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 擒获
这一刀劈出,罗飞羽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绣春刀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施展镔铁长枪时,镔铁长枪就是兵器,很明显的感觉。虽然也能感受到人与兵器合二为一,但兵器还是兵器。
现在的感觉,却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绣春刀不再是刀,而是他的身体的一部分,就跟拳头手掌一样,不是血肉相连一样的连为一体,而是通过真气连为一体。
如此变化,在窟哥惊恐的双眼中所见,却又大不一样。
他抬着头,心中惊恐,飞身后退,却如同乌龟拼命想要快跑,却怎么也跑不动那样。空中劈砍下来的长刀,透出一道无色无形的波动,十分明显。
刀气!窟哥心里大骇,喉头发紧。
砰!
窟哥身躯一顿。
他在往后飞退,差不多是足不点地,全副心神都放在罗飞羽的长刀上,一个不留神,直接撞上身后的部属。
这一下,让他魂飞魄散,叫苦不迭。
被他撞上的部属惨叫着,往外抛飞。可是窟哥的后退速度,本来就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只脚,此时就更是受到阻挡,大幅拖慢。
说时迟,那时快。罗飞羽如老鹰扑兔,绣春刀吞吐着无形无质的刀气,闪电般劈下。
窟哥急中生智,双手左右一探,抓起两名手下,振臂一抛。
两个倒霉蛋飞身而起,挡上劈下来的刀光。
与此同时,窟哥往地上一滚,姿势十分难看,却借着这么一时的阻碍,逃过被绣春刀开膛破肚的下场。
两声惨叫戛然而止。
被抛起来的两人带着一蓬血雨,然落地。
罗飞羽双脚在地上一点,整个人飘然而起,追着打滚的窟哥杀去。
跃上车顶的契丹贼寇,一个个悍不畏死,嗷嗷叫着,举刀朝罗飞羽杀来。
刀光如匹练,在人群中闪耀。罗飞羽展开身法,每每间不容发,从人缝中穿过,始终追着窟哥不放。
所到之处,中刀的契丹贼寇惨叫着,往外扑倒。
窟哥此时已经丧失所有斗志,在地上打滚,拼命想要逃离罗飞羽刀光的笼罩。
一路上,蜂拥而上的契丹贼寇,悍不畏死地扑上来。罗飞羽身形滴溜溜一转,刀光倾泻而出,杀出一片空挡,整个人拔地而起,如大鹏展翅,在空中斜掠而上,自众人头顶上掠过,紧追着在地上翻滚的窟哥而去。
窟哥身下一空,从车顶上掉落下去。
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窟哥心中一惊,旋即大喜。可就在这时,两道人影从空中飞过,然后他就看到罗飞羽从车顶上跃下,紧追不舍。
窟哥心里叫苦,手一伸,抱住临近战马的脖子,也不敢翻身上马,就这么攀在战马一侧,伸脚一踢马股。
战马吃疼,长声嘶鸣,撒开四蹄往前奔去。
长街里,已是一片混乱。
骑在战马上的契丹贼寇,在一**的箭雨面前,中箭落地,溃不成军。无主战马四处乱窜,不住嘶鸣。那些还没有中箭的契丹贼寇,则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没个方向,惶惶然不知往哪里突围。
窟哥即使藏身在战马身上,此时想逃,也没有那么容易。长街上,到处都是战马,虽说没到挤挤攘攘的程度,但也奔跑不起来。
空中一黑,罗飞羽如大鹏展翅,从天而降,落在马背上,绣春刀顺势往下一捅。危急关头,窟哥再一次神一般地操作,松开手,落地一滚,再次避过被一刀穿插而过的命运。
他还没爬起身来,罗飞羽就跃下马背,身形一晃,倏然上前。
窟哥吓得魂飞魄散,从地上跳跃而起,双拳从左右轰出。
他这是孤注一掷,最后一博。
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右手手腕一紧,旋即一麻,紧接着一道真气循着经脉攻入,整条手臂就酸麻无力,失去控制。
眼前一花,刀光一闪,脖子上一阵冰凉。
窟哥一下子就停止所有动作,石化了一样。
“嗯,很好,看来这个你也看得懂!”罗飞羽讥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罗飞羽就转头喊道:“窟哥已在我手中,停止放箭!”
说完,罗飞羽转头看着窟哥。窟哥会意,也梗着脖子大喊一句,幸存的契丹贼寇,也都如释重负一般,停了下来。
长街两边,涌出人来,开始清理战场。
罗飞羽收起绣春刀,转身就走。窟哥愣在那里,不知什么用意。然后看到罗飞羽走出几步,停下来,转过头看着他,他当即明白过来,硬着头皮,迈步跟上罗飞羽。
彭城太守府大堂,罗飞羽高坐在主座上,窟哥站在堂中,心中忐忑不安。
自始至终,罗飞羽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他带到这里来,也不让他坐下。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窟哥虽然心里着急,却也知道不能表现出来。
门外进来两人,其中一个,窟哥认了出来,该当就是彭梁会留在彭城的那个洛其飞。
两人面露喜色,陈宇禀道:“禀总管,此役大获全胜。杀死契丹贼寇两百四十一人,杀伤两百三十八人,俘获一百二十一人,完好战马四百九十八匹,受伤战马八十五匹。我方战死八人,伤三十六人。”
这个战果,可谓是极为辉煌。
罗飞羽说道:“受伤的人和战马尽全力救治。找个能懂契丹话和汉话的人来,我要跟他好好聊聊。”
陈宇答应一声,正欲转身离去,洛其飞禀道:“总管,属下略懂契丹话。”
“好。”罗飞羽说道,“问问他,是想死,还是想活?”
陈宇走出几步,听到罗飞羽这个问题,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想,都知道答案。
洛其飞转译给窟哥,窟哥不假思索,叽里呱啦说了一句,洛其飞转道:“想活。”
“很好,他是个聪明人,”罗飞羽说道,“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有洛其飞在中间转译,罗飞羽与窟哥之间,也就实现了正常交流。
没有费什么劲,窟哥就毫无保留地接收了罗飞羽给他的选择。看起来是选择,其实一方面是窟哥根本就没得选,另一方面,也是罗飞羽给他的选择,比他预料的要优越很多。
等到陈宇办完事回来,窟哥已经成为座上宾,隔着洛其飞,与罗飞羽谈笑风生。
陈宇很好奇地问道:“总管是用什么法子,把这个契丹蛮子收服得如此服服帖帖的?”
274 祸心
窟哥瞅瞅陈宇,一脸的茫然。
罗飞羽哈哈大笑道:“塞外草原环境恶劣,生存不易。契丹人也好,突厥人也好,都是强者为尊,适者生存,没有什么繁文琐节,不讲究什么气节。我给他的选择很简单,不想死,就为我干活,听我的话。不然的话,哪怕他躲在“武尊”毕玄的卵子下,我都会把他揪出来,一刀砍掉脑袋。”
陈宇愕然,洛其飞则是微笑。
窟哥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洛其飞转述道:“他说毕玄是突厥人的武尊,欺压契丹人。他说总管才是契丹人的武尊。总管,这个契丹蛮子不简单,这么快就学会了……”
洛其飞心直口快,可也意识到说出“拍马屁”三个字不妥,可一时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替代,一下子愣在那里,十分尴尬。
罗飞羽哈哈大笑道:“学会了拍马屁是吧。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至理名言。在我麾下,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我要是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也就不会放心把江都交给李大将军和红拂女,更不会把下邳交给秦叔宝。你们三个刚加入我的麾下,慢慢就会体会到这一点。”
“是,总管英明!”陈宇和洛其飞躬身答道。
窟哥听不懂,但不妨碍他有样学样,对着罗飞羽躬身施礼。
罗飞羽站起身来,招呼三人道:“走,我们去看看这些契丹蛮子,有些人可以留下来养马,剩下的跟着窟哥带着粮草物资回去,为我输送战马。”
大隋境外,突厥占据大草原,势力最为强盛。东北则为契丹、室韦、、高句丽等族所据。
窟哥乃是契丹酋首摩会的长子,虽然算不上是契丹之王的继承人,却也算得上是一位部族王子,地位不低。
当然他的野心也不小,不然,他如何会带着这么一批精锐骑士,深入中原来浑水摸鱼。
有地位,有野心,这对罗飞羽来说,就是最为理想的收服对象,当然不容错过。
无论是被俘还是受伤的契丹贼寇,当看到自个儿的首领窟哥跟在罗飞羽身后,毕恭毕敬时,无不愕然。但是等到窟哥宣布罗飞羽要他们做的事情,他们无不面露喜色,欢呼不已。
正如罗飞羽所说,草原环境恶劣,生存不易。契丹所在的东北,各族之间相互依存,却又相互攻伐。能够得到中原一方势力的支持,用粮草、药品、物资交换战马和皮毛,对契丹整族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不过罗飞羽当然不会认为这样,就彻底收服了窟哥。他仍然是有所保留的,也是在一步步观察窟哥的表现。
……
一个简单的瓮中捉鳖之计,就挫败窟哥想在中原搅风搅雨的野心。
第二天,罗飞羽得到洛其飞禀报,有一队人马从梁郡方向而来。领头的,是彭梁会三当家任媚媚。
罗飞羽就在彭城太守府等着,让洛其飞派人去候着,把任媚媚一行带过来。
可是等来的,却是任媚媚一行停在城外,要洛其飞去见她的消息。
“总管,属下这就出城,带她们进来。”洛其飞主动请命。
罗飞羽沉吟道:“现在作主的,已经不是任媚媚,而是另有其人。她们停在城外,显是已经起了疑心。备马,带齐人手,我亲自去会会她们。”
一声令下,罗飞羽在陈宇和洛其飞的左右陪同下,纵马疾驰出城。
烟尘滚滚而起,罗飞羽在任媚媚一群人数十步外勒马而立。
“是你!”任媚媚惊呼一声。
罗飞羽笑道:““艳娘子”这认人的功夫,着实令人不解啊。沈军师,别来无恙啊,你怎么藏藏掖掖的,混在“艳娘子”的随从中,也不怕丢了脸面?”
“罗总管!”沈落雁俏脸生寒,冷冷地说道,“你倒是手脚麻利得很。”
“不敢,多谢沈军师夸奖!”罗飞羽哈哈大笑道,“没有沈军师和密公的筹谋,遣人杀了聂大当家的,我也不能进入彭城。诸位远道而来,何不入城歇歇?”
任媚媚紧盯着罗飞羽,脸上表情精彩纷呈。沈落雁冷哼一声,冷冷地答道:“不必了!落雁这次来,是要助任三当家的拿回彭城。”
罗飞羽哈哈大笑道:“沈军师这话,真是当大家都是三岁小儿么?你和李密胁迫寇仲徐子陵两人刺杀彭梁会大当家聂敬之时,彭梁会就已名存实亡。没有了彭梁会,何来的三当家?至于彭城,自然是先到先得。沈军师莫非真个儿想要?”
沈落雁双眼生寒,瞪着罗飞羽。任媚媚在她身边,却一声也不敢吭,老老实实得很。
眼见着只要沈落雁一句话,立马就是两边对阵厮杀的结局。沈落雁深吸一口气,淡然说道:“罗总管言重了。彭梁会二当家三当家都还在主持帮中大局,大当家之死,的确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所刺杀,却与密公无关。”
“嗯,好一个与李密无关。”罗飞羽晒然道,“沈军师把这事一股脑儿揽到自己的肩上,可不是明智之举啊。他们两个屡屡从各方势力的追捕中逃脱,实为极为棘手的人物。沈军师如此做,是为自己招惹上了两个将来的生死大敌。”
沈落雁淡然一笑,她这般控制自己情绪变化的本事,可着实不简单。她瞥了罗飞羽一眼,说道:“任三当家的已经安全回到彭城,落雁也就放心了。至于总管与任三当家的之间如何相处,请恕落雁不便妄自猜测。”
话音刚落,她就拨马转身就走。跟随着她的人,占了一大半,只留下任媚媚及寥寥几个随从,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任媚媚脸上的神情,就十分无奈,也十分楚楚可怜。
罗飞羽哈哈笑道:“沈军师请留步!”
沈落雁转身问道:“罗总管有何吩咐?”
罗飞羽说道:“沈军师既然想留下“艳娘子”,那就把控制她的解药一并留下。不然的话,要么你带她一起回到梁郡,要么你也跟着一起留下来。”
簇拥着沈落雁的护卫随从个个怒气冲冲,尤其是护卫在沈落雁身后的四人,一个壮汉,一个矮子,一个儒服中年男子,还有一名丑妇,更是怒不可遏地盯着罗飞羽。只要沈落雁一声令下,她们就会冲上来,大打出手。
罗飞羽却没事人似的,在马背上轻描淡写地说道:“沈军师的每一步,都包藏祸心,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三条路,沈军师选一个吧。”
沈落雁冷冷地看着罗飞羽,突然没来头地问道:“窟哥呢?他在哪里?”
275 胁迫
面对沈落雁的这个问题,罗飞羽笑而不答,显得很是神秘莫测。
沈落雁瞅着罗飞羽,看了一会儿,淡然说道:“既然罗总管不欢迎任三当家的留在彭城,那何去何从,任三当家的自行决定就是了。”
罗飞羽眉头微皱。沈落雁这个人,的确是不简单。每一句话,都是避重就轻,不会落人口实。
现在她看起来很大度,让“艳娘子”任媚媚自行决定去留,也就回避了罗飞羽给她的三条路可选这个问题,还回避了解药之说。
在她看来,“艳娘子”任媚媚没有任何可选的余地,只有跟着她回到梁郡这么一条路。
任媚媚脸上神色变幻,沉吟良久,方才抬起头来,对着沈落雁说道:“沈军师既然如此大度,何不把解药一并交给我,再让我自行决定?”
沈落雁甚是震惊,显是没想到“艳娘子”任媚媚在这个时候突然奋起反抗。
“大胆!”沈落雁身后,窜出一条人影,落在任媚媚身前,凌空甩出一巴掌。
任媚媚在马背上,竭力想要躲闪,可是动作缓慢无力。
啪!
巴掌重重地落在任媚媚脸上,右侧脸颊立时红肿起来,肿得老高。
任媚媚虽然脸上带着愤怒,说话也含糊不清,气势却不减,说道:“沈军师先把解药给我,你再想跟我动手,我会奉陪到底的。”
“你……”出手的矮子怒不可遏,怒喝一声。
话音刚起,罗飞羽就已策马缓缓而出,其他人都没动,可是这个架势,却带着一股凛然威势。
沈落雁脸色凝重,她身后的三人,也是脸色一变,齐齐看着沈落雁,等着她发话。
那个打了任媚媚一巴掌的矮子,站在任媚媚的身后马背上,看着罗飞羽。
局势一再生变,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谁也没有料到。
罗飞羽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你是准备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动手?”
“你……是个什么东西!”矮子面目扭曲,怒道。
话音未落,他就脸色大变,感受到从罗飞羽身上席卷而来的杀气,大惊之下,不假思索地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任媚媚胯下战马悲鸣一声,后腿往下一歪,一屁股坐地,可见这个矮子双脚一蹬之力,十分惊人。
在他腾空而起的同时,罗飞羽则如一树叶,同样是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战马却毫无所察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矮子小心!”沈落雁身后,三人不约而同齐声高呼。儒服中年男子和壮汉更是抢身上前来救援。
罗飞羽后发先至,身形斜冲而上,追上矮子的身形。只见得刀光一闪,一声惨叫响起,矮子身形如断线的风筝,在空中跌落下来。
落地之后,他还勉励能双脚着地,只是蹬蹬蹬连连后退,如同喝醉了酒似的。
他的双手捂着脖子,面露惊骇之色。
罗飞羽却倒飞回来,正正落在马背上,绣春刀都像是没有拔出来过一样,只是冷冷都看着沈落雁,冷冷地说道:“在荥阳时,我就说过,李密麾下,尽是些骄兵狂将。你们挟裹着李密,往火坑里跳。在荥阳吃了这么大个教训,竟然还没有丝毫的收敛。沈军师,你真该好好约束下你的这些个手下。”
话音刚落,矮子就猛然脸色煞白,捂着脖子的手,鲜血淋漓,踉跄几步,扑通一声往后仰倒。
儒服中年男子和壮汉在奔出几步后,不约而同停下,此时盯着罗飞羽,满脸怒容,却又不敢造次。
能够在空中身形交错,一个照面之间,就杀了矮子,还让他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招式!这样的存在,不是他们两个能够招惹得起的。
此刻上前,也只是平白送死而已。
受到罗飞羽这一刀的震骇,两人连上前去扶起矮子,都不敢挪动脚步。
沈落雁脸色凝重,问道:“罗总管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罗飞羽反问道,“沈落雁你莫非心里不清楚?”
这一次,他是直呼沈落雁之名,而不是沈军师。
护卫着沈落雁的人不少,可是主力却是这四个人。现在罗飞羽一出手,就直接干掉了一个,余下三人无不脸色一变,全神戒备。
他们是担心罗飞羽悍然出手,那可就难办。在罗飞羽出手前,他们四个信心满满,能够护得住沈落雁。但是现在,他们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自信全无。
至于罗飞羽的那番话,丝毫没有人听到心里头去。
沈落雁翻身下马,来到伏尸在地的矮子跟前,伸手扶起他,往回走。
罗飞羽森然道:“留下解药!沈落雁,同样的话,我不希望说第二遍!”
沈落雁站定,伸手掏出一个小锦盒,头也不回,抛给“艳娘子”任媚媚。
其他人赶紧上前来,扶过矮子。沈落雁翻身上马,对罗飞羽说道:“今日之事,落雁会如实禀报密公,望罗总管海谅!”
罗飞羽说道:“你也别忘了转述我的话,在荥阳时,他试图杀我,我回敬他让他在瓦岗军内无处立身,这算是扯平了。今后的事,今后再说。他想要一个敌人,那他就会得到一个敌人。他想要一个朋友,那他就会得到一个朋友。”
“是,落雁一定一字不差转禀密公。”沈落雁拱手答道。
一行人快马加鞭,迅速远去。
罗飞羽转向“艳娘子”任媚媚,问道:“恭喜任三当家摆脱沈落雁的控制,可是有何打算?”
任媚媚拱手道:“多谢总管当日拦路示警,可惜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致有今日之辱。我已经想好了,会去巴陵。”
“巴陵?”罗飞羽眉头一皱,“香家?”
任媚媚答道:“不是香家。我跟箫大姐有些交情,去投奔她该当没有什么问题。”
罗飞羽点点头,不再说话。人各有志,各有各的选择。这个箫大姐,该当就是巴陵帮萧铣的大妹妹,罗飞羽虽然没有见过她,却听说过她,外号“骚娘子”,骚媚入骨,与任媚媚这个“艳娘子”倒是极为般配。
在罗飞羽沉吟不语时,任媚媚接着说道:“彭梁会已经不复存在,跟着我的这些老兄弟,都是彭城本地人士,也一直忠心耿耿,踏实肯干。总管正是用人之际,如不嫌弃,他们也能为总管鞍前马后出力。咦,怎么没看到陈家风?他没有来吗?”
罗飞羽淡然应道:“陈家风对我不敬,已经被我杀了。”
任媚媚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总管要是没杀他,我这次也会力劝总管杀掉他。”
276 人手
罗飞羽一愣,问道:“怎么回事?这个陈家风,已经投靠沈落雁了?”
“正是!”任媚媚点头答道,“我在动身之前,其飞力劝探清楚梁郡情况再做打算,陈家风则力劝我立即赶往梁郡主持大局。沈落雁话里话外,也透露此点。这个陈家风,的确是已经投靠沈落雁。”
这个消息,对罗飞羽来说,虽说算不上是个多重大的事,不过从任媚媚口中说出来,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说出来,还是对他稳定彭梁会这帮部属大有裨益。
任媚媚去意已决,罗飞羽也不会强留她留在彭城。众人入城,任媚媚遣散跟着她的随从。罗飞羽把他们交给洛其飞去安顿,无需操心。
只是待了一夜,次日一早,任媚媚就收拾好自己的家当,乘船而下,离开彭城。
罗飞羽此时还走不开,他在等着秦叔宝率大军的到来。
到了第三天,水路两路大军,浩浩荡荡地抵达彭城。罗飞羽亲自出城迎接。只见到一队精骑纵马疾驰而来,在罗飞羽跟前数十步处,就停了下来,为首的秦叔宝全身披挂,翻身下马,大步来到罗飞羽马前,郑重其事地依军礼道:“属下秦叔宝,见过总管大人!”
罗飞羽哈哈大笑着,上前伸手拉起他,说道:“你要是早两天赶到,说不定还可以抓住沈落雁这个婆娘。”
“总管放心,秦某总有一天要抓住沈落雁这个婆娘的!”秦叔宝信誓旦旦地说道。
即使是领军大将,秦叔宝说到沈落雁,还是愤愤不平。罗飞羽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急,李密想要守住梁郡,恐怕只能让沈落雁驻守在这里,你有的是机会。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下彭城的几员大将,他们会协助你守好彭城。”
话音未落,秦叔宝就凑到罗飞羽耳边,低声说道:“云帮主在船上,她得主持下邳大局,不好公开露面。”
罗飞羽双眉一掀,说道:“不早说!嗯,如今也只有让她先等等,我把彭城交给你,也就可以随船南下。”
秦叔宝会意,伸手招来马后跟着的随从护卫,上前来,吩咐一句,随从立即打马飞奔而去。
回到太守府,见过彭城的主要人物,留下来的,最终也就是罗飞羽,秦叔宝,陈宇,洛其飞。对着桌面上摊开的图,秦叔宝有些担忧地说道:“总管这势力扩张得太快了些,人手有些不够啊。”
陈宇和洛其飞都在看着秦叔宝,有些不解。罗飞羽点头道:“李靖坐镇江都,左孝友据守丹阳,白起据守晋陵,都是重守。彭城,下邳,则是主攻的方向。下邳暂时只能让云帮主代劳,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秦叔宝抬头支吾着,有些不好说出口的样子。罗飞羽说道:“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认为没问题的人选,我就敢用,怕什么。”
“是,”秦叔宝答道,“属下率军前来彭城,留守下邳城的,就是属下的好友,姓程,名咬金,字知节,带兵打仗是把好手,就是为人粗鄙不堪,性情豪爽。”
罗飞羽笑道:“什么粗鄙不堪,不就是爱逛窑子吗,还要说得这么文绉绉的。行,下邳军务就交给他,云帮主在宿豫居中江北江南诸事,以情报收集为主,不介入你和程咬金的军务。”
秦叔宝喜形于色,拱手道:“多谢总管器重。知节就是爱逛窑子的大老粗,说他粗鄙不堪,也没辱没他。”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罗飞羽指着图,说道:“下邳,彭城,都是三面受敌,我给你们的要求,就是一句话,厉兵秣马,静待良机!短期内不需要主动出击,但如果有人胆敢来犯,一定要狠狠地打出他们的卵蛋来!”
秦叔宝双眼一亮,连声答应下来。
罗飞羽搓着双手,接着说道:“现在大家比拼的,就是看谁能沉得住气。沉不住气的人,反而会死得最快。真正的情势突变,还在后头。我的目标,是东都!至于现在么,我得返回江都一趟,如办事能顺利,江淮军将会主动西进,这样我们就能腾出更多的兵力来北上。”
“西进?竟陵?”秦叔宝双眼一缩,一下子就盯着历阳西北的竟陵,惊呼一声。
罗飞羽点头道:“正是竟陵!江淮军与铁骑会联合,意图打通竟陵、襄阳这条北上的通道。我现在就是要去给杜叔添把火,让他放心西进。”
秦叔宝盯着图沉思良久,方才抬起头来说道:“如若能去掉江淮军这个威胁,可以先解决掉东边的东海郡李子通,以绝后患。如若能在此之前,先解决掉淮北诸郡,那就稳操胜券了。”
淮北诸郡,首当其冲的,就是谯郡。谯郡与梁郡和彭城毗邻,有控制着通济渠的一段,对李密和罗飞羽来说,都是志在必得的战略要地。
宇文化及弑杀昏君杨广之后,大隋也就宣告名存实亡。谯郡在内的淮北诸郡,汝阴郡,淮阳郡,汝南郡,淮安郡,乃至于颍川郡和襄城郡,都是由当地势力与驻军大将主事。这些人没有对外扩张争霸天下的野心和实力,但是却可以在这个时候,拥兵自重,冷眼旁观,待价而沽。
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这些人是不会贸然下注的。
罗飞羽把这个意思一说,秦叔宝当然也能理解。不过他作为大隋的旧将,与这些临近州郡的拥兵大将有些交情,故而由他去跟这些人保持交往,就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商量完诸多事项细节,罗飞羽就连夜出城,来到码头,悄然登上其中一艘大船。
没有人互送,也没有带随从,他的行程也就除了几个有限的心腹之外,没有人知道。
最上层的船舱,罗飞羽推开门进去,正好对上云玉真转头看过来。
云玉真笑意盈盈,脸上却带着几分愁云。待罗飞羽关上船舱门,云玉真低声说道:“总管,你可总算回来了!江都出事了。”
“出事?”罗飞羽大吃一惊,眉头紧皱。
云玉真低声说道:“是。我也是昨天刚刚收到的急报,李大将军遇刺,身受重伤,只是为了稳定局势,这个消息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晓。”
罗飞羽脸色一沉,说道:“立即开船,全速赶返江都,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277 圣手
大船从彭城连夜启程,顺水而下,只在下邳城稍作停留,罗飞羽只来得及与程咬金匆匆见上一面,就日夜兼程,赶回江都。
入城时,夜已深,江都城内,戒备明显加强了许多,可谓是严阵以待。
罗飞羽没有回到总管府,而是直接来到李靖的宅邸,连开门的管家都跟不上他的步伐,来不及先一步进去禀报。
还没进入后堂,许是听到外面的喧闹,红拂女带着怒容从里面走出来,一抬头,就正好看到罗飞羽和云玉真,不由得一下子愣在那里。
罗飞羽模样变化颇大,又是夜间,看得不太清楚。但是云玉真她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李大哥呢?在那里?”罗飞羽直接了当地问道。
红拂女双眼眼圈一红,语带哽咽:“总管……”
“总管?”里间抢出一人,膀大腰圆,正是虬髯客。他看到罗飞羽匆匆走来,转头对红拂女说道:“三妹可以放心了,总管可是疗伤圣手!二弟伤势虽然不轻,有总管出手,必定会手到擒来!”
这番话,可就带着点盲目的推崇。红拂女无暇顾及其他,与虬髯客一起,带着罗飞羽,直入卧房。
李靖躺在床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忽轻忽重,脸上带着痛苦之色。他听到说话声,睁开眼,动动手,想要爬起身来。
罗飞羽身形一晃,伸手按住他,沉声说道:“躺着!别动!我先看看你的伤势,再看如何疗伤。”
话音未落,他伸手搭在李靖的手腕上,输入三道真气,钻进李靖手腕的经脉中。
红拂女和虬髯客眼睛都不眨,紧盯着罗飞羽的脸,希望从他脸上看到些端倪出来。
他们没有注意到,素素轻手轻脚地端来锦墩,云玉真看到,立即上前,帮搭一把手,把锦墩送到罗飞羽身后。
素素双眼通红,脸色有些憔悴,看样子也甚是担忧,又没有睡好,愁容满面。
过了好一会儿,罗飞羽长吁一口气,微微一笑,对众人说道:“伤李大哥的人,真气颇有些怪异,虚虚荡荡的,似有若无。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把握可以疗伤。给我准备一套金针,放在沸水中煮一刻钟,我即可开始金针疗伤。”
话音刚落,红拂女就身形一晃,亲自去准备去了。
虬髯客和云玉真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罗飞羽转头看到素素,笑道:“素素姑娘也在这里,我在梁郡时,看到过寇仲和徐子陵两个,他们……”
“他们……怎么了?”素素眼圈一红,眼泪都快要盈眶而出。
罗飞羽连声说道:“他们两个没事。他们被李密和沈落雁胁迫,潜入梁郡,刺杀彭梁会大当家聂敬,然后被沈落雁率人围捕追杀。还好我发现得及时,暗地里出手,杀了几个人,助他们两个逃脱追捕陷阱。只是不知道他们逃到哪里去了。”
素素一下子就泪眼涟涟,说不出话来。虬髯客在她身边,想要劝慰,却又缩手缩脚,不敢动手动嘴的样子,着实让罗飞羽为他着急。
还是云玉真会哄人些,在素素姑娘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素素姑娘也就很快平静下来。
好在红拂女很快就折返回来。罗飞羽也准备为李靖疗伤,劝道:“我现在要为李大哥疗伤,你们都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喊你们就是。”
虬髯客和云玉真陪着素素姑娘走了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罗飞羽和红拂女。
在罗飞羽准备疗伤金针时,红拂女很是有些担忧,问道:“总管,靖哥的伤势,真的……”
罗飞羽笑道:“张大哥说我是疗伤圣手,可不是空穴来风。在荥阳时,就是我帮他驱毒,这样他才有机会救出素素姑娘。”
“嗯,大哥跟我们说起过这事。”
罗飞羽接着说道,“我在洛阳时,又治好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独孤盛,伤势比起李大哥那可就严重多了。放心,我有把握的。扶他坐起来,脱掉上衣。”
红拂女一一照办,罗飞羽则手拈金针,双手如蝴蝶穿飞,动作娴熟,只是不一会儿工夫,就在李靖前胸后背扎满金针,只露出一点针尾在肌肤外。
随后他让红拂女双手搭在李靖后背,缓缓运气,护住李靖的心脉。这是稳妥起见,罗飞羽还摸不清楚刺客的真气功法,故而先做好周全的准备,再着手疗伤。
他仍旧是伸出手掌,搭在李靖的天灵盖上,一道真气缓缓注入,疗伤手法,与为独孤盛疗伤一模一样。
只是伤到李靖的人功法非常独特,饶是罗飞羽的“长生诀”真气天下无双,他也先察觉到李靖体内经脉中虚虚荡荡的,似乎一夜之间功力尽失。而后细细查探,才探寻到这种真气的异常之处。
那就是“空”,也可以说是“虚”!
这不是说这种真气是不存在的东西,而是其特性是“空”和“虚”。只要是真气,就不是虚无缥缈的,而只是特性不同罢了。
如何祛除这种独特的真气,罗飞羽现在还没有头绪,不过他坚信在“长生气”面前,这种真气再独特,如同隐身了一样,也一定会显露出原形来的。
果然,在真气缓缓注入时,罗飞羽立刻就敏锐地发现,李靖经脉中不再是虚虚荡荡的,而是多了些东西。
尽管仍然是“空空荡荡”的样子,但是却有一股异常的真气,在消蚀着罗飞羽注入的长生气。
几经摸索调整,罗飞羽心里大有把握,撤回手掌,对红拂女说道:“可以收功了。”
红拂女收回手掌,长吁一口气。这么长时间的运功,红拂女脸上显出几分疲态来。
罗飞羽说道:“我已有八成把握,这道真气十分独特,你就在一边静坐歇息,剩下地交给我即是。”
红拂女放下心来,静坐一旁。
既然罗飞羽如此有把握,那当然不是说大话,而是真的有把握。
罗飞羽这一次,双手抵上李靖的后背,深吸一口气,一股炙热的真气透体而入。只是片刻工夫,李靖就全身冒汗,头顶却寒气升腾,形成一道白色雾气。
就连整个房间里,也寒气逼人。
这正是罗飞羽查探出来的。这股真气特性是“空”和“虚”,但是却至寒至阴,却一点寒气都不显现出来。只有在罗飞羽这般至阳真气的逼迫下,才蒸腾而出,显出原形来。
宇文化及的玄冰劲,看起来是至寒,其实却是阳极生寒。这道真气看起来虚虚荡荡的,却实际上是至寒至阴。
找对了路,对症下药就是。约莫一个时辰,罗飞羽收回双手,静坐调息。
278 天刀
罗飞羽睁开双眼时,李靖还在那里静坐。
不过他的脸色已经红润许多,能够行功运气,就足以说明罗飞羽的疗伤大有成效。
红拂女双目,看着罗飞羽,惊喜地小声说道:“总管果真是疗伤圣手!大哥和我对靖哥的伤势束手无策,到了总管手底,不过一个时辰,就手到伤愈!”
罗飞羽笑道:“我也是积累了经验,刚好在李大哥身上用得上。”
他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与红拂女走出房间,让李靖不受干扰,静坐调息。
一到外间,虬髯客和云玉真三人都还在,并没有去歇息。
一见到罗飞羽和红拂女出来,素素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虬髯客则面露微笑,云玉真则喜滋滋地说道:“看来总管为李大将军疗伤卓有成效。”
罗飞羽点头道:“是的。今日晚些时候,我再出手仔细查探一番,确认没有遗留隐患,即可放心了。”
众人再说上几句,窗外天色已微微泛亮,也就各自回去歇息。
罗飞羽与云玉真没有惊动其他人,回到总管府,见到尤雨晴之后,她才知道罗飞羽回来了。
……
罗飞羽的行踪,没有对外透露。
一连三天,罗飞羽都会在夜间到李靖的府邸,为他疗伤。其实打从第一天开始,李靖就可以静坐运功调息,行动恢复。只是大家都担心有隐患,所以才如此慎重。
这天夜里,罗飞羽收功起身,很确信地对在座的红拂女等人说道:“李大哥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没有任何问题。”
李靖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行礼,说道:“总管不宜再如此称呼……”
罗飞羽哈哈大笑道:“正式场合,我当然不会如此称呼,这只是私底下的场合,无需这么分得清清楚楚。关于刺客的事,可有什么进展?”
云玉真摇头答道:“进展有限,现在只知道是个女刺客,使用的武器似乎是飘带,施展出来的武功,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李靖沉吟道:“刺客出手,迥异于各门各派。一出手,如同营造出一个漩涡,把人吸进去。”
罗飞羽已经知道当日的情形,如若当时不是虬髯客张仲坚刚好在附近,迅速赶来,不然以李靖和红拂女两人联手,这个刺客就会得手。
虬髯客出手,三人联手抗敌,又有宋智和宋家年轻高手迅速赶来,刺客才在重创李靖后,迅速退却。
虬髯客和红拂女也都是如此感觉,两人也讲述当时的情形,只是兔起鹄飞的一会儿工夫,于两人所言,却都是前所未有的严峻时刻。
罗飞羽脸色凝重,沉吟片刻,说道:“我已经大概猜得到刺客的身份。看来江淮军不但与铁勒人勾结,还与魔门勾勾搭搭。”
“刺客是魔门的人?”红拂女沉声问道。
罗飞羽点头答道:“我有六七成把握。在洛阳时,我就得知代表白道和魔门的传人现世了。一个是慈航静斋,另外一个就是魔门两门六道之首的阴葵派传人。她们刺杀李大哥,图谋的该当是江都!城内可有什么异常之处?江淮军也许已经潜至江都附近。”
李靖拍案而起,杀气腾腾地说道:“我这就去布置,做好准备!”
罗飞羽摇头道:“你继续装重伤休养,召各大将入府,来暗中布置。城中诸事由玉真去出面。我们可以将计就计,示敌以弱,引蛇出洞,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杀个出其不意!”
李靖、红拂女和云玉真没有异议,虬髯客愣了片刻,摇头叹道:“我现在才对总管心服口服。如此也好,有总管在,我也就可以打消争霸天下的雄心了。”
“大哥,你……”红拂女蹙眉问道。
虬髯客哈哈笑道:“三妹放心,我当然不会现在就离开中土,怎么着也得等一等再说。”
“离开中土?”罗飞羽愕然问道。
虬髯客摆手道:“我的事不重要,总管忙完大事,再边喝酒边细说。”
“好!”罗飞羽答应道,“玉真赶紧去做准备,我去见见宋二叔。”
……
罗飞羽回到江都已有三天,却一直在总管府和李靖府邸之间来往,没有几个人知道罗飞羽已经回来。
不过他的行踪,恐怕瞒不过宋智,罗飞羽也没有准备瞒他。
宋家公馆,距离总管府和李靖府邸都不远。
此时又已入夜,街上没有白天那么多人,罗飞羽又是独自出行,没有带任何随从,轻车简从,十分不引人注意。
大门所在的街道,灯火通明,还停着不少马车,显是有访客尚未离开。
罗飞羽绕到后门,上前跟护卫说了一声。护卫二话不说,一边遣人前去禀报,同时迎着罗飞羽进门。
在后堂等了没一会儿,宋智就脚步匆匆地赶来,一见到罗飞羽,双眼一亮,赞道:“总管气宇轩昂,此次北行,获益匪浅啊!”
罗飞羽哈哈笑道:“智叔眼光了得,这都一眼看得出来。这次北方之行,的确获益良多,不虚此行。”
“李大将军伤势如何?”宋智带着罗飞羽往书房走,不经意问道。
罗飞羽答道:“已经治好了,出手的刺客,多半是魔门阴葵派的那位传人。真没想到,江淮军竟然与魔门勾搭上了。”
宋智一愣,问道:“总管如何这么肯定?”
“猜的。”罗飞羽坦率答道。
宋智轻叹一口气道:“总管猜得也太准了些。李大将军一遇刺,我就知道总管肯定会敢回来。这个事,的确是只有总管才能解决。请!”
到了书房门口,宋智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罗飞羽先进去。罗飞羽也不客气,踏步入内,只是他却发现宋智没有跟着进来,而是站在门口。
就在他发现的瞬间,双眼就看到书房里站的那个人。双手随意负在身后,挺拔如松,屹立如山,脸庞英俊不凡,额头宽广,两鬓斑白,不显丝毫的衰老之气,反倍添高门大阀的贵族气派。
他就这么看着罗飞羽,双眼如宝石般闪亮生辉,带着隐隐的笑意,却又在沉稳中带着几分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表情。
他就站在书房里,可是罗飞羽却要到踏足进来,在他看过来时,才看到他!
罗飞羽瞬间的失神过后,淡然一笑,躬身礼道:“晚辈罗飞羽,拜见阀主!”
来的正是宋阀阀主“天刀”宋缺。
“总管不肯到岭南去,宋某也就只好亲自跑一趟,也是顺便来看看江都的气象。”宋缺说道。
他的声音柔和,好听,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成名数十年的绝顶高手。
罗飞羽苦笑道:“阀主言重了。”
宋缺淡然自若道:“江都盛况,比之杨坚杨广治下,更加气象万千。只是眼下,总管须得过得了眼前的这一难关,才能说根基稳固,能有所作为。”
“阀主所说的,可是江淮军与魔门勾结,图谋江都一事?”罗飞羽问道。
宋缺双眉一掀,点点头道:“你倒是令我刮目相看。正是此事。我也是在接到加急急报后,才决定来江都一趟的。”
罗飞羽再次躬身道:“多谢阀主厚爱!这个事么,我已有六成把握,可让江淮军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279 谈心
听得罗飞羽如此自信,宋缺仰头哈哈大笑,说道:“总管如此自信,宋某倒是愿闻其详。”
罗飞羽说道:“李靖的伤势已经治愈,只是秘而不宣,以示敌以弱,引蛇出洞。江淮军和魔门勾结,图谋江都,无非是里应外合。我已经开始排查城内可疑之处,而江淮军想要潜到江都附近,只有有限的几处地方可以藏匿大军。既然我已经洞悉江淮军和魔门的图谋,此战就已然胜了一半。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六成把握,并无虚言。”
宋缺长叹一声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听说你在洛阳时,治愈了独孤盛的伤势?”
“是。”罗飞羽老老实实答道。
“宇文化及修习玄冰劲,已经达到大成境界,你是如何治好独孤盛的?”
罗飞羽说道:“玄冰劲另辟蹊径,至阳生寒,的确是一门奇功绝艺。独孤盛重伤之下,玄冰劲深入经脉穴窍,只能在金针激穴,尤楚红亲自出手护住独孤盛心脉的情况下,以阴柔真气缓缓祛除,竟十余日之功,也就治愈了。”
听得罗飞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宋缺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竟然能分辨得出来玄冰劲的境界?”
罗飞羽一愣,反问道:“玄冰劲的境界?”
宋缺像是看着一无所知的孩童那样,看着罗飞羽,解释道:“武学修炼,犹如看山看水,有不同境界之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只是第一重境界,修习到极致,也就是江湖上的普通高手而已。到了看山不是山的第二重境界,才是更进一步。”
罗飞羽恍若眼前打开一扇门,置身于一个全新的世界。只是这个世界,他已经触碰到,却不自知而已。
他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怪不得。玄冰劲至阳生寒,这就是第二重境界了。江湖上能达到这重境界,就是真正的高手了。那第三重境界,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宋缺点头道:“正是。宇文化及要是不沉溺于权力和犬色声马,再潜修个十年二十年,他也许能领悟到这层境界。”
罗飞羽默然沉思片刻,说道:“如此说来,这个女刺客的修为,已经到了第三重境界。”
宋缺问道:“为何如此说?”
罗飞羽答道:“李靖受伤,经脉穴窍虚虚荡荡,如同功力全失。我为他疗伤时,粗时以为是至阳真气所致,一试之下发现不对劲,再细细查探,方才醒悟过来,这是至阴至寒真气,修炼到至阴生阳,又再修炼到至阳之后,才生出来的变化。如此一来,就正好契合阀主所说的三重境界。”
这一次,宋缺看着罗飞羽,双眼眼神就很是有些复杂。一方面,罗飞羽就是个初学者那样,很多的武学基础常识都欠缺。可是他却又能分辨得出来真气的层次境界!
这两个如此矛盾的方面,在他身上结合得如此完美!让宋缺心里大感荒缪绝伦。
良久之后,宋缺才蔚然长叹一声,说道:“怪不得二弟三弟谈起你时,都有些感慨万千,不知如何说是好。”
话音刚落,他就语气一变,微笑着说道:“你用的刀,取名绣春?”
罗飞羽解下背上的绣春刀,恭敬递给宋缺,说道:“是。”
宋缺拔出刀,双眼一亮,赞道:“好刀!”
他仔细翻看,把刀递还给罗飞羽。罗飞羽接过绣春刀,问道:“刀法也如修为一样,有着三重境界之分?”
宋缺微笑着说道:“哪里有什么刀法?”
罗飞羽一愣,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长生诀》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刀法剑法掌法……”
“长生诀?!”宋缺肃然动容。
罗飞羽答道:“是。上次鲁叔问起时,我只说是依遗卷修炼。实则我修炼的,就是《长生诀》!”
宋缺仰头长叹,说道:“原来如此。只是江湖皆知,《长生诀》在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手中,且修习出一身不俗的武功来。”
罗飞羽答道:“我也无法确定他们两人手中的《长生诀》,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我修习的,的确是当年扬州石龙所拥有的那本《长生诀》。”
他简略叙述一遍当时的情形,从遇到扬州田文老师,到在石龙的草庐遭遇到宇文化及,然后返回扬州,在田文宅中见到石龙,最后带着石龙的尸体和《长生诀》出城,再回到石龙的草庐练功,大致讲述一遍。
唯一的可疑之处,就是在石龙的草庐,宇文化及出手,他为何没有死。他只是如实说晕死过去,然后醒过来,不做任何解释,反而显得毫无破绽。
他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何没有死在宇文化及的的手中,自然也就没有疑点。
罗飞羽说完,宋缺点头道:“这么一说,就合情合理得很。来,让我看看《长生诀》到底有何神妙之处!”
宋智的书房里,墙上挂着几把宝刀。宋缺随手取下一把,就这么随意地拿在手上,自然而然地就形如一座高山,巍然屹立。
罗飞羽站在那里,看着宋缺,完全不知从何处下手。看起来宋缺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是随意站在手里,随意地提着刀,可是罗飞羽找不到他的任何破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宋缺说道:“刀法剑法掌法拳法,有高有低,何止千种万种。可是这都只是表象。山形各异,或险峻,或雄奇,或平缓,或曲幽,水流缓急,深浅不同。可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山能称之为山,水能称之为水,不在于其山形水势,而是让山成为山水成为水的内在本质。”
“心法。”罗飞羽说道,“刀法剑法掌法拳法背后的本质,都是心法。”
宋缺点头道:“当你能理解到心法三重境界,乃至于超越三重境界,自然就能领悟到,武学之道,根本没有什么刀法。比如这一刀,是什么刀法?”
说这话的同时,宋缺随意踏前一步,随手一刀劈出,动作行云流水,无迹可寻。
可是罗飞羽却在这一动的瞬间,窥见到一线机会,反手拔刀,气机牵引之下,人刀一体,身法如游鱼,顺手一刀,迎了上去。
“好!”宋缺说了一声。
砰!
怦然大响,气劲交击,罗飞羽整个人倒飞出去,恰好从书房大门翻滚着,落在外面地上,滚了几圈,这才停下来。
他心中骇然,终于见识到绝顶高手的随意一击,到底有什么样的威力。
只是深吸一口气,罗飞羽就翻身坐起来,再次体会到当初修炼《长生诀》时的情形,头顶天灵穴和双脚脚板涌泉穴分别涌入冰凉和炙热气息,在气海处交汇,然后融入到全身经脉中。
不过一会儿工夫,他就睁开眼,从地上电射而去,窜进书房。
280 神意
书房里,宋缺“咦”了一声。紧接着,书房里再次然一声大响,罗飞羽再次翻滚着倒飞出来。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在翻滚落地,而是在空中就保持着平衡,双脚落地,蹬蹬蹬连退几步,这才站住。
只是一刀,他全身经脉里真气翻涌,无法站稳,无力再次出刀攻击。
他就站在这里,深吸一口气,冰凉和炙热气息疯狂般从天灵盖和脚板涌泉穴涌入,收拢体内四处翻涌的真气,调匀内息。
这一次,还是一会儿的工夫,罗飞羽就恢复过来,再次提刀窜了进去。
“咦?长生诀竟然如此神奇?”宋缺再次惊奇说道。
在宋缺面前,罗飞羽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破绽,不管他如何竭尽所能,如何展开身法,变换招数,宋缺就始终稳稳地站在那里,随手一刀劈来,就能让他不得不竭尽所能避开。不然,只要双刀交锋,他就会被宋缺一刀劈出门外。
可是这也只是暂时的,宋缺的刀法如蜘蛛丝,越缠越紧,留给罗飞羽腾挪的空间也就越来越小,最终他避无可避,只能一刀硬拼,然后又是然一声,连人带刀,翻滚倒飞。
罗飞羽在空中稳住身形,双脚落地,后退两步,就曲身站稳脚跟。
他距离书房大门只有半步之遥。
但他终究没有被宋缺一刀劈出门外。
“总管的确令宋某刮目相看!”宋缺双眼一亮,赞道,“能硬挡宋某三刀,却毫发无伤!”
罗飞羽深吸浅呼,调匀内息,方才开口说道:“阀主天刀,果然如天外飞仙,神妙莫测。”
宋缺长刀在手,人刀浑然一体,不动如巍巍山岳,巍然屹立。他双眼看向罗飞羽,一道无形却有如实质的刀气,以他为中心,如一堵墙一样迫来。
罗飞羽站在门口,并没有刻意运功去相抗,而是脑海中浮现出《长生诀》上的那幅站立图,双脚不丁不八,身子微曲,微微前后摇晃,如同狂风中的松树,在宋缺如涛如潮的刀气面前,怡然不惧。
宋缺双眼中异芒闪现,说道:“总管此举深得神意之妙,《长生诀》果真是神妙!”
罗飞羽忍不住问道:“神意?什么是神意?”
他一开口,就无法保持住刚才的境界,一瞬间,他就感受到宋缺的刀气如无数刀锋,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迫来。
一察觉到不对,他就自然而然地身形一晃,如游鱼一样,在如涛如潮的刀气中逆流而上,主动发起攻势。
他的身法,已经看不出多少碧落红尘的痕迹,手中绣春刀,变化无方,可就是找不到宋缺的破绽,攻势无法化作实招。
宋缺微微一笑,手中宝刀一扬。罗飞羽立即刀势一变,刀化长虹,直取宋缺手中的宝刀。
就像是飞蛾被灯火所诱,飞扑过去一般。
双刀交击,罗飞羽显出身形,再次在空中翻滚,然后落地,后退两步,站稳脚跟,回到刚才站立的距门口半步之处。
“神是心神,意是身意。”宋缺说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神凝始可意到,意到身随,才可言法,再从有法入无法之境,始可言懂用刀。”
罗飞羽凝神思索,立时恍然大悟。
刚才他在想起《长生诀》中的那幅站立图,就是晋入神意合一的境地。而后一开口说话,神意分离,立时就为宋缺刀气所袭。他自然而然地出刀抢攻,就是身意。
只是宋缺一个简单地动作,就诱得他出手,就是以神意合一对付神意分离,简直就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罗飞羽睁开双眼,动容道:“我明白了。神意合一,刀法天成,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而是一招一式,皆可因时因势而变,从有法入无法之境。”
在他说话时,身躯保持着微曲,前后微微晃动,没有什么规律,却浑然天成,自然而然。
宋缺赞道:“总管孺子可教也!”
话音刚落,宋缺踏前一步,刀气气势陡然一变,不再是如涛如潮,而是如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涌起的狂飙,冰寒彻骨,朝着罗飞羽席卷而来。
宋缺的宝刀破空而来,妙象纷呈,变化无穷,可偏偏每一个变化却又如直抒胸臆,把心意用刀写出来那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宝刀的每一个变化,都是针对罗飞羽的变化而生,偏偏还是如有神助,提前一步封死罗飞羽的所有变化后着。
如此可怕的刀法,让罗飞羽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取胜可能,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弃刀投降的念头。
头顶天灵穴和脚板涌泉穴,冰冷和炙热气息疯狂涌入,在气海处交汇,轰击着罗飞羽的心神,驱散刚刚泛起苗头的弃刀投降的念头。
他的双眼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身随意到,悍然迎了上去。
两刀交击,气劲交激。
罗飞羽蹬蹬蹬连连后退,可他不是直线后退,而是每一步都踏着某种玄妙的步伐,每退一步,宋缺这一刀的刀劲,就被化解一份。
饶是如此,罗飞羽还是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如游鱼挣脱束缚,恢复自由。
直到他再次回到距门口半步之处站立,宋缺宝刀刀锋遥指着他,都没有乘胜追击,仰天大笑道:“总管现在体会到什么是神意合一了?”
罗飞羽身躯微微前后摇摆,比之此前,更为适意自然,点头答道:“是,神意合一,超乎思想之外,出手之后,才想到该当这样出手。”
宋缺点头微笑道:“神意是心法与刻苦磨砺和实战经验的交融汇合,只有每招每式,举手投足,都神意交融,刀法方可随心所欲。看,这是第二刀!”
噗!
宋缺踏前一步,整座书房都似是摇晃一下,发出“噗”的一声响。
随着他的步伐,宝刀横削而出,没有任何花巧变化,却大巧若拙,化腐朽为神奇,封死罗飞羽所有可能的出手可能。
单凭刀法看,这一刀就跟初学者出的一刀十分形似,内里却完全不是同一个境界。
以至于以罗飞羽所思所想,无法展开身法,无法出刀。
不由自主地,他就想也没用想,踏前一步,一刀砍出,举刀格挡。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出手之后,罗飞羽才想到这个问题。
281 论法
罗飞羽是先有出击的的动作,接着才意识到这般举动,才是当前的唯一应对。
面对宋缺如此一刀,罗飞羽是在庞大的压力下,达到神意合一的境界。
铮!
双刀交锋,劲气交击。
罗飞羽蹬蹬蹬倒退数步,以玄妙的步伐,化解这一刀带来的劲力,再次回到刚开始站立的地方。
“这一刀,总管以为如何?”宋缺问道。
罗飞羽脱口而出道:“这一刀就是一刀,却寓所有的变化于不变化之中。我找不到破绽,没有应变之法,只有硬挡,或可有一线生机。”
“这就是神意合一带来的直觉!”宋缺说道,“高手相争,生死一线,战机瞬息万变。等你反应过来想明白了,战机已消逝无踪,何谈克敌制胜。故而没有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什么招数,战略战术,阴谋诡计,都是一无用处的,生死只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罗飞羽凝神沉思,瞬间就结合自身的经历,理解宋缺这番话。神意是长期的锤炼磨砺和心法的结合,于他就是使用绣春刀打下天下的二十余年的生死磨砺,与《长生诀》的融合。故而他虽然直至今日才知道神意是什么,却在生死决战中,不自觉地就踏进神意合一的境界。
所以他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之战中,克敌制胜,无往而不利。
这不是因为他运气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只是他一直不明白而已。
而现在,他在宋缺的教导下,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宋缺刀锋指地,直到罗飞羽抬起头来,才接着说道:“总管悟性惊人,一点就通。接下来的这一刀,一共九式,每式九种变化,乃是当年我刀法大成之后自创的一招,甚是自得。直到领悟到真正的刀法之后,我才醒悟到,当年是何等的坐井观天!”
罗飞羽肃然道:“那也只是阀主这样的惊才绝艳绝顶高手,才会有这样的感慨,其他人恐怕其一辈子,都无法仰望阀主当年这一招的高度。”
宋缺仰头哈哈大笑,宝刀一动,整个人立时就化作九道虚影,从不同的方向,朝罗飞羽扑来。
他这是举重若轻,身形灵动。罗飞羽则踏前一步,发出咚的一声响,长刀横扫,如有千钧之力,大有横扫千军的气势。与之相反,罗飞羽这是举轻若重。
一连串的双刀交击声,响成一片,如同一声。
短短的瞬间,罗飞羽就硬挡了宋缺九刀,完全没有任何换气回气的空隙。
九刀一过,宋缺手中的宝刀,犹如有灵性一般,再次弹卷回来,又是连续九刀,一刀接一刀,劈在同一个地方,劲气如一波叠加一波,浪浪奔涌,十分霸道。
罗飞羽脚下踏着玄妙的步伐,连退九步,才能化解掉袭来的劲道。
整个过程中,他完全连吸口气都做不到。全程屏住呼吸,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如同处于崩散的边缘。
接下来的九刀,则是快慢各异,忽轻忽重,令人难以捉摸。
罗飞羽体内经脉酸胀如鼓,真气疯狂奔涌,已经快要油尽灯枯。这种感觉,在他练成《长生诀》之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如同听到一声轰鸣,如同笼罩着他的一个透明罩子轰然崩裂,晋入到一个全新的境界。
头顶天灵穴,脚板涌泉穴,涌入冰凉和炙热气息。只是这一次,与刚练成《长生诀》时相反,头顶涌入的是炙热气息,双脚脚板涌入的,则是冰凉气息,十分神奇。
三股气息在气海处轰然交汇,如冷热融汇成甘霖,涌进已然油尽灯枯的经脉,立时如干涸的河道得到滋润,重又变得生机勃**来。
宋缺的攻势,连绵不绝,大有无穷无尽的架势。罗飞羽如破茧而出,重获新生一样,一刀接一刀,刀刀不让。
整个书房里,声响成一片,形如悠长的一声。
的一声大响,宋缺显出身形,提刀站在最先出手的地方,罗飞羽则恰好退回到门口半步之处,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绣春刀。
“总管可是明白了些什么?”宋缺柔和的声音响起。
罗飞羽随意挥着手中的绣春刀,答道:“我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感觉到这把绣春刀,就是我的身体的一部分。”
宋缺哈哈一笑,道:“总管所得,当不止如此这些。”
“是,”罗飞羽说道,“挡到阀主的二十七刀时,我本已差不多油尽灯枯。可是就在那一刻,我却如打破身周的透明罩子,接触到一个新的境界。接下来的五十四刀,我才能一一接下来,一刀不漏。”
宋缺叹口气道:“《长生诀》果真是千古奇书。很好,如此这趟江都之行,才算是不虚此行!”
他一边说,随手把宝刀挂回到墙上,拿起案桌上那把毫不起眼的长刀,刀鞘灰扑扑的,很是有些年头。
罗飞羽双眼一缩,福至心灵一般,问道:“这把刀,才是阀主争锋天下,从无对手的那把天刀?”
之所以这么说,他是从宋缺三重境界之说领悟到的。
宋缺拔刀在手,点点头道:“正是!宋某刀法大成时,已经凭此可以称雄江湖。可是游历数年,虽败敌无数,却也见识到绝顶高手,领悟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由此由有法晋入无法,方知江湖争雄好胜,实乃小孩儿过家家,绝顶高手是以不战止战,淡然在江湖之外。及至宋某领悟到有法而无法,无法而有法,天地人浑然合一,方才臻至绝顶高手的真正大家之境。”
罗飞羽眉头微蹙,喃喃道:“阀主所说,莫非是更高一层的第四重境界?”
宋缺点头道:“有法乃地界层次,无法则是天界层次,天地之间属人,只有有法中暗含无法,无法中暗含有法,天地人浑然合一,才是天地贯通,有法而无法,无法而有法。”
罗飞羽皱着眉头,对这番话似懂非懂,似是心里明白,但是却又没有真正的明白。
思索半响,罗飞羽还是摇头道:“我还是不太明白。有法就是遵循固有招数,无法就是妙手天成。有法而无法,无法而有法,又是如何才能达到?难道是说有法落于有迹,无法又会如何?”
282 痛快
罗飞羽在沉思。
宋缺看着手里的天刀,说道:“有法无法,得法而忘法。有法过于拘泥于一招一式,落于下乘。无法无意,则为散失。故而用刀最重刀意,最要紧在于有意无意之间。这个意境,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就像这一刀。”
天刀脱鞘而出,漫不经心的一样,劈了过来。
罗飞羽正在凝神思索,哪想得到宋缺说打就打,毫无征兆,就一刀砍来。
这一刀无始无终,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刀未到,刀势已笼罩住罗飞羽所有的退路,避无可避,让无可让,也没有进击的机会和路径。
陡然之间,罗飞羽就全身经脉如沸腾起来,踏步,拔刀,一气呵成。
所有的动作,他都是先做出反应,然后才意识到这样做最为有效。
铛!
两刀交击。
可是没有劲气碰撞,就如同两人只是用刀的初学者,刀对刀碰了一招而已。
可是罗飞羽感受到的,就完全不一样。
宋缺手里的天刀,如同生出强大的吸力。牢牢把绣春刀吸附在刀锋下。可是从天刀上,却又如有一座大山压下来,每时每刻,压力都在有增无减。
如此继续下去,不用多长时间,罗飞羽就会被这股压力给压垮。
全身真气疯狂奔涌,带来力量,抵御着这股庞大的压力。宋缺则很是轻松自在,状若天神,左手刀鞘,右手天刀,看着罗飞羽在竭力抵抗,说道:“你可知为何未能从我这一刀之下脱开?”
罗飞羽深吸一口气,答道:“阀主这一刀毫无预兆,我出招只能全力以赴。”
宋缺微微一笑道:“出招不留余力,故而才如此无法脱开,也就沦为刀俎下的鱼肉。”
话这么说,宋缺天刀下的压力,却一直在增加,只是他没有真个儿施出杀招而已。
他这是在以实战传道。
罗飞羽转瞬间明白过来,稍一沉吟,真气分为两股,一股往回一收,一股往前一冲。
如此一拉一冲,来自天刀的强大压力,瞬间得到一点松懈,如同黑云压顶中出现一丝丝的缝隙。
就是这点缝隙,给了罗飞羽脱逃的机会。他整个人如一条游鱼,顺着这点微弱的水流,摇头摆尾,往后退开半步,滑了出去。
“咦?”宋缺甚是惊异。
天刀上的刀意气势,尾随着罗飞羽迫去。罗飞羽踏着玄奥的步法,绣春刀顺着身形一拖,手腕一抖,就劈出一刀。
宋缺没有追击,但是罗飞羽这一刀,却阻遏住天刀的刀意气势。直至此刻,罗飞羽才算是彻底摆脱宋缺天刀的压力。
他长吁一口气,绣春刀刀尖朝地,说道:“我有点明白何为有意无意之间的境界了,如此方能做到出刀收发由心。”
“哦?”宋缺双眉一掀,问道,“出刀我看看!”
话音刚落,罗飞羽身形一晃,如一道龙卷风暴,绣春刀旋转着,拦腰一刀朝宋缺斩去。
宋缺呵呵大笑,天刀反手一撩。
双刀交击,劲气一碰即收。罗飞羽身形一沾即走,再也没有像刚才那样,被宋缺天刀吸住。
此刻罗飞羽才体会到游鱼飞鸟的灵动。在宋缺面前,他一直处于被压制住的状态,身形凝滞,直到此刻,他方才体会到收发由心的感觉,重新感受到灵动的自由。
他围着宋缺,绣春刀如春风细雨,时而如狂风骤雨,无孔不入地倾泼过去。
可是不管他攻得如何缓急,宋缺始终如屹立在那里的一座大山,巍然不动,风雨再大,狂风再急,也无法撼动半分。
他杀得兴起,浑然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面对的又是谁,绣春刀随心所欲,各种妙招迭出,杀得十分痛苦。
宋缺像是随手挥舞着天刀,一一挡住罗飞羽的攻击,哈哈大笑道:“好!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偶尔他会挥出一刀,罗飞羽立即就如同蝴蝶一样,绣春刀与天刀一触即分,然后后退几步,又折回来,顺手又是一刀。
两人如同不知疲倦一样,双刀交击,声不绝于耳。
蓦然之间,两道人影倏然分开,罗飞羽退回到门口处,收起绣春刀,对着宋缺恭敬道:“多谢阀主指点!他日有成,都是拜阀主今夜所赐。”
他这是真心话。能得到宋缺如此指点,不知道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宋缺乃是当世公认的三大武学宗师,点评指点都是切中要害,令罗飞羽茅塞顿开,获益匪浅。
宋缺还刀入鞘,微微一笑道:“我们之间无需这么多废话。你这次北行,对北方诸雄,可有些什么所得?”
这就是要谈正事了。
罗飞羽走到宋缺下首的木圈椅上坐下,说道:“此次北行,颇有些时日,也大有所得。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兵不血刃,得到彭城。现在北方诸雄,也都心知肚明,江都军已经把一只脚插进中原纷争之中了。”
“嗯,你的崛起之快,我都看走了眼。”宋缺说道,“可是你想要介入北方之争,殊为不易。前有李密和翟让挡道,东都有王世充,长安有宇文阀,北方还有李阀盘踞太原,和河北的窦建德,你准备如何做?”
罗飞羽嘿嘿笑道:“守株待兔,静待良机!”
宋缺眉头一蹙。
罗飞羽解释道:“即使我已经伸一只脚到中原,北方诸雄,打从心底里,还是不会认为我有多大的可作为之处。江都四战之地,有江淮军和沈法兴虎视眈眈,还有巴陵帮萧铣,他们判断江都军无力大举北上。我要的,就是坐山观虎斗,时机一到,就能大有作为了。”
“坐山观虎斗……”宋缺沉吟道,“你就不担心有人捷足先登,攻入洛阳?”
罗飞羽摇头道:“洛阳现在就在王世充手中,临近势力,也就翟让、李密和太原的李阀,大家互相牵制,动弹不得,没有人能短时间攻入洛阳。再说了,即使有人能攻入洛阳,也难以守住,一如王世充那样。”
宋缺抬头看着书房的天花板,沉吟良久,刚才长叹一声道:“荥阳李密和翟让决裂翻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飞羽心里一震。
看这个样子,宋缺对李密恐怕是失去信心了。
他微微笑道:“我在荥阳时,就一再说过,李密麾下尽是些骄兵狂将,尘埃未定,就傲然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根本不把大龙头翟让放在眼里,各种公然挤兑羞辱打压。更为令人震惊的是,他们打定主意,是不准备让我离开荥阳,打江都军的主意。”
罗飞羽从进入荥阳开始,娓娓道来。
283 正事
荥阳决裂,实则就是瓦岗军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当时,瓦岗军正聚集大军,全力攻打兴洛仓。荥阳之变之后,瓦岗军决裂,分为两股势力,分别由翟让统帅的瓦岗军,以及李密统帅的蒲山公营。
围攻兴洛仓的瓦岗大军,也因此而一分为二。兴洛仓之围,也就此解除。
其后洛阳城发生剧变,瓦岗军也毫无作为。翟让和李密两人已是势同水火,相互敌视,彼此都不敢有大的动作。
直到李密谋取梁郡,彭城则为江都军所得。
听完罗飞羽的讲述,宋缺再次长叹一声,叹道:“我原本以为,论天下英雄,李密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也是最有可能率先攻入洛阳,终结大隋。那时,他势必声威大震,振臂一呼,必天下群起而响应。”
“李密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罗飞羽坦然说道,“他想要攻入洛阳,首先就得打垮翟让。而在他的身后,还有河北的窦建德,在虎视眈眈。此前,窦建德忌惮瓦岗军的强大实力,不敢造次,但是现在,瓦岗军的分裂,让他看到了机会。”
“窦建德可有派人来跟你接触?”宋缺突然问道。
罗飞羽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想来快了。”
宋缺说道:“那你的意思呢?”
“当然乐见其成!”罗飞羽答道,“不光是河北的窦建德,荥阳的翟让,都很有可能会派人前来。唯独李密是拉不下这个脸来。而实际上,李密才是最需要来与我见一见的人。”
宋缺微微一笑道:“他如若有这个气量,也就不会容不下区区一个翟让。”
罗飞羽笑而不答。
“你也不要因此而小瞧了李密。”宋缺说道,“李密已经说动南海派,全力助他取得天下,当然内中的严苛条件,并不能得知。”
“南海派?”罗飞羽皱眉问道。
“名震南方的南海派,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罗飞羽摇头道:“那当然不是。只是这个消息,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罢了。南海派一向在海南大岛上,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为何此刻会出山,而且还选择李密?”
宋缺微笑道:“李密之父李宽,曾有大恩于南海派。他起兵以来,几次三番邀请南海派相助,南海派一直婉拒。直到这一次,杨广身死,李密与翟让决裂,南海派掌门梅洵才得到师公“南海仙翁”晁公错的首肯,答应李密,倾南海派之力,助他取得天下。”
罗飞羽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如此说来,李密已经对与阀主的盟约不大看好哩。”
宋缺脸色不变,“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得如同是在说一件跟他毫不相干的事,问道:“你为何如此说呢?”
“直觉。”罗飞羽坦然说道,“也正说明李密对攻入洛阳失去了信心。区区一个南海派,左右不了大局,更无法让李密能越过翟让,攻入洛阳。”
宋缺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李密曾有书信于我,细细解释其中的缘由。”
“他是希望阀主不要因此而攻打南海派的老巢。”
宋缺笑而不答,再次问道:“对江淮军和杜伏威,你的提议可谓别出心裁。此法凑效的可能性有几成?”
“至少六成。”罗飞羽很自信地说道,“杜叔曾与我在历阳交过手,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卒,就让他损兵折将。现如今我坐拥江都,屯重兵于丹阳,又曾大破李子通两万精兵,他再怎么自认英雄盖世,也不敢来打江都的主意。而他为了图谋洛阳,就只得另寻出路。”
“江淮军不是正在魔门相助下,图谋江都?”宋缺面部改色问道。
罗飞羽答道:“我判断这是辅公佑的主意,恐怕也得到杜叔的默许。这是一次尝试,于他没有什么损失,即使辅公佑失败,他也反而是获益匪浅,既巩固他在江淮军中的威信,又大增他在面对魔门时的话语权。”
宋缺哈哈笑道:“怪不得二弟对你甚赞有加,极为看好。如此说来,你是要在解决此事后,才去历阳见杜伏威。嗯,我就在这里多等几天,再跟你一起去见见杜伏威。”
“啊?!”罗飞羽大吃一惊,“阀主的意思是……”
宋缺淡淡说道:“杜伏威这事不解决,天下还会以为我宋某人怕了区区一个江淮军。”
罗飞羽站起身来,说道:“如此就请阀主安心在江都多待几天。我相信杜叔会看清形势,做出正确的抉择的。”
宋缺起身,答应下来,含笑目送罗飞羽离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过不多时,宋智悄然进来,径直在木圈椅上坐下,笑了一声说道:“大兄以为此子如何?”
宋缺睁开双眼,微笑道:“闻名不如见面,南方诸雄中,也的确只有此子方可与北方诸雄一较长短!”
“嗯,深谋远虑,谋定而后动,十分难得。唯一可虑之处,他有好些事,并未合盘托出。”
宋缺说道:“那是自然。我们也有很多事未曾向他合盘托出。”
宋智面色一愣,说道:“是,大兄所言极是。如此说来,大兄是准备出手了?”
宋缺摇头道:“还未到时机。待解决杜伏威这个事之后,再作打算不迟。”
宋智脸色变得轻松下来,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宋缺这个态度,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至少说明他已经下定六七成决心,所欠缺的,只是个时机罢了。
在宋智看来,值此天下大乱之际,宋家是该早日下定决心,参与其中。不然,等到尘埃落定,宋家再想有所作为,可就难上加难了。
更何况,此刻罗飞羽已经一只脚插到中原战局之中。不像以前,宋家空有一支足可以影响南方局势的庞大势力,想要参到中原纷争,却仍旧鞭长莫及。
他哈哈笑道:“江都繁盛,更甚昔日,更难得的是充满朝气活力。大兄这几日不妨到处走走看看,更可到竹花帮的天香楼赌几手,看看手气。”
宋缺露出几分笑意来,说道:“我正有此意。天香楼赌场的那个包百有,还是罗总管的得力干将?”
宋智点头道:“是。罗总管现如今基本少有过问帮中事务,竹花帮各堂主各司其职,帮中事务井井有条,十分难得。”
284 开始
见过宋缺,对罗飞羽来说,宛如又一次脱胎换骨,化蝶了一般。
他从宋家公馆回到总管府,就闭门不出,潜心静修。只关心云玉真和李靖清查城里城外江淮军的事,其他事一概不过问。
仅仅过了一天,这个事就有了眉目。
江淮军的确是有人潜入城内,并且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是已经很长一段时间。
这并不奇怪。
江都这样的大城,有各方势力在此设立据点,收集情报,都是正常的事。即使是罗飞羽,也在洛阳这样的地方,设立有情报收集据点。
但是江淮军这个以为掩护的据点,近来一段时间,却大有些异常,进来了很多人,已经超越了正常的情报据点的规模。
这么大的动静,即使是分散在一段并不算短的时间里,缓缓进行,也还是留下很多蛛丝马迹。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清查得一清二楚。
位于城南。那里并不是权贵富商云集的区域,属于江都城内的平民区域。
罗飞羽得到禀报后,给云玉真和李靖的命令是不要打草惊蛇,而是耐心地等着。
只有江淮军潜入到江都附近,潜入城内的这些人,才会发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
江都城里,流言蜚语纷起,说大将军李靖重伤不治,无法理事。总管不归,不知去向。
这当然都是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带来的效果,还是很明显,整个江都城里,弥漫着一股惊恐不安的气氛。只是江都城里的大军,却如沉睡的巨兽一般,什么动静都没有。
城里的大小事务,都由云玉真出面处理。罗飞羽的行踪,则只有那些最为核心可信的人员,才略知一二。
罗飞羽很能沉得住气,仍旧在总管府中,闭门不出,潜修苦练。
直到李靖那边来人禀报,说有新的发现,罗飞羽这才悄然离开总管府,来到李靖的府邸。
聚在这里的人,都是江都军内的核心人物,也都是信得过的人物。在这一次短短几天的风波中,也得到了考验。
“总管!”
“总管!”
罗飞羽一进来,众人就纷纷行礼,低声喊着。
竹花帮留在江都的,是四位堂主,包百有,沈北昌,以及邵令周,和站在云玉真身边的尤雨晴。
罗飞羽对众人微笑点头示意,走到留给他的主位处站定,左手边是李靖和红拂女,右手边是云玉真和尤雨晴。
众人围着江都城的沙盘站立。
罗飞羽环顾一扫,微微笑道:“江淮军终于来了?”
这是明知故问,并且还是带着强大的信心,以及几分不屑。
众人哄堂大笑,只是声音压抑着,没有那么大声。
李靖手里的长杆,点着沙盘中的一处山谷,说说道:“江淮军三万,潜伏于此,另外还有两支各五千人马,分别潜伏于此两处。”
沙盘上,城池轮廓,周边地形山川河流,都如缩微的山水一样,十分形象。江淮军潜伏的人马,只需急行军一个时辰,即可抵达江都城外。
这是罗飞羽在掌控江都之后,特意召集能工巧匠,花费诺大时间心力做出来的。只有这么一份,还没有完全完工。
云玉真手里的长杆指着城南,说道:“江淮军潜入场内的细作,也正在聚集于此,今晚就会发动。”
罗飞羽嘿嘿一笑,说道:“很好。既然江淮军干巴巴地送这么份大礼来,我们不能不收下。一待江淮军细作发动,抢夺西门,先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之剿灭,再待江淮军发现事情不可为撤军之时,发动攻击,衔尾追杀,一举击溃这支江淮军!”
众人轰然应诺,各自领命离去。
……
宋家公馆,书房,宋缺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眼微闭。光是这么静坐不动,宋缺都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气势。
书房外,脚步声响起,宋智踏着不急不慢的步伐,走了进来。在他踏进书房的瞬间,宋缺也恰好睁开双眼。
“大兄,开始了。”宋智微笑道。
“好。”宋缺长身而起,伸手拿起案桌上的天刀,就这么随手抓在手中,“我们也去瞧瞧热闹,看看这一次,魔门派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来此。”
……
西门,跟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城头上,灯笼在夜风中飘曳,巡逻的士卒隔段时间,就在城头上来回走过,尽职尽守。
长街的黑暗阴影中,一队黑衣人如同阴影中的鱼群,悄然游至。
领头的是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身材高瘦欣长。他没有如同其他黑衣人那样,以黑布蒙面,而是空着双手,倏然止步,看着西城城门前空地上站着的那道人影。
这个人影所站的位置,就正是通往城门的街口,无法避开。可是这么个敏感时刻,这个人站在这么个敏感的地方,显然不是为了看夜色,而是在这里等着!
中年文士从黑暗阴影中走了出来,其他的黑衣人都隐在黑暗中,静候命令。
“你是什么人?”中年文士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沉声问道。
“魔门?”这道人影正是罗飞羽,带着笑意问道,“既然你们想要联合江淮军夺取江都,又如何连我都不认得?”
“你是……扬州总管罗飞羽?!”中年文士心中一沉,沉声问道。
罗飞羽哈哈笑道:“你还是有点门道。你呢,又是何人?”
中年文士沉默着,一颗心直往下沉。
就在此时,罗飞羽手中的镔铁长枪往前一举,在他身后的黑暗中,李靖和红拂女全身披挂,带着一队队全身铠甲的士卒,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显出身形来。
前排士卒手持巨盾,后排士卒手持强弩,最后排士卒架着长枪,架在巨盾上,真正是长枪如林。
与此同时,长街两边,纷纷亮起灯笼,把长街照得一片明亮。隐身在黑暗中的黑衣人,立时无处遁形,一个个惊慌失措,挤成一团。
中年文士面不改色,神情如常,微笑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罗飞羽森然答道:“魔门传人出手刺杀,伙同江淮军图谋江都,我要是还没点准备,就不用混了。只是你留在江都,殊为不智啊。”
“怎么?即使你有所准备,难道又能留得下我?”中年文士轻蔑地说道。
罗飞羽淡然道:“我也许留不下你,但江都城中,自然有人留得下你。”
“地剑宋智么?”中年文士是轻笑道,“即使是天刀亲至,也未必留得下我,更何况区区一柄地剑!”
话音刚落,侧面黑暗中响起柔和的声音:“边不负,你倒是自负得很,你的魔心连环要是能跟你的嘴巴一样厉害,那倒是有几分自负的资格。”
边不负脸色大变,扭头看过去。与此同时,罗飞羽骤然如鬼魅般,身形飘然而起,镔铁长枪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就这么腾飞在空中,如雄鹰一样,凌空扑去。
285 不负
边不负脸色大变,扭头看过去时,正好看到宋缺随手抓着他那边名震天下的天刀,从黑暗中缓步走出。
他显然已经来了好一会儿。听到边不负刚才所说的话。
这一刻,边不负心神全部放在天刀宋缺身上,浑然没想到对面的罗飞羽,更没想到罗飞羽此刻已经飞临他的头顶。
偏偏罗飞羽的动作一点声音都没有,十分诡异。
铿锵一声,罗飞羽拔刀,一刀劈下。
边不负悚然一惊,愕然抬头,立时脸色凝重,惊觉罗飞羽的这一刀,虽然看起来简简单单,却俨然封死了他所有的变化后着。
有天刀宋缺在旁,边不负再怎么自负,此刻也不敢陷入困境之中,真个儿被罗飞羽的这一刀给缠上。
转念之间,他双眼张合,精芒大盛,没有选择与罗飞羽争锋相对,而是身形一晃,虚晃一招,往外飘飞。
他以为凭自己的功力,可以脱离罗飞羽的刀势笼罩,可以逃脱。
宋缺冷笑一声,如炸雷在边不负的耳边炸响。边不负心神巨震,眼光一瞥,察觉宋缺并没有真个儿出手,而是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连拔刀的动作都没有。
就在他心中稍定时,一股冰寒自心底深处泛起,他悚然一惊,方才惊觉到,罗飞羽的一刀,竟然已经近身。
他只得举手格挡。
铮!
边不负并不是赤手空拳,宽袍大袖滑下,露出右手扣着的圆铁环,直径约莫半尺,银光闪闪。
刀环交击,边不负脸色一变,微露诧异,然后转瞬间又再一变,整个人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往后倒飞。
他的魔心连环,可借圆铁环回旋之力,卸去敌方的攻击之力,然后借劲生力,反击对方。
可是刚才,罗飞羽一刀劈开,威势十足,可是刀环交击时,力道却虚虚荡荡,竟然无劲可借。而就在边不负大感诧异,变招准备反击时,罗飞羽的刀上猛然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令他骤然方寸大乱,勉力提劲格挡,导致被罗飞羽一刀给劈飞!
罗飞羽也是错开两步。
只是他双脚踏着玄妙的步伐,两步间就化去这股反冲之力,然后再跨两步,如游鱼摆尾,绣春刀重又循着边不负追去。
边不负心神巨震,心知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个年轻的扬州总管。
可此时他已无法可想,只能看着罗飞羽如鬼魅般揉身而上,长刀又砍了过来。
这一刀刀锋微微晃动,竟然在一招之间,就隐隐然封死了他所有的应对!
边不负到底是魔门阴葵派的第二号人物,功力深厚,实战经验丰富。左手一翻,又显出一只圆铁环,与右手圆铁环交击,发成“铮”的一声脆响,余音袅袅。
这正是边不负“魔心连环”的绝技之一,魔音夺心。
不光是这声音,而是双环交击时,以魔功注入,虽然比起师姐祝玉妍天魔**中的天魔音要稍逊一筹,却也足以扰乱敌人的心神。
罗飞羽心神一震,绣春刀立时变得粘稠凝滞起来,不再如刚才那般灵动。
就在这个瞬间,边不负双手圆铁环如活了过来,如两只蝴蝶,从左右翩翩飞舞着,飞到绣春刀上。
铛!
一声脆响,圆铁环与绣春刀相击,罗飞羽往后倒飞退开,步伐玄奥,不是直接蹬蹬蹬后退,而是忽左忽右,完全无法琢磨。
边不负左手圆铁环已经做好准备,在一击凑效后,就会循迹追杀。
可是罗飞羽的这一刀,虽然罗飞羽被击退,却也封死了边不负追杀的去路。
边不负借势止步,身形一转,就欲脱离战圈,可是刚刚踏出半步,他就倏然止步,看着另一侧巷道里走出来的宋智。
在岭南宋家,自然是阀主天刀宋缺最为天下知名。但实际上,常在江湖上走动的,反而是宋缺的两个亲弟,地剑宋智,银须宋鲁。
宋智没有拔剑,可是那股气势,却是实实在在的。只需要边不负再踏出半步,就会引发他出手。
“怎么?名震天下的宋阀,什么时候开始以多打少了?”边不负面带微笑说道。
他的双手宽袍大袖滑下,盖住手中的圆铁环。夜色灯光之下,显得大袖飘飘,甚是潇洒飘逸。
宋智哈哈一笑道:“魔门中人,就是损人利己,还总是抢先指责他人。边不负,你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但是收拾你,何须寒家以多打少?”
边不负看着宋智好整以暇的样子,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笑意,眉头微蹙,心里感觉到很不对劲。猛然之间,他旋风般转身,正看到绣春刀那雪亮的刀锋,已然近身。
陡然之间,他心中骇然,飞身飘然后退的同时,双手一挥。
铿锵一声,劲气溅射,嗤嗤作响。
宽袍大袖被劲气切割得支离破碎,往四周激飞,如一只只蝴蝶。
边不负全身剧震,猝不及防之下,蹬蹬蹬往后倒退。可是令他骇然的是,罗飞羽在劲力交击之下,竟然左右一扭只退了两步,就又揉身而上,挥刀杀了过来!
这是什么步法刀法?边不负心中骇然。
猛然间,他如被电石火光击中,想了起来。这个年轻的扬州总管的步法,带着些许独孤家的“碧落红尘”的痕迹!
而这个刀法,可不就是宋缺赖以称雄天下的天刀刀法?
可是眼下,他虽然看明白了,还是无法可想。双手衣袖在刚才的一击中,已经化作碎片,四处飘飞,以至于双手手臂**,手中的圆铁环,也就失去了衣袖的遮挡,袒露在外。
尤为令他忌惮的是,这个年轻的扬州总管,举手投足之间,竟然悄然无声,踏地无声,一刀劈出,没有刀风,看起来毫无威势,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
可是刀劲收发自如,一下子虚虚荡荡的,一下子又如泰山压顶!
假以时日,这个小子就会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
一刹那间,边不负心中杀意大盛,泛起一个念头,一定要趁早除去这个年轻高手!以绝后患!
就在他转念之间,罗飞羽一刀已然杀至,刀势飘忽,难以捉摸。边不负心中悚然一惊,情知刚才心神一瞬间的失神,已然为对方所乘,看不清他的刀势了。
心念急转之间,边不负竭尽所能,双手圆铁环回旋飞舞,如一对蝴蝶,与雪亮的刀光战成一团。
一阵乒乒乓乓声响过后,两道人影一合乍分,边不负怒吼一声,带起一蓬血雨,身形几个闪落,没入到黑衣人所在的大街中,倏然远去。
286 魔门
罗飞羽没有追击。宋缺和宋智也没有动。
边不负的确是魔门高手,在宋缺和宋智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来的不利情形下,虽然为罗飞羽所伤,仍然能创造出有利条件,迅速逃离。
江淮军潜入江都的这些人,人数并不多,也就三百人左右。但看样子都是高手,一个个身穿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精光闪闪。
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们被大军包围,已是瓮中之鳖,是以虽然挤在长街上,却摆出一副死战到底的架势。
当然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就已经说明他们心底里的真实想法。再加上边不负被击败逃走,随着边不负一起来的几名高手,也尾随而去。他们逃走时,还不敢出手杀人,以免激怒对方,导致罗飞羽和宋缺等人的追杀。
这些人如何处置,罗飞羽没有理会,交由李靖去处理。在李靖的号令下,大军步步为营,缓缓推进,只需要一声令下,这些人即使都是高手,也会丧命在如雨般射来的羽箭之下,无人能够幸存。
“这些人总管打算如何处置?”宋智问道。
宋缺也没有离开,三人站在一处,看着大队人马步步进逼,围而不攻。
这还贵意图很明显,那就是逼迫这些人放下武器投降。
罗飞羽淡然答道:“这得看这些人是不是有眼力劲儿。想活,他们就能活,想死,他们会死得一个不剩。”
宋智微微笑道:“总管看来已经是成竹在胸。这一次,江淮军辅公佑有难了。”
“辅公佑和杜叔之间,是否也跟李密与翟让那样,十分不合?”罗飞羽扭头问道。
宋智嘿嘿一笑:“表面上看不然,实际可能更严重些。辅公佑与杜伏威乃刎颈之交,只是江淮军兵势日状,两人之间的猜忌和分歧日大。此次辅公佑与魔门勾结,谋取江都,不管是否得到杜伏威的首肯,都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破裂。”
“那就好办了。”罗飞羽说道,“魔门也真是不知所谓,竟然找到我的头上来。既然如此,我也得好好回敬他们才是!”
“总管的意思是……”宋智问道。
“好好招呼城外的江淮军,就是第一道回敬。接下来,就是魔门想要什么,我就去给他们捣捣乱,填点麻烦,找点乐子。”
宋智摇头苦笑,道:“总管就不怕魔门的报复?”
罗飞羽说道:“怕什么,反正他们不来惹我,我也会去惹他们的。”
宋智愕然。
宋缺则脸色如常,浑然如没听到似的。
那边虽然气氛紧张,却没有爆发战斗。李靖带着一个黑衣人人走了过来,手中已没有武器。
他走到罗飞羽跟前跪下,非常自觉。
罗飞羽说道:“很好,看来你们并没有失去理智,而是选择了投降。”
“是!”黑衣人低着头,答道。
“你们是辅公佑部属?”罗飞羽问道。
黑衣人身躯微微一颤,老老实实答道:“是。”
“他率大军就在城外?”
“是。”
……
黑衣人很是配合,有问必答,把所知道的,一一回复,没有迟疑思索,不知道的,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罗飞羽问完,没有让黑衣人起身,而是转向宋缺问道:“我问完了,阀主可有些什么要问的?”
黑衣人全身剧震,抬头看了宋缺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
宋缺淡淡说道:“这里是总管在作主,宋某没有什么要问的。”
罗飞羽转向黑衣人,沉声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去挑选几个可靠的人,打开城门,发信号给辅公佑,让他率军入城。”
“这……”黑衣人抬起头,震惊不解。
罗飞羽说道:“你照办就是了!”
黑衣人起身,转身离去。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罗飞羽说道:“我准备借这次机会,宰了辅公佑,阀主以为如何?”
宋缺答道:“总管既然有此意,宋某自然无异议。不过辅公佑要是逃出城,我会在城外等着他。”
黑衣人听得脚下一滞,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天刀宋缺会在城外等着,这一下,辅公佑是在劫难逃了。
……
夜色笼罩下,江都城如沉睡的巨兽,巍峨静默。
西城的喧嚣,没有影响到江都城的寂静。只是在一片寂静中,西城城门悄然打开,几盏灯笼在夜色中划出相同的符号。
离开城门数里,亮起几盏灯笼,划出同样的符号。然后在更远的地方,再次亮起几盏灯笼,做着同样的事。
如此如烽火台一样,信号迅速传出去。
过不多时,杂乱的嗡鸣贴着地面传来。夜色之中,一队队士卒肃然无声,没有点着火把,往西城门涌来。
江淮军这是一次大胆的军事冒险,大军深入到江都城附近,只要行踪泄露,城门一关闭,行动就会彻底失败。
这也说明,江淮军有派出大量的高手小分队,拦截江都军的斥候,防止行踪泄露。
实际上,李靖已经考虑到这一点,在江淮军周围,根本就没有派出斥候,而是在城内挖好坑,等着江淮军跳进来。
西城门处,只有城门上挂着的一些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亮。江淮军士卒蜂拥而入,入城时,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仿佛江都城已经在他们身下哭嚎着,惨叫着,忍受着他们的蹂躏折磨。
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迅速往连接城门的街道涌去。之死在他们兴奋难耐时,黑暗中响起嗡嗡声,紧接着嗤嗤声大作。这些江淮军士卒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羽箭就已疾射而至。
噗嗤声不绝于耳,惨叫声连成一片,寂静被彻底打碎,夜色骤然沸腾起来,西城门外,江淮军士卒仍然在疯狂涌入。可是前面的人在箭雨面前一排排倒下,很快就倒下堆积起来,形成一座人墙。
这堵墙越堆越高,形如炼狱。
可是黑暗中射出的箭雨,丝毫没有减弱,依然密集而又强劲。
终于,江淮军撑不住了,轰然一阵喧哗震天动地,城里城外的江淮军直接崩溃,各自逃命。
夜色中,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响起,马蹄声如闷雷,自江都城其他几座城门处响起,往西城门处扑来。
287 真传
江都城一夜惊惊扰扰,杀声震天。
城内的居民都从梦中惊醒,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好在喊杀声都在城外,没有造成城内的动乱。
天色一亮,喊杀声就已经远离江都城而去。居民战战兢兢地开门,发现大街小巷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巡逻的士卒,比平时要多了些。还有各个街坊负责的里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宣告,告诉街坊邻居昨夜发生的事情,已经招募青壮去西城门及城外,协助清扫战场。
这些活儿都是有酬劳的,不是以前那样光干活,不给钱,甚至连口饱饭都不给吃。一听到这个消息,城内青壮蜂拥来到西城,排着长队,领取号牌,跟着负责的军士,去清扫战场。
西城门一带,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才意识到,昨晚的平静背后,是无数将士在这里厮杀换来的。不然的话,整个江都城,就会沦为江淮军蹂躏的对象。以江淮军的斑斑劣迹,那时江都城就会成为人间炼狱,在烈火与烧杀劫掠中颤抖。
大将军李靖率大军一路追杀,前来偷袭江都的江淮军,死伤无数,四散逃窜,溃不成军。
辅公佑在亡命北逃,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乱麻,闹糟糟的,想不明白昨夜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边,已经只剩下十余骑,这是他身边最为忠心耿耿的护卫。平时,他对这些护卫可是下了血本,如今在关键时刻,这些护卫终于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护着他杀出重围,逃得一命。
他不敢回到历阳。
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回到历阳,等待他的,只可能是刀斧加身的结局。杜伏威的确是他的刎颈之交,但是这份交情,已经随着江淮军的日渐壮大,而消磨殆尽。以前,他麾下有数万锐卒,杜伏威有所顾忌,不敢动手。现在这数万锐卒所剩无几,只要回到历阳,以杜伏威的心狠手辣,他如何肯放过如此大好良机?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逃往清流城,那里距离历阳还有百来里,是属于他的地盘,那里还有他的锐卒数千人。以此为老本,再多抓些壮丁,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天色大亮,人困马乏。身后已不见追兵,喊杀声已不可再闻,昨夜的事恍若隔世。当然如若不是人人身上带着伤,满是血迹,那就真的是恍若隔世了。
辅公佑坐在一颗大树底下,神情木然,双眼无神。他接过随从送上来的一袋清水,咕噜噜喝了个饱,这才稍微恢复了些生机的样子。
“大将军勿要心灰意冷!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回到清流,大将军仍可东山再起!”左游仙在辅公佑身边坐下,劝慰道。
左游仙一身灰色道袍,已经染成暗红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身材高挑,形象特异,秃顶,两鬓两缕长发如长须一样垂下,抵在肩膀处。皮肤白嫩如婴儿,颌下山羊胡须稀疏,再配以那双如山羊般的眼睛,像极一头狠辣无情的老山羊。
辅公佑及其随行护卫,都是身着精良皮甲,独独左游仙是身穿道袍,特异独行。
辅公佑笑出声来,声音干涸,比哭还难听。
“想我辅公佑纵横江湖时,这个姓罗的小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真没想到,这一次,老夫竟然栽在他的手上!”
这个话里,透出的是一股好汉不提当年勇的的苍凉之感。
左游仙心里很是有些不祥之兆。他从来没见到辅公佑如此失神落魄过。显是这一次的打击,对辅公佑来说,实在太狠了一些。
他只能哈哈一笑,劝道:“大将军切莫高看了这个姓罗的小儿。这一次,依我看,还是边不负这人办事不力!他理当在城内打开城门,主持大局,可是城门打开,却是陷阱,边不负不见踪影!李靖该当重伤不起,可是李靖却好端端的,率军出战!如若不是边不负出了问题,大将军何至于率军往这个火坑里跳?!”
辅公佑双眼愣愣的,如同茅塞顿开一般,狠狠地点点头道:“这个该死的边不负!竟然如此害我!我定饶不了他!”
话音未落,树林里突然响起一声轻笑。辅公佑和左游仙同时跳起身来,低喝一声:“什么人?”
树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留着满脸络腮胡子,背上背着一把刀,满脸笑意,步履轻松,边走边笑道:“别这么大惊小怪,你们两个不是一直在念叨着我么?怎么?真见到我这个姓罗的小子了,反而不认得我了?”
“罗飞羽!”辅公佑和左游仙同时惊呼一声,满脸震惊。
一众随从护卫则是迅速护卫在两人身边,神情紧张,全神戒备。
“哦,不用紧张,我没有带兵前来。”罗飞羽淡然说道,“放心,我只是为辅公佑而来的,其他不想关的人,想看热闹,就留下来,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
“好小子!你很有胆!竟然敢孤身一人前来追击!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左游仙森然说道。
罗飞羽笑道:“你是何人?口气倒不小?”
左游仙脸色一变,很是难看,两缕垂吊在肩膀的长发,无风自动,煞是有趣。
辅公佑心中震骇,不相信罗飞羽没有带兵卒前来。但是树林里,也的确没有兵卒,更没有马蹄声响。
他沉默盘思,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出来一个柔和的声音,淡然得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这位是左游仙,子午剑练得有几分样子,乃是魔门道祖真传的传人。”
左游仙和辅公佑脸色大变,回头看去,倏然色变,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十分明显。
“道祖真传?这是什么门派?魔门不是只有两派六道么,没有这个道祖真传啊?莫非是真传道的分支?”
“没错,道祖真传就是真传道的分支。长眉老道所创,尊为道祖,留下的子午罡和壬丙剑法,也不知道左游仙练到了第几重?”
“咦,听起来倒是很响亮的功法。”罗飞羽欣然说道,“你把子午罡和壬丙剑法演示一遍,我就放你走如何?”
左游仙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勃然大怒,却又不敢翻脸的样子,甚是纠结。
他扭头看着宋缺,冷哼一声,说道:“宋缺,你是什么意思?”
辅公佑早就认出宋缺来,随从护卫就没有,此时听到宋缺之名,无不骇然,原本坚定的态势,也一下子就松动下来。
宋缺淡然说道:“罗总管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宋某人只是陪着他来看看热闹罢了,你有什么话,直接跟罗总管说好了。”
“那要是我杀了他呢?”左游仙森然问道。
宋缺微微一笑,道:“你要真有这个本事,也就不至于这么多年来,在魔门高手榜上毫无寸进。不过看你这样子,不试一试总是不相信。你尽管出手好了,我就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