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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狐夫     揭棺起驾txt下载     揭棺起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一只闪蝶

    妖怪——

    ——指超自然生命。

    要具体来说,是人以外存在于常态物理世界的超自然生命。由于认知限制,人们暂时难以用科学来解释的【现象】或【事物】。

    包含民俗学、民族学、文化人类学、语言社会学等【科学研究领域】里,虽然不属于独自发展的学问,但依然有系统的学说。

    通俗来讲——

    ——就是与常理有别的怪异离奇的事物与现象,古时把气候带来的冷热交替称为【风、寒、暑、湿、燥、热】,共有【六淫】。其中最厉害的百病之王就叫做【风邪】。

    又把难言的隐疾说成【蜚蠊】,把家中的白事喊成【吊客进丧门】与【白虎送孝服】,都是这个意思。

    除却这些民俗中能够被科学认知辩证的东西。

    留在加拉哈德世界的,还有数之不尽的神秘事物。

    再强调一遍——

    ——本书纯属虚构,与现实没有任何干系,从不映射政治敏感内容,更没有暗示或讥讽的行文走线。

    这里要提一点题外话。

    上个世纪末有部港片,叫做《倩女幽魂》,它拍了三部,第二部叫《人间道》。影片的年纪比笔者还要大上三岁。

    里边有个囚犯角色,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祖宗没眼光,让我好学问,让我著书传世。”

    “谁知道,我写游记,他们说我泄露国家机密。”

    “写历史,说我借古讽今。”

    “注解兵法,又说我策动造反。”

    “写神怪故事吧,又说我导人迷信。”

    “最后,我改写名人传记,哼……”

    “结果这个名人失势,被定为乱党,我跟他一块儿判了个终身监禁。”

    “哎,人生就是个牢狱哟!”

    就此为止!——

    ——够了,我再说一次。

    本书内容纯属虚构,不是历史,不是游记,不是兵法,不是神怪故事,不是名人传记,我不著书,更没想着传世,多大脸哦?出门没带钥匙?配吗?

    说出上边这番话的是电影里的角儿。

    ——更不是我。

    那你可能会问。

    为什么要谈起《倩女幽魂》呢?

    笔者其实就想谈它是部鬼片儿这事,就谈谈它的角儿。

    只说这一个角儿。

    谈美女大家都喜欢吧?

    谈王祖贤!

    是的,我摊牌了,我坦白了!

    我女朋友长得超像王祖贤!

    ——哈哈哈哈哈哈哈!

    ……

    ……

    群星罗布,万象归元。

    西元一八九三年,六月二十三日。

    有一头野兽,从星界闯进了加拉哈德世界。

    这不是它第一次来到这个位面,它一直以另一种形态,另一种更加神秘的自然现象与万事万物相依相伴,共同依存。

    导致它降临的仪式是毕宿十五小节,为西方白虎七星宿之一。

    兰花夫人如此形容这头野兽。

    【穷】凶极恶,千古【奇】葩。

    谓之【穷奇】。

    穷尽极真极相,奇有吞瘟逐疫。

    在小伍还未醒来之前,为了防止阅读障碍,我们要理清这个【穷奇】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东国古代,它是一尊凶神。

    又以带翼大虎的风神形象出现。

    它不喜欢好人,与恶人为伍。

    它经常飞到争斗的现场,将夸夸其谈讲道理的好人吃掉,又帮助直言不讳凶形恶像的坏人抓来猎物,把猎物送给坏人果腹。

    这里的“好”与“坏”全是穷奇自己说了算。

    又说腊八时,穷奇这位风神也要拨开云雾,让阳光洒在大地上,在春天万物复苏之前,在毒蛊虫害和病菌醒来之前,让太阳杀死这些瘟疫的源头。

    也有民众传闻,它能统领【六淫】,命令【疫鬼】,掌控【风邪】。

    故而穷奇也有另一个名字,叫逐疫。

    在一声爆炸之中——

    ——回到陈玄穹的眼界里来。

    从他正视【渡死蝶】的二十只眼瞳以后,就一直困在一个个美丽的梦境里。

    可能你会疑惑,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

    为什么小三七能和父亲隔空喊话?

    在那个世界,陈玄穹的人生是真实存在的吗?

    在花费篇幅解释这些之前,我们要搞明白一件事。

    ——是什么把陈玄穹从地球送到了加拉哈德。

    如果通过神秘学来解释,答案是一只【渡死蝶】。

    如果通过科学假说与臆测,答案是一次有意的【平行宇宙的信息扰动】。

    小陈与发妻或有或无地提过这件事——

    ——在一百四十亿年之前,我们曾经见过一面,这次相遇算是重逢。

    按照热力学与热寂和熵增来说。

    正因为宇宙的爆炸与不断膨胀,才有万事万物的运动规律,才有【时间】这个概念。

    当它膨胀到临界值,就像是火焰释放完能量,整个宇宙也会逐渐冷却下来。时间的流速会跟着事物运动的规律越来越慢,直至停滞。

    这个过程是非常非常久远的。

    从质子衰变、黑洞诞生、黑洞崩溃到最后黑洞蒸发以及宇宙的低能状态。

    大概需要10^1000年及以后。

    大部分的物质会衰变为铁元素,说句题外话,或许那个时候,生命会找到新的出路,由碳基的【血肉成泥】,变成另一种全新的钢铁核心形态。

    回到这个议题上。

    到了时间的终点,暗能量和暗物质将会登上舞台。是驱动宇宙运动的必要础石。暗物质或暗能量都不会吸收反射或发出辐射。

    它们是冰冷的,虚无的,更加难以观测的东西。

    它们占宇宙总质量的百分之六十八点三。

    按照宇宙学常数和标量场模型来算,百分之二十七的宇宙是由暗物质组成的,它们像是胶水一样,把所有物质都连接在一起——包括围绕原子核旋转的电子。

    为了不把你的脑壳搞晕,我们直接得出结论。

    在宇宙迎接【死亡】时,死亡的方式在附和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前提下,有两种。

    其中一种是大崩坠假说。

    通俗点说,就是一个烟花炸开,随着巨大的能量冷却下来,产生极大的重力,会让宇宙停止膨胀。

    如果还有生物作为观测者存在,那么它喝下去的水会吐出来,回到水杯里,万事万物的运动规律都会跟着时间倒流宇宙崩坠而回到原点。等待下一次爆炸。

    其中第二种,是大撕裂假说。

    也就是宇宙这团烟花炸开,物质就是烟火的焰瓣,在暗能量和暗物质的牵引下努力维持着形态,随着热寂最终开始撕裂,哪怕一颗原子核都无法维持原本的形态。

    而宇宙在此刻死去,漆黑的幕布之外,极有可能是另一个时间并行的平行宇宙。

    公元前五世纪,德谟克利特就提出“无数世界”的概念,认为“无数世界”是原子通过自身运动形成的。

    他说:“原子在虚空中任意移动着,而由于它们那种急剧、凌乱的运动,就彼此碰撞了,并且,在彼此碰在一起时,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就彼此勾结起来,这样就形成了世界及其中的事物,或毋宁说形成了无数世界。”

    在二零零七年八月。

    科学家在研究宇宙微波背景辐射(CMB)信号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冷斑,其中完全是“空”的,没有任何的正常物质或者暗物质,也没有辐射信号,这是另一个宇宙的证据,冷斑现象可能使得宇宙学家推出一种结论,暗示人们所处的宇宙之外还存在平行宇宙。

    通过普朗克望远镜观测到的辐射数据发现我们的宇宙可能是10亿个宇宙中的一个,这是第一次有证据显示平行宇宙是存在的。

    最后再提四个要点。

    第一个要点——

    ——不论是大崩坠或大撕裂。平行宇宙都是存在的,或者说,对加拉哈德宇宙来说存在。

    它好比一个鸡卵,只有在蛋壳破裂的时候,才能见到身边的同伴。才能从混沌无知的状态中知【道】,原来宇宙之外的世界,其实是同一个母亲下的一篮子蛋。

    和所有的生命形式一样,在基因竞优中传递的是DNA的信息。组成生命至关重要的东西也是信息,如果没有遗传信息,人体是一堆价值三十来块钱的元素单质而已。

    从千万份遗传信息中筛选出一条,与另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交换信息,组成新的生命形态,这个过程叫做【繁衍】。

    基于这一点,陈玄穹作为一个信息载体,与伍德·普拉克交换了宇宙的遗传信息,完成了一次繁衍的过程。

    包括其他的星界来客也是这样来到加拉哈德世界。

    ——然后是第二个要点。

    除了鸡蛋破裂的方式以外,还有一种手段能够让两个互不关联的平行宇宙链接起来。

    它就像是能够影响光线,让光线发生扭曲的引力透镜,像是黑洞旁,视界之外,徘徊在史瓦西半径的引力弹弓效应。

    它是巨量暗物质和暗能量引发的潮汐,在魔术师口口相传的【魔力潮汐】。

    ——然后是第三个要点。

    爱因斯坦的引力理论中预测。

    打通平行宇宙之间作时空旅行的虫洞有极短的开启和闭合时间,但是暗能量的排斥力和牵引力能够做到。只是其中需要掌握的数学方程和引力场模型是现阶段人类不可企及的东西。

    让那些比光速还要快的飞行器,像是幽灵一样逃出虫洞,就能到达另一个宇宙,另一个与源宇宙极为相似,但稍有不同的平行时空中。

    ——最后一个要点。

    按照量子场理论计算出来的宇宙常数,比天文观测获得的上限至少高出十的一百二十次方倍。

    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多宇宙论的宇宙总数,与我们并行的同伴,一起存活的“鸡蛋”,很可能是十的一千次方个。每一个宇宙都有不同的宇宙常数,而我们恰恰生存在一个常数相对较小的宇宙中,能够保留文明的火种,能够维持人形,能够观测这个世界的模样。

    这种“人择理论”已经接近神学,接近宗教信仰。一点都不科学,要接受尖锐的批评。

    然后就是总结——

    ——你看一眼本书的详情页,去分类看清楚。

    是【奇幻】。

    虽然笔者也写过科幻(翻白眼)。

    回到正题。

    当你对上文驳杂的【知识】有了那么一点了解。

    坐在马桶上挖鼻孔时又多了那么一点消遣的思考。

    我们要回到小伍身上,继续这个故事了。

    虽然在平行宇宙之间传递物质是非常非常难的,但传递信息对于加拉哈德宇宙的星界生物来说非常简单。

    它们作为加拉哈德宇宙的神祇(外星人),早就有了一套规范工整的文书格式,在人的肉眼观测下,表现出来的物理现象,就是两只不同品种的闪蝶。

    故而——

    ——陈小伍在面对蝴蝶女的魂威攻击时,并不是中了催眠术,也不是做梦。

    作为承载信息的能量载体,失去了脑皮层的记忆单元,他无知无畏的魂灵,按照辐射与物质的波粒二象性来说,通过渡死蝶这条通道,确确实实从加拉哈德离开,并且作为一条类似脉冲信号的信息,送往了其他平行宇宙。

    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

    ——穿越。

    和爱神闪蝶的诨名一样。

    渡死,即为死亡以后的超度。

    将死者的魂灵送去远方,送到平行时空的另一个世界,再次成为生灵。

    “我还有回去的机会吗?”

    陈玄穹坐在星界巨山的悬崖边,看着伍德·普拉克摆弄着一艘大船。

    伍德头也不抬,从船底扔出来一把螺栓。

    “为什么要回去?小陈,你每隔七十几年就会重新回到我身边。说实话,你这种规律又健康的串门作息,我见了是非常开心的。”

    茫茫星空,无数宙域在引力透镜效应下,从这个黑洞铸造的监狱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戴着闪闪发光的美瞳。

    陈玄穹问:“我得想办法回去,我还不能死……我是第一次见到你吗?”

    “不是第一次了,小陈,你受了渡死之蝶的魂威攻击,从加拉哈德世界送到其他多元宇宙,从开始轮回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千多年。你在同一个剧本里反复出演。”伍德·普拉克将帆船的龙骨修补好,把船帆立起来,像个冥河里的引渡人。

    得知真相的陈玄穹震惊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死了不止一次?”

    伍德:“是的,你上辈子是个修拖拉机的,这辈子是个绘图员,我也不知道你下辈子会去干嘛,但总归逃不掉那个人生。”

    “什么意思……你在说些什么?”陈玄穹听不懂这个“阎王”的话,他的记忆还留在加拉哈德,和自己的肉身在一块,存在大脑的海马体里。

    伍德拍拍双手,用土著的理解,用土著的民俗,给这个痴愚无知的,迷失在轮回迷宫之中的小陈同学上了一课。

    从星界巨山的悬崖边竖起一块符碑,上边写着【三岔路】三个大字。

    又分出去一条路口,往无边无际的类星体海洋中延伸。看得出来,伍德对物质与能量的掌控已经与神灵无异。

    路口的尽头,只在一呼一吸中立起一条桥梁。

    两道门楼牌匾升起,上有书【黄泉路】和【奈何桥】。

    伍德就这么带着小陈往前走,一路走到尽头。

    他一个响指,敲出一道道排列整齐的石桩护栏,并且和小陈同学小心吩咐着。

    “别掉下去了。”

    然后又是一个响指。

    从路口旁多出来一个小食摊位,桌面上摆着一碗汤。

    小陈认得这个,他终于是有了点土著的概念。

    “是孟婆汤吗!?你是老天爷吗?我这是来地府了?”

    “开什么玩笑……你家老天爷是金发的?”伍德·普拉克也懒得去解释,一副耸肩无谓的模样,又敲了个响指。

    从小食铺的长椅上,像树木发芽一样,“长”出来一个黑袍裹身,黑纱遮面,摇着桃花扇打着赤脚的女人。

    小陈想跑上去看清楚,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尊蜡像,根本就是假的。

    伍德:“有条件我也想弄个真的……不过生命的蓝图真的太难画了。”

    “我的妈呀……”陈玄穹咋舌称奇,就在这时,连望乡台的塔楼都建起来了。

    伍德继续带着小陈往前走,离巨山越来越远,走到漫无边际的类星体海洋深处,有一个大漩涡。

    已经没有前路了——

    ——终于,小陈这个地球来的土著对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有了初步的理解。

    “我是死了……可是为什么我还年轻?”

    看看魂灵的模样,看看他不过二十三岁的面孔。

    ——怎么想都不应该啊。

    前世的记忆让他回想起一点蛛丝马迹,让他原本正常的,七十四岁寿终正寝的生涯变得混乱。

    “这个问题问得好!”伍德为小陈的好学态度而鼓掌。“因为巴风特,我们走到了一起,小陈同学,如果你的记忆力够好,你应该记得你有个女儿。”

    小陈点头:“对对对,三七……我的毛毛!”

    伍德接着说:“当我察觉到你受了渡死蝶的魂威攻击时,我一直不愿收回你的性感炸弹,只要它还没回到你的身体里,我就能以它为锚点,把你这个信息载体从茫茫多的平行宇宙中筛选出来。

    在渡死蝶的干扰下,我将你发往一个个近似的宇宙中进行轮回,不致于让渡死蝶将你变成一草一木,一头野猪或者一只草履虫,连原本的信息锚点都要失去,如果变成那样我就很难再找到你了。

    ——这很像你老家神话中的三千世界,六道轮回。这么说你能理解吗?是我让你一次次变成人。”

    小陈疑惑:“那关毛毛什么事?”

    伍德又说:“你的女儿是个星孩,拥有匪夷所思的信息甄别和沟通能力,可能在娘胎里就能与巴风特沟通,能往另一个世界发送消息。”

    小陈这回又听不懂了。

    伍德拍着小陈的肩。

    “可能你现在听不懂,但另一个陈玄穹肯定能听懂——

    ——你的女儿通过巴风特与你血脉相连,我要帮你塑造人身,而你的女儿得想办法把你带回去,在渡死之蝶的扰动下。带回加拉哈德。”

    小陈:“你说这个谁会懂啊!我要去哪儿?我和你很熟吗?我原本是谁?”

    关于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去哪里?

    陈玄穹的魂灵信息载体经过一遍遍轮回的洗练,如今一概不知。

    ——蝴蝶女的魂威攻击就是这么可怕,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触之即死。

    面对小陈同学的疑惑。

    伍德解释着。

    “你原本就是这个模样!”

    他拿出镜子。

    镜中人是个二十三岁的小年轻。

    瘦瘦的,不高也不胖。

    手上有老茧,心里有风霜。

    “我……”小陈开始恐慌,有一种巨大的迷茫感涌上心头,他在人世间滚了一圈,身上全是回忆构成的泥,心中的一个个坑口占满了人与事,很难去理解这些。“我是这个人?”

    伍德认认真真答道:“是的,小陈,我与渡死蝶搏斗,要争抢你的归属权。其中还有几回差错,你父亲的Y型染色体在信息扰动下有几次失活,你甚至身为女人——用不同的方式,活了几百年。”

    那是伍德最绝望的时候。

    “因为你变成了女人,我留在你身上的信息锚点差些失去它该有的作用,和你这个娘们儿讲起道理来也费劲,而且你的女儿三七在相似的多元宇宙中也不曾出生,我差一丁点就失去你了。”

    小陈目瞪口呆,只有七十来年的人生经验难以在时间跨度如此宽泛的词汇中找到真实感。

    “我?女人?”

    伍德不耐其烦地说明。

    “你要明白一点,每一次旅行都是一次尝试,陈玄穹……”

    小陈:“我叫陈小伍……”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伍德摇晃着手指头:“你就叫陈玄穹,假设你是陈玄穹。”

    “这假设不成立...我...”小陈同学刚想说话。

    伍德先生手上多了两条黑白无常的哭丧棒。

    小陈:“那好……我叫陈玄穹。”

    伍德随手把【法宝】往大海里一扔,点点头:“我需要你,你的朋友们需要你——”

    “——我得回去?回哪里去?你能把我送回去吗?”小陈终于有了点自觉,有了那么一点使命感。

    伍德摇摇头:“不行,我不能把你直接送回去,渡死蝶依然在负隅顽抗,堵住了加拉哈德的通路,如果你直接回去,必然会被它抓住,你只能依靠你自己,还有你的女儿,如果它把你完全夺走了,那么就和我说的一样……”

    “我会变成草履虫?”陈玄穹问:“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死亡?”

    伍德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说。

    “是的!没错!没人知道它会给你选什么剧本,可能变成猫猫狗狗,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宇宙常数下的古怪生物,说不定还有可能会变成海绵宝宝呢。”

    陈玄穹沉思着,消化着脑子里的信息量,“我该相信你吗?”

    伍德吐着舌头,看着这茫茫荒野,无垠星空。

    “你还能信谁呢?”

    陈玄穹质疑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对我好的?我怎么才知道你会不会就是那个渡死蝶?本着科学唯物求证的方法来说,我呆在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我还能用这种形态活下去。维持本我。”

    “天才!”伍德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显得十分俏皮:“你简直就是个小天才!~”

    紧接着,他为了说服这个小伙伴。

    从身后抽出一张画板,两手的手指像是打印机一样,指尖如精密的光刻仪器,为画布点上一个个像素。

    不过一呼一吸的时间。

    一张精度超高的照片成像。

    伍德:“这是你。”

    “对没错。”陈玄穹点头,是他小时候的照片。

    伍德撕下画布,扔下漆黑的“冥河”。

    又现场给陈玄穹画了一张。

    “这也是你。”

    陈玄穹一看。

    “我艹!这是我?”

    他指着画像上的女人。

    黑发黑眼,穿着草裙比基尼,在夏威夷的海岸上晒太阳,抱着两位拉丁裔应召女郎。

    伍德:“这他妈不是你?”

    陈玄穹:“这他妈哪里是我了!?”

    伍德:“我就说她不是你!”

    陈玄穹:“这能是我吗?”

    伍德:“对了!问题解决了!小天才!你不想变成她,对吗?”

    像是一道雷霆闪过脑海。

    陈玄穹跟着伍德点点头!

    “我绝对不能是她!”

    紧接着,伍德拍拍手,“现在你相信我了?”

    陈玄穹满头冷汗:“我信我信我信!我信,我确实是个好色之徒。”

    再然后,伍德指着类星体海洋中的大漩涡。

    “跳下去,找一条出路,想办法回到加拉哈德。只要你能在渡死蝶的围追堵截下,再一次觉醒魂威,再一次找到勇气。你就能找到性感炸弹的信息锚点,我俩能打破它的扰动。回到加拉哈德。”

    “真的吗?”陈玄穹还不太确定……

    伍德一个响指,物质跟着再构,从平台延伸出一条通路,通路的下方就是旋涡中心,而通路又挖出了一口井。旁边还放着招牌。

    【轮回井】

    再看伍德身上的衣服都变了,这金发碧眼的假洋鬼子笑嘻嘻地扮着地府阴差的模样。

    “客人呐!~下回再来呀!赶紧他妈的给我滚,看见你就烦!”

    小陈同学举起手:“我还有疑问。”

    伍德:“你说,我说到做到。”

    小陈:“你能给我造把枪吗?你会这么多法术,应该能做到吧?”

    伍德悉听尊便,给陈玄穹造了一把枪。

    陈玄穹观察着枪械的构造,看清弹轮里的子弹。

    紧接着。

    ——砰!

    把这个指手画脚的洋鬼子脑袋给轰碎了。

    陈玄穹扔下枪,嬉皮笑脸,终于是爽了。

    “谢谢。这一回我尽力。”

    然后跳下井口。

    伍德好不容易把脑袋的能量裂片给收集回来。

    他想着小陈那点恶趣味是刻在灵魂里了,怎么也丢不下啦。

    送走伙伴以后,他开始倒腾起自己的越狱大事业。

    他试图用一艘船来逃离这个黑洞视界。

    吹着响亮的口晒,船舶跟着下水,落在类星体海洋的高密度物质中,因为夸张的压力和引力寸寸崩裂。

    伍德站在岸上,就站在【阎王殿】门口,他的双手虚握,控制着脉冲星的能量乱流,为这艘船修补船身,哪怕它全身的零件都换了一遍,这艘忒休斯之船也要从旋涡中冲过去。

    它必须冲过去,要利用旋涡的引力弹弓,才能用超光速逃出这个监狱。

    可惜的是……

    失败了。

    这艘小船在接触虫洞旋涡的瞬间,叫暗能量的牵引力扯得粉碎,卷进海底,再也不见踪影。

    “艹!”

    伍德大声叫骂,感觉自己和小陈同学,陷入了同一个难题。

    “艹艹艹艹艹!”

    紧接着,他又开始埋头做数学题了。

    “我要是有个女儿……”

    顺便做了一道伦理题。

    “她会不会开着船来救我?”

第十章 五个故事

    今天我们不作科普。

    ——只讲五个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来自加拉哈德,与林奇和陈玄穹有关。

    当林奇收拾完兰馥秋,将陈先生留下的两颗【定时炸弹】引爆之后。伤痕累累的同伴们都处于濒死状态。

    听扑通一声,阿明抱着汉娜的昏厥之身从房顶摔下。

    明先生的大衣满是脏污血块,为了拔出蜂针,汉娜的魂威透过阿明的心肺钻进肌理组织,让这个傻大憨粗的父权主义者找回了清醒的神智,却是伤上加伤。

    雨水混着血液流进他穿孔的肺泡里,不用多久,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五分钟,阿明就会死去。

    林奇的双手尽是刀斧的砍割伤,他断了六根手指头,其中有四根,是与兰馥秋争那半步的【开门】攻势,用劈掌换来的一丝胜机,故而被对方砍断的。

    还有两根手指,在挥出连携拳扩大优势,转为胜势时,让坚韧锋利的螳螂盾甲切开骨络,最终断裂开来。

    除此以外,他的两条手臂上落了三道深可见骨的割痕。

    它们在流血,在往外源源不断地放出【生命力】。

    不需要多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林奇也会死。

    再看汉娜。

    她的头发已经掉光,没有任何声息,红围脖是破破烂烂的垂在一旁,原本精气神十足的眼睛此时此刻失了神采。

    她的眼瞳上翻,张着嘴躺在阿明怀里,口红让雨水打湿,像是血一样从嘴角渐渐失色。

    她的大脑电信号已经失衡,从肢体颤抖的微动作来看,脊椎神经接受到指挥部发来的错误指令时,同时器官也在做各种致命的无用功。

    她的脸色发青,这是肝肾功能衰竭的前兆,在一天或者一个礼拜内,她就会死亡。

    另一边,小刀在内院紧紧抵着大门,架上门栓。

    为了挡住外边的女匪喽啰,为了和这些壮硕又不讲道理的失子失父失夫的女人说人生,谈感情。

    他打光了野狼木匣里的所有子弹,像是一把风格粗犷的直尺,死死顶住了门扉。

    他的尾椎骨和髋骨已经开裂,忍受着剧痛,还有骨骼崩坏时发出的恐怖沙响。

    看着双臂鼓胀的肌肉,耳旁听见越来越微弱的雨声。听见门外的哭喊和叫骂此起彼伏,刀斧和枪弹轰在铜门上的震动。

    每一下震动,他的心脏都跟着拧结揪紧,紧接着猛然松开,要把血氧交换做到极致,要把身体中的每一分力气都用光。

    这样下去,他将会在一个半小时因为内出血而力竭而亡。

    小刀咬紧牙关:“普拉克……”

    阿明呢喃着:“陈先生。”

    “大主顾……”汉娜在梦中呓语。

    林奇跪在水泊中,膝盖枕着伍德先生的脑袋。

    他悲怆又绝望,看着伍德的肉身留有子弹透体的伤,那是阿明的狠厉枪击,是【枪下生,枪下死】的最终答案。

    他又瞥见性感炸弹的魂威之身瘫软在地,原本莹莹之火散发光芒的魂灵,如今在雨水的浇灌下,变成了一块漆黑的炭泥。

    “陈先生!醒过来!你醒一醒!”

    像是听见了他的呼唤——

    ——伍德的手指头动弹了那么一下。

    林奇立马抓住了这个契机,这个微小的细节。

    他聆听着伍德的心跳,想从微弱的脉搏里找到一点生机。

    可是回答他的,却是一记猝不及防,凶残狠厉的标指。

    伍德的手臂像是灵巧的蝰蛇,亮出獠牙那样,如长枪一般直直朝着林奇的喉口戳刺。

    近在咫尺的距离,就差那么一点!

    很可惜,林奇暂时还不能从擂台上下来。

    送走了兰馥秋这个强敌,他还有另一个更加诡异惊诧且难以理解的敌人要对付。

    脖颈在标指的戳刺下涌出血来。

    林奇猛然紧身,夹住腰腹的软肉,一个弹射翻身而起。他捂着侧颈,拧眉瞥视着伍德的动态。

    在瓢泼大雨中,伍德残破的肉身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站了起来。

    两眼无神,魂威没有再次燃起火焰的迹象。

    毫无疑问,他的魂灵依然活在平行宇宙中。

    脊椎骨里的十余口毒针让他再次动了起来,在女王蜂的指令操纵之下,朝着同伴摆出肌肉记忆中的拳樁,依靠残留在脑皮层和海马体里的拳脚来对敌。

    林奇的四肢百骸像是一口枯井,再也抽不出一点水源,使不出一点力气,他大声呼喊着,朝伍德的肉身求救。

    “陈先生!你快醒过来!快醒醒啊!”

    ……

    ……

    “陈先生!你快醒过来!快醒醒啊!”

    从意识模糊中清醒过来——

    ——我们要谈第二个故事。

    小伍蹲在擂台的围绳一脚,在体育场的大灯下,皮肤显得苍白,汗流浃背的模样如一条丧家之犬。

    在这场漫长又痛苦的拳击比赛中,已经来到第八回合。

    每一次裁判员敲下挂钟,对小伍来说都是一种救济。

    就在上个回合结束时,他叫对手一记摆拳KO,打得倒地不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颅骨里柔软得像是豆腐一样的脑组织在腔体中来回碰撞,震荡。

    人生的走马灯转过一圈,在倒数计时中,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爬了起来。

    还好,还好他保留着一点意识。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登上这个擂台的。

    ——与其他的平行宇宙一样,只不过一次信息扰动导致的误差让他走上了这条路。

    在这一次轮回之中。

    陈小伍变成了一个只会打架的无耻混蛋。

    因为一个篮板球,他撕开了裤裆。

    因为他撕开了裤裆,受了白眼和嗤笑。

    因为他很愤怒,故而轰断了同伴的一颗大牙。

    因为这件事,他辍学而后离家出走。变成一个无业游民。

    因为一纸寻人公告,他被请进派出所,还认识了现在的警员兼教练,名字叫张德明。

    小伍喜欢喊教练做阿明,这么喊很亲切。

    而这场拳击赛,是他走出国门,拿到二级运动员凭证的绝佳机会。

    他今年二十五岁,已经把一个漂亮大学生骗上床,还结了婚,有了女儿。

    他的妻子叫小萱,女儿喊作三七。

    和他的父亲一样,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女儿,三和七,永远都比【五】要差一点。

    “水!给我水!阿明!阿明!”

    他呼喊着教练。

    看着体表肌肤,观察着身体的状态。

    阿明眼神仓皇惊讶,抱着大冰桶,望着擂台上的战士,有种欲辨忘言的感觉。

    “小伍,你已经不能喝水了……你连汗都不流了。”

    擂台上留着血和汗的味道。

    小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的体循环出了问题,体力已经达到了临界点,没有汗水代表着身体即将出现肌肉溶解的症状,可能还会伴随一段时间的尿血。

    这些症状在他以前的拳击生涯中也出现过,每一次都伴随着剥皮债骨的剧痛,令他苦不堪言。

    “不不不不不……不行,我还不能输。我还不能输,有人在等我……我的老婆女儿都在看着我……”

    就像是父权主义的根性在作祟。

    他不容许自己丢下肩上的担子。

    “阿明……我需要一点信心,阿明,阿明!你在听吗?”

    阿明思索再三,突然指着观众席中一大一小。正是小伍的妻女。

    “看看她们!你看清楚!小伍!她们就是你的胜利女神!看清楚啊!”

    小伍的眼神涣散,因为失血失水而目盲,他的眼睛难以聚焦,更难去看清妻子和女儿。

    万事万物都像是蒙着一层朦胧模糊的雾。

    擂台上留着令人发狂的燥热感,是拳头和肉身碰撞之后,汗水与血浆挥发时留下的高温。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默默计算着拳击得分。

    侧腹已经淤青肿胀,对手的前拳很厉害,有一条强而有力的左臂。

    左眼出现了浮肿,感觉眼皮都挣不开了。

    ——我吃了几记面门拳击?

    ——是什么狠角色让我如此狼狈?

    ——是谁?是谁打伤了我?

    ——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了!可恶啊!

    额角的皮肤开裂,有血从脸颊淌下,淌到下巴,小伍只能看着这点血盖住左眼的视觉。

    看着它们逐渐让胜利的天平倾斜,逐渐丧失测量距离的敏锐视觉,人必须要用两只眼睛才能分辨拳头的远近。

    ——真是太糟糕了!

    他这么想着,用冰块捂着眼角,光是凡士林根本就治不了血。

    裁判员跑到小伍面前,比着拳头,意思是在问。

    “你还能继续打下去吗?”

    小伍挥着双拳,与裁判员相碰。

    “没问题。”

    戴上护齿牙套,马上又得赶往前线。

    ——好累,好困……

    ——好想休息一会。

    苍白的大灯刚好照进小伍的眼睛里,在这种干扰下,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如果没有这盏灯该多好。

    他想着,努力回忆着,自己这个只会打架的无耻混蛋,到底是怎么落到如此凄惨的【第八回合】。

    他的体脂指数明明能够让他打完整场比赛。

    为什么他会累得这么快?

    他想,一定是这盏灯。

    就像是一颗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让他在红方围绳疲于奔命,让他早早就耗光了身体里的水分。

    他想要重新开始,重整态势。

    看看观众们——

    ——看看他们兴奋又激动的神情。

    看看他们手里的票据,还有那道鲜红的横幅。

    【如果生活欺骗了你!那就用拳头教它好好说话!】

    小伍紧紧盯住了对手。

    在失去意识以后,他要重新认识一回对手。

    ——鞋带绑得很紧,是个步伐紧凑,用小腿发力的轻拳狠人。

    ——皮肤的气色很差,如果按照牛排来分类,我已经消耗了他不少体力,但情况肯定比我要好。

    ——现在我处在深海里,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可是他的肌肉状态还像是七成熟的牛排,还差那么一点。

    ——他的小臂肌肉壮得不成人样,从我腰腹肝肾的伤痕来看,那就是他前后手拳诡异变数的最好证据。

    ——他在干什么?

    小伍突然愣住了。

    ——他想干什么?

    就在裁判示意,继续比赛之前。

    小伍走到擂台中央,比着开打的抱架战斗姿态。

    这位对手却招手示意,喊裁判停下。

    前几回合的激战中,脑震荡让小伍产生了耳鸣,根本就听不清对手在和裁判员商量着什么。

    只看对手指着身后的体育场大灯,说了几句话。

    小伍愕然,等工作人员去把那盏刺眼的大灯给关上。

    他这才回过神来,可是内心却逐渐涌出暴怒。

    “你他妈在干什么!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他在擂台上破口大骂,用拳套指着对手的鼻子。

    “我要把你打得亲妈不认!你居然敢侮辱我?可怜我?我告诉你!有没有这盏灯,我都会赢!我都能赢下去!”

    对手点头致意,冷得像一块冰。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对手!”

    面对敌人的质问,陈小伍拉来裁判员,脑袋一片混沌。

    “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啊!我听不见!你给我翻译翻译!”

    裁判员手忙脚乱的挣开挑战者的手套。

    “他要问你的名字,冠军想知道你的名字。挑战者啊,他在问你叫什么,姓甚名谁。”

    “听好了!我姓陈,就叫陈小伍!”小伍双拳互击,像个拿到赏钱,即将收钱办事的黑帮流氓。

    “好!太好了!”对手闻声大喜:“我叫林奇!能在擂台上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你真强啊!你好强……你真是太强了……”

    ……

    ……

    “你真是太强了……”

    感受着腰腹的剧痛,林奇几欲被陈玄穹狠厉的组合拳打得昏厥。

    回到第三个故事里。

    “陈先生……”

    雨水之中,两个星界来客在用残破的肉身,铸打彼此的灵魂。

    林奇要绕开陈小伍凌厉的攻击态势,小心将一根根金针从对方的腰脊大龙中逐个拔出来。这种精密的格斗操作让他心力交瘁。

    他的断指还在淌血,方才与之换伤打拳时,已经完全打消了这种天真的想法。

    如果不去摧毁伍德的肉身髋跨骨和肩臼骨,让对方失去战斗力,他根本就没办法在陈先生的拳头里找到任何拔针的机会。

    又来了!

    揨臂顶肘,接下刺击。

    提防诡异的标指,然后还手!

    砰——

    就算只有一百磅的拳力,如果打对了地方……

    应该能奏效!

    林奇的断指残肢透过伍德的右臂,一路滑走,轰进锁骨和肩窝的交界处。

    一时伍德的整条手臂都跟着软下来,像是中了【点穴】邪招,紧接着便是整个人都投怀送抱。

    林奇没有它法,面对伍德的脑袋,在如此近的距离,连手臂弓屈都做不到,何况是挥拳。

    他惊讶于伍德先生的肉身,惊讶于这种可怕的战斗本能,如果两人相抱再纠缠上那么一会。

    他的体力将拖进极为危险的境地,那个时候,只能跟着伍德一块等死了!

    看方寸之间,伍德的肉身背脊猛然隆起,像是受了巨力冲顶。

    林奇的羚羊拳由下至上,用着狠厉的寸劲轰在对方的心窝,猛地一下,心脏骤停而导致全身的血液不畅,浑身也跟着瘫痪。

    “对不住了,陈先生。”

    ……

    ……

    “对不住了,陈先生。”

    擂台上,林奇如此说。

    “能和你比赛,得到这个消息时,我高兴得忘乎所以,我忘了体育场的大灯,这是主场卫冕者的失职。”

    第九回合的比赛继续,第四个故事也要继续。

    小伍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

    “来吧,来吧,来吧!”

    他的眼中只有【胜利】。

    不能用引手刺拳来试探距离了!

    他的左眼因为血而看不清东西。

    得一鼓作气!

    挥拳!

    然后……

    林奇的垫步十分及时,面对小伍的鲁莽挥击时,脸色都变了。

    拳风的鼓动让他心神剧震,在体力消耗殆尽的第九回合,陈先生的拳头依然是那么可怕。

    仿佛只要擦上一点,下巴就会断掉一样。

    “——别想跑,别想逃!”

    小伍跟步。

    林奇继续垫步。

    但小伍的步幅要更大,体能的消耗也更快。

    狭窄的擂台上,这种跟垫步的技战术用来对付灵巧的对手是最好的手段。

    只要堵住,只要用更大的步伐步距堵住!

    只要堵进边角——

    ——就有正面对拳的机会!

    砰——

    几乎在一瞬间。

    小伍的脑袋歪在一旁,他的两眼发直,步伐频次让对方摸透的同时,侧脸吃到了一记软绵绵的刺拳。

    ——那是什么?

    在意识模糊重新调整气息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卫冕者的左手前拳的犀利之处。

    不能这么停下!

    林奇试探得手时,想要挥动后手拳逼退对手,可对方却像是抗揍的蛮牛一样,生生用甩头卸力的方式,强行周转回来。

    他不得不继续垫步,想在一臂以外的距离控制敌人,控制打点来拿到分数。

    可是身后已经退无可退了!

    台下的解说员拍桌站起,鼓着嗓门发出咆哮。

    “卫冕者已经被挑战者逼到了死路!身后就是擂角桩!会发生什么?你来我往的安全距离让挑战者用肉身给破开了!他几乎已经挤到了卫冕者的怀里!”

    砰——

    擂台上爆发出一声巨响!

    解说员:“是互殴!没有抱架守势,更没有ter(反击),经过前几轮的体力消耗,双方都选择了主动出击!”

    砰——

    拳头同时落在对方的脸上。

    只在一肘的距离下,没有搂抱,也没有逃避的空间了!

    解说员:“互殴!互殴!互殴!在对方把自己打趴下之前,挑战者陈小伍会后退吗?会主动退出边角吗?!”

    一声声巨响回荡在场馆中。

    从鼻腔中喷溅的血,从脸颊的裂口中涌出的血。

    ——像是雨水一样洒下擂台。

    林奇的脸上添了新伤,和小伍一样,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小伍的脑袋里没有别的东西,只剩下挥拳二字。

    除了这种方法,没有别的胜利方程式。

    如果把卫冕者放出去,那种控制距离的前手拳,他是在也没有体力去应对了!

    ——别想跑!

    勾拳路径完全封死了林奇侧闪俯冲的脑袋。

    紧接着连携腹拳让对方双手压下,亮出中门大开的脑袋!

    ——补上一击!

    卫冕者冷静地选择了借力打力,应着小伍的肝脏拳击,将拳头送出。

    砰——

    小伍的头颅上扬,牙套也跟着飞了出去。

    “奏效了吗?!挑战者还能堵住冠军吗?这下看起来真疼!”解说员紧张地抓住话筒,已经快爬到桌上了。

    在小伍仰头望天,眼神涣散的那一刻。

    ——他看见了一只闪蝶。

    跟着闪蝶看去,远方的观众席上,妻子抱着女儿,把女儿举得高高的,正在摇晃手臂,在奋力呐喊着。

    就在他要仰天而倒,几乎整个腰脊都失去了力气的那一刻。

    一只羊蹄从他的脊梁里探出,狠狠往台面踹了一下。

    “陈先生!”林奇在怒吼,要把生命中的光与热都挥发出来:“能和你相搏真是太好了!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拳势已尽,林奇的手臂酸胀抽筋,开始不自然地痉挛,已经失去了补拳的资本。

    他喃喃自语着,仿佛受到了另一个宇宙的信息扰动。

    “说起来很奇妙,不论几回,你的拳头贴上脸的感觉都很疼!但是它好像总是在提醒我……提醒着我能赢!提醒着我,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从一片沉沦的境地里救回来那样!——

    ——和你对我说过的一样!你的双手中藏着生命!”

    小伍终于站住了脚跟。

    猛地跺腿,稳住身形。

    ——性感炸弹的魂威之身透体而出。

    羊头人身的火焰魂灵将一切都撕得粉碎!

    体育场的擂台开始产生蜘蛛网一样的龟裂纹路。

    仿佛万事万物都走到了尽头。

    在这个瞬间,小伍一眨眼。

    终于从迷宫中醒觉!

    低头看去,身上的伤比擂台上受到的折磨要恐怖得多。

    性感炸弹正在慢慢填补这些缺口。

    纷乱喧嚣的雨夜中,他的伙伴们躺在香堂大院里,满地的毒针代表着,我们来到了第五个故事里。

    陈玄穹找到了自己应该走的【道】路。并且成功地回到了加拉哈德。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他将林奇扶起,用性感炸弹一番痛殴之后,让这位伤痕累累的神甫重新焕发出生命的活力。

    他又去帮助汉娜和阿明恢复健康,又消耗一部分寿命换来健康的身体。

    在肉身重新变得完整的同时,还有体组织止血结痂带来的抓心挠肺的痒,很快阿明和汉娜就醒了。

    小刀在伙伴们的帮助下终是逃过一劫,没有被这群更年期的老女人给夺走身子。

    最后就是——

    ——这场仪式的元凶该如何处置。

    伍德在谈正事,指着蝴蝶女抽搐不止的人身,尽管头部中弹,可是这妖怪却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有。

    “我要杀死她。”

    没等同伴们回一句信。

    伍德就把蝴蝶女的肉身炸了个粉碎。

    他回想起,渡死蝶的魂威攻击实在可怕,只要与它对视,受到攻击的目标就会当场去世。是不能留下套话逼供的。伍德不想失去任何同伴。

    紧接着,是一团蜂巢构筑的残躯,也就是蝴蝶帮的二当家,叶心玫。

    伍德从这块蠕动不止的蜂巢中,抓出一只蜂王来。

    “你见过我的本事,我用左手摸过你,如果你敢乱来,你的下场会和你的大姐一样凄惨。”

    叶心玫用着虫身猛点头,不敢说一句话。

    然后就是兰馥秋——

    ——很可惜,当林奇回到侧院时,兰花夫人的虫身只剩下一团肉泥了,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留下。

    伍德攥着女王蜂的翅膀,一路来到果园。

    现场满目疮痍,篱笆架让陨星烧得一干二净,原本五六百颗人骨构造的胎房也变成了一颗巨大的肉卵。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阿明跟着伍德一块谈起正事。

    “这颗卵,就是魔鬼的真身吗?”

    现场稍稍对魔术有所了解的通灵者们齐齐仰起头,看着这颗约有二十来米高的巨大肉卵。

    汉娜却一点都不在调子上。

    “主顾!摸摸头!”

    伍德:“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汉娜。”

    “摸摸头嘛!摸摸!摸摸头!”汉娜指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摸摸头!快快快!我知道你想看我笑话,让我重生吧!让我的第二生命重新长回来!摸摸头!”

    在场的几个大男人都在憋笑。

    伍德义正言辞:“我觉得应该让达奇和凯恩老师都看一看。”

    “你妈的……真是个小天才。”汉娜咬牙切齿,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摸~摸~头!”

    “好吧。”伍德照做,喊出性感炸弹为汉娜女士做了生发服务。

    就在这个时候——

    ——随着汉娜的头皮毛囊再次开始生长发丝的时候。

    众人都是一愣。

    因为这颗肉卵——

    ——它裂开了。

    像是鸡蛋一样,里边透出稠厚的腥味,如鲜血孕育的神祇,即将睁开双眼,即将降生。

    伍德手中的女王蜂扑打着翅膀,好比见了主人的狗,要摇尾乞怜,向主子求援!

    他们大气不敢喘一下。

    汉娜的头发刚刚长到肩头,动都不敢动一下。

    恐怖的魔力潮汐涌动不止,仿佛一个巨大的旋涡,要把他们撕裂。

    从肉卵中,伸展出一对鲜红的染血羽翼!

    它盖住了天空,掩住月亮!

    他们都听见了!一声响彻天地的虎啸!

    从肉卵里传出一声声沉重的低吼,像是在示威。

    又看这些祭祀触媒,这些人骨瓮里钻出一道道黑雾,好比大奸大恶枉死之人的灵魂受到牵引,已经变成了凶兽的奴隶,受到无形锁链的束缚,往大虎的身上吸附而去。

    当肉卵完全裂开!

    ——它终于露出真身。

    四爪着地,鲜红的舌头舔舐着身上染血的毛发,将一团团稠厚的污垢都舔干净。

    伍德冷静淡漠:“看得出来,它很爱干净。”

    “我可以养它吗?”汉娜小声发问。

    林奇紧张兮兮:“你在想屁吃。”

    大虎的耳朵不时颤抖,像是听见了几个人类的议论,一旁冤魂还在为它身上的毛皮布上新的染料,给它添上新的虎纹。

    等它完全成型,完完全全变得一尘不染,从舌头上能看见一根根尖锐的倒刺,两只猩红的虎目透出狡诈和残忍的意味来。

    它说话了。

    “现在,是几年几月几日?”

    伍德小声答道。

    “西元一八九三年,六月二十三日。”

    阿明和汉娜一样,像是木偶。

    他不是不想动,也不是不敢动。

    ——是根本就动不了。

    周身像是被无形的怨灵所束缚,仔细去听,空气中弥留着一团团阴寒腥臭的红色湍流,好比亡魂索命,死死扣住了他的肢体。

    他小声问伍德。

    “怎么办?”

    伍德:“见机行事。”

    阿明又问:“什么意思?”

    伍德:“见机行事。”

    阿明再问:“等死吗?”

    伍德耸肩无谓:“人家总要自我介绍嘛,这种角色我是见得多了,肚子里的墨水不倒出来就要了它的猫命一样,不像女人,上来就是金针枪炮大柴刀招呼一套,她们残忍地不想说任何废话,一副‘你绝对不会懂我的痛’那般自怨自艾孤芳自赏,让人一头雾水。不过这位大人不一样,我们要见机行事。”

    果然不出伍德所料。

    这头大白虎绕着果园转了一圈,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土,不时舔舔爪子上沾染的血液和蜜酒,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好比久别重逢的游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是你们让我醒来的?把我唤来这个地方?”

    女王蜂挣扎得更厉害了!

    伍德差些一个失手,要把这头蜜蜂的脑袋给拧下来。

    他想说谎。

    但是他做不到——

    ——在这头野兽面前。嘴里的舌头都不受控制。

    “不是的,我们没有举行仪式。”

    大虎好奇地问:“那你们是来干嘛的?”

    伍德直言不讳:“来除魔……的……”

    大虎听见这句话时,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它一会扑打翅膀,又露出肚皮,让背脊在果园的尖锐乱石中好一通磨蹭,把身上的痒,都给治好。

    紧接着扭过头,眉眼中有几分嫌恶。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伍德:“是的,不知道。”

    阿明跟着摇头。

    林奇照着他所理解的老虎说。

    “一头……大东北虎?带翅膀的?”

    汉娜举手:“我可以养你吗?!”

    巨兽翻了个身,用爪子撑着下巴,思索着,长须跟着一动一动,舌头舔过粉嫩的鼻子,呼出一口浊气。

    “嗯……这就难办了。看你们的模样,像是在西方?”

    伍德:“没错。”

    巨兽问:“你们是坏人吗?我喜欢坏人,喜欢直来直往的事,喜欢真话,我的奴才都是这样。”

    “坏人是什么样的?”阿明举手发问。

    巨兽在篱笆架的残骸里磨着爪子,顺便伸了个懒腰。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口哈欠吐出来时,那种巨大的声与威。

    “问得好!我问你们,你们杀过人吗?”

    伍德:“刚杀了不知道多少个。”

    阿明:“记不清了。”

    林奇:“偶尔……我会打断一两根骨头,然后凯恩老师给他一个痛快。”

    小刀:“杀。”

    汉娜:“我从不杀人。”

    其他四人看着汉娜。

    汉娜没有一点自觉。

    “真的,最多就打得半身不遂,杀了我也不记得了。”

    大老虎搓着大爪爪,像是钢刀一样发出kuachikuachi的噪音,面露得意之色。

    “哼,女人就是这样。不过没关系,我看见了你们几个男人就觉得,你们非常有前途,加入恶人的阵营。要不要站到这边来试试看?感受一下黑暗的感觉?黑暗懂吗?Dark!黑~暗~!”

    伍德当机立断,站到大老虎的胯下。

    “站过来了?然后呢?”

    大老虎低下头,口水都要淌到伍德脑袋上了。

    “感觉怎么样?”

    伍德:“感觉黑了一点,没多暗。和刚才差不多。”

    “哼,那是你还不明白,自己已经投身于谁,效忠于谁。告诉你吧……”大老虎终于开始自我介绍,昂首挺胸,像是人类一样,用两条腿蹲坐,支起身体。

    它几乎要陶醉在自己的丰功伟绩里了。

    它如此称呼自己!

    “伟大又壮美的巨兽——

    ——穷凶极恶,旷世奇葩。

    真实之印的执掌者,秩序的毁灭者。

    统领万疫之王,克害万蛊之祖。

    见所未见无所不能的至邪至恶。

    四凶之一,穷奇。”

    伍德鼓掌。

    阿明鼓掌。

    汉娜抱着双手,两眼生花。

    小刀一言不发,捂着嘴,生怕自己说出违心的真话。

    林奇则是汗如雨下,在大老虎咏唱圣经时,它身边的亡灵开始跪拜,宛如臣子在跪拜君王,看得他头皮发麻。

    大老虎说完这些,心满意足地望着地上的“小矮子”们。

    “现在是什么时代?你们又有什么乐子?”

    阿明扯着伍德的衣角,想把伍德拉回来。

    伍德应着同伴的这份力,回到人类的阵营里。

    他如此对大老虎说。

    “你听!穷奇大人!”

    大老虎疑惑:“听什么?”

    “听发动机的声音!”伍德解释道:“听一听十二缸涡轮增压发动机的咆哮声,听清楚了吗?”

    大老虎更加疑惑了。

    “什么玩意儿?”

    雨云中,传来震天动地的雷鸣。

    在云彩里,来自五个国家,共计八个飞行中队俯冲而下,包括列侬和森莱斯的军队,已经接到了凯恩尉官和达奇先生的求援电报。

    阿明:“原来见机行事……是这个机啊。”

    “再听一听!穷奇大人!听一听礼炮和烟花!”伍德的声调阴阳怪气,手中的按钮却果断狠厉。“大人!时代变了!”

    啪嗒——

    大拇指带着雨水猛然敲下!

    大虎的后腿趾爪迸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它透出刺眼的光,像是高能聚合物正在发生剧烈的热反应!

    轰隆——

    爆炸产生的震波宛如一颗小型核弹,将几人卷得飞上半空。

    伍德自己也没想到,性感炸弹能让这尊凶神的肉身产生如此强大的爆破效果。

    于此同时,飞行编队已经调转炮架,机枪手开始往红彤彤的爆炸云团中心泼洒钢铁铸造的子弹之雨!

    第一轮攻击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一片猩红的火光之中,传出巨虎的凄厉惨嚎。

    只听见三个怨恨入骨的音符。

    “二——五——仔!!!”

    汉娜从地上爬起,第一时间就去寻找伍德。

    她倒不是关心同伴的生死,大大的眼睛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本我欲和表达欲,像是被控制了心智一样。

    “我真的不能养它吗!”

第一章 去处

    开门见山的说。

    ——伍德要把伙伴们都撇下,把眼光放在未来,把希望留给下一代。

    原因和这个章回语有关。

    我相信你对“开门”和“见山”的个中深意已经有不少的了解。

    从一无所知的【愚者】出发,直到肉身和心智经过淬炼,获得【力量】。

    它的阅读门槛在不断提升,它的故事结构也从一目了然的单线程,来到多线并行的复杂插叙。

    现在我们要回到【恋人】一卷的【第零章】。

    ——来好好看看藏在过去的一条条线索。

    当一回复读机,把当初说过的话都重复一遍。

    ……

    ……

    历史正在发生变革。

    从宇宙爆炸的.asxs.。

    到熵逆热寂的终点。

    起始至闭环,原本是一个完美的圆形。

    和字母O一样——直到奥罗兹站在镜子前,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脸。

    【这个O有了缺口,从[O]rdinary(平凡的),变成了[E]xtraordinary(不凡的)。】

    【从Z[o]ro(佐罗)。】

    【到Z[e]ro(零)。】

    【从零到一。】

    【再从一到二。】

    【从二到三。】

    【再从三到万。】

    【最终,回到零。】

    ……

    ……

    除了明面上的规则以外,除了政治、科技、经济、军事、教育以外,决定加拉哈德世界秩序的东西多了一样。

    ——叫做魔鬼。

    原本星界的大门还是遮遮掩掩的,用伍德的话来说。

    它是一个害羞的姑娘,让人不由自主浮想联翩,想要一窥****。

    可是现在由一头凶悍的大虎彻底撕开了这层薄薄纱裙,露出裙下的野兽,普通人去直视它会不寒而栗,两眼暴血而亡。

    穷奇只是个例。

    如伍德所设想——

    ——只它一位魔鬼,对人间来说都是一场天灾。

    按照蝴蝶帮三姐妹提供的信息,以及事后叶心玫的口供来看,伍德想的一点不错。

    它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摧毁社会秩序,让任何外交辞令建立的国际关系在瞬间破裂,让合同协议语言失效,让法律条文变成赤裸裸的诛心之言。

    它能撕破任何一个“文化人”的脸皮,让人重回野兽的队伍里,靠着直言直语沟通。

    可以确定的是,它能驱使瘟疫,带来虫害,除了这几项能力以外,还有一样尚未探明的超然能力。

    ——它可以赐人永生不死。

    这就是星界生物在人间的投影,是纯度百分之百的魔鬼,是神话生物。

    除此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个星界生物已经通过穷奇的信息锚点,发现了加拉哈德这颗星球。

    故而如此说来。

    原本代表着完整独立的加拉哈德自然生态,从起始到结束如圆圈般顺滑的O,已经不见了。

    这个O有了缺口,从[O]rdinary(平凡的),变成了[E]xtraordinary(不凡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狩猎指南》和《魔鬼文献》得当做一本书来看。记载的不光是魔术师的从业指导,还有各种魔鬼的肉身投影。

    言归正传——

    ——我知道你们都在关心穷奇小主的安危,心智都让这头可爱又迷人的大猫咪给引去,这就是它的可怕之处。

    我们直截了当!把文风从欲盖弥彰的洋洋洒洒,变成单刀直入的干净果断!

    在飞行中队的齐射过后,穷奇让一群恐怖直立猿绑了个严严实实。

    显然它没想到生态圈里的顶级掠食者敢对它这位神祇动手,更没想到动手的办法是如此直接。

    经过八轮机炮的扫射,在山的另一头,还有五十多发炮弹横穿两公里的山路,落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

    组成它肉身的触媒当场就被打得散架——

    ——那六百六十六个骨灰瓮作为触媒,在恐怖的现代兵器的摧残下,根本就不足一提。

    比起“邪神”这个称呼,伍德更喜欢叫它另一个名字。

    “世界动物保护组织,超稀有濒危物种。”

    简单直接,一目了然。

    比起什么复杂的前缀敬语都要有力!

    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

    汉娜开着车:“哦!保护动物啊!”

    十来辆拖拉机拽住五十来根钢索,大绞盘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铁笼,浩浩荡荡地往四国交界处进发。

    伍德:“是的!就是保护动物。”

    ——大铁笼里,关着可能是世界上最丢人的神祇。

    看看穷奇,你看看它。

    它安静又安详地趴在柔软的草垛上,合上眼皮,打着呼噜,鼾声如雷。

    一呼一吸之间,从鼻孔不时钻出一两条冤魂野鬼,猩红色的能量聚合物刚想逃脱穷奇的控制,又被深沉的呼吸重新吸回巨虎体内。

    从加拉哈德魔术院赶来的学者举着相机,伸长了脖子,想要把这头老虎拍得清楚些,要把怨灵的动态和巨虎的关联性,都记在百科全书上。

    武术院的好手们提上枪,在车队周边两公里外巡逻。

    除了汉娜,伍德的其他伙伴各有各的任务,已经动身去往远方。

    至于这些任务,正是伍德画的第二张蓝图。

    第一张蓝图的内容,我想你已经很清楚了。

    占据尼福尔海姆这片保留地,在西国点燃战火,让北约的银币霸权彻底倒台,解开奴隶的枷锁,进入工业时代,进入电气时代。

    这张蓝图的后半程将由朱莉大小姐和列侬的议会,与两国工人政党和芙蓉大学的石工会魔术师共同完成。

    就和伍德说的那样——

    ——他给熊彼得女士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林奇也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这第二张蓝图,是伍德为坏消息而画的。

    汉娜提起这件事:“你把我的大帅哥都藏去哪儿了?”

    伍德解释道:“除了神恩会以外,我嘱托凯恩老师回去成立一个猎人公会,搜罗民间的散兵游勇,投靠政府,用国家机器来对付这些妖魔鬼怪,来收纳珍惜动物。”

    “有用吗?”汉娜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她是个侠客,从来没当过官。

    伍德坐在拖拉机车顶上抽烟。

    “按照经验论来说,这一回已经够我们受得了,我们缺少有效的方案和任务信息,从开始到结束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处处面对致命的风险。我要一套完成的除魔流程,要把这件事当做工程来对待。”

    汉娜:“具体呢?我要做什么?”

    伍德不慌不忙,将蓝图的要点娓娓道来。

    “我给凯恩老师写了一纸计划书,前期筹备是情报收集,包括任何关于魔鬼的村镇传言、市井小说、城市怪谈,然后和军方的情报机构互通信息,派军队和情报人员以及魔术师共同调查,做出调查报告和风险预估。”

    汉娜皱眉:“听起来就很麻烦……”

    “不能怕麻烦,为了后边的除魔工作,每一封函件每一条信息,都可能是一条生命啊!”伍德划下重点:“到了中期执行时,必定要用严格的军队编制去对待,这是对天灾和外敌应有的尊重。给这些魔鬼分个等级!按照灵能灾害来派遣专员!专事专办提高效率!”

    汉娜是搞不懂这个可怕又冷酷的工业党了。

    她和阿明一样,心中想着浪漫,嘴上说出冒险。

    “意思就是……按照组织安排的去做就行了?”

    刚过午时,太阳晒到穷奇的肚皮上,让这头巨兽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整支车队都开始骚乱。

    伍德吹着口哨,让洋葱这匹烈马去安抚车队里的马群。

    “是的!我让来福回尼福尔海姆,去告诉朱莉这件事,要联合列侬,用华约联盟来和北约残党谈判,我们的敌人不再是彼此,而是星界的魔鬼!”

    汉娜略加思索,想了半天吐出一句,“是姐的秀场?”

    伍德点头:“对,汉娜,像你这样的魔术师,会拿到一份合法合理的劳务合同,在官方名册上登记,有专人给你打理武器,准备行装。不再靠着赏金通缉令的零散单子换钱了。”

    “我艹……好耶!”汉娜笑得差点连方向舵都握不稳了。

    伍德:“我让林奇和阿明去东方,去大夏……”

    汉娜:“让东国人提高警惕?”

    伍德点头:“是的,我不了解那边的情况,同在华约联盟里,按照东都的传闻,大夏和仙台可能要比西国更落后,也更迷信,更容易听信魔鬼的谗言。”

    “准备怎么做?”汉娜又问。

    “把希望放在下一代,把眼光往未来看,如果能找到官员挂靠,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伍德一点都不见外,把心思吐得一干二净:“要是大夏迷信,那就给它的防务系统加上一层保险,拿星星来取名,我叫它【天枢】,阿明和林奇如果能找到帮手,就在东国办学,学校的名字就叫天枢,它要变成官方认可的学堂,学的东西,就是对付这些妖魔的技巧。”

    “哦……要开学校……”汉娜突然低下头,像是有心事,但她藏不住心事,她要问清楚,“阿明还会回来吗?”

    伍德:“你想结婚了?”

    汉娜哈哈大笑:“淘气!”

    伍德:“我没有任务给你了,汉娜女士,我觉得以你的智商基本这辈子就告别任务说明书了。”

    汉娜:“和你聊天,心里敞亮。”

    伍德:“你想去找阿明,那就去吧。他在七月之前,于东都港出发,到仙台岛的大同湾下船。”

    “你呢?大主顾?”汉娜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你怎么办?”

    伍德给自己加了一副墨镜。

    ——是谁也不爱的意思。

    “我在四国交接的地方,等列侬的二皇子来。我要顺便带他这头小老虎,还有我们身后……”

    伍德指着穷奇。

    “——这头大老虎,一块去加拉哈德,去魔术学校里,见见西国最厉害的魔术师,最悠闲的最不干事的,在世界末日都快到了还有闲工夫浇花喝酒打马球的老学究,顺便帮它完成教改。”

    汉娜:“教改?”

    伍德敲着重点:“就是教改。索尼娅老师说,魔术师一脉很讲究传承,以拥有弟子为荣——

    ——这点很奇怪,非常奇怪,就我们对付的蝴蝶女来讲,她的魂威是渡死蝶,为什么会是这只蝴蝶呢?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魂威变成死亡的象征?”

    汉娜这个小天才学会了思考。

    “她的老师一定天天逼迫她!让她死去活来的学魔术!让她每天都处在濒死的状态!她每次都失败,看见的不是往生蝶,却是渡死蝶!越是失败就越害怕,当然魂威也是【死亡】了!”

    伍德为汉娜的机智而鼓掌。

    “是的,就是这样,我认为西国的魔术师教育有大问题,为了对付这些魔鬼,我们要把眼光放在未来!也就是计划的最后一部分——

    ——通灵物的分类,系统化的教学,灵魂触媒的教材和资料库,后勤储备和对灵灾而研发的武器,与军队挂钩以后,不仅是魔术师,最好连普通人,都能用对灵奏效的武器来对付魔鬼!”

    “哇……那得多费脑子呀……”

    汉娜决定了,离这些学霸远远的,那个纯情又天真的阿明是最合适她的。

    车队里,穷奇大虎像是要醒来,眼皮刚刚睁开一点。

    伍德扣下起爆按钮——

    ——这头猛虎的眼球喷吐出烈焰,受了透骨之伤,没等呜咽惨叫喊出口,四散而飞的怨灵纷纷钻回脑壳里,驱使着它睡下,用最稳妥的生存本能,用睡眠来修补肉身的损害。

    它又开始打呼噜了。

    伍德掐着表,计算着时间,这点伤害能让凶兽维持四十分钟左右的无梦睡眠,连一句梦话都没有。

    他对汉娜说:“下个路口。我们各奔东西!分道扬镳!”

    那一瞬间,西南小国的旷野吹来一阵潮热的季风。

    它将汉娜的破烂围脖扯碎,吹得不见踪影。

    汉娜哭了出来,她学着伍德先生那般冷酷无情的样子,摆出一张扑克脸。

    “这一回分开,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大主顾!”

    伍德戴着墨镜,看不清眼睛里的神,也分不出心里的意。

    “伙伴!我经常和我姐姐讲道理,但有一会,姐姐到了西北,又和我讲起道理——

    ——从芬尼尔港每一天出发的船有三十六艘,与它相邻的,是整个尼福尔海姆最热闹的商业街,每一天有无数人从这条街上走过……

    ……我从市政厅往外看,与每个陌生面孔擦肩而过时,都是今生无缘,来生再见!”

    伍德伸出手。

    “朋友。”

    “朋友。”

    汉娜跟着伸出手。“我要右手——”

    “——好的没问题。”伍德换成右手。

    汉娜:“我一定会掉头发。”

    “得到这个消息,我会奋不顾身来找你。”

    伍德大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两颗锋利的犬齿。

    “会来摸摸头!”

    汉娜认认真真地威胁:“你可别骗我!”

    “在它面前——”伍德指着身后的大老虎。“——我们都没有谎言!”

    开门见山的说。

    ——伍德要把伙伴们都撇下,把眼光放在未来,把希望留给下一代。

第二章 来者

    开门见山的说,加拉哈德学校里正在办酒会。

    酒会的主办是校长,分作两位,一位炼金,一位炼丹。

    炼金的好说话,求财嘛。是个西方人,名字叫伊莱·克拉克。

    炼丹的难沟通,求命嘛。来自东方,名字叫炀煜,本姓贺,全名贺炀煜。

    这两位就是加拉哈德魔术学校目前的话事人。

    在以勒、海拉、亚米特兰、列侬的四国边界,沿着西北的乱峰险栾看去,有一条直通群山幽深之处的山路。往盘山走道上看,有不少人家居住于此,为这座超脱尘世的魔术学校运去食宿补给,送去人间烟火。

    零散的货郎和商队到最近的南国城镇上买来耗材,在加拉哈德的武术院求一两个老师,赶走野兽和劫匪,也能安安稳稳地把这桩生意谈妥。

    六月下旬是学生返校开学的日子,也是开学酒会举办的日子。

    酒会在加拉哈德一号线灵网的飞行平台上进行,如果你听不懂这个词,我可以详细地描述这个飞行平台是什么样子的。

    它位于加拉哈德三座分院的中央,在主城堡的第三支和第四支塔楼上方,由四个铬镍合金桥接结构造成,成为连接大书库与实验区的飞行塔台。

    它的主要飞行器是一支钢铁扫把,通过十六个符合手性分子排列顺序的魔术符阵(这里称为灵网),将人员送往各个分院。

    可能你会奇怪——我是不是少看了一本书?

    为什么这种东西在西国大陆没有广泛应用?连帝王家都没有出现过?

    原因很复杂,但我会说得简单一点。

    ——人与人的差距,是比人与狗的差距还要大的。

    这些居住在深山古林里的魔术师,除了衣食住行需要凡俗之物以外,几乎与外界完全绝缘。

    恰恰相反的是,各国皇家都希望把一些没有政治才能,文武双废但是足够忠诚的子女送来魔术学校里进修,让这些废物越过星界大门,好为国家发挥最后一点光与热。

    要成为魔术师,是难如登天,要变成像修斯先生那样,以一人之力扭转整个西线战场的魔术师,成为信息战里的战略武器,更是比载人航天还要难。

    于是加拉哈德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与爵爷皇帝儿女一起送来的,还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实验器皿与魔术触媒。

    这座盘踞在四国交界的险峰原本是地缘政治上极为重要的天然关卡,可是西国的友好和平协定里,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定为了禁止战争的绝对和平区。

    不论是学成归来的王孙贵族,或者是学不会魔术的不可回收垃圾,都不能带走任何属于加拉哈德魔术学校的财产和技术。

    言归正传——

    在飞行平台的栏杆前,两张长椅上。

    ——回到伊莱这位校长身上。

    他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今年八十八岁,在加拉哈德星球上简直是活神仙,配得上这座魔术学校的“仙居”之名。

    “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炀煜。”

    他身上披一层大红袍,绒布做的,纯手工品,金丝线镶边,胡子花白老态龙钟,手里捧着一杯来自西北列侬的葡萄酒酿,还是冰镇好的。

    他如此和伙伴说:“我们的生源出了问题。”

    “这值得我担心?”炀煜反问一句:“你的头发掉光以后,马上就得掉胡子,东方有句话叫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王国覆灭的那一天,连国王都没了,怎么会有小王子给咱们送钱来呢?”

    伊莱校长扭过头,看着身旁的炀煜副校长。

    看着这位好伙伴,好老师。

    从外貌来看,这位东国炼丹师的造型非常奇特,身上披着一层厚实的橄榄叶,两手没有指甲,皮肤反倒像是纯粹的木头纹理。脑袋上的头发是一把枯黄的稻草,两颗眼睛像极了被子植物的花心。

    用“植物人”来称呼炀煜毫不为过。

    伊莱与老友碰杯。

    “你说得倒轻松……”

    炀煜:“确实很轻松,嘴上吐出去一句,能不轻松吗?”

    伊莱指着远方矮丘上零零散散的勤务人员,指着骑马打球击鞠教官,指着每一个眼中能看见的校园劳工。

    “下个月工资怎么发?”

    炀煜耸肩,身上的花叶跟着沙沙作响。

    伊莱又指着天上的月亮,漆黑天幕中的群星。

    “星界的魔鬼醒来了,第一位客人已经在敲咱们的校门啦。这可怎么办?”

    炀煜接着耸肩,树木枝丫的骨干发出咯吱的脆生音符。

    伊莱一拍老脸,有种悔不当初的感觉。“我怎么选了你当副手呢?你这个老笨蛋!”

    炀煜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反倒开始安慰起伙伴,“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不是来了个小家伙给咱们解决麻烦吗?伊莱,我们东方还有句话,叫做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

    “难怪养出了你这么个废人。”伊莱翻着白眼,终于是想通了:“果然西方人和东方人聊不到一块去是有原因的……”

    “是的!没错!”炀煜给老同事鼓掌,两只芭蕉叶子在袖口舞得虎虎生风,有种滑稽到可爱的感觉:“你真棒!你好棒棒啊!我爱你!天塌下来有伊莱顶着!”

    伊莱:“我也爱你。”

    炀煜:“你能再说一遍吗?”

    伊莱:“等价交换。”

    炀煜:“我爱你。”

    伊莱:“好的我爱你。”

    没等这对老活宝继续你侬我侬的英式友谊继续下去,从塔楼下方的灵网节点,晃晃悠悠飞上来一个年轻人。

    正是伍德·普拉克。

    他抓着铁扫帚,像个刚接触魔术道具的菜鸟,差点一头撞上生活区的大烟囱,好不容易在保卫科的巡逻小哥指导下,飞上了平台。

    等这位年轻才俊落地,像个绅士一样拍干净大衣上的煤灰和蜘蛛网,对两位长者鞠躬行礼。

    “我来得不是时候?两位校长!?”伍德表现得大方自然,行为举止潇洒自如。

    伊莱一动不动。

    炀煜也是一动不动。

    两人的眼中窥伺着这个星界而来的异样灵魂,顺便把对方身上的手性分子也给解析了一通。

    伊莱小声问:“是黑山羊的子孙?”

    炀煜补充道:“非常纯粹,灵魂的纯度快把我的眼睛给闪瞎了。不过很温暖,你瞧瞧……我身上的土豆种子都快发芽了。”

    伊莱又问:“那就是来者不善了?”

    炀煜跟着说:“那是土曜日的神,是本星的星魂,我们才是来者,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伊莱再问:“能谈钱的事儿吗?”

    炀煜反问:“他像是有钱人?”

    伊莱:“我看像。”

    伍德一时搞不清两位校长的口癖,也弄不懂两人沟通时的暗语,可是听到钱,终于插上了一句话。

    “是的,我有钱。”

    从兜里掏出一张地图,往地图上指,从尼福尔海姆指向列侬,一路到森莱斯,以及部分亚米特兰的版图。

    “这些地盘,暂时由我代管。”

    此话一出,校长们和这个客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剧变。

    只用了一分钟的功夫。

    炀煜伸出一束束花叶,把伍德送到长椅上。

    伊莱从口袋里掏出口琴,用着身上那点使唤老头乐的劲,狠命地吹着,吩咐实验区的留校女生都打扮漂亮了,给贵人端来果盘。

    两个老人家站着,伍德这位客人坐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实验区的姑娘们原本无精打采,在一次次尝试开启星门的实验里吃尽了身心的苦,看见伍德这个俊哥哥时简直像是狼群见了带血的鲜肉那样热情。

    伍德想解释:“我不是来找乐子……”

    校长伊莱打断了伍德先生的解释。

    “是您自己入校?还是您的孩子入校?”

    副校长炀煜在身上挑了几支胡桃苗,拼做一把算盘,已经开始算账了。

    “入学费八万,飞行保险六千,实验资料十三万,加上食宿托管一共算下来……共计一百万个北约银币,不赊账谢谢老板!”

    伍德又问:“一定得用银币结算?”

    炀煜解释道:“银子在魔术师眼里是硬通货,就算您再发动一次世界大战,我们也收银矿,银有自洁功能,对真菌病毒这种魔鬼的克害效果很强。也是魔术触媒拘束器的原料。”

    一旁的校友小妹们举起手。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让我来吧!我来给他做入学测试!”

    “我我我!”

    伍德翻了个白眼,心神一动。

    性感炸弹在这些姑娘们眼前转了一圈。

    伊莱见状大失所望。

    这是个完整的魂灵魂威,不需要老师来教导了。

    炀煜也是如此,木灵之身的双眼中,落下一滴滴露珠,有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没法坑蒙拐骗的老头儿们互相对视一眼。

    终于谈到了正事上。

    伊莱指着校门外的大铁笼子。

    “把它请进来吧。”

    另一位校长将姑娘们都赶回实验楼里。

    “又得破费了。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伍德比着大拇指,和这些年纪大的人沟通起来就是方便,往往不需要告知来意,对方就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仿佛天生就会“读心术”一样的邪法。

    “不不不不不……”伊莱帮伍德打开手掌,好声好气地劝着:“别比这个手势,不要放什么古怪的烟花,小家伙。”

    另一边,副校长炀煜往大草场而去,没有借助任何飞行器械,就这么一路张着两片超大的芭蕉叶当做降落伞,飘了下去。

    车队徐徐而入,越过学院的三重大门,几乎所有的在校劳工都看清了穷奇大虎趴在大铁笼里睡觉的模样。

    伊莱和伍德回到它面前,商量着处理办法,谈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要把所有明细都交代清楚。

    伍德先生问:“校长大人,这里是您一个人说了算吗?”

    “是的。”伊莱直言不讳,一脚蹬在大铁笼上,像是在试探铁笼的耐用性:“这儿都是我和那个老笨蛋说了算。”

    伍德想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我在海拉……是一只蝴蝶把它引来的。”

    没等伍德说完,伊莱如未卜先知一般,把对方想问的都说完了:“那是个悲剧,小蝴蝶本来是个很可爱的女娃,可惜让罗伯特教坏了。她本名叫施密特,和男孩一样要强。但是再强的人,也会怕死,会畏惧死亡……我想……”

    伊莱校长前前后后对铁笼看了又看,仰起头计算着它的结构占地,以及收纳所需要的人力物力。

    “我想她应该死了?”

    伍德先生点头:“是的,是我杀死了她。”

    伊莱校长的眼神有几分悻悻之色,不过也是一闪而逝,“那就不提她,提提这头大老虎。它有什么神力?”

    伍德朝着炀煜副校长欠身,向伊莱示意。

    “不如让炼丹师大人解释解释?”

    炀煜挠着自己的木头脑袋,站在笼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比起理论他更喜欢实验——从他的身体就能看出来,他是个喜欢实验的科学狂人。

    于是乎,一场实验开始了。

    从他的腰肢中延展出无数的翠绿枝丫,往大虎腋窝腰脊的软肉上攀爬。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穷奇就开始痒痒,开始翻身梦呓。

    “别……哈哈哈哈……讨厌……哈哈哈哈哈哈!痒!”

    巨虎像是在撒娇一样,在铁笼里翻来覆去。

    不过一小会,围观群众不少女学生捂着心口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伊莱皱眉:“这是什么邪法?”

    伍德担忧:“伊莱校长,你们真的能对付它吗?你的魔术有那么厉害?能保证它醒来时还能克制住它?我花了不少力气才把它放倒……”

    “放心,我是实战派。”伊莱校长信誓旦旦,像个身经百战的老魔术师,从袍子里掏出一根半米长的法杖。与其说是法杖,不如说是一根战斗棍棒,非常粗。

    巨虎甩着头颅,像是在做提神醒脑的起床运动。炀煜这才把触须给收回来。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伊莱校长突然大声吼了一句。

    “天杀的你这个小崽子!我超想看米特兰时装周的泳装模特杂志!你居然靠一场战争把杂志社给打倒闭了……我真想拿着法杖捅穿你的腚……”

    伍德担忧地大喊着:“校长先生!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在说出真心话的这个瞬间,伊莱猛然抬起法杖。

    如大理石纹路的石棍在刹那间变形,听机关齿轮互相嵌合重组的声音,从石棍的端口冒出黑漆漆的炮管来。

    砰——

    炮口喷出一团火焰,堪比巨龙的吐息。

    如铁雨一般的密集炮弹打在巨虎的脑壳上,又把这凶物给降伏,让它重新沉睡。

    伍德啧啧称奇。

    “伊莱校长的魔术……”

    伊莱这个小老头咬牙切齿,把法杖给收了回去。嘴里骂骂咧咧的,十分忌惮穷奇大虎的特殊能力。

    最后落下一句狠话。

    “看什么看!我是实战派!”

第三章 来去自如

    开门见山的说。

    伍德需要照顾大老虎,也需要照顾“小老虎”。

    穷奇这头大老虎比较简单——

    ——根据两位校长用东西结合的论调来讲它。

    伊莱说:“它的物理结构非常脆弱,从星界投影的强度来说,它只是一个独立存活在自然界食物链中的碳基生命体。十六磅重的土制炸药就能伤害它。从我们这两个小时的实验和观测来说……”

    炀煜接走话题:“这头古物需要封印,封印所需的药材是非常珍贵的,要不要加钱我们从长计议,但总归有办法……”

    伊莱接着说:“有办法是有办法,有长期可用的办法,也有短期可用的办法,不知道伍德小家伙你是怎么想的?”

    伍德:“容我三思。”

    在加拉哈德魔术学院的断崖绝壁尽头,在茂密的枫叶林里有一座古堡,是挖空山体之后建造的牢狱。它的名字叫做【奥斯因高地】。

    如果你还对大卫先生的著作有印象……

    “……是的,是《圣杯往事》里那个阔剑游侠的真名。”伊莱校长绕着手指头转圈圈,举手投足有种异样的娘炮感,但不妨碍沟通,“我记得这本书。”

    三人站在古堡的外墙边。

    伍德心生好奇:“这个人真实存在?”

    “没错,他是加拉哈德武术院的教头。”炀煜在给新人做科普:“《圣杯往事》这本书,是根据奥斯因这个雇佣兵的真实经历改编的事迹。”

    夏日时,燥热的枫叶林中不时传出此起彼伏的兽吼,就像是狼群在通报访客信息。

    伍德更好奇了。

    “这世上真有范克里夫这头似犬非犬的大魔狼?家中有大夫人给她的牧羊犬起了这个名字,要是我和它撞上,还知晓我老婆天天喊‘范克里夫,快去收邮件啦!范克里夫!快带着你家老公去把羊赶回来!范克里夫!你真能生呀!你真棒!’之类的,要是这样,它得多憋屈呀?”

    他丰富多变的语调和生动的肢体语言让两个小老头忍俊不禁。

    伊莱校长给他解释着这座监牢的来历。

    “和《圣杯往事》里说的一样,不过奥斯因的故国,就是米特兰的王都樱花城,你应该记得历史上的米特兰是如何分裂成诸多小国的……”

    伍德:“我知道,我明白,我读过历史书。”

    两位校长靠墙站定,用眼神示意伍德照做。

    伍德也跟了过去,贴着满是灰尘的墙砖,远望来时路。

    伊莱接着说:“奥斯因和列侬的唐宁大帝在樱花城的【礼仪军校】有同窗之谊。

    一个是军队家庭,一个是草莽出身。

    唐宁一步步从贱民的身份,用赫赫战功爬上大元帅的位置。奥斯因却不进反退,倒行逆施,推掉了家里保送骑兵团的美差,去当雇佣兵。”

    伍德:“是个狠人。”

    “不是的,他一点都不狠。”伊莱没有动弹的意思,和身边的副校长一样,用背脊紧紧贴着土墙,继续解释道:“他是个很和善的人。奥斯因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和善的人,据他自己所说的,他不想听从国家机器的命令去杀人,如果有人遇上了麻烦,需要一个保镖,或者路见不平,要报仇雪恨,那么可以给他一点钱,赊账也没关系,他愿意出力。”

    伍德:“那也是个狠人,对家中的老父亲够狠了。我姐也是这个德行。”

    伊莱又说:“接下来的故事和《圣杯往事》里说的一样,唐宁大元帅变成了列侬的唐宁大帝,米特兰政局动荡,开始北伐。

    在祖国的征召下,奥斯因领饷入伍,带着心爱的座狼变成了先锋军里战斗力数一数二的武术教头,他有一套超凡入圣的剑术,据他自己描述,是与身旁的座狼伙伴以命相搏时领悟出来的。

    奥斯因深信自己的一生与唐宁有不清不楚的孽缘,唐宁于他来说,是他的伙伴,他的至交,他佣兵生涯的.asxs.,他侠义事迹的根源。是这个人教会了奥斯因分辨是非对错,明白人间道义。”

    伍德插了句嘴。

    “于是他们要决斗?”

    “你能不能让老人家把话说完,我知道人上了年纪都有点啰嗦,人活了这么长时间,就指望着这么点谈资能够消磨时间了……”伊莱嫌弃地说道:“本来我还能看看米特兰时装周刊来打发打发时间,结果它被你打倒闭了……我真是……”

    伍德:“我们不提这个,继续说那头狼!”

    “好的。”伊莱从大袍子里掏出一盒烟,给身旁的伙伴递去,让炀煜绿油油的植物脑袋上多了点火气,又给伍德递去一支。

    伍德索性让性感炸弹接住卷烟,把这支魔术师用的古怪烟草送给魂威,让魂威试试里边有没有奇怪的成分。

    “我们接着说。”伊莱叼住烟嘴,抬头看着枫叶里的阳光,在确定时间:“奥斯因先生的祖国因为唐宁变得四分五裂,无数人妻离子散马革裹尸,米特兰的军队士气低迷,因为敌人就是曾经的战友,敌人也是可耻的叛国者。

    极大极广的战略纵深,极长极远的多线交战让原本团结一心的王国军队变得支离破碎,各个将官军部自成系统,拥兵自重为王为寇,变成了邪恶帝国的内部缠斗,在漫长的拉锯战中,苦的都是平民百姓。

    奥斯因先生带的雇佣兵团在这场战斗中,换了六面军旗,四张国旗,十三面战术组别旌旗,因为北地的严苛气候,他的兵团经过连续高强度的夜战突袭,一直减员,连编制都从先锋骑兵团,变成了一个侦察小组。

    很遗憾的是,在一次战斗中,他被俘虏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最好的朋友范克里夫帮了他,在野蛮的旷野中,范克里夫用嚎叫唤来了狼群,把俘虏营里的零散守军,还有除了奥斯因以外的所有人,包括奥斯因的战友,都吃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他连唐宁大帝的面都没见着,连一句‘为什么叛国?’都没能问出来,连战友的尸骨都没来得及收拾,就骑上了座狼,开始了自己的流亡之旅,也和《圣杯往事》记载的一样。”

    伊莱先生在描述这段故事时,眉头紧皱,脸上的皱纹跟着那张老脸,拧成了橘子皮的样子。

    “他开始寻找故国的部队,哪怕是一面熟悉的旗帜,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可以沟通的正常人类也行。可惜,他办不到。拿着武器的士兵要来杀他这个逃兵,没有武器的平民看见他和范克里夫,就跑得飞快。哪怕他抓住一两个逃荒的佃户,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从阳光来看,刚过下午两点。

    ——伊莱继续说。

    “他掐着手指算日子,一开始还能看见一两面熟悉的军旗,可是到后来,各国军阀纷纷改旗换名,独立成一个个新的王国。一座崭新的迷宫出现了。奥斯因先生再也找不到任何有关于自己兵团的信息……于是,他开始寻找故国,寻找樱花城。

    当冬天到来,奥斯因和范克里夫都开始琢磨着,身边的这个伙伴是否值得信任,因为他们实在是太饿了。身旁的生死之交很可能因为物种不同,把彼此当做下一顿饭。那时一人一兽已经见过不少人吃人的景象,何况是人与野兽呢?

    于是他们搏斗,他们拼杀,他们自然而然停止了拼杀,谁也斗不过谁,人怕狼嘴里的牙,狼怕人手里的剑,可他们都不想冻死在异国他乡,只能抱在一起,啃光了六棵树的花叶和树皮,在一个大洞窟里活到了春天。

    找不到部队的奥斯因,开始寻找祖国。他找了很久很久,据奥斯因先生本人说,应该是十六年那么久,从北地出发绕着西国大陆架,转了一大圈。

    当他找到樱花城时,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他熟知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他的母校,他的朋友们,他以前的老师都奔赴战场。

    于是就有了《圣杯往事》这个刊物的名字,他开始寻找贤者之杯——传说中,喝下贤者之杯里的葡萄酒,就能一直一直活下去,奥斯因认为,只要活得足够长久,不用去寻找,一切熟悉的事物,一切相似的人与城,都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伍德问:“他找到了吗?”

    伊莱:“大卫的书里没有写,只写了奥斯因和范克里夫,写了一个无知无畏天真浪漫的年轻人,如何变成一个无辜无助茫然失志的成年人,也写了忠诚和背叛的事,写了范克里夫的狼子野心,我不知道大卫是不是有意为之,在书中,范克里夫的拟人化描写很符合唐宁大帝的形象——但事实上,经历了那么多奇妙的趣闻,奥斯因最终也找到了圣杯。”

    身后的土墙在阳光的直射下,从粉尘里透出斑驳杂乱的光来。

    “时辰已到。”炀煜提醒着老友。

    “稍等一下!我们等会再说这件事。”伊莱轻轻拍打土墙,把上边的灰尘都震下,露出内里的银子。

    伍德这才发现,整个古堡的外墙,都由白银浇筑而成。

    伊莱对墙壁轻声念叨着,一字一顿,无比认真。

    “你说世上什么东西有强壮的第三条腿?我说答案是发情期的男人。”

    只听机关榫卯嵌合扭转的机械音传出。

    整面墙壁跟着翻转过来,自然而然把三人送进了古堡里。

    伍德紧接着问:“这能算谜语?”

    “看守这座古堡的塔灵就爱听点黄段子。”伊莱校长解释道:“一开始这面【谜语墙】的密码就是这个,从来没改过。”

    面对黑漆漆的地下甬道,伊莱拍了拍手。

    “我说,要有光。”

    于是地下通道两侧的灯盏里,亮起萤火虫的辉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伊莱继续带路,故事的后半段,由炀煜副校长来描述。

    “奥斯因先生根据【贤者之杯】和【葡萄酒】这两个词,在北地温泉关外找到了加拉哈德魔术学校,那个时候这地方还是穷乡僻壤,东西两块大陆上的魔术师与炼丹师扎堆搞学术研究。”

    伍德边走边看,走到甬道尽头,进入主狱区视野豁然开朗,有不少监禁室还关着犯人,从中传出窃窃私语。

    炀煜接着说:“我是个炼丹师,通常老家喊我们这些人叫做道士,求道的仙人,在人间我最看重的只有两个东西,一个叫【药】,一个叫【毒】。小子你在听吗?”

    伍德往牢门的格栅里看,一个个犯人都是无精打采,手边的食盆叫一缕清幽的烟雾,好似魂灵鬼怪的不明能量给收走,这股阴风又把地上的油脂饭食给打扫干净,非常稀奇。

    “我在听我在听。”

    炀煜接着说:“我们用【药】来刺激肉身,把魂灵这个模锻打成器。又有不少【毒】留在灵肉之中,我们深信只要把【毒】排干净了,就能褪去肉体凡胎,成无漏之身,无漏之船,渡过苦海到达彼岸。

    奥斯因来到加拉哈德时,他与那头大狼畜生已经是一体两面,是强韧的药胚,炼丹师给他造毒性极强的长生仙药,他用各国军阀的军事地图和藏宝遗址图挖出万吨真金白银,浇筑了这个监狱。用来关押失道的罪人。西方人也叫它魔术师监牢。”

    伍德略加思索,又问:“银器它真的那么管用?”

    “银有自洁功能,会克害大部分的【毒】。”炀煜认认真真地解释道:“不论是手性分子,还是丹毒,亦或是真菌病毒,六淫或风邪。在东国,银用来锻打钱币,经万人之手,却不留任何毒药。你看这里的炼丹师都是寡道失道走上邪路的人,哪一个能喊出身上的显圣神灵来?”

    确实如炀煜所说,这座古堡就像个大型杀菌室,对于全人类来说,里边关着的【超级病毒】都是无精打采,连饭都吃不下的模样。

    走到监牢的最深处,一个幽深寂静的大房间门前。

    伊莱校长对房门喊出一串词。

    “铁匠铸造锤。”

    “三十二克芥末根茎。”

    “约一百七十磅重的鸵鸟。”

    “安娜皇后的**。”

    “六十六阶螺旋阶梯。”

    “一颗半生不熟的烂鸭蛋。”

    “六位不满五岁的,叽叽喳喳需要照顾的熊孩子,三男三女。”

    “三颗七点七毫米的软尖弹。”

    “一个没晒干的烧杯,一个蠢学生。”

    伊莱校长每念一个词,大门就打开一道锁。念完所有的词,门也跟着完全开启。

    伍德小声问:“这又是什么密码?”

    伊莱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

    “曾经差点杀死我的东西,让我看见黎明闪蝶的东西。我把这些东西当做密码。”

    言归正传——

    ——谈完了监狱的来历,该谈谈这头大老虎了。

    穷奇安安静静地趴在房间中央,具体来说,是趴在一个羊绒编织的巨大猫窝里。

    三人刚把门打开时,它还在窝里玩自己的尾巴,露出肚皮张着嘴,在和尾巴搏斗,一次次伸出长舌舔毛,把毛发都理顺了,让它们看起来更漂亮。

    光是这阵翻身舔毛挠痒痒的动作,就震得整个银筑牢房跟着颤。

    伍德再次看见它时,依然免不了那种食物链里面对大型食肉猛兽时的错愕与震惊的感觉。

    但是它的行为模式和家猫没什么区别——是的,它毫无威严,而且对自己的新家很满意的样子。

    只在下一秒,这头大猫突然弓起身子,察觉到访客的瞬间,变得端庄无比,变得严肃认真。

    它一个鲤鱼打挺,立刻扭身归位,从软乎乎的猫窝里一个翻身正坐,高高地抬起头,变得咬牙切齿。

    “你们来干什么的!”

    伊莱校长表明来意:“来看看你,过得还舒服吗?东方的神祇?这么称呼你行吗?”

    炀煜副校长说明过程:“顺便给你排【毒】,如果可以,我们希望你能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伍德先生善解兽意:“你可以接着和尾巴玩一会,不用抱有戒心,人类世界不像你想的那么坏,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小猫咪,让我们之间多一点理解,多一点互助和关爱,我绝对不会笑话你,你相信我,你看我真挚虔诚的眼神,你也知道,在你面前没有任何的谎言……”

    回答伍德的,是一声能把耳膜震碎的巨吼。

    夸张的声威配上大虎那突然张开的羽翼,像极了一个被戳中心事,因为内心难堪而发狠撒泼的小气鬼。

    伍德小声哔哔:“看来它不太开心……”

    炀煜副校长跟着小声哔哔,顺嘴把烟给熄了:“或许是……它不喜欢香烟,毒蛇也不会咬烟鬼,尼古丁对野兽来说是剧毒。”

    伊莱校长一本正经,终于是谈起正事。

    “我要和你讲道理。”

    “你想笑死我吗?天啦噜!”巨虎反倒是一副懒洋洋软趴趴讥讽嘲笑态度刻薄的模样:“小老头儿,你居然敢和一个神谈条件?”

    伊莱面无表情,重复刚才的话。

    “我要和你讲道理,并且,我不喜欢把一句话重复三遍。”

    穷奇耸肩无谓,两只大爪爪举起的同时,从毛发中钻出来数十道猩红色的能量体,是它用来傍身护命的冤魂野鬼。

    伊莱掏出法杖。

    “我要和你讲道……”

    话音未落——

    “——长老请!”穷奇躬身招爪,一板一眼,眼神突然变得像是北斗神拳男主角那般正直,虎目中宛如有万千星辰,摆正腰板,一言一行宛如戏子,口中吐出连珠妙语,“我见长老器宇轩昂,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打门外就听长老咄声吐纳连出数咒,又看这坚不可摧的真银巨瓮世间炼狱居然就这么开出一道门开,可见长老法术神威撼天动地,徒劳我一对钢爪肉掌磨破皮疼到心里都无法在这牢狱留下一道爪痕,如此一看,长老是厉害厉害……”

    “噗嗤……”伍德抿着嘴,低下了头。

    穷奇:“你笑什么?”

    伍德:“我想起高兴的事。”

    穷奇:“啧……”

    伍德:“我有个女儿,今年一岁半,很可爱。”

    “噗嗤……”炀煜副校长跟着用芭蕉叶捂住了脑袋。

    穷奇:“你也有个女儿?”

    炀煜:“对对对……”

    穷奇:“你们生了一个女儿?”

    炀煜:“不对不对不对……”

    “呸!就这样吧!委屈死我也行吧!”穷奇把大爪爪拧成了拳头:“长痛不如短痛,来个痛快的!你们这些二足全年发情喜欢搞爆炸的造粪机想怎么对付我?有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说罢它便坐回了大窝里,小眼神还不时往伊莱校长手里的法杖瞟。

    伊莱校长如此说——

    “——你明白你的处境吗?东方的神祇,你已经离尘世太久太远,现在的世界不一样了。在你从星界降临时,你也看见了迎接你的是什么……”

    “几只会喷火的鹏鸟?那些个铁疙瘩倒是挺厉害的……飞得还挺快。”穷奇回忆起来自天空上的强击机战斗编组。

    伍德补充道:“还有大炮的炮击。”

    “你他妈管那个叫大炮?”穷奇骂道:“上一回我见到大炮的时候,它的炮弹还是一颗实心铸铁球!不会爆炸!也不会把我一只眼睛给打瞎!更不会隔着六座山精准地落到我脑袋上!”

    显然,这位神灵错估了人类这种顶级掠食者的创造力。

    伊莱用法杖为凭依,好声好气地劝说着。

    “我奉上天诏令,要把你关押在此,你愿意接受这道命令吗?”

    穷奇不屑:“有梦是好事。”

    伊莱举起法杖。

    穷奇改口:“有话好商量。话是死的,人是活的。”

    伊莱又问:“意思就是,你要开条件?”

    穷奇两爪一摊开,坦诚地说:“是的,上天诏令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对我来说我无法接受。小老头,你要讲道理,那么我们来讲道理,我这头野兽最通人性了,也不会对你说任何谎言。”

    伊莱:“请讲。”

    穷奇指着伊莱的鼻子:“你为什么要关押我?我犯了什么罪过?用人类的律令条文来限制野兽,用关押人类的牢房来关押我这头野兽,这合理吗?这正当吗?这符合司法程序吗?我伤害了你们哪怕任何一个人吗?”

    伊莱对答如流。

    “你由六百六十六个凶犯劫匪的骸骨做媒介降生,本身就是极恶极邪的聚合体。我们都有一套假设原则,在自然界中,毒池里长大的生命大多都带毒,把你收押起来是为了自保。这条逻辑有问题吗?”

    穷奇:“没问题。”

    伊莱接着说:“我们对你进行试验之后,得出的结论也只有【必须说出真话】这一点,人面对未知的事物总会保留戒心,我们不知道你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又能影响到多少人,如果它能改变整个加拉哈德的语言生态,那么我们的社会秩序会在瞬间雪崩瓦解。所以我要将你关押在这间白银牢房里,有问题吗?”

    穷奇:“没问题。”

    伊莱最后说:“你没有直接伤害任何一个人,但你本身就是一种自然灾害……”

    “你说什么?”穷奇的两眼在刹那间变得一片血红,“你刚才说我是天灾?是灾星!?”

    它匍下身子,耸肩翘尾的样子像是准备捕猎。

    “别动……”伊莱手中的法杖已经开始变形。“别激动……”

    穷奇低吼着,龇牙咧嘴。

    “你说,我是天灾?我问你,小老头!你活了多久?”

    在强大的精神压迫下,伊莱的喉口与舌头完全被对方所控制,连大脑都无法做出有效的心灵防御。

    伊莱呢喃着,让巨虎的威压逼得步步退后。

    “不记得了……不记得……大概是四百多年……”

    穷奇一点点往前探头。

    “居然活了这么久?那么你一定是个知识渊博的人!

    你觉得我很脆弱吗?

    你手里的武器能彻底杀死我吗?

    你一定会非常困惑!也很好奇!

    好奇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怪物?

    你喊我作天灾……可是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天上来的灾难啊……

    因为我是你们创造出来的凶兽,【真】与【相】是杀不死的。

    如果有一天,你们的语言,你们的沟通方式已经不需要【真】,更不需要【相】,实践或论调有关的物与事,美好或丑恶的意与相都无关紧要了,你们都活在一个完全虚假封闭思维的世界中时——我才会从你们的星球上彻底消亡。

    可能现在的你很难理解我说的话——

    ——对人来说,我即是一颗代表【真实】的太阳。

    太阳不会厚此薄彼,它既能照耀王宫的楼阙,也能温暖平民的陋居,它让生命生长,也能让生命消逝。如果太阳杀死一个人,那你能说……

    ——太阳是有罪的吗!”

    伊莱的枪口跟着那颓老的身躯一同往下垂。

    霎时伍德猛然托起了法杖,与巨虎对峙。

    穷奇猛然振打双翼,狂风将那渺小男人的金发吹往脑后。

    穷奇说:“我记得你,小家伙。”

    伍德一言不发,找准了法杖的“法术扳机”。

    一对磨盘大小的虎目盯住了伍德。

    穷奇试图从这个男人的心灵窗口,看出一丝一毫的弱点!想要肆意窥探这个星界异人的想法。

    ——可是不过短短数秒。

    它看见了难以理解的一幕。

    那种景象……那种夸张而混乱,疯狂且难以名状的画面几乎令它发狂,光是看一眼就令虎丧胆!

    它往后退了那么几分。

    伊莱终于松了一口气,夺回法杖狠狠指着巨虎。

    炀煜副院长原本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浑身的鲜花草叶都吓得缩了回去,现在才开始慢慢生长。

    “你对它做了什么?”伊莱心有余悸,用咯吱窝捅着伍德的肩。

    “我想,它应该能看穿人的内心。”伍德的眼神灼热如火,逼得穷奇悻悻不满地退回了窝里。

    伊莱好奇:“然后呢?它从你眼里看见什么了?你在想什么?”

    伍德:“是非常劲爆的事。”

    伊莱:“是女人吗?”

    炀煜:“阁下能不能别想女人了。”

    伍德:“不是女人。说出来你们可能理解不了。”

    伊莱:“那我就不问了……”

    穷奇不敢再和伍德对视,它可以避开这个男人的目光,嘟囔着像是闹脾气一样爬下了。

    要问它刚才在伍德眼中看见了什么?

    其中的画面非常复杂。

    ——那是一副星图。是伍德想象中的加拉哈德宙域工业园。

    刚才穷奇自比太阳。

    而在伍德这个可怕人类的脑中,星图的第一目标就是太阳。

    在茫茫星空之中,近日轨道有数之不尽的宇宙空间站,它们互相桥接织作一张大网,全方位将太阳的热能转换为电能,又用一个个能量脉冲节点传回加拉哈德星的宇宙基站。

    它不能理解这一幕,更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在伍德的意识中,这是戴森球,是一个文明进行太阳系旅行的基准条件。

    不过穷奇还看见星图之中的另一个细枝末节,从星球的一座城市里,看见了令它真正触目惊心的东西。

    那是一个大房子,一个实验室。

    储藏室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器官——

    ——从毛皮的颜色和骨骼牙齿的形状来看,都是它穷奇的零件。

    而它穷奇本虎,正在实验室的小仓鼠笼里,两只翅膀让十六根带电铁链穿出透骨之伤,在拼了命的奔跑,为自己的供氧设备充电。

    在仓鼠笼上,挂着一个招牌。

    叫做【第三类永动机】。

    有无数人类带着幼崽来参观,来抚摸它。它给科研实验室赚了不少钱。

    是的。

    ——刚才在伍德的眼中脑中,穷奇看见的就是这些东西。

    这得对一头凶兽来说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呀!

    它能从敏锐且天赋异禀的特殊嗅觉中确信!

    ——伍德·普拉克,这个人类的思想中,没有任何说谎的意思。

    这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它再回想起那一句气势惊人的场面话,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如果太阳出了什么毛病——

    ——这个人绝对会把太阳的毛病给治好。

    他不是什么环保主义者,也不是什么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唯灵论者。

    他是个可怕的工业党,人本位。

    一切都是为了人这个物种。

    伍德对穷奇说:“你看见了?”

    穷奇点点头。

    伍德:“看明白了吗?”

    穷奇:“不想明白。”

    伍德:“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你说不想明白,我听不懂。”

    穷奇唯唯诺诺:“能不能有个折中的办法……”

    伍德咄咄逼虎:“我不能和你说谎啊。”

    穷奇再次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历史进程和科技发展下,人与神灵,或者说人与它这类星界生物的差距会越来越小,然后越来越大。

    作为一条星界信息的载体,一个高维生物的投影,它去过无数原始蛮荒的文明中嬉戏游玩,就像一个游戏玩家,仗着作弊器在游戏中肆意妄为,被原始土著奉为神灵。

    但现在来自加拉哈德宇宙的大老虎突然发现,情况不太一样了。

    它醒来时,正好处在人类工业化初期阶段。

    刚打完世界大战,哪怕一个训练有素的炮兵团都能仗着手里的火器把它制服,让它为了痊愈物理肉身而强制入睡。

    为了未来的【游戏体验】。

    它决定和眼前这个颇有远见的小男人谈谈条件。

    “我要一周三次护理毛发,每次要十八个工人,要一些唱曲儿的人来说故事,要有话剧。这里关着很多犯人对吗?我要一天见一个,我喜欢恶人,看见他们我就舒心。”

    伍德问伊莱校长:“有问题吗?”

    伊莱校长:“恐怕有问题,这里的犯人都是魔术师……”

    伍德转而向穷奇发问。

    “你想干什么?穷奇,你说过,你不会骗人。”

    穷奇正儿八经地答道:“当然是为了开心,如果还有几个倒霉鬼能落进我的胃袋是最好了,再不济我也能用永生不朽的力量去诱惑这些犯人,让他们为我所用。我吃掉一个生灵,力量就会强大一分。很快这个牢笼就关……不……住……我……”

    它越说越慢,越说越慢,最后说不下去了。挥着大爪爪给了自己一耳光。

    “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嘴呢。”

    伍德的眼神也越来越冷。“确实,它是个喜欢骑在人脸上讨论阴谋诡计的神。”

    谈判破裂了。

    伍德向炀煜副校长求助。

    “来吧,炀煜先生,说说你的办法,要封印它,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长期,一种短期,先说说短期怎么办?”

    炀煜这个植物人拍脑袋就把计划给说出口了。

    “剁了你一条左手,我用我的魂威【酒狂】,将它种在穷奇的眉心,我将银库牢房塔灵的灵媒交给你,它是一个地缚灵,如果牢房有异常,它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你便按下【性感炸弹】的爆炸开关,它的脑袋炸碎了,就会开始沉睡,而我的【酒狂】也会再次开始发芽生长,重新塑造你的手性分子。这算一种短期封印。”

    穷奇:“这他妈是人说的话吗?”

    伍德:“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

    一条左手,几乎代表了【性感炸弹】超过半数的战斗力。对伍德在凯恩老师那里所学的神击圣格来说,他的格斗能力需要完整的肉身作身体协调与平衡。

    伍德转而问道:“说说长期计划?”

    穷奇跟着附和:“就没有点儿温柔的?”

    一人一虎几乎要达成共识。

    伊莱校长泼了一盆冷水。问穷奇:“你能保证不越狱?”

    穷奇:“我保证短期内不会越狱。短期是一个小时之内。”

    伊莱校长又问伍德:“你能安心让它出去溜达?”

    伍德:“把它片成一盘烤鸭的形状,我可以保证安心地带它去参加美食节。”

    显然,这一人一虎对“保证”一词有什么误解。

    于是炀煜开始谈起长期计划。

    “伍德小子,如果你想长期封印这头老虎,则需要一样非常强大的触媒道具,就我所知道的,在东国皇室有一样先祖炼丹所用的天地宝鉴,它是一面金盆水镜,能照出万物的【药】与【毒】。如果你能把它找回来,那么封印这头凶兽是绰绰有余,到时候它的【毒】都清除了,便能正常地走到人间去,不再让人吐出真言来。”

    穷奇听了这话倒也实诚实在。

    “天天喊我照镜子?可以接受呀。”

    伍德:“在大夏?”

    炀煜摇头:“在仙台,随凤阳公主一同出嫁到仙台岛。已经改名为八咫镜,是大而美丽的意思,又讲神明的器具从神仙居送到皇家去了……”

    “这样?”伍德内心纳闷,怎么在加拉哈德东方人还喜欢把传家宝往外送,都什么毛病。

    炀煜:“是这样。”

    伍德伸出左臂。

    “那就取手吧。”

    穷奇:“等一下……”

    炀煜:“你当真要剁手困兽?”

    伍德:“多说无益。”

    炀煜震惊了。

    “壮士,为苍生大义?!你竟然能做到如此……”

    伍德:“不不不不不……不为苍生不不不不,东方人动不动就苍生,不对,你要说苍生,那这头老虎也是苍生。”

    穷奇:“等一下等一下……”

    伍德拍了拍炀煜副校长的树桩肩膀。扶着伊莱校长的法杖,对准穷奇的脑门扣下扳机。

    “就为了人。不为什么苍生。”

    铁炮的碎弹把这头老虎的面门轰烂了,打碎了。露出里面黑红一片的怨灵邪念体。

    它们在挣扎,痛苦地翻滚,像是沸水一样躁动着,从伤口中涌出来,发出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在两位校长错愕的眼神中,在呼呼大睡的巨虎的锋利趾爪下,从肘关节处动刀,把左臂给剜下。

    性感炸弹喷吐着烈火,将伤口封上。

    伍德面色苍白,一条完好的臂膀交到炀煜这位炼丹师手上。

    “来!给它种下我的【毒】!”

    只见炀煜的【仙丹之身】中分出一颗翠嫩欲滴的树种,它猛然钻进断臂的掌心,而断臂像是通电的机械一样,用五指迅速地爬行着,钻进了猛虎的嘴里,在上颚扎根,只留手掌在外面,宛如一朵莲花。

    与两位校长谈妥了大老虎的事。

    接下来要谈谈小老虎的事。

    为了给列侬曾经的小皇子找个好老师,伍德好说歹说,终于免去那一百万银币的夸张学费。代价是必须在加拉哈德以客座教授的身份,教满两百个课时的课。

    就这样,在前往仙台寻找更强大的灵能触媒来封印穷奇之前。

    伍德得把唐仁的孩子,把这头小老虎的给安顿好。

    两个小时之后。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实验区的大凉亭,看着大草坪上的小娃娃。

    那个娃娃不过十一岁,正是小皇子本人。

    名字叫唐少秋,典型的东方人面相,比西国人种要矮。有一张圆脸,眼睛很小,还是三角眼,大鼻子,嘴唇内陷。

    长相用歪瓜裂枣来形容绝不为过。

    少秋小弟坐在草坪上,偷瞄着武术院的一个马术老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伍德走上前去,和少秋打了声招呼。

    “阿秋,下午带你去学生处报道。”

    少秋猛然醒觉,满心警惕地盯着伍德。

    “唔……”

    伍德见少秋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索性也跟着这小家伙一起坐下了。

    “怎么?看美女啊?”

    他指着马术教官——

    ——那确实是个大美女。一头高地人的金发,高挑的身材,紧身长裤勾勒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弧线,一举一动英姿飒爽。

    少秋猛地摇头,不愿意承认。

    伍德接着说:“你喜欢,就说出来。不会有人笑话你,如果有人来笑话才是怪事。”

    “我就看看……”少秋嘟囔着,“以前我也喜欢看小姨。”

    这里的小姨,是指朱莉。

    伍德:“你他妈居然想当我姐夫?”

    少秋又是摇头:“不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敢……”

    伍德:“哦,不敢想还是不敢看?”

    “不敢想……”少秋嘟囔着。

    伍德:“那没错呀,阿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亚父……”少秋这么称呼伍德:“我怕你教训我。”

    伍德:“如果我不会教训你,你会怎么做?”

    唐少秋想了想。

    突然,这头小老虎彻底变了脸,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喊我作皇子殿下!来这个穷乡僻壤,下马车时的红毯也备不好的地方!需准备四个侍从把我抬进起居室,又有早午晚三顿饭食,晨间午后的两次茶会,晚上必然要换礼服去酒会听乐团的演奏!”

    伍德:“还有呢?”

    少秋又大声喊着。

    “我的祖国让你撕得支离破碎!你却假作一无所知,把我从父皇身边剥开,像是骨头和肉分离那样疼痛,又要我认你作亚父……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你的姐姐也是畜生,她对付男人和对付野兽一样,在工作时用鞭子,在休息时也用鞭子,甚至用鞭子喊我起床……我……我……”

    少秋红着脸,指着远处那马术教官。

    “我命令你!喊那个人过来,不肯过来就绑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最好能握手。”

    伍德:“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教训你了?阿秋?”

    “我错了……亚父。”少秋低下头,回想起自己和裸猿务农的日子,劳动实在是很辛苦的事,也很快乐。

    他低眉顺眼,只敢用余光去瞥伍德·普拉克。

    他嗅见一点血腥味,想着亚父今天又杀了几个人?却不知道那是伍德断臂时留下的血渍。

    他心中还有刻骨铭心的恨,对伍德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

    又惧又敬,又喜又怒。

    他生在帝王家,从小对国事耳濡目染,早就尝到了权利的甜头,沾染了奢靡的生活,过惯了尊优的日子,也因为这张丑陋的脸,落到一个不偏不倚的备选席位上。

    备选皇子,备选储君。

    连死,都轮不到他来死。

    伍德掏出烟盒,递向少秋。

    “可能你会奇怪,为什么我对你有特殊优待。”

    唐少秋摇摇头:“亚父,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们大人,我也不抽烟。”

    伍德骂道:“谁他妈要你明白了,谁要你抽烟了?帮我拿一根。”

    唐少秋惊觉,仔细去看亚父的手臂时,才吓得浑身一紧。

    他不敢去问为什么。

    父亲唐仁生前告诉他——伍德先生像个善变的人,不要被表象所欺骗。

    可是这种“善变”也太突然了。

    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亚父的一条手臂就不见了。

    他也难以想象成年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可能要远超出他看的书,听的剧。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给亚父抽出一支烟。

    等【性感炸弹】给宿主把香烟点上。

    伍德使劲吹着口哨,向远方的马术教官抛媚眼。

    “嘿!姑娘!”

    少秋这才开始慌乱。

    伍德大喊。

    “我想和你握个手!”

    举起左臂,举起伊莱先生为他铸造的合金假肢。

    “可怜可怜我这个残疾人吧!你实在是太漂亮啦!”

    少秋低下头,这下连看都不敢看了。

    等金发大姐姐骑着马赶到这一大一小两个生面孔身边,翻下马,大步流星地走来。

    她热情地打着招呼。

    “嗨!新来的?!入学还是求职?”

    伍德与这位教师握手。

    又猛然拉起少秋的手,狠狠地塞进教师的掌心。算打过招呼了。

    一切流畅自然,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伍德笑得自然,露出四颗虎牙来。

    “他入学。我求职。”

    少秋只知道点头,看都没看清,美女老师就这么走了。

    他还埋怨,还去责怪亚父。

    “我刚才这个样子!你怎么就把我的手送上去了……你……亚父,她不会责怪我吧?”

    伍德用义肢敲着少秋的脑门。

    “她不在乎。”

    少秋:“真的吗?!”

    伍德:“她真的不在乎。”

    少秋惴惴不安:“你没骗我吧?”

    伍德笑嘻嘻地骂道。

    “你真像你爹呀。小王八蛋……”

    少秋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又有一种难言的倔强,是羞愧与自卑,是不甘心与不服气。

    “我……”

    伍德踩灭烟头,看着黄昏时分,忽明忽暗的星星,正如逝去的伙伴,在天上看着他一样。

    “照你所说,你要驯服女人,那也需要鞭子,像对付野兽一样,不论是工作时,还是休息时,甚至起床也要用鞭子。”

    唐少秋听着,不光是脖子红了,胸口也红了。

    “亚父,不对的……不可以这样。”

    伍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秋:“亚父请不要笑话我。”

    伍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秋:“好吧……你先笑一会。”

    伍德拍着小老弟的肩,或者叫【义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四章 一个老骗子

    开门见山的说,加拉哈德魔术学校的老师们都很有意思。

    伍德是不太明白这群搞学术的品性和操行。

    在分院考试时,他带着少秋来到实验塔楼的飞行平台,和三位院长打了声招呼,并且对加拉哈德的分院分科有了初步的了解。

    在加拉哈德里,一共有四个分院。

    分别是科学院,咒术院,魔术院,武术院。

    听起来是不是很怪?

    居然会有“科学”与魔术同时存在于一个学校里。

    这得从它们的功能性讲起。

    咒术院——顾名思义,它由民间俗法土方演化而来,研究的东西都是传说中诡奇的神秘事物。本质上非常混沌,由于难以定性,也难以系统性分类。

    魔术院——研究咒术咒语,将粗浅的魔术信息和手性分子特质初步分类,依靠经验论,以及不违反人文道德伦理为基础分化出来的学科。

    科学院——用目前实验研究得出的结果,经过实验以后,明确的手性分子理论,辅以工业科技,建立起一套适合人类安全使用的魔术科学论。

    最后是爹不亲娘不爱的武术院。

    为了强身健体和安防工作,西大陆的老爷们还要儿女学会骑马打球这种贵族运动,顺便读读兵书而开设的后妈分院。

    伍德先是问少秋。

    “阿秋,你想进哪个院校?”

    少秋看着四位分院代表,一时忸怩不定。

    咒术院的代表是一位旅法师,常年在外漂泊,穿着睡袍就出来见客了,是个胡子邋遢的大叔,脖子上挂着一串人类牙齿做的项链,脸上涂着彩绘,身上缠着一条奶油色的大蟒蛇,活脱脱的巫医模样。

    法术院的代表则像个暴发户,身上的大法袍金丝银绣,美其名曰魔力增幅,其实这些触媒也帮不了多少忙。手里的法杖是纯银打造,脸上无须,是很年轻的油腻男士。

    再看科学院的代表,更是一言难尽。

    其人套着一条隔离服,看不出男女,分不出老幼,脑袋带着铸铁钢盔当安全帽,身上腰带中裤兜里全是触媒试剂瓶,少秋估摸着这人要是摔一跤都能直接制造一场规模不小的爆炸了。

    最后是武术院的代表。

    正是少秋在马术草坪上见过的,那位年轻貌美的女教师。

    这还用选吗?

    有的选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金色头发的大姐姐谁不爱……

    少秋直言不讳。

    “我想去科学院!”

    ——他还真的不爱。

    伍德来了兴致,他真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眼光如此长远,居然选了科学院。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这是伍德信奉的真理。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阿秋?能告诉我理由吗?”

    唐少秋努着嘴,也不敢对美女老师多看几眼。一个劲地摇头。

    “我信科学!是工业科技摧毁了我的王位,它那么厉害,一定能把我重新送上皇帝的位置。”

    此话一出,分院代表们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西国大战时,他们都见过学生得知王权不保的消息时,痛哭流涕的模样。

    他们的好日子随着这场战争结束而跟着结束。

    没人会想在这种时候搞复辟,除非这个人觉得脖子能受得起断头台的铡刀。

    不过看这个小娃娃才十一岁,几位分院代表也没多想什么。

    伍德把少秋推向科学院代表。

    “辛苦了,同志。”

    科学院代表听见“同志”的称呼时稍稍一愣,似乎不能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伍德又是笑着挥手:“别在意,我就说着玩玩的。”

    其他分院代表离开平台以后,科学院代表开始作自我介绍。

    听声音,是个老头儿。

    “我叫伯恩,伯恩·希格斯。来自以勒城国的树懒镇。”

    伍德伸手与之相握,态度热情:“你好,伯恩老师,我叫伍德,伍德·普拉克。”

    伯恩老先生激动地问:“伍德?是给列侬造铁路的伍德·普拉克?是开工厂的那个伍德?”

    伍德:“是发动战争的伍德·普拉克。”

    伯恩:“哦……那就是同一个人。”

    伍德:“确实是同一个人。”

    伯恩老先生终于松开了手,转而去握唐少秋的手。

    “你好,小子。我是你的院长,也是你的班主任。”

    少秋的眼神还留在马术老师身上呢,往飞行平台外边看,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压根就没搭理这位老先生。

    伯恩老师问伍德:“我能干一些出格的事吗?”

    伍德:“请便。”

    紧接着,这位老院长一脚踹在少秋的屁股上,把这不听话的小娃娃从两百多米的高空踹了下去。

    伯恩说:“爽了。”

    伍德不紧不慢地往下看。

    有武术院的教官骑着铁扫把,把唐少秋捞了上来。

    当少秋回到飞行平台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伍德:“阿秋,你要好好听人说话。”

    “我……他……”少秋先是指着伍德先生,又指了指伯恩老先生,由惊转怒,以怒壮胆:“他想杀了我啊!亚父!他刚才居然想杀我!”

    伍德:“你没死,也没有受伤。”

    少秋指着伯恩老先生的鼻子:“但他确实是想要杀死我!就因为我没听他的话?没和他握手吗?”

    伍德当了回复读机:“你没死,也没有受伤。”

    少秋依依不饶地追问着。

    “我要换分院!如果科学院里都是这种疯狂的老头,你还不如把我带回尼福尔海姆去!我宁肯吃小姨的鞭子!”

    伍德:“我相信伯恩老先生能把你教好,一开始我还不信,就在刚才,他一脚把你踹下平台时,我信了。”

    少秋:“你怎么能这样!”

    伍德:“我怎么怎么样了?”

    少秋骂道:“你逼死我爹,把我丢给一个疯女人,最后又丢到这个疯狂的老头儿手里,我一定会死的!”

    伍德撇撇嘴,像在和小孩闹脾气:“你能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我,真是一件大好事。阿秋,你的父亲就是因为对我遮遮掩掩的,下不了狠手,对自己又过于残忍,才渐渐把走上了一条绝路。”

    “不提那些!好!我不提那些事!”唐少秋指着伯恩老先生:“他真的能教我?他真有那个本事?我宁愿跟你游历四方!亚父,你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有本事!你是个英雄啊!他算个什么?也配教我?”

    伯恩老爷子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了。

    于是这一回,少秋以另一个姿势飞出平台,又给安防处的警卫员捞了回来。

    没等少秋站定。

    伍德给安防处的小哥哥扔去一支烟。

    “辛苦了。”

    小哥捂着大风帽,骑在铁扫帚上挥手示意。

    “不辛苦不辛苦!”

    伍德一脚把少秋踹飞。

    补上一句:“我说,你真是辛苦了。”

    小哥闻声见讯连忙追了上去。

    一分钟之后。

    伯恩老先生和伍德有很多话说,通常都是育儿经。

    “你会使魔术吗?伯恩先生?”

    谈到这个问题时,伯恩先生有种莫名羞涩的感觉。

    “会一点……”

    伍德又问:“可是我在你身上闻不到手性分子的味道,很奇怪……能展示一下你的魂威吗?”

    伯恩先生连忙拒绝:“不行,魂威对魔术师来说是命根子,是非常私密的东西,你要是和旅法师谈这个东西,他们会背地里给你下咒的。”

    仔细想想也对,魂威是魔术师最畏惧的事物,如果说出来不就是自曝其短?完完全全把弱点露出来?这和赤身裸体有什么区别?

    “那……能给我整个活吗?”伍德还不放心,在担忧少秋的学习课程内容,“哪怕释放一点……威能。”

    伯恩先生连忙解释道:“我的魂威比较特殊,它的能力就是隐藏能力。”

    “隐藏能力?”伍德抽着烟,满脑的问号:“隐藏?具体是?你能把什么东西藏起来?还是说……你可以让人隐身什么的?它是透明的吗?”

    伯恩先生的语气别扭,反倒像个青春期的大男孩。

    “我说!我身上的魂威,它的特殊能力就是把魂威隐藏起来,没有人能发现它,也绝对嗅不到手性分子!”

    “哦!”伍德恍然大悟,惊讶地形容着:“原来是这样啊!”

    伯恩老先生的答案掷地有声:“是的!就是这样!”

    伍德一拍手:“厉害!”

    伯恩老先生跟着点烟,从铁盔的缝隙中传出猛烈的咳嗽声:“怎么样?你觉得厉害?”

    伍德点头:“确实很厉害。”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问伯恩老先生。

    “院长膝下有儿女吗?”

    伯恩毫不在意,一点都不避嫌:“没有,我是老光棍一条。”

    伍德又问:“如果有个儿子……院长大人是想如何待他?”

    伯恩:“当然是疼爱。”

    伍德:“不听话呢?”

    伯恩:“孩子不听话,打打就好了。”

    伍德又问:“如果是女儿呢?”

    伯恩:“你有个女儿?”

    伍德点头。

    伯恩:“那不能打。”

    伍德:“你不女权。”

    伯恩:“真的不能打,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有道理……”伍德咂嘴,感觉三七的幼年教育是个大问题,他想搞明白这里的老师对孩子是什么态度,也想从伯恩院长身上取来一本教育经。

    毕竟他即将成为魔术院的客座教授,要去教一群熊孩子学魔术。

    你仔细想想,这里的孩子们都是怎么学会魔术的?

    就刚才这个科学院的暴躁老哥,让少秋玩了好几回蹦极,不光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学生,也是在让少秋体验生死一瞬的极惧体感,要他自己长出黎明闪蝶的双翼来。

    再想到最近那位“蝴蝶女”的经历。

    伯恩说,女人是不能打的。

    看来这里的体罚制度得修改了。

    想明白这些,伍德终于站定,等少秋回到平台上,看这个小娃娃刚落地就开始吐,吐出一肚子的秽物,再也不敢争一句牙尖嘴利,只有几个粗浅的词汇从嘴里吐出来,吐出满口芬芳。

    “艹……你……马……”

    伯恩还想上前补去两脚。

    伍德连忙拦住,再扔几回,这小皇子该去星界见他父皇了。

    “别别别……伯恩先生,他不服你,你可以露两手让他看看嘛。阿秋跟我的时间长,知道我这个亚父有多大的本事,还是个害羞的男孩子,现在要跟生人走。总会有点不太习惯的,你知道高地人都是什么脾性。”

    伯恩嗤之以鼻:“野蛮种。”

    “对!就是野蛮种。”伍德一点都不在乎对方的种族歧视:“他们低不下来头,除非对象和他们一个种族,一个本事。”

    伯恩院长揭开隔离服的袖子,终于愿意给少秋露两手。

    “看好了小子!我也会魔术!你看看我的魔术有多厉害吧!”

    于是乎,从实验楼里来了两队人,都是科学院的学生。伯恩院长喊他们送来一把剑,一面盾牌。让两位学生开始对练。

    拿剑的使足了力气,砍在盾牌上。

    剑盾的金属材质相撞时,表面的金漆也跟着裂开,迸出火花来。

    只听伯恩先生一生怒喝,两手高高举起,像是在施法。

    “哈!——金铁化水!”

    剑盾不断捶打之下,刃口和盾牌的铸铁都化作烂泥浆液。

    伍德面无表情,变成了一个无情夸夸人,放出一句彩虹屁:“厉害呀!人间难见啊!化干戈为玉帛的神迹!如果院长大人活在几百年前,那就是阻止战争的和平天使!”

    唐少秋看得入神,方才眼见金光闪闪的剑盾都变成了泥水,心中的惊讶难以言表,对这位科学院的院长心生敬佩之意。

    伯恩反倒又几分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嘿嘿嘿……等着哈!”

    学生们把手里的剑盾丢下,跑得远远的。

    伯恩院长拿上水壶猛灌一口,喉咙里还带着水声呢,差些把自己呛着,也要喊出那一句威风凛凛的咒语来。

    “魔龙吐息!”

    “噗”的一下,水雾喷洒在剑盾的残骸上。化作一团剧烈的火焰,冒出滚滚浓烟。

    这些烟雾一开始是白色的,紧接着就变成稠厚的黄烟。

    又听伯恩院长医生一声怒吼。

    “我以土曜日亚蒙大神的诏令,唤你速速前来!灵蛇毒牙!”

    从剑盾之中猛然钻出一条土色大蛇!随着烈焰疯狂地扭动着身体,窜出一米多高。

    少秋都看呆了。

    “怎么办!亚父!亚父!你快去制服它!它好像要失去控制了!”

    伍德:“别担心,伯恩院长有的是办法。”

    “哈!小子!你别怕这头毒龙!伍德说的不错。”伯恩院长甩手从腰包里掏出一瓶粉末试剂:“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它!吃我的臭鼬炸弹!”

    试剂瓶在火源中炸开,冒出更多的烟雾来。

    整个飞行平台都让雾气笼罩,空气中弥漫着臭鸡蛋的怪味。

    伍德喃喃自语:“我今天是捡到宝了。”

    等烟雾散开,地上留着那条“巨蛇”的散碎尸体。

    而伯恩院长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在高楼风的吹拂下,摘下了头盔,露出那副久经沧桑满是胡须的干练脸庞。

    “怎么样?想学吗?我们科学院里,教的都是屠龙之术。”

    他身后的学生们像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样子,把地上的实验废料都运走了。

    少秋双腿一软,差些纳头就拜,和伯恩院长问了声好,立马要回宿舍换衣服,准备加入科学院的队伍里。

    等小孩子走了。

    伍德给伯恩院长比着大拇指。

    “牛逼。”

    伯恩:“哼!阁下也认可我的魔术造诣?”

    伍德:“太厉害了。你是怎么提纯的?”

    “什么提纯?”伯恩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东西?”

    伍德解释道:“我问你,你是怎么给元素单质提纯的?刚才学生们运来的实验材料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都是化工品。”

    伯恩的脸也跟着开始变红,还想狡辩:“你……”

    伍德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把剑盾变成泥浆,化成金水,是钾金属和钠金属碰撞,产生了钾钠合金的反应过程。”伍德矮着身子,抚摸着地上的水渍,细细闻着:“你的脸发红了,刚才喷过去的不是什么水,是乙醇,无水乙醇和过氧化钠产生燃爆反应——

    ——火焰将盾牌下边的硫氰化汞点着,只要两百度左右的温度,它受热分解体积膨胀产生剧毒烟气,也就是你的‘灵蛇毒牙’。

    最后你丢进去的试剂应该是盐酸羟胺,产生反应后分解出氨气,也就是我闻到的那种……臭屁。等烟雾散开,‘灵蛇毒牙’的反应也结束了,自然变成了一条‘死蛇’。所以——”

    伍德凑到伯恩老爷子耳旁。

    “——你的魂威真厉害呀,伯恩先生,能把元素单质提纯的方法写进书里,让我带回华约的科研院吗?这是真正的屠龙之术。”

    伯恩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有趣。”

    伍德又说:“要不我花钱买也行,花点儿!不丢人!”

    伯恩:“哈哈哈哈哈……你真可爱。”

    伍德最后说:“有一百万个银币,我给你带来稳定的生源,每半年至少有两百个芙蓉大学的高材生来你门下求学。我知道,你们魔术师都讲究传承。”

    伯恩捧腹大笑,把隔离服给脱了,露出里面的日常衣料来。

    老院长和伍德热情相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迷人。”

第五章 辩论的魂灵

    开门见山的说。

    伍德要管一群孩子。

    具体来讲,这群孩子最小的十四岁,最大的十八岁。

    学校是个小社会,可伍德从来都不是什么社会人。

    ——这群孩子的社会成分和社会属性是十分复杂的。

    从学生资料来看。

    他们先由肤色和发色,还有各自的主系母语分成了三个阵营。

    第一阵营,白皮肤红头发的南方人,家族氏系大多是北约诸国的王子和家臣子嗣。

    第二阵营,毕加南洋海岛诸国来的黑皮肤或混血,因为没有牵扯到西国大战里,这些白种人眼里的沿海蛮夷的日子十分悠闲,在加拉哈德魔术学院里过得开开心心。

    第三阵营,从大夏与仙台,从大洋彼岸远道而来留洋求学的黄种人。

    是不是觉得非常非常复杂?要记住这些很难?

    其实还有更复杂的地方,这些学生里不光有男人,还有女人。男孩和女孩的社会成分与地位又不一样,求学的最终目的也截然不同。

    对伍德来说,这份客座教授的活,不光是给少秋合理地支付学费,也是他难得清闲的假期。

    在西国大战打完以后,新的时代来了,新的魔鬼来了。窗外如果是风雷激荡,屋里一定要宇宙常新。

    两位校长都问他。

    ——伍德你是想教哪门课,去哪个院?

    伍德的答案就是魔术院,教魔术。

    这可把两个校长给乐坏了。

    魔术院在加拉哈德是什么地位?

    那是前有咒文,后有科技,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是最混沌的地方。

    恰巧魔术又是加拉哈德的招牌,无法舍弃的臃肿毒瘤。

    举个例子,你家里最能挣钱的人,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

    “我都不知道钱从哪里来的,可能是大风吹来的。”

    你怕不怕?迷不迷茫?痛不痛苦?

    魔术的地位就是这么尴尬。

    咒术院那有一帮民俗老赤脚医生或灵媒丧葬手艺人支撑,讲的是约定俗成的道理,教起学生来也是祖传的手艺,有诸多禁忌绝对不可触犯,非常好理解。

    科学院有一个鸡贼的老院长,按元素分类排周期表,把炼金和炼丹都搞得明明白白井井有条,学生们上起课来是一项工程,就算是哪天想不开了要觉醒魂威,也能明白给自己吃什么药,用什么量,要体验什么极端的情感,才不会把【假死】变成【真死】。

    至于魔术院……

    ……是一言难尽。

    言归正传,伍德选择魔术院的理由也很简单,不像之前我介绍学员的成分时那样复杂。

    搞定了加拉哈德的魔术院,就搞定了西国皇室的未来,乃至整个西国大陆的未来。

    这些小孩子不像哥哥姐姐们要参战联姻,不像家族长辈要抄家砍头。

    他们读过很多书,大多是人中龙凤,只是宗族里轮不到他们去掌握权力,承担权力,他们只能拼上性命来感受恐惧,学这一手不上不下不痛不痒的魔术。

    伍德要上的第一堂课,叫做【自我介绍】。

    初来乍到时,他已经和魔术院的院长见过面了。就是那个油头粉面穿金戴银的小贵族,名字叫巴耶力,是个典型的南方贵族出身。

    这个人我们暂时不提,因为他不重要。

    重要的是,巴耶力院长给伍德教授安排的第一堂课,在第四班。

    第四班,是整个加拉哈德魔术学校里,学生素质和种族成分最复杂的一个班,也是最难沟通的一个班。

    就巴耶力院长自己的想法,是要给伍德这个新人一个下马威,让最差劲的学生,去教教这个老师该怎么上课。

    第二天清晨,伍德先生准备好自己的人生简历,往教学区的葵花形楼群而去。

    他把衣服整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特地选了一条看起来俏皮亲切的粉色领带,搭上黑衬衫和黑大衣,把骷髅猫咪的皮带卡扣露出来,把胡子和眉毛都修剪一番,打扮得比新婚时还要【漂亮】。

    他想,这应该是个老师的模样,是女同学看了两眼一亮,男同学看了要咬唇抓狂的风范。

    于是伍德一言不发,用假肢铁臂夹着教案,戴上一副黑框眼镜假作文绉绉的气质,走到楼宇的走廊间。来往的学生们都紧紧盯着他。

    盯着他性感的喉结,盯着他结实的胸大肌,盯着那几颗差些崩开的纽扣,盯着饱满的衫衣,差一些就能看见侧摆旁的翘臀。

    从第三班的窗口探出几个叽叽喳喳的热情姑娘。

    她们等这位教授走远了才敢开始议论。

    “那是伍德·普拉克……”

    “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没错了!”

    “矜持点儿!你给我矜持一点儿!”

    “只要哥哥长得好,一声叫唤我就倒!”

    “我感觉脸在烧……他真年轻,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二十多岁有孩子的人了。”

    “嘘,好好鬼混,别谈恋爱。”

    “我想为他成为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灵魂的酒精容器……他和他的祖国一样,和列侬一样,是一杯醇香的葡萄酒。啊……我要死了……”

    “呸!你可稍一边儿去,你都不知道爱了多少个啦!换男友和换衣服似的。”

    “你这说法不对,我的心碎成了很多片,交给了许多人,都是真爱。”

    “喂?教务处的电话吗?这里有鸡。”

    伍德教授是走远了,可他的耳朵并不聋,而且在性感炸弹的加持下听觉异常敏锐。

    他听见这些姑娘对着一个老爷们儿品头论足的话时,内心有几分诧异。

    不过他仔细想想,也是正常的。

    来加拉哈德魔术学校的女生,大多是富家小姐还有给少爷们准备的伴读,出身是旁氏血脉,在家中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最大的梦想应该也是混吃等死不上不下。

    ——比穷苦人家的孩子,过的舒服太多,比起宗家的大户,又没那么多压力。自然开始荒淫奢侈,寻欢作乐。

    没等他想太多,推开第四班的大门。

    他便看见教室里光怪陆离的一幕。

    前座的三个米特兰学生在划拳赌酒。

    中位的男女各自有伴,两个大夏来的黄种人小哥踩在窗缘,对着窗外的月桂花吟诗吃肉。四对情侣搭伴接吻,有女人坐在男人的腿上,也有男人坐在女人的腿上。完全没感觉到老师已经进门。

    教室最后那点地方,堆着不少生活垃圾,又有一张废弃很久,带着厚实灰尘的实验桌。

    最末尾的几个座位旁,一个染成金发的黑种人小子,正按着另一个黑种人同伴的脑袋,往大黑板上撞,都撞出血来了。旁边的同种同胞在拍手叫好。

    人与人的情感并不互通,伍德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走进教室,准备合上门。

    一旁瑟瑟发抖的助教终于是忍不住了,大声叫唤一句。

    “肃静!!!——”

    然而没有用。

    这位助教懊恼又沮丧,从讲台旁的小课桌站起,愤愤然的表情,与伍德教授擦肩而过,感觉自己是个十足的失败者,终于是离开了。

    伍德没有挽留——

    ——因为他要对付其他东西。

    比如大门上的一桶酒,从他合上门扉时,这桶大麦烈酒就像是陷阱一样,直直朝着他的脑袋淋了下来。

    他的左臂有断骨之伤,是用不上了。

    右臂稳稳接住铁桶,往一排一座的几个米特兰小家伙面前一放。

    他吩咐着:“不够喝,这里管够。”

    在几个小朋友惊异的眼神下,原本划拳的动作也跟着僵住,从眼神中透出他们做贼心虚的意味来。

    伍德接着往讲台走,喧闹的大教室里,同学们终于发现了这位帅哥身上的教授挂牌。

    紧接着,他踩上讲台,狠狠一跺脚,把石阶上的锈钉子都震飞,射在暗黄发黑的墙壁上。把教案放上满是食物油脂的肮脏讲桌。将里边留给老师的,精心准备好的,暗藏在桌面图钉,一根根拔了出来。

    “你们好。”

    性感炸弹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他背脊上的光焰咄咄逼人。

    他脱下外套,露出一副好身段,让台下东方西方的小妹妹们看看型男的样子。

    情侣们只在几秒内就开始反目成仇,这人形媚药夺走了大部分女同学的目光。可是伍德教授的眼神却冷得让人遍体生寒。

    伍德拿起粉笔,在前置黑板上写下魔术两个大字。

    “我来上第一堂课,课程是魔术。”

    紧接着,写下自己的名字。

    “WordPluck。”

    华约在西国大陆的实际掌控者,北约的眼中钉肉中刺。

    “伍德(Word),是文字,语言,发声,许诺,保证。而普拉克(Pluck),是胆识,意志,勇气,勇敢的,褪去,拔除,摘下。”

    伍德用米特兰的西语,重新解读了名字的含义,然后又用最原始的语言,用暴力和极南海岛的土著们讲道理。

    他说:“如果语言解决不了问题,我还有其他手法。”

    性感炸弹的羊蹄夹着粉笔,像一把满月硬弓,狠狠将粉笔投掷出去。

    它打在尾墙的大黑板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

    还在执行校园霸凌的黑种人放过了手里的猎物,因为这记粉笔就像是子弹一样,差点把他的脑袋给打碎。他吓得屁滚尿流,眼看着从粉笔中迸出的烟雾和连锁而来的粉尘爆炸,它们涌出来的火焰吞吐着猩红长舌,狰狞可怖。

    它们像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一样,将受害者的身心都洗了一遍。

    伍德将腰上的枪,放在台面上,把子弹一颗颗摆出来,一颗颗塞进去。

    “我了解你们的情况,之前的老师已经把他的遭遇都哭诉给我听了。”

    台下的同学们闻声都是嬉笑打闹,像是凯旋归来功绩加身的小将军一样,为赶走一个教师而欢呼。

    伍德接着说:“他哭得很伤心,说句难听的话,不尊重女人的话,哭得像个刚满十八岁得不到生日蛋糕的小姑娘。”

    有几个同学想上来和伍德教授击掌庆祝。伍德也跟着和他们打成一片。

    伍德又说:“我知道你们崇拜强者。比如这把枪,你们都明白它可以夺人性命对吗?”

    说完,紧接着把枪口对准台下的学生。

    枪口所指,学生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没想过这个老师能带着枪来教课,更没想到枪里有子弹,是他们亲眼看见的,而且万万不会想到。老师敢朝着他们开枪。

    枪口扫去,划拳喝酒的都危襟正坐,男男女女躲到各自的椅子下。反而欺凌的与被欺凌的要打成一片,抱作一团。

    “对了!就是这个效果!”伍德把转轮手枪往台上一放,“我要的就是这个!我的话不管用,它管用!对吗?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马上有同学开始质疑,有个不长眼的金发小崽子举起手,嬉笑着,试探着伍德教授。

    “可是老师!我赌你不敢开枪……我赌你绝对不敢!你不想活了吗?在这儿念书的都是一等一的王室血脉,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伍德又举起枪,对着这个小娃娃扣下扳机。

    砰——

    巨大的子弹动能打得小朋友瘫软在地,硬尖弹的穿透效果拔群,差些把他的肠子给扯出来。

    教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性感炸弹像是拎鸡崽一样,把这破落户用拳头捶打一番,把身上的伤口,都用时光寿命的债给治好。

    “我不光会开枪。”伍德解释道:“我还会好好教育你们,这个世界并不是强者生存,反而是适者生存。”

    他又指着手边这个活生生的逆反例子。

    “以前是那个爱哭丧的老师适应不了你们,所以他无法在这里生存,现在是你们要来适应我。明白这个道理吗?”

    手上的小鸡仔拼命地点着头。

    同学们也跟着点头,原本趴在桌下的男男女女都坐回了位置上,不苟言笑,连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一样。

    “老师……”有个女生举起手。“这不人权……不自由……”

    伍德把手里的可回收垃圾扔回座位上。

    “你说得很对!很有建设性,我很开心,终于有个智力正常的人愿意来和我辩论,而不是搞一些恶作剧来恶心我了。女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颤颤巍巍地说:“我叫……我叫谭雅……我不怕你的枪!更不会怕子弹的!你不能用枪械来剥夺我发声的权利!”

    “很好!谭雅女士。”伍德搓着手,钢铁和肉肢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他一字一顿地就“人权”与“自由”做出了辩驳。“你说的人权是什么人权?”

    谭雅咽了口唾沫,看着身边的同学。

    她终于有了胆量,喊出声来:“是生而平等的权利!你不能站在成年人的角度来要求我们呀!我们还小……”

    伍德阴阳怪气地答。

    “你不能要求我这个残疾人和你一样用左手寻找快乐呀!”

    “嘶……”谭雅涨红了脸。

    伍德的言辞犀利,彻底撕破了脸皮,他内心有把无名火。

    “你要生而平等?那你在夜里白得发光!凭什么他们——”

    指向地位最低的黑人,指着那群与生活垃圾为伍的【低等贵族】。

    “——他们就得坐在最后,和垃圾为伍,凭什么在夜里我只看得见他们的眼睛和牙?!这平等吗?!你是听谁说的?谁告诉你生而平等的?”

    谭雅女士低下头:“我听我父亲说的……”

    伍德:“你的父亲是老师吗?他和乞丐,和农民说过平等吗?”

    谭雅:“并不是……”

    伍德:“下一个话题,你要自由?”

    谭雅:“是的……”

    伍德:“我尊敬自由主义,就像我尊敬宗教信仰和偶像崇拜一样。”

    谭雅似乎还听不明白伍德教授的言外之意,满怀欣喜地问着。

    “教授也这么认为吗?太好了……”

    “不,你别瞎开心了。”伍德敲着桌:“我说,我尊敬自由主义,就像尊敬宗教信仰一样。

    你要搞迷信,那是你的事。

    你要生涯自由,不如及时退学海阔天空。

    你有生殖自由,想和谁生孩子就和谁生孩子。

    你有人身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违法犯罪是你的自由。你进了监牢失去人身自由。也可以说你的精神是自由的。

    你可以自由的生,随机的死——我尊敬你的选择。”

    “你在狡辩……老师!”谭雅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她说不出来,也找不到反驳的有力证词。

    “我有我狡辩的自由,你大可以辩论的魂灵来击败我。”伍德给谭雅鼓掌:“像你这种有文化有知识的孩子我是最喜欢的,如果我遇上蒙昧无知的孩子,我还得教她找个厕所去拉屎,免得恶心别人,我会告诉她这是人之常情,不用羞愧——

    ——你倒好,在街上拉屎时可以用自由找个借口,这也算你的排泄自由。”

    谭雅闷闷不乐地坐了回去,这个十七岁小姑娘心里有了根刺,可是看伍德教授那番强而有力的言语和残缺的肢体动作时,却让她心旷神怡。

    伍德又问:“还有哪个小天才有什么天才想法?关于你们的尊贵,你们的特权,你们的出身,关于我和你们的沟通方式,如果有异议可以提出来。”

    不少人刚想举起手。

    伍德再次举起枪。

    台下的手都收了回去。

    伍德把枪放下。

    “我想你们对我的魔术已经有了第一印象!接下来,开始点名!”

    ......

    ......

    这一天里。

    魔法院多了个传说。

    女同学们最喜欢八卦,她们讲伍德·普拉克教授的事。

    “他不和女学生乱搞男女关系,不收钱卖证书,不喜欢喝酒。来教室只是上课,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喝一杯咖啡,浓茶也是浅尝辄止,在课间休息时抽烟,绝不把尼古丁带到教室里来,像个性感的,迷人的,俏皮可爱的,幽默风趣的,忧郁的难以形容的——

    ——连环变态杀人魔。”

第六章 还是你们学术界的会玩儿

    开门见山的说。

    伍德要开大会。

    这个大会,说的是学术辩论会。

    为什么要开?

    开它的目的是什么?

    这里用一小段简单愉快的对话来说明。

    加拉哈德魔术学校,校长办公室。

    早间九点。

    伍德守在门外,像个机警的间谍一样,等着目标出现。

    伊莱老先生隔着老远就看见这小子蹲守在门前,从廊道大步流星往前去。

    一老一少一碰面就有话说。

    老头往左,不打招呼。

    小子往左,堵住去路。

    老头往右,脸上假笑。

    小子往右,面无表情。

    伊莱:“巧啊?”

    伍德:“找您有事。”

    伊莱:“择日再谈?”

    伍德:“择日不如撞日。”

    伊莱嘟着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中挂念着风平浪静的加拉哈德魔术学校,也不想闹出什么惊天大乱,这位经历过几个世代,数十个王朝的老人心知肚明。

    眼前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历?

    ——是一个战争狂人!

    战争狂人最擅长干什么?

    当然是发动战争。

    那么战争又包括了什么战争呢?

    不光是烈度极高的枪弹热战,还有除旧革新的文化冷战。

    从伍德·普拉克此人的表现来看,这两周内,魔术院被他搞得天翻地覆,学生们喊他做“教父”,老师们称他为魔鬼,他马上就要把桌子给掀了,把伊莱的饭碗给抢走。

    够不够简单?够不够愉快?

    不够愉快我们接着往下说。

    伊莱:“你想进校长室谈?”

    伍德:“您是个老贵族了,站着说话,我怕您腰疼。”

    “别喊【您】,叫【你】就行。”伊莱挥了挥手。

    “不行,我得尊重您呀!”伍德摇了摇头。

    伊莱:“我还是个孩子,你不必尊重我。”

    伍德:“有你那么老的孩子吗?”

    伊莱摸着下巴,把胡子给攥下来,腮帮子都红了。又说:“这下不老了,就在外边儿谈。不进门。”

    伍德一抱拳,眼中都是崇敬:“何至于此?”

    伊莱实话实说:“进了门,我怕我的章子,我的玺印,再加上几张合同,它们都得归你了。”

    等伍德先生把烟点上,让两人有一点整理思绪,调整语言作为武器的储备空间。

    等伊莱校长把胡子给烧干净,免得让学生笑话。

    伍德先开口,“我要开大会。”

    伊莱:“什么会?”

    伍德:“民学会。”

    伊莱:“什么会?”

    伍德:“公民魔术学会。”

    伊莱:“什么会?”

    伍德:“我不是说了吗?”

    伊莱:“你翻译翻译,给我他妈翻译翻译?什么叫公民?什么叫魔术?什么叫学会?”

    伍德:“公民是西国大陆架上二十二个民族三十来个国家、聚落、部族为单位的,合法合理的普通民众。”

    伊莱:“用他妈谁的法?”

    伍德:“用北约和华约共同商议的办法。”

    伊莱:“谁说了算?北约还是华约?”

    伍德:“两者共识共算。”

    伊莱开始吹胡子瞪眼,“你要杀人?又要杀人了?”

    伍德耸肩,眼神无辜:“哪儿有呀?我没有呀!”

    伊莱咄咄逼人:“变法改革哪里有不杀的道理?”

    伍德小声嘀咕着:“那得看,是谁想拦着它。”

    伊莱挥手,此事打住不提。

    然后问出下一个问题。

    “什么叫魔术?”

    伍德正儿八经地说:“以研究手性分子为主,医药学科和神秘大类为辅,结合科学理论与咒术民俗的综合学术,叫做魔术。”

    伊莱又问:“你疯了吧?”

    伍德:“我像疯了吗?”

    伊莱点头:“那是挺疯狂的,你是怎么想的?你要这么做,多少人要丢掉饭碗?”

    伍德给伊莱校长解释一番,列出数据。

    “历年而来,你们魔术院的毕业率是百分之三十三,死亡率是百分之三十三,还有百分之三十四的人处在学而无成,保底留级的尴尬位置上。我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糟糕的学校,在单一专项技能的授业中,能让一群群无德无能的老师留在这种高危岗位里混饭吃。”

    伊莱校长解释道:“那不是老师的问题,是学生的问题。”

    伍德昂首挺胸,一副“可把我牛逼坏了”的样子。

    “我不会挑学生,我要给公民办学,意思就是谁都能来学魔术。”

    伊莱校长思索一番,举了个生动的例子,要用这个例子来威胁伍德。

    “伍德!以前有个勇士,有个恶龙,人人都知道他是勇士,人人都知道它是恶龙。铁匠只会为勇士铸剑!勇士拿到了剑才能杀死恶龙!你要做什么?你要铁匠为每个普通人铸剑吗?你要把人都变成龙吗?”

    “恶龙在哪儿呢?”伍德反问:“你说的那个龙?它飞得高吗?会喷火吗?”

    “不是高不高会不会喷火的问题……”伊莱校长有点卡壳,他伸出手指头一算:“恶龙是北约……不对……”

    连忙改口。

    “亚米特……”

    好像也不对。

    最后变成了。

    “总之会有的。”

    “总之是多久?”伍德逼问:“是什么时候会有?”

    伊莱:“你这么做,就是在养龙。”

    伍德拍了拍胸脯:“我已经养了一头了。”

    “他妈的你说什么?”伊莱惊呆了:“你养了一头?”

    伍德想起自己的幻影,想起奥罗兹先生,想起另一头【盘羊】。

    于是他如此说:“我让另一个【我】,代我去南国召集军队,调令佣兵,建立起一个无国界的军事组织。”

    伊莱咬牙切齿:“你真是个疯子!他们是收钱办事?”

    伍德:“是的。”

    伊莱怒骂:“你妈的为什么?”

    伍德:“你老贵族家里会养私军对吗?”

    伊莱点头:“是的。”

    伍德:“私军从哪儿来?”

    伊莱:“农户家里来。”

    伍德:“农户听谁的?”

    伊莱:“还不是听地主的?”

    伍德:“地主又听谁的?”

    伊莱:“那得看情况,有时是游商,有时是权臣氏族,不管是谁,都要有钱。”

    伍德:“那没错呀!”

    伊莱:“哪里没错了!”

    “我给你解释解释,小老弟。”伍德佝身,抱住伊莱校长的肩。

    伊莱校长猛地一惊醒,连忙挣脱了身边这位年轻人。

    伍德也不在乎,接着说:“我给愿意当兵的,愿意拿钱卖命的,提供了一个平台,它不为西国大陆架上任何国家干活,不为你们老贵族卖命,我要它有先进的医疗,有充足的军火,有人格魅力极强的领袖,有严明的军纪,有清廉的军容。它这个工作单位比你们贵族家的私军还要好,如果我是个老农,你也是个老农,我俩的孩子……”

    “呸!”伊莱吐出一口唾沫。

    伍德改口:“我们俩,各自的孩子。”

    伊莱如实说:“那是应该去这个平台练练功试试手,退伍回来还能保住家里的田,打打土匪什么的。”

    伍德一拍手:“这不就成了?恶龙来了呀!”

    伊莱:“有这么点道理呀……你不怕它以后变成真龙?”

    伍德:“假的,永远是假的。”

    伊莱仔细咀嚼着伍德小子嘴里的话,有那么点意思了。

    “你说完了公民,最后这个学会呢?学会是哪种学会?我刚才可是说典故,你要不能说服我,我不会帮你。”

    伍德给伊莱校长的谨慎鼓掌,心中想着,果然不愧是活了四百年的老土著,能掌握整个西国大陆最顶尖的技术力,小心翼翼地把船开到今天,是这位校长的真本事。

    “我不都答清楚了吗?你还担心什么?”

    伊莱校长说:“我担心的就是,你把铸剑师的工作摊出去,每个人手头都有了刀子,他们或许会把刀子对准魔鬼,对准星界来的东西,或许会把刀子对准你弄出来的这头假龙,但我相信,他们最后还是会把刀子对准彼此的喉咙。”

    伍德:“枪械造出来时,你有担心过这个吗?”

    伊莱:“那也是一条条禁枪法令和管制协议里写得明明白白的东西。”

    伍德:“地雷和榴弹呢?战车呢?这些造出来以后,你担心过这个吗?”

    伊莱:“那是《皇后公约》里写过的,也写得明明白白,包括怎么处置战俘都写好了。”

    伍德:“说得好,《皇后公约》是谁起草的?”

    “是……”伊莱一拍脑门,满脸懊恼:“啧,是你。”

    伍德又拍了拍伊莱小老弟的肩,和他把问题都说明白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伊莱校长,我们马上就要面对第二次工业革命,但这一次,不像第一次那么平静,也不像第一次那么无趣,我想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会冒出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给魔术盖上一层遮羞布,我可以在官方文件中喊它作【灵能】或者【灵力】,不把它当成魔鬼的礼物。”

    “哦!~”伊莱拍手叫好:“哦哦哦哦!这样就不会有蠢蛋出来崇拜魔鬼了?!好呀,这个好!我就怕这点,我只怕这点你知道吗?我斗不过神恩会,每一年看着那么多小伙子去当教士,去读经,我就觉得心疼。为什么不来学魔术呢?为什么不给我送点养老钱?只不过是百分之三十三的死亡率而已呀……”

    伍德语气平淡,如实道来:“您真是个卑鄙无耻下贱傻逼的老混账。”

    伊莱面对伍德先生的痛骂毫无羞耻心,这个老人家在乎的东西很多,又有不同的侧重点,对于伍德这位星界来客,他是非常尊敬的,但对于自己的利益诉求,却绝对不会让步。

    伊莱要的东西很简单,真的非常简单。

    第一点,加拉哈德魔术学校的知识产权。

    第二点,世界相对和平,哪怕是恐怖平衡,不需要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什么的,也不用暴增的入学率,只要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幸福。

    第三点,在他死之前,把校长这个位置坐稳了。

    回到那个话题。

    伊莱校长这会也不生气了,像个和蔼可亲的慈祥老人。

    “还是说开会吧!我想你肯定得开很多会。”

    伍德:“那是,当然得开很多会。”

    伊莱校长又说:“第一场在哪儿?”

    伍德指着塔楼:“今天中午,飞行平台,我没给您留准备时间,让魔术院的老师都过来,我记得是二十二位大课老师,十三位选修老师。”

    伊莱校长:“你他妈可真会挑时间。”

    伍德:“我不打算给您反悔的机会。”

    伊莱点点头:“行,我这就去发函,把这些人喊过来。要什么准备吗?”

    伍德挑着食指叮嘱:“不用准备,桌椅都不用,让他们站着,让我也站着,大家都站着比较好,这样血都在脑袋里,不在胃里,也不会因为女老师的裙子太短,而留在其他不该留的地方。”

    伊莱又问:“其他的准备呢?”

    伍德:“你给我选几个最有钱的,放在前排,越是穷苦的,放在后边。”

    “啊?你居然是这种人?”伊莱惊讶:“我记得你明明是个照顾穷人的慈善家呀!”

    伍德反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伊莱琢磨着,答道:“报纸上写的。”

    伍德:“谁写的报纸?”

    伊莱:“列侬的战地记者,玛格达·佩洛西。”

    伍德:“她馋我的身子。”

    伊莱一拍手,恍然大悟:“哦!那没事了。”

    这一老一少商量完。

    伊莱最后问了一句。

    “你要开会?不会见血吧?”

    伍德:“我像是那种一怒杀人的人吗?”

    “不像,你也不怒……”伊莱说:“你比杀手专业多了。”

    伍德一手向天,对老天发誓:“我绝对不会在会议上主动杀人。”

    伊莱:“你这誓言听得我心慌……”

    伍德又从包袱里,掏出一本杂志来,按在伊莱校长胸口。

    校长接住一看,是列侬最新的时装周杂志,封面女郎是尼福尔海姆酋长国的大酋长……

    ——朱莉·普拉克的泳装照。

    年纪三十出头,性格如狼似虎。

    镜头之前,女人都会展现最美的一面,看得老色鬼想入非非。

    “哦!~”伊莱的眼睛都亮了,“我相信你的誓言。只是这位女皇怎么开始拍写真了?”

    伍德又反问:“男人能拍的?女人为什么不能拍?我姐姐喜欢自己漂亮的肉身留在照片里,那一刻能成为永恒,难道你要说她是个荡妇?是个出卖美色不知羞耻的女人?”

    伊莱老脸一红,确实有这么想过。

    伍德:“只有女人会嫉妒女人,会暗地里骂她用肉身来讨人欢心,伊莱校长,你不会嫉妒她吧?”

    “那肯定不会啦!哈哈哈哈……”伊莱挥挥手,当做无事发生过。

    伍德又说:“我想,她一个大部族的酋长,管着国际港口,那么多的压力和舆论,她也要拍几张漂亮的照片发上杂志,对尼福尔海姆的裸猿来说,是一种思想上的解放,是一个充满生命力,蓬勃向上的信号,希望姐姐能找到一个喜欢她肉身也喜欢她灵魂的好人,不论是男是女。”

    “啊……”伊莱是搞不懂这位星界来客的想法,“不明白你们星界人的思想到底有多开放。”

    伍德又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平淡如水的口吻。

    “我给你杂志,你就想到性,我和你说拍照,你就想到苟合,我给你讲男女平等,你便想到男上女下。我真的是在很平淡地谈这件事本身,它不带任何色彩,我的姐姐三十多岁了,她会老,会变丑,脸上会爬满皱纹。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把杂志给你,不是为了讨好你,伊莱老色鬼。我希望你回想一下,你十六岁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伊莱校长:“你是认真的?”

    伍德猜测:“我猜你已经忘了。”

    伊莱陷入了沉思,他看着这个二十三四岁的伍德·普拉克。

    锐利的气质,强大的斗志,还有那种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热情。

    那是他曾经有过的东西吗?

    他不记得,早就忘记了。

    四百多年的时间跨度太长太长,就连穷奇问他多大了,几岁了,他都只能说出一个大概的数字来。

    人的脑容量只有那么多,他只能记住最近一百年发生的事……

    伊莱抱着杂志想了很久很久,他想,为什么照相机发明的时间那么晚,为什么不能给他拍两张照呢?

    不说泳装了,哪怕是一丝不挂的羞羞照也行啊?

    好让他这个糟老头子……万年单身的爱情失败者,回忆起自己英俊潇洒生殖自由时的模样。

    ……

    ……

    三个小时之后。

    伍德如约而至,到飞行平台会见所有的学术伙伴。

    他面前是一群老师,一群为人师表,得体端庄的大贵族——

    ——哦不对,这个贵族应该要加过去式。

    要加上过去的贵族,因为这些老师的家族,大部分已经失去了国家的庇护,没有爵爷的裙带关系资助,没有华约的官方认可。

    北约只能给他们一个名头。

    可以说,这些老师眼里的伍德·普拉克,是一个罪该万死的混世魔王。

    又有校长的吩咐,让最有钱的,最光鲜亮丽的几位先生,站在队伍的最前列。

    其中有院长巴耶力爵爷,以及几个人模狗样的小跟班。

    伍德先生不紧不慢,在大平台的花圃亭廊中,选了个小台阶,比众人要高那么一点,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自己。

    然后他便开始谈会议内容。

    “我今天召来各位同事,各位讲师,各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要说几件事。

    首先我要感谢各位大驾光临,我知道你们都很忙,有自己的学术要搞,也有自己的学生要搞。不少女生经常往我的办公室闯,和我哭诉,自己的导师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以学分和学位证为威胁,要求这些小女孩和导师谈恋爱。然后用这种理由把眼泪鼻涕擦在我的胸衣上,又想和我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让我很困扰。”

    此话一出,不少老师变了脸色。群情哗然,老师们开始议论纷纷。

    伍德鸣枪示警。

    天上落下来一头乌鸦,死得非常冤枉。

    一下子,魔术师们都安静下来。

    伊莱校长坐在凉椅上,看着朱莉女皇的曼妙身材,也没想管这档子事,只是伍德掏枪的动作是那么熟练,吓得他连忙制止。

    “不是说好了不杀人吗?!你发誓了呀!”

    伍德隔空喊话:“对呀!我不杀人呀!我真的不杀人!你看,这不是只死了一只鸟吗?”

    伊莱扮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对老师们使着眼色:“哦!他真的是不杀人的!你们听好了呀!有什么话!就好好和他谈,千万不要把自己踢出HOMO的队伍!明白吗?要好好当个人!记得哦!别说我不提醒你们哦!”

    伍德表情浮夸而激动。

    他向诸位老师展示着这位优秀的校长。

    仿佛内心有很多感动,都快掉下眼泪来了。

    他是一副小狐狸夸奖老狐狸的模样,苦口婆心的说。

    “我知道!有一些情况是情非得已的,有一些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就像是爱情它来了挡不住,我去过大书库,也看过建校历史,我看的书,恐怕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多——

    ——所以,我能理解,我能理解你们这些搞学术的,总有会有一些难言之隐,你们说对吗?”

    老师们听见了这句话,终于是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伍德话锋一转:“首先呢,我要阐明的就是这件事,历史上有很多佳话,包括夏莉奈女士和她的同学最终成为情侣的故事,包括师生恋一类,还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非常的浪漫……非常迷人。我都快哭出来了……”

    他用假肢拿上手帕,往眼角旁擦泪。

    “有人赞同这个说法吗?”

    老师们齐齐举手,为伍德的脱罪之词叫好。

    伍德把话题扯了回来:“你们的学生在附近吗?”

    没有人吭声。

    伍德:“你们的家人在附近吗?”

    没有人吭声。

    伍德:“几位中有结婚的吗?”

    首当其中,巴耶力院长站了出来。

    伍德:“很好!巴耶力院长,请问你的魔术是什么?”

    巴耶力院长将信将疑,一副怀疑警惕的态度,试探性地答了一句:“我信水曜日的神祇……我能释放一些蒸汽,最近在给……科学院做蒸汽机图纸……”

    伍德又说:“那你有几个这样的好妹妹呢?我的意思是,你手上学生的毕业率,有多少?”

    巴耶力院长撩起耳畔的金发,有种难为情的感觉,但他暂时能相信这个伍德·普拉克,因为他刚才说的话,在巴耶力听来很讨人欢心。

    “我……记不得了,大概四五个学生吧。”

    伍德:“四个还是五个?”

    巴耶力院长:“五个,有一个死了……她真的很傻很天真,大家都明白,只是玩玩而已,但她硬要我离婚,我不答应……那就是她的不对了,这种事情伍德先生你倒是说的很清楚了,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发生这种事,我也很痛心。我连续一个礼拜都没打学生的主意,心里都有阴影了。过了那个礼拜,我才去找下一个……”

    伍德鼓掌:“多么感人的故事呀!”

    巴耶力院长憨实地挠着头,笑容中透着羞涩,仿佛这不算什么,仿佛他天生就是个善解人意,多愁善感的男人。

    伍德又问:“这位姑娘是怎么死的呢?抱歉,我只是想问一下?我不是有意要刺激巴耶力院长的心,我也不想让您想起这段悲恸的回忆,我相信你们是真爱,以墨丘利和奥丁大神的名义发誓,我绝对没有欺骗你的意思。”

    巴耶力院长吞吞吐吐地说:“我不知道……她,就是上个礼拜的事情,就一周之前,我……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她……反正我不想回忆起这段故事了。”

    伍德:“是怎么死的?”

    巴耶力院长强行回忆着:“应该是自杀,割腕自杀。多可怜的姑娘啊……”

    伍德:“哦!是割腕自杀吗?”

    “对对对!”巴耶力院长想到了细节:“是的,我进门就看见她在浴缸里,手上什么凶器都没有,我记得她是学会了一点冰霜魔术的,我亲手教她的。可惜……”

    这位院长捂着脸,都快流出眼泪了。

    “可惜她怎么就这么傻呢……”

    伍德再次鼓掌。

    老师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鼓掌的?

    但他们看见身边的人,跟着伍德先生鼓掌,自己也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太棒了!你做得太棒了!巴耶力爵爷。”伍德先生抱着痛哭流涕的巴耶力院长,把身上的鲁米诺试剂瓶,抹在手帕上,往巴耶力爵爷脸上擦了一把。

    又好好给这位爵爷的衣袍擦一遍。

    最后两人握手,是志同道合的眼神,是同样以人渣面貌苟活于世的笑容。

    伍德把话题引了回来。

    “巴耶力爵爷!那么我又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发光氨吗?”

    “哦!那是科学院的东西。我不太明白它的效果,你是要做学术讨论会吗?伍德先生?”巴耶力爵爷犯了迷糊。

    伍德解释道:“不是的!巴耶力爵爷,你们称它为发光氨,我叫它鲁米诺,它是一种非常厉害的示踪剂,可以让血液发出蓝光,很厉害。”

    巴耶力往后退了两步。

    “哦……”

    身边随行的老师,都绕着他走,再也不敢接近巴耶力了。

    伍德又问:“巴耶力爵爷,你能解释你身上的血迹是谁的吗?”

    巴耶力在一瞬间大脑过电,浑身发抖。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一大串供词,想了真实与虚伪,想到伍德·普拉克手上握着【穷奇】怪兽的爆炸按钮。

    他咽下一口慌乱的唾沫。

    “这个院长……你来当?”

    伍德摇头:“我不是来当院长的,巴耶力。”

    巴耶力的声音都开始打颤,又说:“我不该……在你来的那天,把你分去第四班。”

    伍德接着摇头:“孩子们都很好,和我学了以后,还会告状了,这让我很满意,他们要是连造反都学不会,我反而不喜欢。”

    巴耶力皱着眉,语气都带着哭腔,还是求情:“我错了,我应该把你当贵族看的。”

    伍德掏出枪。

    巴耶力跪下了。

    “别杀我。”

    伍德:“我抬手,你就知道我要杀你?”

    巴耶力:“你一掏枪,就有东西得死……”

    伍德:“那不一定是你死呀?为什么你会死呢?”

    巴耶力惊恐地说:“我杀了那个婊子……按照法律来说,我应该偿命的,是的,我讨厌你,你让我的家族蒙羞……我是个亚米特兰人啊,我没办法!伍德……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你也会这么做的。我身上背着人命,没有办法呀……我不能和别人说,我把学生给睡了,还杀了她吧?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从客厅玩到花园,差点让人看见,我不想她那么热情,可是她偏偏一副要把我们的事情捅出去的态度,我的刀子就这么挥下去了,我本来只想让她闭嘴,只割开她的气管,我真的没往大动脉上去啊,我不能这么讲,真的……刚才你不是也提到了吗?学生和老师之间是有纯洁的爱情的!你是认可我的……现在还在打仗,北约和华约乱成了一锅粥,我不在祖国,没有法官可以判我死……求求你大人有大量,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好不好……”

    伍德:“巴耶力爵爷,你先起来,你是个贵族。”

    巴耶力不肯,依然是跪族。

    伍德苦口婆心地劝:“你起来,这样不像话,我不能欺负你。我不能用暴力来欺负一个贵族啊。不然我就成刁民啦。”

    巴耶力终于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伍德点头,欣慰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

    巴耶力还奇怪,为什么伍德会笑。

    但他得跟着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哈哈。”

    笑得越来越喘,越来越气短。

    伍德说:“能道个歉吗?认错什么的?”

    巴耶力立马点头:“没问题!别说道歉。我就是跪在这儿!一天一夜,风吹雨打雷霆闪电,绝不动一下!只要伍德先生你一句话……”

    “不是。”伍德抓住了重点:“和那姑娘道歉,她同学来找我——”

    “——哪个婊子敢告状的!?是谁?”巴耶力怒目而视。

    伍德的眼中有杀心:“我说,和那个姑娘道歉,和你杀死的那个人道歉……行吗?”

    巴耶力立马焉了,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伍德:“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巴耶力:“我会道歉的……”

    伍德:“和谁道歉?”

    巴耶力:“和我杀死的,蒙塔娜·侯赛因小姐道歉,我会向她道歉的。”

    伍德:“你保证?”

    巴耶力:“我保证,我真的会道歉,我发誓。”

    伍德抬手,他心快,手快,枪更快。

    砰——

    巴耶力的脑袋碎做三四瓣,脑浆子撒了一地。

    伍德先生挠了挠头,把尸体踢下飞行平台。

    他和老师们商量着,平静得像个连环杀人狂。

    唯独嘴是最慢的。

    “好了!第一件事谈的差不多了,谈下件事!”

第七章 唇枪舌剑

    开门见山的说,伍德要撒谎。

    不仅要撒谎,还要撒很多个谎。

    照着你以往对这厮的印象,如果你只看了《揭棺起驾》这一本书,那么他确实是个满嘴谎言的人。

    不光是我,不光是伍德的小伙伴们,也不光是尼福尔海姆的裸猿,更别提那群列侬的工党和匠人或是平头百姓。

    这些人内心都有一个共识——

    ——谎言是工具,好坏善恶对错都由人定。

    如果是看了两本书,连带着《忘忧奶茶店》一块看了的小伙伴,应该对【陈小五】这个金发碧眼假洋鬼子的市侩嘴脸印象很深。他还有过化名,叫做【维哈(Veha)·亚当斯(Adams)】。

    ——那是另一个谎,我们暂且不提。

    说回今天伍德要撒的谎言来。

    这一次会议里,全都是诡辩,全都是胡说八道,全都是语言上的攻击与防守。

    因为他的对手,是整个西大陆上最有学识的一帮人,最狡猾最聪明,是利益既得者,也是满腹经纶熟读西国法律的人。

    来到伍德要说的第二件事。

    他嘱咐老师们来到飞行平台下的大草坪,收拾好巴耶力院长的尸首,将它们拼拼凑凑,用性感炸弹拼成一具完整的尸体,并且公之于众,挂在加拉哈德的升旗台前。

    伍德比着食指,煞有介事地问。

    “我想你们应该在害怕!对吗?”

    老师们沉默不语,眼中有怨,男男女女都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今天伍德·普拉克先生又一次化身魔王,要来收走几个倒霉鬼的人头。

    有没有哪个英雄能站出来,站出来和这头魔鬼作战,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为敌呢?!

    伍德展示着巴耶力爵爷的尸体。

    “你们认为我是滥杀无辜吗?”

    没有人说话。

    伍德又问:“你们认为他是死有余辜吗?”

    没有人说话。

    伍德接着问:“你们是不想死,所以不敢说话,对吗?”

    依然没有人说话,这种时候了,谁敢去说这大魔王一句不是呢?

    伍德:“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老师们心中想——

    ——放你妈的屁。

    伍德举证说明:“我刚才跳过了拘捕收押司法辩护审判行刑一共六个阶段,直接杀死了巴耶力院长,你们一定有话要说!或许你会说,这不够【程序正义】,就算巴耶力院长做错了,也不能直接做出【结果正义】的行为。是这样对吗?”

    不少老师读法学法,各国法律都懂。听了伍德先生的话,终于是点点头。

    伍德立刻找出那几个点头的老哥老姐,脸上的表情是颇为欣喜。

    被点名的老哥老姐浑身一颤,生怕这疯狂的魔王下一个刺杀目标就是自己。

    伍德大手一挥:“不必害怕!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我想你们也听到了,我和巴耶力院长说的道理,你们认为自己应该成为这样的人吗?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整个西大陆科技或魔术,工程或文化最顶尖,最优秀的一群人……你们认为自己应该变成这样的榜样?”

    老师们都摇摇头,但心里有杆秤,有一笔账,不少账单还带着血,不少人身上还背着债,是用生命都换不清的血债。

    在西大陆,政局混沌法理容情,用钱能做人命买卖,谁又能说清,到底谁是干干净净?

    “我想和你们!”伍德指着老师,又将手指挪开,挪到学生身上:“还有你们说说我——我,就是我……我的名字叫伍德·普拉克。我相信你们还不够了解我,还不够了解我的生平,我是如何活着,如何死去。方便接下来与绅士和女士们做一场辩论。我要把希望寄托于未来,首先要和你们来一场谈判。”

    草场的人越来越多,有一千多个学生围着升旗台,平时看校园报的,广播站的,在实验楼做炸弹的,往校长办公室扔粪球的——

    ——好的坏的,普通的,所有学生都围了上来。

    他们好奇,是什么让巴耶力院长的尸体挂在升旗台前,而这位鼎鼎大名的伍德·普拉克,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伍德先生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在伊莱眼中,那个小伙子的魂魄还是那么刺眼,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宛如一团熊熊烈焰。

    “从我说起,我来自列侬,在我二十一岁时,我干了一件大好事。”伍德用简单直白的话,说出不简单的故事来:“我杀了杀人犯,杀了准备杀人的杀人犯的儿子,一个想要救人却雇凶杀人的医生。你们认为他们该死吗?”

    有亚米特兰的老师站出来,他挺直腰板,要和伍德先生同仇敌忾,因为他是高贵的南方人,是整个西国大陆曾经最强大的民族,也是最文明先进的民族。

    这位老师说:“伍德先生做的对!他不需要经过司法程序!要是让这些横行乡里的恶霸逍遥快活,那才是对法律的侮辱!”

    伍德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德行:“这位老师,你叫什么?”

    这位老师答道:“我叫扎瓦克!来自……”

    “不用说你来自哪儿!”伍德以强硬的态度打断,并且夺走了话语权:“不用拉拢你的同乡,不必害怕!我想这么多同学看着,我不会在孩子面前杀死一个没有罪责的人。”

    扎瓦克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真如伍德先生你所说的那样!在列侬那种野蛮落后的国家,需要英雄站出来!需要反抗的声音!需要一个个为民请命的发声筒!”

    “说得很好!扎瓦克老师!”伍德揨臂挺身,用拳头猛击钢铁臂膀的掌心:“那么我想问你,你认为我做得对吗?”

    扎瓦克一下子冒出满头冷汗,他感受到了死亡威胁。

    “咕咚……”他咽着唾沫,直勾勾地盯着伍德先生的眼睛,他想不通,为什么森然的杀气突然扑面而来。

    他只能照着求生欲最强烈的答案而去!

    “我认为你做得对……伍德先生。”

    “不!一点都不对!”伍德·普拉克立马否决了这个答案:“我死了,身首分离,死在自由心证的判决书里,死在一纸公文下。就算我崩断了七根绞绳,我的表哥身为法官,也要用愚蠢的命令,让监斩官流畅自然地砍下我的脑袋,尽管伤疤很浅……”

    伍德露出脖颈下的一圈白痕。

    “——但是你们应该看得见,我曾经受过断头的伤。”

    扎瓦克老师立马接道:“那是为了人民!为了自由而发声!为了道义和公理而牺牲!”

    伍德立马辩驳:“也不对,我希望每一个同学都记住,世界上从来没有扎瓦克先生说的这些东西——这些都是狗屁。”

    扎瓦克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光是他,他身后的老师们也是如此。

    老师们身后的学生也是如此。

    “别惊讶,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诡辩。”伍德郑重其事地答道:“在这场辩论会上,我希望能听到有力的辩论,有实际意义的答案,而不是几个空泛的词汇。”

    他紧接着举证说明。

    “让我死亡的,是一条利益链,不是什么邪恶或者正义,我的姐姐是地主,我是庄园的继承人,如果我死了,那么庄园就会因为婚配权落到我未来姐夫的手里。

    这场有关于我的审判,以自由心证的判决方法来得出审判结果——那么必然,是我要死。哪怕我没有被砍掉脑袋,总有一天,我也会因为某个原因,某个巧合,某个必然的雇凶杀人案而死。

    这与扎瓦克先生说的公理或道义有关吗?

    与扎瓦克先生说的自由或牺牲有关吗?

    与人民有关吗?恰恰相反的是,椿风镇的人民只想要我死。

    那么问题来了,是什么杀死了我?”

    伍德一副“请接招”的手势,看向老师们。

    扎瓦克先生吞着唾沫,不敢再呛声。

    反倒是学生们开始议论纷纷,开始讨论一神教或原教旨主义是否应该从法律程序中剔除。

    开始正视女人的地位,开始商量继承权的问题。

    马上有女老师跟上。

    “伍德先生!我认为你在把矛盾引向宗教!这不对!我们魔术师的力量都来源于星界的神祇!它们对我们来说是天降的福报!如果没有魔术……”

    “如果没有魔术。”伍德打断道:“你就活不下去?你不会出生?你的父母不会通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铁律,来到今天?你不会有这些荣华富贵?”

    女老师立马矢口否认,角度刁钻地答道:“请不要引开话题,我也要举证说明——

    ——伍德先生,我认为魔术师需要信仰,就如你说的,这些将你推上死路的人,都需要一条绳索来绑住他们的兽性,那就是魔术师要敬畏的东西,如果魔术师连神都不尊敬,普通人也不去敬神拜神,这世界还有什么不可逾越的规矩呢?”

    “请不要转移矛盾,女士。”伍德立刻还击:“我刚才可是清清楚楚地说过,用来绞死我的绳索断了整整七根,你认为这是神迹吗?”

    女老师尴尬地答道:“是的……我认为这是。”

    伍德:“不!这不是!这是巧合。”

    女老师:“如果它不是神迹,还能是什么?”

    伍德突然放大了嗓门,吼得对方一愣

    “如果它是神迹!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神国的子民都拥有自由心证的权利!在发生神迹的时候,他们却熟视无睹?他们却漠不关心?他们却要杀死我这个受神庇佑的人?!”

    女老师唯唯诺诺:“那是他们的错……不是,神的错……”

    伍德咄咄逼人:“你叫什么?!女士!”

    女老师精神一振:“维洛尼亚……”

    “好的!维洛尼亚女士。”伍德紧接着辩道:“我想你应该是个信徒,是个忠诚的教徒。读经典修神教的本事是比我厉害,你说对吗?”

    维洛尼亚点头。

    “那么我再问你。”伍德再次举例说明:“这个世上是人重要还是神灵重要?”

    维洛尼亚:“同样重要……”

    伍德开始骂人了:“我看是你比较重要,你偷懒是头等重要!凭什么你要神来爱你?

    如果你是法官,那么你就把司法的权利交给神。

    如果你是老师,那你把育人的工作也交给神。

    你是厨子,你还会把做菜够不够好吃这项劳务内容都丢给神。

    你每天只需要拜神就能把事事都理顺了?

    神会教你魔术吗?不!你只知道你的魔术来源于一体两面的星界神祇。你却不知道神祇为了给你魔术它们得有多累,你从来不爱神,你只爱神力。

    如果它是善神,那你就爱它,如果它是恶神,你就骂它,你从来都没有尊敬它。你爱的是力,不是神本身。

    因为神力能让你摆脱工作,生活便利,能让你安逸下来,能让你享乐,能让你消费,能让你在加拉哈德学校这个小社会里得到短期共识,拿到长期利益。

    你无法摆脱心中的竞优兽性,而且抗拒它,否认它,视它为肮脏的洪水猛兽——

    ——却从来不去接纳它,却接纳了恐惧心。”

    维洛尼亚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惨白。

    伍德:“你在怕我!你恐惧我……你动摇了!”

    维洛尼亚默默后退。

    伍德转而对老师们说。

    “我知道你们都是做学术的,想要证实一个新的理论,打碎一个旧的理论需要的是勇气,从来都不是恐惧。

    魔术也是如此,你若怕它,它就渡死,你要战胜它,它才会送你往生。

    我希望你们能跳出自己的心理舒适区,来和我做这场辩论,不然只会溃不成军。”

    立马又有人站了出来。

    “刚才维洛尼亚老师说的,也有她的道理!”

    听见此话,伍德开始诡辩:“你是她的什么人!?”

    这位男教师立马答道:“我不是她什么人……”

    伍德:“我说你看上维洛尼亚老师的美貌!”

    男教师立马摇头。

    伍德:“那同学们相信吗?”

    同学们只是笑,一个劲的起哄。

    伍德又说:“你看!为什么要支持别人的理论?!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法了?”

    男教师皱眉,嘟着嘴,想要辩解,却像是被泼了一身脏水,面露尴尬之色,是个要脸的人。

    “我只是认为,维洛尼亚老师有一部分理论是没错的,我们这些当老师的也不是完美的人,如果要指导学生,那么得通过神话故事来教育他们。这不算偷懒……”

    伍德立马反驳:“我有要求你成为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吗?”

    男教师:“没有。”

    伍德:“你们的老师想用神灵的品德来教化你们,可是他们自己都做不到成神呀!这不是偷懒是什么呢?同学们,你们是否又要求过,要求老师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同学们齐声喊道:“没有!”

    男教师死性不改:“我认为你在诡辩!伍德先生!”

    伍德·普拉克:“拿出我诡辩的证据来!这位先生,也拿出你对维洛尼亚女士清白的证词来!你完全对维洛尼亚女士没有半点想法,你们是人生中永远不会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吗?你和维洛尼亚女士是清白的,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爱慕或恋情,是这样的对吗?!”

    男教师:“这就是诡辩!”

    伍德·普拉克:“那么来吧!我大可以说,我是爱慕维洛尼亚女士的!”

    此话一出,技惊四座!

    连维洛尼亚女士本人都嘶声叹气,捂住了脸。

    伍德·普拉克如此说:“我正是因为爱她!所以才见不得她蒙昧无知的样子,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权能来否决我的爱意,来剥夺我爱人的权利!我希望你有为自己的魂灵而发声的勇气,和我的名讳一样,把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我!”

    男教师:“我……我……”

    “胆小鬼是无法站在我的面前的,你还没做好准备,滚下擂台,下一个!”伍德挥了挥手,让这尴尬的老师下台去。

    立马又有人跟上。

    下一位挑战者信心满满。

    “伍德·普拉克!我要辩倒你!”

    伍德:“悉听尊便。”

    这位女教师刻意挺直腰板,要把自己的好身材都透过紧身的法袍,透过开叉的衣袂裙摆露出来给普拉克看得清清楚楚。

    她带着极强的目的性,来到伍德身边。。

    “我想绕开神鬼有关的事,来问问其他的。”

    伍德:“你说。”

    这女教师又问:“伍德先生!我信仰的是水曜日的神祇,我的魔术来源于它,但我和你的观点一致,我认为我渴望的是力量,而不是神灵本身,如果有爱屋及乌的情况出现,我需要克制这份感情吗?”

    伍德:“那是你的私人问题,不要丢给我。”

    女教师点头:“可是我想谈点私人的事情。”

    伍德大声问:“同学们!我觉得这位女老师在勾引我!你们认为呢?”

    不少女同学已经开始扔铅笔了,要把台上那个荡妇赶下去。

    这位女教师横眉冷眼,看着台下的这群黄毛丫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转而说道,“伍德先生,你在侮辱我!”

    伍德都没正眼去看这女人。

    他单单答道:“回到议题,回到最初的问题,在椿风镇上,我的死因有一部分来源于女人得不到财产的署名和继承权。这只是利益分配的问题。”

    女教师:“请尊重我。伍德先生,我要你看着我。”

    伍德:“别他妈给我添乱了,玛格达!”

    这位女教师把眼睛一摘,拨弄着头上的栗色卷发,嘟着嘴,正是玛格达·佩洛西。

    “我追你追到这里来!就听见你在外边又爱来爱去的!凭什么?轮都轮不到我?!”

    “我爱你!”伍德大声对台下的维洛尼亚老师喊道:“不光爱你!我还爱你们!”

    指着男同胞。

    “爱你们!”

    指着同学们。

    “我爱你们!”

    最后到玛格达·佩洛西,伍德如此说。

    “下去吧,到我爱的人群里,成为我爱的人。除非你准备和我来一场辩论赛。”

    玛格达狠狠地比着中指,翻着白眼下台了,顺便把相机给拿出来,要好好看看伍德·普拉克到底想搞什么鬼,写个大新闻。

    她暗暗想着。

    ——真是艹了他妈的晦气!他那么博爱的吗?他一直都这么勇敢吗?凭什么对我如此冷淡!?

    玛格达想不到的事情是。

    如果她的态度正常一些,没有那么狂热,伍德大可以像每一位生死之交那样去待她,像汉娜·亚美利那样,去呵护她。

    ——那是朋友,并不是一个不清不楚的情妇。

    伍德:“下一位!”

    “正如你所说的,伍德先生。”有一位体面的男士走上台来,彬彬有礼,“有一部分女性群体得不到应有的财产继承权,从而导致了你身上发生的惨案,这么说对吗?”

    伍德:“男士请讲。”

    男士向伍德先生鞠躬致谢,和同学们打着招呼,态度热情。

    “是的,那么需要改变的是法律,是继承权的归属问题,而不是神教,我想法律应该是根据神教经典中的人伦道德订立的……”

    “你错了男士!”伍德再次指正:“人伦是人伦,不是神的伦理,你用神的标准来约束人,难道你是星界生物?”

    男士面露尴尬之色:“为什么……不用神的标准来约束人呢?难道这不对吗?你明明知道它是更好的……”

    “这就是你们亚米特兰人蠢笨的地方了。”伍德毫不忌讳,再次开骂:“你把一台神灵用的发动机,塞进人乘坐的车子里,我想这架车开不了多久就会散架。再者说,好的就是一定是对的吗?什么是【好】,它的标准呢?我认为人用的法,就必定是人来制定,而不是参考经文。哪怕是经文,也得是人为人而写的,歌颂人类本身的经文。不是什么神话故事,你去看亚蒙经书,去看奥丁经书,照神话订立航海法,农业法,结果带来的是什么?

    亚蒙经里说男尊女卑,就是这一条土地归属权杀死了我。

    奥丁经里有珍惜粮食的故事,于是东都从早上九点用斋以后才开工,晚上六点早早下班,少了四个小时给引水员指导船只进出港口的航行时间!

    因为这条故事,这条法令,让东都活生生少了三分之一的货物吞吐量。你认为这对吗?这合理吗?我觉得你那么喜欢神话,不如活在神国,早点上天比较好。”

    男士气得两颊发红,有话说不出口。

    “你!”

    伍德:“我!”

    “你敢反驳我?!”男士叉腰站定。

    “为什么不敢呢?”伍德眼睛炯炯有神,“我还敢用枪指着你,还敢查你!还敢翻你的旧账,只要我抓住你的把柄,我就敢跳过司法程序杀死你!”

    男士咬牙切齿地溜走了,灰溜溜地下台去。

    伍德大声问:“下一位呢?还有下一位吗?如果有关于神祇的论题结束了,我就说下一题了。

    我希望在座的同学都明白,这世上只有责任,只有勤劳和懒惰的区别。只有顺其自然的生态位,只有适者生存——

    ——没有什么强者生存。希望你们能明白这点,用强者的生存方式来要求弱者,这是一种酷刑。就像是叫残疾人用双腿奔跑一样,非常的可笑。

    故而没有什么神明是值得尊敬的,它受人朝拜时就应该想到被人唾弃的一天,没有承担起相应的责任,魔术师的七曜神祇,也不值得你们去跪拜。

    你去求魔术,去学魔术,盼着魔术能带你飞黄腾达,我更希望同学们把它看成一样工具,是可控的,可以量化的,可以明确认知的,它是一种自然规律,不是神怪,你可以尊敬它,但绝对不能畏惧它。

    它作为一项工程来说,入门程序和宝箱的钥匙——

    ——就是【勇气】。”

    伍德敲下响指。

    “我的所有话都是诡辩,我把语言当做武器来使用,如果你足够强大——

    ——那么用你的声音,用你独立自主的思维当做武器来击败我。

    下一题,我要和你们说说种族与肤色。”

    升旗台下边,人群里。

    玛格达捂着心口,脸上红彤彤的。

    很显然。

    她又死了。

第八章 公证

    开门见山地说,伍德要一个公证。

    这个公证人,或者公证物——说的是穷奇。

    因为没有任何人,或任何物能在它面前撒谎。

    它和一本难以阅读又言辞锋利的书一样,能劈开一个人冰冷傲慢又自恋自怜的内心。

    当穷奇这头大老虎老老实实地趴在草坪上打盹儿,乖巧地挠下巴,引走大多数学生的目光。

    就在这一刻,伍德扣下起爆按钮。

    这头大猫脑壳炸了个底朝天——

    ——等到炀煜副校长的魂威开始起作用,伍德的左臂应着一颗【酒狂】之种重新在大老虎的脑袋里生根发芽时。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穷奇再次醒来。

    它朝着伍德龇牙咧嘴,恨得牙痒痒,看得出来,它很疼,疼得入骨,疼到两眼发红,疼得要发疯发狂了。

    “真的!你是认真的?就在这儿?!在你们这群人类幼崽面前?你让我这个神!在一千多个贱种娃娃面前让你用一根大拇指给按得死去活来?你真是认真的?”

    伍德答道:“抱歉!我本意并非如此。”

    穷奇:“我怀疑你公报私仇!”

    伍德:“有那么个意思。”

    穷奇:“艹!你居然臭不要脸的承认了?!”

    伍德:“是的,我有公报私仇的意思,但目前来说,我要试试这枚定时炸弹是否管用。”

    穷奇抱着爪爪,蹲坐在草坪上,一脸的不耐烦。

    “现在呢?试过了?”

    伍德:“确实是试过了。”

    穷奇:“然后呢?把大爷我喊来干什么?”

    伍德:“我需要一个公证。”

    “喔!我喜欢做公证!你知道我有多能干!”穷奇傲然,可把它给牛逼坏了:“但是你他妈为什么要用烟花来和我打招呼?你难道不会感同身受?难道不会疼?”

    伍德:“我当然不会疼。疼的是你。”

    “艹!”穷奇属实是个素质邪神,满嘴脏话:“你他妈的……艹你奶奶的……你就这么对我?”

    伍德再次扣下起爆按钮。

    ——又过了半个小时。

    穷奇的脑袋再次长好,这下它可以确定,自己的颅骨内确实有一颗无法摘除的不定时炸弹。它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把眼睛里的小心思都收起来,把一举一动中流露出来的吃人欲望给压下去。

    它决定乖乖当个公证,绝不会提起什么骇人听闻的想法。

    它非常配合,低下头,让校方给自己配了一个马嚼子一样的口塞。又把爪子给收了回去,生怕别人误会似的,蹲在升旗杆旁边,突出一个没有尊严。

    因为穷奇在场——

    ——现场的所有师生都开始说胡话,或者说出不该说的真话。

    骚乱持续了很久很久,差不多到晚餐前,一千来位学生里都因为这场【真实】的骚乱或怒或伤,或残或死。

    他们用最真实的想法辱骂彼此,互捅黑料,光是决斗邀请就发生了十四回。

    直到伍德用性感炸弹进行物理教育之后,这些疯狂的老师和学生终于有所收敛,纷纷给自己戴上了马嚼子,把嘴巴都堵住,等伍德先生发问时,他们才会从草地上爬起,举手发出质疑,作出回答。

    “你们都看见了,有这个公证在。没有人能说谎。”

    伍德重新站上升旗台,和师生们商量着。

    “可能有人会质疑,为什么我伍德·普拉克不需要马嚼子,不需要像你们一样戴着畜牲的用具。我想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话,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在谈到下个议题之前,谈【种族与肤色】之前,你们可以尽情发问,有十五分钟的讨论时间来向我作出语言攻击。”

    此话一出,台下又炸开了锅。

    老师们摩拳擦掌想找回场子,学生们两眼发光,恨不得把伍德的裤子扒下来问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举起来几百只手。

    伍德指向维洛尼亚女士,示意对方发言。

    “只有十五分钟,可惜只有十五分钟。”

    维洛尼亚女士立马站了起来,眼神中有慌乱之意。

    伍德招手:“请发问,女士。”

    维洛尼亚:“伍德先生,我想问你!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对吗?所以你是个无神论者?”

    伍德点头:“不要偷懒,维洛尼亚女士,神力是客观存在的,我不会否定魔术,因为它作为【一种力】,是客观存在的,我刚才还在使用它。在我拥有观测神的手段之前,我不会承认神存在。”

    维洛尼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

    伍德:“还有其他问题吗?”

    维洛尼亚女士突然愣了那么一下,完全捂不住自己的嘴,就这么脱口而出。

    “伍德先生!你刚才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伍德:“是真的。不光是你,还有你们。”

    维洛尼亚女士第一时间吐出真话,立刻质疑道:“我怀疑你在撒谎。”

    穷奇立马不开心了,它朝着这个蠢女人吼出腥臭的狂风。

    “你说什么?你居然质疑我?你居然敢骂我?伍德小子!你他妈管管这个傻逼!她仗着你的淫威在欺负我!她在骂我啊!”

    伍德坦白:“我也想欺负你。”

    穷奇翻着白眼,像是嗅到臭狗屎一样,嫌弃地偏过头去。

    维洛尼亚眯着眼,很难去理解台上的这个人。

    她想,眼前的伍德先生如果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是另一种【生物】。

    他是从星界来的,思维与加拉哈德本土人有异,那是情理之中,但是历史上也有记载,其他的星界生物也不会像伍德先生这样……

    他干的事情,说的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和加拉哈德人乃至星界来客有很大的区别。

    就刚才那一句“不光是你,还有你们”。

    维洛尼亚扪心自问,然后付诸实际行动,用嘴巴要说出违心话,要学着伍德·普拉克所述的,欺骗自我然后说出口。

    “我爱………”

    不行,做不到。

    仿佛舌头打了个死结,就像是有恐怖的魔鬼拿着烙铁印在舌根上。

    只要维洛尼亚想要说出一句违心话,连喉管的发声器官都会跟着痉挛,她差一点就把自己憋出缺氧性休克了。

    她翻着白眼,终于是说出来实话。

    “我爱我的学生,特别是第六班的那几个优等生,他们长得好看,成绩也好……有一半人撑过了第三次蜕化,差一点就拿到完整的魂威了……呼……呼……我的妈呀……”

    此话一出,被维洛尼亚老师点名的第六班传出一阵欢呼。

    紧接其后的,就是其他班级同学的敌视,咄咄逼人的目光要戳穿维洛尼亚老师的脊梁骨。

    维洛尼亚终于确信,伍德没有撒谎。

    于是她要问另一件事。

    “伍德先生!我怀疑你对【爱】这个词汇的理解有歧义,可能你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爱的社会含义和家庭含义是什么,对爱在世界观念中的理解也有误。你会爱你的敌人吗?会爱一个邪秽之物吗?难道伍德先生你是个是非不分的人?”

    伍德:“你要我谈谈对【爱】这个词汇的理解?”

    维洛尼亚点头。

    伍德:“从哪方面说起?”

    维洛尼亚细细想来,刚才这个客座教授让别人出丑,也让自己蒙羞,背地里道人是非长短,制造绯闻和流言。她也要好好报复回去!

    她又咄咄逼人地问:“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开始说起!你要谈清楚了!你伍德·普拉克脑袋里装着的,到底是个什么爱?”

    伍德立马答道:“这是一件很私人的事。”

    维洛尼亚:“但你把它公之于众了!就像是你把穷奇请来当公证一样!你也在剥夺我们的隐私权!”

    伍德又答:“那我就说了?”

    维洛尼亚:“请便!”

    伍德直言不讳:“我爱我的妻子,实际上单指我的伴侣,我的配偶,为我诞下孩子的女性。

    我对她没有特殊的要求,也没有特殊的优待。

    我想给她唯物主义者的思想,没有做过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

    像是——我把天上的月亮摘给你。

    或者是——等明年春天一到,我就带着加拉哈德的山葵花去看你。

    这一类承诺,我从来都不会说。”

    维洛尼亚女士的情绪稍有动容,不过是愤怒的激动,为伍德·普拉克的妻子感到不公。

    “这也叫爱吗?!你真是个冷酷又残忍的人!我算是明白了,伍德先生,我想你从来都没有什么爱情,你确确实实缺失了一部分【心】。简直像是机械一样……”

    伍德:“那么你认为呢?”

    维洛尼亚女士:“什么我认为呢?”

    伍德:“你的爱情是什么?”

    维洛尼亚女士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她想了老半天,终于套出大书库刊物上的范式答案。

    “两个人……互相扶持,有家庭身份,互不干涉彼此的人身自由……但有精神上的联系……是优于伙伴,近似亲人……不因为血脉而让不同姓名不同氏族的个体,走到一起的依据。如果有必要……就创造新的生命。”

    维洛尼亚女士的话语声是越来越小的。

    伍德先生的眼神是越来越冷的。

    “它提及过任何的甜言蜜语吗?提到过哪怕一句轻飘飘的情话吗?提到了和理性有悖的论题论点吗?我想你都不会相信官方论述上的【爱情】就是标准答案。但我是这么做的——

    ——对于我来说,其他附加条件都是达成【爱情】的工具,你要把工具当做爱情本身,你要把标准当做爱情,那不是本末倒置吗?”

    维洛尼亚怅然失笑,有一种恐怖的荒谬感。

    对于心底最隐私的一部分,最难以启齿不可提起的东西,她一直都视为洪水猛兽,也绝对不可以和别人分享。

    这部分是她的择偶标准,是她的爱情观。

    她认为完整的爱是两人紧密地绑在一起,不容任何异议的,是纯洁的浪漫了,充满了幻想和俏皮的机灵情话。

    哪怕它是个谎言,维洛尼亚也会认为这是情郎的心意,是精心准备的糖果盒子。

    今时今日,伍德·普拉克这铁血直男的一番言语刷新了她的三观。

    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一句真心话:“当你的爱人……真的很可怜……”

    “请不要侮辱我的妻子,维洛尼亚女士。”伍德听罢,立刻掏枪指向这个女人的额头,“我愿意用生命捍卫我妻子的尊严!如果你再说出那种话,我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你。”

    维洛尼亚反问:“杀死我?就为了这句话?”

    伍德点点头:“对,就为了这句话。我从这句话中听到了你的傲慢,我认为你是个祸害。

    我相信你和你的学生们早就谈过这件【非常私人的事】,比如你会说——

    ——不要嫁给某种人,一定要嫁给某种人。

    ——不要过某种生活,一定要过上某种生活。

    ——不要和某些人做朋友,一定要和某些人做朋友。

    ——不要和某些标准谈恋爱,一定要和某些标准谈恋爱。

    难道你的学生就没有自主思考的自由了?你就不能闭上嘴,好好追求你自己的幸福?”

    面对黑漆漆的枪口,维洛尼亚不甘心:“像你说的!普拉克先生!我有我发声的自由!”

    伍德面不改色:“我说过,这是很私人的事!我尊重你发声的权利,所以没有立刻射杀你,而是给你道歉的机会。”

    维洛尼亚依然执着,依然喋喋不休:“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我不再去窥探伍德先生您的隐私!也不去侮辱您的妻子,我为我的傲慢失礼做出道歉!但刚才,我听到你谈及了【爱】这个词,你说你爱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不明白这种爱是什么!”

    伍德骂道:“你他妈先来问我男女之情!现在才想起来问正事?!”

    维洛尼亚顾不上文雅了,她承认自己的丢不起这个人,想要捉弄伍德·普拉克,于是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对,我这个人脑袋比较蠢笨!所以刚刚想起来!”

    伍德收起枪:“我方才说,我爱你,我爱在场的每一个同学,发自内心的爱老师。”

    维洛尼亚:“是的,翻译翻译。”

    伍德:“听不明白吗?”

    维洛尼亚:“翻译翻译。这个爱是什么?”

    伍德给维洛尼亚女士翻译一通。

    “我希望你,还有你们,你们所有人,西国大陆架上所有国家,包括东方大夏的留学生,一小部分炼丹师,都能变得更好,能拥有旺盛的生命力,抱有对生活的激情和相同的爱意,丢下懒进骨头里的旧思想,去享受生活,去拥抱现实,去独立思考。抛开肤色和种族的成见,丢下国境线的束缚,好好来一场辩论会。”

    维洛尼亚:“你他妈说放什么狗屁?”

    伍德:“有不能理解的地方吗?”

    维洛尼亚:“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它的意思,但连起来我就是听不懂!”

    伍德尽量在照顾这个加拉哈德土著,要用魔术学校里科学院老师能听懂的说法:“组成你发色和肤色的是天赋而来的基因,思想的构成则是后天学习,还有一次次打破理论框架,重构知识模型的模因。我不会向你灌输任何单方面的理论知识,我希望和你变得更加强大,有自己的想法,与你进行辩论也是这个目的。”

    维洛尼亚举手:“其实我问完了,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想重复问一次。”

    伍德好似未卜先知:“作为伴侣,你不在我的择偶标准里。抱歉,维洛尼亚女士,我已经有家有室。”

    “明白了。”维洛尼亚老师理好发丝,抱着教案退了回去,乖乖腰上马嚼子,闭口不谈。

    玛格达朝着这个预备情敌都算不上的教师翻着白眼。

    伍德接着点出一位:“你还有问题?”

    台下站起一个南方人,是咒术院的助教。

    这位助教神色紧张,作为男人,没有男人应有的气概。

    “伍德先生!~我想问一个问题……说起来有些下流,我是无法正视自己的欲望了……刚才看见维洛尼亚女士咬上马嚼子时……我想……”

    “够了!”伍德连忙喊停:“确实是很下流。”

    助教终于松了口气,像如释重负那样点点头:“你也这么认为?看来我不是一个人,如果不是我一个人的话,我心里会好受些。”

    伍德指着这位助教,狠厉地教训道:“你该收收心!我们不是野兽,如果你的择偶标准里涵盖了维洛尼亚老师,那你应该用对等的求偶加码去撬动她的爱情杠杆,而不是只在心里想一想,不论男女,与性有关的事情一旦偷偷摸摸地想,偷偷摸摸地形容,加之一连串的隐喻,就变得猥琐,就像是天生是罪犯,像犯下弥天大祸——

    ——这是反智的,是和把自己的肉身当做敌人。我希望你这位先生能像是绅士一样勇敢地直面它。有男同学曾经问我,如何获得女同学的芳心,我说这是狗屁不通的问题,要拿板子去抽他的屁股!”

    场下的同学们,特别是第三班的那群坏学生,都是捧腹大笑的快活模样。

    伍德又说:“我和那个同学说——如果有人躲在暗处对着别人的照片流口水,偷偷去窥探澡堂,我想那是最不可能成为爱人的做法,反而是最有可能成为罪犯的做法。

    总以为自己是聪慧过人的,是有机可乘的,是可以偷懒走捷径到达终点的,是不顾及慕恋之人的想法和感受的,甚至能越过法律鸿沟到达终点的,那是爱吗?那他妈是强奸犯!

    我就比较直接——我馋她的身子!这没什么下贱的,要是连兑付的本钱都没有,动手去赚来不就好了。难道说,同学你是残疾人?赚钱来打扮自己,打扮爱情的时间成本都没有?

    但话说回来了,我要是连她身子都不馋了,我只抱着脑子里的一张画,一幅照片,一个我心里的影子就能做出传宗接代的事,那又是我想要的爱人吗?”

    玛格达:“你再骂!你他妈再骂!?”

    穷奇笑得满地打滚:“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给自己的天性加绳套的样子真他妈可笑,哎哟妈呀笑死我了!”

    助教朝伍德先生一鞠躬,像是想到了什么,再去看维洛尼亚女士的眼神也没那么猥琐了,反而变成了灼灼逼人的目光,变成了坦诚和直白的求爱之意。

    谈完了人生观和爱情观,最后还得直入主题。

    扎瓦克这个小巫医再次站了起来。

    “伍德先生,我想和你谈谈身边的事,你说你就肤色和种族要谈,那我们就谈这个。”

    伍德:“有问必答。”

    扎瓦克又说:“我们中间有从南海来的黑人,有裸猿,有南方人,有高地人。我不相信我们能和平共处。”

    伍德:“是什么让你不相信。”

    扎瓦克举出实例:“就你刚才说的两样,我们都做不到,一个是坦诚,一个是爱。我难以容忍一个南方同胞爱上黑人。我们身边就有这种实际例子。”

    这下不光是扎瓦克这个有色混血的南方人种有异议。

    在场的高地人也带着有色眼镜去看这个混血种。

    更有纯血南方人主动站起,拿出魔杖一副要干仗的意思。

    但他们都干不过伍德,伍德是个实战派。

    枪声盖过了话语,他手里握着列侬和尼福尔海姆两国的强权,能把整个加拉哈德都推平。

    “像我说的。”扎瓦克把自己的见闻都说出来,“我有几个学生,跟着南海的王子回乡,那里是一夫多妻制,他们对女孩不好,搞大了肚子,在孕期时就开始打骂这些小姑娘。喊她们去做违禁药品生意,南海的法不如北约文明,在部落之间还有交战……通常这些姑娘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劝过南方同胞,但姑娘们大多都不听,她们本就是北约的家族旁氏,有些连中产阶级都算不上,只盼着一个王子能带她们远走高飞,可是又是那么傻,那么天真……”

    伍德打断道:“你觉得这些被黑人搞大肚子的姑娘傻?”

    扎瓦克习惯了伍德先生的以问对答,“是的,就我看见的。”

    伍德:“你调查过吗?”

    扎瓦克挠头……

    “没有。”

    伍德又指正:“你能指出实际的案例吗?从开头到结尾,从移民局登记,大使馆报备,涉及财产的跨国案件和报纸的报道,有多少南方人成了南洋诸国黑色人种的妻子?又有多少是正妻?生活水平到底是变低还是变高?你真正调查统计过吗?”

    扎瓦克:“没有……”

    伍德:“下一个话题。”

    扎瓦克急了:“为什么?!难道没有调查就不能发声?!”

    伍德比着大拇指:“问得好!我也不知道啊!我不会对没有调查过的事情,就做出自己的言论,这么做只会变成谣言的帮凶!不过你提醒了我,我会马上开始调查的,就在我出行之前。”

    扎瓦克发怒了,他迫不及待地喊出一句句民愤,一句句没有生殖自由的狂怒:“为什么这些姑娘要嫁去野蛮人的部落里!为什么她们没脑子?难道是我不够好吗?为什么我还是单身汉呐!伍德先生你倒是说说看!我就说这些女人都是下贱!你能反驳我吗?”

    伍德抱着双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意思。

    “然后呢?”

    扎瓦克:“还有什么然后的?和蛮族学抽大烟,还可能被卖到煤矿去!变成生孩子的工具!咳咳……咳……”

    伍德:“你都知道,你都明白?”

    扎瓦克:“我有什么不明白的?!”

    伍德:“你是最懂了?那你不去救人?”

    扎瓦克:“凭什么轮到我去救?”

    伍德耸肩无谓:“对啊,凭什么轮到你来救?难道你调查了?你还取证了?你有责任?

    我刚才不是都说得明白了吗?这些日子我也看得明白。第三班里,同学们都很好,一个个都是刺儿头。

    前排的几个亚米特兰小杂种成绩优异,都不是什么好货,要不是他们对灾后重建有用,我不会给他们赎罪的机会。

    他们联手骗了中间那几位大夏郡主的身子,却不承认,我让他们立了婚契,结业以后滚去大夏做生意,给大同湾交满二十万吨黄金的商业税才算完。”

    此话一出,三班的几个优等生一下子脸都变黑了。只是没想到自己在外乱搞,能搞出一大笔情债来,这可比生孩子还难办。

    扎瓦克:“这哪儿是老师能管到的事情啊!”

    伍德:“我像是老师吗?”

    扎瓦克恍然大悟:“哦……你不是……”

    伍德又说:“中间那几个大夏来的小王爷,又喜欢和第四班的高地姑娘乱搞,还有几个怀孕了,我想他们是不会认账的,结果这些高地人姑娘也不在乎——

    ——她们自己都不在乎的事,我又不是她们的父母。我何必去管?如果你那么在乎,你自己去发声,挑准了一个,然后示爱不就得了。”

    扎瓦克:“我在说民族!”

    伍德:“我也在说民族,我有任何一分钟哪怕一秒偏离话题吗?”

    扎瓦克:“用这种方式来说……太片面了吧!”

    伍德伸出铁腕:“除非你有具体的数据,我只能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包括怎么让那几个南方小畜生兑付商业税的承诺,我也能用我的权力来堵住他们父亲的嘴,来强迫他们背后的游商集团妥协。

    我这个人比较主动,如果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不会在背后议论,而是直接拿到权力,然后画出一条界限,不清不楚的东西才是法令条文管不到的蛀虫。

    与种族有关的跨国恋情和灰色产业需要成本,需要上税时,我想才能达到你要的那种效果。”

    扎瓦克若有所思:“我只说……民风败坏。”

    伍德:“这不是办法吗?”

    扎瓦克:“但是……它可能不是最好的。”

    伍德:“恭喜你,朋友,去大书库里翻书,帮我想个更好的出来,你提醒了我,我该找几个能干的老师给北约和华约按照各地方民风民俗订制一套差异化的婚姻法。”

    扎瓦克心虚地问:“这不是多重标准吗?不符合北约优先的……国际法……”

    伍德:“你又要一个残疾人跑起来了?这个世上还有人在吃人,也有人在吃新娘。你想用懒人办法?去对付旧世界的权贵和原始部落的野人?”

    扎瓦克先生两眼一亮,匆匆离场,往大书库去了,他迫不及待要翻烂整个大书库的书。

    “还有问题吗?”伍德又向诸位同学……

    哦不对,应该说同志。

    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现在都该叫同志。

    他向同志们发问,但是没有人提出问题。

    仿佛伍德手中的权力像是一把枪,指着他们的脑袋。

    “我想,在这个民族大融合的学校里。最该丢掉的应该是肤色和种族的成见。”伍德先生如此说:“你可以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你可以捍卫祖国的尊严,可以用某个旧俗和成见为荣耀,比如你能披着昂贵的皮草上学上课,但同时,你还得接受你的同学内心在假想,你的头皮和牙齿能当做一串项链作为装饰品,这非常现实。我这么说你们不会决斗,对吗?”

    同志们漠然不语。

    伍德接着说:“人为什么要读书呢?如果说是为了竞优,那么你是一个成功主义者,在成功的道路上,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摈弃的,你只需要击败成功道路上的对手,现在直至未来的一两百年里,可能都是这个道理,但我有一个非常天真,非常浪漫,非常不现实的想法。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

    ——有没有?!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想把胸膛撕开,把心都掏出来,给这些未来的星星看清楚。

    “你们眼里的大多数人,或者你们眼里的少部分人,多数派和少数派,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模因交换,我们不用辩论法,而是用演绎法来谈一个问题——

    ——因为辩论法大多时候是鸡同鸭讲。”

    伍德就自己的诡辩,做出结论。

    “你会说一件事有多少个缺点,从而变成反方。”

    伍德指着自己。

    “我会谈一件事又多少个优点,从而变成正方。”

    紧接着把两只手紧紧互相握住。

    “这和任何派别派系的斗争都一样,从来都没有想过和谈,或者干一些实际意义上的东西。比如搜罗数据,调查取证,把执行过程都演绎一次,就演绎结果来举证这件事可不可以做。能不能做——

    ——有一把锁!有一种莫大的恐怖感,锁上了你们的心!你们不敢去挑战权威,因为害怕自己是错误的,也不敢去矫正错误,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懒人办法让之前几位老师都找出了各自的避风港,他们会寻找其他出口,会找到诡辩,用这层铠甲来保护内心的想法。或者民族大义,或者男女关系,或者正义与邪恶。

    就天演论来说,我们从树上过着猴子的生活时,没有这些东西呀。如果没有下树的勇气,我想我们还是猴子。”

    伍德挠着穷奇的下巴,像是主人在安抚自家的宠物猫一样。

    “就像是这位神,以前你把它喊作神,那是因为没有辩证法和演绎法来观测它。没有实践,没有炮弹,没有炸药,没有飞机。”

    台下一开始是寂静无声。

    到后来,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是窃窃私语——

    ——从而变成一阵声浪。

    伍德张开双臂,把穷奇给推了回去。又和同志们说。

    “关于爱这个词,我想它类似基因交换,也是一种模因交换,我是个俗人,基因交换的意思就是生宝宝,而模因交换的意思,就是挑一个看的顺眼的,然后生一个思想上的【新宝宝】。

    思想它不会认国籍国界,不会人种族肤色,更不会挑它的信息载体。

    它是最自由平等的东西,是你们这些南方人嘴里虚伪的自由民主,是南洋人求之不得的高贵政体,是大夏人一直想摸透,但容不下天地君亲师的,大逆不道的规矩。

    ——就今天这会儿,我把它们通通砸碎了。”

    有人举起手。

    伍德:“有问必答。”

    那人问:“如果我要和人讨论,要和那个人模因交换的话!什么叫看得顺眼的?”

    伍德:“这不就对了吗?”

    那人陷入沉思。

    所有人都开始思考。

    什么叫做看得顺眼。

    伍德:“你不去交换,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否看得顺眼呢?”

    “卧槽!精神滥交啊你!?”玛格达骂道。

    伍德则是哈哈大笑,心中想着,玛格达这个说法是没错。

    “——你要和我辩论吗?”

    玛格达学乖了:“我想和你演绎,用演绎法来商讨一件事的可行性!”

    伍德问:“什么事?”

    玛格达:“我俩生一个宝宝的事!你给我演绎演绎!”

    伍德招呼同志们把嘴里的马嚼子都摘下,顺便无视了玛格达。

    “各位同学自由讨论,下课了。我还得带着这号人物,这位只说真话的神,穷奇呀,我要带着它回牢房。”

    只是这一回,没那么好商量了。

    同学们纷纷表示!要让这头大猫变成教学工具,他们在用演绎法讨论课题时,经常会出现作假的数据。

    ——比如去商讨一个地方商会的经济问题,都会带着民族与国界的有色眼镜去看数据,谁希望自己的家乡比别人家差呢?

    如果穷奇在这里,反倒方便很多。

    “什么?”穷奇听见这说法时,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既然如此,伍德也没闲着,开始彻查一个个老师的身份背景,包括以前的案底。

    在伍德的淫威下,穷奇彻底变成了一头工具虎。

    它像是一把斧头,能劈开人冰冷傲慢又自怜自恋的心。

第九章 给雨果中士的一封信

    开门见山的说,雨果中士做了一个梦。

    如果你不记得雨果是谁——

    ——回到第二卷的开头,有个矮个儿的盗墓贼,被伍德先生的家丁给抓住了。

    他的名字就叫雨果,后来去参军,对北约的卫国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变成了一个战斗英雄。

    在以勒城国与海拉的边界,一个小地方。

    雨果退伍之后,就一直呆在这里。

    他不要尼福尔海姆工党的新勋章,也不要列侬权贵送来的荣华富贵。

    他只捎带上一个裸猿学徒,一些枪,一些子弹。踏上一处戈壁,一处荒凉的沙洲。

    太阳晒在货车的铁皮上,热得能煎鸡蛋。

    狂风卷起沙,叫六匹骆驼睁不开眼睛,拉着货车往前走,往下个驿站走。

    雨果:“雅各布,我说真的,你不要取笑我。”

    雅各布:“好的,老师。”

    雨果从麻布衣里取出一封信,是伍德·普拉克先生的亲笔信。

    他信誓旦旦和裸猿学徒发誓,要证明这封信的真实性。

    他大声诵读着信件上的内容。

    “亲爱的雨果。”

    雅各布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雨果比着食指,声色俱厉:“不许取笑你的老师!你这个白毛杂种!”

    雅各布立马变得正经,收拾好头发,往烟锅里塞黄花。坐在老师对面,与之对视,挺直了腰板,不敢有任何亵渎伍德·普拉克先生信件的意思。

    雨果接着念叨着,就信件上的内容大声朗诵。

    “亲爱的雨果中士,我与你分别已有数年,直到最近才听见你的消息。

    你能找到出路,对我来说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善事,我们在各自的路上,努力成为理想中的自己。

    愿你所到之处,都会伴舞随风。

    ——伍德·普拉克。”

    雅各布终于是忍不住了。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雨果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个小哥哥穿着旧时战壕中的军服,把勋章都留在一个大铁盒里,长了不少络腮胡子。在战斗中磨好了心中的利剑,也非常显老。

    “你笑个什么!?雅各布!你不相信我?”

    雅各布这个小伙子好声好气地和雨果老师说:“是的,老师,我不会相信的!”

    雨果:“为什么?”

    雅各布:“伍德·普拉克会给您写信?”

    雨果:“是的!”

    雅各布:“你和他还是朋友?”

    雨果:“尽管只有一面之缘……”

    雅各布:“别逗我笑啦!老师!我非常尊敬您的战功,可是我无法把您和伍德·普拉克联系到一块,您怎么可能与一个站在西方世界顶端的人有来往呢?”

    雨果:“怎么就不可能了?”

    雅各布是个裸猿,就他自己的理解,就他的生平,就他从小到大的见闻来说——

    ——伍德·普拉克是裸猿的饲雪盘羊,是光中之光。

    于是他解释道:“朱莉大酋长的弟弟?”

    雨果:“嗯。”

    雅各布又说:“列侬的王牌间谍?”

    雨果:“嗯。”

    雅各布讥笑着,肚子都开始抽痛:“认识您?一个医疗班出身的志愿军?还和您有书信往来?现在您还在瓦岗当巡警呢!如果您要是认识伍德·普拉克,怎么没变成大将军咧?你就是在骗我!喊我做白毛杂种的高地人老师呀!我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才跟了你,你才选中我。我们刚好凑成天生一对!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晒太阳,来押送罪犯!”

    雨果也懒得解释什么——

    ——他不喜欢椿风镇,那里已经不再是他的家。

    回到镇上时,几年前和他抢食的野狗都换了一拨新的。从毛色上看,那几头畜生生养了许多有精神的小家伙。

    这让雨果感觉寂寞难耐。

    回到老友霍顿的墓碑前,雨果哭了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

    当他心中的城池离他远去,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样貌时,他也要接着往前走,不再回头。

    于是他从尼福尔海姆带回来这个学生,取名叫雅各布,要带着小雅各布来战后的北约,到这里来维持治安。

    又看雨果先生把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往厚实的纸制信封里塞,又在纸制信封外边裹上一层牛皮,生怕柔软的木质纸张揉坏了里边珍贵的信件。

    就在这个时候,货车里一直沉默寡言的罪犯说话了。

    “水……”

    雨果将腿边的水壶递了过去。

    罪犯举起手,手腕上的镣铐已经把他的腕口皮肤烫出水泡来。

    镣铐的另一头,锁在雅各布的手上。

    雅各布适时问道:“你待我就如对待犯人一样,雨果老师,我一直都不明白,如果你要我当你的学生,为什么要锁住我呢?”

    雨果面对罪犯横眉冷眼,面对学生春风拂面。

    “因为你和他一样,是一头野兽,先锁起来,再教一些规矩,喂几口糖,听话了才能解开。”

    雅各布抱着脑袋,靠在货架上:“怎么样叫做听话?”

    雨果:“听我说话,就叫做听话。”

    雅各布:“我不是听了吗?”

    雨果:“我说,伍德·普拉克曾经给我写过信……”

    “哈哈哈哈哈哈!——”罪犯一口水喷去货车的尾门。

    雅各布也跟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雨果先生气得涨红了脸,拿起战壕枪,用枪柄轰上罪犯的脸。

    罪犯的脑袋叫雨果打得后仰,从鼻腔里涌出血来。

    可是这位罪犯却没有停下,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

    他舔着嘴唇上的血,握住水壶,眼神中透着兴奋,透出一种凶残和野蛮的意味。

    “哼哼……哈哈哈哈哈……”

    雅各布看得心慌,想用拳头再补上几下。

    雨果拦住了学生。

    “你不能揍他,只有我能揍他。”

    雅各布不解:“为什么?!老师!为什么?你看不起我这个白毛杂种?”

    雨果解释道:“我刚才说了,你是野兽,不知分寸,而我是人,我知道怎么对待战俘和罪犯。”

    雅各布指着罪犯:“他也是野兽啊!”

    雨果也指着罪犯:“他杀死了他的仲裁官,咬断了那位仲裁官的脖子。可惜的是,我们还不能杀死他。雅各布,如果你动手,我不敢保证你不会杀死他。”

    雅各布:“难道我们还得护着他?”

    雨果点头:“是的,我们要把他完整的送到以勒去,送到下一个驿站,我们已经做过很多回这种事了。你都记不住吗?”

    雅各布愤愤不平地坐了回来。

    他跺着脚,仿佛心底有不可磨灭的恨。有一种动用私刑,虐待罪犯的快意在脑袋生根发芽。

    “我不能理解……老师,雨果老师,你做得没错,如果你把我绑起来,和这个罪犯一样用镣铐绑结实了,我才能压下脑袋里的杀心。”

    雨果:“哪怕他刚刚把上一段路的仲裁官给咬死?”

    雅各布点头:“是的……这个罪犯刚把我们的老朋友杀死,刚把蓝星小寨到瓦岗这段路上的仲裁官杀死了。

    我虽然连这个哥哥的名字都没问,但我记得他给我们送烟草,送糖。他是个好人……”

    雨果:“我们把他送过去,交给下一个仲裁官。”

    雅各布:“拿到五十块钱?就这样?”

    雨果:“是的。”

    雅各布:“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杀了他?”

    雨果:“在新的律令出台之前,我们都得遵守以勒城国和北约的法令,他要经过审判,再不济也要一条绞绳才能杀死他。”

    雅各布:“但是他肯定死定了对吗?”

    雨果:“是的,他死定了。”

    雅各布抿着嘴,指着罪犯的鼻子,和老师说。

    “那为什么!他还在笑呢?老师?为什么?”

    雨果沉默了。

    他解释不了这个问题。

    眼前这位罪犯依然在开怀大笑,一点都不像将死之人。反而开始强词夺理,蛊惑眼前的仲裁官。

    “五十块钱?说真的?你们都是认真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罪犯撩开头发,露出脸上的疤,露出那对金灿灿的眼睛来,“雨果警官!你真的要把我送到以勒去?你就这么相信上一个仲裁官的话?”

    雨果:“他死了,死者为大。”

    罪犯信誓旦旦地说:“你有一封信,我也有一封信,来,把那封信打开,让你的学生看一看,看看那封信上写的什么。”

    雅各布立刻跟上,质问老师:“雨果老师,他说的是什么信件?”

    雨果:“那不重要。”

    罪犯立马打断:“非常重要!雨果!如果伍德·普拉克真的给你写过信!

    你没有骗人,那么同样的,我也没有骗你,你要认认真真把这封信念给你的学生听!”

    罪犯说的书信,是一张染血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写着香水瓶帮派头领的鼎鼎大名。

    【巴·多明戈】

    【赏金:一千个银币】

    【附加条件:要抓活的】

    当雨果把信件拿出来,给学生瞄上那么一眼。

    雅各布的眼睛都红了,立刻吞咽口水,两手颤抖,看罪犯的眼神不再是拆骨剥皮,而是奉如神祇。

    “他是钱?那么多钱??!”

    雨果:“别相信他,雅各布。上一个仲裁官就是这么死的。”

    罪犯立刻大声嚷嚷道:“我可没有骗你们的意思!我要把事情都说清楚了!雅各布,你不要被这个高地畜牲给蒙骗!”

    雨果:“别相信他。”

    雅各布:“老师!我有自己的判断力!”

    罪犯接着大声说:“我就是巴·多明戈!部州政府出一千块钱买我的人头,要把我绳之以法公之于众!这样土匪和流民看见我凄惨的死状时,他们都不敢造反啦!

    我有一千个弟兄!还有两千个漂亮妞!

    我和上一个仲裁官这么商量着,我俩一拍即合,他放人,我给钱给女人。”

    雅各布越听越入神,因为他没有钱,也没有女人。

    雨果越听越着急,因为他不能杀人,也不能割断这罪犯的舌头。

    罪犯多明戈接着说:“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什么这个仲裁官最后死了?”

    雅各布:“对!对对对!为什么他死了呢?难道他不帮你?”

    “因为他没有帮人帮到底!”多明戈声色俱厉,瞪大了眼睛:“他放了我,我要他的马!他却说那是他的骨肉至亲,不能给我!于是我咬断了他的脖子!还逃了出来,结果就被你们两个杂种给抓住了!”

    雅各布:“就这么简单?”

    多明戈:“就这么简单!”

    雅各布:“你还想要什么?我觉得我们应该能帮忙帮到底!”

    多明戈卷起袖子,揭开领口,让身上的汗水和血浆都挥发出去。

    他如此对雅各布说——

    “——小伙子,我坦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雨果骂道:“放屁!”

    多明戈又苦口婆心和雨果说。

    “雨果先生,我也和你坦白,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两人将信将疑,凑到多明戈面前。

    多明戈和两位警官商量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放我走,还给我留一匹骆驼,我就不会追究今天的事。我的兄弟们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野兽!就和雨果先生你说的一样!他们的慈悲和善心早就喂给狗了,连我的话都不会听,他们只会护着我,只会忠心耿耿地为我工作——

    ——这一点你们能听懂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放了我,刚才我受的苦,吃的拳头,我不会和我的兄弟们提起,他们也不会因为这点过节,就要跑来这片戈壁……”

    多明戈先生变了脸色,变得龇牙咧嘴的,变成两眼满是血丝的狠厉表情。

    “跑来这片隔壁上,找到你们,在你们熟睡的时候,用钩镰把肠子给刮出来,绕上你们的脖子勒住了,在你们无法呼吸时,割下你们的卵蛋塞进嘴里!”

    多明戈像是精神病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恢复正常,对雨果和雅各布微笑。

    “我保证,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雨果先生点了点头。

    雅各布也跟着点头。

    多明戈又问:“所以,你们可以放了我吗?”

    雨果问学生:“你认为呢?雅各布?”

    雅各布在思考,在琢磨,又问老师:“雨果老师,你们常说,正义只会迟到,它绝对不会缺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几乎在同时——

    ——雨果和多明戈两人作答。

    一个罪犯。

    一个警官。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去他妈的迟到。”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去他妈的迟到。”

    罪犯希望立马能得到释放。

    警官希望立马能直接行刑。

    雅各布想了想。

    他说:“那就别问我了……我觉得还是小命要紧,我不会给自己解锁的,老师。”

    雨果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驾车。

    而多明戈一刻都闲不下来——

    ——他换了个说法,换了一种角度。

    “雨果先生!雨果先生!我要救你!我要拯救你们!如我所说——

    ——我的兄弟们个个都是杀人的好手,刚才能让我如此开心的事情!就是你们即将前往一座绿洲驿站!那里埋伏着六十个弟兄!他们会把你们生吞活剥了!

    我不希望看见这一幕,你们都是好人,我不希望你们就这么死去……

    ……我是个有同理心,有共情感的罪犯。你能明白我说这句话的意思吗?我在关心你们呀……”

    雨果:“雅各布,他发烧了吗?”

    雅各布大笑:“老师!他应该是傻了!这世上没有罪犯会帮助仲裁官的!”

    雨果:“那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和部州政府法院宣誓,要把罪犯送到法庭上,让他为自己辩护,不能让法律蒙羞,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蛋,更不能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发生冤假错案。”

    雅各布:“那怎么样才能让他保持清醒呢?”

    雨果:“给他喝水。”

    于是乎,多明戈被身旁的裸猿小哥按进了淡水木桶。

    几轮残酷的水刑下来。

    他们终于到达了绿洲驿站。

    多明戈意识模糊,打着赤脚踩上滚烫的黄沙。

    三人一路走到凄凉的荒野中,来到驿站的大门前。

    雨果先生左右观望——

    ——这个小镇安静而诡异,没有几个活人。

    雅各布保持警惕,仿佛真如多明戈这个罪犯说的那样。

    ——有土匪来过这里!

    雨果先生和雅各布吩咐着,把钥匙扔过去。

    “小子,你看好他,我去去就来。”

    紧接着,雨果一马当先闯进驿站大门,要去寻找下一位负责押解罪犯的仲裁官。

    在驿站里,有不少陌生面孔。

    酒吧换了人,酒桌前四个玩牌的酒客齐齐转过头。

    招待走上来,像以前一样,给雨果递上一杯生鸡蛋橙汁。

    “雨果先生!欢迎回来!”

    雨果接走杯子,问了一句:“老板呢?”

    招待面不改色:“老板去乡下看他的妻子了,他的妻子最近要生产。”

    雨果把橙汁放下了。

    “大嫂要生产?”

    招待意识到不对,终于改口。

    “应该是我记错了吧……应该……”

    一时间,枪声四起!

    房门之外,多明戈开始狞笑。

    他对着雅各布吐舌头,像是性暗示那样羞辱着这个白毛小子。

    “贱种!你很快就能看见我的兄弟们啦!他们马上就要来吃掉你!你洗干净了吗?洗香香了吗?”

    雅各布犹豫不决,他听见房内的枪声时,差些管不住自己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主动给身旁的罪犯解开镣铐,他想着,那可是一大笔钱,一条活路,一个不能拒绝的美好条件。

    是的,他没有钱,也没有女人。

    这些东西,多明戈都有。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个匪帮的头领,能拿到那么多东西?

    为什么自己的老师!一个战斗英雄,却要跑到这种鬼地方来押解罪犯?

    每一周,还得去蹭蹭隔壁县城警长的烟叶和果汁?

    每一周,都要早起贪黑,兢兢业业地检查周边的牧场。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能给多明戈自由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可以解开多明戈手上的勾爪镣铐,让这位魔术师找回对称的手性分子。

    砰——

    枪声响起!

    雅各布的大腿中弹,疼得开始惨叫。

    他看着房内高大的阴影,暗红的枪口,狂风扫过镇上的泥巴坪,沙子像是火舌一样卷过他的血肉模糊的皮囊。

    他看着那个影子,怎么看!都像是老师!

    老师会杀他吗?

    雨果老师能下这个手?

    雨果老师居然不杀罪犯?却要杀死他这个未来的执法者?

    是的吗?

    他朝着老师求饶:“老师………我没有……我不是的……”

    从大门处,那个高大的阴影倒下,雨果先生踢开这条尸体,走了出来。露出驿站里酒桌前后血流成河的十来条尸首。

    “雅各布,很遗憾,我们有麻烦了。”雨果先生满脸憾色,心头有一种落寞和孤寂的感觉:“老板死了,招待也死了,大嫂也死了,其实我挺喜欢大嫂的……她是个好人,她会做草莓糖,特别特别好吃。”

    雅各布不敢发声,心中藏了一条蛇。

    反观多明戈,他的脸色变得极差。

    驿站里,是他二十来号兄弟,每一个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明土匪。

    雨果把腰上的三把枪都丢出来,丢给雅各布。

    “帮我上子弹,学生。像以前一样,这一回,我把子弹都打光了。”

    然后把手上的战壕枪举起,朝向多明戈的脑袋。

    多明戈瞪大了眼睛:“你要杀我了?!你终于忍不住了!遵纪守法的警官大人!”

    雅各布捡起枪,腿上的枪伤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从兜里掏出备用弹药,为老师填弹,却在不经意间,看见大腿上的贯通伤处,在厚实的肌肉下,在一捧黄土里,找到了相同型号的染血子弹。

    在这一刻,雅各布还是不敢相信。老师会开枪打他。雨果老师刚才——开枪打了他!

    远方的绿洲下,有几只白鸥看着这边。

    它们猩红的眼瞳里,照出雅各布内心的愤恨。

    雨果一点点摸到雅各布身边——

    ——从医药包里掏出急救用品。

    雅各布骂道:“老师!你他妈是想杀了我?”

    雨果:“我在急救营待过很长时间。”

    雅各布:“你真的想杀了我?”

    雨果:“这点伤不算什么,相信我,小伙子。”

    多明戈哈哈大笑——

    ——没等他笑完。

    砰——

    他的天灵盖飞上半空。

    血溅了雅各布一身。雨果拿学生的身子挡住尸首迸射而出的污秽之物。

    雨果先生又说:“他确实没有骗人。”

    雅各布愣住了,吓得两条腿直哆嗦,让雨果强行按住,开始包扎。

    过了好久好久,这个年轻人才从枪伤的阵痛中醒觉过来。

    赤浆几乎把他一头白发给染成纯红,染成一个南方人。

    这头裸猿开始正视自己的老师,他想不通雨果老师平时那么规矩的一个人,怎么会在今天突然大开杀戒,越过了绞刑,直接杀死了巴·多明戈。

    难道雨果老师不知道对方多有钱?

    难道雨果老师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个手下?

    难道雨果老师是想不开了?要去找死吗?

    雨果先生和学生吹起以前吹过的牛。

    “你别看我这么矮,小朋友……”

    他给学生点上烟。

    “在打仗时,军营里的每个人都要朝我敬礼。”

    他给学生封好伤口,拍了拍满是伤痕的粗糙大手。

    “我经验老道,遇上不能用常规手段解决的战斗时,绝对不会听军令。”

    又把身上的书信拿出来,当做吹牛逼的谈资。

    扶着雨果一块来到绿洲浅滩上,洗干净双手。好好把信件打开,像个绅士一样,念出来。

    “亲爱的雨果中士。我与你分别已有数年,直到最近才听见你的消息。

    你能找到出路,对我来说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善事,我们在各自的路上,努力成为理想中的自己。

    愿你所到之处,都会伴舞随风。

    ——伍德·普拉克。”

    雨果好声好气地和学生商量着。

    “这是真的。我没骗你。”

    雅各布呆若木鸡地点点头。

    这两个年级相仿的人,回到马车上,像第一天上路,朝着下一个镇子而去。

第十章 令人绝望的知识

    开门见山的说——

    ——走出教室这扇门,世上还有无数座高山。

    伍德·普拉克用五十天的时间,和旧世界的孩子们谈了一场恋爱。

    这听来像是要判下**之刑的重罪,实际上他没有做任何跨过界限的事。

    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师生恋,忘年交。

    没有什么强加而去的大理想,大格局。

    没有什么一厢情愿的好追求,坏点子。

    如上所述,加拉哈德魔术学校的很多老师都是这么教课的,时代如此,经验如此。

    说的直白一点,普拉克先生只是和孩子们,静静地谈了谈他的前生,谈了谈历史。

    如果说穷奇是个调皮的大孩子,要让它乖乖听话的东西是一面镜子。

    那么旧世界的王孙贵族们,让他们乖乖听话的东西,只能是一段历史。

    今天,伍德·普拉克要去教授最后一课。

    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很多知识要点没有列入教案。毕竟他只有一百节大课的机会,还来不及把事情交代完,就得赶回芬里尔港,和妻女见一面,然后去大夏寻找用来封印穷奇的八咫镜。

    他坐在阶梯教室的大圆桌前,不少老师需要鼓起勇气才能与他对视。

    大教室坐满了人,没有一个学生缺席。

    都在等待伍德先生教完最后一节课。

    “在课前,我想说一点课程以外的东西。”

    伍德先生的坐姿非常难看,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危襟正坐,是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

    “占用你们一点时间,可以吗?”

    大家纷纷举起手,比出V字,同意伍德先生的说法。

    伍德点点头,接着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

    “之前的课程中,有关于魔术的指导作业,我是没有半点头绪,我只告诉学生们……特别是第三班的学生,抽大烟和性行为不能通往星界,就算你到达了星界,你也不能保证以后每次在释放魔术时都处于那个高频状态,我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第三班的年轻人紧接着举起手臂,握成拳头,是听懂了的意思。

    “所以我支会勤务,把试验楼里的各种体感装置给砸了。我觉得这些东西……”伍德比着双手形容,形容出自己看见的那些个觉醒魂威的辅助道具:“比如跳伞,蹦极,药品和电刑椅,还有魔鬼辣椒诸多外物,我想它们都是没有用的,小伙伴们要是能依靠它们把魂威当做一套流水线来量产,造出来的产品,教出来的学生也大多是害怕辣椒、电流、极高的楼房和一些没有医药卫生证明的药剂。”

    加拉哈德魔术学校会有百分之三十三的死亡率,也大多来自这些人体实验中偶发的事故。

    伍德又说:“当我提出教改,要办民学会时,伊莱校长保持反对意见。你们听说过这个消息吗?”

    为了保持现场的绝对安静,大多数人表达心意的方式是做手势,这个时候,又举起很多双手,用手掌比出一个O形。

    “看来是听说过了!我还要再问一遍!再问个清楚!”伍德敲着重点:“在我走以后,我会给魔术学校里带来一批新的生源,他们是你们的小学弟学妹,他们可能是穷人家的孩子,是你们曾经看都不愿意看的人。说的更实在一点——

    ——他们身上会有体臭,因为用不起香水。

    ——他们的头发和肤色与你们不同。

    ——他们的想法和你们差异极大,不懂礼节,更不会知恩图报。不像你们这群喜欢撒谎赖账先礼后兵的贵族,他们表达欲望的方式更加简单直接,毕竟像我说过的,你不能要求一个残疾人跑起来,更不能要求一个婴儿直接与你用贵族的礼仪来对话。

    ——他们会夺走你们的地位与资源,就像是一个老师,不可能只照顾你们一个班级。

    ——这话够实在吗?听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师生不少人已经放下手臂,态度也不如当初那般热情。只有寥寥数人主动举起手发表意见,而且投的都是反对票。

    伍德给这些诚实的老师和孩子鼓掌。

    “是的,我知道这刺痛了你们的心,以往建立的权威,掠夺而来的财富,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社会地位和贵族身份都将在这种融合下灰飞烟灭。我再把它剖开,解剖得更深一点,让你们听得仔细一些,做很多个假设——

    ——你是个贵族,是少数派。

    ——在魔术学校上课,以后前程似锦,每个地方士农工商都需要你这种顶尖人才,哪怕是书写学术理论,不会使用魔术,也有大把的机会当一个写书的骗子。

    但是今后,它不再神秘,也不再是什么稀奇古怪令人恐惧的东西。有多数派来掌握它,研究它,分析它。整个社会结构都会因为这种新的【力】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当然会恐慌,这是一个利空消息,和股票市场里即将崩塌的科学企业股价一样,变得一文不值了。

    你赖以生存的魔术不再是什么稀奇货色,连这点竞优的资本都要丢掉了,你看着以前的劣等种族学习魔术,与你拉近距离。

    肤色和发色都比不上魔术重要。种族天赋荡然无存。

    你会因为民粹主义和种族隔离,把陌生人当做敌人,你要争取生殖自由而付出更高的成本,你开始愤世嫉俗认为众生皆苦,你觉得世界不再围绕你一个人,或者少数人转圈。这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

    我能残忍地和你讨论这件事,也在警示你,不要相信我说的话——

    ——我在用星界的语言,一套发展了几十年的论调朝你贩卖焦虑。你会感觉到痛苦,感觉到难言的辛酸,你会觉得应该立刻拍马赶上,把那些畸形的杂种人口都甩在身后。

    但这是事实,亲爱的兄弟姐妹们。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高贵了,或者说早在半年前,我发动的西国大战里。你们的父辈也早就不再高贵了。”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有一位小贵族,躲在阶梯教室的角落里,端好了枪,准备进行刺杀行动。

    他身上有赘肉,心中有仇恨。

    如普拉克老师说的那样,他的父亲死在战争里,母亲死在战后的暴乱里。

    我们不必知道他的名字,因为还有很多个这样的【他】与【她】。

    他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面相,扮演着一个旧时代的悲剧主人公。

    他想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复存在,那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又想着,他绝不与高地人为伍,更不会和奸杀他母亲的裸猿蛮族志愿兵为伍,他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那是无休无止的耻笑和霸凌。

    他是一个输家的孩子,今后的生活成本昂贵,生存成本更加昂贵。

    他想报复,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报复的对象,就是伍德·普拉克。

    他已经扣下了扳机,这颗子弹是代表他心里复仇的正义。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在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他心中臆想着加拉哈德学校未来几个月里,他是否能在一群野蛮人手里讨到一点甜头。

    互相尊敬?

    互相扶持?

    不再偷懒?好好消减一下身上的赘肉?把实验楼的吗啡和鸦片停一停?接受第四班几个女同学花名有主,变成相对禁欲主义者的事实?

    别开玩笑了——

    ——那种日子简直像是地狱。

    可惜这位刺杀者没有见过真正的地狱。

    当子弹打穿伍德先生的头颅时,伍德的身体颤了那么一下,紧接着倒在身旁一位老师的身上。

    血和骨片溅了一身,吓得教师当场就尿了出来。

    “有刺客!有刺客啊!”

    伍德·普拉克就这么死了!

    和刺杀者想的一样。

    然后呢?

    ——然后怎么办呢?

    从枪口的焰光来看,执勤安保和现场的师生很快就逮住了这个小胖子。

    他满脸的横肉,杀过人的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凶狠。

    现场井然有序,没有半点慌乱。

    在这个刺杀者眼里,这些老师和学生已经不像是人,更像是没有灵魂的机械。

    他大声叫嚷着。

    “你们别听他的!你们才是蠢货呢!只要咱们把保皇的旗子架起来!把帝国的根都留住了!我们永远都是大贵族!

    别被伍德这个杂种给洗脑了!他在迫害你们啊!

    和农民一块念书?开什么玩笑!难道你们要和农民生个贱种出来?侮辱自家宗族的血统吗?!”

    维洛尼亚女士不慌不忙,把伍德先生的脑壳骨片给捡回来,拼拼凑凑装了回去。

    不过十来秒的功夫,伍德再次从星界返回加拉哈德。

    ——返回这个【人间地狱】。

    伍德接来一卷热乎乎的手帕,擦干净脸上的血:“这是第几回了?”

    “四十四回,几乎每天你都要遭到一两次刺杀。”维洛尼亚女士翻着白眼,对伍德死而复生的惨烈场面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甚至有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慌的喜剧场面的感觉。

    伍德转过头,和教务处主任商量着。

    “把凶器给我。”

    教务处主任脸色一黑,死死攥紧了手上的恩菲尔德,和伍德先生打着商量:“普拉克,这是你最后一节课,能不能不杀人?”

    伍德也好声好气打着商量:“这是我最后一节课,能不能让我有始有终?”

    教务处主任不同意。

    伍德先生也不同意。

    教务处主任想开口。

    伍德先生抢先开口。

    “他是你亲戚?”

    主任点头:“我的小侄子……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了……”

    伍德夺走枪,指着刺杀者的脑门。

    “别拿这种狗屁理由来搪塞我,没有独苗?你自己去生一个吧。”

    砰——

    硝烟散去,又一条人命没了。

    伍德紧接着继续课前讲话,没等他开口。

    他看见教务处主任开始嚎啕大哭,抱着侄儿的尸首哭成了泪人。

    这个中年男子以头抢地,有一种莫名的凄凉感,紧接着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从腰上掏出枪,丢下尸首,想通过走道的楼梯爬上天花板,躲进一个绝佳的刺杀位。

    伍德的脑袋跟着往主任行动路线那头看。

    老师也跟着伍德往那头看。

    所有学生都跟着往那头看。

    伍德问伊莱校长。

    “你们学校里边一直都这么民风彪悍吗?喜欢在众目睽睽下搞枪击案?我都死了那么多回,他们还是不长记性?”

    伊莱面露尴尬之色,从大袍里抽出法杖,对教务处主人开了一枪。

    尸首落地,安保处的小哥稳稳接住,都带去门外,要埋进大墓地,和以往教学实验失败的同学们葬在一起。

    “我们继续。”伍德接上刚才的话题:“我想你们都看明白了。肯定会有人站出来反对我,不惜用生命来捍卫自己已经拿到手里的权与利。”

    他从大衣里拿出三本教案,先不提最后一课的内容。

    “西大陆战争由我发动,那是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用来交割利益的沟通方式。

    而对于你们这群小孩子,我保持观望态度。

    希望你们能交出一份尚且让人满意的答卷。如果答不出来,又无法杀死我。那么和你们父亲最喜欢做的交易是一个结果——

    ——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你送来一颗子弹作为筹码,那我也会送去一颗子弹作为回礼。这不是威胁,是非常公平的交易。”

    私底下有不少青少年开始窃窃私语,表达内心的不满。

    这也叫公平吗?一个有不死之身的人,却要与人用子弹来换命?

    伍德都懒得去指正去解释这点逻辑谬论了。他不在乎这些小王爷和小公主的想法,如例行公事一样开始最后一课。

    翻开教案,第一节的名字叫《掘墓人》。

    “开始上课。”

    伍德敲了个响指,几乎所有同学都坐直了身子。

    因为他们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凡是听见伍德老师的授课信号,就立刻会竖起耳朵。

    伍德接着说:“之前的课程里,我给你们说过从封建奴隶制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历程。因为我想你们家中都有产业,明白奴隶制本身的缺陷,也明白它并不适合工业时代,对吗?”

    同学们跟着比出“O”形手势,是之前复习过的内容,完全能理解。

    伍德:“我想你们是最了解这一套的了。我要和你们说的就是它。

    之前很多同学来问我如何管理产业,如何增大产能,如何获取利润,又如何细化分工。这些都是大机器生产相关的事情。

    我不会给你们标准答案,好比之前那个问我怎么谈恋爱的男同学,是用屁股想出来的问题——

    ——我不是你那一行的专家,也不懂你到底想要向哪个姑娘求爱,我推荐你先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再来谈谈如何与金钱结缘成亲的事。”

    伍德翻开下一页,台下传出做笔记的细碎声响。

    “说起这个,我要给各位同学一个忠告。你们走出学校,踏进社会时,天性里的懒惰和安乐让你们心中产生恐惧,凡事都讲究一个随大势而为,要在仕途和职业生涯中突出一个能【混】——

    ——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但我要告诉你,这是一句听上去非常可恶的谎言,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是逃避责任和担当,丢下勇气的必经之路。”

    有同学举起手,要发言。

    伍德·普拉克:“说。”

    这位同学眼里都是欢欣雀跃:“这就是老师说过的!猴子要开始下树了!躲在树洞里,趴在枝干上胆怯的野种会笑话我们,会攻击我们,但那些都不重要!我们要变成第一批下树的猴儿,还得告诉树上的同伴,陆地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伍德·普拉克挥挥手,微笑着说:“还是当个人吧。”

    同学用力地点点头,又坐了回去,在笔迹上写道。

    【讨论革新之事时,不能脱离时代的框架。】

    伍德接着说:“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可悲可喜可爱可恨的事——

    ——如果有,那一定是书读得不够多。今天说的这个课题,是你们这群资产阶级的末日,我喊它作《掘墓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勇气来揭开棺材盖,可能在你们眼里,它就是可恨的,是非常残酷的。”

    老师们听完默然不语。

    同学们眼中都是好奇。

    “在一两百年前后,你们的祖辈告诉你们,一个工人再怎么样干活,也绝对不会拥有地主的财富。因为本质上两者的工作是截然不同的——

    ——工人是生产财富的劳动者。

    ——地主是分配财富的管理者。

    一个地主或者企业主可以不懂任何劳动生产的知识,专心钻营管理学。

    一个工人或者劳奴一辈子不会接触任何上层建筑,更别说管理学本身。

    我作为一个星界来的怪异生物,从来没想过你们能把我当做同类,故而我想用催化剂来形容自己,这么说能理解吗?”

    伍德看见伙伴们没有异议,紧接着又说。

    “我也希望各位同学能把自己当做催化剂,它不是反应物本身,在等价交换中有加速反应的作用。这才是你们要借的天下大势,应势而为的理。

    至于刚才说的课题,请多担待我这个话痨的任性,我希望把这件复杂到极点的事情尽量直白地说给你们听——

    ——任何事物都有它终结灭亡的一天,如你们所见,我这瓶催化剂,引来大战打碎了劳奴身上的枷锁,让工厂建起来,让奴隶变成工人,接下来就是资本的时代。之前的课程也极尽详细地描述了资本的本质。

    你们都说资本家本质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其实不是的……”

    伍德挥挥手,讲了很多次的知识要点,可惜这些小王子却很难扭转过去养尊处优时的坏毛病。

    “——我再次强调,生产力决定了生产关系,这里举例说明。一个伐木工能包揽下一所工厂里所有的活计,那么他就不再是工人,而是伐木厂本身,他也不需要管理者,更不需要借钱。

    他只需要一个帮他打理家务,做做饭菜,带孩子,让他得以专心生产的管家。

    如果没有管理或者分配利益的需求,你们代表的企业主资产阶级就什么都不算了。

    科学发展是第一生产力,在加拉哈德或许会有魔术这个东西来做其他的功,但现在看来,就神祇本身来说,完全不是科学的对手,你们也看见了,那头星界而来的神,被十五毫米三连装机炮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话题扯远了,我们再说回来《掘墓人》吧。

    从资本的本质出发,可能很多小伙伴已经感觉到了,它并不是利己,也和贪欲无关,它是一套严谨而残忍的公式。是严格执行的程式。

    就算你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资产阶级,在面对更大的利润时,你也得出卖自己,好比割下你一个肾脏,能让下季度的财产报表做得非常漂亮,你也会毫不犹豫去考虑这件事的利润和可行性。

    同理,你们不是什么利己主义者,千万别把它们搞混了。如果以后有一部电影来痛骂你们,如果它赚钱,你也毫不犹豫地去拍——

    ——因为资本主义本身是利资的,是冰冷的机械,要执行它自己的程序正义,是一头你们看不见摸不着,但每天都会撞上的魔鬼。

    它从来都不在人类阵营中,也不会为人着想,你们把自己当做人时,还会为自己着想,还有人性。会善待自己,会用物质去丰富生活,会花钱,会享乐,会用光鲜亮丽的外衣去包装人生,会为心爱的人提供舒适的生活。

    但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你作为管理者,养大了一个集团,或养大了一笔钱,但它并不关心你的死活,它只是一套程式。你可能会想,为什么我要关心这些?它不是程式吗?不是工具吗?我好好利用工具不就行了?”

    伍德笑眯眯地看着同学们,想等到一个答案。

    但没有人给他回答,于是他只能自问自答。

    “和其他工具不同,你在使用一把锤子时,能改造锤子,能让它变得更加趁手,而资本不仅能接受你的改造,还能改造你——把你也变成机器,会不会觉得很荒谬?”

    有位同学举起了手。

    伍德·普拉克:“请讲。”

    这位同学问:“老师!它会如何改造我?我觉得我能经受住它的考验!”

    伍德笑道:“你一定很缺钱。”

    同学反倒是涨红了脸。

    伍德立马问:“你有个女朋友。”

    同学反驳:“我没有女朋友。”

    伍德:“假设你有。”

    同学点点头。

    伍德接着说:“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的女友非常能赚钱,这是好事对吗?”

    同学继续点头。

    伍德:“她几乎能用钱来换算时间成本,和你相处时,就代表着这一个小时里,你们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劳动成果,对吗?”

    同学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摇头质疑:“人是需要休息的……我们一起休息不行吗?”

    伍德:“那么问题来了,就这一个小时,她能产出三千斤黄金的等额财富,你愿意牺牲这一个小时吗?”

    同学抿着嘴,有点难为情。

    伍德又说:“这三千斤黄金的等额财富,能够给你十个大工厂的所有工人发工资,你愿意牺牲这一个小时吗?”

    同学咽下唾沫,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伍德再说:“你还欠着一笔债,为了开另外十个大工厂,你得想办法筹钱还债,这笔债总价是三万斤黄金,而你的女朋友愿意牺牲一天的时间来工作,与你一起担下这笔债务。你愿意吗?”

    同学:“这不能用钱来算!”

    伍德把话挑明白:“但是!如果你每个小时能生产九千斤黄金的财富呢?你会怎么做呢?”

    同学立刻答道:“我要工作!我要连续工作一周,然后买下我女朋友的两个小时!同时还能发出工资,还清债务,这样我们就能约会了,还能有一大笔钱留下来!”

    伍德给这位机灵的同学鼓掌:“坐回去吧。在这套程序里,你已经变成用黄金衡量时间的机械了。”

    这位同学捂着嘴,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消息。

    “就算不套用这个公式,我想问另外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伍德接着说:“许多资产阶级在订立合同时,都喜欢先犯法再赔偿,这是为什么呢——

    ——可能你们会说他们道德败坏,目无法纪。

    ——不是的,其实不是,因为资本不讲国界和法律,只要利润合适,假定赔偿的成本是一块银币,时间周期是一个礼拜,它能从这件事上赚到两块银币,那么它就会毫不犹豫去做,甚至希望这种模式能一直持续下去。

    因为它的回报实在是太高了,世上没有什么借债和生意,能在一周内达到百分之百的回报率,再厉害的高利贷也不会有这种回报。

    直到修改法令之前,都会一直存在这类交易。故而我用比喻来形容它。

    它是一套工具,一套锋利而尖锐的染血工具,它的直尺用来衡量价值,圆规用来划出界限,是无孔不入不眠不休的机械程序。而且寄宿在人类社会中。

    你们的祖辈很早就发现了这种程序,它叫做货币。

    后来它改头换面,变成各种规则,各种合同,各种妥协的商议,也叫协议。它又摇身一变,变成了信用。

    再后来,由信用转而化作一个个抽象的生命体,也就是企业,最终成为现在的模样,随着科技的发展,以后它还会有更多更多的花招把你们塞进钢铁里,从血肉之躯变成程序的奴隶。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因为一串数字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因为一个承诺,而开始不眠不休的工作。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过得越来越辛苦,工作越来越多越来越累,知识也越来越繁杂,你觉得你聪明了,成熟了,到手的财富却越来越少。”

    伍德敲下第二个响指,形容着这个魔鬼。

    “——它从诞生开始,就想要拿到一副身躯!魔鬼最擅长的,就是做出守信的合同。

    当你开始依附它拿到便利时,你便与它融为一体。就像是魔术,得到超凡的神力,也要忌惮它的手性分子是否会毒杀你的亲人一样。

    第一题讲的是《掘墓人》,它的广义或狭义所表达的【大生产力】,也就是资本最不愿意看见的。

    当科学与资本有悖,研究实验费用和预期回报达不到它的要求时,它就会遏制科学。

    当一项新的科研技术会取代旧的资本生命体,那么这个企业就会攻击新的科研技术,甚至从根本上遏制科学命题的发生。

    当一家医院的药瓶疗效太好,企业主悔不当初,于是决定把药效下调,让病人本来需要六周痊愈的用药量变为八周,凭空增加了两周的销量。

    这些都是你们以前喜爱的自由市场,才会出现的民生问题,这些都是反人类的想法,当它亮出这些爪牙的时候,你们可能才会开始警觉,开始明白,资本主义已经严重阻碍了社会的发展。

    它勾起仇恨,只为了多卖一点枪,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带给社会动荡。

    它贩卖焦虑,只为了多卖一点书,就说你的孩子天生缺陷,是个弱智。

    它并不需要没有价值的大批商品,卖不出去的东西宁愿丢掉销毁,也不会送给穷人,这与它的增值本质相悖,有违它冰冷的初衷。

    你看不见它,你还要以它订制游戏规则,订制货币规则,订制交易规则。一两百年里,它带来的好处和坏处一样多。

    但再往后,这种迷信会在生产力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你们可能已经看出这种苗头了,它的掘墓人,是同舟共济,互帮互助的共产主义者,不光是极大的物质生产力,还有在物质基础下,极大的精神文明生产力,载体可以是多样化的书本、文字、图像,或许在某个时代,一个婴幼儿只需要经历一年,就能比你们更加成熟,更加聪明——

    ——这就是资本的弱点,如果它无法遏制人的灵慧,无法让人变成墨守成规的机械,它就走到了生命周期的终点。

    ——它无法掩盖自己的发展历史,相反的是,它还会因为资本本质的便利性和易读性,被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大肆宣传,留下一本本致命的刊物。

    ——当物质和精神的生产力到达资本无法遏制的地步时,那么它的末日就来了,会有更好的程序来代替它,由它诞下的累累血案和斑斑劣迹都会被人铭记,可能只需要几分钟,一个人就能读完它的历史,它不再是什么魔鬼,而是变回了原本那把锤子,那把过时的工具,需要改良,需要加固的工具。”

    为了防止这本书再次404,伍德只说到这里。

    “可能你们会开始悲观,为什么要生在这个时代——

    ——为什么世上有头龙,你们要去当这个驾驭龙的勇士。”

    老师们也开始做笔记,这是加拉哈德任何星界来客都不愿意提起的东西,关于穿越者如何敛财,如何发家致富,如何收割财富,如何变成统治阶级的秘诀,也是一段星空中的外来海盗,对原著民用知识优势无情剥削的血泪史。

    伍德·普拉克把事情都讲明白了。

    他们也开始渐渐理解,这个星界来客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他不是为了【殖民】和【掠夺】而来的。

    伍德:“今天的第一个课题说完了。不过《掘墓人》实在是太遥远,太遥远了……”

    身旁的老师听得满头冷汗,这些知识对一个加拉哈德土著来说,几乎与神灵的诏令一样。

    这位教师显得卑微,小声问伍德:“普拉克先生,请问……你的故乡是星界对吗?那个地方,有掘墓人吗?”

    伍德笑道:“那是另一个新的恐怖平衡,还在阵痛中挣扎,还在新旧交替中转变。”

    这位教师又问:“如果说资本是头怪兽……什么时候能驯服它呢?”

    伍德:“二零二四年。”

    教师:“这是你们的星界年历?你真的确定?”

    伍德:“我不确定。”

    教师:“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伍德拍打着这个小老弟的脸颊。

    “因为你问的是也是狗屁问题,你问我什么时候能战胜它,我当然会把时间告诉你。

    至于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是的,我一点都不肯定——

    ——难道我肯定了,它就会实现?我否定它?它就不会实现了?我是神仙吗?为何要等我一个人说出那句话?为何不去自己伸手?为什么没有成为主人公的勇气?

    我只能给你一点信心。就加拉哈德年历来说,在一百年的华约贸易条约彻底作废到期之后。它必然会实现,但不是我说了算,你们可不能偷懒呀!”

    教师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接下来我要说一些更加残忍的事。”伍德把《掘墓人》的教案合上,打开第二个课题。

    “它叫做《新时代的穷人》。”

    伍德给各位同学展示着课题内容。

    “撇开掘墓人不谈,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新时代,你们能摸到最好的东西,也能摸到最坏的东西。

    但是你们的子子孙孙,可能会撞见最凶悍的那头龙。”

    他翻开一页页课件,给同学们看明白了,什么叫做《新时代的穷人》。

    “资本主义再活过一百年,它意味着这世界上有一小部分人陷入永恒的贫穷中,不可能获得什么尊严和社会地位,哪怕自由,虚幻的自由都没有。”

    伍德亮出了獠牙,露出他高地人种四颗尖锐的犬齿。

    “你们当中有一些中产阶级家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太能理解我说的话——

    ——但事实上,如果这套程序经过百年的发展,未来你们会看见自己的儿孙继承财产时,会有许多怪异的习惯。

    他们大多节俭持家,有高尚的品德,并且以此为荣,如果有人铺张浪费就会受到攻击,任何意义上的,语言的攻击,行为的攻击,甚至是男男女女生殖隔离的攻击。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这么说?

    明明他们有财产却变成了穷人?

    为什么会这样?

    用更贴切一点的比喻。

    你们的子子孙孙到了一百年后,会活得像个普通人一样,甚至比普通人还难过——

    ——他们会早起早睡,在科学技术的便利下,通过一套严格的时间工具和管理工具来规定自己的作息和粮食的摄入,不会浪费任何一分钱,有任何一点剩余价值都投入到资产管理上。

    他们会受到各种媒体的轰击,家财万贯也不会随便显露,生活如清贫的僧侣,中产阶级一天没有努力工作,努力管理钱财,就和苦行僧受到娼妓诱惑,去妓院里嫖一样痛苦,会产生极大的罪恶感!”

    同学们和教师们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种场面在他们脑中想来太过魔幻了。

    伍德接着说:“你不能说他们没有钱,也不能用贫穷来形容他们,他们明明有产业,有家财,并且还有不少积蓄,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贫穷呢?

    这就是新时代的穷人。你可能会认为这不好,这很魔幻,但还有更加魔幻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中产阶级为了守住财富,向大资产阶级进军勒紧了裤腰带。

    而小资产阶级呢?什么叫小资产阶级?

    我暂时喊他们为你们的曾孙一辈——

    ——他们受过高等教育,和你们一样,天生拥有比较高的社会起点,他们是更加难过的一代。

    他们拥有知识,拥有查证的力量,明白家里有多少钱,也明白自己能承担多少风险,那么资本就会把消费任务分发给他们。

    他们的存款通常不会超过六位数,也就是十万个加拉哈德各国的等值货币。

    他们喜欢购买焦虑,把一件事理得明明白白,如果媒体向他们贩卖焦虑,他们会照单全收——

    ——举个鲜明的例子。

    你的父亲还在因为加班腰疼吗?我这里有特效药,连某某音乐会的大明星都在用……你也来试试吧?

    你还在因为月薪六千而买不起一套房吗?我这里有最新的贷款工具,年利率不超过百分之三,来试试吧?

    资本会给这些新时代穷人准备一张张全新的合约——

    ——你甚至不会察觉到恶龙已经改头换面,换了一副亲善可人的面孔。

    不努力,不进步变成了一种惩罚机制。变成刺激消费的原罪。

    而他们的剩余价值化为货币,最终还是流向资产阶级的口袋。

    追求幸福变成了一种虚幻的,永恒的奢望。

    在小资产阶级面前是刺激的物质商品。

    如果你还可以说你的精神是自由的,那么他们还会生产精神商品,现实里做不到的,电影里会有偶像替你做到,现实里得不到的,书本里会有偶像替你得到。精神体验会明码标价售卖给你。

    中产阶级可能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几代人的苦行僧生活,才能勉强完成资本累积,到达大资产阶级的门槛。家里一个败家子都不能出现,儿女也不能堕落成小资产阶级。

    中产阶级和自己的儿女产生决裂一般的对立时,往往都会家破人亡。

    他们一边要求儿女适应资本模式去生产物质和精神的商品,一边不允许儿女消费这些劳动成果。

    故而中产阶级最终追求幸福,消费自己的剩余价值时,都有有种严重的负罪感——认为自己在浪费,浪费就是可耻。

    你要问中产阶级,这种负罪感从哪里来?他们却说不出来。

    你又去问小资产阶级有没有负罪感——我想他们是没有的。

    因为他们已经看不见上升通道和自主选择的权利,他们的父母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一生能够到达的天花板就在那里摆着。为一家资本生命体工作,直至他们的自然寿命终结之前,都是塞进钢铁里的血肉之身。

    他们是构成文明社会的主力军——

    ——其中一个群体痛苦地挣扎着,想要破茧成蝶,变成新的资本增值机器。

    ——另一个群体痛苦而快乐地挣扎着,已经失去了勇气,默默接受并且无法拒绝消费的快乐,在科学技术的发展下,资本用高甜度的食物、强刺激的文化、光鲜亮丽的偶像。把他们变成任人宰割的新时代奴隶。

    你会看见负债累累的啃光家产的蛀虫。

    你会看见生病了却骂医生黑心的老财主。

    你会看见落入陷阱的努力工作的人,他们说自己跳出了生理舒适区,很充实,但是却感觉不到任何的进步。

    这两代人非常的奇怪。

    一代以工作卖命为荣耀,生产了多少价值而兴奋,像是打了精神吗啡,给雇主提鞋的本事是一套一套的,为了巩固资产阶级的地位,没有什么不能出卖。

    另一代会在自己的社交圈子里分享今天吃了什么,买了什么,看了什么,去过哪个景点,住了哪家名贵的酒店,从而标榜自己的社会身份。钱从借贷里来,从未来的劳动力中压榨,从父母的资本中索取。

    如果你要放开眼界,你会看到资本这头怪兽已经进化出新的尖牙利齿,往人类这个族群身上磨牙吮血。

    他们会假借动物保护的名义,用募集善款的方式避开税务审查,为动物生存的环境谋求福利,用来遏制新的国家政体进入工业化时代,美其名曰环保主义。

    可是这个世上还有人在挨饿,因为饥饿而死去。

    他们会假借民族主义的口号发动战争,用来出卖军火和雇佣军服务,将贩卖焦虑的模式做大做强,做到国与国之间的博弈。

    可是这个世上还有人读不起书,因为贫困而变成童兵。

    他们会用一套资本主义的普世标准来要求落后的国家,除非星界太空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矿藏,无法拒绝的利益,不然绝不会提起探索太空。

    可是这个世上还有一大批人,穷得你无法想象。

    他们一辈子,可能连一个银行账户都没有。可能五位数的存款都没见过。

    信息壁垒和假新闻变成资本的爪牙,可以贩卖的东西数不胜数,我想以前你们就已经掉进星界客人给你们准备的钻石陷阱里了。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战争。

    一枚钻戒——它不能吃,也不能穿,就文化价值来说甚至比不上一本乘法口诀,在一次次歌剧里,在一场场演出中,它却变成了刚性需求。

    尽管还有人为它奔波卖命,花上几年的时间,把劳动价值都送给钻石商,甚至和自己的爱人争吵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它重要还是我重要?”

    话说到这里。

    同学们和老师们都惊呆了。

    他们以前只想过如何利用资本,如何使用这件工具。却没有思考过,这件工具有没有可能变成一个独立的生命体。

    伍德认为资本是有生命的。

    电子计算机会为它铸造大脑,硅铜铁银会铸它身躯,大数据是它用来观察人类的双眼,推送是它喂给人类的毒药,好让人这个群体互相画下界限,分出新的社群小圈子,彻底隔离,变成一个个自闭而害怕受伤的脆弱个体,忘记自己群居动物的野兽天性。

    ——它就是一个魔鬼,一个人类用来丈量财富,最终却要抛弃的魔鬼。

    “我想,第二个课题也说完了。你们知道它是什么模样,像个盲人一样去摸摸它,用双手去摸清它。”

    伍德向在场的师生鞠躬,打开最后一个课题。

    “不要有走捷径的想法,走捷径本身就是舍近求远,任何幻想都是空谈,在资本的压迫下,想要解放自己,首先得解放全人类——

    ——我想用第三个课题来和你们告别,我的学生们。

    月曜日的神祇有一种非常美妙的通灵方式,也是到达星界大门的好办法,它叫做唱歌。用发声的方式来表演魔术,我有个朋友就是这么做的,每次她都要DUDUDUDUDU上一阵子才能喊出魂威。

    我认为音乐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因为它是规整的,有韵律的,有规律的,也是区别于资本规则程序的另一种规则。

    但它从来不索求什么——

    ——它生产的过程是伴随着创作的灵性,演奏的过程是发出魂灵的共鸣。

    我们曾经探讨过,如果有地外生命的存在,沟通的方式肯定不是文字,也不是语言,而是数学和音乐。

    故而回到最初,我加入魔术院进行授课时的那个大题,我们要怎样学会魔术。我想你们心中都有一种共通的恐惧,是在大战之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星界魔鬼的恐惧,于是乎,我把第三道课题定成了一首曲子——

    ——它叫《国际歌》。”

    伍德将乐谱交给了魔术院里一位信仰月曜日神祇的女老师,或者说,曾经信仰月曜日神祇,运用演歌法来教学的老师,此刻这位老师显得紧张急迫,跑去阶梯教室的讲台上,对着乐谱看了又看。

    她清了清嗓,开始哼唱。

    然后唱出歌词。

    紧接着给同学们传阅,让同学们跟着唱。

    再然后,是伍德·普拉克站在台下,给这些未来的星星们加油打气。

    伊莱校长安静地坐在教室的助教台边,听着那阵旋律逐渐壮大。

    它像是一团不熄的火焰,是生机勃发的命与运。

    这个暮年老者,也开始加入这群学生的行列。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校长站了起来,像个十六岁的年轻人那样挥动拳头。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终 黑色安息日

    单刀直入来讲,伍德要做一场道别。

    在加拉哈德林地围栏旁,在师生的注目礼之下。

    他又开始孤独一人继续踏上未知的旅途。

    他记得大校门上富丽堂皇的野樱花,记得每一个人殷切而期盼的眼神,记得唐少秋站在飞行平台的塔楼上,朝着他要去的方向用力挥手。

    他没有回头多说几句——

    ——该谈的,都在最后一课里谈完了。

    不论是伍德·普拉克,或陈玄穹都坚信,用不了一百年,或更短的时间,他的故乡就会来到这里,来到加拉哈德的世界。

    虽然它不一样,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都不同。

    ——它的文化模因和历史进程都是崭新的,与陈先生的故乡差得太远太远。

    ——它的月亮不是那个月亮,太阳也不是那个太阳。

    ——它有神灵,也有魔鬼。

    伍德不去想,骑着洋葱继续赶路,在树懒镇上休息,在老猿村吃饭,往花城大桥一路往北,去列侬的红指甲旅店住上一晚。

    旧城换了新城,新城换了更新的城。

    最后搭上一班椿风镇开往大西北的火车,在苔原的郊野,和洋葱好声好气地谈谈。

    火车站人来人往——

    ——卖酒精保健品的假药商铺换做东国的炼丹药房。

    ——牵着孩子学走路的年轻妈妈,孩子比着架势,手中拿着一杆破桌腿作成假枪。

    ——酒吧换新的大红漆镀金门,一张张招工信息贴在红砖墙上,厚得能防弹。

    ——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小工,在给工人社团分发传单,胸口佩着三枚华约的技工徽章。

    一切还是像是工业化刚刚起步的模样。

    买了早上九点的票,伍德却是七点就起了床。

    他打理好衣着行装,少了一只手臂,想要用合金铁腕去倒腾大皮箱实在是有点困难。

    他现在仔细想想,为了一头猛虎而断腕是得不偿失的感觉。

    好比在椿风镇上的太阳报社里,以往有个大作家,叫做大卫·维克托。现在大卫先生死了,又招进去几个写字工,去继续写《龙的罗曼史》。

    总而言之,它是不可能像大卫先生活着时,那样深刻而生动,那样震耳发聩的。

    就和这条假肢一般无二,伍德盯着它的球形关节,和手肘贴合得很紧,仿生皮料的颜色也和普通人的肌肤一般无二。

    但假货就是假货,永远都成不了真的。

    收好皮箱,下楼给招待和老板丢去两张绿花钱当做小费。在旁人惊讶而凝滞的眼神中,伍德·普拉克牵走了洋葱,往墓园去。

    在北方的大苔原上,深秋时节,白天很多时候都看不到太阳。

    他带着洋葱走了一路,来到公共墓园的梯台式建筑群中。

    这儿每一个石头垒起的小符碑,都是一条生命。

    不论他们以前是谁,是土匪或平民,是老爷或奴隶,是匠人或老师,是文人或武人。

    现在都变成了一串串符号,一串串文字。埋进了土里。

    他还能找到露丝·佩洛西,找到大卫·维克托,找到路德维希·普拉克,找到更多的更多的无名之辈。

    从城郊吹来一阵汹涌的暖风,它如一阵狂流,揭开伍德的衣领,钻进洋葱的马鬃。

    伍德大喊:“走吧!洋葱!”

    洋葱一开始是听不明白。

    伍德又说:“走!走远一些!走吧!”

    洋葱似乎开始明白了……

    ……它想,自己只是一匹马,如果离开了主子,能到哪里去呢?

    它跟了伍德很久很久,打过仗,也打过魔鬼,踢死过人,是不折不扣的祸驹。

    它的眼睛很大,像是一颗镶入黑宝石的玻璃珠那样,好像随时会滴出水来。

    伍德:“走吧。”

    洋葱终于听懂了——

    ——普拉克先生是不要它了。

    它往前走了几步,往郊野去了几分。

    这里很安全,很温暖,不用担心掠食者,每个人都有一块墓地,没有横尸荒野的死人来喂饱野狼,也没有强壮的狼群氏族来啃它的骨和血。

    伍德看不到太阳,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能照着钟表来计算时间。

    如果凯恩老师送给他的那只表足够精准,他就可以准时到达火车站,不必在故地做过多的留恋。

    洋葱又往郊野去了几步,它低下头,四蹄焦躁不安的原地踏步,用尾巴去甩一颗老榕树,像是走不动了。

    伍德又喊:“走吧!快走!”

    ——洋葱终于是走了。

    一骑绝尘,没有回头。

    伍德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终日压在心头的大石愈发沉重,仿佛往日制造的累累杀业都记下一笔账,在洋葱离开的那个刹那,他的冷静与缄默都不攻自破。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大口大口呼吸着,过了许久才恢复平静,低头看钟表时,精致的表盘只照出一双蓝汪汪的眸子。

    时间不多了,他要继续上路。

    不能多做停留,他没有机会回头。

    搭上火车,往芬里尔港去,回到家人身边。然后继续出海,继续一个人前进。

    他想这趟旅途定然是枯燥而无味的,一路上充满了危机与险阻,洋葱不能跟上他,家人也不能跟上他,他最重要的伙伴们,更不能跟上他。

    不过几百步路,他登上列车,坐在靠窗的那一侧,同行的还有个中年人,一张车票让他们有了缘分。

    “你好!先生!在这五个小时里,我要和你共同度过叔叔号(列车名称)的旅程时光了。”

    这位中年人态度热情,大方有礼,身上的衣装不像是穷人,腋下夹着公文包,头上戴着鹦鹉羽毛装饰的礼帽。

    伍德漠不关心:“请。”

    中年人又开始自我介绍:“嗨!坐这趟列车的人可不少,现在尼福尔海姆都成了高新工业开发区,您方便与我聊聊吗?”

    伍德:“在攀谈之前要说出姓名。”

    中年人摘下帽子,往小桌板上送去烟斗和烟叶,烟斗一共两支,烟叶装成两壶,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中年人接着说:“我姓叶,是个东方人。看不出来吧?”

    伍德打量着此人的发色和肤色。

    头发是红色的,皮肤像是混血小麦色,非常健康,眉如剑,目似星,瞳孔是棕色。

    “确实看不出来。”

    叶老板接着说:“华约成立以后,我就来这片富饶的土地寻找机会,寻找财富的密码……先生,你觉得这个时代什么最赚钱呢?”

    伍德:“工业?”

    叶老板摇头。

    伍德:“农业?”

    叶老板接着摇头。

    伍德:“难不成是教育业?”

    叶老板还是摇头。

    伍德:“总不会是金融业吧?”

    叶老板笑成眯眯眼,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先生,我认为,是文化业。”

    伍德:“何以见得?”

    叶老板卷起袖子,给伍德装烟草,递烟斗。

    “它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

    伍德接走烟斗,心中想着今天要杀的人,是不是多了一个。

    叶老板给伍德点上火。

    “你看,仗打完了,华约刚成立,叶老板你说,这东西方的两拨人,要混在一块,什么说了算?是你说的那些吗?”

    伍德:“哦……这样?”

    叶老板又给自己打上火,“对!就是这样,我来列侬开报社,写文章,写东方的事,再写西方的事,最后写东西结合的事。”

    他的手从车窗指着伍德,又指着自己。

    “有什么事发生,我就写什么事。写百姓关心的事,如果不够关心,那我就雇几个干练有力的文人来,让文章变得一样有力。

    当百姓离不开文章,每天都要看文章,每天都得听我说的事情,那他们要买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是我说了算……这不就是钱吗?我给多少企业解决了广告?我又给多少百姓解决了筛选广告的问题?我自然是要赚大钱的……”

    伍德的表情是有些诧异。

    他托着烟斗,铁臂轻轻敲着小桌板,不做言语。

    叶老板接着说:“我看先生你这条手臂,就很有故事,它动听吗?它诱人吗?如果可以,能不能写成故事?然后我再只会几个钢铁厂去加班加点生产,卖给残疾人?这样多好呀?这样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

    伍德:“有道理。”

    叶老板连忙揭开包袱,从中拿出一台小型打字机:“告诉我怎么样?来,我现场给你做书记员。”

    伍德:“要不先谈谈钱的事儿?”

    一提到钱,叶老板立马变了脸。

    “我们是朋友,钱这种俗物,只能侮辱我们之间的友谊……”

    伍德:“朋友?”

    叶老板:“没错呀。”

    伍德:“我们刚认识。”

    叶老板:“一见如故,好像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你了,仿佛在很久以前,我们就有过邂逅。”

    伍德:“哦……这样?”

    叶老板吞云吐雾,急不可耐:“是的,就是这样。”

    伍德:“那不谈钱,谈谈工程吧……”

    叶老板:“这哪儿算工程呀!”

    伍德:“你要生产故事?不算工程吗?生产行为都是工程,要有工业标准,工业流程,不然百姓怎么知道它有没有合格证?”

    叶老板:“合不合格是我说了算,朋友……”

    伍德:“谁来写呢?”

    叶老板:“没人关心的,我只要你的故事……”

    伍德:“那谁来卖呢?”

    叶老板:“当然是我了。”

    伍德:“卖给谁呢?”

    叶老板:“卖给百姓。”

    伍德:“卖多少钱?”

    叶老板:“就你一个故事……怎么说也得五十来个穗花币吧?”

    伍德:“钱怎么分?”

    叶老板又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都说了,不提钱!”

    伍德:“我先把故事告诉你?”

    叶老板:“对!”

    伍德:“然后你拿去,请人写,最后卖?”

    叶老板:“对!”

    伍德:“卖来钱以后,再分给我?”

    叶老板:“是这么个道理……”

    伍德:“有合同吗?”

    叶老板:“那肯定有!我喜欢合同!最喜欢做合同!”

    伍德:“我能看吗?”

    叶老板:“除非你先给我故事。”

    伍德:“我看了能和别人说吗?”

    叶老板:“那不行,这是商业机密。”

    伍德:“哦……这样?”

    叶老板满意地点点头。

    “对!就是这样。”

    伍德引开话题。

    “我休息会儿,睡一会,等一下再谈这件事好吗?”

    叶老板脸色一僵,刚拿出打字机,有种被冷落被无视的感觉。

    看得出来,这人确实是生气了。

    “朋友!你怎么能这样呢?”

    伍德:“我怎么怎么样了?”

    叶老板:“我在帮你呀……”

    伍德:“你帮我了?”

    叶老板言之凿凿:“对!就是在帮你,不光是你,还有很多个你!

    ——有故事却没地方说的你。

    ——双手健全却找不到机会释放才华的你。

    ——看不到故事,渴望故事的你。

    ——在垃圾食品和垃圾衣服,垃圾广告里边挣扎的你。

    你想,我是多么善良,多么单纯的一个人,你怎么能用钱这种东西来满怀恶意的揣度我呢?你阴阳怪气的态度令我感到愤怒,你甚至没有直接称呼我为朋友,你面对帮助时的那种冷血无情的态度令我心寒。要是世上人人都是像你一样的人——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能不能让我们这些好人,得到好报了?”

    伍德:“你还帮过谁?”

    “我帮过大名人!”叶老板信誓旦旦地说:“大卫·维克托你知道吗?”

    伍德:“听说过。”

    叶老板:“你们不熟吧?”

    伍德:“我和他不熟。”

    叶老板:“不熟就好!”

    伍德:“哦……好事吗?”

    叶老板:“是好事!他是个土匪!杀人犯!你要是只看过他的书,那确实是好事。”

    伍德:“你帮他了?帮一个土匪?”

    叶老板:“嗨!我才不是那种混账呐!我怎么可能会帮土匪呢?我帮的是作者大卫·维克托,可不是土匪大卫·维克托。”

    伍德:“原来是两个人呀!”

    叶老板:“对对对!你可以叫大卫·维克托,谁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伍德:“有道理……”

    叶老板接着说:“你一定看过他的书,对吗?”

    伍德:“确实。”

    叶老板:“那就好!你知道他是死了对吗?”

    伍德:“知道。”

    叶老板:“他还有书没写完呢!好多人都等着呢!对不对?”

    伍德:“对。”

    叶老板:“我买下太阳报,请来几位写字工,给他续上了。这不是帮他吗?”

    伍德:“是的。”

    叶老板:“我又用这本书来做故事,卖商品,打广告,避开那些卖垃圾的死骗子,这不是帮到百姓了?又有书看,又有合适的东西买。是皆大欢喜呀。”

    伍德恍然大悟:“哦!这样?!”

    叶老板:“就是这样!”

    伍德抱拳:“文化人!”

    叶老板还礼:“文化人!”

    伍德把烟斗推了回去,头一歪,开始假寐装睡。

    叶老板还想纠缠,是欲言又止的意思。

    等到几个小时之后,两人下车各奔东西,叶老板依然是笑容满面慈眉善目的样子。

    伍德挥了挥手,回了芬里尔港的市政厅。

    朱莉去了极北的小聚落搞外交活动,在军将的保护下玩摔跤,暂时不在家。

    南郊的大工厂多了三座,都是薇薇在看管,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在家。

    厅堂中的工作人员认不出伍德·普拉克,都是新来的,态度非常热情,都有种迎接新时代的希冀感。

    当伍德掏出朱莉办公室的钥匙时,还有两个警卫员和一个接待处的小妹妹拦着。

    没有身份证,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把列侬授勋的情报员功勋章和玉岩玺印拿出来,差点被当做盟国间谍给抓进牢房。

    最后,还是在一个工人社团的老兵指引下,这帮新人才认出了伍德·普拉克的真身正体。

    伍德想,这一定是姐姐干的。

    尼福尔海姆已经不需要旧时代的官僚了,这个新生儿在乳娘的指引下渐渐长大,换了一班子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自然会记不住自己的样貌。

    在朱莉的办公室里,他拿走了一些钱作为差旅费,拿上两把子弹,换上新的防弹背心,留下证件和勋章。支会尼福尔海姆的民政给自己办了一张新的身份证明。

    然后回到家中……

    ——和萱丫头寒暄几句,客套几句。

    离浮船坞很远,离矮丘很近,一座二层房屋前,老婆正在逗孩子,靠着一张摇椅上。

    伍德回到这个家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三七跑向爸爸,在爸爸踏进门槛时就感觉到了,从星界魔鬼的关联性中,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这个娃娃因为屁股后边那条尾巴,身体前倾如同一头猛兽捕食那样,扑到了伍德的身上,因为尾巴能保持平衡,她跑得又快又稳。

    三七捏着小脑袋上的辫子,喊了一句。

    “爹!”

    这声呼唤是既熟悉,又陌生的。

    伍德:“嗯……”

    萱丫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猜透了伍德的心思。

    “你这次回来,要呆多久?”

    伍德:“大概一个小时……”

    萱丫头:“什么?”

    伍德:“一个小时。”

    萱丫头:“什么叫一个小时?”

    伍德:“就是一个小时。”

    萱丫头的嘴微微张开,唇红齿白气色很好,但表情像是丢了魂。

    “你还要去哪里?”

    伍德:“去大夏,很快就回来……”

    萱丫头:“有危险吗?”

    伍德:“一直都有危险,我出门买个菜也有生命危险。”

    萱丫头一脚踢开房门,露出里边的一篮子满满当当的生菜生肉。

    她目呲欲裂,怒不可遏,从眼睛里能喷出火来,从心中长出了一朵怒放的花。

    “按你说的!我冒着生命危险去买了这些东西回来!你却不肯和我做一顿饭!?不肯喂给毛毛一口!?你立马就要走?现在?马上?”

    此时此刻,伍德觉得,婚姻真是一种残酷又浪漫的事,它把一个人的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都割裂得七零八落,里面是一笔笔无法计算的时光债务。

    小三七也应着妈妈的话。

    “爹!陪陪我们吧……就一小会……一小会就好了。一会儿。”

    萱丫头骂道:“你是舒服了!理想实现了!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我有时在怀疑,你到底娶的是邵小萱?!还是达里欧·达芬奇!你爱的是谁呢?

    我想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爱穷人,爱无产者,达里欧·达芬奇对你有用,那么你就爱她!我对你没用了……你就……”

    原本极怒极怨的表情,变成萱丫头涕泪满面的模样。

    “你就不需要我了,和你说的一样,陈玄穹,任何事情都有灭亡的一天,包括我们俩。”

    伍德:“我希望我们在这件事上保持理智。”

    “走!”邵小萱夺走了三七,从伍德怀里生生将孩子抢了回来:“你走!走吧……走!”

    伍德突然能够理解洋葱的感受了。

    他像一束野草,找不到能落地生根的泥。

    “照顾好闺女,对……”

    “对不起就别说了!”萱丫头打断道:“你只能说[对]!你只有正确,你只能正义下去。”

    伍德提上皮箱,准备动身,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因为他迟来一步而死去,迟来一步而受难,迟来一步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走出去几步,又听见萱丫头在骂骂咧咧。

    “天底下就你在多管闲事!你个王八蛋!”

    伍德回头看了一眼。

    萱丫头又立马变得温顺,眼神里满是如水秋波,几欲落下泪来,那是丢下了匪气,变成温良恭谦的家畜一样,又有期盼的意思,又有心软改口的意思。

    她喊着:“走吧……走!走啊!”

    小三七:“爸爸去哪儿?”

    萱丫头:“他不要我们了!”

    小三七:“真的吗?真的吗爸爸?”

    伍德:“你别骗小孩子。”

    萱丫头:“你他妈先开始的!你先骗我的!”

    伍德:“你不是小孩子了……”

    萱丫头:“凭什么啊!”

    伍德想了想,他不敢再多想了。

    他怕多看几眼,自己就走不掉了。

    他怕再留恋一会,要经受永生不死的折磨,看着妻子和女儿在自己眼前朝朝暮暮,日复一日地生老病死。

    在失去时,就像索尼娅老师当初与他说的——他可能会发疯。

    萱丫头终于平静下来,要像丈夫那样理智冷静。

    “走吧。”

    三七:“爸爸,走吧。记得回来吃饭……”

    伍德像是从刑台上走了一回。

    他浑身冷汗,仿佛刚做过一场最可怕的交易或谈判,筹码是他的家人,是他的至亲。

    继续上路吧。

    他叫上一辆出租汽车,往芬里尔港去,搭上航船,这一回又遇上了叶老板。

    两人在船楼的娱乐室中相遇,在狭窄的酒廊里,要了两杯列侬的佳酿。

    叶老板:“朋友!我就说我们有缘!你改主意了吗?要不我们继续把故事说下去?”

    伍德:“不,来谈谈另外一回事吧。”

    叶老板:“你要谈别的?”

    伍德:“是的,我突然觉得你的商业模式非常有前途,也很有钱图。要不……我来资助你?你给我详细说说你会怎么做?”

    叶老板:“此话当真?”

    伍德把问题都说明白了,“上一回我没能来得及向你自我介绍,我叫伍德,伍德·普拉克。”

    听见这个名字时,叶老板的脸上唰的一下冒出冷汗来。

    “那是天大的好事了!”

    伍德喊来酒保,给叶先生送去一碗曲奇饼干。

    “嗯,我要问几件事,叶先生。”

    “悉听尊便,您尽管问。”

    “首先,第一件事,我们已经到海上了对吗?”

    “是的。”

    “谁也不能保证,大海里有什么,对吗?”

    “是的……确实是这样。”

    “就像是我们这趟旅途一样,我想去大夏,你也想去大夏,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去大夏吗?”

    “我是去要钱的……毕竟我一人形单影只,独木难立。想要做这笔生意,当然得回老家找钱了。”

    “那正好,我有钱,你有力气。我们来谈谈生意。”

    “嗯……”

    伍德把船楼娱乐室的小窗户拉下,把酒保喊出去,把门关上了。

    他正儿八经地问。

    “来,你可以开始说了。”

    叶老板紧接着立马拿出自己的商业计划书来,逐条说明。

    “我会创造一个非常棒的文化平台,目标就定向普罗大众,我要把廉价的文章都卖给他们——

    ——这些文章定然是有蛊惑性的,依赖性的,要是能代替药品是再好不过了!要保证持续的稳定销量,才能让后面的连锁生意做得更好!”

    伍德:“有道理,谁来写呢?”

    叶老板接着说:“当然是我雇来的人。”

    伍德:“他们有本事写,怎么就一定得为你写呢?我给你钱,让你干这件事,你怎么保证我的利益?要是文人都跑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叶老板抱着双手:“那就是我的本事了!”

    伍德:“能告诉我吗?透露一下?”

    叶老板拍着胸脯:“老板您放心!我一开始自然会开出优厚的条件,来好好对待这些文人,但您也知道,文人是什么德行?”

    伍德:“对,我知道,文人是没有骨头的,没有反抗能力的,又不懂法律,又不会做工,最会写文章内斗,喜欢比较高低恃才傲物的一帮人。”

    叶老板:“我当然会把他们捧得高高的!然后合同里掐得死死的。”

    伍德:“你的意思是?文人不会看合同吗?”

    叶老板:“看了又如何呢?普拉克老板!您也说了,他们没有骨气,没有反抗的能力,端得起那个架子却放不下身段去干体力活。当一件生产工具有缺陷时,就应该用合同当锉刀,来给它好好整整骨头。”

    伍德:“合法吗?”

    叶老板:“我有最厉害的法务,未尝一败。”

    伍德:“合理吗?”

    叶老板:“我与这些人订立协议就有说明,如果他们要拿着纸张去法院,那本身就是违约,是把商业机密公之于众,他们不敢的!要是去别家,那得把之前写的故事赚的钱都吐出来,要想自己开公司,那也不能变成我们的竞争对手,要敢说咱们一点不好,背地里阴阳怪气,都算作违约,要吃官司下大狱!”

    伍德:“合情吗?”

    叶老板:“我听普拉克老板的丰功伟绩,应该是个厉害的资本家?怎么会对生产工具有感情了?”

    伍德:“合乎大义吗?”

    叶老板:“为国为民,为行业。为钱为利,为苍生。”

    伍德比着大拇指:“你他妈感动了我!这个项目我投了!”

    叶老板:“您真有商业眼光,以后定然成为举国首富……”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伍德连忙挥手:“不不不!我不为钱,为我们的友谊,你喊我一声朋友!我当然要为朋友!干一点实事!”

    叶老板热泪盈眶:“海内逢知己!”

    伍德举杯相碰:“天涯若比邻。”

    叮——

    弹冠相庆,满面春风。

    伍德又说:“我成了你的老板,如果这些生产工具死了……”

    “名字得留下来!他们都是英雄呀!”叶老板大喊:“有些人死了!但是他还得活着!”

    伍德:“高见!然后……要是有人不听话……这《龙的罗曼史》是没人写了。”

    “我去找人续上!谁不能是大卫·维克托呢?”叶老板立马说,“死后五十年,都是咱们的。”

    伍德:“这玩意儿……真的能成?”

    叶老板:“放心!一次不成,我们能一步一步来,今天协议改这条,明年协议改另一条。您要想生意嘛,不能着急,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协议讲究步步蚕食,缓慢鲸吞,搞丢了一个懂法的文人,还有无数个不懂法的,等着咱们去拯救呢!”

    伍德:“高见!”

    叶老板舔着嘴唇:“普拉克先生,您准备投多少钱?要是数目够,咱们就把整个北约华约七十七国的报社都干下来!以后,这块天地,都是我们说了算……”

    伍德抬手打断:“我想想。”

    “好!你想想!”叶老板大喊:“想清楚再说!朋友啊!你想清楚!千万想清楚!如果我们谈不成,我还有很多个普拉克!你遇上的叶某人,就只有我一个了!”

    伍德敲着二郎腿,看着酒廊里几幅铁棺材,大脑在快速思考着。

    “这些棺材,是你拉来的货?”

    叶老板:“一些副业。不是我们要谈的正事。”

    伍德:“怎么想起……卖棺材了?”

    叶老板表情变得悲伤:“大夏喜欢火葬,我就有几个世家叔伯,快要驾鹤仙去了,给他们看看洋货,毕竟人一辈子,总得留点什么在世间吧,肉身也好,文章也好。

    ——普拉克老板您听,我是多么热爱文化这一行,恨不得立马给这些文人都安排好身后事,免得他们创作时心烦意乱。”

    伍德:“它结实吗?”

    叶老板点头,立马开始吹嘘产品。

    “绝对结实!我从来不骗人,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这几口严丝合缝的合金钢棺椁,都是上好的芬里尔工业产品,防水防腐蚀,保证遗骨在百年之后不会遭到任何蛇虫鼠兽的侵害!”

    伍德:“挺好的,有理想啊!朋友!”

    叶老板跟着点头:“对对对!谈理想最好了!那些个丑恶的地主老爷,就喜欢和奴工谈梦想,现在都是工业时代了!哪儿能用梦想来骗人呢!一定要是理想!能完成的!能依靠双手拿到的东西!才能叫理想!”

    伍德鼓掌:“好!”

    叶老板跟着问:“普拉克老板,你想好了吗?”

    伍德:“我投……”

    叶老板:“多少?”

    伍德:“一颗子弹。”

    叶老板:“多少?”

    伍德:“一颗子弹。”

    叶老板往后退了两步——

    ——伍德掏出枪来。

    今天是星期六,很不巧,是安息日。

    砰——

    国际惯例,通常流程。

    尸体入棺,震落棺盖。

    和以前的杀人流程不同的是,伍德这一回很不走运。

    这颗圆圆的铜制子弹在叶老板的身体中翻滚分裂,打在娱乐室的潲水桶上,经过弹跳散射,炸开酒架上的烈酒。

    在一瞬间,整个娱乐室开始着火,开始燃烧。

    伍德立马往门外逃,可是汹汹火势挡住了去路,他只得退到贮仓的门廊旁边,打开其中一个棺材,躲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再也感受不到高温炙烤皮肤时的那种疼痛感。

    他听不到慌乱的吵闹声,也感受不到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去推开棺盖,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

    他记得,自己明明没有锁上棺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此时此刻——

    ——他听见一些奇异的声音。

    仿佛几个气泡飘荡,在深海之中慢慢往上浮动。

    声波传到铁棺材里时,就像是有人在对他说话。

    伍德大声呼喊着,还以为外边有人故意把棺材锁上了,那不过是破烂船舱落入海沟时,巨大的水压将棺盖紧紧闭合而已。

    轰隆一声。

    大船的残骸落地——

    ——万事万物都变得安静下来。

    伍德终于敏锐地察觉到,似乎自己来到了命运之轮的面前,再也无力去抵抗了。

    他蜷缩着,大口大口呼吸着。

    感受着铁罐头里越来越少的氧气。

    就如穷奇说过的那样,人只能呼吸百分之二十的氧气,只能听信百分之二十的真话。

    此时此刻,他呼吸着越来越少的【真实】,竭尽全力保持神智,在巨大的铁棺材里蜷成一团,感受到心跳越来越慢。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哪怕是活下去也好。

    于是,性感炸弹出现了。

    在冰冷的钢铁中无法诞生生命——

    ——性感炸弹也无能为力,它试图从这副钢铁中创造出一些细胞单质来制作蓝藻。但是失败了。

    他看着身上的衣服,还有一块手表。

    终于褪下了人类与猿猴的身份证明,把它们当做维生装置的必要原料。

    他手中捏着这块时钟,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其中的灵媒显灵——

    ——它是伊莱校长赠送给伍德的塔灵,也是白银监狱的看守者,如果它出现信号,伍德就得按下大拇指,完成穷奇的封印魔术。

    伍德的工作,只剩下这一件了。

    在海底,只剩下一片更深邃,更加神秘,无法言喻的黑暗。

    ……

    ……

    不知道多少年之后。

    美国西海岸的打捞队送上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它外边包满了贝类和藤壶,制氧藻类和珊瑚,剥开一层层自然之物,露出一件人工制品。

    那是一口棺材。

    当打捞队揭开它时,里边空无一物。

    与此同时。

    在红脖子的大农庄里,举行着一场葬礼。

    要葬下的人,是最初来到新大陆垦荒的亚当斯老爷。

    葬礼上有七个儿女,在默默流泪哀悼。

    其中第五子早早离场。

    他是个叛逆少年,不喜欢这种伤春怀秋的古板仪式。

    他的名字叫【维哈·亚当斯】。

    他是个大学生,喜欢东方文化。

    葬礼以后,他就买了一张去东方的单程票,他暗暗立下决心,既然丧事这么赚钱,他就要去赚这笔死人的钱。

    他拿了个中文名,叫做陈富贵。

    他来到湘南,飞机刚落地时,这个世界已经大不一样。

    高楼大厦立了起来,横街杂项都是人间烟火的喜庆模样。

    他用身上所有的钱,开了一家红白喜事的杂货铺,时不时会看一眼手上的钟表——确定时辰,然后扣下拇指。

    直到有一天,钟表也坏了,里边的【时间】也不对了。

    他开始忧心忡忡,给人算命,卖纸钱和佛像,变得豁达开朗,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的市侩人。

    直到有一天,他又感觉到,有什么熟悉的事情来了。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躲在这座城市里,那种味道很奇怪,很像是兰馥秋这头螳螂。

    没等他主动去问,去追查,去探明。

    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敲开他的店门。

    “老板!我要借一把铜钱剑!”

    恰巧这个孩子和以前那个人一样,也姓叶。

    陈富贵坐在店铺的堂口,手里摇着折扇,有些欲辨已忘言的感觉。

    “你整那玩意儿干什么呀?倒霉孩子看把你能耐的……”

    小叶子:“去打妖怪!”

    单刀直入来讲,伍德要做一场道别。

    ……

    ……

    ——全书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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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棺起驾介绍:
揭开棺材,你看见了一具残骸。没有王冠,没有铁甲,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玉匣玄壁。没有剑,没有书。是的,盗墓贼看了都想哭。揭棺起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揭棺起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揭棺起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