝神去琢磨时,这些感悟却又像顽皮的小精灵,溜得飘渺无踪。
罗飞羽索性不加以理会,放任自流。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把他从这种玄妙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转头看向大道,沈炼提着绣春刀,终于追了上来。
“凌小旗呢?”沈炼沉声问道。
17 统一说辞
“死了!”
沈炼问得很直接,罗飞羽答得很干脆。
他是亲眼见到凌风被他凌空一刀劈中,然后在穿过空间通道时,一头栽倒在另外那个世界的一个房间里。
如果他得不到及时救治,那么肯定是死定了。
即使凌风没死,那也无所谓,反正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了!即使他能回来,那也是后面的事情,而不是眼前的事情。
沈炼收起绣春刀,来到罗飞羽跟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再次问道:“北斋跑了?”
“对!”罗飞羽答道。
“我们……”沈炼迟疑着说道。
“我们是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眼前的这点事算得了什么。凌云凯不死,无常簿一交上去,我们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现在,我们只需要统一说辞就是了。”罗飞羽很坦然地答道。
沈炼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一阵,轻叹一声,再拍拍罗飞羽的肩膀,带着愧疚之意,说道:“是我连累到你的!”
罗飞羽只是微微一笑,在月光下露出一口白牙。
沈炼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凌云凯和无常簿已经无需担心。现场有两具无名尸首,他们三个遭人袭击而死,完全没有问题。”
“嗯,就说五个人好了,我们被凌云凯安排在屋外守着,发现不对劲赶进去时,凌云凯和凌雨已被杀,我们追到这里,凌风也被人所杀,就这样!”
“好!就这么办!”
“但是北斋会是个麻烦!”罗飞羽说道,“她背后肯定有人支持,能够安排两名护卫在此保护她的安全,这个背后的人只怕不简单。”
“你是担心背后的那个人会以这个事来要挟我们。”沈炼问道。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是的。”
沈炼沉吟片刻,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过眼前的这一关再说。凌云凯临死前威胁我,说他是魏公公的外甥,这个案子,只怕会交给南镇抚司衙门查办。”
“南镇抚司的那些人,都是从北镇抚司衙门里贬过去的,我们小心应对也就是了。”罗飞羽答道,“况且魏公公现在忧心朝堂上的剧震,哪有什么心思关心他这个不成器的外甥。”
“说得也是!但是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好!”罗飞羽答道,“我们须得同进退。如若有人以此事要挟,我们得互通有无,共同应对。”
这个是肯定的。沈炼没有多说,拍拍罗飞羽的肩膀,就此下山回城,由他去锦衣卫北镇抚司报案,并带人过来。
罗飞羽目送沈炼过桥离开,这才循着大路,回到北斋的住所。
他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做他自己的事情。
沈炼已经处理掉凌云凯的无常簿,罗飞羽在凌雨怀中掏出他的无常簿,里面什么都没有记录,还被他一刀给劈成两半。
这就无所谓了,不过罗飞羽还是设想着,如果他是设想中的五个人之一,拿到凌云凯和凌雨的无常簿,是为了做什么,看到凌雨的无常簿里是空白的,又会如何做。
他往后门走去,出门之前,随手把两半空白无常簿一扔。
无常簿只是其次,罗飞羽真正在意的,是凌雨随身会带着什么样的小东西,也是小巧的陀螺吗?
果不其然,也是小巧的陀螺,凌雨也是把这个特殊的东西贴身收好。罗飞羽端详一番,随手把这个东西收好。
北斋的两名护卫,一个倒在屋内,一个倒在屋外。罗飞羽很意外的,在他们身上搜出一个腰牌,当然不是挂在腰间,而是贴身藏好的,怪不得沈炼没有发现,也有可能是沈炼没时间细细搜索,所以才错过了。
腰牌上只有一个字,“信”,以及数字编号。
罗飞羽已经跳出这个世界的局限,自然已经清楚得很,北斋背后的人,就是信王朱由检,这两个人,自然也是他派来保护北斋的。
但是他知道归知道,这两个小腰牌,可也是不错的证物。
收拾好这些东西,才是重头戏。罗飞羽来到书桌旁,从背篓里一堆画轴中,只凭感觉,很轻易地就拿到那副画轴。这个世界的世界结晶,也就是凌风和凌雨为之惊呼的东西,此刻就落在他的手中。
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实际上当然没有这么轻松。从觉醒到斩杀凌雨,追杀凌风,其实都不容易。如果没有长达八年的苦思以及坚持不懈地磨砺,他也不可能以一敌二,干掉凌风和凌雨,拿到这个世界结晶。
只是身为穿梭者,他可没有储物袋之类的东西。事实上,只有这些世界结晶的载体物品,他们这些穿梭者才能带离世界,是带着身上,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在穿梭者社区里,却一再说明,诸天万界的世界里,那些土著人物,如果杀死了穿梭者,就有一定的几率,能够得到穿梭者的天赋异能。
也就是说,土著人物可不完全是游戏里的npc,而是可以在杀死穿梭者时,也有可能成为穿梭者!
成为穿梭者,他/她就可以离开所在的那个世界!
罗飞羽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而是看着手中的画轴。他不可能现在就带着这副画轴离开,也不能直接回到城中,他得在这里等着锦衣卫的到来。思前想后,罗飞羽只能把这个东西藏起来,等日后再一个人来取回去。
这很重要,藏起来的画轴,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发现。罗飞羽在偌大的住处四处转悠,最后还是决定把画轴埋在竹林里最为妥当。
做完这一切,再把所有的痕迹清扫干净,罗飞羽才回到屋里,静坐等候。
天色大亮,锦衣卫人马赶到,带队的,自然是百户张英。他们抵达这里后,并不是勘察血案现场,而是在四周警戒,封锁现场。
午后时分,大队人马赶到,除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同僚,以及千户陆文昭,还有更多的陌生面孔,就正是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的人。
锦衣卫分为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对外,南镇抚司则是对内,也就是抓锦衣卫内部的内贼一类的。
这个架势,很显然沈炼和罗飞羽也是嫌疑的对象,这并没有出乎两人的意料之外。
陆文昭去血案现场走了一圈,出到院子里,脸沉如水,来到沈炼和罗飞羽身前。两人从木凳上站起身来,静候他开口。
“你们啊……”陆文昭脸带忧虑说道,“这个案子,凌总旗是魏公公的外甥,田指挥使有令,这个案子交给南镇抚司查办,我都得避嫌!好了,你们两个,好好配合办案吧,我出去迎迎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
陆文昭离开时,目光扫了一眼院落对面坐着的那个家伙,他穿着的飞鱼服,跟罗飞羽等人的不太一样,在陆文昭与沈炼罗飞羽说话时,他就一直似笑非笑,看着这里。他的派头可不小,嘴里吃着点心,身旁还有个小旗手里捧着点心盒,站着伺候。
陆文昭一走,他就带着笑,站起身来,迈着官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自顾自地坐下,手里拿着点心,朝沈炼和罗飞羽示意:“秀芳斋的点心,今儿早上现做的,来点?”
18 谁消遣谁
对于这份殷勤,沈炼只是皱着眉头,看了这个家伙一眼,默不作声,以沉默拒绝他的好意。
在他转向罗飞羽,身旁伺候的小旗捧着食盒送到罗飞羽身前时,罗飞羽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一把接过食盒,说道:“谢裴大人!”
这才是毫不客气。
罗飞羽的这般举动,把几个人都给看呆了。罗飞羽没看到他们似的,抓起一块酥饼塞进嘴里,大嚼起来,抬起头,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没吃饭,肚子正饿着呢。嗯!秀芳斋的点心,果然不错!”
“你……认识我?”那人问道。
罗飞羽一边吃,一边看着他笑道:“南镇抚司的裴纶裴大人,我当然认识。我们见过的呀。”
裴纶一愣,旋即脸上堆起笑脸,对着身旁侍候的小旗摆摆手,示意不打紧,说道:“是,罗总旗果然是好记性。我们的确是见过,还有沈大人,对吧。”
沈炼一脸茫然,看着裴纶。裴纶自嘲地一笑,习惯性地伸出手,旋即又是一愣,看着罗飞羽身前的食盒。
罗飞羽很会意,拿起食盒,送到裴纶身前,说道:“裴大人,再来点?”
这反而是罗飞羽反客为主了。
裴纶很是纳闷,看着罗飞羽,感觉到很不真实。这到底是谁调查谁啊?!
“秀芳斋的点心,果然不错!”罗飞羽对着裴纶笑道,“裴大人客气了!”
裴纶哈哈一笑,拍拍手,答道:“罗总旗喜欢就好!在下裴纶,在北镇抚司衙门办差时,掉了点尾巴,贬到南镇抚司……”
“裴大人此言差矣,”罗飞羽说道,伸手擦擦嘴,“南镇抚司千户大人要是听到裴大人这么说,可不会高兴的。”
裴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那里。
本来他脸上的笑容就是一种伪装,现在连伪装也装不起来,完全搞不懂这个罗总旗是什么情况,怎么对南镇抚司,对血案的嫌疑人身份,完全不当回事?!
罗飞羽心里暗自好笑。
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在前几年,他一直觉得凌风凌雨两人总是如此怪怪的,跟周围的这些锦衣卫不太一样。他现在这个样子,就跟当时他看着凌风凌雨两人时一样,感觉到怪怪的,但是却不知道原因。
穿梭者,相对于沈炼裴纶这些世界里的原生居民,完全就是来自高维度的存在,当然是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特质。
锦衣卫,南镇抚司,诏狱,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可是此刻在罗飞羽眼里,这都不是什么事!甚至于当今皇上,或者权势滔天的魏公公,以及在暗中筹谋的信王朱由检,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所关心的,完全就不是裴纶所能理解的东西!
对裴纶的尬聊,罗飞羽的满不在乎,沈炼都像是没听到似的,充耳不闻。
裴纶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在下裴纶,凌总旗这个案子,千户大人交给卑职查办。百户大人,罗总旗,请吧!”
刚才只是前戏,现在才是公事公办。也可以说是裴纶在消遣两人,只是被罗飞羽反过来消遣了一把。
罗飞羽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拍拍手,站起身来,跟在沈炼身后,与裴纶一起,进到屋里。
屋子里面,就是血案现场,裴纶办案的程序,手法,与北镇抚司衙门的锦衣卫如出一辙,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于都不如沈炼那么自成一套,更无法达到罗飞羽这么高的高度。
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已经把这里查得底朝天。三人一进来,立时有人上前来,捧着凌雨的无常簿,低声说道:“凌总旗的无常簿不见了。”
“嗯!凌总旗的无常簿……不见了!”裴纶从怀里掏出无常簿,旁边的小旗立时张开嘴,伸出舌头,任由裴纶把笔尖在他舌头上润了润,在无常簿上写下这句话。
裴纶写完,还带着几分笑意,回头看了沈炼和罗飞羽一眼。
沈炼面无表情,罗飞羽嘴里还在嚼着糕点,在裴纶的目光扫过来时,愕然问道:“怎么回事?这帮人还把凌总旗的无常簿给拿走了?他们想干嘛?跟锦衣卫对着干?”
一连串的问题,从罗飞羽这里抛出来,就有点喧宾夺主了。可是裴纶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个案子,是裴纶查办不假。裴纶看两人一眼,也是怀疑两人才是凶手。但是罗飞羽却这么无辜地倒打一耙,就让他很是有些无语了。
被罗飞羽这么一闹,裴纶不再搞这么从侧面敲打的把戏,而是无视沈炼和罗飞羽的存在,仔仔细细地勘察完血案现场,在无常簿上,一一记录发现的疑点所在,比如凌云凯颈脖处的致命伤是不是刀伤,头上带着水渍,水缸里有血迹等等。
沈炼也很配合,也不避讳自己已经勘察过血案现场的事实,还提醒裴纶这些细节,包括凌云凯的无常簿不见了这样的细节。这样一来,就更是显得罗飞羽刚才的回应,完全就是在消遣这位查办此案的南镇抚司总旗大人。
这一番折腾,一直到太阳西斜,才宣告结束。等到罗飞羽和沈炼一行人回到城内,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显。
罗飞羽住的宅子,是他自己购置的。当然也动用了千户陆文昭的关系。不然的话,以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如何能在区区数年的时间里,在京师这样的地方,置办得下来这样一套宅子,哪怕这套宅子只有个小小的院落,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宅子。
他跟沈炼一样,平常除了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当差,就是宅在宅子里面,深居简出,从不显山露水。
铜锁把门,打开来,里面就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地,简洁,干净,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是此刻回来,与他昨日早晨出门时,已经判若两人。
他踏进院子里时,强烈地感觉到,他只是这里的过客,也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
就在他带着几分感慨踏步进来时,双眼猛然一缩。
在正房门口的门柱上,钉着一支弩箭,上面带着一张纸,上面有字。
罗飞羽淡然一笑,伸手拔出弩箭,拿着纸条,扫了一眼,心里想着,这个世界,果真还是有几分意思!
19 胆子不小
纸条上写着:
大明律,杀锦衣卫者,罪同谋逆,当夷三族。戌时,西山云栖坡。
很显然,沈炼也收到了这样的一条纸条,只是不知道他收到的时间是不是也是这个时候。
罗飞羽觉得这个世界很有意思,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蓝本,就是那部电影《绣春刀》,但是衍生出来的这个世界,却比电影要复杂得多,完全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现在罗飞羽参与进来,也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也因此而被卷进这个世界的纷争之中。
罗飞羽没有犹豫,把纸条收进怀中,出门左转,去找沈炼商量。沈炼的住宅离此并不是很远,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罗飞羽就来到沈炼住宅门前。
只是大门铜锁把门,沈炼根本就没有回家。他去了哪里,罗飞羽是知道的。没有觉醒之前,罗飞羽就知道,沈炼去的教坊司,找的官妓妙彤。
现在罗飞羽觉醒了,就更是知道的更多。教坊司的这个周妙彤,就是当年他们去抄家的御史周府。当年的那对姐妹,如今已经回到京师,只是身份各不相同。
一个是官妓周妙彤,另外一个就正是那个号称北斋先生的周妙玄。
她们两个该当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只怕在心底里,已经把对方都给归入到死了的行列之中。
罗飞羽左右一看,四周无人,他直接跳墙而入,进到院子里。果不其然,沈炼的宅子大门柱上,也钉着一枝弩箭,同样的纸条,上面写着同样的内容,连时间都是一样的。
罗飞羽呵呵一笑,毫不客气地收了弩箭和纸条,这样沈炼就被罗飞羽给排除在这件事之外。
等到沈炼回来,他看不到任何的纸条,也就不需要面临着信王朱由检手下的逼迫。
在赴西山之约时,罗飞羽还是做了一番准备工作。身穿锦衣卫的甲衣,弩箭,当然还有绣春刀,独自一人出门,来到城外的西山。
月朗星稀,西山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此刻更是静得有些人。罗飞羽在林中穿行,来到云栖坡,还没走近,就听到隐隐约约的笛声传来,悠扬悦耳,在皎洁的月光下,更显得空寂清幽。
罗飞羽一出现,笛声立止。
吹笛子的,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抬头看着罗飞羽,手里拿着长笛,看了罗飞羽几眼,突然跳下石块,往竹林深处跑去。
罗飞羽根本就没动,也没有出声,而是闲庭信步似的,走到那块大石头上,坐下,看着他在那里表演。
跑出十多步,他才发现罗飞羽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看到罗飞羽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不由得一愣。
“喂,你怎么不跑了?”罗飞羽冲着他喊道。
这完全就是反客为主了。
对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罗飞羽扬扬手里的纸条,问道:“不是你约我来这里的吗?跑什么跑呢?”
“罗总旗!”对方隔着老远,喊了声。
“没错!在下罗飞羽,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对方很强硬地答道。
“北斋呢?在你们手上。”
“是的!”他答道,“她可是凌总旗案的人证。”
罗飞羽呵呵一笑,答道:“那很好啊!你们可以把她交给南镇抚司衙门,这样凌总旗的案子,就可以结案了。”
对方再一愣,又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罗飞羽的反应,完全迥异于他们的预料之外,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走过来,紧盯着罗飞羽,说道:“大明律,杀锦衣卫者……”
“吖吖吖……”罗飞羽摇头晃脑地,打断他的话,“杀锦衣卫者,罪同谋逆,当夷三族!论大明律,我比你更清楚,不需要你来提醒我!算了!不跟你废话了,你也不是今晚上话事的人,让你们话事的人出来吧!”
“你不害怕?”林中传来一个女声,大树背后,转出来一个女子,手提长刀,如果不是脸盘有点大,还是算得上清秀可人的。
“你是……”
“罗总旗,你不需要知道我们的名字!”女子沉着脸说道。
罗飞羽哈哈啥一笑,从大石块上跳下身来,扭头看了一眼出现在身后侧的壮汉,说道:“好吧,你们就是跟北斋住所里的那几个人一伙儿的吧,约我来这里,所为何事?”
“罗总旗好胆略,不愧是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生还的勇士!杀了锦衣卫,竟然还能这么镇定自若。”女子说道,“不知道我们报官之后,罗总旗是否还能这么镇定自若?”
“好吧!你们尽管去报官,我就不在这里陪着你们喝西北风了!告辞!”罗飞羽真的拱拱手,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壮汉抡着铸满尖刺的铁棒,发出呜呜的声响,沉闷而又富有威慑力。
罗飞羽站住脚,嘿嘿一笑,说道:“也好,罗某也曾在边军效力,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既然你们非要动手,那就动手吧。”
“慢着!”女子出声喝止,“我们约罗总旗来此,是为了罗总旗好!”
“继续!”罗飞羽转身说道。
“我们可以不去报官。”
罗飞羽呵呵一笑,答道:“我说过了,你们尽可去报官。拿这个来要挟我,你们看错人了。”
“锦衣卫是你们杀的!”女子答道,“沈炼呢?为何不叫他出来?”
“锦衣卫是保护北斋的人杀的!”罗飞羽淡然答道,“至于沈炼,他根本不知道你们有约他。所以,不用疑神疑鬼了,这里就我一个人!”
罗飞羽手上,拿着两片纸条,正是分别射到沈炼和罗飞羽宅子里的纸条,上面的内容也一模一样。
三人对罗飞羽呈合围之势,此刻见到罗飞羽直接亮出两张纸条,不由得齐齐一愣,把目光投到女子身上。
罗飞羽拿出,打着火绒,点燃纸条!往空中一抛,双眼看着纸条带着火光,在空中冉冉飘荡,悠然说道:“你们啊,还以为抓住了沈大人和我的把柄。殊不知你们所谓的人证,那个北斋,你们根本就不敢送进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
“为什么?”吹笛子的白净书生看了女子一眼,沉声问道。
“为什么?”罗飞羽冷笑一声,“北斋前脚被你们送进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后脚你们就会被揪出来。为什么?因为你们和北斋,根本就是一条藤上的葫芦!”
罗飞羽的话,在静夜中,可谓掷地有声。而落在三人耳里,则更是如晴天霹雳,轰隆炸响。
三个人保持着沉默,可以气氛,却陡然变得凝重起来。白衣女子右手缓缓握上长刀刀把,沉声说道:“罗总旗,你果然胆子不小!”
20 投名状
杀气陡然弥漫开来。
白衣女子的长刀尚未出鞘,仅仅是这么比了个长刀出鞘的姿势,就杀机尽显,气势不凡。
吹笛子的白净书生,从背后的斗篷里,摸出短刀圆盾。在壮汉抡着狼牙棒的呼呼风声中,他把短刀在圆盾上摩擦,发出铿锵之声。
罗飞羽仍旧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白衣女子,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杀人灭口?你们不觉得太迟了些么?”
“怎么?怕了?”白衣女子冷冷地说道。
罗飞羽呵呵一笑,“怕?要是怕了,我也就不会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跟你们几个在这里闲聊。说到杀人灭口,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北斋为何能逃走?我如果要杀人灭口,还会容忍她逃走?”
“哼!”白衣女子冷哼一声。
“师傅!别跟这小子废话!先拿下他再说!”壮汉抡着狼牙棒,跃跃欲试。
罗森嘿嘿直笑,转过头,对着壮汉说道:“你的脑袋里,长的都是肉疙瘩吧!没脑子!拿下我有这么容易?拿不下,误了你们主子的大事,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壮汉被罗飞羽这么一顿抢白,怒不可遏,可是却碍于白衣女子的眼神凌厉,不敢造次。
罗森神态自若,轻轻松松地拍拍手,摇着头,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们啊!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了这个份上,你们还搞不清楚我为什么来这里赴约?”
“你为什么来这里赴约?”白衣女子松开长刀刀柄,问道。
“当然是为了跟北斋背后的人搭上线!”罗飞羽正色道,“不管这个人是谁,能够跟阉党对着干,这份胆略,我就十分敬佩。罗某是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又在京师冷眼旁观,深知大明的天下,万千黎民的安宁,已是摇摇欲坠。而这一切,都是阉党之祸所致。魏忠贤一日不除,大明江山就会一日不稳。这么说,已经够直白了吧。”
三个人都是呆在了那里。
这番话的确是够直白,够震撼。
当今之世,能够这么大胆直指魏忠贤的人,还真没几个。可是罗飞羽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却这么坦然自若地说了出来,毫无顾忌。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你这番话我们拿去报官,立刻就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罗飞羽哈哈一笑,“那你们何不赶紧去呢?”
白衣女子感觉到头疼。
眼前的这个罗总旗,让她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挫败感。杀锦衣卫,他根本不当回事,也的确是他看准了她们不敢把北斋交给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的缘故。
可是他如此大胆直斥魏忠贤,他怎么就这么笃定,她们是跟北斋是一起的,就不会去报官?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让白衣女子委实难以拿出个主意来。
罗飞羽再次摇着头说道:“看来你们还是没想明白。你们难道还真当锦衣卫和东厂尽是一群酒囊饭桶?锦衣卫南镇抚司现在因为凌云凯是魏忠贤外甥的身份,把怀疑的对象放在沈炼和我的身上,也顺着我们所说,把那两个护卫,认定为前来袭杀凌云凯的人,而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北斋,竟然还能有护卫!更没有想到,这两个护卫身上,还有这个。”
月夜之下,虽然林中可以看到人影,但是三人并不能看清罗飞羽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你们很熟悉吧!”罗飞羽扬手一抛,把腰牌抛给白衣女子,“如果锦衣卫搜出这么个东西,你们说,东厂,锦衣卫,还有魏忠贤,会不会一下子就把矛头对准你们家的主子?”
白衣女子伸手一抄,接着腰牌。一入手,她就确信,罗飞羽的确没有夸大其词。
这个东西一旦落入到锦衣卫和东厂的手里,的确是个天大的麻烦!而北斋的这个事情,则完全是内部相互不知情,东厂下的令,在锦衣卫里的师兄也只是当作一桩微不足道的小案子,交代了下去,没想到北斋的背后身份,所以才闹出这么一出。
这样一来,其中的两个破绽,一个就是两人的腰牌,另外一个,就是办案的总旗凌云凯!
可是现在,这两个破绽,无形中就被眼前的这个罗总旗给弥补上了!两人的腰牌想必就在他的手中,而凌云凯三人则已死,无常簿不知所踪。
无常簿!凌云凯的无常簿!现在就是唯一的那个破绽了!
白衣女子刚要说话,罗飞羽又是一扬手,把另外一块腰牌也抛了过来,说道:“这一块,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还是交给你们吧!”
“好!”白衣女子脱口而出。
她刚才想要说的,就是问另外一块腰牌的下落。如果罗飞羽执意要把腰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是带着要挟之意。可是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罗飞羽就直截了当地把这一块腰牌也交了出来。
这一下,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说才好。
“凌云凯的无常簿,已经不复存在了!你们也不要再疑神疑鬼,做出一些傻事出来,反而惹出一些纰漏出来。”
白衣女子沉默着,问道:“凌云凯的无常簿,是你……还是……”
“是沈炼。”罗飞羽答道,“凌云凯抓到北斋时,就疑心北斋背后有朝中的靠山!这一点,他在无常簿中有记录。只是他为了争抢郭公公这个案子,逼死总旗殷澄,与沈炼和我都结下死仇,还在无常簿中记录不利于沈炼和我的话,所以他的无常簿,不可能还存留的。”
白衣女子收起两块腰牌,双手抱拳,对着罗飞羽,郑重其事地说道:“在下丁白缨,见过罗总旗。”
罗飞羽只是抱拳回应,就再次回复原态,嘿嘿一笑,说道:“看来你们还是能明事理的。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约我来这里,还以报官作为要挟,是想要我做什么事?”
“你……”丁白缨有些迟疑,问道。
“投名状!”罗飞羽答道,“我刚才交给你们的身份腰牌,还有凌云凯的无常簿下落,是希望你们明白,我是可以信任的。而这件事,是我纳下的投名状。当然,我也会提出我的条件,不可能是什么要求都没有的。”
21 长夜漫漫试一试
如果罗飞羽什么条件都不提,才反而会让人生疑。
丁白缨明显地感觉到,今天这个事,本来应该是她们师徒三人主导着场面的,但是现在,完全就是是为罗总旗在主导着场面。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谨慎心态占了上风,问道:“你有什么条件要求?”
“我要看这件事的难易程度,才能提出我的条件。”
“好!”丁白缨心一横,还是做出了决定,“你去放火烧了锦衣卫的案牍库。”
“案牍库?”罗飞羽皱眉道,“这可是锦衣卫的机要重地,防卫严密,这个难度……”
“怎么?你想要退缩了?”
罗飞羽哈哈一笑,答道:“难度的确很大,但是……并不是不可能!好!我接了!我的要求也就要跟这个事的难度相匹配!”
“你说!”
“锦衣卫百户!”罗飞羽很肯定地答道。
丁白缨笑了,月光皎洁,她又身穿白衣,如同皎洁月光下的白莲花,笑得很灿烂。
“你想要的是官职!”丁白缨说道,“从总旗到百户,这可是道大坎,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能跨过。”
罗飞羽答道:“当然。我想要的,就是官职。想要扳倒阉党,没有权力,可做不到。”
丁白缨心里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嘿嘿冷笑,“你所做的,都只是为了找个靠山,应对来自魏公公的报复!可是你即使成为了锦衣卫的百户,魏公公想要捏死你和沈炼,甚至根本都不需要下手,只需要一句话,他的手下就能像捏死蚂蚁那样,捏死你们两个。”
“你说得对!”罗飞羽轻叹一声,答道,“魏忠贤要弄死我和沈炼,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所有我们想要活命,就只能去扳倒阉党。但我们人小力微,所以才希望协助你们主子,完成这个大业啊!”
丁白缨默然,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完全没有破绽。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只能含糊其辞地应道:“你的要求,我会带回去。但是要你做的这事,你自己看着办。”
罗飞羽呵呵一笑,答道:“我明白!既然我接了这个差事,当然就不会耽搁你们的大事。”
“那好!”丁白缨抱拳道,“咱们就这么约定了!我等着罗总旗的好消息!”
白净书生和壮汉也都各自收起兵器,走到丁白缨身边,不再对罗飞羽保持着合围之势。可是罗飞羽并没有就此转身离开,而是继续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看着丁白缨三人。
“怎么?罗总旗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丁白缨很是有些奇怪,问道。
罗飞羽右手按上绣春刀刀柄,大拇指用力,铿锵一声,绣春刀出鞘半寸。
“现在正事已经谈完了,”罗飞羽说道,“刚才你这两位徒弟,很是有些跃跃欲试,要把我给拿下。如此长夜漫漫,何不来试一试,切磋切磋?”
丁白缨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锵!
静夜之中,绣春刀出鞘的声音显得十分清脆。
两个徒弟看向丁白缨,丁白缨沉着脸,点点头说道:“去吧!小心点,别伤着人了!”
壮汉抱拳对罗飞羽道:“在下丁泰,既然大人这么有雅兴,那在下就陪大人过两招!”
“好!”罗飞羽答道,“既然是切磋,我就不用弩箭了,只用绣春刀,跟你比划比划。你这架势,是边军的路子,”
“在下曾在边军效力,边军不好玩,改行落草做流寇了。”丁泰答道。
罗飞羽把弩箭放在大石头上,手持绣春刀,随手挽了个刀花,摆了个起手式,说道:“好!远来是客,你先请!”
面对罗飞羽的谦让,丁泰只是咧嘴一笑,抡着狼牙棒,发出呼呼的响声,如一头公牛,踏地有声,冲了过来。
边军中才用得着狼牙棒这样的厚重兵器,专门对付后金骑兵。以膀大腰圆的壮士挥舞起来,一棒子砸下去,即使戴着马铠,战马也会被砸得倒地,马背上的骑兵一头摔下来,不死也是重伤。
寻常的江湖中人,几乎很少有以狼牙棒作为的。这么狰狞的兵器,很难携带,穿州过府,官兵必定会盘问,徒然惹来不小的麻烦,远没有刀剑这么方便。
罗飞羽侧身避让,狼牙棒在他身前刮过一阵劲风,呼啸而过。
就在丁泰这么一下受不住势头,被抡出去的狼牙棒拖着往左转身时,罗飞羽闪电般出手,月光下,刀光如匹练一般劈落,然后一触即收。
丁白缨脸色一变,对丁泰喊道:“泰儿,退下,你已经败了!”
“啊?”丁泰才刚刚使出第一招,还没打过瘾,就被师傅给判败了,很是有些不服气。
“罗总旗刚才一刀,如若是生死相搏,你的右手,此刻已经齐臂而断!”丁白缨解释道。
罗飞羽在丁泰几步远处,抱拳朗声道:“承让!”
丁泰回过头,瞪了罗飞羽一眼,很是不情愿地,抡着狼牙棒,发出呼呼声响,走了回去。
一招就胜了丁泰,如此干净利落,看起来甚是轻松,实际上考验的,却是眼光,胆略,以及出手的狠辣。
在这些方面,罗飞羽明显更胜丁泰一筹。真要是生死相搏,丁泰撑不过三合。
丁泰没看明白,一旁观战的丁白缨却是清楚得很。她没管丁泰的反应,转头说道:“儿,你去!稳一点!”
丁就是那个吹笛子的白净书生,左手圆盾,右手短刀,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他与丁泰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子,不是主动出击,而是防守反击型。罗飞羽右手一摆,绣春刀拖在身后侧,微微屈膝躬腰,小碎步快步出击。
绣春刀斩在圆盾上,发出然大响。丁蹬蹬蹬连退三步,圆盾护在身前,如同乌龟壳那样牢固。右手短刀却如躲在洞里的毒蛇,随时准备露出獠牙,闪电出击。
丁还没有站稳脚跟,圆盾上再次传来一声闷响,一股大力袭来,旧力未消,新力又成,如同浪头叠加到一起,砸得丁再次蹬蹬蹬连连后退。
这一次,他退了五步。
紧接着,就在他堪堪要站稳脚跟时,圆盾上再次然大响,他终于脸色一变,在身子后倾之时,右手的短刀刺了出去。
22 该回去了
丁这完全就是仓促之下的无奈反击,毫无目标,也不知道短刀刺出去之后,到底会有什么成效,仅仅是为了反击而反击。
然大响声中,丁身子往后一倾,双脚被拖着往后,再次蹬蹬蹬后退。
刺出去的短刀什么成效都没有,手腕却猛然一紧,被罗飞羽紧紧扣住。
一退一扯,两股截然相反的力度,同时施加到丁身上。恰在此时,丁听到绣春刀刀锋在圆盾盾面上掠过的声音,心里一颤。
“儿退下!”丁白缨的声音响起,“你输了!”
罗飞羽当然没有真个儿一刀劈落,把丁的左手手腕斩落在地。只是这个动作,已经足够了,一旁观战的丁泰都都能看得出来,丁白缨就更是心知肚明得很。
“承让!”罗飞羽松手,对着踉跄后退几步方才站定的丁抱拳说道。
仍然是没有超过三合,就把丁给击败。
丁白缨此时都不由得对罗飞羽刮目相看。
打败丁泰,还可以说是路数上的克制,比如丁就可以在对上丁泰时,赢面甚大。但是击败攻守兼备的丁,还是如此轻松,就不能用路数相克来解释了。
更为关键的是,丁白缨都没有看出来,罗飞羽到底是什么路数!
他的打法,就是没有成法!
丁白缨右手握上长刀刀柄,盯着罗飞羽,沉声说道:“罗总旗果然好身手!”
罗飞羽却呵呵一笑,毫不客气地摆出起手式,说道:“请!”
“师傅!”丁泰和丁不约而同喊道。
“你们退开!”丁白缨沉声说道。
两人退开去,罗飞羽再次拖着绣春刀,小碎步上前。丁白缨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反而微微眯上双眼,真个是静如处子。
唰!
罗飞羽一刀斜撩,身子也随之扭转,刀光如水,撒泼而出。
丁白缨陡然一动,身子往外侧交错退开两个半步,右手一抽,长刀铿锵出鞘。
罗飞羽眼前一花。
这个丁白缨,的确是实力强劲,刚才站立时,静如处子,此刻一动,动如脱兔。长刀在铿锵声中,耀起一片银白色月光,角度偏转得恰到好处,刀锋在绣春刀刀面上一掠而过。
对于丁白缨的动作,罗飞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这个时候,没有变招,而是继续用劲,看着绣春刀在丁白缨身前掠过。
丁白缨低喝一声,长刀举起劈落,恰好劈在绣春刀上,就是在长刀刀刃掠过之处。
咔嚓一声闷响,绣春刀竟然被丁白缨一刀斩成两截!
这不是她的长刀能削铁如泥,而是丁白缨的手法很巧妙。先是在绣春刀上切削,然后重砸,力度猛然爆发,直接斩断绣春刀。
罗飞羽愕然一下,丁白缨的长刀就唰的一声,悬停在他的颈脖处,纹丝不动。
“好功夫!”罗飞羽赞道。
丁白缨双眼微微一缩,收起长刀,抱拳道:“承让!”
罗飞羽捡起半截绣春刀,将之归鞘。丁白缨说道:“你这柄绣春刀,品相一般。我会让人送一把刀到你的府上。”
“好!”罗飞羽也不客气,“事情办完,切磋也切磋过,在下也该回去了!再见!”
他微一拱手,转身就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疏林之中。丁白缨师徒三人就一直站在这里,目送着罗飞羽的背影消失。
“师傅,这个罗总旗,我信不过他!”丁泰心直口快,率先出声。
“儿,你认为呢?”丁白缨转头问道。
“我……看不透他!”
“你也看不透我啊!”丁泰争辩道,“师傅问的,是你信不信得过他!”
“信得过!”
“为什么?”丁泰大为惊讶,抢着问道。
“他没有选择!”丁答道,“其实他自己也已经说明了,他和百户沈炼杀了凌云凯,毁了凌云凯的无常簿,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更别提魏忠贤那帮阉党,抬抬手就能让他们两个死无葬身之地。他想活命,就必须找个靠山!”
“嗯,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丁白缨长出一口气,说道:“走吧,我们不要在这里猜测了。他如能为明公所用,倒是个人才!”
“师傅你一合就制住了他,依我看,他也就……”
“泰儿!住嘴!”丁白缨低喝一声,制止住丁泰的牢骚,“他能打败你和儿,凭的是真功夫!我出手,只是出其不意。况且,他并未出全力!”
“不可能!”丁泰惊呼出声。
丁白缨瞪了他一眼,答道:“没有什么不可能。他能从萨尔浒的死人堆里活下来!本身就实力不凡。这几年来,他一直不显山露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日夜苦修勤练?”
丁泰无言以对。不过他的心里,还是对着这个罗总旗,有些不以为然。
……
丁白缨没有耽搁。
一大早,她就求见信王朱由检,禀报昨晚上的这个事。
北斋的这个事一闹出来,信王朱由检勃然大怒。以至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陆文昭都遭到严厉训斥。
好在最后北斋逃了出来,没有被锦衣卫抓进诏狱。可饶是如此,陆文昭还是被信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抓捕北斋的命令,就是陆文昭下达的。他竟然都没有预先禀报给信王,以至于闹出这么大的一个纰漏。
密室里,信王朱由检脸上带着倦容,看起来昨夜并没有睡好。陆文昭垂手低头,站在一旁。待得丁白缨禀报完,信王朱由检沉吟着问道:“他答应了。”
“是的。”
“但是他并不是担心你们的要挟。”
“是的。”
信王沉默片刻,问道:“你怎么看?”
陆文昭悄悄抬头,看了丁白缨一眼。丁白缨半跪在地,答道:“他们杀了凌云凯,已不相容于魏公公,他只有找个靠山,才能保得性命。”
“哼!”信王朱由检冷哼一声,“他竟然还敢跟本王讨价还价?这岂不是在要挟本王吗?!”
丁白缨答道:“他只有铲除阉党,才能安心。所以,他需要官职和权力。另外……”
说到这里,丁白缨迟疑了一下。信王朱由检眉头一皱,不悦地问道:“另外什么?”
丁白缨眼角余光瞥了师兄陆文昭一眼,从怀里掏出两块腰牌,呈了上去,说道:“他还帮我们抹除了两个隐患。”
信王朱由检一看腰牌,脸色一沉,直接甩到陆文昭身上,低喝一声:“看看你干的好事!”
23 信王朱由检
信王朱由检年尚未及弱冠,身形稍显单薄。可是此刻勃然大怒,自带一股凌然气势。
陆文昭慌忙跪下,拾起两块腰牌,一看上面的“信”字,也不由得脸色一变。
这两块腰牌,要是落在锦衣卫手中,连他这个锦衣卫千户都压不下去!
可是这个事,他心里也满是冤屈。他只是以为这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案子而已,谁想得到,这个北斋竟然是信王朱由检的女人呢!
更为关键的事情,知道这个事情的人,也没有人跟他提起过这事。
消息不通,整个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闹开了。直到凌云凯和两名小旗被杀,他还只是以为,最坏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两名护卫,两块腰牌,这就是说,罗飞羽没有留下一块!
“明公!”陆文昭说道,“这个罗总旗,他没有私自留下腰牌,诚心可鉴啊!”
“废话!”信王朱由检双眼一瞪,没好气地低喝一声,“他要是私自留下一块,本王会饶得了他?还有一个隐患呢!”
丁白缨答道:“凌云凯的无常簿。当时情形,凌云凯在无常簿上有记录,意欲找出北斋姑娘背后的靠山。无常簿已被烧毁,这个隐患也就不复存在。而罗总旗也说,在杀凌小旗时,他没有向北斋姑娘动手,就是想要借助北斋姑娘,与其后靠山联系上,共除阉党。”
整个事情已经全部说完,信王朱由检在那里来回踱步,陆文昭跪在那里,扭头看了丁白缨一眼。两人视线一触即分,没有继续。
“嗯!”信王朱由检停下脚步,脸色缓和了许多,脸上的忧虑,也变淡了许多,“这个事情能这样收场,可谓极佳。至于魏公公那个外甥的案子,南镇抚司也查不出个什么名堂,就由得他们去查好了。好了,起来吧!”
陆文昭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事能这样收场,真的是极佳。如若不然,第一个倒霉的,就会是他。以至于多年的艰辛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他和丁白缨站起身来,垂首站立。
信王朱由检问道:“这个罗总旗,你们看……怎样?”
他是这么问的,眼光却是看着陆文昭。
“福将!”陆文昭说道,“明公鸿运齐天,关键时刻,就有福将辅佐!”
信王朱由检瞪了陆文昭一眼,可是旋即,他的脸色缓和下来,问道:“我是问你,这个人可靠否?”
陆文昭正色答道:“属下对罗总旗多有了解。八年前,萨尔浒战场上,属下三人就是蒙此人所救,才能回到京师。调他入锦衣卫北镇抚司时,属下就曾细细查过他的过往。边军军户,家世清白,如今父母双亡,办事勤力。”
“属下原本以为,他在遭到萨尔浒之战的影响之后,才如此小富即安,没想到因为殷澄之死,他一下子愤而图强,进取有为。与他八年前在萨尔浒战场上,面临着杀身之祸时愤而反击如出一辙。”
“所以,你认为他可靠。”
“是的!”陆文昭郑重其事地答道,“他悍勇异常,胆略过人,办事勤勉,从此事来看,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干净利落。如能为明公所用,必是一员得力干将!”
“得力干将!福将!”信王朱由检转头看着窗外,喃喃低语,沉吟片刻,他才转过身来,对丁白缨说道:“你斩断了他的绣春刀?”
“是的。”丁白缨答道,“属下答应为他寻一把上好绣春刀。”
“嗯!好!你去府上拿一把上好绣春刀给他。让他加快点,东厂那边,有些咄咄逼人啊!”
“是!属下领命!”
“至于他提到的锦衣卫百户之职,你去看着办吧。事成之后,领他来见本王!行了,下去吧!”
陆文昭把两块腰牌恭敬交还给信王,与丁白缨走了出来。他长吁一口气,低声说道:“姑娘怎么样?”
“她还好,只是受到些惊吓,没有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陆文昭一眼尤自有些心有余悸。
丁白缨低声问道:“师兄此举,是把身家性命都压了上去,太鲁莽了些。那个罗总旗,能办成此事吗?”
陆文昭轻叹一声,微微摇着头,答道:“如若不是他,我不但早就死了,这一次也断然不可幸免。此事难办,东厂那边,已经加强案牍库的防卫。一旦东厂把注意力放到这上面来,情势危矣。师妹去见他时,交给他一样东西,让他阅后即焚。”
“案牍库的防卫图?”丁白缨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陆文昭点点头,“我会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丁白缨当然也知道这事重大,两人边走,边悄声商议妥当,然后才分开,各自离去。
……
罗飞羽抽空去看了一次沈炼。稍一试探,罗飞羽就确信,沈炼对西山云栖坡之约,一无所知。
这样就挺好。
沈炼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回来,就这么宅在家里,过着小富即安的日子。即使是在受到凌云凯的威胁时,他也只是在迫不得已之下,才“失手”杀了凌云凯。
北斋住所里的那些小尾巴,可都是罗飞羽给清理干净的。在这个方面,罗飞羽表现得非常专业。
罗飞羽暂时还不准备把沈炼拉进来,而是在努力把他摘出去。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走上另外一条路,一条罗飞羽可以更积极有为的路。
因着凌云凯的案子,他和沈炼都是南镇抚司衙门的怀疑对象,总旗裴纶有意无意在针对他和沈炼,个中缘由,沈炼不清楚,罗飞羽却很清楚。
不过罗飞羽并不在意,还是该干嘛就干嘛。
当天夜里,罗飞羽正在房间里静坐,没有油灯,四周一片漆黑,桌面上,两个小巧的陀螺在无声地旋转着,永不枯竭。
其中一个是凌雨的。罗飞羽在他的身上搜出来,就留了下来。凌风虽然中了他的绣春刀,但是逃了回去。至于凌风有没有死,罗飞羽无从证实。
啪!
门外的院落里,传来一声轻响。
罗飞羽睁开双眼,伸出手,无声地收起两个小陀螺,提着绣春刀,在黑暗中滑步而出,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丁白缨仍旧一身白衣,从墙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嘘!罗飞羽还没吭声,丁白缨就做了噤声的姿势,闪身进屋。
罗飞羽四周一看,没有看到丁白缨的那两个徒弟,但是想必也是在院子外的某个地方等着。
他进屋关门,没有点灯,丁白缨低声说道:“你的绣春刀,还有案牍库的防卫图!”
“好!”罗飞羽答道。
“你得尽快。”
“我知道!”罗飞羽答道。
丁白缨迟疑了片刻,还是轻声说道:“东厂很快就会封库查验。”
“东厂?”罗飞羽问道,“怎么这么快?他们是否已经查到了些什么?”
丁白缨没有回答,无声地走到门边,伸手把住门,轻声说道:“你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多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南镇抚司已经盯上你们两个了。”
话音刚落,她就拉开门,悄然闪身出屋。
罗飞羽站在黑暗中,听得院子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声响,正是丁白缨翻墙而去。
24 厂公养的狗
油灯散发出橘黄色的光芒,映照在刀锋上,散发出幽幽的寒光。
同是绣春刀,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罗飞羽只是个小旗的时候,配发的绣春刀,品质就很一般,比他升任总旗之后配发的绣春刀还要低一个品阶。
但是在他眼前的这柄绣春刀,只是这么看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刀锋寒光四溢,无论是刀柄的纹饰,还是刀身上的花纹,都看得出来做工精细。比之被斩断的把柄绣春刀,品阶又要高上不止一个。
罗飞羽做了一番改变,换上自己那把绣春刀的刀柄,也使用那把绣春刀刀鞘,这样从外表上看,看不出这把绣春刀的不同寻常来。
处理好绣春刀,罗飞羽摊开案牍库的防卫图,仔细研究起来。
案牍库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机要重地,保存着各种记录文书,案卷册子。整个案牍库本身就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里头,外人本就难以进来到这里。而在案牍库周围,防卫严密,锦衣卫校尉日夜巡查,根本就没有松懈之处。
这份防卫图,详细标注出案牍库防卫的巡夜校尉路线,以及时长,可以说十分详细。
这是手绘的防卫图,还带着淡淡的油墨香味儿,显然是紧急赶制出来的,而不是现成的。
罗飞羽仔仔细细研究完,把细节都烂熟于心,确认无误后,直接把防卫图凑到油灯的火苗上,看着防卫图点着,被火舌吞没,化作飞灰。
次日,罗飞羽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以他总旗的身份,想要进入案牍库,仍然需要拿到特别的许可腰牌才行。只有到了试百户这个级别,才可以凭自己的身份腰牌,进入案牍库。
罗飞羽想到的,就是沈炼。以沈炼的试百户身份,可以给他这个许可腰牌。
沈炼听罗飞羽说完缘由,直接了当地说:“跟我来!”
两人一路畅行无阻,来到案牍库,才进到第一重院落,就见到案牍库外,已被东厂番子把守得严严实实的。
罗飞羽心里不由得一震,没想到东厂的动作这么快,看来这个事,东厂那边已经回过神来了,要不就是在新造的宝船上,已经发现了什么。
“怎么回事?”沈炼对着迎上来的锦衣卫总旗问道。
“大人!因为宝船案,东厂封库查验,大人不能进去。”
罗飞羽跟在沈炼身后,问道:“怎么?查案也不能进吗?”
“掌班郑公公严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哼!”沈炼很不悦地说道,“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盘,何时轮到东厂来指手划脚?”
这番话,听得罗飞羽心里一愣。
锦衣卫现在完全就听令于东厂的,而东厂又是听令于九千岁魏忠贤的。
这个道理,沈炼不是不懂。只是他这个人的脾气就是这样,轴起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分场合。并且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不愿意多费口舌,以为别人也能跟他一样那么清楚。
只是罗飞羽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沈炼,在背后的大门那边,就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锦衣卫就是厂公养的一条狗!这个地儿,就是厂公用来关狗的狗笼子!”
厂公,自然就是指的九千岁魏忠贤。这是东厂上下对其的尊称,像锦衣卫这种地方,一般就是称之为九千岁。
罗飞羽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转身恭迎。沈炼就梗着脖子,脸上带着几分不忿的姿态,看着说话的东厂掌班太监。
在东厂里面,掌班太监不是什么大官,也就相当于锦衣卫里面的总旗。但是在锦衣卫这里,东厂的人就天生高人一头。在东厂掌班太监郑泷身旁小心陪着笑脸的,就正是千户陆文昭。
陆文昭不悦地瞪着沈炼,训斥道:“查案子就说查案子,在这里急什么急?!”
话音刚落,他就转向郑泷,陪着笑脸,换了个语气,说道:“公公,咱们就不要跟这些小辈一般见识!啊!来,公公这边请!”
郑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根本就不屑于看沈炼一眼去,更别提飞鱼服品秩更低一阶的罗飞羽,在千户陆文昭的小心逢迎下,昂首走了过去,从沈炼手里一把拿过铁门钥匙,边走边说:“你们都给咱听仔细了,把这里看紧点,可别让小猫小狗啊什么的进来!”
说完了,走出几步,他才像是想起来了似的,转头对着千户陆文昭,露出几分笑意,说道:“老陆啊,咱可不是在说你……”
陆文昭笑着连声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这个掌班太监郑泷,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既然不是说陆文昭,那就当然是指沈炼和罗飞羽这些人了。
沈炼轻轻冷哼一声,不过还好,只是闷在鼻孔里而已,没有发出来,罗飞羽站在他身边,也只是刚刚能够听到而已。
到了案牍库门口,掌班太监郑泷刚刚踏上台阶,倏然站定,转身,对着千户陆文昭正色道:“老陆,你也甭进去了,咱这是为了你好!”
陆文昭抬起头,一愣之下,又连忙陪着笑脸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掌班太监郑泷打开案牍库大门,独自走了进去。陆文昭转过身去,脸色一沉,边走边扭头瞪着沈炼,看起来甚是不爽。
沈炼跟了上去,罗飞羽也紧随其后。
到了门口,陆文昭转过身,看着沈炼和罗飞羽,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两个!没事找事做什么!南镇抚司的那个裴纶,已经盯上你们两个了!给我仔细点!”
扔下这句话之后,陆文昭的目光在罗飞羽脸上一掠而过,没有任何异常,转身就走。
沈炼仍旧是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没事人似的,走了出去。罗飞羽跟着走出。
两人刚刚走下台阶,旁边就传来裴纶的声音:“沈大人,罗总旗,正巧,在下正要找两位好好聊聊。”
沈炼转身问道:“什么事?”
他显得很不耐烦,语气也很不客气。
裴纶仍旧是那副派头十足的模样,嘴里嚼着秀芳斋的点心,身旁还有个小旗,捧着食盒,在一旁伺候着。
“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有点新的发现,想找沈大人和罗总旗核实一下。”
裴纶说得慢条斯理的,毫不在意,可是话语里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还没等沈炼和罗飞羽吭声,他就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这边请吧!”
25 这就办完了
裴纶显然是有备而来。
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头,他连空着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逮到沈炼或者罗飞羽。现在两个人一起,他当然就更省事了些。
锦衣卫分为南北两大镇抚司。北镇抚司对外,南镇抚司就是对内。外人对锦衣卫有多畏惧,北镇抚司衙门的锦衣卫们,对南镇抚司衙门的锦衣卫就有多畏惧。
衙门里那些值守当差的锦衣卫小旗校尉,看到沈炼和罗飞羽跟在南镇抚司衙门的人身后,走进旁边的厢房里头,一个个连目不斜视,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炼有些脸色沉重,罗飞羽却像是没事人似的,神态轻松自若。
三人落座,裴纶故伎重施,伸手从食盒里拈起一块点心,和颜悦色地说道:“来点?”
伺候站立在一旁的小旗会意,立即捧着食盒,送到沈炼跟前。沈炼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驱赶烦人的苍蝇蚊子一样。
当食盒送到罗飞羽跟前,罗飞羽直接伸手,接过食盒,笑着说道:“多谢裴大人!”
他也是故伎重演,毫不客气,直接把食盒据为己有,一点也没当自己是外人。
小旗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怯怯地看向裴纶。裴纶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转瞬间又如春风化冻,笑着挥挥手,让小旗退开来。
在沈炼的注视下,裴纶笑着说道:“沈大人,罗总旗,昨儿个……”
嘎嘣!
一声脆响,从罗飞羽嘴里发出来,他看着裴纶,嘴里嚼着点心,神态十分认真。
可是这个声音,却一下子打断了裴纶的话头。
“……在下……”
嘎嘣!
“昨儿个在下……”
嘎嘣!
罗飞羽这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次都是在裴纶刚刚开口说话时,发出这么一声脆响,打扰他的节奏和话头。
即使裴纶好脾气,脸上的笑容此时也渐渐僵住,看着罗飞羽。可是罗飞羽的双眼中,却透出几分虔诚来,无辜地看着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砰!
沈炼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记,怒道:“有什么话就赶紧说!不要吞吞吐吐!”
裴纶心里暗骂,可是他没法说罗飞羽。这盒点心,是他请别人吃的。这是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跳下去。
他转过目光,看着沈炼,努力让自己不去看罗飞羽,也不要注意到这个恼人的嘎嘣嘎嘣声,说道:“昨儿个,在下去了趟永安寺……”
沈炼脸色一变,问道:“永安寺?你去永安寺做什么?”
罗森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沈炼的这个反应,太直接了。不过他没有出声,而是仍旧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点心。
裴纶微微一笑,答道:“当然是去办案!”
“净海大师呢?”沈炼问道。
裴纶答道:“净海师父此刻正在诏狱里。他还说,他收的那些个北斋的字画,都交给了沈大人。”
“放了他!”沈炼压抑着怒气,说道,态度十分强硬。
裴纶笑着说道:“沈大人,只要你说一句,这是净海师父诬陷,我就替你料理了他!多大个事啊,就是沈大人一句话而已。”
沈炼保持着沉默,双唇紧抿。
关键时刻,他还是能知道轻重的。这句话,他如何能说得出口。只要一说出口,净海大师就会死在诏狱里。
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同样是被裴纶给抓在手里了。
裴纶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沈大人,那些北斋的字画呢,交出来吧。”
“我没有!”沈炼答道,带着一股强硬。
裴纶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得意之色,笑着说道:“这个北斋啊,可是东林逆党,沈大人,在下这可是为你好啊!”
沈炼继续保持着沉默。罗飞羽则仍然满脸不在乎的,吃着点心,嘎嘣嘎嘣的声音,异常清脆。
裴纶看着沈炼,等了一会儿,哑然一笑,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这个意思,却是十分明显。
就在之时,罗飞羽愕然抬头,拍拍双手上的点心屑儿,问道:“啊?这就问完了?”
裴纶一愣,扭头说道:“怎么?罗总旗还有何指教?”
罗飞羽答道:“不敢,指教谈不上,只是在下觉得,裴大人这办案,与凌云凯如出一辙啊!”
“此话怎讲?”裴纶皱眉问道。
罗飞羽笑着说道:“中元节之夜,郭公公血案现场,凌云凯就是用这样的办案法子,逼死了总旗殷澄。裴大人今儿个这样,莫非是想逼死沈大人?”
裴纶再次一愣,旋即连连摆手,答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下哪敢逼沈大人啊!只是在下问过净海师父之后,来找沈大人问问而已。”
“可是你把净海大师抓进了诏狱!”
“是!”裴纶答道,重又坐了下来,“净海师父不是诬陷沈大人,就是与北斋这个东林逆党有关,在下把他抓进诏狱,也是为了查个水落石出。”
罗飞羽摇头苦笑,说道:“净海大师乃空门雅士,喜爱字画儿那是有的,可不限于北斋的字画儿。裴大人啊,你这么一搅和,可就是毁了净海大师的一世清修啊!”
裴纶左右一看,哑然失笑,问道:“罗总旗的意思是……净海师父这是在诬陷沈大人了。”
“净海大师在裴大人面前,不敢说谎。”
“嗯!好!那就是说,北斋的字画儿,的确是交给了沈大人。”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是的!”
在罗飞羽身旁,沈炼坐在那里,神色沉凝,既没有看罗飞羽,也没有看裴纶。他还没弄懂罗飞羽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但是他心里很清楚,罗飞羽跟他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罗飞羽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把他给要出卖掉的。
杀凌云凯的是他,但是杀凌风和凌雨的,则是罗飞羽!两人是攻守同盟,任何一个被攻破,另外一个也断无幸免之理。
故而沈炼保持着沉默。
裴纶沉默了好一会儿,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对着罗飞羽一拍桌子,正色道:“怎么,罗总旗这是在消遣在下吗?!”
“别别别!”罗飞羽连连摆手,陪着笑说道,“在下岂敢消遣裴大人!”
裴纶瞪着罗飞羽,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沈大人说,他没有北斋的画!”
“沈大人现在是没有北斋的画。”罗飞羽答道,毫不畏惧地与裴纶对视,脸上平静得很。
裴纶一掌拍在桌子上,狠狠地瞪着罗飞羽,咬牙说道:“罗总旗!你这是存心在消遣裴某不成!”
罗飞羽盯着他的双眼,很平静地说道:“因为沈大人早就把北斋的画儿付之一炬了!裴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沈大人如何向你交出北斋的画?!”
26 带进阴沟里
因为罗飞羽的话,裴纶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怒火在他胸中积蓄,时刻可以喷发出来。可是这一下子,犹如被罗飞羽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把他的怒火给浇得透熄。
净海师父说的是真话。的确是把北斋的字画交给了沈炼。
沈炼也说的是真话。他的确交不出北斋的字画。
因为他把北斋的字画给烧了!
烧了!
裴纶胸中的怒火,又从灰烬中复燃起来。
这完全就是鬼话连篇!
只要到沈炼的家里去搜查,就能证实这个话!
可是转瞬间,裴纶心里就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想要去沈炼的家里搜查,可没那么容易!
沈炼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试百户!哪怕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可还是百户。在没有充足理由的情况下,即使他是南镇抚司衙门的总旗,也没法得到千户大人的同意,让他去搜查一个锦衣卫北镇抚司试百户的家!
裴纶就这么瞪着罗飞羽,心中闪过各种念头,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往后一收,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说道:“烧了!”
“是的!烧了!”罗飞羽答道,声音里很是理所当然,“裴大人,你也曾在北镇抚司衙门当过差,自然清楚得很,身为锦衣卫,每天都是跟杀人打交道,时间一长,自然就有些睡得不那么安稳。每个人都有自己舒缓一下的法子,就比如殷澄总旗,就喜欢喝酒,流连于教坊司。沈大人,就是喜欢画儿,他的无常簿上,也都是他画的血案现场,这是他的独门秘籍,他人学不来。”
裴纶沉吟了一下,微微点头,示意罗飞羽说的并不是虚言。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沈大人喜欢北斋的画,尤其是喜欢北斋画的蝈蝈。”
“可是也就仅此而已!北斋的画上,夹带着一些东林逆党的诗文,他甚为不喜,所以才把北斋的画儿付之一炬。”
裴纶默然,他不得不承认,罗飞羽所说的,的确是有些道理。唯一的证实之法,就是去抄沈炼的家。可是这一条路,暂时走不通。
罗飞羽接着说道:“沈大人甚为敬仰净海大师,可裴大人因为北斋的这个案子,以净海大师交给沈大人北斋的字画为理由,把他抓进诏狱,这可不就是要逼死沈大人么?如此看来,裴大人在查办凌云凯的案子上,是已经在心里认定沈大人和在下为凶犯了,对吧。”
裴纶嗤的一声笑,说道:“罗总旗,在下可万万没想到,罗总旗的这张嘴,可是比你的绣春刀还要锋利啊!”
“裴大人谬赞了!”罗飞羽正色答道,“在下这张嘴,可没法像凌总旗和裴大人这么厉害啊,能仅凭几句话,就逼死同僚。”
裴纶神色愠怒,但他忍住了,点点头说道:“好吧!北斋的字画,就到此为止。”
“那净海大师呢?”罗飞羽问道,“净海大师乃不问世俗之事的空门雅士,裴大人如此毁人清修,实为不妥!”
哼!
裴纶冷哼一声,冷冷地说道:“净海师父的事,我自会料理妥当。凌云凯这个案子,裴某倒也有些不解,正想向两位讨教一二。”
罗飞羽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位所述,五名凶徒在北斋的住所里,袭击凌云凯三人,在两位赶进去时,杀了凌云凯和凌雨,留下两具尸首,凌风不知去向。这五名凶徒,可是与北斋一伙儿的?”
罗飞羽摇头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裴纶眉头一皱,冷笑一声说道。
“是的,我和沈大人也探讨过,的确不知道他们与北斋是否为一伙儿的。”罗飞羽答道,“如果他们与北斋是一伙儿的,为何逃走时,不带着北斋一起逃走?他们又如何知道凌云凯会去抓捕北斋?”
“也许他们本就是保护北斋的安全呢?”
罗飞羽摇头笑道:“裴大人!五个人保护一个小画师,还用得着都躲在屋子里,而不会在必经之道上设个暗哨?”
“那如果不是一伙的,他们难道是冲着凌云凯去的?”
罗飞羽顺着裴纶的这个思路往下说:“我们也探讨过这种可能,一来,总旗凌云凯身份特殊,这些亡命之徒,如若是冲着凌云凯而去的,其实也就是冲着魏公公而去的。只是他们如何知道得这么仔细,恰好能在北斋的住所里,设下这么个陷阱,等着凌云凯跳进去?”
裴纶倒吸一口凉气。
他丝毫没察觉到,他的思维方式,已经悄然顺着罗飞羽提供给他的这条路,直接走了下去。
罗飞羽就是要引导着裴纶,往这个方向上去想。
只要裴纶这么一琢磨,他就会发现诸多细节竟然能够自圆其说。这虚构中的五个人,杀凌云凯有足够的动机和驱动力。逆党嘛,当然就是拿魏忠贤作为最大的敌人。凌云凯是魏忠贤的外甥,官职又不高,杀掉他相对容易,又能打击到魏忠贤!
何乐而不为!
逆党能够如此清楚地知晓凌云凯的动向,这就更是令裴纶大有琢磨之处。哪些人知道这个事?锦衣卫内部出了内贼?
如此一琢磨,裴纶心里立刻就砰砰直跳。这个案子,可是个大案子啊!关键还隐隐能跟东厂郭公公的案子联系在一起!
这也许是本朝第一大案啊!
裴纶看着罗飞羽,看着罗飞羽眼神中带着坦荡荡,以及不能参与办这个案子的丝丝遗憾,却无法看透他的内心,此刻正在暗自发笑。
裴纶的办案方向,完全就被罗飞羽给带到阴沟里去了,而他自己还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诸多念头在裴纶的脑子里盘旋起伏,让他完全空不下来。如此沉吟良久,他才回过神来,问道:“知道凌云凯去办北斋这个案子的,是哪些人?”
上道了!罗飞羽心里暗喜,露出思索着的表情,答道:“当时千户大人在分派此案时,在场的就只有百户张英大人,凌云凯总旗,以及在下。随后我被千户大人留下,询问郭公公的案子,出来时,凌云凯带着小旗凌风凌雨拉住我,非要说我知道北斋的住所……”
“罗总旗知道北斋的住所?”
罗飞羽摇头答道:“我哪里知道啊,但是我知道有个人知道。”
“净海师父!”
“裴大人果真是心思敏捷!”罗飞羽赞道,“当时在下想到的,的确就是净海师父。为了防止凌云凯拿诏狱去威胁净海大师,我答应凌云凯的条件之一,就是只能我去问净海大师,他不能插手。事实上,我都没有告诉他,我要问的是净海大师。”
裴纶皱着眉头,问道:“可是最终到北斋住所的,还有沈大人。”
“我们是半路上遇到回城的沈大人的。”罗飞羽很坦率地答道。
“哦!”裴纶若有所思,眼光瞥了沈炼一眼,“如此说来,沈大人一早就出城了!他去了哪里?”
“永安寺。”罗飞羽答道。
“永安寺!”裴纶双眼一缩,“沈大人一早出城,就是去找净海师父的吧!”
27 死胡同
裴纶只是跟着罗飞羽的思路走了下去,整个人却没有因此而变得迷糊起来,而是仍旧保持着思维的活跃。一下子就从这个细节中,发现问题。
沈炼去找净海师父,为的就是拿到北斋的字画。可他刚刚还说,他并没有北斋的字画。而罗飞羽说的,是沈炼已经把北斋的字画给烧了。
然而现在,却可以发现,沈炼还是在找净海师父拿北斋的字画!
沈炼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仿佛心思根本就不在这边。罗飞羽则点点头答道:“是的!沈大人一早就拿着殷澄总旗的生辰八字,去找净海大师为殷澄总旗做场法事,超度亡魂。”
裴纶一下子愣在那里。
罗飞羽幽叹一声,接着说道:“中元节之夜,在郭公公的学案现场,凌云凯为了抢到这个案子,把殷澄总旗酒后的胡言乱语一一记载在无常簿上,逼死殷澄总旗。”
“殷澄总旗是沈大人和在下的朋友。沈大人自责于无法护得朋友周全,一大早就带着殷澄总旗的生辰八字,出城去永安寺,找净海大师办超度法事。”
裴纶仍旧愣在那里,缓缓闭上双眼。
此刻他的心里乱成一团乱麻。难道自己的整个方向,都错了?因为殷澄的死,他把矛头对准沈炼和罗飞羽。因为是罗飞羽杀死了殷澄!
可是在罗飞羽所说的话中,殷澄是被凌云凯给逼死的!
殷澄之死先放在一边,就是两人的在北斋案和凌云凯被杀案中的角色。这么说来,沈炼卷入这个案子里,完全就是个意外。而沈炼还是因为殷澄的事,而无意中卷入其中的。
北斋案,凌云凯案,郭公公的案子,竟然最后还是跟殷澄之死联系在一起!
裴纶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看着罗飞羽,沉声问道:“殷澄总旗的死,难道不是你杀了他?”
罗飞羽冷哼一声,答道:“这是凌云凯故意散播出去,混淆黑白是非的吧!裴大人如若有兴趣听,我很乐意把当时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讲述一遍。”
裴纶做了个请的姿势。
“中元节之夜,沈大人带着我等在街上巡查……”
罗飞羽娓娓道来,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而是如实相告。他甚至连在小舟上,意欲放殷澄逃走的对话一幕,以及在回到酒楼,与沈炼之间的对话,也都事无巨细,一一相告。
他这是要在裴纶面前,洗清殷澄之死的缘由。裴纶就是因为殷澄之死,而一个劲儿地死盯着沈炼和他不放的。这个心结一旦打开,至少裴纶在面对两人时,就不至于像是看着敌人那样,充满敌意。
没有这股敌意,裴纶就会更愿意相信他的话!这样在北斋和凌云凯的案子上,也就会更容易走进那个死胡同,跳不出来。
裴纶愣愣地看着罗飞羽,心里着实在翻江倒海,如此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如此说来,殷澄之死,跟沈大人和罗总旗毫无瓜葛,完全就是凌云凯逼迫所致?!”
罗飞羽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答道:“我一直在说,是凌云凯逼死了殷澄总旗,难道裴大人一直不相信?”
裴纶目光移开,避开罗飞羽的目光,长处一口气,说道:“可是凌云凯的无常簿呢?在哪里?”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相信了罗飞羽所说。并且罗飞羽刚才说的,还有至诸多小旗校尉在场,只要稍一询问,就能证实。
只是凌云凯的无常簿,也的确是个重大疑点。
罗飞羽摇头答道:“沈大人和在下,也是深感不解。那帮凶徒拿走凌云凯的无常簿,到底是何用意?”
裴纶沉思着。
“凌风此刻又在哪里?他为何不现身?”罗飞羽继续说道,“他是北斋案和凌云凯案的亲历人,沈大人和在下发现不对劲,冲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他追杀凶徒而去,但是等我们追上去,却再也没见到他。”
“还有那个北斋,也是不知下落。”
罗飞羽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这些问题,他都知道答案,但是肯定不会告诉裴纶,而是要让裴纶陷身在这些找不出答案的细枝末节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沈炼被裴纶的一番话,弄得无言以对,显得无法辩驳似的。其实这只是沈炼本身的个性如此所致。他想要护得净海大师的周全,但是又只能否认自己拥有北斋的画作。
但是现在,裴纶则被罗飞羽的这番话给绕晕了,几个案子的细节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是给他打开来一扇门,但实际上却是把他拖进到这个死胡同一样的世界里,让他转不出来。
整个过程中,沈炼一直保持着沉默,与他的个性十分相符。裴纶想问的,也都问完了,沉思良久,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沈炼和罗飞羽说道:“沈大人,罗总旗,今日这么一番深谈,在下对这几桩案子有了新的看法。日后有什么新的情况,裴某再找两位好好聊聊。”
裴纶转身就走,快到门口时,罗飞羽站起身来,喊道:“裴大人,请留步。”
裴纶转过身来,看着罗飞羽,问道:“罗总旗还有何指教?”
与刚开始的咄咄逼人相比,此刻裴纶的语气显得和缓了许多罗飞羽笑道:“裴大人哪里话!在下哪敢妄谈指教。凌云凯逼死殷澄总旗时,在场的还有诸多小旗校尉,裴大人去找他们问话时,他们不敢不如实相告。在下想说的是,裴大人可别吓着了这些小辈。”
这些小旗校尉,多半都是沈炼殷澄和罗飞羽的手下,但是裴纶有的是法子,让他们说出真话来。不过罗飞羽的这番叮嘱,倒是个提醒。
裴纶哈哈一笑,答道:“沈大人和罗总旗放心,裴某岂是如此蛮不讲理之人?”
看着裴纶带着小旗出门离去,沈炼微不可察地出了一口气。罗飞羽转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沈兄,那些画儿,不能再留了!”
“我明白!”沈炼答道,“只是这个裴纶,为何会对殷澄的事情,如此上心?”
罗飞羽微微摇头,“也许很快我们就知道缘由。这段时间,咱们都得低调点。”
两人也没有在屋子里多待,走出门时,就正好见到裴纶在那里跟千户陆文昭说话,看起来聊得还挺火热的,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神情轻松。
在裴纶告辞离开之后,千户陆文昭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了一眼,转身离去。
28 今晚动手
忙了一天,罗飞羽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即使是京师,天色一黑下来,除了主要的大街上有那么一些灯笼发出橘黄色的微弱光亮之外,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一团,可没有灯火通明之说。
罗飞羽和沈炼一样,一个人住着不小的宅子,没有家眷,没有点灯,就更是黑咕隆咚的,冷冷清清。
推开门进屋时,罗飞羽心里一惊。
不对劲,有人进来了!
他愣了一下,缓缓推开门,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右手握上绣春刀刀柄,仔细扫视。
屋子里并不是完全一团漆黑,只是十分昏暗,能看得出来一些模糊的轮廓。罗飞羽踏脚进屋,反身关上门,就这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一抹白色自黑暗中浮现出来,丁白缨的声音同时响起:“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罗飞羽冷哼一声,咔的一声,已经拔出寸许的绣春刀,回到刀鞘。
“你们盯得很紧啊!”罗飞羽有些不悦地说道,“是不是因为东厂盯得很紧的缘故?”
丁白缨没有吭声,这就是默认了。
“我很奇怪,你们明明在锦衣卫内有人,为何还要另外找上我们?”
“怎么?害怕了?不想干了?”丁白缨问道。
“你们准备的东西呢?”
“已经送到你这里了。”丁白缨答道,“那个南镇抚司的总旗,已经盯上你们两个,要不要我们帮你们料理掉他?”
“裴纶?你们去料理掉他?”罗飞羽哑然失笑,问道,“你们的行事漏洞百出,你们还有闲工夫去管这些不相干的闲事?”
“这不是不相干的闲事!”
“嗯,也对,毕竟牵涉到北斋那个姑娘!”罗飞羽说道,“你们啊,现在大事未定,每多杀一个人,就会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被人抓住尾巴的可能也就多了几分。”
“但是那个裴纶……”
“我已经把他解决得差不多了!你们最要紧的,就是把北斋那个姑娘看好,别让她露面,字画儿也不要流露出来了,以免节外生枝!她要是被裴纶给发现了,那可就麻烦了!”
“好!我知道了!”
“那就好!”罗飞羽很满意丁白缨现在的这个态度,“你们也不要多露面,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成。”
丁白缨沉默着,也没有立刻离开。罗飞羽嘿嘿一笑,说道:“放心吧,我知道你们主子很着急,今晚上我就去动手!你们别给我添乱,什么都不要去做就好了!”
丁白缨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不需要我们配合你的行动,方便你的行事?”
“不需要!”罗飞羽很干脆地答道,“静观其变,就是对我最大的配合!”
丁白缨在黑暗中,看着罗飞羽,感受到罗飞羽透露出来的强大自信,心里实在有些疑惑,这个罗总旗,到底哪里来的这般自信?
但是既然罗飞羽这么说来,丁白缨也只好就这样答应下来。不过她还是暗自决定,等会儿还是找师兄商量一下,看是否真的如罗飞羽所说这般,静观其变就好。
此时刚刚入夜,这一带街区已是安静得很。丁白缨从罗飞羽家中出来,与两个徒弟会合,专挑黑暗阴影中走,回到一处深院大宅。
这里看起来与其他的地方,没有什么两样,也是到处都大团大团的黑暗阴影。但是丁白缨三人却是按着一条特别的路线在走,绕来绕去的,一点也不嫌麻烦,看起来怪怪的。
但其实这是唯一的一条安全道路。
这里的黑暗阴影中,到处都是护卫和陷阱,如果不是自己人走进来,立刻就会遭到射杀。
信王朱由检的书房里,仍旧灯火通明。他虽然年幼,却十分勤勉,每日晚睡早起,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处理各种事物。
只是可惜,在这个时刻,聚集在信王朱由检身边的人,没有多少。为了避嫌,信王朱由检称病在家,不与朝中大臣来往,身边除了千户陆文昭,以及丁白缨这样的江湖中人之外,就没有其它人了。
“明公!”丁白缨单膝跪地,说道,“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送了过去。”
“嗯。”信王朱由检眼皮子都没有抬。
“他准备今晚动手。”
话音未落,信王朱由检拿着书本的手不由得微微一抖。他顺势把书本放在桌上,抬起头来,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丁白缨,说道:“今晚动手,他……有几成把握?”
“听语气,他很有信心。”
“很有信心!”信王朱由检声音陡然提高,显示内心很是有些不快,“他可知道,一旦不成功,会是什么后果。”
丁白缨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们这边的情形,对罗飞羽来说,还是讳莫如深。他还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要他放火烧锦衣卫案牍库到底是为什么,他又如何知道不成功会有什么后果呢。
可是在信王朱由检跟前,丁白缨又不能如此反驳,只能自己去承受着信王朱由检的怒火。
这件大事一日不成,所有人,包括信王在内,都是寝食难安。
书房里,沉默就像是粘稠了一样,弥漫着整个空间。过了好一会儿,信王朱由检很是有些无奈地挥挥手。说道:“行了,下去吧!”
丁白缨退了出来。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还是该去找师兄商量一下!
但是在心底深处,却又有另外的一个声音在隐隐约约地呢喃着,这只是个借口而已。她真正想要的,只是去见见师兄陆文昭而已。
丁白缨没有迟疑,赶到陆文昭的府上上时,她没有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而是轻车熟路的,就翻墙而入,潜入进去。
陆文昭自从原配病逝之后,一直没有续弦,而是由小妾打理着家务。此刻府中各处都已经熄灯就寝,看起来都是黑乎乎的。
丁白缨来到陆文昭的卧室外,按照她和陆文昭约定好的暗号,轻轻地敲响窗棂,然后就闪身离开,在陆文昭的书房外等着。
过不多时,陆文昭全身穿戴整齐,进到书房里,没有点灯,却敞开房门。
丁白缨走进去,很有默契地反手掩上门,对着黑暗轻声说道:“师兄!他准备今晚动手,你……我们是否需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29 这个世界的玩家
黑暗中,没有声音响起。
丁白缨耐心地等着。
“师妹!”在丁白缨身边,陆文昭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有没有说什么?”
陆文昭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简直就是在她耳朵边低语一样。这个发现,让丁白缨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
“她……让我们……等着他的好消息,让我们……不要……节外生枝!”
陆文昭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出声答道:“他很有把握!”
脚步声响起,陆文昭来到丁白缨的身边,轻声说道:“师妹!既然他这么说,那就是不希望我们去打乱了他的行动,我们只需要耐心一点,等着他的行动结果就好了!今夜,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啊!”
在黑暗中,丁白缨白净的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她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争斗,一个提醒她赶紧离开,一个鼓励她大胆一点,捅破她与师兄之间的这层窗户纸,不要再这么矜持,这么折磨彼此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反平时的干练飒爽,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陆文昭就在黑暗中站定,他都能闻到师妹丁白缨身上的淡淡香味儿。只要一伸手,他就能把师妹揽入怀中。
可是他不敢造次。
师妹丁白缨的性子刚烈,比寻常男子还要更为杀伐决断。这要是会错了意,把她给惹恼了,说不定下一刻,她就会挥刀砍过来。
要是这样的反应,那还算好说。怕就怕从此之后,师妹会视他为路人,那可就要让人心灰意冷了!
“嗯!”丁白缨轻声答道,“师兄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等着?”
陆文昭答道:“也不全是。师妹去歇着,我会在这里等着。一旦衙门那边出事,必定会有人前来禀报。到时我会赶过去,相机行事。”
丁白缨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却又带着淡淡的失落,轻声答道:“好!”
……
罗飞羽没有食言,他在黑暗中静坐,直到丑时,才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来。
丁白缨准备得十分充分。
两皮袋子火油,打火的火绒,夜行衣,以及按罗飞羽要求的蒙头面罩。
这个面罩就像是口袋,往头上一套,就只露出两只眼睛,不虞在打斗中掉落,露出面容。
火油皮袋子绑在前胸后背,背好绣春刀,套上面罩,罗飞羽全身都是黑色,就如同融入到黑暗中。
从黑暗中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罗飞羽轻车熟路,翻墙过户,来到案牍库所在的后衙。
这里的防卫,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更为严密。
最外围是锦衣卫的巡夜校尉,六人一队,一共四队,绕着案牍库来回巡察。
一柱香的工夫,大约也就十五分钟的时间,就会巡察一次。
案牍库大门,由东厂番子把守,连锦衣卫也不能进入。
大门铁锁的钥匙,连东厂番子都没有,而是在掌班太监郑泷的身上。
罗飞羽根本不走这些正常路,从空档里穿过,转走墙根角落里的黑暗阴影,形如幽灵一般,躲在墙角的黑暗中,等着巡夜的锦衣卫校尉过去。
这样他就有一个完整的时间周期可以利用,一柱香的工夫,也就十五分钟左右。
如果控制的好,运气也不错,这个时间还能保证在两个时间周期。前一个时间周期潜入,做好准备,然后待巡查锦衣卫校尉过去,再放火,这样逃走的时间,就有足足一个时间周期。
但是最怕的,就是那个掌班太监郑泷,深更半夜的发神经,跑到案牍库里来,撞破罗飞羽的好事,就像电影《绣春刀》里的情节那样!
这个世界,就是以电影《绣春刀》为蓝本,产生出来的。在诸天降临之后,穿入到诸天光桥里的人,都会面临着进入诸多世界的困扰。这些世界,有些就像是平行世界,有些就像是幻想世界,就是以影视剧小说漫画为蓝本而诞生的世界,情节走向也大致相同,但是,并不是机械地按照原本的剧情走向,而是自成一个完备的世界,有着诸多种可能。
罗飞羽一边等着巡察锦衣卫校尉过去,一边在黑暗中想着这些念头。他在拿到北斋画轴那个世界结晶之后,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继续呆在这个世界里,就是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大势,把这个世界至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具体来说,就是他不但要辅助信王朱由检登基,还要在掌控锦衣卫,辅佐崇祯帝,解决掉后金努尔哈赤,改变这个世界大明王朝崩溃败亡的大势命运。
这个任务当然不容易完成。
因为进入这个世界的穿梭者,可不止他一个。想要掌控这个世界的穿梭者,当然也不止他一个。这些人选择的,也许就是相当容易一些的阵营,此刻就在后金努尔哈赤的麾下,为获得努尔哈赤的信任和器重而努力奋斗着。
简单点来说,他的对手可不只是单机游戏里的那些npc,而是在线网络游戏里的的其他玩家!
他熟悉这个世界的剧情走向,知晓历史大势,以及那些历史名人的优缺点和脾性,其他的穿梭者也知道!
大家是在同一个水平线的!
咔擦咔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罗飞羽收起发散的心神,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待巡查校尉的背影消失在案牍库的拐角处,罗飞羽立刻如一道幽灵,从阴影中窜了出来,飞快越过宽阔的空地,双脚踏上墙壁,纵身而起,双手一撑,翻上围墙,整个人就这么侧躺在上面,双眼如鹰隼那般锐利,迅速扫过案牍库院落里的角角落落,然后如一片落叶般,翻身飘下。
案牍库里面,就没有任何人。
这里不是案牍库的正门所在,而是在侧面的甬道。守夜的东厂番子都在正门那边,这一带反而冷冷清清的,正适合罗飞羽行事。
罗飞羽沿着墙根,顺着甬道,迅速掠过,来到案牍库的侧面。案牍库门窗皆锁,大门上有铜锁把关,罗飞羽可没那个时间去开锁。窗户是从里面反锁的,不过都是木头做的窗拴!
罗飞羽轻轻抽出丁白缨为他准备好的小刀!刀片薄而锋利,顺着窗缝塞进去,往下一挥,再从底下的窗缝塞进去,从左到右一挥,两道窗拴就尽数斩断。
嘎吱轻响声中,罗飞羽撬起窗棂,如一只灵猫一样,翻身钻了进去。
整个潜入过程,十分顺利。
30 宝船监造纪要
锦衣卫北镇抚司案牍库,就是放置案卷文书账册的地方。一排排书架散发出木头的香味儿,静静地矗立在宽阔的圆形库房里头,犹如置身于古老的图书馆里。
罗飞羽用火绒点亮早就准备好的小火把,四处查看。
案牍库的防卫是外紧内松,大门处由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把守,彻夜巡察的锦衣卫校尉,是绕着案牍库外面的围墙绕圈子,这里面,反而没有一个人。罗飞羽点亮的这点火光,只要没有人进来,外面的人是看不到的。
丁白缨要罗飞羽放火烧案牍库,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要烧掉宝船监造纪要。
从朝廷的规矩上来说,营造司为皇上打造的宝船,从设计图纸到督造文书,肯定不止一份造册留档的。
现在既然丁白缨等人要烧掉锦衣卫案牍库里的这份,那也许是因为存放在营造司里的那份,已经被郭真郭公公给毁掉了。
罗飞羽知道天机,没有那个好奇心和动机,去拿走宝船监造纪要。他只是需要找到宝船监造纪要所在的书架,然后在放火的时候,重点关照一下那里,确保宝船监造纪要被烧毁,就足够了。
这里堆放的案卷文书账册可真不少,高大的书架分为三层,每一层都堆放着卷册,只是不像图书馆里那样竖放着,而是堆成一摞摞的。
每一排书架上都贴着纸张,注明书架上堆放的卷册种类。如此按图索引,罗飞羽没有费什么劲,就找到了该找的书架,打着小火把一路走过去,立即就在居中那层上,看到宝船监造纪要的册子。
宝船监造纪要比寻常的账册要大上一些。罗飞羽微微一笑,左手拿着小火把,右手解下身上背着的火油皮袋,放在书架上,就欲转身去找个地方插上小火把。
猛然间,罗飞羽全身一震,面带疑惑,看向这摞宝船监造纪要。
刚才他的右手,无意间在宝船监造纪要上拂过,一股别样的感觉,自宝船监造纪要上传了过来,让他全身一震。
这一摞三册宝船监造纪要,竟然也是世界结晶!
罗飞羽愣愣地看着宝船监造纪要,右手按了上去。没错,这的确就是世界结晶的感觉!上一次,在北斋的住所里,在凌风和凌雨的惊呼声中,罗飞羽觉醒了过来,触碰到画轴背筒时,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一下,罗飞羽就有了些犯难。
他是来放火烧宝船监造纪要的。这样宝船案才没法继续查下去,丁白缨背后的信王朱由检,才能睡得安稳了。
觉醒之后,他想要搏一搏,尝试着掌控住这个世界,这样所得的收益,比仅仅搜寻到几个世界结晶还要更加的丰厚。
这样他就需要烧掉宝船监造纪要,既是辅佐信王朱由检,也是为了跟他搭上线,这样子信王朱由检登基之后,他就能得到信王朱由检的信任,得以重用。
可是眼前的宝船监造纪要,就是这个世界的世界结晶,放火一烧当然很容易,可是罗飞羽心里着实下不了这个决心。
可要是带着宝船监造纪要走,就意味着他必须完全瞒住所有的人,包括丁白缨以及她背后的信王朱由检。
不然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所有的筹谋,都会成为一个泡影。
顷刻之间,罗飞羽心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他深吸一口气,倏然睁开双眼,心里做出了决断。
他动作飞快,拿起三册宝船监造纪要,贴身收好。这三册宝船监造纪要,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只能他一个人知道。
只是一会儿的工夫,罗飞羽就伸手拍拍前胸,满意地点点头。所谓富贵险中求,他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对他这样的穿梭者来说,这个世界的财富名利,都是虚的,只有收在怀中的这三册宝船监造纪要,以及藏在北斋住所附近竹林里的那副画轴,只有这些世界结晶,才是他所要争夺的宝物!
他拿起装满火油的皮袋子,正要拨开塞子,倾泼火油,猛然双耳一动,张开嘴,吹熄小火把。
案牍库里,立刻重新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一丝的光亮。
罗飞羽拿着火油皮袋,悄无声息地藏身到高大木架之中,屏息静气,双眼盯着大门。
案牍库外,轻轻地脚步声响起,往案牍库这里走来。
罗飞羽眼前浮现出东厂掌班太监郑泷的那副嘴脸来。白天的时候,罗飞羽可是见识过他的那副嘴脸,阴阳怪气,颐指气使,把锦衣卫称为魏忠贤养的狗,把千户陆文昭之下的所有人,都称之为阿猫阿狗。
玛德,这么个死太监,这么个时候,跑到这里做什么?罗飞羽心里转着这些念头听着门口传来传来开锁的声音,然后厚实的大门嘎吱一声,缓缓推开来。
东厂掌班太监郑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一只左脚踏进案牍库里,右脚却没有踏进来!
狗日的!这个死太监发现不对劲了!
罗飞羽心里一凛。他微微皱着眉头,立刻就醒悟过来。他刚才在里面时,点着的小火把,散发出来的气味儿,此刻就散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案牍库里。
他一直在这里面,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个该死的太监此刻可是从外面进来的,只要一踏足案牍库,立刻就能发现不对劲!
就在这时,掌班太监郑泷走了进来,还反手关上厚实的大门!
但是他没有立刻往前走,而是站在门口,仔细审视案牍库里的黑暗。
事实上,这样的黑暗中,罗飞羽已经看不到郑泷身影,很显然的,郑泷也看不到罗飞羽在哪里。
两个人就这么在黑暗中,无声地对峙着。只是罗飞羽在暗处,郑泷在明处,他还不知道案牍库里,到底有没有人,又到底是谁。
这个东厂的掌班太监,只是察觉到异常而已。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在黑暗和寂静中,显得特别清晰。郑泷张开嘴,吹出一口气,在他身前,火星飞溅,映亮了他的整张脸。
他右手拎着一根细细的铁链子,吊着一颗拳头大的圆球,四壁镂空,火星就是郑泷从这个镂空圆球里吹出来的。
这颗镂空圆球,里面盛放着的,原来是火绒!郑泷张嘴一吹,里面的火绒点燃,犹如一只小灯笼。
“什么人!出来!”郑泷提着镂空圆球,尖着嗓子,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