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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葫芦     天残道君txt下载     天残道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 老兵的刀

    独眼大汉似乎认识老吏的起手式,脸上凝重了几分。

    摆了摆头,向身后一名与他体态相仿,却要白净些许的马匪使了个眼色。

    马匪点头,拔出厚背砍刀。

    单手持刀,手脚利落。暴起发力,上前便当头劈下。直取老吏的头颅。

    老吏眼睛微眯,待到马匪的刀当头落下之时才猛然握实刀柄。

    瞬间的错愕在老吏的脸上一闪而过,刀终究没有拔出。

    老吏反应极快,身子一矮,顺势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的避过了马匪的刀锋。

    马匪显然不是之前遇到的的蟊贼可比,一刀落空。刀面一横,推刀而出,直取老吏的脖颈。

    老吏弯腰躬背,脚尖连点,向后退出数尺。动作称不上美观,却分外的实用。

    借着稍稍拉开距离的这个空档,把刀鞘在柱子上用力磕了磕。

    太久不用,刀竟和鞘锈到了一起。

    马匪显然也发觉了什么,面露狞色。改为双手持刀,势大力沉的斜劈而下,落刀处依然指向老吏的脖颈。

    老吏手脚极稳,不见丝毫慌张。这股死人堆里磨砺出的沉稳劲可不是马匪能比的。

    只见他身形一矮,顺着刀势转了一圈,贴身躲过马匪的大刀。单手撑地,身体与地面几乎平行。另一只手连刀带鞘的劈在马匪的脚踝上。

    一刀得手,老吏滴溜溜转了一圈,又一刀砍在同一条腿的膝盖骨上。不待马匪痛呼出声,携着两刀之势的老吏完成了第三次转身。劈在马匪的脖子上。

    “嘎啦”一声清脆的骨折声传出。马匪先是一个趔趄后退两步,而后便轰然瘫倒在地,生死不明。

    “不是只有出鞘的刀才能杀人。”老吏微微气喘,却有着股不输年轻人的傲气。

    军中的刀法,不好看也不花哨。唯一目的便是以最有效的方式取人性命。

    老吏的刀,是用鲜活的生命磨砺出来的。简洁利落,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

    “咔”老吏拇指轻挑刀鄂,官刀终于从鞘中提出了一寸。

    老人松了口气,轻声呢喃,道“终于醒了,饿了吧?”

    这话让一众马匪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独眼大汉啐了口痰,道“妈的,见了鬼了。一起上,拆了那个老东西。”

    见六名马匪呈合围之势向背墙而立的老吏逼去,独眼大汉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狰狞的刀疤。正巧瞧见的面无表情的清云子,问道“唉,牛鼻子。你说这老头能撑几回合?”

    清云子看都没正眼看他一眼,反而问了一句“那只商队没留活口?”

    独眼大汉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指日间劫持的那只商队。满不在乎的答道,“一帮穷鬼。都喂狼了,这会儿估计骨头都舔干净了。”

    独眼大汉说完话,感觉有些怪异。怎么都闻着味道有点不对劲,忍不住又问道“我说老道士,你是有恃无恐呀?还是强自镇定呀?给个明白话,你若真是那高来高去的高人。我这就带兄弟们扯呼,也省着都折在这了。”

    清云子又恢复到对他爱搭不理的神色。

    老吏重新摆出拔刀式,但这次没有蓄势。脸上洋溢着夺目的神彩,双目如电。“呛”的一声,官刀出鞘。如一尾跃上龙门的红鲤扶摇直上,甩出一道优美的圆弧。

    这些个马匪虽练得几手粗浅功夫,干惯了杀人掠货的勾当。却不是那些刚出道的愣头青,一个个惜命的很。见识过老头的身手,哪能真一股脑的往上扑?

    见刀光凛冽,纷纷后退,避出刀锋的范围。

    清云子挑了挑眉毛,斜眼瞄了一眼独眼大汉。嘴角翘起,主动对独眼汉子说了一句话“你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出门之前真该翻翻黄历。”

    老吏扬起的手并没有放下,保持着弓步的姿势,低吟了一句“久违了”。

    手中的刀生满了铁锈,遍体腥红。刀刃上锯齿般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崩口。刀尖已经断了,有巴掌宽的一截不知被什么利器给斜着斩断。乃是一柄断刀!

    围攻的数人中,站在众人身后的一名马匪“当啷”一声。手中砍刀掉到地上,从左腰斜着往上一直到脖颈处出现一条血线。

    起先只是觉得有点痒,而后渗出细微的血珠。再之后血液像开了闸一样喷溅而出,溅了身前几人一身。两手想去捂住伤口,奈何伤口太长。目露惊恐之色的缓缓倚墙坐倒在地。还想说点什么,一张嘴呛出一大口血沫子。眼瞅就要活不成了,伤口与独眼大汉脸上的旧伤竟是如出一辙。

    独眼大汉猛的站了起身来,气急败坏道“果然是旋刀术!杀,杀了他。这老头挥不出几刀的。一起上,剁碎了喂狼。”

    说完拔出手中大刀,也逼了上去。

    独眼大汉摆出拼命的架势,表现出的却与外貌截然相反的谨慎。始终游走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旋刀术是军队的刀术。算不上什么秘术。只要从军便能修习,但此刀术注重杀伐,除了平日苦练,还需要在战场上喂饱人血才能有所精进。

    独眼大汉的眼睛正是瞎在旋刀术之下。

    刚出道的时候,他随大当家一行三十余骑劫了一支百人商队。商队中有两名被辱虐杀的女子是一名退伍老兵的家眷。结果山寨被一个独臂跛脚的老头一人一刀找上门去。

    那一幕景象无法用言语形容,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山寨中几十号马匪,包括家畜和孩子以及抢来的女人,被屠了个干干净净。真正的鸡犬不留。若不是昏死在死人堆里,独眼大汉早就投胎去了。

    事后老头站在山寨门口仰天大笑,笑出了两行血泪。声若鬼泣,气绝而亡。

    从此这种杀人刀术便成了独眼大汉挥之不去的梦魇。

    如果一开始他只是怀疑老吏的刀法,那现在已经十成十的肯定了。

    驿站的大厅虽然还算宽敞,但不意味着就容得下几个彪形大汉上窜下跳的拼杀。与老吏正面接触的始络只有三名马匪,其它人根本就插不上手。

    当先的两名马匪一左一右合击而下,剩下的那人则偷偷摸出一包石灰粉。借着同伴的掩护,向老吏脸上抛出。

    老吏迎着兜头劈下的钢刀,脚下一错,不退反进,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扑进了其中一名马匪的怀里。一手握刀柄,另一只手抓住刀背。生生把没有刀尖的官刀摁进了马匪肋下,身子一旋“噗哧”将人给开了膛。转身的时候刚好背对着那名偷袭的马匪,石灰扑在后背,避开了眼睛。

    老吏一记狠辣游刀式,击杀了眼前的马匪后顺着转身之势将手中官刀甩出,在那名抛石灰后正欲退远马匪背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同时,剩下的那名马匪势大力沉的刀也已终于落下。

    老吏尚不及回过身来,千钧一发之际,刀鞘已抬至脑后,背身格挡。

    然而马匪正值壮年,又是双手持刀。如何是匆匆一挡能够抗住的?

    一刀将老吏的刀鞘自中间劈碎,在老吏身后拉出一道尺余长的血口子,皮肉翻卷。

    而老吏不愧为百战余生的悍卒,不需思考,身体已经作出了反应。借着一挡之力,身体“唰”的又一次顺着刀势旋转。完成一击的官刀在空中打了个旋,回到手中。

    马匪一刀得手,脸上尚不及浮现喜色。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角余光捕捉到一具狂喷鲜血的无头尸体。有些眼熟……

    先前抛洒石灰的马匪咬着牙没有痛呼出声,蹒跚后撤。感觉头上坠下一物,下意识的接住。定睛一看却是同伴尚凝固着诧异神色的头颅。不由惊呼出声,手一抖把头颅扔掉。身下竟是传出一阵臊臭的味道。

    老吏已是满头满脸的血迹,有自己的,更有马匪的。面色潮红,嘴角微微扬起,如地狱爬出的恶鬼。喃喃自语道“真是怀念与袍泽一同冲锋砍杀的日子呀。”

    背后血流如注,脚下却是异常平衡。缓缓前行,目光锁定在独眼汉子的脸上“活着不好吗?这旋刀术留下的伤,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独眼大汉仅剩的瞳孔中,老吏的身影竟与另一名凶悍老者合而为一。触及到了心底藏得最深的恐惧。

    “风……风紧,扯呼”独眼大汉带着颤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然而,直到剩余的马匪屁滚尿流全逃出了屋子,他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连扭一下脖子都做不到。

    那个始终看不出深浅的牛鼻子老道,出手了。

    在胳肢窝鼓捣了半天,搓出个泥丸。轻描淡写地弹在他背上,他便中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老吏在独眼大汉身前站定,断刀归碎鞘。微微弓步,虎口虚掐刀柄。扬头对着清云子点了点头,轻声道了一句“拜托了”

    独眼大汉的慌张神色一闪而逝。瞪大的独眼归于平静,似是终于要从梦魇中醒来般的长出了口气,嘀咕了一声“出门前真该查查……”

    “噗”一道惊鸿自下而上,划过他的脸颊,带起一溜血花。刀口不差分毫的重叠在伤疤之上。

    断刀没能将独眼大汉的头颅一劈两半,卡在他的颅骨里。

    老吏一动不动的保持着手在腰间握鞘,弓步撩刀的姿势。

    已是生机断绝。

    清云子摇了摇头,上前把老吏尸身放平。叹道“临死还逼我承你的情,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罢了,当是还你两餐一宿的人情吧”

    说完,清云子在昏倒的小吏身上揉按了几下,拂袖而去。

    半柱香之后,清云子重新返回驿站。对惊吓后又哭得死去活来的小吏皱了皱眉,淡然道“驿站北面的灌木里有十几颗脑袋,说不准能换些银子。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吧。这里你收拾一下,别吓到孩子。我们明早就离开。”

    小吏没应声,跪在老吏的尸体前压抑着声音低声抽泣。

    清云子没再理会,慢步走回客房。

    在房门前便听无名在屋里语无伦次的反复讲述刚刚那一幕生死搏杀。

    显然这小子没听话,躲在一旁偷看呢。

    灵雀儿本就受了惊吓,又被无名没完没了的嚷嚷,心烦不已。掐着小腰指着无名道“这身衣服是我的。”

    无名莫名其妙道“对呀,我也没说不是呀”

    灵雀儿咬着嘴唇道“被吓尿没关系,我不笑话你。可你尿在别人衣服上,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17 吉星村

    灵雀儿没有亲眼见到那血腥的场景,不过毕竟是女孩子。早先就被一群马匪的气势吓唬住了,躲在屋里正忐忑不安。又被看完热闹的无名添油加醋地一顿咧咧,更加的心神不宁。

    别看无名满脸的兴奋和不在乎,裤裆早就湿透了。微微颤抖的小手和泛白的小脸,便是惊吓过度的反应。

    清云子推门而入的声音把两个小东西都吓了一跳。看清是清云子才长舒了口气。

    苦笑着摇了摇头,清云子也不废话,上前一手一个在两个小家伙的脖后轻轻一按。无名和灵雀儿便小眼一翻,昏睡过去。

    把两人先后扶到床上躺好,清云子三下五除二地扒去无名的裤子。用两根手指拈着,一脸嫌弃地扔到木盆里,端起盆打水去了。

    走出客房,小吏依然跪在老吏的尸体旁。低着头,喃喃自语。

    清云子没有上去搭话。安慰人的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擅长。

    待他洗净裤子回来的时候,小吏正神色麻木的收拾着屋子。半张脸隆起,一只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没有任何的表情,沉默的如同地上的尸体。

    客房内外仿若两个世界。

    小家伙睡在床上。许是心神不宁的缘故,偶尔嘟囔出一句意味不明的梦话。清云子在一旁,一手掐诀一手握着灵石运功打坐。

    屋外的烛光,亮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起了风,较平日相比格外的寒冷。

    清云子叫醒了两个孩子。结果一掀被子,无名的白屁股便引来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措手不及之下被灵雀儿挠了个大花脸。

    清云子不由一阵头疼,早知道就先叫醒无名套上裤子了。

    男人照看孩子,到底不如女人细致呀。

    接触了这么久,无名已经知道灵雀儿是女儿身。再怎么年幼懵懂也知道一些男女有别的道理。小手死死按着被子,满脸的尴尬之色。

    接过清云子扔去的裤子,在被子里摸索着穿上。然后给了清云子一个无比哀怨的眼神。

    清云子还了他个后脑勺,背手站在窗前抬头望天。

    闹归闹,出了客房。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抿起了嘴,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昨夜驿站里的一幕给他们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要是说不怕的话,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老吏不在了,没人煮早饭。

    也没见到小吏的身影,几人直接牵着驴子上路了。

    临走,清云子在客房桌上留了五两子。

    驴子乖了许多。不知是被御兽诀给整怕了,还是昨夜远远看到了清云子剿匪的那一幕。不敢再打袖子的主意,低眉顺眼的跟着。

    无名边走边歪着小脑袋问“青爷,客栈那个老头,刀明明没砍到人,为什么就把马匪给劈死了呢?他是修仙者吗?”他现在还分不清驿站和客栈的区别,依然觉得那是普通的客栈。

    清云子摇了摇头“再不济的修仙者也要比那官吏厉害些,别说和修仙者比。那手刀术就算放在凡俗的武者中也只能算是四五流的水准,之所以能逼退马匪。一来是军营中磨砺出的杀气占了先机,二来便是那帮马匪实在太弱了。”说完,轻捋胡须,意味深长的看了无名一眼继续道“凡俗武夫即便不修灵力,也是可以修练出剑气刀罡的。虽然粗糙了许多,但也有些妙用。”

    “通常来讲,凡俗武学是以刀为媒介把刀罡外放来伤敌的,但这套旋刀术却截然相反。那官吏挥刀时手中看起来有刀,实际上却是以刀罡凝成的影像。真正的刀隐去了形态被甩了出去,一刀建功后又回到手中,与刀罡重叠。便好像从未离手一样。刀可杀人,刀罡亦可杀人,实为冲锋陷阵的大杀器呀。”

    灵雀儿忍不住插嘴道“那人家转头就跑,跑远了不就没事了吗?”

    清云子默了默,沉声道“江湖斗殴却实如此,不过旋刀术是战场上冲杀的刀法,哪容得你转身跑远?双方步卒交错在一起也没法子抽身后退。再说一个人的旋刀术好躲,但五名老兵就能组成一个刀阵,百人又成一个大阵。战场上数万数十万步卒同时施展旋刀术,你又往哪躲去?再说这还只是步卒的战法,还有长枪,弓手,骑兵互应配合。军中又有修仙之人从中搅混水。真上了战场,铺天盖地都是刀光剑影。唯一能做的就是砍倒眼前敌人,然后拼命活下去。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

    听了这话,两个孩子生生打了个激灵。

    无名有些失神。没注意脚下,被石子拌了个趔趄,忙稳住身形。扶了扶背上的包袱惊叹道“修仙者也上战场?”

    清云子平静道“这很正常,修仙之人总不能在山上枯坐个十年百年就得道成仙了吧?静以养气,红尘炼心。大多数修仙中人到了瓶颈期,都会到世间走上一遭。说不准就遇见了突破的契机。其中战仙一脉需要在生死厮杀中寻求突破,而最好的试练场当然就是在战场之上了。”

    灵雀儿对这些事不懂,也插不上嘴。对她而言那是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当成热闹听听就好。

    无名却问道“修仙界中不是有正邪之分吗?如果为敌的两个宗门弟子进了同一阵营,不得先窝里反了呀?”

    清云子轻叹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回忆之色“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不管参军之前是什么身份,入了军伍你就只是一个士兵。身边的人便是你需要把后背托付的生死袍泽。哪怕曾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也必须放下。同样的,即便是同门师兄弟,若是没在同一阵营,也必是生死厮杀。不会留情。”清云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我入过军伍,身边一名战友便是血山的。两派之间有近千年的宿怨,本该是个你死我活的结局。结果在数次绝境中都用身体为对方挡过刀。”

    无名揶揄道“是个漂亮的大姐姐吧?”

    清云子难得没有摆谱,坦然道“退伍的时候,她曾跟我作过一个约定。下次见面之日便是决出生死之时。但在此之前,她不会对九鼎山的弟子出手。我也同样不得伤了血山的门人。结果一别便是近百年。她如今已是天底下最强的那一小撮人,而我则功力全失。呵呵,但愿此生不再相见哪。”

    无名没心没肺道“如果换了是我,我就去找那位姐姐吃软饭去。估计人家也下不去手杀个没有功力的老废物。要杀便杀了,不杀就死皮赖脸讨回家当老婆。”

    清云子笑骂了一声“小王巴蛋,人家都够格当你太奶奶了,还喊姐姐呢。你不怕死,老子还没活够呢。”笑完不再说话,全然没在意“老废物”的称呼。脸上现出深思之色,竟是有些意动。

    无名却在那扒拉着手指头嘀咕“天底下最厉害的那一小撮,血山……血山……晃思薇?”

    清云子佯装没听见。心下骂了句“小兔崽子记性怎么这么好?”

    路上没再耽搁,一般的小蟊贼也不敢跑官道上来求财。终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吉星村。

    村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穷。仅有几十户人家,房屋低矮逼仄,修修补补得痕迹明显。与阜丰镇那家不知名的客栈风格倒是如出一辙。也难怪灵雀儿会被送到那么偏远的小镇子谋生路了。

    灵雀儿的家很好认,是在村子外围的一间房子。用树枝做简易的篱笆圈起了个院子,院里晾晒着玉米、豆角和切片的山芋。除了居住的房间外还用茅草搭建了仓房和柴房。算是村中少有的殷实人家。

    听到灵雀儿的叫门,屋子里先是蹦蹦跳跳跑出来个两三岁,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后面追着一名村妇,满脸的诧异和激动之色。

    “小军,娘”灵雀儿宠溺的抱起一把冲进她怀里的弟弟,眼中含泪的看着跑到近前的村妇。乖巧的打了声招呼。

    村妇一把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话里带上了哭腔“灵儿,你怎么回来了?”

    灵雀儿没接话,而是扭头把晾在一边的爷孙俩介绍给母亲。

    清云子和无名忙笑着点头示意。

    “小女子洪梅,见过道长。一路上雀儿给你们添麻烦了。”村妇一手抱着小军,一手牵着灵雀儿显得有些局促。

    清云子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

    简单的把灵雀儿的经历说了一下。

    洪梅听后惊愕不已,就要给清云子跪下。清云子侧身让开,示意无名上前去把人给扶了起来。

    随后清云子没多做停留,带着无名转身离去。

    洪梅欲言又止,男人去了邻村作工。不方便请陌生人在家中过夜。

    清云子本想带着无名找家客栈住下,结果村子实在太小。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找到。

    干脆找了个背风处,生起一堆篝火露宿。反正也早就习惯了。

    洪梅带着孩子过来了两趟,送了些粗粮食物和两套满是补丁的被子。

    灵雀儿想留下来陪爷孙俩,被不疼不痒的呵斥了一句。也就不再作声了。

    用过晚饭之后,清云子让无名端坐好,重新查探了一次他的身体,便没再言语。

    待无名睡熟之后,才皱着眉毛凝视着这个孩子的稚嫩小脸。

    “把你从渔村里带出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18 终有别离

    第二天一早,清云子把两套被子送还回去。顺便打听了邻村的方向,独身离开。

    无名和灵雀儿陪着小军逗弄蚂蚁。

    直到中午清云子才赶回来。

    给三个孩子都买了新衣服。

    除了肉干、咸菜也买了些调味品和盐。整理好行囊之后,一股脑的都扔到驴子背上。

    然后才领着无名去洪梅家辞行。

    洪梅再次千恩万谢了一番。灵雀儿默不作声,眼中透着股浓浓的不舍。

    无名满脸豪气地把得自徐员外的匕首往灵雀儿手里一塞道“豁牙子,以后小爷不在身边罩着你,留给你防身吧。哪个不开眼的敢惹你,你就戳他,保管一戳一个窟窿。”

    清云子有些意外,愣了一下后会心一笑。

    无名对这把匕首宝贝的不得了,没事就拿出来臭显摆。这就大大方方的送出去了?

    不由心下感慨:这娃子有大出息啊,不愁身边没姑娘。自己当年若是有这魄力,说不准……。

    灵雀儿红着脸接过,两手摩挲着没有吭声。

    没想到无名接下来又嬉皮笑脸道“好歹咱俩也同床共枕睡过了,留个念想。以后嫁不出去就来找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躲过飞来的小脚,哈哈大笑着跑没了影。

    洪梅带着孩子一直送出了村子,才挥手告别。

    天色发暗,灵雀儿的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见到灵雀儿在家,微微皱了下眉头,没多说什么。有气无力的问道“小军呢?”

    洪梅低声道“已经睡了。”

    她有些忐忑,担心灵雀儿不声不响回家会引起丈夫不高兴。

    灵雀儿的父亲,平常就靠接些木匠和泥瓦匠的散活赚些小钱养家。这次忙活了两天一夜,东家以效果不满意为由,克扣了一部分余款。最后到手只有七个小钱。

    现在四处战乱,贼寇横行,粮价也一路上涨。马上就要入冬了,能赚钱的营生越来越少了。

    家里多出一张嘴,实在是不小的负担。

    洪梅端来洗脚水,把灵阿斗满是血泡的脚放到温水里,轻轻的扬起水给他洗着,同时也不紧不慢的把灵雀儿的遭遇说给他听。

    灵阿斗默默听着,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若是有半点法子,又有哪个当爹的愿意把孩子往外送呢?

    灵雀儿怯生生的站到门口,喊了一声“爹”

    灵阿斗嘴唇抿了抿,招来灵雀儿,用干瘦的臂膀用力抱了抱。认真道“雀儿,爹没用。让你们跟我受苦了。明天我再去远点的风萍镇,看看有没有赚的多点的活计。咱们以后都不分开了。”

    灵雀儿眼圈通红,摇了摇头。摸出一张百两银票道“在衣服里夹着的。刚刚才看到,是青爷爷留下的。爹,有了这些钱就能过冬了。来年买上几亩田,以后就不用四处跑了……”

    离村十余里的羊肠小路上。

    因为少了灵雀儿,显得安静了不少。

    驴子没精打采的跟在爷孙身后,背上驼了两个大包袱。

    无名也没精打采的闷头赶路。

    清云子见状打趣道“怎么?才两天功夫就喜欢上那丫头了?要是以后遇到的姑娘多了,那还了得?修仙的仙子可个个驻颜有术,美艳动人哪。”

    无名扬起小脸,一本正经道“我跟豁牙子同床共枕睡过,可她要是以后变丑了,带着匕首来找我负责。我认还是不认呀?”

    清云子眼神怪异,戏谑道“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可是要生小娃娃的。你不愿负责任吗?”

    无名唉声叹气,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到底是太年轻,做事不考虑后果呀。”

    清云子毫无高手风范地仰天大笑,把驴子吓的撒腿就跑,以为老家伙疯病又犯了。

    无名无比哀怨的瞥了一眼。结果清云子笑的更大声了。

    过了许久,清云子终于止住笑声。伸手招来惊恐不安的驴子,从包袱里翻出了一顶帽子扔给无名“那丫头是个美人胚子,以后丑不了。要是生了娃,青爷帮你养着。来,天冷了,把这个戴上。”

    无名接过帽子打量了一下,是用亚麻夹着羊毛编织出来的材质,内外编了两层,很有弹性。套头上之后,帽檐一直能拉到鼻尖处。显然不是依照无名的小脑袋买的。

    “大了,还是你自己戴吧。”无名把帽子摘下来,递给青云子,兴致不高。

    青云子没去接,笑吟吟道“不大,就是给你买的。以后你就戴着,不准摘下来。”

    无名抽回小手比量了一下帽子“戴上就看不到东西了。”

    青云子上前把帽子抢过来。一把套到无名的头上,只留了个鼻尖和小嘴在外面。然后才幽幽道“眼睛看不到,你还有耳朵。通过驴子踏地的声音能分辨出脚下数丈的地形。可以通过皮肤去感应风的流向,感知身周的大体环境。可以用鼻子闻出空气中的气味和干湿,分析出所处的位置靠近山林还是湖泊。脚踩在地上,感知大地反馈给你的信息。上坡还是下坡,地下有水脉还是矿脉。细细体验大地的磁场,它能给你指引方向。你甚至可以尝尝枯草,土壤,野兽粪便的味道。这些感观综合起来,在你脑中可以构建出一个比视线更加清晰的世界。”

    无名小手去掀帽檐,被清云子给干脆地拍掉“从今往后,吃喝拉撒都要戴着这顶帽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把摘下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无名便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

    不是被东西拌倒就是被自己拌倒,还总踢到石头和烂木头上,有几次甚至滚到了沟里。两只小手皮开肉绽,小脸也鼻青眼肿,膝盖更是伤上加伤。清云子不管不顾,只在可能会危及生命的时候才出手拦下一二。

    反倒是驴子通些人性,每每在无名支撑不住的时候跑到近前,让他扶靠一下。每天行进的速度由原本的六七十里,降到了四五里路。常常一天下来,连座山头都没翻过去。

    清云子时常在休息的时候跑到就近的村庄采买些日用,也猎些野味。心情好了,还给驴子带些拌着盐的苞谷、豆子。

    两人行走的路线始终离乡村和官道不远,却又不会真的住到客栈或驿站中去。

    无名唯一被允许摘下帽子的时候只有每晚点起篝火清云子教他认字时。

    待到吃晚饭的时候,再把帽子戴好。

    用过晚饭之后,无名站桩练功。清云子则用陶锅熬煮或采或买的补药。

    练完功,喝过药之后。清云子会偶尔探查一下无名的体质,再给他上好伤药,按摩疏松筋骨,然后才能睡觉。

    渐渐的,无名走路姿势不再像醉酒一样东倒西歪了。脚下有了分寸,吃不准的地方也知道停下脚步,用脚尖叩击地面,倾听调整。

    每天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由四五里路,变成十几里路,进而又变成数十里。身形若灵猿一般腾跃,竟比看得到路时还要快上几分。

    无名嘴里一天到晚的叫苦,实际上练功却未有过半点偷懒。屡屡超出清云子的预计。

    清云子暗地里抚须点头:孩子的天分自不必说,悟性和记忆力都极佳,有着举一反三的跳脱思维。更难得的是豁达的心性和吃苦劲远胜于同龄人。

    他活了两百多岁,识人何其的多。见过的天才不计其数。但若把那些所谓的天才比作璞玉的话,无名便是一颗深藏矿脉之中的灵石。

    清云子把无名带在身边,不乏有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之情。两人既像爷孙,又似忘年之交。可是让他另眼相看,并且不遗余力培养的主要原因,主要就是无名的修行天赋了。

    不过随着一次次对无名体质的探查,有个关于无名体质的问题被越发得肯定下来。一丝阴云压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转眼冬至

    山间的积雪已达尺余深,刚刚放晴半日的天空又挥洒出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无名小心翼翼的走着,两腮冻的红朴朴的。

    脚下用棉绑腿把鹿皮靴的口扎的严严实实,深一脚浅一脚的试探前行。即便感观被风雪扰乱,脚下也保持着几分从容。

    清云子背着手,踏雪而行。所过之处,只留下不足半寸的浅浅脚印。若不是一身披金带银的俗气造形,真如出尘的仙人一般潇洒。

    驴子吃力的跟在后面,鼻子里呼呼的喷出两道白雾。长长的睫毛上粘着要化不化的雪花,甩了几次脑袋都不曾甩掉。不时的歪头瞅一眼清云子,想不通这老头怎么不掉下来。隐晦的瞥了眼翩翩大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清云子路上无聊,没话找话。

    “无名,你右脚下脚比左脚重了两分。这样容易失去平衡的。”

    “……”

    “小子,长辈跟你说话。当听不到可不行。”

    “……”

    “你现在也掉了颗门牙,变成豁牙子了。我以后也叫你豁牙子得了,嗯,想那小妮子了没有?”

    “砰”无名一分神,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在积雪里拍出个大字来。

    “哈哈哈哈”清云子笑的前仰后合,打趣道“你小子果然心里惦记着哪。小小年纪不学好。”

    无名一骨碌爬起来,跳脚嚷道“你这老家伙,为老不尊。本来我就不能分神,你还一个劲的聒噪。以后要是有机会到了血山,我一定跟晁思薇好好说道说道。”

    清云子不怀好意道“不错不错,看到你小子不依赖视觉还能适应的这么好,我倍感欣慰。”

    无名突然意识到不妙,警惕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嗯,可以适当的增加点难度了,反正你也不想听老夫聒噪,便把你听觉也封起来吧。”说着,清云子轻飘飘的闪到无名身后,连点了七八处穴位。

    无名“啊”的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嘴贱了,除非哪天打得过老家伙……

1 山下城外

    聚仙城是江洲少有的巨城之一,属于九鼎山的势力范围,不归官府管辖。

    城中赋税不重,方圆千里匪患也早就被剿灭一空。旱时有仙人行云布雨,涝时则引流东去。

    值此乱世,是个人人向往的净土。

    难民蜂拥而至,聚仙城也不会拒之门外,妥善安置外来人员。城池括了又括,已是近百万人口的雄城,大有反超京都之势。

    即便家底颇丰的商贾官吏,也愿来此地购置房产,落户定居。

    九鼎山每三年会大开山门,招收一批品行根骨俱佳的孩童入门修习。

    一旦被选中了,就相当于鱼跃龙门,命运截然不同。别说入得内门,外门。就算当个干粗活的杂役,也会惹得无数人眼红。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进了山墙,就有机会触碰仙缘。

    穷小子被仙长看中而结下仙缘的故事数不胜数。

    聚仙城的城门基本就是个象征性的摆设,打从建城那日起就不曾关闭过。连城墙都只有三丈高,意义远大过实际用处。城外是些临城而建的农舍,再远就是大片的良田。

    当下已是春分时节,下着蒙蒙细雨。

    庄稼地里有些矮着身子劳作的农夫,忙里偷闲的瞄了眼疾驰而过的三道身影。又再度低头干起活来。

    无名双目赤红,脚下运步如飞。奔跑中身子东倒西歪,每每看着要摔倒了,却又硬生生的扳了回来。如今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被清云子给封住了穴道。只剩下了视觉。

    其它感观没了还好说,但封住了触觉便失去了对手脚四肢的感知。叫苦发牢骚都不行,想死的心都有了。搜肠刮肚的把能想到的粗话翻来覆去地在心里问候清云子。

    清云子闲庭信步般的跟在无名身后几丈远的地方缓缓而行,大袖翩翩,一身珠光宝气把‘俗’字贯彻的淋漓尽致。

    无名熬炼体魄,消耗的奇药异草惊人。靠一路挖采自然不切实际,其中大部分都是需要高价到药商那里采买。

    出于“无奈”之下的清云子又乐此不彼的做了几次劫富济贫的勾当。

    光发簪就别了三根,脖子上套着项圈、念珠、长生锁,转身时都会“哗啦”响。十根手指也没闲着,套满了墨玉扳指和各种指环,腰间束着一金一玉两条腰带。总之,横看坚看都像发了横财的土包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一样,恨不得敲掉一口白牙,全换成金的。

    驴子如俊马一般四蹄腾空,轻盈异常。肌肉如蚯,体型也大了不少。背上的两个包袱比当初小了一些,却重了不少。

    一路给无名烹煮补药剩下的药渣没浪费掉,都便宜了这货,竟生出了些许的异变。若不是长着一个特征明显的蠢萌脑袋,又有谁会把这有几分神俊异兽往驴子身上联想呢?

    九鼎山是江洲修仙门派的执牛耳者,除了本派的数万修士还有不少慕名而来散修。入不得山门,便居于聚仙城之中,因此修仙者多如牛毛,奇人异士也层出不穷。

    两人一驴的飞奔奇景若是换了别处或许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在聚仙城,天上飞的仙人也是有的。

    劳作的农夫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就见怪不怪得各忙各的去了。

    清云子和无名并未进城,而是沿着城边转了个小弯,直奔三十里外的九鼎山而去。

    临近数里的时候,清云子示意无名放缓脚步。

    双手连点,解开了无名的感知。

    无名差点激动的哭出来。半年了……清云子连教他认字都只解放听觉和视觉两种感观。其中的艰辛泪水足以化作滔天洪灾灌满整条嘉育江。

    世界完完整整的回到了他的感知之中,从未如此清晰透彻过。他像个被囚禁多年,终于刑满释放的犯人一样。连呼吸都充满了自由的快感。

    细雨的味道,泥土的芬芳,湿冷的温度,飒飒的微风。还有老王八蛋越发欠揍的嘴脸。

    无名正激动不已,毫无征兆的把脑袋往左偏了半分。

    “呼”清云子的手掌擦着头皮击了个空。

    接着无名像被自己拌倒了一样,踉跄着退了两步。每步刚好堪堪闪过当胸拍来的掌影。

    “你又整什么幺蛾子?”无名冲着清云子怒道。

    不料清云子的身影越来越淡,身后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机。

    无名欲要前扑,但已经来不及了。屁股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摔了个狗吃屎,在泥泞的地上滑出去老远。

    清云子哈哈大笑“不错不错,逍遥步果然是入门了。没想到,这法子竟然真行得通。”

    摔成个小泥人的无名趴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被清云子一提后脖领给拎了起来。小手乱舞,拼了命的想甩清云子一身泥。被轻描淡写的躲开了。

    清云子单手提着无名,悠悠道“逍遥步重意境,还需要把神识锤炼到一定的强度才有可能修习。最难的就是入门。别看你小子只用了半年的光景,九成九的人可是一辈子都摸到不门路呢。”

    无名挣扎无果,耷拉着手脚认命的在半空晃悠着问道“你这法子之前没在别人身上用过?”

    清云子谈然道“以前倒是有三个外门弟子试过,都是心性根骨不错的苗子。不过其中一个摔断了腿,放弃了。还有一个吃不了苦,遛下山跑了。”

    无名松了口气“也就是说,在我之前还是有一个人成功的嘛。”

    清云子表情怪异“嗯,剩下的那个确实根骨奇佳,坚持的也最久。后来疯了”

    “…………”

    路边有条丈许宽的水渠,直通十里外的聚仙城。

    清云子手一抖,无名拉着“啊”的长音就摔了进去。

    待无名从水里探出脑袋,就见清云子飘然上前。被一把抓住脖子,三下五除二的给扒了个精光。摁在水里一阵搓洗。

    春寒仍重,无名半年来服用的各种药材和清云子的按摩调理显然没白费功夫。即便泡在渠水中也不觉得冷。只是全身被粗暴搓洗的通红,两只小手护在羞人之处。

    随着无名的体质越来越好,清云子对待他也越发的不拘小节。

    旧衣服弃之一旁。清云子从包袱里取出套崭新的衣服扔给无名。

    然后除去身上的多余金银饰物,袖子一卷。全都不见了踪迹,恢复了朴素的世外高人形象。

    无名边穿衣服边满脸的幽怨,看到这幕眼睛一亮“唉哟,这是什么手段?东西呢?藏哪去了?”

    清云子把发髻解开,重新盘好。不咸不淡道“这叫袖卷乾坤,乃是在袍袖内以灵丝纹上传物法阵。阵法连接在九鼎山的密室之中,只要注入灵力,便可以随时随地取存物件。”说完又做了一下示范。在驴子背上一扫,两个包袱也没了踪影。又在无名注视之下从袖中抽出一柄拂尘,像模像样的搭在臂弯上。

    无名把衣服胡乱往身上套,赞叹道“这么厉害,那早干啥去了?一路也没见你用过那个……袖卷乾坤呀。”

    清云子走上前去,无名想躲。

    被一把逮住。

    清云子给他整理歪着的衣领道“虽然方便,但距离远近却与灵力强弱有关。离的越远,开启法阵所需的灵力就越多。若我的灵力未失,踏遍整个江洲都存取无碍。可现在却要走到九鼎山脚下才能开启了,这还是仗着手中的灵石呢。”

    无名想了想,扬头道“密窒建在九鼎山上。那如果门人在外面遭了难,也不至于宝贝便宜了外人对吧?”顿了顿,又疑惑道“那也不对呀,别人也可以通过传物法阵取东西呀。”

    清云子淡笑“哪那么容易?每人都有自己单独的密室。每个传物法阵也都有主人设下的开启符阵。强行去破解,只会毁掉法阵而己。”说完,不由想起当初被诸葛鸿算计。

    先是以开开眼界,品鉴一番的说辞骗他取出刚得手不久的五雷珠观赏,又在他的酒水中下了无色无味的化灵散。摆下引灵大阵,驱散了一方天地的灵气牵引,再爆出百人杀阵。

    可谓是机关算尽,步步杀机。

    只是不曾想,清云子锻体之术己臻化境。在灵力隔绝的情况下,仍然生猛无比的屠尽围杀之人。冲出法阵之后,又凭借五雷珠和一柄飞剑接连诛杀数十人之多。

    诸葛鸿本有机会在围杀中留住清云子,但为了骗取信任。也一同饮下了兑有化灵散的酒水,虽事后服用了解药。但终归气机不畅,错失了良机。

    清云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无名,你记着。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大可以交些酒肉朋友。称兄道弟也不为过,哪怕烧黄纸结拜也没关系。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秘密只能你自己知道。凡事留个心眼。有些时候,能伤你的偏偏是你最信任的人。”

    无名躬着腰,歪头从头发上拧水,道“这个我懂,时刻防着呢。防不住的时候就先记帐,等以后厉害了再讨回来。”

    清云子斜着瞥了无名一眼,不怀好意的咧嘴笑道“小王八蛋,记仇了是不?信不信我再把你给扔进去?”

    无名“嗖”的一下蹿出老远,陪着笑脸道“别呀,青爷。我说笑的,你对我那么好,我哪能记你的仇呀?那不成白眼狼了吗?”边说小眼珠边咕溜溜转,找寻逃跑路线。

    清云子摇了摇头,追上去后与无名并肩而行,沉吟了半晌才沉声问道“无名,你知道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吗?”

2 天残体

    无名想了想“我比别的孩子乖巧,长的好看,讨人喜欢,识大体、知礼数、重情义。”

    清云子翻着白眼呸了一嘴,刚酝酿好的情绪荡然无存“你脸皮厚倒是真的。”

    见无名一脸的不在乎,笑着摇了摇头道“记得我跟你说过,每个人在不同的领域都有天生的优势。根骨好的孩子是练武的料,根气好的在习文方面天资过人。而修仙之人挑选好苗子,看中的则是其体内对灵气的亲和程度以及心性。也称之为灵根。所谓三岁看老就是这个意思,灵根好坏决定着日后在修仙之路上能走多远。”

    无名走在清云子的身边,小手牵着大袖子。边走边隐晦的往袖管里瞅,还好奇地这捏捏,那捏捏。

    心不在焉的问道“青爷,你给我反反复复地控查过十多次,是不是因为我体质特殊,生怕搞错了?莫非我就是那种万中无一的灵根,绝世的天才?”

    清云子嗤笑一声,面色怪异的道“何此是万中无一,简直是亿万中无一呀。不然我也不会拿不准,反反复复的确认了。”

    无名没在清云子的大袖子琢磨出什么东西,注意力终于回到话题上:“快讲讲,我不会是什么真武大帝转世之类牛气冲天的体质吧?”

    清云子面露戏谑之色道“你这体质虽然世间罕有,但也不是没出现过。我有一堆的好消息和一大堆的坏消息。你想先听哪堆?”

    无名暗自警惕起来,每当清云子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接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动声色的离远了两步。“先听好的”犹豫了一下又道“只听好的就行了。坏的就不用讲了。”

    清云子面露讶异之色,随即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体质被称为‘天残体’不是禅机的‘禅’,也不是蝉鸣的‘蝉’。而是残废的‘残’”

    无名撇着嘴打断道“这是好听的?”

    清云子把佛尘在食指上缠了两圈,再任由它滑落。清咳了一声道“名字而己,不论好坏。这个天残体吧,又被称为貔貅体。意为光吃不拉体质。”

    无名忍不住道“我拉屎的”

    瞥见清云子面色不善,缩了缩脖子道“您继续”

    清云子哼了一声,道“所谓的光吃不拉,说的不是肚里那点下水。而是汲取的灵力”

    说完用下巴点了点乖乖跟在身后的驴子道“这驴子半年来的变化你也看在眼里了吧?”

    无名点点头。现在这头驴子一身的腱子肉,体型比高头俊马也毫不逊色。看起来就觉得很好吃。

    清云子冷笑一声“那是因为它吃了给你熬药剩下的药渣。连吃药渣都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药力可想而知。那么你这半年来身体可有什么变化?”

    无名愣愣的摸了摸小脸蛋,疑惑道“变好看了?”

    “滚”清云子瞄了眼无名新换上的衣服,强忍住踹过去的冲动道“有个屁的变化。除了正常长个子,换了几颗牙。什么反应都没有。我试着加大药量,你小子仍然没有任何感觉。这样的剂量,换了别人都爆体而亡了。”

    无名眼角抽了抽,无比哀怨的重复了一遍“爆体而亡?”

    “咳咳……”清云子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道“你体质特殊,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说完,正了正色道“你知道各种药材灵药吧?评判珍贵程度并不是依照药力的大小而定的。而是看药性是否合适人体吸收,越是易于吸收运化的药草就越昂贵。而偏偏有些药材的药性过于斑驳,虽然药力强大,但若普通人服用反而与服毒无异。”

    无名感觉五雷轰顶,心头发凉“所以你就用这些玩意儿拿我做实验?”

    清云子脸色不变,一本正经的道“我是搭配其它药草,尽量把药性调至温和之后才给你用的。每次也都把药渣给驴子吃,观察它的反应。你看它不是也好好的嘛。”

    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的驴子不知是否听得懂他们之间的谈话,蹄子放慢了几分,刻意拉开了些距离。

    无名哭丧着脸,语气低落道“那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我要是爆体而亡了呢?”

    清云子顾左右而言他“那……那我自然是有应对之法。放心吧,万无一失。呃……先不说这个。言归正传哈,这天残体具我观察有着超强的适应能力。对于环境的变化可以极快的做出自我调整。”

    无名绞着手指头,低头嘀咕“我要是爆体而亡了呢?”

    清云子恼羞成怒道“好好听我说话,都告诉你万无一失了。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呢?”

    无名没吭声,抬抬手,示意清云子继续。

    清云子哼了一声。底气有些不足道“乖哈,没事。你这不好好的嘛。”

    见无名没出动静,清云子叹了声道“天残体,果然如记载中的一样。肉身的承载力简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别看这半年来给你灌了这么多补药,但对你的身体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你还在只有八岁,等你及冠后……啧啧,想想都觉得恐怖。若是世间真存在传说中的肉身成圣,那恐怕就非天残体不可了。”

    无名毕竟是孩子心性,心里刚刚结下的疙瘩一扫而空“那是不是很牛?”

    清云子鄙视了一眼无名“牛,牛到没边了。”

    无名又忙道“还有呢?还有什么地方厉害的?”

    清云子赞叹道“不知是你本身天资聪慧还是体质的关系。仅仅半年的时间,不但疾风步登堂入室,连逍遥步都初入门径。那可是逍遥步呀,什么是逍遥?又有几人能做到逍遥?莫说江湖武夫,就算是修行数百年的修仙者又有几人能迈出这一步呀?不得不说,你小子有些特质很是让人羡慕呀。”

    无名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天资聪慧的关系。体质再强也强不到悟性上。”

    清云子不置可否道“看来这套训练方法还真行得通。以前只是理论上觉得可行,没想到在你小子身上真成了。”

    这次没给无名发牢骚的时间,继续讲道“天残体这种体质,就算不踏上仙途,寿命也远长于普通人。而随着年纪成长,灵气会充盈在体内的各个窍穴之中。至于怎么个充盈法,与其它修仙者有什么区别就不清楚了,书中关于这部分的介绍不详细。不过有提到过,经过海量的进补之后体质可以强到如同一头人型仙兽,徒手屠龙这样的说法肯定是有水份的,但大体上应该是弱不了。”

    清云子笑吟吟的看着无名“天残体的优点肯定不止我说的这些。书中只言片语的记载,仅做个参考。”说完,面露戏谑之色“接下来,我再跟你讲讲天残体的坏处吧”

    无名小脑袋一歪“不必了”

    清云子一滞“要不我给你讲讲吧?你就不好奇?”

    无名摇晃着小脑袋“不好奇”

    “…………”

    无语了半晌,清云子忍不住又道“我还是给你说道说道吧。”

    无名背着小手和清云子平时的姿态仿佛“没兴趣,不听,不想听”

    清云子差点憋出内伤来,面露狰狞之色,扑了上去。

    片刻后,清云子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道“唉,何必呢?何苦呢?我给你好好讲讲这残体的坏处哈。”

    无名被一条金灿灿的绳子五花大绑,头下脚上地吊在树杈上。视觉,味觉,嗅觉,触觉全部被封住,唯独留下了听觉。心中娴熟无比的问候起清云子的祖宗十八代。

    驴子见怪不怪的打了个响鼻,低头啃着刚刚长出的枝叶嫩芽。偶而同情的瞥一眼悬在半空打转的无名。

    清云子左手臂弯搭着拂尘,右手捋须,长舒了口气,面含微笑着对着无名道“这个天残体呀,虽说有着诸多神奇之处。但或许是**对灵力的需求过于磅礴,又或许天生的体质特异之处。注定没办法成为修仙高手。”

    说完用佛尘抵住无名的肩头,让转悠着的无名面冲着他。右手两指并拢成剑,点在无名小腹丹田之处。

    然后才想起,无名已经被封了触觉。于是又在他身上连点了数下之后,再重新点在无名小腹上道“这里又被称为气海。是灵气海纳百川之所在。气海的容量与灵气的质量决定着一名修士能力的高底。”

    说完,清云子拂尘轻轻一顶,无名的小身子滴溜溜转了起来,转到绳子尽头又转了回来。像个系在线头上的陀螺。

    清云子觉得有趣,又转了一下。不紧不慢的道“打个比方吧,假如叩门期的初学者气海是一个水杯的话,练气期的修士便是一个水盆,练神期的气海像个池塘,大练气期便像一个湖泊。”

    说完,清云子把住晃的晕头转向的无名,一字一顿道“而天残体,永远都只能个水杯。”

    像系在绳子上的王八一样张牙舞爪的无名身子一顿,满脸愕然。

    清云子继续道“无论你的天赋有多高,无论你多么努力。你的灵力有多么凝练,品质有多高。你,都只能使用最初级的道术和符。莫说搬山填海的大神通,就算驭剑伤人都难以做到。这便是天残体,先天残缺体质!”

    清云子继续落井下石道“因天残体的体质特殊,血肉中含有极强的灵力。在邪门歪道眼中,无异于一个会走的万年火灵芝。就算平凡人家,喝上点血肉汤水都能益寿延年。不说别的,尸煞门能够成为仅次于九鼎山的门派,除是大练神期的夕乐人。还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他们有一具镇山尸王。而那具战力不输大练神期巅峰的尸王便是不知从哪盗来的天残体之人的尸身练制而成。”

    清云子笑意敛去,淡漠道“除了邪教,所谓名门正派也没几个屁股干净的。私底下都有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勾当。若知道你小子是天残体,绝对会不择手段把你掳回去。血肉可以炼丹,骨骼、头发可以练宝,皮肤则是制作顶级金符的最价材料。甚至连魂魄都会被抽出去做研究。”

    清云子边说,边收起绑在无名身上的金绳。手指连点解开封闭感观的穴位,正色道“若是被人知道你的姓氏,皇朝那边或许会有些麻烦。但若是被人知道你的天残体,天下虽大,将再无你的容身之地。”

    无名冲着清云子大喊了一声“大坏人”转身飞奔而去。

    清云子长舒了口气,压在心头许久的话终于吐露出来。

    淡然的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不喜不怒。

3 星云子

    清云子没有子嗣,一个糙老爷们也没什么带娃娃的经验。

    起先对无名还小心翼翼的呵护。后来发现这小子怎么揉捏都玩不坏,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无名说跑就跑,他也不急,老神在在的背着手眺望烟雨气息颇重的九鼎山。

    千年万年屹立不倒的九鼎山呀。

    九鼎山说是山,实际上是由七十二座辅峰和一座主峰构成,占地千里。

    山外布有数道迷阵,若是平常百姓误闯了进去,迷迷糊糊又会被送回至山外。若有修仙者硬闯,也能起到诛杀、预警的作用。

    唯有山门和后山两处入口可供进出。除此之外,哪怕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也要被拦在外面。

    九鼎山与聚仙城是相互依托的关系。聚仙城可以提供生活必须品,商贾流通的小物件,劳动力以及资质好的修仙人才。而九鼎山则为聚仙城清剿匪患,保证农作物收成。下山历练的弟子也会接一些护送,运镖之类的活计。

    九鼎山外围的九鼎村虽然称之为村,实则是人口达到数万人规模的劳作工坊。其中包括冶铁、木匠、烹食、造纸、耕种、放牧、灵草种植等工作。除了从聚仙城招募而来的杂役还有赚闲散银子的外门弟子。

    山下是整齐有序的房舍,每个房间可住四人。供三万外门弟子居住修行。

    每座山峰之下开凿有洞府,供内门弟子使用,计两千人。

    山峰中间开凿的洞府住的是核心弟子,有七十二人。峰颠则为亲传弟子占据,总数三十六人。

    除了弟子之外,九鼎山有执事八百,管事二百,长老三十六人,一名掌教和两位副掌教以及谁也说不清楚人数的深居禁地之中的太上长老。

    清云子深吸了口春泥特有的清香气,嘴角微扬道“怎么不跑了?”

    无名灰溜溜的站定在身后,有些纠结,小脸写满了丧气。

    这一路走来,要不是清云子在身侧照顾,他早就变成哪头畜生的粪便了。一个八岁大的娃娃,能跑到哪去?

    清云子缓步向九鼎山的后山走去,叮嘱了一声“九鼎山的山门你是入不了了,光入门的探测体质一关就过不了。到了山上,你就乖乖给我当一名座前道童吧。以后也绝口不要跟人提起天残体这件事儿。”

    “欧”无名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道童算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负责给所属道长端茶递水、浇花扫院、送取饭食。不在山门编制之内,地位与杂役相仿。但近水楼台的关系,一些实权长老的道童反而会被外门甚至内门弟子巴结。都期望能帮忙说上两句好话,再不济也防着被人穿了小鞋而不自知。

    道童若是把道长侍候舒坦了,又碰巧人家心情好,还会指点上几手。那可就是亲传弟子的待遇了。

    道童摇身一变成为亲传弟子的情况也是有的。

    无名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

    他跟清云子是一个泥坑里滋尿的德性。有事求着清云子了就恬着脸叫上一声“青爷”。平时说话连称呼都省了,若是受了欺负,偷藏在肚子里的称呼更是花花。

    要说天残体这种事,放到别人身上,想要适应,怎么也得寝食难安个十天半个月。

    不过无名这半年来实在是被清云子给祸害惨了,抗打击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而且他毕竟是孩子心性,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别处。

    九鼎山后门没有守门弟子,只有一层薄雾屏障。大眼看上去,和别处没什么区别。

    清云子取出一块青灰色的腰牌,在薄雾上一划。

    只见薄雾翻卷着散开,形成了一道拱门。待两人和驴子进入后,拱门再次化为薄雾屏障,消失的无影无踪。

    比山外充盈不知道多少倍的氤氲灵气扑面而来。

    无名生生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声“什么东西?”

    清云子惊奇道“你能感觉到灵气?”

    无名轻“咦”了一声“这是灵气吗?怪舒服的”

    清云子发现新大陆似的眼神怪异的打量无名,大有把无名拎过来研究一番的意味。

    修仙的第一步就是感知灵气。若是连灵气都感知不到,还修个屁的仙?

    大多数初学者需要几个月甚至半年去静心打坐,即便根骨极佳的天才也需要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去感知。那还是沐浴、更衣、焚香、静坐才抓到的一缕气机。

    清云子脸上现出痞态。托着下巴,歪着嘴斜瞥着无名。一瞬间就想出了十几种新鲜玩法。把无名给看的头皮发麻、寒毛真竖。

    正在无名四处打量逃跑路线的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兄,你可算回来了。山门弟子都快找疯了”

    清云子面色肃穆,对四处张望的无名淡然道“别找了,人还在百里之外呢。此人是九鼎山的教掌星云子,一会见了面可别失了礼数。”说完,停下脚步闭目养神起来。

    不到盏茶功夫,一道人影自空中飞遁而来。脚下并未踏飞剑,凭空飞行。携有风雷之势,速度快到极致。

    无名小嘴张的老大,下巴差点掉到地面上。

    以前总听清云子唾沫横飞的讲仙人如何如何的厉害,他只当是糟老头乱吹牛皮。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在天上飞来飞去。

    来者孤身一人,穿着与清云子样式相仿的道袍。同样的红带黄底,只不过红带边缘多了一道紫边。体形微胖,唇红齿白,鹤发童颜。眼神清澈明亮,笑容和蔼可亲。让人在见到的第一眼就打心底里生出亲近感。

    清云子面露激动之色“掌教师弟,修为又有所精进了,可是迈出了那一步?”

    星云子哈哈笑道“略有寸进,不值一提。离那一步还早哪。”说完上前亲热的托住清云子的手,正要叙旧却脸色一变“道兄,你的修为……”

    清云子摇头苦笑“说来话长呀。对了游历中遇上了这么个小子,挺合眼缘的,就收回来做个道童。无名,快来见过掌教师弟”

    无名上前两步,躬身行礼“无名拜见掌教大人,常听青爷说你是普天之下第一号大英雄、大豪杰。我本来还有所怀疑,今天有幸一见才知道,这些话实在是有贬低之嫌。您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救世神仙。”

    星云子被这不伦不类的马屁给拍乐了。打趣道“道兄,这娃娃和你年当好像呀”

    清云子尴尬的咳了两声,不满的瞥了一眼无名。哪来的机灵劲?怎么没这么拍过老子的马屁?

    无名佯装没看到。望向星云子的眼光中满是崇拜之情。

    星云子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道“那个,我们先回去吧。道兄,你跟我说说,这身修为是怎么回事?”

    清云子边走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讲了一遍。星云子走在身侧,掺着清云子的手臂,全然没有一教之主的架子。

    无名哪怕是个小屁孩,也被两个大男人挽手的一幕给震慑出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的脚步慢了几分,和驴子走到了一起。

    看到不时飞过的成群仙鹤以及听到林中传出的猿啼,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身体的畅快感,轻声道“真舒服呀”

    星云子当然不会一步三晃的跟两人溜达回百里外的主峰,之所以漫步而行,无非是想和清云子多些私下的时间。

    他自小和师兄关系亲近,后来虽然境界上和清云子距离越来越远,又成了九鼎山的掌教。但在他心里,自己始终是那个被照顾的小师弟。尽管清云子照顾人的方式有些特别……

    随着清云子的叙述,星云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强忍着把整桩事情听完,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的,诸葛家那帮王八犊子一个个都猪油蒙了心了。回头老子就去荡平了那个贼窝。一群胆大包天的狗杂碎!”说完,一口吐沫狠狠的吐在路边。

    无名抽了抽嘴角,不可置信地望向仙风道骨的掌教背影。

    似乎有什么东西“吧唧”一下在心里被摔的稀碎。

    “绝对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清老头护食的时候就这德性。不愧是师兄弟呀……”无名对于修仙高人的仰慕之情彻底崩塌了。

    骂也骂完了,气也出的差不多了。星云子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个无名,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转身向无名招了招手,和蔼的笑道“小娃,刚刚我失态了。没吓到你吧?”

    无名心里一突突,这种笑脸太他妈熟悉了。忙一脸惶恐道“请教掌见谅,无名没什么眼界。初来九鼎山,见这里钟灵毓秀,仙鹤成群。一时间竟是痴了,没有留意到您刚刚的开示。”

    星云子笑着点头,一脸的赞许之色。转头对清云子道“道兄,这是个好苗子呀。你教导有方,已经有几分师尊当年的风范了。在这方面我可就甘拜下风啦。”

    无名脸皮抽了抽,腹诽不已。“你们到底拜了个什么鬼师父呀?”

    叙旧告一段落,星云子大袖一挥。手中多出一块玉牌,打了个手诀往空中一丢。

    玉牌悬在空中微微放光,四周的灵气蜂拥而来。片刻时间竟凝聚成一大片白云铺在地面上。

    灵云子和清云子踏上白云,笑着对无名道“小无名还没在天上玩过吧?上来吧”说完,看了眼正在往后蹭的驴子道“还有你”隔空一记剑指。

    御兽诀。

    无名一阵牙疼,心中再次感慨“不愧是师兄弟呀……”

4 九鼎之势

    无名只觉得脚下云彩软绵绵的,像一大片棉花。一按就掐进去,松手又会弹回来,实在不像能托住人的样子。

    一层薄薄的光罩从云彩边缘升起,把几人罩在其中。

    缓缓升起后,骤然加速。

    清云子和星云子面向前方并肩站着,负手而立。

    无名措手不及之下被闪了个大跟头,撞在光罩上。

    见没有把手的之处,忙爬到驴子身边,抓住目光呆滞的驴子棕毛才算是勉强稳住了身形。

    无名这才发现腾云驾雾的感觉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逍遥自在。

    幸好时间不长,盏茶之后便降下云头,在主峰上的一处偏殿着地。

    清云子回到山门没引起什么波澜,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曾离开过。

    戒律院事务繁杂,自有下面的管事来操心。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等他回来处理便是。

    修仙之人的性子多凉薄,闭关一次往往便是数年乃至十数年。因此只是设宴请几位平日比较亲近的长老小聚了一下。

    其中有丹阁的夔元思长老,锻器峰苟曾平长老,文绘院多德义长老,参天塔高寒虎长老以及清云子的小师弟龙虎台执事程云子。

    都是九鼎山的大佬级的人物。

    若是正式场合,无名是连站在清云子身后的资格都没有的。不过这种私下里的小聚会没那么多讲究,在灵云子的坚持下,也跟着入了席。

    清云子接下来肯定是要闭关恢复修为的,星云子有意让这个孩子跟几位大佬先混个脸熟。日后说不准还能关照一二。

    无名多少也算个小人精。

    打记事起就身陷在宫廷中的明争暗斗中,耳濡目染的见闻了不少。后来在临江村也是小恶霸一样的存在。又被清云子这个道貌岸然的无良老道士以身作则的教育了大半年光景。有些东西已是沉淀在了骨子里。

    叔叔,伯伯喊的那叫一个亲切。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直把几个一心问道的老家伙哄的眉开眼笑。

    无名举止有度,礼数周全。再加上外貌不俗,清澈的大眼睛灵气十足。可比那些自小在山门中长大的木讷弟子强了不知哪去了。

    一个个对他喜欢的不得了。尤其是平日不苟言笑,长年摆着张死人脸的程云子,还送了无名一枚中品灵石作见面礼。

    无名既没有喜形于色,也没假意推辞。丝毫不矫情地道谢后收下了。

    几人心中又是一阵赞叹,不由都羡慕起清云子的好运气,竟能寻得如此出色的好苗子。

    清云子不动声色,满脸的谦虚。说些教导不当,请各位海涵之类的客道话。

    殊不知,满脸谦逊的清云子和乖巧可爱的无名都在心底一个劲的鄙夷对方“不要脸”

    星云子眼光不时在一老一小之间游走,笑而不语。

    一场酒宴酣畅淋漓,宾客尽欢。

    星云子一直将爷孙和驴子送回抵流峰才辞行而去。

    这座山峰名为抵流峰。叫着顺嘴,也有人称作第六峰。峰高千丈,有地火可供炼丹和锻造,峰顶有清泉注水成池,倾泄而下,形成一道细长的婉转瀑布。有弟子和执事七八百人。

    清云子便居住在峰颠。

    一汪占地数亩的莲花池如嵌在峰顶的美玉,碧绿清澈。池中莲花摇曳,游鱼见人不惊。数只丹顶仙鹤悠闲的漫步在水浅之处,捡食鱼虾。

    有棵苍劲的迎客松依池而生,树冠遮住了小半个池子的上空,不时起落一些叫不出名的鸟雀。

    山峰边缘处有一块裸露出的平整石台。站在石台上可观日出日落、紫霞繁星。

    脚下便是翻腾的云海,俯视芸芸众生,便不由的生出虽不是仙却已胜仙的豪情。

    其实主峰上的景致要更胜一筹,不过无名当时正忙着恐高,根本顾不上东张西望。

    巨石不远处,临池而建的一间石壁茅草顶小屋便是峰顶唯一的建筑了。

    跟随清云子进到小茅草屋,无名眼珠一下子瞪大了起来。转身又退了好去,砸巴砸巴嘴再次进来,再退出去,再进来。不由啧啧称奇。

    这间从外面看比茅厕大不了多少的屋子,内里竟是别有洞天。

    进门正对的是数丈方圆的正堂,除此之外还有卧房、偏房、客房、书房,间间宽敞明亮。屋子如同没有棚顶一般,抬头便是浩瀚天空。地面是浑然一体的木质地板,看不出人为铺设的缝隙。隐隐散发着有宁心静气功效的幽香。

    室内摆设很符合清云子的审美风格……满屋子珠光宝气,即便做工不怎么出彩的金银玉器也随意的堆放在角落。

    轻而易举的破坏了屋子本该有的那股出尘之气。把人从仙境拉回俗不可耐的凡俗中来。

    清云子把无名领到偏房安顿好,见小家伙满脸的痴傻表情。不由得意万分。

    清咳了一声道“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下这段时日积压的教务。你小子今晚就不用练功了,好好休息一宿吧。”

    见无名下仍在四处打量,只是漫不经心的点头。清云子撇了撇嘴不再理会就差在脸上写“土包子”仨字的无名,转身离去。

    戒律院在九鼎山是最具实权的机构之一,主掌数万弟子和长老的言行。分级处理违背了门规的教众,小至口头警告大至清理门户。繁琐至极。

    虽然清云子下面有监事,管事,执事操心。但有些比较重要的决定还是需要他来拍板钉钉的。

    正所谓什么将带什么兵。一帮子中老年实权派,平日板着张生人勿近的冷漠面孔,让弟子们噤若寒蝉的存在。见清云子露面,师叔、师爷喊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跟邀功的狗腿子似的。谄媚的老脸笑的一个比一个真诚。

    不过当厚厚的一摞案宗摆在清云子面前时,这帮蔫坏的老东西可就真的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了。

    面色铁青的清云子眉头一跳,在心中给没憋住笑出声来的两个倒霉蛋狠狠记上了一笔。

    处理大宗的案子不比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需要一帮老家伙唇来齿往的辩上一番。各有各的道理论证,一个案子能整出四五个处理结果来。说到激动时不乏吹胡子瞪眼,大有撸袖子干上一架的气势。

    这种劳心劳神的事情做起来最是让人头疼。

    等把所有案宗处理结果拿出来时,已是清晨,天空放亮。

    清云子坐在案首,轻轻敲了敲胀痛的脑袋。再看向一屋子疲惫的徒子徒孙,笑了。

    他们是山门纤尘不染的保障。只要这些帮理不帮亲的老倔驴在,九鼎山这棵大树就不怕会生出蛀虫来。

    笑声富有感染力。一个,两个,三个,满堂的人都会心笑了起来。

    干完了手头的话,众人都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两个先前差点撸袖子拼命的家伙此时勾肩搭背,亲如兄弟一般。

    其中一人抬头对清云子道“师叔,你回来了。真好。”

    清云子对须发灰白的老者笑骂了一句“又拍马屁,小兔崽子”

    有些时候,除去华丽的辞藻和精心刻画的笑容场面才更能暧人心。

    清云子和辛苦了一夜的众人到膳堂用过早餐,又打包了一份带回给无名。

    一碗玉米粥,一碟咸菜和一份切成薄片的卤豆干,十个菜包子。算不上丰盛,倒也清香爽口。

    结果一进屋,哑然失笑。

    无名顶着青黑的小眼圈,满脸亢奋的在屋里东摸摸,西敲敲。不时的还在地板上闻闻舔舔。有三把椅子叠放一起摞在墙边的桌子上,看样子屋顶房梁也没放过。

    见无名摸出一把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匕首,就要去抠镶在墙壁里的夜明珠。清云子哭笑不得地赶忙制止。

    夜明珠事小,万一抠坏了埋在墙里的阵纹,房子可就要塌了。

    饭后,清云子点了无名的昏睡穴。让这个亢奋过度的小家伙沉沉睡去。

    把无名抱到偏房躺好,清云子在蒲团上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他回到九鼎山的消息很快会被有心人知道,诸葛家必然会遣散族人隐秘起来,以图东山再起的时机。

    而依着他对掌门师弟的了解,护短性子可是师兄弟之间一脉相承的。

    三个时辰后,星云子飘然而至。风清去淡的取出一把飞剑,笑着道“师兄,七星飞剑我帮你取回来了。无名那个娃娃很不错,我会多加关照的。你尽管安心闭关恢复修为便是。”

    清云子没说什么感激涕零的客套话,捧着手中飞剑百感交集。七星飞剑乃是师尊所赠,对他的意义非凡。

    清云子道了一声“好”,犹豫了一下又道“无名那孩子适宜放养,没人管或许比被人管着更有出息。闯祸了该收拾就收拾,别惯出毛病来就行。”

    九鼎山之外。

    一则的消息激起修真界的轩然大波。

    九鼎山掌教星云子亲率长老十六人,核心弟子、内外门弟子计五千人对诸葛家族进行围剿。

    同时,九鼎山通过莫知楼向修真界发布讨贼檄文,道明事情原委。

    诸葛家族青壮派殊死抵抗,除被剿杀歼灭外仅有不足一半的人员被俘,被废去修为充作矿奴。

    星云子一人独斗诸葛家主及太上长老一十三人,皆一招毙敌。生擒罪魁祸首诸葛鸿及数名参与此事的家老,关押至九鼎山洪狱。

    在外的家族子弟躲过一劫,纷纷底价变卖商铺,隐姓埋名,销声匿迹。

    以培育灵禽坐骑立足,盛极一时的诸葛家仅支撑了两个时辰便宣告灭亡。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5 清云子闭关

    时过正午

    清云子在无名的三阳、太阳两处穴位上揉了揉。把无名给叫醒。

    无名这会儿亢奋劲还没过,顾不上使起床气。轱辘一下爬起来,眼珠子滴溜溜四处打量。

    清云子没好气的拍了一巴掌,道“瞅你那点出息,让小辈们知道是我带你回来的还不得把我这张老脸给丢光喽?这就是家了,别在自己家里还惦记着劫富济贫那档子事儿,屋里东西都是咱爷俩的,谁也抢不走。”

    无名也不接话,小手往前一伸。

    清云子一怔“干啥?”

    无名一副生怕清云子赖帐的表情“灵石呀,你说到了九鼎山就给我的。”

    清云子一转手腕,掌中多了枚乳白色的小小灵石笑骂道“守财奴呀你?我那师弟不是送了你一颗中品灵石作见面礼嘛”

    无名一把将灵石抢过,小心翼翼的收好“一码是一码,好东西谁会嫌多?我不跟你要的话,你还不是打算蒙混过去?”

    清云子干咳了一声“赶紧洗涮一下,完事了我带你去认认路。”

    无名一听又来了精神,跑到草庐外的池中几下糊弄好。摆出一副整装待发的架势。

    清云子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中难得流露出和蔼之色。

    他原本是大练气圆满的境界,因为卡在瓶颈多年不得寸进才出外游历,寻找突破的契机。虽说被奇毒被化去了一身的灵力,但有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谁又说得准呢?或许是福祸相伴吧,空虚的气海反而让他摸到了那层虚无缥缈的门径。

    接下来不仅仅要恢复功力,更要一鼓作气冲击大锻神境。闭关的时间恐怕是短不了。

    清云子领着无名逛上一圈,实际上是让无名混个脸熟,起码日后那些小辈看在他的面子上遇事不至于对无名太过刁难。

    九鼎山占地辽阔,宛若一个小型的国家。

    爷孙二人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所以清云子只是带着无名去了山门最外围的工坊村子。走马观花的给无名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一些趣事轶闻。

    村子与山门同名,唤作九鼎村。也不知当初给村子命名的人是出于什么心理。

    不过村子的规模倒也对得起这个名字。

    有将各类矿石练成锭子,运往锻器峰的冶铁厂;

    有木工坊为九鼎山数万人提供大到亭台楼阁,小到木梳发簪的能工巧匠;

    烹食坊让工匠们免去了煮饭的头疼事,只管在饭点过去吃就行。费用由九鼎山负担;

    还有提供书写用纸和符用纸的制纸厂;

    培育灵草种子与幼苗的培植园;

    免费教授学识的大学府以及交易买卖的川流坊。

    九鼎村和小点的城镇相比也毫不逊色,三万多人规模的村子在整个江洲也只此一家。

    清云子远远指着大学府对无名道“虽然教你识过一些字,但是终归不够全面。以后你就来大学府听先生授业。还有这里的工匠坊市,你挑个心仪的活计谋生吧。挺大个小伙子了,也该自力更生了。”

    年仅八岁,身高还不及清云子裤腰的‘大小伙子’。满脸认真的的点头应下,心中的鄙夷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就算爷俩脚程不慢,在村里一圈逛完天色也暗了。

    清云子又带着无名登记了道童的身份,领了两套服饰。吃过晚饭才赶回住处。

    进屋后,清云子拉着无名对面而坐。端详了一下无名的小脸,长叹了口气。

    再怎么人小鬼大,也才八岁而己。能有多少心机和见闻?终究还是太小了点。

    奈何自己马上就要闭关,没精力雕琢这块美玉。无名的体质又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只能暂且散养着了,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无名被瞧的心虚,抹了抹脸。没发现粘有什么东西,试探着问道“青爷,又咋了?”

    清云子摇了摇头,抬手摘下长老腰牌道“你是道童身份,山门中大多地方都无权进入。要是以后有什么需要,就带着腰牌过去。就说是遵长老意思去办事。”

    说完,袖子一挥。手中多出两本薄薄的小册子道“我这次下山倒是寻了一些典籍,道术秘法要存到问道楼里。不能给你,给了你也修不了。这两本呢,一本是敛息术,一本是逍遥步。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但在凡俗武学中却是难得的珍品。正适合你。”

    说完,把腰牌和两本册子一并递给了无名。

    无名眼眶有些发红,瘪着小嘴哽咽道“青爷,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安心上路吧,不必有所挂念。”

    清云子眼珠一鼓,照着无名脑袋就是一纪板栗怒道“小王八犊子,盼着我早死是吧?老子长命百岁,呸呸呸……长命千岁万岁。你这辈子加下辈子也未必活得过老子呢。”

    无名捂着头,小声道“那你说什么遗言呀?骗眼泪呢?”

    清云子呸了一嘴道“这他妈是遗言呀?我是闭关前对你的叮嘱。”

    无名小心问道“要闭关很久呀?”

    清云子没好气道“时间怕是短不了,少说要个四五年。”

    无名长舒了口气,一脸不在乎“我当多大事儿呢。闭吧闭吧,不用管我。遇到你之前我不是也在村里称王称霸呢嘛?”

    清云子冷笑道“这是九鼎山,可不像村民那么惯着你的臭毛病。也别指望干了坏事能逃掉,这里就算是个杂役抓你都跟抓小鸡似的。”

    无名小手摆了摆,笑着“没事,我这么乖巧的孩子。又不惹事,谁还能来找我麻烦不成?还有什么遗……叮嘱吗?”

    清云子黑着脸不说话。

    无名恬着脸跑清云子身后小手胡乱在他肩上按了两下“青爷,童言无忌哈。我是说,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或者交给我什么东西?”

    清云子脸上好看了些,嘴上仍道“有个屁的事交给你,你能干点啥?不过你这小体格呢,有些特殊。山上不缺灵草,就不用那些凡俗的补药瞎对付了。一会给你写个方子,你就照方子去丹阁抓药,抓完一并让他们熬好就行。银钱我这屋里有一些,够用了。丹阁的夔元思长老你见过了。性格怪了点,不过爱听好话。以后要是碰到的话嘴巴甜点,说不准他一高兴还能有点什么小恩小惠什么的。”

    无名等了半天,发现没了下文。试探着问“完了?”

    “完了!”

    无名一脸的讨好道“就不送我点法宝飞剑什么的防身?”

    清云子气笑了“在自家宗门里你防个屁的身。滚滚滚,赶紧睡觉去。”抬手作势要打,吓的无名一溜烟跑了。

    皓月当空,把地面镀上了一层银妆。

    清云子没有与无名道别,踏着月色离开了抵流峰。

    屋内,无名透过窗缝望着渐隐于夜色中的背影,脸色流露出一丝惆怅的神色。躺好后两手叠于脑后,望着透过屋顶照射进来的月光怔怔愣神。

    升仙台

    星云子笑眯眯的看着走近的清云子道“道兄,子时将近。该入关了”

    清云子还以微笑“有劳掌教师弟亲自相送。”顿了一下道“那小子不必特别关照,只要别让他惹出大祸端便可。”

    星云子哈哈大笑“不惹祸的娃娃哪有出息?不打紧,出事了记你头上便是。”

    清云子无奈摇头,转身进入密室。

    巨大的石闸轰然落下,闸门自下而上排排亮起银白色阵纹。阵纹爬满闸门后,闪烁了几下,缓缓隐没其中。

    密室与山峰融于一体,即便离近也难以发现什么异样。

    灵云子在外静立了片刻,飘然而去。

    淡黄色的石壁光秃秃的毫不起眼。这里地处山门禁区,不会有人在此驻足。直到某天有人从内部重新开启。

    无名一夜没睡,本就承载不了什么心思的小脑袋瓜,翻来覆去的重播着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柔软的床铺也感觉不如露宿荒山野岭时来得舒服。

    想爬起来探索一下屋子,结果没摸索几下就索然无味起来。

    回到床上打坐,怎么也静不下心。

    躺下瞎琢磨,想起了已是面容模糊的父王母后;想起了临江村的铁头,二丫,王麻子,刘寡妇,老村长;

    最后想到了灵雀儿。不由傻乐出声,道了句“嘿嘿,豁牙子”

    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日上三杆,还蒙着头赖床。

    直到确认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不会跑来掀被子打屁股,才懒洋洋的爬起来。磨磨蹭蹭的把道童服饰穿好。

    一身白衫衬底,藏青色小卦,棉布绑腿,千层底布鞋。

    发髻挽了半天没挽上。也不勉强,干脆扎成大马尾垂在脑后。

    目光灵动无比,出尘气息悠然而生。

    道童打扮的无名与曾经的小野人相比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人。若是清云子见到,想必也会啧啧称奇。

    无名对着铜镜臭美了半天。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修仙中人不是都拿拂尘或宝剑什么的嘛?空着手好像比别人低半头似的。

    在屋里翻了半天,总算找出把象牙雕琢的折扇。

    展开折扇,一面是工笔细描的松林仙鹤图。另一面银钩铁画的写着‘宁静致远’四个大字,笔锋如出鞘的宝剑遒劲有力。

    无名满意的把折扇一合,插在后脖领子上。一步三晃的走到峰颠石台上,脱了裤子往山峰下撒了泡尿。

    提起裤子,望脚下风卷云舒。豪气顿生,两手圈成小喇叭大喊到“九鼎山的老少爷们,小爷来啦!”

6 人熊与无弟弟

    若是清云子在的时候,慑于他的淫威。无名必然是个低眉顺眼的乖宝宝。

    可如今清云子不在,要是还乖乖听话的话,那就不是无名了。

    不过在一展抱负之前,先要填饱小肚皮才行。

    之前随清云子来过一次膳堂,位于抵流峰的山腰位置。

    这地方在无名心中的地位无疑是排在首位的。正所谓‘肚里有粮心里不慌。’挨过饿的孩子更懂得填饱肚子的重要性。

    膳堂提供免费伙食,不过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山上的弟子多有自己的小灶。即便是饭点,来的人也不多。

    进门就有小碟和瓷碗,可以自行取了去盛粥和干粮。菜品则是几种拌菜和咸菜,颇为寡淡。

    用过饭后,需要自行在水槽把餐具洗净放好。

    无名背着小手一步三晃的进了膳堂,扬着小脑袋如同视察工作一般扫视了一下四周。

    空荡荡的屋里没人别人用餐,于是抱起一摞盘子碗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放下。

    接着就一趟趟的跑去装菜盛粥,忙的不亦乐乎。一口气把桌子摆满才作罢。

    躲在后厨抠脚丫子的仁阿牛听到声音,用盛粥的饭勺挑起布帘子往外瞅了眼。刚好见到无名忙碌的一幕,于是随手把勺子往锅里一丢。蹬上鞋,走了出去。

    无名手里抓着菜包子,咬了一大口。正要端碗喝粥,突然心生感应的歪头看了眼。结果被悄无声息走到近前的仁阿牛给吓了一跳。

    这位身高两米,腰围也差不多两米的彪形大汉如一堵墙般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穿着标识外门弟子的道袍,系有一条几乎看不出本色的围裙。鼻梁上有些深褐色的雀斑,小眼睛不大,挂着一对又浓又粗的低垂八字眉。其中一条眉毛上扬,粗声粗气道“小子,这的东西虽然不收钱,但是可不能浪费。你整这一桌子是自己吃的?”

    无名下意识的放缓动作,但还是吸溜了一口粥,道“是呀,有事吗大叔?”

    粘上毛就是人熊的仁阿牛本想质问无名浪费粮食的事,结果被无名这么一问忘了过来的目的。一脸深受打击的神情“大……大叔?你才大叔呢,你们全家都大叔。我再过半年才满十六岁呢!你什么眼神?”

    “噗”无名千钧一发之际,强忍着没有张嘴,歪头避过饭桌。粥汤从鼻孔喷了出来。他连忙抹去,顺便擦去被呛出来的眼泪。然后才侧过身一通咳嗽。

    没想到仁阿牛长的五大三粗,却长了颗娇嫩的心。一张胖脸涨的通红。

    可他人长的糙,不代表心思笨。否则也不会从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而来到膳堂干活。仅凭他一个外门第子的身份可是连上山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无名一身道童的装扮,谁知道身后供的是哪尊大菩萨?

    “哼”仁阿牛摆出一副不与小屁孩计较的神色。用脚尖勾过把长木凳,一屁股拍在凳子上,抱着膀子用下巴点了点满桌饭菜道“咱们这的规矩是吃多少取多少。若是浪费食粮,便要用银钱来抵帐。剩一两粮食便要交一两银子。”

    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无名面色怪异的看了看仁阿牛,想抻头瞧瞧他屁股下面的凳子有没有压变形。

    忍住了。

    见仁阿牛直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盯着自己,无名有点不太自然。客气道“要不大……哥。一起吃点?”

    仁阿牛心下冷笑,现在知道吃不了了?想让老子帮你分担?门都没有!到时剩多了又付不出钱,就留下来干活抵帐吧。打扫卫生、摘菜挑水,每天抵三个小钱的话,一个月便是一两银子。若是剩个三五斤的东西吃不了,啧啧啧……以后膳堂就有个小弟使唤喽。

    这倒不是有意为难,确实有规矩如此,到了掌教那也占理。

    无名见仁阿牛不为所动,讪笑一声。道“还不知道大哥怎么称呼呀?”

    仁阿牛平淡道“仁阿牛”顿了顿又道“本公子虽一向平易近人,但也不会徇私舞弊。当今天下民不聊生,五谷收来不易。粮食不得浪费,这是膳堂的铁律,这一桌子饭菜若是吃不下又交不出银子,我可帮不了你。”

    毫不掩饰眼中的戏谑之色。

    无名咬了口包子,含糊道“喔,原来是人熊。久仰久仰。”

    仁阿牛也没注意到无名的用词语调,心下鄙夷。“这些个道童果真如传闻一样,最擅长溜须拍马,虚伪的紧。我一个做厨子的外门弟子你久仰个屁?”

    当下默不作声,抱着膀子斜眼看着无名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结果越看越是惊奇,眼睁睁瞅着一桌子饭菜一点点的下到无名肚子里。

    仁阿牛咋舌不已,这一桌子饭菜若是让他吃的话倒也能吃下去。不过那得玩命才行。

    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下无名微凸的小肚子。

    乖乖,这货把东西都吃哪去了?不会在嘴巴里藏了个传送法阵吧?

    啧啧之下,态度倒是改变了些许,忍不住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吃的心满意足,心情自然是大好。看人熊也没有刚刚那么碍眼了,笑道“无名”

    仁阿牛不高兴了,“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小子傲什么?需知人敬你一尺,你当敬人一丈才对。”

    无名一愣,随即笑道“人熊,你误会了。我是说我的名字就叫‘无名’”

    仁阿牛被笑的肥脸微红,有种被蹂躏智商的尴尬感。嘀咕句“什么破名字……”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神怪异的道“让无弟弟见笑了。”

    随后两人你一口“人熊”,他一口“无弟弟”的叫的欢快无比。

    仁阿牛外门弟子的身份在抵流峰上难得碰上正眼瞧他的人。哪怕无名这个道童,论起背后身份也要比他高些。被无名的甜嘴哄的有些心花怒放,话匣子打开后,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道听途说的一些见闻添油加醋的描绘而出。

    无名也不是人家说啥就信啥的憨货。仅从中捡点干货听,仍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九鼎山上除了专于修习仙术的山峰外,各机构分工极其细致繁杂。

    有精于锻造法宝胚胎以及傀儡零件的锻器峰;

    种植灵草,专司炼丹的丹阁;

    占卜天象的参天塔;

    藏经布道的问道楼;

    绘制阵纹符的纹绘院;

    接发任务以及发布各种榜单的问鼎阁;

    训养灵兽的百兽坪;

    校武论道的龙虎台;

    以及曾有两任掌门羽化飞升,如今专用于闭关悟道的宗门禁地升仙台。

    若是把这些都平铺于纸上,便会发现其构成了一张精致细密的蛛网。

    远了不说,无名当前所处的抵流峰,也就是戒律院。便可细分为典部、审堂、执法堂和洪狱四个部门。这还没算上相辅的膳堂、灵兽林和练气台。

    不得不承认,把偌大一个九鼎山运营的井井有条,确实显示出了顶级宗门的底蕴。

    仁阿牛见无名一脸的神往,小小的满足了一下虚荣心。看无名的眼神也亲切了不少。不禁面露得意之色,砸吧嘴道“讲了半天,有些口干舌燥。待哥哥去取些好东西给你尝尝。”

    说完,以不符合体形的速度。轻盈的进了后厨,不消片刻又脚不沾地的抱着一个泥坛飘了回来,轻巧异常。先前正是这手本事把五感修的极为敏锐的无名也给吓了一跳。

    无名啧啧称奇,山门中仅外门弟子都是从百人千人中精选出来的。那内门弟子、核心弟子又当如何?被长老们青眼相加收作亲传弟子又是怎样的出彩?

    仁阿牛其实是有意露上这么一手的。见无名的表情,心下得意。脸上顾作平淡,把泥坛放到桌上,又摸过两个瓷碗。

    一脸神秘的拍了拍泥坛子,问道“知道这是啥不?”

    无名凭声音能听出里面装的是液体,隐约猜到装的是什么。不过依然一脸期待的遥了遥头。

    这表情果然让仁阿牛大是满意,哈哈大笑道“这是我自酿的好酒,平时可不舍得拿出来。要是让山上的大人物们知道了,保不齐怎么巴结我呢。”

    说完,仁阿牛把红布包裹的软木塞子拔了出来,一时间发酵后的果香酒气四溢而出。

    给无名倒了小半碗,自己则装了大半碗。仁阿牛道“现在世道不安生,饿殍遍野。朝廷早就下了禁酒令。哪怕是咱九鼎山,也没富裕到用闲粮酿酒的地步。不过山上有得是野果,采些来做酒倒也不逊色分毫。虽酸涩了些,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无名盯着剔透中泛青的酒水,咽了下口水。以前倒是见清云子和徐员外喝过,不过清云子说他年纪小,不让他碰。

    无名端起带有淡淡果味的酒水,看了仁阿牛一眼。干笑了一下,在仁阿牛注视之下,抿了一小口。

    呜……这他妈是酸涩了些吗?根本就是醋吧?

    不过有仁阿牛一对小眼睛巴巴的盯着,只能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硬生生给咽了。

    跟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见无名只是皱了皱眉头。仁阿牛哈哈大笑,道了声“爽快”便自己灌了一大口。

    碗实在没多大,搁在仁阿牛的嘴里,一口也就差不多见底了。

    仁阿牛有点意犹未尽,又舍不得再倒。忍不住盯着无名的碗看。

    无名待酒咽下后,一股果香的气息后知后觉的在嘴里游荡开来。鼻息中都带着一丝清甜。

    “咦?这么神奇?”无名来了兴致,又喝上一口。

    适应了最初的酸涩后竟是回味无穷,大有苦尽甘来的意味。

    吧嗒着小嘴,又抿了几口。奈何仁阿牛也不是什么大方人,肯拿酒出来就算是为了显摆下了天大的决心。

    无名喝完后,眼巴巴的瞅着摆在桌上的酒坛子。琢磨着怎么再忽悠一碗出来,抬头却发现仁阿牛望向自己身后,一张胖脸写满了惶恐。

7 掌教是只笑面虎

    无名不用仁阿牛吱声也知道身后多了个人。心下有些不悦,这帮人都啥毛病呀?咋一个个都喜欢悄无声息的站人身后呢?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吗?

    有些不耐烦的回头望去,只是待到转过身时,小脸已经换上了纯真质朴的笑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差把‘天真无邪’四个大字写到额头上了。

    看清身后所站之人是一脸玩味的星云子后,小脸瞬间布满了惊喜。忙站起身来,甜甜的喊了声“灵伯伯”。

    仁阿牛一哆嗦,掌教真人可不是他这种小人物平日见得到的。

    在他种外门弟子心中不亚于寻常百姓眼里的帝王。而被他得意忘形之下哄着喝酒的小娃娃,居然称掌教“伯伯”?那得是什么关系?

    星云子眼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挂上和煦的笑脸摸了摸无名的脑袋,道了声“乖,真是个好孩子。”

    他本在主峰打坐,顺带分出一缕神识看看道兄大老远带回来的孩子能否适应新生活。

    虽然清云子说了散养,可若是一来就受了欺负,到时他面子上也过不去。

    结果就见到小家伙和一粗壮厨子称兄道弟的胡扯。起先只是觉得有趣,也没想着横加干预。不过当仁阿牛搬出酒水,小家伙还一副贪杯的样子时他就坐不住了。

    站在无名身后时,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那一脸的不耐?只是没想到小家伙变脸这么快,诧异之余倒是多了几分欣赏。

    无名乖巧的拉过一条木凳道“灵伯伯,快坐。吃饭了没?一起吃点吧。啊,对了,这位人熊是我刚结识的朋友。”

    仁阿牛哪敢见到掌教还大咧咧的坐着?早就像受惊的小鸡崽一样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见无名介绍他这个小人物,不由给向无名投过去一个感激眼神。忙施礼道“外门弟子仁阿牛,见过掌教”

    星云子点了点头,自己先落坐。然后才笑着道“都坐吧,不用拘谨。”

    无名不知什么原因。这位不笑不说话的长辈虽然看起来好像很好相处的样子,但总觉得比清云子难缠的多。

    只听星云子温和的说道“无名呀,你能交到新朋友是好事呀。我作为长辈也乐得见到你这么快融入到这个大家庭中来。不过你年纪还小,现在喝酒是不是早了点?”

    无名诚恳道“伯伯教训的是。无名也是一时好奇。不过这酒入口虽然怪异了些,却回味无穷。无名就算自己不喝,也想着学了手艺来孝敬伯伯的。”

    星云子闻言露出赞赏之色。

    无名没像同龄孩子那般推托责任或做什么保证,而是顺杆往上爬。虽然明知这些话不靠谱,却生不出厌烦来。也不知师兄是从哪拐来这么个心窍玲珑的娃娃。

    星云子轻捋长须道“我可真有些迫不及待了呢。”又对仁阿牛道“小兄弟,我能有幸尝尝你的佳酿吗?”

    仁阿牛本就局促不安,壮实的大屁股坐在凳子上只敢挨半个边。这时又听到掌教喊他小兄弟,只觉四肢百骸都透着股电流。大有扶摇升仙的飘飘然。结巴道“当……当然,掌教稍候。我这就去取碗来。”

    取碗时生怕不够干净,里里外外又是好一顿擦。

    无名见状觉得好笑。白长了一身大块头,激动起来怎么跟染了瘟疫的鸡崽似的?

    仁阿牛哪顾得上无名是什么看法,既担心碗没擦干净,又怕装酒的坛子太过寒酸被掌教嫌弃。待微微颤抖的给星云子倒酒时,全部心思又放在酸涩的味道上了。

    星云子笑着端起酒碗,向仁阿牛示意后才灌了一口。

    他本不善饮酒,也不喜有人酿酒。酿酒所需的粮食若是拿来救济灾民,不知又能救活多少人命。

    这次算是个例外。一来清亮的酒水看上去确实诱人,二来他也不想标榜自己有多么的特立独行。不过最主要的是他想试试这种果酒能否给九鼎山开拓条财路。粮食酿酒他是不支持,青涩的野果山上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酒一入口,饶是他这位仙道高人也生生打了个激灵。

    真他娘酸呀……

    仁阿牛眼巴巴的看着教掌大人的反应,见其微微皱了下眉头。不由又忐忑了起来,心里七上八下的如坐针毡,又想站起来赔不是。

    却见星云子舒展眉头后,不动声色的放下酒碗,礼节性的向他点了点头。

    仁阿牛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掌教看他的时候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可这会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了,又怅然若失起来。

    星云子没再跟仁阿牛客套,而是对无名正色道“无名呀,师兄在闭关之前曾跟我打过招呼,让我对你多加关照。”

    无名感激涕零道“青爷和伯伯的知遇之恩无名无以为报。只希望尽快成长起来,为山门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心里却是骂开了。清云子这个老东西,居然闭关都不忘了找人监视小爷。

    结果星云子笑吟吟的道“其实师兄也跟我提过这事,既然你有这个志向那就再好不过了。九鼎村的大学府你应该听说过了吧?打明天起,你就去那学习道门基础吧。争取早日成为九鼎山的栋梁之才。”

    无名露出一脸的憧憬之色,用力点了点头。努力压抑住了抽自己两嘴巴的冲动。

    星云子微微一顿,继续道“不过既然是去求学,自然要有些压力才好。大学府每半年会有一次评测,若是不合格就没有资格继续进修。依照修学的内容,分成了五品。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只要在今年把全科升至三品就行。若是达到了,便会给你一个小惊喜。没能完成任务也没关系,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小小惊喜。”最后一句话咬字特别重,笑容也深邃了几分。

    无名生生的打了个激灵,他现在无比肯定这位总是和颜悦色的老人就是个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无名坚定道“我一定不会让伯伯失望的。”

    星云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对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神识可以覆盖方圆千里的范围,也方便随时照顾到你。若是受了欺负或是遇到什么危险,只管大声求救便是。”说完这话,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无名的小脸。

    果然,无名先是嘴角一抽。然后才露出无限感激的神色来,“谢谢伯伯的关心,无名一定不负所望。”

    星云子身为日理万机的教掌,哪有那闲功夫总把神识放在一个晚辈身上?说出这话来也是诈一下这小子,免得没人管教之下太过于无法无天。

    星云子哈哈大笑。毕竟是个稚嫩的孩子,再怎么机灵也不过是只秃毛的雏鹰。“去吧,好好准备准备。学业虽然简单,可也不轻松。记得我的话。全科三品呀”

    仁阿牛在一旁不敢作声,有些辛苦的抿着嘴。想笑,硬生生的板住了。指甲把掌心抠的生疼。“一年升三品,还是全科.这位无弟弟和掌教的关系到底是亲近还是有仇呀?”

    见星云子没再发话,无名起身把一桌碗筷收拾走。在水池中一样一样的洗净,再送到存放处。表现的一丝不苟,不急不躁。

    星云子一言不发,笑眯眯的看着无名干活,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之色。

    待无名收拾妥当后才与星云子和仁阿牛一一别过。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毛病。

    无名走后,只剩下二人。

    星云子渐渐敛去笑容,伸手揽过酒坛子,用一根手指点着酒坛顶晃了晃。然后幽幽道“仁阿牛是吧?膳堂的活计会有别的弟子来顶上,你以后就不用过来了。”

    仁阿牛大惊,就要跪下求饶。结果膝盖仅是微微弯曲就被一股无形之力给托住身体。

    星云子没去看他。面无表情,语气平淡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轻易的给人下跪?以后行走历练时也要记住,遇事要么无需下跪,要么跪了也无用。既然如此,就把腿绷直喽。你是九鼎山的弟子,膝盖上有自己的尊严,也有九鼎山的脸面。记住了吗?”语气中的霸道与面对无名在时截然不同,尽显一教之主的威严。

    仁阿牛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星云子继续道“这半坛子酒我收下了,权作是你用来贿赂我了。丹阁峰下有个酒窖,荒废数十年了。从明天起,就交给你打理吧。回头会安排两个杂役给你帮工。那离灵草园近,有些疏苗的灵草和修捡下的果子入不得药,可以试着加到酒里。不过你得保证酿出来的东西不能比这坛子差。”

    仁阿牛的心情从地狱到天堂,感觉像做梦一样。忙不迭的拍胸脯应承下来“掌教真人尽管放心,这酿酒的法子是祖传的,我尝试过许多次了。眼下正值开春,只要有条件,保证每个季节都有不同口味的果酒出来。若是加入灵草灵果,只要药性不冲突,定能酿出极品药酒。别的不敢说,胜过掌教手中这坛酒的话,我有十足的把握。”

    星云子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仁阿牛的肩膀道“好,九鼎山弟子当有这份信心和豪气。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话说,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二天一早,大学府多出一个乖巧机灵的新面孔。

    无名自从被星云子点拨之后,无论走到哪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面孔。

    没办法,总觉得有被一股神识若有若无的监视着。连上厕所都感觉有个变态的笑面虎躲在一旁偷窥。

    而在大学府了解过学科品级后,无名真诚无比的在心底用所知的所有恶毒词汇向星云子轮流问候了个遍。

8 五品十三科

    不说正值乱世,就算是在太平盛世之时也只有少数一小撮家境殷实的官贾子弟才奢侈到读书识字。

    若是有人识得几百大字,能歪歪扭扭的写封书信,那便可以去当地衙门谋个不错的差事来做。如果书读的再多些,能把文章写通顺了,纸面上少些个代替生字的圈圈叉叉,便有资格办起私塾教书育人。

    不得不承认,九鼎山在人才培养方面是极有前瞻性的。

    只要身处九鼎山的山门范围之内,无论是长老还是杂役,亦或是他们的家眷晚辈都可以到大学府求学。不需支付一个小钱的学资。

    当然,学到的知识也是为了更好的为九鼎山创造价值。

    大学府占地十亩,楼高三层。全木质结构,上下浑然一体,建造时没有用一枚铁钉。门坊上用篆体龙飞凤舞的写着‘学以致用’四个大字。

    学科分为:识文造句、纹绘符、医道、灵草辨识、矿石分类、地理志、道史、灵兽饲养、术法基础、心相学、数术、精工、强身术。

    这些学科又依照讲授的深度分成了五品。

    一品的授艺先生多为九鼎村作坊退下来的老工匠;

    二品则大多由资格老些的外门弟子来担任;

    三品是由拔尖的内门弟子轮流传授;

    四品的授艺先生就已经是由山门内有所专长的执事和管事来担任了。

    至于五品本应由山门内位高权重的几位长老来亲自解惑。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到达五品的学子了,所以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这便是大学府闻名于世的五品十三科。

    其组建引得不少有财力和魄力的宗门效仿,也赢得了无名的跳脚骂娘。

    一年内全科升到三品?

    他以最大的恶意揣摩灵云子的心思,没想到还是小看了这只笑面虎的腹黑。

    一个蓄意挖坑,一个无知无畏。然后无名就大大方方掉进无底洞里了,连往外爬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还是太嫩呀”无名的心里活动和表情正处于两个极端,脸上挂着阳光般的和煦笑脸。

    见识过笑面虎后,回去对着铜镜练了一整晚。最后定格在这张自认为最具亲和力的表情上。只是绷了太久,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一时间做不到收发自如。

    大学府的学子没有定数,多是工作之余挑着听几堂课或是遇到了无法解惑的问题前来求教的。如无名这般全天学习的孩子只有一两百人,年纪大多也是相仿。

    无名有个优点,那便是做事情的时候一旦决定投入精力进去,便很难受到其它事情的干扰。

    学堂上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每天静静的坐在同一个位置,若是位置先被别人占了便选择个临近的座位。学堂之上也从不和别的孩子一般交头接耳。除了临座的学子会觉得这孩子笑起来很好看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生活似乎一下子有规律起来,每天迎着朝霞吐纳练气。用过饭后到大学府听讲,听完后再动用清云子的长老腰牌借阅关于十三科的书籍。抵流峰与大学府相距二十几里,这段距离则用于修习步法。入夜后还要打坐调息,每天睡三个时辰。每隔五天去一趟丹阁采购灵草带回家烹煮汤药。反正屋里的金银堆积如山,他也无需为吃喝用度发愁。

    无名的平淡生活一半是应对灵云子的刁难,谁知道那个老偷窥狂什么时候又偷偷监视他?另一半则是真的被大学府的内容勾起了兴趣。

    被遗忘的驴子在山巅过的惬意无比,整天在湖边追鱼撵鹤,玩累了就到岸边捡新钻出土的嫩草。有时远远见无名倒掉药渣子,便鬼鬼祟祟的跑过去捡食,体型越发的不像驴了。

    眨眼间到九鼎山的日子已经近两个月了,无名也习惯了这种充实而简单的生活。小脑袋在知识的海洋中逐渐丰满起来。

    学堂之上

    教授矿石分类的先生是年过六旬的刘大锤。语调刻板的讲述着几种矿石的熔点以及不同金属的融锻技巧。

    堂下寥寥十几名学子多是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也不以为意。来这门学科的本就是些干体力活的粗人,能耐着性子听他叨叨已是不易。反正学资由九鼎山来出,这些人学不学对他都没什么影响。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刘大锤从讲案上拿起竹筒小呷了口水。问道“谁还有问题吗?”

    这是每位先生讲完学后的习惯用语,并不是真的让学子们提问题。而是告知一声,他准备下课了。

    不曾想一只小手在不起眼的角落举了起来,似乎担心他看不到,还晃了晃。

    刘大锤也注意到了无名。

    这孩子每堂课都在,始终坐同一个位置,听课时也极为专注。没有哪位先生会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只是无名一直以来都默不作声。他还以为是被长辈扔这消磨时间的孩子呢,毕竟有不少家中长辈这么干。

    虽然有些意外。刘大锤还是善意的笑道“你有什么问题?”

    无名站起来,弯腰鞠了一躬。然后才挂上羞涩的笑脸道“先生,记得您在三月初七的那堂课上讲过铁精的熔点在三千七百度,十五日又介绍了红铅的熔点在七百五十度。我在想,前者活性高却不容易熔炼,后者正好相反。若是把两种金属融合到一起,应该可以提升金属的硬度和延展性。但那需要将不同的两种铁水按照三七的比例来配比。可是这样一来又存在密度不同而分层的情况,所以需要在半固态的状态下反复锻打。不过真这样的话,红铅又会被视作渣滓排解出去。我想请教先生,如何才能将两者的优点都保留住而不损失金属本身的质感”

    刘大锤欣慰的点了点头道“看来小友对于熔锻的学问已是有了一定的了解,课堂上听的也很认真,这个问题很有针对性。不错,不错。大家回去都好好思考一下解决的方法。至于答案嘛……我先卖个关子,明天课上我再来公布。下课吧。”

    受过学子们鞠躬行礼之后,刘大锤走出学堂。擦了把微冒的虚汗,喊来助教弟子去请其余两位教学矿石的先生,自己则快步向藏经阁走去。

    纹绘符的科目与矿石不同,属于修道之中极为重要的部份。学堂之上,学子多达数百人。因重视程度不同,仅在一品阶段授业的先生便是文绘院的外门执事。

    无名有些腼腆的站着,毕竟他年纪小,没有在数百人的注视下侃侃而谈的经历。

    在先生鼓励的眼神之下,他才说有些忐忑道“斗字符和者字符的笔锋最为相近,可发挥出的作用却是截然相反的。先前听先生讲过,除了基础的九言符字单独运用之外还可以交替或叠加使用。我在堂下只推演出了二百七十三种组合方法,但符文间相生相克的关系再难进一步了。学生觉得若是将九言符字叠加成一个应该是可行的。或许可以使其构成平时无比稳定,一但受其余字符干扰便会释放出全部威能使其发生爆炸。其中的顺序及同字符叠加过于复杂,学生却苦于学识有限,还请先生指教。”

    微胖的执事眼角抽了抽,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他。已经有学生蘸饱笔墨做起记录了。

    不由心下暗骂:你小子能推演出二百七十三种字符的组合方法了还他妈在我一品的学堂蹲着?不会是哪个老家伙派来玩我的吧?

    脸上却满是赞赏的神情“真是后生可畏呀。九字符叠加在理论上是行得通的,可每多一字,难度就大上十倍不止。我们大可不必在字符上死抠,因为字符除了叠加和单独运用还可以组成阵纹来使用。相对而言,难度就小了许多,效果也更加的显著。至于阵纹,那是二品的学堂才能接触到的内容。真想知道的话你可要加油哦”说完,给了无名一个鼓励的眼神。

    无名躬身致谢,乖巧的坐回。他不知道的是纹绘院当天下午就有人提出了九字叠加和将交叠符文运用于阵法之中的课题。一帮窝在牛角尖多年的老学究们眼前豁然开朗,疯魔般的投入到演算大业中去。甚至还邀请了参天塔和问道楼的高人一同推演。

    随着学识的增长,无名越发感觉自己的渺小。每堂课后都把握住难得的提问机会,问题也越来越尖锐。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在授业先生的圈子中已经成了个令人头疼的小小名人。

    一品的授课先生被问怕了,埋头死啃专业书籍。二品的先生见状,意识到危机也开始奋发图强。于是教授三品学堂的先生也受到影响……

    大学府组建数百年间,首次出现了授业先生学习氛围高过学子的情况。

    大学府是九鼎山传授基础知识的摇篮,许多新课题抛出后,宗门上下一片哗然。各部的研发热情空前高涨。

    星云子拿着奏报,收回了神识后哈哈大笑道“九鼎当兴呀。长此以往,怕是不出百年其余几家所谓的顶级宗门便再难望其项背喽。”

    心情大好之下,突然想起不知被忘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无名。不由神识又出游查探了一番。

    在抵流峰上找到了熬药的无名,正边看着炉火边在地上用树枝鬼画符般的描绘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星云子瞧了半天,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便当作是孩子的随手涂鸦,不再理会。收回神识后嘀咕了一句“倒是让这小家伙赶上了个好时候。”

    随后让道童唤来了两个儿子。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手牵手而来。

    星云子把小儿子常真抱在怀里,笑着对大儿子道“常修呀,修行固然重要。不过要懂得张弛有度,别总窝在院里。和人相处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你呀,该多走动走动。”

    常修恭敬行礼道“知道了,父亲”

    星云子略微收敛笑容,道“又是嘴上敷衍,回过头该干嘛还是干嘛吧?”

    常修口不对心的道“孩儿不敢”

    星云子逗弄了下怀里的小儿子,捏了一下常真的鼻头,引来一阵不满。嘴上却是在跟大儿子讲话“常真也三岁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带着你弟弟去大学府求学吧。”

9 反正也是残次品

    大学府的学子中多出了两个新面孔。

    这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最近随着求学热潮的兴起,学子要比以往多出不少来。

    不过穿着亲传弟子的服饰来听课的就只有这么一份了。毕竟亲传弟子是有宗内大佬手把手传授技艺的,谁会闲得蛋疼挤在一群普通弟子和杂役中学这些基础的东西?

    常修牵着常真找了个座位坐好,也不去理会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掏出帕子给常真擦了把快流到了嘴里的鼻涕。宠溺的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众人或许是觉得身份上的差距过大,坐得近了会不自在,有意无意的都挪远了些。使两个孩子身边出现了个小小的真空地带。

    常修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从记事起就总是被人以各种方式‘敬而远之’。皆因身上的这套亲传弟子的衣服。他不是不想走出家中的院子,可他走得出九鼎山的院子吗?

    常真有点人来疯的性格,见屋里这么多人开心得不行,左右四顾。见到长相奇特点或装扮有意思的就拉着他哥去看,手上还指指点点。

    被指到的人不便发作,佯装不知道。

    常修毕竟已经十岁了,家教又严。忙制止弟弟的失礼行为,可在心下里却对这些普通弟子更看低了几分。

    无名今天在路上修习的逍遥步属于小范围腾挪步法,不以奔袭速度见长,所以到的要比平时慢一些。所幸出门也比平时早,好歹赶在了授业先生的前面。

    不过大学府今非昔比,仅晚了这么一小会,屋子里就几乎是座无虚席。更有些比他还早到的弟子站在过道里。

    无名见平时习惯的座位被两个新面孔占着,也不以为意。只是稍感疑惑,明明那里还有位置,这些弟子怎么不过去坐呢?

    他没那些弟子的顾虑,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向兄弟俩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一屁股拍在凳子上。

    常修有些诧异的看向无名,见无名不像是故作镇定。忍不住冒出一句很脑残的话“你不怕我?”

    问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这话说的太他妈傻了。

    果然,无名扭过头谨慎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心的问道“你咬人?”

    常修还在为刚刚的话懊恼,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无名似乎想到了什么,屁股往远处挪了挪“那你有病?”

    常修也回过神来,呸了一口道“你才有病呢,我懒得跟个小小道童一般见识”

    无名又躲远了一些,生怕被常修唾沫星子溅到。朝旁边的一位弟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有病不去治,还跑这干什么?”

    那名弟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神游天外还没回过神的木然表情。

    见授业先生还得一会才到课堂,无名也没闲着。从挎包里摸出个油纸包来,里面是带有余温的大肉包子。

    也不跟左右客气,自顾自的一口下去,顿时整个屋子香气四溢。

    “咕”无名耳朵一抖。好像听到了那位神游天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师兄咽口水的声音。

    常修实在看不惯这种吃东西不顾及环境的行为,索性别过头去。结果扭过头却看到弟弟正直勾勾的盯着无名,一根手指含在嘴里。口水顺着手指流出来,挂着亮闪闪的丝线。

    怒其不争的常修拍掉弟弟的手,摸出帕子给他擦干净。见被拍疼的常真咧嘴欲哭,忙哄道“乖,回头哥再带你去吃哈,可是这里不行。这是大家求学的地方,不是膳堂。”

    后面的话有意放大声音,显然是说给无名听的。

    无名哪有功夫理会他说什么?嘴巴是别人的,肚皮却是自己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白花花的包子消灭干净,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犹未尽。摸出竹筒咕咚咕咚灌了半筒水。

    没过多一会,精工科的授业先生夹着书姗姗走进学堂。一进屋就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这里是大学府,谁把这当膳堂了?”

    学堂上无人应声。常修似乎感觉身后有一束束目光落在他这片真空区,顿如芒刺在背。不由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无名,结果不看不打紧,一看差点被气冒烟了。

    无名虽然座位不能往外挪了,身子却是歪出去一截,望向他的眼神复杂。有嫌弃,有厌恶,还有一丝的……同情?

    先生的目光随着众人落到两名亲传弟子的身上,轻咳了一声道“这次就算了,那个……下不为例哈。上课吧,我今天要给讲的是机械装置的零件加工……”

    结果长达一个时辰的的精工课下来,常修大多时候都在走神,常真则睡成了小死猪。

    无名通堂全神贯注,听的津津有味。

    最后,授业先生道“今天的内容就先讲到这里吧。大家回去后记得好好温习”说完,不等学子们起立行礼就往外走。不曾想无名举着小手站起来大叫道“先生。学生有问题要求教呀。”

    授业先生只恨走的慢了,被喊住又不好假装没听到,站住后微笑着说了声“欧?说来听听”。

    心下却暗叹了口气,不愧是‘问题童子’呀。每课一问的习惯已经不知让多少先生下不来台了。因为无名的缘故,先生们连课后那句“大家还有什么问题”的口头语都硬生生改掉了。

    无名躬身行礼,然后才开口问道“是关于傀儡膝关节卡簧的问题。据先生所说,卡簧的材质为黑铁精掺杂雪花铜母。可是金属在连续弯折数千次之后就会出现疲劳期,必须充分冷却后才能再次使用。这就使得傀儡无法保持速度远距离奔跑,我构思了一下,假如多装上四条腿。让它们轮流使用,就可以保证傀儡始终处于最高速的奔跑。不过这也是个笨法子,因为耗能也增加了一倍多。”

    授业先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道“六条腿的兽型傀儡吗?耗能确实惊人。虽然被一些财大气粗的家族所钟情,但是造价过高,无法量产。除了炫富,意义不大。”

    无名继续道“黑铁精和雪花铜母都是天价的稀有金属,我这些天在治铁厂用十三种普通金属制出了一种合金。韧性虽然有余,不过硬度上却有些不足。思来想去,还是要从零件的形态上入手。想请教先生可有好的解决办法?”

    授业先生挑了挑眉毛,还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凭着点小聪明就说研制出替代的合金?那锻器峰的老家伙们是不是可以集体跳崖了。

    虽然这么想,却不便公然打击学子的积极性,不管行不行得通,总比没想法强的多。和蔼的问道“你可试过双合叶卡簧?”

    无名眼睛一亮,兴奋道“对呀,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没想到?多谢先生赐教”说完又深深的行了一礼。

    授业先生心中苦笑“简单?要不是最近恶补专业知识才偶然在一本生僻的文献里读到这个内容。那可就不简单喽。”

    有些心虚的受过一礼后,终于有点找回做先生的优越感了。这会儿也不急走了,打算趁势压一压无名的势头。年青人太顺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笑着走到无名身前道“你那块合金可带在身上?本先生帮你把把关。”

    无名在包里翻出个一寸见方的小金属块递了过去,然后眼巴巴的等着先生的评价。

    结果先生一番打量之后,面色从淡然到好奇,又变的震惊,最后被狂喜所替代。有些语无伦次的道“你,哦不,小友。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尊姓大名?”

    无名恭敬的答道“学生无名”顿了一下,怕会引起什么误会又道“无名就是学生的名字”

    授业先生也不知道有没有上心,只是道“好,好,无名好,好名字。你这块合金能否借我研究一下?”

    虽然知道提出这个要求很过份,但实在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之情。顾不得周围学子异样的目光,眼巴巴瞅着无名,生怕被这位问题童子拒绝。

    无名露出个招牌式纯真的笑脸“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送给先生吧,还要多谢先生的授业之恩。”

    授业先生如获至宝,生怕无名会反悔。连场面话也没说,一溜烟的跑了。

    常修张目结舌的目睹了全过程,有些看不透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孩子。

    瞧先生的神情情也大体能猜到那块金属的价值,这小子就大大方方送人了?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炼出合金来的?一定是从哪偷来哗众取宠的。

    想到这里,常修哼了一块问道“冶铁厂闲人免进,就算是让你偷溜进去。你又凭什么动用熔铁设备?你可别告诉我那些数千斤的玩意儿你整得动”

    无名其实早就看出常修身份特殊,之前说他有病是觉得这小子拽的跟谁欠他钱似的,故意恶心他。没想到这会儿又把脸贴过来给他踩了。不由有些好笑,脸上挂起嫌弃神态,道“跟你有关系吗?你别把脸凑这么近,再把我给传染了。”

    常修凝噎半天,不死心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无名用手挡着不存在的唾沫“病人!”

    “……”

    无名挠了挠下巴,一脸戏谑人的问道“真想知道?”

    常修毕竟也才十岁,而且还是个少与外人接触的少爷心性。论心智哪能跟无名这个痞子相比。天人交战一番之后,好奇心占了上风。说了一个字“想”

    “不告诉你”

    “……”

    无名好笑的略过快要爆发的常修,对着一旁早已被吵醒,正忽闪着大眼睛的常真道“叫声哥来听听。”

    “我跟你拼了”常修忍无可忍,扑了过去。

    常修比无名大了两岁,身高也高出了半个头来。更是从小就修习修术基础。可惜光有花架子没用,论起斗殴经验无名能甩他好几条街。

    羞恼之下没什么章法,被无名一招给制住,两手剪在身后,摁到桌子上动弹不得。

    常真担心的大喊了一声“哥”

    也不知是冲无名喊的还是冲常修喊的。

    无名全当是喊他了,嘿嘿一乐,放开了常修。对着常真拖着长音道了一声“乖”

    常修虽然面红耳赤,却没再冲动。而是稳了稳心神,冷漠的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在哪偷的?”

    无名露出一个看白痴的眼神,问道“你说是谁偷的就谁偷的了?你从哪看出是我偷的?九鼎山是你家的?”

    一位看热闹的弟子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跑来打圆场“算了,又不是多大的事。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小兄弟,你倒是说说这金属是怎么熔炼出来的?我们也好奇的很呢”话里不乏帮常修提问的意思。

    无名也不计较,摸出清云子的长老腰牌道“长老腰牌开路,大多地方都去得。反正人情债记在长老的头上。”

    这话一出,众人啧啧。没想到这个小小道童有靠山呀,长老腰牌都带在身上,看来是很得宠呀。难怪敢得罪亲传弟子了。

    常修嗤之以鼻,问道“那你怎么炼的矿石?”

    这下连围观弟子都觉得这小子蠢了。

    果然,无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退后一步道“大少爷,你不知道有一种叫作银子的东西让以让别人帮你干活吗?”

    先前打圆场的那位弟子又冒了出来,干笑道“小兄弟可真是年少有为呀。先前光看先生的表情也知道那合金必是潜力无限。没想到你竟有这份胸襟说送就送出去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无名倒是乐得跟这种圆滑的人打交道,起码看着舒坦。不紧不慢的又从包里摸出一块流彩的方寸金属笑道“那个呀,没关系。反正也是残次品”

10 哥 别打了

    小人得志的情形大家都不陌生,谁还没个得意忘形的时候?

    不过满脸的得瑟劲出现在一个年仅八岁的娃娃脸上时,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了。

    至于有没有人相信这块合金是眼前孩子鼓捣出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无名身后有个位高权重的长老,反正道童的职责就是给长老跑腿办事的。

    常修从无名拿出长老腰牌显摆的时候,目光就没有移开过。见无名要收起来,突然道“清师伯闭关了,你从哪得来他的腰牌?”

    无名用眼角瞥着他,轻哼了一声,以极其欠奏的语调问道“你谁呀?”

    常修刚说了一个“我”就被两声不合时宜的咳嗽打断。

    身穿青色长衫的儒雅中年人已经在讲台前站半天了。

    一些注意到的学子已回到座位上端坐好,只有两个孩子在那旁若无人的吵闹。

    若是换了平时,少不了被他训上几句。不过这两个孩子中一位穿着亲传弟子的服饰。另一个问题童子他倒是认识,正把长老腰牌在手里甩着玩。

    先前轻咳了几声,没能引起两人的注意。不得不加大了几分力道,以至于嗓子真有些发起痒来。

    常修面带愤愤之色,狠命的剜了无名一眼。

    不过显然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无名压根就没去看他,如同之前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端正坐好,瞬间变回了那个殷切求学的乖宝宝。

    青衫先生好笑的看了眼专心致志的无名,心中赞叹了句“这小子是要成精呀。”

    轻轻的把书页翻开,道“这堂课由我来教大家诗词鉴赏以及学习几个生僻字……”

    一堂课下来,轻松生动,课堂上下其乐融融。

    论起面对问题童子,教授识文造句的先生无疑是最轻松的一个。这一科没有那么多难点和变化,他反倒是乐得看其它学科先生的热闹。

    大学府每个品级有四个学堂,学堂每天有四堂授课。至于会不会倒霉遇上问题童子,先生们心里都没底。可若是从来都遇不到,多少又会有些失落。有时候人心就是这么古怪。

    下学后,无名轻车熟路的来到了藏经阁。把《气机详解》和《机关铭文录》两本还了回去,又挑了《百草录》和《地脉相龙》两本。登记之后,礼貌的向守阁先生行了一礼,然后才姗姗而去。

    三天两头的跑来借书,无名已经和这边的管事混的比较熟了,交往之中始终不曾缺了礼数。这边对乖巧伶俐的无名虽说没表现的有多亲近,却也不烦感。起码现在借书已经不需要再出示长老腰牌了。

    须发皆白的威严老者望着无名跨门而出的身影略微想了想,突然对正在一旁忙碌的副手问道“咱们这位问题童子来借书有三个月了吧?现在就涉及二品学科了?”

    副手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笑道“何止呀,今天借的书有些内容可是到了三品才能看懂的。也不知道这小家伙脑袋是怎么长的。可笑那帮授业先生为了应付他的问题还跑来查阅二品经卷,殊不知有不少都是这孩子读完后还回来的。”

    老者点头道“过目不忘这种天赋虽不多见,但也还是有那么些个的。不过把这些知识真正变成自己的,能够活学活用……我这辈子自诩识人无数。也只见了这么一个怪胎。”

    副手面露期待之色,啧啧道“真想看看那帮授业先生挂在台上时的表情呀”

    老者没再言语,顺着门口望向外面的老树出神。

    回抵流峰的路上

    无名被两名从树后跳出的蒙面人给拦路截住。

    见到拦路之人的装束后,无名一阵无语。

    两道身影都穿着亲传弟子的服饰,脸上像模像样的遮着方巾。高的那个比无名高出半头来,矮的那个生得白白嫩嫩的。

    无名不耐烦的问道“怎么又是你俩?没完没了了是吧?”

    常灵闻言大吃一惊,对常修道“哥,咱被认出来了。”

    常修小声教训道“闭嘴,他这是在诈咱俩呢。”

    常灵“欧”了一声,乖乖不再吱声了。

    无名哪有闲功夫看这兄弟俩演双簧?还要赶几十里路呢,回去晚了膳堂就没饭了。不由耐着性子问道“二位好汉,你们拦着我是要劫财还是要劫色呀?给个痛快话,我赶时间呢”

    常修一时不知怎么回话,光想着给无名找不痛快,还没想好拦住人家后怎么办。

    常真不合时宜的声音又怯生生响起“哥,他说赶时间。要不咱们下次吧?”

    常修正想下意识的回答一声“好”,可转念一琢磨。不对呀,不是要揍他一顿出气吗?反正蒙着面呢,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想到这里,对着无名说道“小子,你说对了。本大王就是求财的,快拿一千……哦,一万两黄金来。否则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无名把包摘下来,放到一旁的草地上。上前两步道“让你弟弟躲远点,伤了他我可不管啊”

    常修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对弟弟道“常真……嗯嗯,二当家,你先退后压阵。看我来教训教训这小子。”

    常真乖巧的后退了几步。怯怯的说了句“哥,要不咱回家吧。我怕”

    常修自信的一笑,弯起手臂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肱二头肌。

    无名看得一阵牙疼。这他妈是哪个长老调教出来的傻缺?

    常修自我感觉良好,在他看来,先前在课堂上被无名一招制住完全是个意外。

    对无名说道“那我可上了哈?”

    无名忍无可忍了,气道“真他娘磨叽”脚步一错,主动冲了上去。

    没想到势在必得的一纪冲拳竟打在空处,从常修的脸上穿了过去。

    幻影?

    无名心知不妙,正要退回的身形一顿,忙向下一沉。“啪”的一声脆响,被一掌拍在了肩头。

    钻心的疼痛让无名倒抽了一口凉气,即便顺着掌势卸去大部分力道。依然火辣辣的一片生疼。

    常修和半路出家的无名不同,还未记事就接受各种修行资源的浇灌。不善于与人交往是一回事,但一身本事却是实打实熬出来的。正因为如此,吃憋后才一直忍到现在才来找场子。

    无名也不是省油的灯,借着下蹲之势一记扫堂腿甩了出去,直奔常修膝关节扫去。

    常修不慌不忙,故伎重施。微微一晃,原地留下一道虚影。人已出现在一尺之外,刚好避开了这一脚。同时也一脚踢出,直奔无名尚未收回的腿弯处。

    无名这次看的真切,常修的身形变幻果然近乎于瞬移。而且是那种发力违背自然规律的移动方式。几乎没有蓄力动作,速度便在一瞬间提升到极致。

    常修身法诡异,无名也不是泥捏的。身体顺势扭转,另一只脚以更快的速度抽向常修的腰肋处。

    若是常修不收脚,两人结局就是各中一腿。单从力道上来讲,无名还要占些便宜。

    果然常修不愿吃这个亏。留下一道虚影,又闪出两尺远的距离,再次扑了上来。

    无名修习逍遥步虽然没有登堂入室,却也是初窥门径。相较之下竟也不遑多让。

    两个孩子一个身法诡谲,一个料敌在先。用的都是最顶级的近战之法,一时间难解难分。看上去斗的热闹无比,实际上谁都没碰到谁。

    无名如蝴蝶一般上下起舞;常修则闪闪停停,留下了道道虚影。

    半晌之后仍未分出胜负。

    常修表面看起来和无名旗鼓相当,其实心中已经暗暗叫苦了。鬼影步虽然厉害,但极耗体力。两人胶着成这样,都是骑虎难下,谁先停手,谁就得面临接下来的拳打脚踢。

    与常修的苦苦支撑不同,无名的眼睛越来越亮。不知不觉间主导了两人的节奏,还有闲心观察常修辗转腾挪的动作和发力方式。有时一个动作没看明白,就刻意引导常修再去做上几遍。

    常真瞪大眼睛,也看不出谁更厉害些。握着小拳头在一边吭声,小脸兴奋的涨红。

    你来我往,又持续了盏茶功夫。常修感觉有些手脚发软了,咬牙硬撑着。无名眼中逐渐闪出明悟的色彩,身形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常修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失声喊道“不可能!”

    无名得意的问道“什么不可能?”

    常修咬牙不作声。

    别人可能看不出什么门道,但常修怎么可能看不出?无名的身形之所以会有瞬间的模糊,是因为自身与虚影出现了重叠。交错开了半寸距离所致。这意味着无名不但在偷学他的招式,而且还真让他摸到些许的门道。

    他当初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之下用了两年才达到这一步。被老爸赞为千年不遇的奇才,有望在锻体方面追上清云子大伯的脚步。

    结果这才半柱香的功夫就被人当着面给偷了去?

    两人本是贴身快打,哪容得常修的瞬间恍惚?

    无名矮身一记懒驴打滚,避开一脚。手中藏了一把泥沙。

    起身却是后背对着常修。

    常修见状大喜,想也没想便朝无名背心一拳砸去。

    却见无名左腿登地,右腿向后踹出,来了一招难看无比的野狗撒尿。

    常修微微侧身,躲过了没什么威力的一腿。还没来得及还击,便被扬了满脸泥沙。

    “啊”睁不开眼睛的常修顾不上骂人。飞身的向后跃去,变拳为掌,全力平推而出。

    “啊”这一声惊呼却是常真发出来的。

    常修目不能视,正自惊异不定。突觉身下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传遍全身,一口冷气直抽入腹,紧接着便双腿一软痛苦倒地。

    无名一招猴子摘桃得手,乘势而上。对着常修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打归打,无名下手还算有分寸。

    学府的课没白念,‘学以至用’四个大字也被他在这贯彻下来。落拳之处尽是些又疼又不易看出外伤的位置。

    常修抱头护住脸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可雨点般的拳头似乎没完没了一般。撑了片刻后终于忍无可忍,带着哭腔求饶道“哥,我错了,别打了。”

11 叩门期

    无名揍常修揍出了霸气,打出了豪情。

    直到常修带着哭腔求饶,才在他身上又踹了两脚恋恋不舍的停手。

    打从认识了清云子就一直装孙子,许久不曾这么酣畅淋漓的揍过人了。

    弯腰在常修身上一阵摸索,掏出一块玉腰牌出来,上面雕龙画凤颇为精致。

    无名毫不客气的塞进怀里。往羞愤交加的常修屁股上补了一脚道“教你个乖,以后出来劫道,身上多带点值钱东西,踩到硬点子的时候拿来买命用的。”说完又瞅了眼躲在远处偷看的常真,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抓来搜身的想法。捡起背包顺着小路蜿蜒而去。

    常真一直等到无名走远了才跑到常修身前,把哥哥扶起来。

    常修被打的不算惨,真正的惨是心里。

    以前总觉得身份的关系别人都不愿跟他走太近。这会倒好,不知道身份又被按在地上揍。

    挨揍时蒙脸的方巾脱落了,险些露了真容。幸好那一瞬间无名‘刚好’抬头去看常真。

    慌乱之下只好用手捂在脸上,干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死,任由无名拳脚相加。

    听常真说无名走远了之后,常修才一骨碌爬起来对弟弟道“帮我瞅瞅,伤到脸没有?”

    见到常真摇头,才长出了口气。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姿态,不紧不慢地掸掉身上的泥沙脚印。叮嘱道“今天的事情不许跟任何人讲,知道吗?就算父亲母亲问起也不能讲。”

    常真眨了眨眼,乖巧的点头应下。这才和哥哥牵着手一起回家。

    无名虽一副无所谓的痞相,可到家后心里一直打鼓,生怕打了小的又来了大的。清云子这张虎皮平时扯扯还好。要是人家长辈亲自出面,肯定就不管用了。半夜没睡,绞尽脑汁编了一套还算说得过去的说辞。

    直到第二天在学堂又遇到这兄弟俩。见对方佯装不知前一晚发生的事情,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常修也古怪,带着明显的敌意处处跟无名较劲。不但非要挨在一起坐,学习、吃饭甚至撒尿的远近都要比上一比。偏偏一句话都不跟无名说。

    无名懒得用热脸去贴那冷屁股,自己忙自己的。

    值得一提的是每隔个三五天,两名蒙面劫匪就会拦一次去路。然后被无名越来越轻松的揍倒,搜去一身的财物。

    双方似乎有了一种古怪至极的默契。

    星云子这阵子心情很不错,对儿子的变化大为宽慰。

    常修最近性格开朗了不少。不但锻体筑基更加的用功,而且终于对修真以外的事情感兴趣了。居然会主动借阅各学科的书籍。连带着小儿子的生活态度也积极了起来。

    他一直担心常修不与外人接触,久而久之会变的性格孤僻。

    看来大学府在教书育人方面确实投入了不少的心思,或许该考虑扩大一下规模,提升一下先生们的待遇问题了。

    大学府上则是另外一番光景。

    学子从一品升为二品除了参加年度大考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途径。

    那就是得到授业先生的认可,提名举荐。不过若是被那名学子没能达到该有的水平,便会极大影响到举荐先生的声誉。因此几乎没人会用这种方式晋升品级。

    而眼下,离年度大考尚有一个月的时间。一名学子的举荐引起了不小的振动。

    忍无可忍的四十余位授业先生等不到大考来临之时,联名将问题童子送上了二品的殿堂。

    临走的时候,无名第一次主动拍了拍常修的肩膀,道“加油,我在三品学府等你。”

    常修肩膀一抖,甩掉无名的手。满脸的嫌弃,故意抬手掸了掸衣服,道“提前一个月而己。有什么好得意的?”

    无名收回手,抽出腰间的象牙折扇。“哗啦”一声打开,‘宁静致远’四个大字跃出纸面。摆出一副沧桑的神态,老气横秋的叹息道“你不懂,有些差距是无法通过努力来弥补的。”

    常修又有种动手打人的冲动了,不过想到藏在包里的蒙面方巾。

    忍了。

    二品学堂在二楼,授业先生和学子相对都要少上一些。

    因负责一品授业的先生多是九鼎村的老工匠而非本门弟子,所以二品的先生们在身份方面有着本能的优越感,平时自然也很少走动。听说出了个问题童子,让一众传道授业的先生吃瘪,都嗤笑不已。

    结果无名来了之后都笑不出来了。情形比一品学堂时的尴尬也好不到哪去。

    先生们在学子面前还能为了维护尊严而故作淡定,顾左右而言他。可无名那些刁钻的问题在课后却是引得一阵的鸡飞狗跳。

    有人提出效仿一品的授业先生,联名把这个可恶的问题童子踢到三品去。结果被几名老成持重的元老给驳了回去。真要是那么干了,他们的老脸还往哪搁呀?

    所幸临近大考,先生们只能祈祷无名顺顺利利的升到三品去。至于剩下的日子……咬紧牙挺挺就过去了。

    于是学堂之上常能看到这样一幕:

    学子们神采奕奕的听讲,先生则时常顶着一对黑眼圈讲的没精打彩。还有些负责一品授业的先生混在学子堆里津津有味的忆苦思甜。

    藏经阁

    一向肃穆古板的老者面露欣慰之色,见无名还回了《学子鉴》。和蔼的问道“看得懂?”

    无名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能看懂一部份,请教了几位先生才勉强读下来”

    老者笑着点头,道“好,好,好。既然连这本都读懂了,那你以后再来借书的意义也就不大了。更进一步的经藏就要去问道楼借阅了。只是那里只对本门弟子开放,以你道童的身份,怕是不行。”

    一旁的副手流露出讶异之色。

    他给这位做副手也有几年了,知道老执事从来都是一副古板生硬的面孔。极少当面夸赞过谁,也难得见他对谁和颜悦色。这次一口气连说三个“好”出来,得是多欣赏这个孩子呀?

    不曾想老执事又对他吩咐道“去,把那本《本源经》取来”

    副手没有多问,神情有些恍惚。进到里屋,从书柜的最里面翻出一本比起其它典籍相对粗糙的经书,双手递给了老者。

    老者轻抚书面,眼神柔和。片刻后才对无名道“这本便送你吧,不必还了。记住学府门楼上的字:‘学以致用’。不要埋没了你的天资啊。”

    无名小心的接过厚达半尺的线装书,见兽皮封面上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朴实无华的‘本源经’三个大字,笔锋内敛。大有藏锋于鞘的韵味。翻看一眼,内容一页页竟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不用看内容,仅仅文字笔锋中这股透纸而出的气势,便能感觉出不是凡品。

    双手将书抱在胸前,深深的向老者鞠了一躬“谢老先生的赠书之情,学生受教了。”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随即释然。

    像是一下子耗去了太多的力气,疲惫的挥了挥手道“书送你了,怎么用还要看你自己。人是活的,东西也是活的,别把它学死了。去吧,以后得闲了。就来老头子这坐坐。”

    无名先后向老者和那名副手行礼后缓步离去。

    副手等无名走远,才忍不住到“这是您毕生的心血呀!连摆在问道楼的都只是拓本。就随手送给一个孩子了?”

    老者没去看他,而是直直地注视着门外的老树。语气平谈道“这经书呀,写出来不就是给人读的吗?藏着掖着才是它最大的悲哀呢。难得遇上个合眼缘的娃娃,就算他现在是读不懂,也总有一天会派上些用场吧?”

    抵流峰顶

    无名随手把一锭金子扔到墙角,没再去理会。

    常修那小子真是越来越俗气了。起先还能抢来些精美刀具、玉器、小把件什么的,最近几次干脆都是金锭子。

    不过无名的心思压根没放在这上面。

    而是如获至宝的捧出了那本大繁似简的《本源经》。没急着翻开看,而是轻轻的摩挲着封面上‘本源经’三个大字。细细品味着其中蕴含的气机。

    星云子终于知道最近家里总是莫名其妙丢的东西哪去了。居然是常修那个败家子偷了东西跑去找揍,挨了揍还给人送钱。天下哪有这般道理?护短可不是清云子一个人的专利。

    结果神识刚刚探到无名那里,就被他手中捧着的那本《本源经》给吸引住了。瞬间把找麻烦这档子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星云子确定无名手中是真品后,痛心疾首道“我的亲师叔祖唉,我师父年当年惦记这本经文,到了我这又死皮脸磨了那么多年。用一坛五百年的仙人醉才跟你换了个拓本,你现在借给个孩子看是几个意思?他能看懂吗?”

    他只当经文是无名借来的,若是知道老者已经送给了无名。别说找麻烦,说不准就要死皮赖脸搬来和无名一起住了。

    神识在无名的身前转来转去,一副急不可耐的神色。

    以无名的感知能力哪里会知道星云子的神识就在身边?若是知道的话,保不齐又要跳脚大骂这个老偷窥狂了。在心里偷着骂。

    无名只觉得本源经三个大字的透着一股意境,玄奥无比。似乎看到了擎天而立的山峰,又似烟雾氤氲的空谷幽兰。不知不觉的,不但眼睛随着笔划缓缓游走,心也随之而动。一遍看完,发现前面的风景有了变化,便又看一遍。如同魔怔了一般,心神完全沉浸在其中。只顾眼中一副副风光闪过。完全没有注意到体内的气机也一并随着流转了起来,数处窍穴无声无息的将灵气吸收消融,再润物无声的充盈起来。最后彼此贯通,浑然一体,形成一张四通八达的脉络之网。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

    无名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时,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微汗,全身上下无比通透。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爽感充满了全身。

    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道白色气柱自口中而出,长达数尺。

    温润的灵力流转全身,整个人如同泡在温泉中一般舒服。

    主峰上耐着性子偷窥的星云子见到无名愣神片刻后竟是流露出那种便秘许久又一泄千里的享受神情。

    饶是养气功夫极好,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卧槽!叩门期了?!”

12 差点饿死

    清云子闭关时可没想到无名会这么快就到达叩门期。再天才的孩子,在这一步也得老老实实的一点点打熬个数年。

    自然也就没有多讲具体的修习方法,怕无名听的多了会好高骛远。

    幸好大学府中有术法基础这一科,算是对叩门期有些介绍,无名好歹没有两眼一抹黑的抓瞎。

    “我这是……叩开仙门了?不是说这道门槛拦住了无数修行之人吗?没觉得哪难啊?”无名有些难以置信。

    正疑惑间,耳边响起了一声酸溜溜的冷哼。随即一本轻薄的册子从远处掠空而至“啪嗒”一下拍在他的腿上。盖在那本《本源经》之上。

    无名嘴角一抽,老偷窥狂果然在盯着他呢。

    不过下一刻目光移到册子上的时候就再也挪不开了:《筑基参同契》

    这本仅有万余字的参同契可是藏经阁借不到的好东西呀,正好解了无名的燃眉之急。

    “侄儿拜谢灵伯伯的关怀之情,灵伯伯无量寿福”无名小脸瞬间转阴为晴。忙不迭地将书册放下,起身遥遥向主峰一拜。

    星云子收回神识,没好气的骂了句“小马屁精”

    不怪他心情不爽。

    常修一直是他的骄傲。自三岁开始打基础,从小就崭露出过人的修行天赋。一步一个脚印的修至现在,根基算是颇为夯实了。怕是只要再有个三五年就可以试着叩开仙门。

    那可是十三四岁的叩门期呀,放到哪个时代都要归于天才的那一小撮行列里了。结果不知清云子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挖了这么个怪胎出来。

    星云子越想心里越不平衡,索性把常修喊来劈头盖脸的训诫了一顿。

    常修被教训的一头雾水,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下。

    最后星云子才叮嘱道“以后跟那个叫无名的小子好好相处,多向人家学习,他还比你小两岁呢。别整天想着给人家送银子,败家玩意儿”

    常修红着脸道“原来父亲已经知道了。”

    星云子没好气的道“也就你这个笨蛋才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以后别去找人家麻烦了,听到了吗?”

    常修嘴上应下心里却有些不服气,虽然每次都输给无名,可都是惜败,若再加把劲,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他哪里知道无名是生怕打跑了陪练的肉靶子,故意放水的。

    一晃十数日过去

    无名到丹阁取过两次药草之外,便没有离开过抵流峰。潜心研习星云子扔给他的那本《筑基参同契》。

    至于那本《本源经》,他除了揣摩封面的三个字外,始终不曾翻开一页。

    无名这些天始终被一股浓郁的灵气包裹着,全身上下暖洋洋的。每次练功之后,都会从汗水中带出一些淡黄色的油脂污垢。身体也越发轻灵起来。

    逍遥步也好,偷学来的鬼影步也好。都使的更加得心应手起来。

    逍遥步的动作已经变的越来越写意,其中透出了一股慵懒的潇洒气息。这表示腿法上已经有了小成。不但如此,还融入了鬼影步在其中。而每踏出几步,身旁就会突兀的闪出个一模一样的身影。

    这种把慵懒至极的逍遥步和快到极致的鬼影步结合在一起练的行为。若是被清云子或星云子看到,恐怕要惊掉下巴,骂无名一句“不知天高地厚”了。

    且不说做到这步是何等困难,光是截然相反的力量所产生的拉扯力便不是人体所能承受的。大概整个修真界也只有不知者无畏的无名敢这么玩吧?

    无名体表包裹的那层灵气最终不知是散去了还是被身体吸收了,持续十多天之后便再也找不到半点踪影。书上没有相关的描述,清云子也不在身边。无名担心体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没有贸然去请教别人。由着它去了。

    依《筑基参同契》上的描述,叩开仙门后便可以把灵气聚在指尖,引出一道火苗。潜力越大,火苗就越长,温度也越高。以此来评测修真之人的潜力。据说九鼎山其中一位羽化飞升的前辈当年引出的是一条映红半边彩霞的通天火蟒。至今都为山门中人津津乐道。

    无名觉得他可能不会如那位前辈一般牛到不行。但至少别控制不住火势,把草庐给烧了,所以专门跑到崖边的巨石平台上去做尝试。

    在平台上静立了许久,感受到体内的气机趋于平稳后才缓缓运功,仍顺序从脚底自下而上封闭窍穴。

    每封闭一处窍穴,体内的气机便强大一分。待得周身气机运行一周后,窍穴尽皆封死。仅留一条经脉以一个特定运行路线引向食指,做为唯一的气机宣泄通道。

    奔涌的灵力势头渐盛,如洪流般在经脉中迅猛而行。

    然而在即将冲出手臂时却被身体猛吸回去。如同一杯泼在干沙子上的清水,飞快的渗回体内无影无踪。最终虽说是无比艰难的冲出食指指尖,却不是意料中火蛇火蟒,而是形成了一朵颤巍巍的小火苗。

    一朵绿豆大小,深黄色的娇嫩火苗。

    轻柔的微风拂过“噗”的化作一缕轻烟。

    无名小脸抽了抽,不甘心的再次试了一把。结果这次连火苗都没有,仅蹦出了两颗火星。

    “青爷不是说天残体在叩门期和一般体质差不多吗?”无名嘟着嘴,抱着膀子盘坐在石台上。百思不得其解。

    他却没想过,青云子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圣人。天残体仅在一些偏门书籍中才有只言片语记载,能分辨出这种体质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了。

    实在想不通,只好就此作罢。

    结果刚站起身来便晃了晃,险些一屁股又坐回去。一股前所未有过的饥饿感侵袭而来。

    躲在不远处看热闹的驴子,或许是和无名相处的久了,多少通着些人性。见无名站立不稳的样子,跑过来打了个响鼻,用脸蹭了蹭无名。

    无名颤巍巍地扶住驴子,费了好大力气才趴到驴背上。顾不上驴子听不听得懂,有气无力道“快,去膳堂”

    待到驴子小颠着跑到位于山腰的膳堂时,无名感觉已经有些飘飘然,在饿死的边缘了。

    眼中出现了幻觉,狠狠咽了口口水,无意识的在驴子的脖子上舔了舔。把驴子惊的打了个激灵,脚下又快了几分。

    到了膳堂门口,无名强打着精神的从驴子背上滚了下来。爬了两步,依坐在门前便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气了。

    仁阿牛被派去酿酒,顶替他的是个精瘦的中年道人。跟无名虽算不上熟络,偶而也能聊上几句。

    听到动静后,出来看个究竟。结果就见到了面色煞白的无名。吓了一跳 ,忙上前问道“小兄弟,你这是咋滴了?”

    无名意识模糊,见到一头冒着热气的金黄烤全猪在跟他说话,不由目泛绿光的舔了舔嘴唇。

    道人直觉得得慌,下意识得往后退了两步。

    无名见烤全猪竟然往后挪了两步,是出了幻觉。用仅存的意志力晃了晃头,虚弱道“饿……”

    道人返身进屋取出两个玉米面窝头,疑惑道“不是才刚吃完没一会吗?怎么又饿成这样?”

    无名顾不上答话?见到递过来的窝头。眼珠泛红,无力用手接,抻脖子就一口咬了下去。

    道人吓了一跳 ,要不是缩手够快,说不准几根指头就保不住了。

    无名两口就把拳头大小的窝头消灭掉,又接过道人抛来的窝头,两三口解决下肚。

    肚里有东西垫底,终于缓过一口气的无名扶着门框站起,蹒跚着走进屋里。

    没去取餐盘碗筷,站在装窝头的木盆前便左右开弓大吃起来。

    这种不合规矩的做法若是换了平时,必然会引来一通斥责。但现在那名道人已经完全看傻眼了。

    大半笼窝头见底,无名又呼噜噜喝了小半锅菜粥。

    膳堂的笼屉和锅不同于寻常居家使用的那般大小,是供整个抵流峰吃食用的大号器具。一会功夫,无名吃下去的东西都抵得过七八个大汉的饭量了。

    道人抹了把冷汗,凑上前去。小心的与无名保持了两步距离,问道“你……没事吧?”

    无名肚子凸起,面露求助之色。可怜兮兮的看着道人,道“吃不下了,可还是饿……”

    道人只是名外门弟子,对这种事情闻所未闻。估计是练什么功法岔了气,灵力损耗过度所致。犹豫再三,似做了出了极为艰难的决定。从袖中恋恋不舍的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粒花生米大小的褐色小药丸递给无名,道“这是行军丹,一粒就可以提供十二个时辰的能量所需。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平时可舍不得用。”

    无名接过行军丹后想也没想,直接扔到嘴里咽了。

    片刻后只觉一股暧意缓缓升起,向四肢百骸扩散而去。只是尚未散开,便被内腑吸收殆尽。不过饥饿感竟真的减轻了几分。

    道人犹自念叨个不停“行军丹虽然价格不菲,要一两银子一粒。但外门弟子咬咬牙,勒紧腰带也还是能存上几颗的。我也不屑做那挟恩图报的事。小兄弟日后若是方便,劳烦在长老面前美言几句……”

    话没说完,手中一轻。整瓶行军丹便到了无名手里。

    见无名又倒出五粒行军丹,一仰头都丢进了嘴里。道人心疼道“唉呀呀,一日一粒,不可多服。否则吸收不了,都浪费了,浪费了呀!”

    无名只觉得之前消失那股暧流再次升起,慢慢游走至全身。

    终于有种吃饱的感觉了,砸巴了一下嘴。没舍得一下全吃了,把余下四粒行军丹的瓷瓶收了起来。

    摸索一番,发现没带银子。便把别在腰上的象牙折扇往道人手里一塞“出来的匆忙,没带银钱。这扇子折价给你吧”

    道人本想拒绝,可拿到手中后就再也不舍得送还回去了。

    无需打开折扇,仅扇骨的精细雕工,少说也值个十几两金子。鬼使神差的就收下了。

    人情债最难还,无名算是变相的拒绝了他的请求。

    道人驻足望着骑驴远去的背影,神色变换不定。最终露出释然之色,叹道“没想到,竟被个娃娃看轻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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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残道君介绍:
所谓千年一遇的天残体,就是所需的修行资源远超常人,却仅能发挥出千分之一的术法威力。而拥有这种体质的人一旦暴露出来,便会成为所有人疯抢的唐僧肉。长孙无名是天残体,他用千奇百怪的手段来告诉修真界,境界和武力不是一回事儿。天残道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残道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残道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