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被遗忘的名字
“出山?”那老人掂量着手中的钱袋,然后摇了摇头,将那价值连城的钱袋又推了回来。
然后,他直视着江浣水的眸子,沉声说道:“我答应过她,再也不杀人了。”
“你不也说了,他们不是人吗?畜生而已。”江浣水眯着眼睛,将钱袋再次推向老人。
生得凶神恶煞的老者,沉吟了数息光景。当他再次看向江浣水时,他的眸中裹挟着困惑与迟疑,他问道:“阿水,你难道就从未想过,其实我们也是畜生吗?”
“当年你去了青冥学宫,学了霍雁的治世之道。我去了万岁山,学了薛阴阳的森罗万象刀。”
万岁山……
森罗万象刀……
这两个辞藻宛如利器一般扎入了纪欢喜的心中,她的脸色豁然一变,之前弥漫在那双如含秋水的眸子中的困惑不解在那一瞬间尽数消散,转而弥漫上她双眸的是浓浓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她宛如见了鬼一般的盯着眼前的老人,模样看上去极为失态。
魏来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但却碍于此刻的状况,并非询问良机,故而也知道暂时压下自己心底的疑惑。
“你用你的治世之道在宁州做你的州牧,我在边关用的森罗万象刀,为你扫清寰宇,我杀了太多人,但我从不会去想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人。”
“薛阴阳说,兵者是大凶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那些死在我刀下的家伙,都是想入我宁州的侵略者,我为民而战,堂堂正正,正是圣人所不得已而用之之时,对此,我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都这样深信不疑。”
“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们有守卫家园的信念,他们也有开疆扩土的执念,站在各自的立场我们都是对的,亦或者说都是错的。我们都只不过是彼此眼中的畜生,当然也是各自背后掌权者的畜生。我们被他们所宣扬的话语所迷惑,然后拼上自己的性命为视我们为畜生的掌权者而战,而最后谁会获利?”
“既不会是那些死在边关的将士,也不是那些失了孩子父母,没了丈夫的女人。”
“只会是那些坐在宫闱中的皇族,那些给他们讲述慷慨激昂故事的将军。”老人这样说着,又用力吸了一口旱烟,神情有些颓然:“从那天起,我便再也握不紧我的刀了。”
“阿水。”
我已经尝够了腥风血雨,剩下的几十年,我都在为自己恕罪,为那些死在我刀下,亦或者死在我的麾下的冤魂们恕罪。”老人再次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州牧,“燕庭的所作所为,与当初我离开时与你说的并无半点差别。高高在上的皇族们根本不关心这些我们的死活,你所谓的盛世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幻境。支撑得越久,破灭时便会越痛。”
老人说道这里,已然有些意兴阑珊,他伸出手再一次将那袋重重的钱币递了回来。
江浣水陷入了沉默,不知是在为老人所言的话而动容,还是在酝酿着某些说辞想要改变老人的心思。
但不待他说出些什么,一旁的纪欢喜却按捺不住了,她看向老人沉声问道:“前辈想来应当便是三霄军大统领岳平丘吧?世人都言老将军死在了玉雪城一战,却不想今日晚辈还能一睹将军英容,可谓荣幸之至。”
魏来听到这处脸色也是一变,在他的记忆里三霄军素来都是由徐、宁、萧三家统领,从未听闻过还有过一位什么大统领,他念及此处看向那名为岳平丘的老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岳平丘同样脸色一变,他略有诧异的看了纪欢喜一眼:“知晓老夫之人大多数都早已死在了当年的玉雪城外,活着的大都对此缄默不提,女娃子倒是有些见识,还能认出老夫来。”
纪欢喜对于岳平丘的夸赞并不方在心上,只是又朝着老人拱了拱手,言道:“老将军德高望重,即使是在今日的三霄军中,依然有不少人记得老将军当初在玉雪城外,率领十余万三霄大军拦下齐楚联军之事。晚生素来敬仰老将军,但今日有些话,晚辈却又不得不说。”
岳平丘的眉头一挑,大口吸了一口旱烟,沉着眉头问道:“你想说什么?”
“老将军出身行伍,御下又曾有数十万大军,想来应该明白,为上者就应该统御全局,而非着眼于一砖一瓦的得失。”
“将军说朝廷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这话便不对。民是社稷之本,无论燕庭是真心为民,还是只是想要维系自己的统治,民都不可生变,所作出的决定有时候虽然不见得能处处照料,但却是从大局出发而定制下的规矩,老将军所言,于晚辈看来着实片面了。”纪欢喜一本正经的言道,目光在那时直直的注视着岳平丘的双目,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
大抵也是未有想到看上去才堪堪十七八岁的纪欢喜能
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岳平丘亦是一愣,但很快他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他摇着头言道:“女娃子倒是有些胆魄。只可惜你年纪太小,所见之事太少,再大的道理,说给你,你也听不明白。”
“将军不说怎知我不明白?”纪欢喜皱起了眉头,一改平日里圆滑之状,竟是真的要与眼前之人论出个胜负高低:“我自幼习读百书,泰临城龙骧宫中的藏书,晚辈不敢说能尽数倒背如流,但其中十之**都以烂熟于心,我或许确实不如老将军阅历丰富,但书中所见却也何尝不是经历?将军欺我年幼,又何尝是长辈该行之事?”
岳平丘又是一愣,然后指着纪欢喜言道:“阿水,你这孙媳妇,有些意思。”
岳平丘说这话时脸上分明带着笑意,但这话落下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却又忽的尽数散去,他一把将手中的旱烟拍在了桌面上,低声道:“我有的事情要忙,这些小兔崽子还等着我给他们做早饭呢,诸位请回吧,岳某没时间招待诸位了。”
就像岳平丘没有料到纪欢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般,纪欢喜同样未有想到,身为曾经的三霄军大统领,岳平丘会这样给他们下了逐客令。她的心头有些不忿,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这一次话未出口,身旁的江浣水却站起了身子。
纪欢喜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她收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随着江浣水一同站起身子,却缄默不再发言。
江浣水也并未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他朝着对方拱了拱手,看向依然放在木桌上的那袋沉甸甸的钱币,言道:“将军不用忙着拒绝,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计划。这一袋子钱你暂且收着,七日之后你若是还不应允,这钱你可寻我孙儿将他退回来便是。”
江浣水说罢这话,那岳平丘还来不及反驳,江浣水便转过了身子,迈步离去。
岳平丘看着那老友佝偻的背影,苍老得仿若随时会倒下的身躯,那到了嘴边的话终究不忍心吐出,叹了口气,将那钱袋收了回去。
“阿水……”
“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就像以往我说经历的那些一般。”
“想要终结这乱世,你得有破而后立的决心,得有倾覆大燕的魄力……”
“可这是袁晏留给你的天下,十年前你不曾舍得,今日你就舍得了吗?”
第三十四章 世间安有两全法
离开同门巷后,纪欢喜便出奇的沉默。
她低着头,双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像极了做错了事的孩童,诺诺的跟在江浣水与魏来的身后。
颤颤巍巍走出一段距离后的江浣水似乎意识到少女的异样,他停下了脚步,搀扶着他的魏来也停了下来。
老人回头看向少女,脸上露出笑容:“女娃子,快些,怎么连老头子都走不过啊?”
低头想着心事的纪欢喜闻言一愣,抬头看向老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她强在自己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然后迈步走到了老人的身旁。
江浣水见状,这才再次迈步。
“老岳这个人性子轴得很,认死理,当年那一战,对他的打击着实大了一些,女娃子莫要见怪。”江浣水活了这么多年,在这波澜诡诞的大燕朝堂沉浮数十载却依然屹立不倒,眼力自然是极好,只是一眼便看出了纪欢喜还在为方才那番无疾而终的争论耿耿于怀。
纪欢喜也不点头,只是皱眉问道:“当年齐楚大军围拢玉雪城,六十万大军号称可踏平大燕,其中有齐国神将齐未龙与大楚神将马诺二人领军,二人都是圣境强者。我曾在龙骧宫的藏书中看过关于此战的记载,言说当时的大燕朝廷,都已经写好了降书,朝廷上下并无一人认为此战能有半点胜算。可最后,岳老将军却是硬生生的抗下了六十万齐楚联军,在牺牲了十余万三霄军后,将之击退。”
“而从那天起,岳老将军也没了音讯,朝廷上的记载言说是岳老将军战死沙场,但……”
说道这处,纪欢喜的眉头又皱了皱:“但若是如此,以岳将军的功绩,足以入驻燕庭的祖庙,可无论是书中的记载还是关于岳老将军的一切都在这里戛然而止。曾经我还以为是岳老将军在玉雪城一战之后神魂俱灭,即使朝廷想要请回他的阴神都办不到,今日得见将军,才知他是对我大燕朝廷失望透顶……”
听闻这番话的江浣水侧眸看了少女一眼,微笑道:“女娃子年纪不大,倒是忧国忧民。”
纪欢喜苦笑的朝着江浣水拱了拱手:“还请州牧告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浣水愣了愣,幽幽说道:“一边是兵强马壮的数十万大军,与两位圣境大能,一边是十来万方才经历过蛮鸿关之战的残部与一位堪堪七境的统领。”
“女娃子觉得这场仗,能赢吗?”
纪欢喜摇了摇头:“这也是晚辈的疑惑,即使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当初的岳将军是怎么赢下这场大战的。”
江浣水停下了脚步,侧头看着纪欢喜,他那浑浊的双眸在那时眯起,狭长的眼缝中某种深邃的光彩闪动。
“代价。”他这样说道,声音压得极低,低得与平日里那个万事都处变不惊的州牧大人大相径庭。
“代价?”纪欢喜听出了老人语气中的异样,却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可老人却接着言道:“大得让一个刀客,从此再也握不住刀的代价……”
……
魏来皱着眉头想着心事。
他并不想否认自己并没自己表现得那般讨厌纪欢喜,平心而论就从在那古桐城相遇以来,这个少女并未真的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也并未给魏来带来过什么麻烦。但他毕竟难以猜透这少女的心思,更何况她还是金家那边的人,魏来下意识所表现出的疏远,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他暗觉这个少女的可怕程度其实完全不亚于敖貅……
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江浣水将这少女带在身边的行径,尤其是还窥探到了那位岳平丘还活着的秘密的事情,魏来当然满心疑惑。
他愈发的弄不明白自己这位外公到底是深藏不露,还是真如纪欢喜说得那般,他的年纪已经大到了,不愿也不能再参与大燕这趟浑水的地步,那此行是否便意味着自己的外公在对金家示好呢?
思虑着这些的魏来,忽然觉察到被自己搀扶着的老人停下了脚步,他一愣,看向老人,却见江浣水正眯着眼睛看向身旁的某处。
魏来下意识的将目光顺着老人望去的方向看去,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
大抵是之前想着心事的缘故,迈步而行的魏来只是低头赶路并未注意周遭的状况,加上经历方才之事,众人都有些心事,一路上沉默不语,魏来也就未有注意到底走到了何处。此刻侧目一看,眼前赫然是那座之前由袁袖春督建而起的乌盘龙王神庙!
那一日,袁袖春摆开仗势,引来了诸多宁霄城百姓,浩浩荡荡的就要将那乌盘龙王的神像抬入庙中,却被魏来一刀斩断了神像的头颅。之后虽然敖貅亲临,但江浣水也在那时出手,平息了此事,而敖貅入主宁霄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昭月正神的最后一步,也就此搁浅。
可此时此刻,当魏来再看向那神庙中时,他能清晰看见神庙的庙门之中,那座龙王神像傲然挺立其中,甚至还有香客在神庙中虔诚叩拜。
“大概是魏公子去往山河图的第七日,金将军便命人将这尚未完工的神庙彻底修缮,又命工匠连夜造好了神像,请入了宁霄城,如今,敖貅已经是宁州名正言顺的昭月正神了。”似乎是看出了魏来的疑惑与惊讶,纪欢喜走上前来,在魏来的身旁轻声言道。末了似乎还觉不够,又看了一旁的老人一眼,补充道:“是州牧大人亲自批下的公文,应允此事的。”
魏来的身子再颤,他的另一只手在袖口下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看向那神庙的眸中如有烈炎喷射。
“毕竟是朝廷册封的昭月正神,行事是偏颇了一些,但朝廷的意思摆在那里,老朽岂能违背,只是希望这位昭月正神能不辜负姑娘与朝廷的厚望吧。”就在魏来的心头怒火翻涌之时,身旁的老人却忽的慢悠悠的言道。
魏来闻声方才回过神来,他的脸色一变,深深的看了一旁的老人一眼,废了些力气方才将翻涌在心头的不满与疑惑压了下去。
“走吧。”老人见状这般说道,魏来点了点头便再次搀扶起江浣水,朝着老人指引的方向走去。
……
时已近春日,宁霄城却依然下着小雪,加上天色渐晚,夜风夹带着寒意。
魏来有些担心江浣水的身子若是着了风寒,恐怕会加重病情。他有意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回到州牧府,但老人却出奇的固执,拒绝了魏来的提议。
魏来缄默,他与江浣水之间的误会按理来说早在去往山河图之前便已经解除,但多年的来芥蒂,让魏来很难与之如寻常祖孙一样相处。就譬如此刻,他明明担心着江浣水的身子,可问过一次,被老人拒绝之后,便不知当如何再次开口。
很快三人便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口,天色已晚,时间已经过了亥时,又加上那些苍羽卫的存在,此刻的宁霄城已然是行人寥寥,但那巷口的拐角处却有灯火照耀。
“那处摊子是宁霄城的老字号了,店里的炸酱面好吃得很,你娘小时候就最爱吃这东西,每天都缠着我,弄得我烦不胜烦。”
“我那时忙着政务,脱不开身子,便躲着她……可后来啊,她遇见个家伙,就承诺日日给她做炸酱面吃,这就把你娘给骗走了,想想,怪可惜的。”江浣水的声音在那时响起,老人慢悠悠的说着,脸上到并无任何惋惜之色,只是满满当当的充斥着缅怀与某种淡得几乎察觉不到的悲伤。
那种隐匿的情绪,若非老人说道此事时,魏来同样有所感的话,恐怕他也无法察觉……
关于他的阿娘,那个叫江柔的女人,魏来有太多关于她的回忆,而这些回忆都在那一天夜里,被一场大水冲走。
他很少很少的去回忆关于他娘与他爹的一切,因为每当他这么做了,绵延的回忆总会归结到那一天的大水中,愤怒与痛苦会撑破他的胸膛,而他却无能为力。他很明白,他还不是那尊神的对手,他还得隐忍,而隐忍最重要的便是足够冷静。他害怕愤怒会冲垮他的冷静,所以便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
但此时此刻,江浣水的提及让他不可避免的再次想起了关于他娘的点点滴滴,他的拳头紧握,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让它入驻宁霄城?”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即使是站在一旁的纪欢喜也将他所言之物听得真切。少女愣了愣,面色古怪的盯着眼前这对爷孙,她隐隐预感到某些冲突会发生在这里。
可显然,她低估了那位如今已经温顺得像一只绵羊一般的雄狮。
老人对于魏来的询问置若罔闻,他伸手指了指了不远处的面摊,言道:“吃一碗吧。我好久没吃过这家的面了,今日闻到了这香气,不觉有些馋呢。”
魏来当然明白江浣水并非没有听到他的询问,只是自己这位外公有意岔开话题而已。
他皱了皱眉头,终究是压下了心头的怒气,沉着心神点了点头。
……
面摊并没有招牌,店家显然是正儿八经的寻常百姓,年过四十的夫妻二人并无一人认出了江浣水,只是当做客人热情的招呼。
两人很快便起了火,不消半刻钟时间三碗热腾腾的炸酱面便被端了上来。
撇开刚刚的不快,魏来却得承认,这家炸酱面确实不错,还未动筷只是闻着那香气便叫人食欲大动。
魏来正要动筷,可身旁的老人却言道:“这家的炸酱面,得就着衡珞街白家的酒才好吃,阿来劳烦你跑上一趟,去衡珞街白家酒铺给我打二两酒来。”
魏来一愣,侧头看了看身旁的老人,可老人却已经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根本就没有半点听魏来言说的意思。魏来面露苦笑,却不得不应允老人,他点了点头,站起身子,迎着风雪便快步离去。
魏来的脚程极快,只是眨眼光景便不见了踪影,这面摊上除了还在不远处忙活的夫妻,便只余下了纪欢喜与江浣水二人。
纪欢喜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一双漂亮的眼睛眯起,她也放下了碗筷,沉眸看向江浣水:“州牧调开魏公子,是有什么事要与晚辈讲吗?”
老人头也不抬,哧啦哧啦的喝面声响彻,好一会之后,才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这语气平淡的几个字眼却让纪欢喜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她愣了愣,用了约莫三息的时间收起了辩解的心思,然后又过了一会才组织起措辞,低声道:“我已经给娘娘修书三封,让娘娘收回成命,州牧放心……”
纪欢喜这样说着,但话还未说完便被老人所打断。
“你很信任娘娘?”
纪欢喜应道:“我没有理由不信任她。”
“也对。”江浣水点了点头,脑袋在那时抬起,直视向少女,那一刻,纪欢喜有些恍惚,仿佛她又看到了那头让北境伏首的雄狮。但这样的错觉只持续了片刻,便消失不见,老人苍老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就别在写信了,她不会听你的。你信任她,但你并不了解她。”
“七天的时间够了。”
老人这话让纪欢喜的心头一跳,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让老人洞察到了他们的计划。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忽的记起了方才离开通门巷时,老人与岳平丘的七日之约……
她沉下心神,平复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好一会之后方才再次看向老人,疑惑问道:“州牧难道一点都不怕吗?”
“怕什么?死吗?”江浣水眯着眼睛,笑问道。
“当然怕,所以这不就赶在金将军杀我之前,来吃上一碗这炸酱面吗?”
纪欢喜愈发的困惑,她皱起了眉头:“可州牧可以做些事情的,只要你愿意……”
这一次她的话,再一次被老人打断:“女娃子啊。”
老人这般说着,看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长,仿佛要将少女看得透彻一般。
“你很聪明,但你要做的事情,光靠聪明可不够。”
“这话本来是想对阿橙那孩子说的,却不想先用在了你身上。”
“记住咯。”老人说着,慢悠悠的取来桌上装着醋的调味罐,给自己碗里倒上了些许,又才幽幽言道。
“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法,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
“再聪明,都没有。”
第三十五章 夜谈
雪又下了起来。
面摊的老板很是麻利的给正在桌上的二人撑起了棚子,男人还极为贴心的说道:“二位慢慢吃,小老给你们搭好棚子,待会再让内人给二位泡壶热茶,暖暖身子。”
说完,男人便退到了一旁,并不打搅有凝重气氛弥漫开来的江浣水与纪欢喜二人。
纪欢喜此刻显然已经没有了再吃面的心情,她沉默了一会,忽的抬头看向棚外的夜色,看着那纷纷然然落下的细雪。
“州牧大人说这世上没有两全法……”她忽的说道,那张可谓沉鱼落雁的脸蛋上弥漫着一股笔墨难容的古怪神情苦恼、悲戚、迷茫又带着些许麻木。那样众多的情绪裹挟在这样一张脸上,却是莫名惹人怜惜。
她转过头,看向再次低首与那炸酱面“厮杀”的老人,问道:“那州牧大人想好自己的取舍了吗?”
老人顿了顿,拿着筷子的手也停了一会,然后他再次动了起来,嘴里囫囵的说道:“早在六十年前,我便做了选择。”
纪欢喜闻言又言道:“所以金统领所料的无错,州牧大人现在的忍让都是装出来的?”
老人并不否认,只是在此低头搅拌起碗中的面。
纪欢喜脸上的神情困惑,她不解的问道:“既然州牧大人存着这样的心思,那为何今日还带着欢喜?”
这当然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无论是此刻的坦明心迹,还是之前待她去见那位岳平丘,都绝不是,对手间应该做的事情。尤其是后者,纪欢喜甚至可以想象,若是那位岳平丘真的出山,所能给大燕带来的震动,绝对不亚于皇权更替,这样的杀招留在最后图穷匕见岂不更好,她不明白老人为何会将这样的事情如此坦然的在她面前展示出来。
是威吓?还是试探?
以纪欢喜所学到的权术之法,也难以看透老人的心思。
只是相比于纪欢喜的满心疑惑,江浣水却表现得极为淡然,他头也不抬的说道:“早就听闻纪姑娘师从首辅周老,与老子是伴学,周老的权谋之术,想来以姑娘的聪慧,怎么也学到了十之七八。敢问姑娘一句,什么样的谋术,最厉害?”
纪欢喜一愣,虽不明白为何江浣水会有此问,但还是依着自己所学如是言道:“《鬼谷子谋》有云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审得其情,乃立三仪。三仪者曰上、曰中、曰下。参以立焉,以生奇。”
“故奇谋为上。”
说罢这话,纪欢喜抬头看向江浣水,却见老人在那时摇了摇头:“先贤著书立传,我辈本不应以浅见非议。但我以为先贤之所以为贤,不仅因其胸中锦绣,更因其高洁德行。而这德行高的人,素来看不见这世间恶臭。”
“眼界所限,故先贤也有错的地方。”
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以为以江浣水的地位以及
辈分,按理来说是不应说出这般大逆之言。但她还是耐住了性子,未有出言驳斥,而是拱手问道:“那以州牧所见,何谋为上。”
“其实你真应该与金大统领好好学一学的,这吃人本事是门大学问,历来精通此道者大都不愿将之写诸于刀笔吏的笔锋之下,故而书上学来的都是粉饰过后的皮毛,真正的大学问,都在那城府数载乃至数十载却依然不倒的那些个你看上去是粗人亦或者恶棍的手中。”说道这处,老人自嘲似的笑了笑:“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如我这般伪装成读书人的恶徒胸中。”
纪欢喜在这时大抵是多少能够体会魏来与自己说话时的不耐烦了,自己满心想要解惑,可对方却拿捏准了她的心思,吊住了她的胃口。深谙此道的她当然明白这是老人在掌握此番对话的主动权而所行的手段,但可气的是,她似乎并没有太好的办法破解此道,除非她能当场言说自己不需要知晓老人的答案。但显然,此刻堆积在她心头的疑惑并不支持她这么做。
“燕庭之中何人不晓,我宁州的三霄军悍勇善战,哪怕朝廷削藩之事做了一次又一次,但我手中握着的依然有足足二十万三霄军将士的军印。他金不阕凭什么带着十万苍羽卫就敢在宁霄城横行霸道?”江浣水眯着眼睛问道。
纪欢喜闻言一愣,却并未因为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而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简单到以至于她自己都不得不去思忖这简单的表象的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的深意。
似乎是看穿了纪欢喜的疑惑,江浣水脸上浮出了些许笑意。
“因为了解。”索性她并没有继续卖关子的打算,很快便再次说道。
“了解?”纪欢喜却愈发的困惑。
“六十年,我已经为大燕做了足足六十年的州牧,他们太了解我了。他们知道我会对他们用兵,我怜惜这大燕百姓,三霄军与朝廷对抗,最后便宜的是虎视眈眈的齐与鬼戎,苦的却是我四州之地苍生。这一仗,注定打不起来。所以,金不阕才能这么的肆无忌惮。”江浣水这样说着,目光却意味深长的看着纪欢喜:“这是阳谋。”
“你明白对方的打算,却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对方施展的阳谋!”
纪欢喜的心头生出了短暂的恍然,但于此之后在她心头攀起的却是更大的疑惑。
“州牧既然不舍得苍生蒙难,那为何还要请岳老将军出山?”纪欢喜又问道。
江浣水不答他此言,反问道:“纪姑娘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那敢问姑娘一句,这大燕江山若是交到了娘娘手中,真的能有中兴之望吗?”
纪欢喜闻言心头一震,她直视向眼前的老人,想要从他浑浊的双眸中看出些就里,但偏偏,她着实难以洞察出老人的心思,反倒有种要被对方看穿的窘迫感。好似在那样的目光下,所有的谎言都注定会无所遁形一般。
“娘娘
并非……并非州牧想的那样……”她这般说着,不觉语调却有些干涩。
“以往啊……”江浣水很是适时的打断了纪欢喜还未脱口而出的谎言,他抬起了头,喃喃言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嗯,或许比你还要小上些许的时候。我常常在这样的夜里思虑着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怎么做?和所有我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心里装的是天下,是宏伟得不像话的鸿鹄大志。后来我有了机会,施展我的抱负。我做得勤勤恳恳,小心翼翼,舍弃了很多不该舍弃的事情,也做了很多到现在也不知到底是对是错的选择。”
“可我越是想要顾全所有,便越是发现,人力有穷时。哪怕是你绞尽脑汁,想要解开一个个死结,但却发现死结之所以是死结,便是哪怕能解开,也得付出的代价。”
“我这一生解了太多的死结,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管不了那么多,非要都管,最后便是两手空空皆无所获。”
“所以啊,你们要在泰临城怎么斗,我都管不了,但宁州……”
“曾经有那么多人跟着我,用性命让我坐稳了这宁州州牧的位置,我得对得起他们,我得守好宁州,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在玉雪城、在蛮鸿关做的那样。”
“你们要杀我,老朽这条命给你们也就罢了,但这是宁州最后能给你们的东西,我带姑娘来此,就是要告诉姑娘,底线在这里,越了,宁州与大燕便从此以后,不死不休。”
老人云淡风轻一般的说出这样一番话,让纪欢喜也不免一愣,她还是满心的困惑与不解:“我不懂州牧的意思,既然有心一斗为何要先送掉自己的性命。更不懂的是,难道州牧以为你一旦仙逝,宁州还能是燕庭的对手吗?还是说州牧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位岳老将军的身上?”
她无法理解江浣水的逻辑,江浣水表明了自己并不信任燕庭的态度,可又为何要在之前屡屡让步。
“老岳的为人坐不稳州牧的位置,他的脾气容易让克制的双方真的爆发,让宁州与大燕之间爆发一场真的大战。这不好,至少在未到那个时候之前,我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江浣水摇了摇头,如此言道。
说道这处,他也吃完了碗里最后一点面条,他放下了碗筷,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嘴里言道:“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
“金不阕的肆无忌惮源自于对我的了解,也源自于燕庭对我的了解。以后的宁州需要的是一个让所有人都猜不透的人,这样的家伙,才能真真正正的让燕庭投鼠忌器。”
“谁?”纪欢喜皱着眉头再问道,她的心底泛起了阵阵暗涌,某种不好的预感忽的在她心底升起。
江浣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起头看向不远处。
纪欢喜一愣也抬头看去,只见夜色中,那个被老人唤去打酒的少年……
回来了。
第三十六章 好狗不挡道
“所以老爷子到底想干嘛?这就给朝廷低头认错了?那咱们的仇还怎么报?”回到魏府停了魏来关于此行的讲述后,孙大仁顿时炸开了锅,脸色潮红的大声嚷嚷了起来。
要是放在寻常人家,主家人这般大呼小叫足以惹来周围的家仆们侧眼相望。但显而易见的是,被安排魏府中的家仆绝非寻常人,魏来细细计算过,他在魏府中住了也有三四个月的光景,可他从未给这些家奴发过半点银钱。以往还能推脱为是徐余年解决此事,可现在徐家已经举族离去,那这些家奴的月钱又是从何而出呢?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是古怪的事情,与之相比,孙大仁的大呼小叫下,周围的家仆依然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并不观望,这样的古怪也就显得不足为奇了。
“外公或许有自己的打算,我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魏来皱着眉头回忆着今日的一切,心底同样觉得古怪,但终究不愿意将自己心底所想完全宣之于口。他宽慰了孙大仁一番,让他放心,并且也承诺自己会寻个合适的机会询问江浣水。本就方才从山河图归来的孙大仁也有些困顿,思虑了一会便点了点头,打着哈欠离去。
魏来见状也准备暂且回房修行,可这时,那位魏府的管家却忽然走到了魏来身旁,给他递来了一道信封。
魏来一愣,从他手中接过此物,定睛看去,却见信封的开口处用紫蜡封着,以印台压出了一朵云朵样的图案。
紫霄军?
魏来瞥见此处,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萧牧。
他赶忙将信封拆开,低头看去,信中所言寥寥数十字,却让今日本就心情不郁的魏来此刻的眉头愈发的紧皱。
他用了好一会光景方才消化掉信中的内容,然后沉眸看向身旁的男人,问道:“笛叔,这信是从萧府来的?”
名为笛休的男人点了点头,沉声道:“我手下的暗碟废了些手脚才瞒过了苍羽卫的耳目将之送出,公子……”
说道这处,素来寡言的男人沉吟了一会,又才言道:“这一次,金家来势汹汹,公子与州牧得小心一些。”
笛休在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扮演好了一位管家应该做的事情,哪怕是关于翰星大会中的种种他也只是在适当的时候给出适当的情报,至于如何决断全凭魏来一人做主,从不多言,也从不提自己的意见。而这一次,他却说了比以往多出的话,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魏来也能从中嗅到如今整个宁霄城那风云诡诞的气息。
他挑眉看了男人一眼,问道:“笛叔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笛休低下了头:“那是公子应该去想的事情,在下要做的只是告诉公子在下能够知道的事情。当然……”
说道这处,笛休又是一顿,言道:“若是公子有所需要,暗霄军也可为公子做些情报以外的事情。”
“譬如?”魏来再问道。
笛休还是低着头,模样恭顺得就像面对贵人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平头百姓。
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不冷不热,就像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回答
他说。
“杀人。”
……
魏来回到了房间,房门中漆黑一片。
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已经离开宁州有一个月的光景,此刻时辰已晚,自然没有仆人来提前点亮烛火。
魏来的心头却莫名的升起了些许不适,就好像他的房间不应该是这样子……就好像应该有个什么人始终点着烛火,坐在窗边等着他回来……
可那是个什么人,魏来却记不真切。
他摇了摇头,将自己心底莫名涌起的古怪思绪抛诸脑后,点燃了烛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那种不适感不仅未有散去,反倒有了些愈演愈烈的架势。
他叹了口气,再次拿起了方才笛休递来的信封,放在自己的眼前又看了一遍。
信上的字迹不多,只是一眼魏来便能将之看个遍,但魏来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遍,他的眉头为此皱得更深了几分。
他怎么也想不到,刚刚解决了山河图中的麻烦,一回到这宁霄城更大的麻烦早已恭候多时。
他毕竟才十六岁,一路走下来也不免觉得有些心力交瘁。而这空荡荡的房门,与今日江浣水所表现出了古怪态度,却都也加深了此刻他心头的烦闷。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信笺收好,这才一个人躺在了床榻上,带着心事沉沉睡去。
……
“哎!听说了吗?昨天魏公子与萧将军回来了。”宁霄城城西的城门口处,是宁霄城的集市,周围农地的菜农与一些贩卖廉价货物的行脚商人大抵会选在此处贩卖自己的货物,而这里同样也是从宁霄城去往泰临城的必经之路。
一大早,城门口便如以往一般汇集各处来的商贩以及采买日用的百姓。
而人一旦多了起来,大家便免不了相互说着见闻,打发着时间。
“是吗?终于回来了,你说以往不觉得,如今咱们宁霄城没了这二位就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被那些外来的家伙欺负得人心惶惶!”
“那可不,要说还是这二位顶事。你看当初的天阙界不也被他们二人治得服服帖帖吗?”
而之前那人所言之物很快便在这人群引来了极大的反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语气中大都充斥着对魏来与萧牧的信任,想来当初翰星大会上的事迹,着实好好的给二人在百姓心中树立起了威信。
但很快便有人提出了不同的声音:“那顶个什么用?州牧大人不开口,我看这魏公子与萧将军也只能小打小闹,昨日他们这刚才回来,苍羽卫的孟衔便领人抓走了七位与他们同行之人,白同袍、余献、顾洛这些个以往也算是咱们宁霄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硬生生的一到宁州便被押入了大佬,那萧牧与魏来不也无计可施。金家毕竟是朝廷的人,这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
这番冷水泼在众人头上,众人便有些泄气。
“也是啊,连萧统领的府邸都被围了,白家余家以往怎么说也是咱们宁霄城的大户人家,可苍羽卫一个
不高兴,随便寻个由头便将他们抓了回去,我看啊,这宁霄城快要待不下去了。”
“岂止宁霄城,我看是整个宁州……”
那人这样说着,不远处却忽的传来一阵骚乱。众人纷纷侧目看去,却见街尾的方向一大队身着白色甲胄腰挎长刀,背负烈弓的甲士正压着囚车朝着西城的城门口方向走来。
走在前方的两位甲士态度极为恶劣的驱散着街道两侧的商贩,一番拳挥脚踢,好些个货物散落一地,狼狈不堪。
自古有言,民不与官斗。
心底怎么腹诽当然都无关系,可这些平头百姓们可不敢真的招惹这些煞星,众人见状赶忙退到道路两侧,给浩大的队伍让出了一条道来,唯恐稍稍手脚慢上一些,便给自己招来麻烦。
而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周围的百姓也终于有闲暇看向那浩大队伍中囚车上所被关押的众人。
“这不是白家的家主和白家的少公子白同袍吗?”很快便有人认出了囚车上被关押之人,不仅是白同袍,余献、顾洛等人以及他们的族中的长辈兄弟都被关押在一个个囚车之中,在重兵的围拢下,穿越着人群走向西城门。
“这是要将他们押往何处啊?”当下便有人提出了疑问。
“从西城门出,莫不是要去往泰临城?”
“那还能有活路?”
苍羽卫审问犯人的本事大燕人尽皆知,管你有罪无罪,只要入了苍羽卫的牢房,只要他们想,都能给你审出株连九族大罪来。而历来被苍羽卫押入泰临城的犯人,从来没有活着回来的,哪怕是当年位极人臣的楚侯楚岚天,不同样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都有些心有戚戚,看向那些囚车的目光也变得悲悯起来。
……
作为此番押送犯人的统领,孟衔自然将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都听在耳中。已经在苍羽卫任职多年的他,早已习惯了旁人敬畏与忌惮的目光,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相反,他对此很是享受。
但他的心情并不好,倒并非因为周围百姓的低语,而是他得带着这些囚犯回到泰临城……
他好歹也是苍羽卫白羽军副统领,做官做到这个地步,知道的事情要比常人多出许多,此番金将军的宁州之行当然不是代天子巡视宁州那般简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只要他做好了这件事,以他与娘娘的关系,说不得还真能破了燕庭的祖训,弄出一个裂土封王来。而身为他的旧部,自然亦可跟着鸡犬得道。
孟衔可是满心等着这一天,但偏偏昨日却被告知要让他押着这些个囚犯去往泰临城,这便等于让他错失了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他又岂能开心起来。
这样想着,孟衔不免有些咬牙切齿,他总归得寻个人撒气……
说来也巧这样的念头一起,前方的城门口正好有个不长眼的家伙低着头迈步走到了路中央,孟衔的双眸一寒,低声道:“来人,去教训教训那不长眼的家伙,告诉他,什么叫好狗不挡道!”
第三十七章 劫囚车?
“是!大人!”那两位站在孟衔身前的甲士点头应是。
而后二人迈步上前,手中用于驱散百姓的长鞭被他们挥舞得啪啪作响。这样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并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作为孟衔麾下的士卒,他们时不时便要做上一些这样的勾当,以满足自己主子扭曲的施虐心。
“唉,小子,你挡着大人道了。”
其中一位甲士在那时高声言道,脸上的神色轻挑,带着一股浓重的戏谑之色显然对这样的事情早已是轻车熟路。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不长眼的家伙并未如他们想的那班狼狈逃窜亦或者跪地求饶。那家伙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现在原地,对于方才甲士的高呼可谓充耳不闻。
“是个聋子?”二人在那时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瞥见了诧异之色。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动手啊!”那二人正有所迟疑,可他们身后的孟衔却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在他的呵斥下,那两位甲士也不得不收起各自心头疑惑,眯着眼睛冷笑着挥动起他们手中的长鞭。
那长鞭的鞭身上镶有一些铁制的倒刺,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只要吃上一鞭,便免不了皮开肉绽。
眼看着那长鞭挥下,而站在路中央的家伙像是被吓傻了一般,于原地一动不动。
周围的百姓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心底不免生出些许忧愤,既为眼前的家伙,也为如今的自己。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那时撇开了目光不忍去看即将发生的惨状…
只是,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想象中长鞭撕开血肉的声音并未响起。
“孟大人好大官威,怎么?这宁霄城的路你苍羽卫走得,我魏来就走不得了吗?”一道声音响起,周围的百姓闻言一愣,纷纷侧眸看去,却见方才那站在路中央的家伙缓缓抬起了头,赫然便是方才众人讨论中的主角魏来!
看清魏来的模样,百姓们纷纷眼前一亮,犹如寻到了主心骨一般。
而那孟衔脸上的神色就不那么轻松了,他沉着眉头盯着魏来,好一会之后方才言道:“原来是魏公子,属下奉金将军之命押送这些个犯人去往泰临城受审,魏公子这是要仗着州牧大人的宠爱妨碍属下行使公务咯?”
……
就在距离西城城门口不远处的酒楼上,纪欢喜与一位穿着一袭白色绒袍的中年男人并肩而立。
那男人的身形高大,即使是如此宽大的衣袍也难以遮掩住他衣衫下那强健的体魄,仿若他的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可怕的爆发力。
“押送白家等族人去往泰临城的消息是你故意散布出去的吧?”纪欢喜看着街道上的那位少年,眉头皱起。
男人的侧头应道:“姑娘冤枉在下了,我只是对身边的近卫们提醒了两句,让他们小心防范一些,谁知道消息就传了出去,这可怪不得金某人啊。”
纪欢喜的心头一跳:“你的身边有萧家的暗碟?”
男人耸了耸肩,无奈道:“消息确实是从萧家递出去的,但到底是谁的暗碟,那就说不准了。”
纪欢喜不解于此刻男人如此轻松的态度,她又问道:“那你省出来没有?咱们的计划州牧已经知道了,要是你身边的人不干净……”
纪欢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男人打断:“姑娘为难在下了,我身边的近卫足足有十余人,都跟了我好些年,谁是暗碟谁又忠心耿耿,金某哪有办法分辨得真切?”
纪欢喜有些不喜于男人将这样重要的事情都毫不挂怀,她沉声道:“将军,此番宁州之行,你我责任重大,你如此草率,若是因为那些碟子遗漏了机密,而致使此行失利,回到泰临城,娘娘那里恐怕不好交代吧?”
男人闻言愣了愣,目光直直的看向纪欢喜,那目光像极了一头雄狮在直视自己的猎物。哪怕是游走于各方之间都游刃有余的纪欢喜在那样的目光下也有些不适。就在她几乎要败下阵来直视,男人忽的问道:“那以姑娘的意思,金某人应该将那暗碟找出来,送到大牢中审问吗?”
“能挖出那碟子,再问出幕后主使自然是再好不过。”纪欢喜沉眸应道。
“那就麻烦了。”男人的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他喃喃低语道:“想要从十多个人中问出谁是暗碟可麻烦着呢……”
“更何况是十多个死人呢?”
饶是以纪欢喜机敏的心思,在听闻这番话后,也愣了好一会的光景才反应过来。
然后她目光骇然的盯着男人,对于外界传闻中关于这男人的一切又有了新的认识。她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转而言道:“金统领应该知道,想要将白、余、顾等七家带去泰临城必然会引起宁霄城各部反弹,将军既然知道自己的身边藏有暗碟,大可以放出假消息,再暗度陈仓秘密押送。如此明目行事,是故意做给谁看呢?”
男人闻言再次看向纪欢喜:“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
“而做大事的人,一定要聪明。”
“不是姑娘这种小聪明
,是大聪明。”
男人说得模棱两可,目光却转向了正在街头处剑拔弩张的双方。
“我听说姑娘前后已经给娘娘书信三封,求她网开一面放过江浣水,对吗?”男人嘴里这样的问道。
纪欢喜的脸色一变看向男人的目光中充斥起了怒意,她问道:“你在我的身边放了暗碟?”
男人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姑娘大可不必浪费力气,要杀江浣水本就不是我的主意,是娘娘的授意。”
纪欢喜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低语道:“那为什么我没收到这样的授意?”
男人笑道:“姑娘背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或许娘娘是不想姑娘太过烦忧吧。”
纪欢喜沉默了下来,是关爱还是不信任,这一点恐怕只有那位皇后娘娘自己知道。
她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于是言道:“这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江浣水是何等人物?”
“北境最后一位州牧,一个凭着一己之力,对抗齐楚鬼戎三尊庞然大物的家伙。”
“哪怕他现在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但在他未有真的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雄狮依然是雄狮。永远不要用人的想法去揣测雄狮,只有恶龙才是能杀死恶龙,也只有雄狮才能明白雄狮。”
说这话时,男人的周身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机,浩浩荡荡,如江如涛。
纪欢喜一阵恍惚,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是说江浣水最近的所作所为都只是表面示好?”
或许出于恻隐之心,或是隐隐对娘娘的行事有了怀疑,纪欢喜并未将昨日的见闻告知男人,而男人却能一眼洞破江浣水的心思,单单这一点便不得让少女暗暗惊讶。
“他已经很老了,但他始终不愿意死。”
“他一直在等那头幼狮长大,长到足以为他撑起这个宁州,这个计划那么长,那么久。”
“从吕观山到虞家,从三霄军到山河图,每一步看似巧合,却又出奇的有着某些联系……”
男人再次侧目看向纪欢喜:“你还是太年轻了一些,我得帮你把好这个关,看一看这头江浣水用了六年等来的幼狮到底是能被你握在手中的筹码,还是会反噬其主的天煞。”
纪欢喜终于反应过来,她的目光顺着窗户看向街道,嘴里不觉变了称呼:“舅舅想要试他?”
男人不答此问,只是自语道:“若是他会审时度势,明白取舍,那他可以活命,甚至我与娘娘都愿意让他执掌宁州,哪怕宁州的气运将尽,但一个安稳的宁州,永远比一个暴乱之地对于燕庭更有用处。”
“若他不会呢?”纪欢喜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没了老狮子庇护的幼狮,恐怕就得陪老狮子一同长眠了。”
……
魏来微笑着看向孟衔,但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那一排长长的囚车。
“金将军的命令?”他神情古怪的说道:“在孟统领的心中是金将军大,还是我大燕的陛下大呢?”
孟衔一愣,自然是不会中魏来这低劣的语言圈套,他眯眼道:“我苍羽卫全军上下都誓死效忠陛下,魏公子是州牧外孙,虽无官职在身,但一言一行关系到的是州牧的颜面。这般无稽之问还是不要再说了,烦请让开,让孟某行使公务吧。”
说着,孟衔给周围的甲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步前行。他的手中有金不阕亲自落下的文书,依照大燕的律法,苍羽卫有权处置自己所抓捕的犯人,也真是因为这样的特权,所以苍羽卫方才能在大燕横行无忌。除非魏来有与整个燕庭为敌的觉悟,否则他断不敢阻拦他们行事。
况且若是魏来真的这么做了,那金不阕便有了以谋逆之名抓捕魏来的理由,反倒还帮金不阕省了不少事端,说不得还能算上大功一件。
正为自己错了以场建功立业的机会而暗暗懊恼的孟衔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思活络了起来,他眯起了眼睛,又说道:“这些家伙说起来应当还都是公子的朋友吧?尤其是他们中的那些晚辈,可都是冒着大风险陪公子去山河图里走了一遭,只可惜公子没办法好生感谢他们的这份信任了,毕竟都是谋逆的大罪,这去了泰临城后,恐怕日后便难有相见的机会了。”
孟衔这样说着,看向魏来的目光中充斥着挑衅。他暗暗想着以魏来这样的年纪,年轻气盛在所难免,义气当头之下,保不齐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言罢这话,他便一脸趾高气扬的驱使着众人朝着魏来走去,那看向魏来的目光却是愈发的阴寒。
周遭的百姓们也嗅出了此刻弥漫在双方之间的凝重气氛,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的看着双方,神情同样紧张。
魏来似乎真的被孟衔这番话所激怒,他周身的气机开始翻腾,一只手轻轻抬起,握住了背后那把白狼吞月的刀柄。
“魏公子切莫中了他的激将法!我等清清白白,去了泰临城,陛下定会明察秋毫,宁州还需要公子,公子切莫为了我们,因小失大!”眼看着魏来似乎就要把持不住,那被
关押在囚车中的白家之主,白同袍父亲白相御却猛然站起身子朝着魏来大声喊道。
孟衔的心头暴怒,暗道此人坏了他的好事,他回头瞪了一眼:“人犯喧哗惊扰百姓,给我掌嘴!”
此言一落,数位甲士便冲入了囚车周围,将那已经年过半百的男人拉扯到了囚车边缘,将之身子死死禁锢住,脑袋按出牢笼外,其中一位甲士便毫不留情的扇起了白相御的耳光。
啪啪的声响响彻在宁霄城的街道上,周围的百姓见那平日里也算颇有名望的白相御不消片刻便被打得浑身是血,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
唯有囚车中的众人,尤其是白相御的儿子白同袍声泪俱下,呵斥那些苍羽卫甲士不要动他父亲,只是那些个苍羽卫岂会听他的话,反倒是打得愈发起劲。
见着此景,被惊扰了好事的孟衔心中的郁气倒是消减了大半,他再次侧目看向魏来,笑道:“魏公子见笑了,这些个逆犯,大逆不道不说,还喜欢胡乱攀咬,我相信以公子的品行与他们是没有半点的关系的。”
“公子也大可放心,他们绝没有去到龙骧宫面见圣上的机会,我孟某人断不会让他们在圣上面前攀咬公子与州牧大人。只要到时候去到我苍羽卫的大佬,不出三日,必定尽数招供,若是时间快上一些赶在三月前,他们就得伏法认诛!”
说罢这话,孟衔又得意洋洋的笑了笑,然后驱赶坐下的战马,再次向前,嘴里悠哉说道:“烦请公子让一让吧,孟某得上路了。”
队伍再次开始前进,那白相御经历了数日在地牢下的折磨,此刻又受了番皮肉之苦,身子骨是终于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身子耷拉着靠在囚车边缘,鲜血顺着他的嘴角不住的下淌,随着囚车的前行落满了宁霄城的街道。
魏来眸中的怒火的随着那落满地的血迹渐渐变得汹涌,他的双眸通红,那本已放下了的手在此抬起,握住了白狼吞月的刀柄。
瞥见此境的孟衔眸中的笑意更甚,他期待着那一刻的发生。
而魏来果然未有让他失望,就在囚车要与魏来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魏来终于还是抽出了背上那把白狼吞月。
雪白得几乎耀眼的光芒亮起,横在了孟衔的战马身前。
少年低着头压低了声音低语道:“对不住了,孟统领恐怕走不掉了。”
……
不远处的酒楼上,穿着白色绒袍的男人将这幅情形看在眼中,眸中露出了失望之色。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看样子江浣水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幼狮也不过如此。”
纪欢喜的脸色也有些古怪,而比起这脸色更加古怪的是她内心此刻翻涌着的矛盾情绪。平心而论,她很喜欢魏来,当然这样的喜欢并非出于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她欣赏魏来在古桐城时肯为寻常百姓仗义执言的胆魄,也欣赏他那宁折不弯的少年心性。她见过太多人,为权利低头,也见过太多人被现实改变。所以她希望魏来始终都是那个她在古桐中所认识的魏来,但矛盾的是,这样的魏来是不会有机会活下去的。
所以当魏来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该高兴,还是难过,只是觉得此时此刻萦绕在她心头的情绪,是她十多年来从未体会过的东西。
她没有心情去回应男人的言辞,只是眉头紧锁的看着那个少年,死死、紧紧的看着那个少年。
……
孟衔的脸上荡开了笑意,他看着魏来,就像是看着一份天大功劳一般。
“魏公子可想明白了。”他沉声问道。
魏来的刀坚定不移的拦在队伍之前,他应道:“我说了,你们不能走。”
“好!”这样的回答让孟衔大喝一声,然后神色肃然言道:“来人,魏来阻拦公务,欲救逆贼脱困,在场众人有目共睹,依照大燕律法,劫走逆犯与逆犯同罪,给我拿下!”
孟衔深知魏来身手不凡,他这样喝罢,又给一旁的亲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去向金不阕报信,带大军来援,擒下魏来不仅可让宁霄城的局势明晰下来,根克以此牵制住江浣水。
而另一边那些苍羽卫应声而动,围杀了上来,作势便要对魏来动手。
魏来却在那时暴喝一声:“慢!”
“怎么?魏公子不仅要劫囚车,还要伤我们这些朝廷命官吗?当真是不把我大燕律法放在眼里啊。”孟衔愣神言道。
可这时,魏来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从怀里慢悠悠的掏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孟衔面前:“是孟将军不把大燕律法放在眼里吧?”
孟衔一愣,定睛看去,却见魏来手中握着的是一枚金色的令牌,周围雕龙砌凤,正中间刻有一个大大的袁字。
是龙骧令。
整个大燕只有两枚的龙骧令。
一枚在皇后娘娘手中,而另一枚……
在太子手中。
依照大燕律法,得见此令,如见陛下!
第三十八章 黑袍
“龙骧令在此!孟统领还不跪下!”孟衔看清了此物,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处,而魏来却于那时暴喝一声,朗声言道。
孟衔一个激灵,身子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周围的那些甲士虽然还不明就里,但见自家的统领如此,他们自然更不敢造次,也纷纷跪下了身子。
魏来低眸看着跪拜在地诚惶诚恐的孟衔,低声语道:“既然孟统领还认得这龙骧令,那就放人吧。”
孟衔闻言,脸色一变。
这人是金不阕让他押送的,若是就这样给放了,回到金不阕那里他是断然无法交差的。可此刻龙骧令在此,他若是不从,以这魏来的性子免不了会给他扣上一顶逆贼的帽子。他可是听闻过许多这些日子以来,这位魏公子在宁霄城内的行事风格的,一时间他有些骑虎难下。
“魏公子,陛下将龙骧令赐给太子,那是对太子的信任,你如此飞扬跋扈,没有半点证据便要让我放了这些逆贼,传到陛下那里,坏的可是太子的名声。”孟衔无奈,只能压低了声音小声言道。
但这话方才落下,那把雪白的长刀便架在了孟衔的颈项上。寒意袭来,让孟衔又是一个激灵。
“孟统领听不懂人话吗?”
“我让你放,你便放。若是不放,有龙骧令在手,我就是立马斩了你,你的主子也挑不出我半点毛病来!”
此言一落,凌冽的杀机顿时将孟衔包裹,孟衔一惊,却是不敢去怀疑魏来如此去做的决心。
他的脑袋低得更深了,眉头紧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不远处的酒楼上,本来已经意兴阑珊的男人眸中再次亮起了光芒,他盯着那少年,准确的说是盯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枚令牌,眉头微挑。
“想不到他竟然能够说服袁袖春与他联手。”男人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纪欢喜也有些诧异,听闻男人此言,方才回过了神来在来之前,他们安插在宁州的暗碟早已将这几个月来宁霄城内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的传递给了他们。他们自然也就知晓袁袖春在宁霄城的各项计划几乎或多或少都是因为魏来而流产的,故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魏来会在今日拿着袁袖春的龙骧令出现在这处。
“看样子我们都小看这头幼狮了。”男人再言道,随即转身迈步,看架势是要走出这酒楼。
“将军这是要去何处?”纪欢喜见状一愣,不禁问道。
男人却头也不回的应道:“寻人去让孟衔放了那些家伙吧,都是些掀不起大浪的家伙,能够看看这位少公子的本事也算物尽其用。”
“至于其他事,姑娘就不要再掺和了,此子留不得。”
纪欢喜闻言眉头一皱,男人的语气虽然平静,但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她知道,此刻他是真的对魏来动了杀心。
……
将白家等七族人安顿好之后,魏来与孙大仁一道来到了太子的行宫外。
敲响府门后,内侍前去传话,魏来便与孙大仁站在府门口等着。
孙大仁几次欲言又止,魏来看在眼里也知他不是个心里能憋住话的家伙,便索性言道:“想说什么说便是了。”
孙大仁得了应允,倒也并不含糊,当下便说道:“阿来,你说咱们怎么已经沦落到要来求这家伙的地步了?”
“算不上求,金家若是真的拿下了宁州,咱们自然是没好日过,可袁袖春这个太子恐怕也再也没办法坐稳了。他看似是在帮我们,实际上是在帮自己。我们与他最多也只能算是合作而已。”魏来轻声言道,语气平静。
昨天夜里他受到了萧家的消息,言说今日孟衔便会带这白家等七族人赶赴泰临城受审,希望魏来能想办法救救他们。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应当是萧家与州牧来做,毕竟白家等七族是如今宁州少有的尚且还依附于州牧的大族。但萧家传来的消息对于这些却只字未提,魏来暗想,恐怕此刻的萧家情况也并不大好,毕竟若是他们无碍的话,也就轮不到由笛休的暗霄军如此大费周章的传递消息。
魏来相信萧牧的为人,自然不会去多问,而至于州牧那边……说实话,就连魏来这个外孙有时候也不明白他老人家在想些什么。于是乎在二者都指望不上的境况下,魏来修书一封,托笛休派
人送到了阿橙手上,这才有了今日借走龙骧令之事。
但让魏来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话却像是戳中了孙大仁的痛楚一般,孙大仁的声音忽然大了几分,脸色也有些潮红:“你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了吗?与虎谋皮,最后终会害人害己。”
魏来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但他并未表现出太多的不满,只是低声问道:“大仁,你觉得他们该不该救?”
孙大仁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声音不觉小了许多:“白家那些人自然该救,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苦衷,我只是……只是担心那个袁袖春会……”
这一次魏来并没有让孙大仁把他的话说完,便将之打断:“我爹曾经说过,只要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做的事是对的事情,那怎么做,和什么人做都不重要。只要我们能守住自己的本心,就什么都不怕。”
“可袁袖春给了我们好处,咱们不就欠了他人情了?”孙大仁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问道。
魏来笑了笑:“咱们要拦住了金家,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人情,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孙大仁还是觉得不妥,但这时,府门忽的被打开,一位侍者走了出来,朝着魏来言道:“魏公子,殿下有请。”
……
“兜兜转转这么些日子,魏公子与在下还是联手了。”太子行宫的大殿上,身着华服的袁袖春高举着手中的青铜酒樽,微笑着看着魏来。他坐在首座上,身旁阿橙与韩觅分立两侧。
他身后的阿橙眸中泛光,脸上竟少见的带着些许笑意。
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阿橙是最为乐见其成之人。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袁袖春与魏来为敌,而此刻因为金家的到来,双方联手,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契机。她满心以为此事之后,只要她从中斡旋,双方定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魏来自然也得回应袁袖春的这番美意,他也举起了身前的杯盏,朝着袁袖春敬上了一樽,言道:“此番谢过殿下,这龙骧令就此归还。”
一口饮下杯中酒后的魏来,迈步走到了袁袖春身前,恭敬的双手递上那份金色的令牌。
却不想袁袖春却伸出手微笑着将那令牌推了回来,他言道:“金不阕贼心不死,恐怕日后还要为难公子与宁霄城中的诸位,这令牌公子就暂时带着吧,日后也好方便行事。”
魏来一愣,抬头看向袁袖春,却见他眉眼带着笑意,脸上的神情如春风过境,温软如玉。
魏来发着愣,袁袖春身后的阿橙却暗暗有些紧张,她的手捏紧了她的衣角,注视着魏来,生怕魏来还是以往那般的性子,拒绝了袁袖春的美意,让二人方才有缓和的关系再次闹僵。
“太子如此盛情,魏来再做推辞,便显得惺惺作态。如此,那我就谢过殿下了。”而就在阿橙的心提到嗓子眼时,魏来却也忽的一笑,他深深看了眼前这笑意盎然的太子殿下一眼,嘴里这般说道,起身又将那龙骧令收回了怀中。
阿橙见状长长的舒了口气,而袁袖春更是展颜一笑,站起身子拉着魏来的手开怀言道:“魏兄,来!你我再饮两杯!”
……
一番宾主尽欢,待到筵席散场,时间已近亥时。
阿橙有意送送魏来,孙大仁也颇有眼力劲,寻了由头便独自离去,让阿橙与魏来独处。
二人并肩走在宁霄城的街道上,看得出阿橙的心情不错。
其实说起来他们昨日才一同从山河图中归来,从分别到现在也才堪堪一日的光景。但或许是习惯了与魏来相处,亦或者是某些阿橙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原因,再次与魏来走在一起时,阿橙却有些许久未见的感觉,甚至隐隐有些说不真切期待。
“说起来还得谢谢阿橙姑娘,若非有姑娘从中斡旋,我当真不一定能从殿下手中借到这龙骧令,白家主等人此刻说得就已经在被送往泰临城的路上了。”二人一同走了好一会的光景,魏来忽的出言说道。
阿橙应道:“殿下宅心仁厚,他想来也知道白家主等人遭受的是无妄之灾,故而昨日我刚刚提及此事,他便想也不想的便应允了下来。整个过程阿橙并未出到什么力气,公子要谢也应该去谢殿下。”
魏来的脚步忽的停了下
来,他侧眸看着阿橙,神情有些古怪的问道:“阿橙姑娘与殿下,当真是互信不疑,这一点着实令在下羡慕。”
阿橙也不知魏来是否是话里有话,但她的心在听到魏来这话时,却莫名的一慌,少见的语气慌乱的应道:“太子生母凌照娘娘对阿橙有救命之恩,若非当年娘娘庇佑,恐怕今日的阿橙不知还在何处为奴为婢。但……”
说道这处,阿橙停顿了数息时间,却还是言道:“但我与太子只是兄妹之情,主仆之谊,公子莫要误会……”
魏来一愣,他看着眼前随着这番话出口,而低下了头,脸色微微泛红的阿橙,心底不免泛起了些许异样。阿橙当然是极好了一位女子,无论是品行样貌,还是修为天赋都是世间罕有。若说魏来不曾心动那自然是骗自己的,可是就在魏来心头生出异样时,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不适感也随之而来。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好像背叛了谁一般……
可那个谁到底是谁,魏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有些不喜这种摸不着抓不住的感觉,便索性强压下了那一刻在心底翻涌着的各色 情绪,正色问道:“阿橙姑娘是觉得太子殿下已经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了吗?”
阿橙见魏来对方才她所言的一切并不给予半点回应,心底不免有些失落,而魏来此言更是让她眉头微皱:“殿下今日做的一切,还不足以让公子放心吗?”
魏来不答她此问,只是言道:“但愿殿下这份让姑娘感动的赤诚能够坚持到二十日后。”
“二十日?”阿橙面露疑惑之色,显然是未有想通魏来所言的二十日之数到底是从何说起,但这样的疑惑方才漫上她的心头,她豁然记起在那些天阙界门徒离开山河图时,桔宁曾说过要让他们投身在太子门下,不过在那之前,会给他们约莫一个月的时间消化那些血魂丹的力量。而这些个天阙界的弟子们比魏来等人早上十日离开山河图,再过上二十日,不就是刚刚一个月光景吗?
想到这里,阿橙的面色有些难看,她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哒。
哒。
她这样问着,可话才刚刚出口,不远处的街尾方向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却见两道身影正从那处走来,一位是年纪三十左右的男子,容貌平常,但双手修长,手背上血管凸起。而另一人,则显得诡异得多,他的浑身上下都被裹藏在黑袍之下,以至于阿橙根本难以看清他的容貌。
二人径直朝着魏来与阿橙所在之地走来,阿橙的眉头皱起,正要询问些什么。
“你们也来了。”可这时,她身旁的魏来却忽然朝着那二人言道。
阿橙一愣,诧异的看向魏来,面露疑惑之色。而这时,那位二人也走到了魏来身前,其中那位男子朝着魏来拱了拱手,言道:“魏公子好就不见。”
魏来对于对方的示好却视而不见,目光古怪的看了看那被包裹在黑袍之下的人影,然后看向男子言道:“乾坤门也要来这趟浑水?”
男子苦笑:“宗门之命,许某人别无选择。”
魏来点了点头,言道:“也好,你乾坤门助纣为虐,帮着苍羽卫欠下我乌盘城数百条人命,新账旧账,我正好一并与你们清算。”
男子并不反驳,他低首道:“各为其主,有一天许宣落在公子手中,公子要杀要剐许宣断无半点怨言。但公子当日在古桐城救命之恩,许宣却也记得,皆是徐某人若侥幸得胜,定会倾其所能,留得公子一条性命。”
男人这番话倒是说得由衷,但魏来却无心回应,他只是点了点头,便侧过了身子。
男人回忆,也朝着魏来点了点头,便于身旁那浑身包裹在黑袍之下的家伙一道迈步离去。
在魏来与那黑袍擦身而过的瞬间,魏来的脸色一变,他体内第二道神门之上的那头阴龙忽然暴动了起来,像是要冲破层层封印,再次活过来一般。
只是瞬息光景,魏来的额头上便有密密的汗迹浮现……
身旁的阿橙瞥见了魏来这般异样,她关切问道:“魏公子,你怎么了?”
魏来不语,只是侧头看向身后,可刚刚才与他错身而过的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处空荡荡黑漆漆的街道,侵染魏来的眼帘……
第三十九章 敬州牧
“乾坤门许宣见过金统领,见过纪姑娘。”金不阕的府邸中,许宣朝着金不阕与纪欢喜二人恭敬的拱手叩拜。
金不阕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座上,低眸看着身前的二人,许宣当然算得上是器宇轩昂,不愧为乾坤门的圣子,而他身旁的那位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在黑袍下的家伙,却显得有些另类,甚至在金不阕的眼中,如此模样面见于他多少有些不敬的味道。
但他毕竟识得大体,在皱了皱眉之后,终究未有多言。伸手便言道:“二位远道而来,还请落座,我们边吃边谈。”
许宣拱手便要应是,可他脚步方才迈开,却察觉到不对他身旁那位黑袍依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宣很明显的感觉到这时那位坐在主座上的金不阕眉头皱起,神情甚为不满。
他有意拉了拉那黑袍的衣角,想要提醒对方,可对方却似乎毫无所感,依然站在原地。许宣有些不解,更有些紧张。
“怎么,许圣子的这位同门时对金某人安排的这对接风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金不阕的双眸眯成了眼缝,他盯着那黑袍一字一顿的问道。
放眼整个燕地,即使是乾坤门的掌教亲至也得他恭恭敬敬,他自然不能容忍一个后生在这第一次见面时,便给他一个难堪的下马威。这不仅关乎着所谓的颜面,作为上位者的金不阕更明白,若是在这第一次见面时便落了下风,给了对方自己软弱好欺的印象后,日后关键时刻想要调动对方,免不了可能会出现些岔子。
金不阕想要镇压下对方,也是为了给日后行事留有余地。
许宣知道此次前来事关重大,若是与金不阕起了冲突,到头来坏的是宗门复兴的百年大计。他再次拉了拉黑袍的衣角,轻声言道:“洛师弟,金统领是娘娘身边的红人,切莫冲动为宗门遭来祸患。”
本以为以宗门二字压下,这名为洛鹤的师弟怎么也得有所收敛,可谁知这话出口换来却是他冷冰冰的回应:“我的师兄,宗门的兴盛靠的可不是一位的忍让,而是得用血与命搏来的东西。”
来之前掌教大人曾私下召见过许宣,言说此行一切皆以洛鹤马首是瞻,断不可忤逆他的意思。许宣心头疑惑,也隐隐有些不忿。他已经在乾坤门呆了足足十余年,从十三岁那年入门起便作为宗门中的圣子被宗门大力培养。
作为圣子,许宣一直将复兴宗门当做己任,这些年无论是私下修行,还是代表宗门待人接物,许宣都谨慎刻苦。特别是在叶渊背叛宗门之后,他更是把自己当做了宗门中的中流砥柱,此番前来宁霄城心头更是憋住了劲,要为宗门做一番大事。
对于掌教的要求他既是疑惑,亦是不忿,此刻更是被后入门的洛鹤说教,心底更是不满堆积,却碍于此时不合时宜而不能发作。他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可洛鹤却伸手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露出了那张即使身为男人,却依然称得上漂亮而又稚嫩的脸蛋。
那时,洛鹤抬
头看向主座上的金不阕,神色冰冷的问道:“金统领是燕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之前我便听闻过许多关于金统领事迹。本以为以金统领的身份,断然不会做出鼠首两端的事情,今日一见却令我大失所望。”
“放肆!”他这话出口,不待金不阕给予回应,单单是金不阕周围的那些卫兵们便已然震怒,当下便有数人拔刀而出,朝着洛鹤大声斥责道。
洛鹤的脸色不变,对于身旁许宣递来的急切的目光视而不见,更不去看那些作势就要动手的卫兵,而是依然直视着主座上的金不阕,目光灼灼,不曾偏移半分。
大厅中的气氛变得凝重又肃杀了起来,周围的甲士们杀机腾腾。
许宣咽下一口唾沫,却是没有勇气打破此刻弥漫在大厅中的气息。
良久,又或许只是一小会的时间。
许宣却感觉度日如年。
金不阕却忽然咧嘴一笑:“倒是好气魄。”
周围那些近卫跟随金不阕多年,意会对方的心意,纷纷收起了各自手里的刀刃。
许宣正暗暗松下一口气,却又听洛鹤言道:“说起气魄,在下倒是比不得金统领言而无信之下,还敢站在众目睽睽之中,泰然自若的气魄。”
许宣的眼珠子在那时好似要瞪出自己的眼眶一般,他恨不得将这小师弟给生生掐死。在他看来这可不仅仅是自己没有脑子,而且还要拉着整个宗门为他陪葬的架势。
而更让许宣惊讶的是,面对这样的羞辱,金不阕竟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甚,他问道:“阁下口口声声的说金某人言而无信,金某人是个粗人,参不破阁下话里的机锋,阁下有何不满可否直言呢?”
洛鹤的面色不变,只是言道:“他的人头呢?”
这个问题出口,许宣的面色疑惑,来之前他也只听闻掌教说起要让他帮助金家解决宁州的各项事物,什么人头之类的事情他可谓从未听闻过。而站在金不阕身边的纪欢喜却是脸色一变,似有顾虑。
“乾坤门掌教的信里只说是让阁下帮助金某人在宁霄城行事,至于那人的人头,怎么也得等阁下办成了这事后才能交给阁下吧?哪有事情还没办,就要付钱的道理?”金不阕眯着眼睛笑问道,那模样像极一头老狐狸。
“是吗?但让我洛鹤做事,就得按照我洛鹤的规矩来。”洛鹤的回应出乎预料的强硬。
金不阕狭长的眼缝中寒光咋起,他深深的看了洛鹤一眼,于数息之后,忽的拍了拍手。然后他身后的里屋中忽的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一位甲士从门后的屏风中走出,他手里提着一道血淋淋的事物,他将那东西朝着洛鹤抛来。
“满意了吗?”金不阕问道。
洛鹤低头看了那东西一眼,随即便转过身子,迈步走向大门,在走出之前,他的声音响起:“七日之内,北境再无雄狮。”
许宣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滚落
他脚边的事物,直到这时方才看清那血淋淋的东西,到底是何物一颗人头,一颗名叫叶渊的家伙的人头。就是他在古桐城中为了一己私欲,险些将许宣等人以及整个乾坤门至于险境。
许宣一阵恍然,原来洛鹤要的竟是这个宗门叛徒的人头……
……
“你不应该把叶渊的人头交给他的。”许宣与洛鹤离去后,纪欢喜驱散了大厅中的甲士,皱着眉头开到了正在自饮自斟的金不阕身前。
喝得兴起的金不阕抬头看了纪欢喜一眼,问道:“有何不可?”
“叶渊品行是有问题,但他毕竟是在帮娘娘办事,你这样杀了他,日后传出去谁还敢给娘娘做事呢?”纪欢喜这般说道,脸上写满了毫不遮掩的担忧之色。
“日后?”金不阕却疑惑言道,但很快他便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日后了,七日之后,宁州被我控制在手,燕庭便在没有能与我们对抗的敌人,当他们没有选择的时候,也就没了你说的顾虑了。”
纪欢喜不解:“就算你杀了江浣水,可宁州毕竟在他的手中经营了数十年,魏来还活着,萧家也还在,你要动他们,势必会引来整个宁州的反弹,这是娘娘不愿看到的。”
金不阕伸手指了指了纪欢喜,笑道:“所以我们得用洛鹤。”
“他有什么不同吗?”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平心而论,她并不喜欢那个生得极美的少年,甚至心中隐隐有些反感。总是觉得在那少年身上流露着一股恶寒之气,令人不喜。
“你没听他说吗?七日之内,北境再无雄狮。”金不阕笑眯眯的言道,脸色因为饮酒的缘故有些泛红,整个人看上去已然有了几分醉意。
“江浣水年迈,想要杀他有的是人可以做到,为什么一定是他?”纪欢喜还是满心不解。
金不阕摇头晃脑着又饮下一杯清酒:“能杀江浣水的人当然很多,但就像你说的那样,单单杀一个江浣水并不能解决宁州的问题,所以江浣水与他那头幼狮都得死,但又不能那么简简单单的死。”
“什么意思?”纪欢喜再问道。
金不阕的身子前倾,凑到了纪欢喜的跟前,眯着眼睛看着纪欢喜,嘴里一字一顿的言道:“就是那孩子,不仅可以让江浣水死,还能让他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纪欢喜喃喃自语着这四个字眼,心底忽然翻涌起了某种不安的情绪。
“是的,身败名裂。有道是得民心者的天下,而民心是最容易被蛊惑的东西。只要让那些愚民认识到江浣水不是他们心中那个亲民如子的州牧,那杀了江浣水的金家就不会是吃人的恶魔,而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一切麻烦不就解决了吗?”金不阕这样说着,他脸上的笑意盎然,可这样的笑意映照着殿内明媚的烛光,却莫名的阴森可怖。
纪欢喜陷入了沉默,而金不阕却高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大声言道:“敬我们的州牧!”
第四十章 白同袍
坐在自己房间中的魏来心情有些烦闷。
不仅因为宁霄城中的各种矛盾,更因为自从回到宁霄城后,魏来的心头便总是缠绕着一股很奇怪的感受,就像是他好像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却偏偏如何也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抓不住就里,却又如跗骨之蛆一般驱之不散。
魏来想着这些便没了睡意,他起身走到了房门的窗台前,忽的想起就在刚刚于宁霄城街道上遇见的许宣。连乾坤门也掺和了进来,看样子宁霄城的事情时没有可能善终。
终归要流些血,才能让所有的事情平复。
就目前而言,许宣的实力并不见得能对如今宁霄城的局势造成太多实质性的影响。但让魏来隐隐不安的却是那跟在许宣身旁的黑袍人,魏来可以很笃定,当那黑袍人从他身旁走过时,他体内第二道神门中的阴龙确实起了异动。
想到这处,魏来伸出手,将白狼屯月与朝暮剑唤来,将二者摆在了自己的身前,然后他眉宇一沉,心中念头一动,体内的三道神门猛然浮现。
武阳神门之中佛魔之相狰狞庄严,金光与血光交错,佛相垂眉,魔相怒目。
灵台神门之上金色龙相与黑色龙相盘踞,皆怒目而视,相互制衡。
幽海神门两侧六枚那古怪的石碑镶嵌其中,神门正中书有大大的一个金色宁字,光芒璀璨,如星辰高照。
魏来体内的气机磅礴,浩大的灵力在周身奔涌,如江水一般穿越各个经脉,涌入武阳、点燃灵台,汇入幽海,再在幽海正中卷起一道巨大的水柱,水柱通天,直抵那暗无光芒的世界的顶端,在那处一道白色玉质圆盘漂浮于水柱之上,那是第四境玉庭境的象征。
是的,在山河图之行的最后,吸纳了那些摩萨族人体内的血魂之力后,魏来终于破开了第三境,来到了四境。
这样的修行速度不可谓不快,但魏来却无法太过开怀,毕竟他的修为进展固然已经称得上是神速,但比起他说要面对的敌人,这样的进展依然差之良多。
想着这些,魏来以心神看向自己体内那玉盘之上,只见洁白的玉盘上血光萦绕,在最中心处汇聚成了一道巨大的血色光团。
所谓的玉庭境,便是在玉盘之上凝聚出修士的道蕴,依仗着此物,修士便可将体内四道神门上的神纹连成一片,唤出灵纹,协同作战。自此,修士的战力大增,便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而一些天赋卓绝者却可以不依仗此物,仅凭自己对道的理解以及前几境神门的强大,在四境之前便唤出他们的纹灵,这样的修士大都天赋卓绝,依照北境固有的说法,有此天赋之人,若不陨落,必入大圣之境。
魏来所熟识的阿橙便是这样一位天赋卓绝之人,只是哪怕是如阿橙这样的人物即使能够唤出纹灵,但没有第四境道蕴的支持,她所唤出的灵纹虽然威力不俗,但却无法凝聚成形。但一旦他们第四境大成,所能施展出的威能,却也足以让同境修士汗颜。
而魏来的情况与这二者都不相同,他体内已经打开的三道神门都各自独立,虽然他并未做过详细的对比,可却也能很准确的知道,自己体内这三道神门所包裹的威能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用曹吞云的话说,他这不是神门,是圣门!
圣门之上,每一道神纹都相互独立,且都能召唤出各自的灵纹。只是魏来却从未召唤出哪怕一只属于自己的灵纹,他不知是这些神门上铭刻的神纹太过强大以他的力量无法驾驭,还是说他驱动圣门的方法不对。
细数这一路走来,几乎每次破境魏来依靠的都是世间罕有的奇遇。但人总归不能依靠奇遇一直过下去,万一下一次没这么幸运的话,他岂不就得横尸当场?虽然目前宁霄城的各方都按兵不动,而有袁袖春的龙骧令在手,魏来也能应付一些小麻烦。
但魏来更清楚的是,眼前的一切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需要做好万
全的准备,方才能应付即将到来的麻烦。
而眼前,破境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情。
第一道神门中的佛魔之相,来历古怪,仿佛拥有灵性,只在几次机缘巧合下自行运转过,与此之后无论魏来怎么催动都并无半点反应。而第二道神门之中的阴龙与金色龙相相互制衡,魏来更是不敢妄动,害怕自寻麻烦,于此一来,魏来便只能将心思放在了那第三道神门之上……
这第三道神门是宁州气运与那来历不明的石碑的结合,只是相比于神秘的佛魔之相,这黑色石碑上的力量倒是有迹可循,至少魏来能够通过它吸纳上神之力,而神门上巨大的宁字更是由宁州气运形成,魏来觉得若是真的有什么办法能够在短时间内增加他的力量的话,那关键就在这第三道神门上。
……
魏来闭了关,也告知了孙大仁,从明日开始,除非有急事,否则断不可打扰他。
而随着刘青焰与龙绣的离开,孙大仁在这宁霄城中也没了半个熟人,日子过得清闲又无趣,吃过午饭,孙大仁闷头又背诵了数遍《天罡正经》,觉得无趣烦闷之后,便索性又修炼了一会。在山河图中,孙大仁同样得了不少好处,不仅是赤朱果带来的强劲体魄,那些个摩萨族人体内血魂之力,因为魏来无法完全吸收,也分出了不少给予孙大仁在内的金牛镇的孩童。孙大仁此刻已经推开了第三道神门,距离第四境只差临门一脚。
他虽然心思愚钝,但也能感受到如今弥漫在宁霄城中肃然的气氛。他隐隐意识到要不了多久,一场大战便会宁霄城发生。他不愿再拖魏来的后腿,也同时想要亲自料理当初杀害他爹的那位乾坤门的长老。故而孙大仁的修行还算刻苦,但破境之事素来不是单靠一根筋的蛮力便可以做到的事情。孙大仁盘膝在自己的房门做了足足一个下午的光景,额头上都堆满密密汗迹,那已经只差临门一脚的第四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迈出。
孙大仁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主,几次尝试之后,有些泄气。
加上天色已晚,孙大仁决定独自一人出去吃顿好的打打牙祭,毕竟在山河图中的一个月时间,他吃得最多的就是那寡淡无味的西玛果。
说到吃,在这方面孙大仁的执行力却是极为惊人。
从做出这样的决定,都走到距离魏府尚且有几个街区距离的衡珞街,整个过程也只花费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
因为金不阕等人存在的关系,如今的宁霄城也是人心惶惶,以往这个时间本应该高朋满座的酒肆中此刻却酒客寥寥,孙大仁很是轻松的便寻到了一处位置,点了几份荤菜,又要来了一壶好酒,自顾自的便坐在桌上吃了起来。
久未尝到肉味的孙大仁就着小酒,吃得满脸红光,却听旁桌的酒客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说着些什么。
“哎,你听说了吗?今天一早,金不阕让人带着白家顾家等七族就要押往泰临城,可才走到西城的城门口便被魏公子拦了回去!”其中一人神神秘秘的言道。
“是吗?金不阕在宁霄城肆意妄为,就是州牧老人家也拿他没有办法,他能听魏公子的?”一旁的酒客闻言面露惊讶之色。
“哼,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觉得吧,州牧大人自从魏公子来了宁霄城后,就鲜有再出面,好多事情都是魏公子在做,我估摸着啊,州牧大人年迈是想把事情都交到魏公子手里了。那金不阕本事再大,论官职也只是一个统领,怎么能真的跟州牧大人作对?平日里州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也就算了,可州牧派出了魏公子,那他金不阕还敢来硬的不成?要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况且金不阕与州牧大人,谁是蛇,谁是龙,还两说呢!”那位酒客一脸得意的说着,看那一本正经的架势,说得宛如自己便是当事人一般。
了解内情的孙大仁听得暗暗好笑,但周围的那些酒客却显然已经这家伙所唬住。
“不至于吧?要是金不阕真的害怕咱们
的州牧大人咋会这些日子把白家等人抓了去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但还是有人迟疑着提出了疑问。
“这你就不懂了。”那夸夸其谈的酒客却老神在在:“他这叫试探,你懂吗?”
“就像是两军对垒,没有说一见面便剑拔弩张拼个你死我活吧?都是先派出些士卒相互试探,摸清楚各自的底细后,再来决一死战。金不阕来了宁州就先抓了几个宁州的人,见州牧反应,就得寸进尺,今日更是想将他们掳走,却不想触碰到了州牧大人的底线,这不,魏公子一出面,他便明白是州牧大人的意思,屁颠屁颠的就放了人。还给弄了个告示,你们都没看吗?”
周围的酒客连连摇头,那人愈发得意:“就在西城的城门处贴着,你们啊,一天就知道饮酒,这样的大事也不关心。”
被这般训斥的酒客们却也不恼,只是凑过来好奇问道:“你倒是说说,那告示上写得撒?”
“还能有撒,就是明说自己抓错了人,州牧大人发了话,他金不阕相信州牧的判断,这就把人放了,这不明摆着在向咱们州牧大人示好吗?”
“说来也是,咱们州牧啊可是先帝手下的重臣,几十年来打退过齐楚,击溃过鬼戎,北境雄狮之名响彻宇内,就是金家再厉害,也拿咱们州牧没有办法。哥几个啊,就不要一天瞎担心了,州牧大人在,咱们宁州无忧啊!”
……
孙大仁暗暗感叹着,要是自己一直呆在乌盘城,没有遭遇到那么多变故的话,恐怕此刻也会觉得那酒客所言之物高深玄妙,并且会对于那番推论笃信不疑。
但正因为见过了诸多事情,孙大仁反倒觉得对方的自以为是是如何的无知。他忽然想起了魏来说过的话,很多时候决定人眼界的不是聪明与否,而是站的高度。
他摇了摇头,心底对于宁霄城未来的担忧与酒客们的乐观对比鲜明。吃完了桌上的饭菜,他也米有听这些酒客评论国事的兴致,付过酒钱后,带着些许酒意便出了酒楼。
天色更晚,街上的人更少了不少。
孙大仁觉得回去也没有事干,便索性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
走着走着忽的发现前方空荡荡的街道上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是白同袍!
只是一眼孙大仁便认出了他,二人怎么说也在山河图**处了一个月的时间,加上孙大仁那与生俱来的自来熟的本事,彼此之间很快便熟悉了起来。
正愁无人相伴的孙大仁在那时眼前一亮,朝着对方挥了挥手,大声言道:“白兄!”
白同袍为人和善,有君子之风,孙大仁素来鲁莽,不乏有有失体面之举,但白同袍却皆能理解忍让,因此在一同去往山河图的宁州子弟中,就数白同袍与孙大仁的关系最好。
但此刻,在孙大仁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的叫唤下,走在街道前方白同袍却依然自顾自的赶路,身形摇摇晃晃,对于孙大仁的呼喊充耳不闻。
“认错人了?还是白兄喝醉酒了?”孙大仁不免有些疑惑,但还是想要追上去一看究竟。
可这时前方那与白同袍酷似的身影转身走入了一处巷口,孙大仁失了他的踪迹。孙大仁赶忙迈步追了上去,刚刚走到巷口,忽听巷口中传来一道的惨叫,他心头一惊,脚步快了几分,待到他转入巷口,寻着那声音来到一处被推开的小院门前,眼前的景象让他顿时心中亡魂大冒。
只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僵硬的站在院中,而他的身前一对年迈的夫妇倒在地上,身下鲜血正缓缓漫开。
“这……”孙大仁哪曾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心头一震,身子下意思的退去一步,却撞到了小院的院门。
发出的响动让那白色的身影察觉,对方的头缓缓转了过来,看向孙大仁。
孙大仁脸上的骇然之色更甚,却并非因为正行凶之人长得如何狰狞可怖,而是因为这家伙就是白同袍!
第四十一章 惊变
幽深的黑暗中,朦胧的月光洒下,照在白同袍那张狰狞冷峻的脸上。
他的嘴里满是鲜血,露出的牙齿上猩红一片,似乎还沾着肉沫,他宛如一头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浓郁的煞气。
“白……白兄……你这是做什么?”孙大仁哪里见过这样可怖的场面,他的身子不断的后退,声音打颤的问道。
但此刻的白同袍却没了平日里那半点谦谦君子的风姿,他朝着孙大仁发出一声宛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孙大仁的心头一惊,下意识的运集起了周身的灵力想要抵御白同袍即将发起的攻势。
他的双手举过头顶,交叉横在自己的要害前,却久久不见白同袍杀来。
心底的慌乱平复下来的孙大仁,疑惑顺着双手留出的缝隙中看去,眼前场景让方才好转过来的孙大仁再次陷入了无比的惊骇之中。
白同袍在一声怒吼后,并未如孙大仁想的那般直挺挺的便杀过来,他反倒是又一次侧过了身子,背对着孙大仁蹲了下来。孙大仁无法真切的看到白同袍到底在做些什么,但从他不断耸动的肩膀、勾着的头以及嘴里不断响起的咀嚼声,孙大仁却能猜个**不离十。
意识到了什么的孙大仁脸色一白,胃中一阵翻涌,险些就将刚刚吃进肚中的酒肉又给吐了出来。
孙大仁佝下身子干呕了数声才平复下来,而背对着他白同袍却对于孙大仁闹出的响动毫无所觉,依然低着头自顾自的啃食着那对老夫妇的尸体。
“你到底是何妨妖孽,为何要扮成白兄!?”孙大仁深吸一口气,然后神色肃然的朝着那人怒斥道。
他当然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妖物会是白同袍,白同袍就是再坏,终归不能杀人害命之后,还非得食人尸首吧?
只是孙大仁怒斥声虽然大得出奇,但低头啃食尸首的白同袍却根本不理会孙大仁,依然低着头吃个不停,就好像这世上除了眼前这两具尸体,便再无任何东西能激起他的关心。
孙大仁也来了火气,他怒骂一声:“你大爷的!”
他说罢抡起了拳头就要朝着白同袍砸去,可这架势方才摆开,一道身影便落在了他的身前。
孙大仁一愣,停下了手中的攻势,他定睛看去,却见来者赫然便是魏府府中的管家笛休。
“你这一拳打下去,保不齐会要了他的命!”孙大仁还在诧异笛休为何会出现在这处,笛休却在那时言道。
“死了就死了,这等假冒他人,害人性命妖物,死不足惜!”孙大仁怒声言道。
笛休低声语道:“可他不是妖物,就是白同袍。”
孙大仁闻言,眼珠子瞪得浑圆:“怎么可能?白兄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看看他,咱们再这里说了半晌,他都没有半点反应,分明就是个妖物傀儡!”
面对孙大仁的大声质问,笛休的面色如常,嘴里说道:“从你遇见他开始我便注意到他的异样,便私自用秘法探查过他的体内,他经脉运转如常,与生人无异,断不会是妖物所化。只是经脉气机之中却存有一丝灰色气息,我试图探查那气息的就里,可那东西却如有灵性,几次巧妙的避开我的感知。想来是有心之人在暗暗操纵,白同袍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极有可能是那股他体内的灰色气息在作怪。”
孙大仁闻言皱起了眉头,他沉声说道:“也就是说是有人控制了白兄,做出这等伤天害……”
说道这处,孙大仁忽的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在那时抬起头目光古怪的看向笛休,问道:“可是,笛叔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起初笛休的出现孙大仁还以为是对方感知到了此处的异状,可听了对方的话,孙大仁便觉察到了不对,似乎笛休的出现并非巧合,而是……
面对孙大仁的质疑,笛休极为坦荡的点了点头:“我是跟踪你来的,从你一出魏府我便一直跟着你。”
“为什么!?”孙大仁顿时跳脚问道。
笛休的脸色平静:“魏公子闭关前吩咐过,说你时常闯祸,他此刻又得忙于修行,脱不开身,所以让我看着你点,以防你在他闭关这段时间里惹出些什么祸端。”
听闻这话,孙大仁有些不忿,他大声的嚷嚷道:“我什么时候惹过祸……”
但这话刚刚说完,笛休便朝他递来了一道冷峻的目光,那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孙大仁从里至外的看个通透。
孙大仁顿觉心虚,脑袋不自觉的低了下来,声音小了几分:“好吧,可能偶尔确实惹过几次祸……”
但笛休却不打算放过他,如有实质一般的目光依然死死的落在他的身上。孙大仁有些招架不住。他赶忙转头指向了白同袍,言道:“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先把他带回去再说。”笛休也不远让孙大仁太过难堪,他索性顺坡下驴,也就不再那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孙大仁了然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已经凉透的老夫妇二人,问道:“那他们呢?”
笛休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难看:“我会派人来处理的,总归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找到罪魁祸首。”
孙大仁也知事有轻重缓急,他沉眉头闷声应了个是,随即便与笛休一道出手,想要拿下此刻正专注于享受美味的白同袍。
……
白同袍的反抗比孙大仁想象中要剧烈很多,幸好笛休的修为高深,方才寻到机会再不伤到白同袍性命的情况下将之击晕,然后二人将之伪装成喝醉了的模样,搀扶着回到了魏府。
“吼!”
“吼!”
“吼!”
……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中,魏府的府邸中都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野兽般的怒吼声。也幸好魏府足够大,孙大仁与笛休将白同袍安放在了内院的柴房中,他的声音并无法穿出魏府,否则这样凄厉的哀嚎,保不齐会不会惹来骚乱。
“怎么办?要不要把阿来叫来看看?”孙大仁站在柴房的门口,看着那自从苏醒过来后,便表现得极为狂暴,怒吼不绝的白同袍,语气凝重的问道。
笛休为人持重,但对于眼前这番情形的白同袍却有些无可奈何。他之前是隔空探查的白同袍体内的情况,未有结果,本以为将之带回后,以灵力游走的办法多少能探查出些东西。可让他失望的是,那盘踞在白同袍体内的古怪力量极为狡猾,他触之即退根本不给半点笛休与之接触的机会。
笛休认为这样一来,便只有两个解释,要么那力量的本质高出笛休所掌握的力量数个层次,要么就是施展这邪法的罪魁祸首修为强出笛休数倍不止。而无论是哪一个结果,眼前的事情都显然已经超出了笛休的掌控,他沉下了眉头,思虑了数息的光景,终于言道:“看样子,只能打断公子的闭关了。”
孙大仁一愣,暗暗点了点头,起身便要走出柴房言道:“那我去叫他吧。”
这样说着,他脚步方才迈开,却见四位家仆打扮的男子忽的抬着两具尸体走了进来,放在了柴房之中。孙大仁停下了脚步,定睛看去,却是那对死在白同袍手中老夫妇的尸体。
他问道:“怎么把他们给带回来了?”
拿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铁索的笛休正围着白同袍加固对他的捆绑,听闻孙大仁的询问头也不抬的言道:“不带走,留在那里岂不是会被人发现?我的碟子已经查过了,这对老夫妇的儿子在固州谋生,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也没有其他亲朋。我叫人清理了血迹,明天若是有她们的熟人问起自会有人言说夫妇二人被他们的儿子接去固州游玩,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起疑。”
笛休说得平静,可孙大仁却面色古怪了起来,他盯着对方问道:“什么意思?这就是你所谓的处理?”
“他们都已经死了,怎么处理都不能改变他们已死的事实
。”笛休依然头也不抬的应道。
孙大仁看了一眼已经被白同袍撕扯得腹部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心底莫名想起了在那个雨夜为自己拦住苍羽卫,而被乱刀砍死的男人。他们也是某个人的爹与娘,就像那个人一样。他的拳头握紧,咬牙说道:“但总归得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会的,但不是现在。”似乎是察觉到了孙大仁的不满,笛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孙大仁。
“为什么?”孙大仁困惑问道。
“你在酒肆中应该也听到了那些酒客们说过的话了吧?金不阕贴出了告示,说放了白家等人,是因为州牧大人出面作保。现在州牧作保之人闹出了祸端,杀了寻常百姓,你觉得这事要是传扬开来,宁霄城中的百姓会怎么想?”面对孙大仁的疑惑,笛休面色平静的反问道。
孙大仁微微一怔,神情古怪的看向笛休,言道:“你的意思是,白兄变成这样是金不阕在故意家伙州牧大人?”
“也许是我以己度人,但若是我坐在金不阕的那个位置,无论这事到底是不是我指使,但我一定会借着这个由头,向州牧发难。”笛休说道这处有意一顿,又言道:“如今宁州暗潮汹涌,咱们得小心谨慎,每一步走错毫分,都有可能带来满盘皆输的下场。”
这让孙大仁的心头一凛,自语道:“可是州牧在宁州这么多年,宁州百姓无一不对其交口称赞。就算这一切真的是金不阕的离间计,可但凡有些脑子也应该看得出这些事情之中藏着的古怪。不至于就这样将州牧当做恶人吧?”
“永远不要高估民智。”笛休却低声言道:“再聪明的人在众口铄金之下,都会动摇自己的信念,更何况,大多数人都并不属于聪明人的范畴。但最要命的是,没有人会有这样的自觉,而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往往会抓住事情与常理相悖的之处,再给予自己的想象,将之编辑填充入事实之中,将本来不合理的地方,合理化。”
“一传十十传百,哪怕再荒谬的谎言,也可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中变成确有此事的事实。而若是他们还有一些可以佐证他们猜测的证据,那事情就愈发的不可挽回了。”说着,笛休侧头看了看地面的那两具尸体,明显是亦有所知。
孙大仁听到这处,不由得想起了在乌盘城中的遭遇,明明在那场大水之前,所有人都认为魏先生是百年难得好官,可大水之后,不过几年时间,那个好官,就成了得罪龙王遗祸百姓的恶首。他恍然有些明白,也知晓自己方才所思所想是如何的天真了。
“真正的恶魔,正是这无限膨胀的民意。”
“一群自以为聪明与善良的人,带着他们的自以为是对事物进行尽可能恶的揣测,然后将添油加醋的想象灌入。让与之毫不相干的表象链接这一起,形成一道在他们看来完整的事情经过。”
“到最后,他们会忘了过往一切,不顾所有的朝着他们认定的祸首宣泄他们那无限膨胀的怒火。”
“所以,永远不要高估他们的智慧,他同样也不要低估他们的力量。”
笛休这番话宛如一道晴空霹雳轰入孙大仁的脑海,孙大仁如被醍醐灌顶,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他不再有争辩的心思,心底也认同了笛休的逻辑。他沉默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唤阿来。”
说着,孙大仁的脚步迈出,就要离开柴房。
咳。
咳。
可就在这时一阵沙哑的咳嗽声响了起来,孙大仁一愣侧头看去,那发出声音的竟然两具躺在地上已然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这都没死?”孙大仁神情古怪的想到,迈步走到了两位老人的身前,低下头正要查看。
那老人的双眼忽然睁开,猩红的血光从他眸中亮起,他的身子一跃而起,四肢以古怪的方式缠绕向孙大仁,不待孙大仁反应过来,张开嘴便朝着孙大仁的颈项咬去!
第四十二章 入局
“什么时候的事?”魏来站在柴房中,看着眼前即使被捆绑住却依然张牙舞爪,嚎嚎不歇的三人,眉头皱起。
“大约是在亥时发现的白公子杀害这两位老者。”
“一个时辰后,也就是子时,两位老者的尸体发生了异变,成了这般模样。”笛休在一旁恭敬的言道。说着还看了一旁心有余悸的孙大仁,又言道:“当时孙公子想去看命二老的情况,险些被其所害。我出手断了他的一只手臂,可对方却毫无知觉,依然只是追逐孙公子,无奈之下,我只能再断了他的一只脚,将他二人捆绑。”
魏来点了点头,目光也随即落在那位被断去了一只脚与一只手的老人身上,他两侧的伤口处有黑色的脓血溢出,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但他却毫无所觉,依然伸着仅余的一只手,试图抓住离他尚且有段距离的魏来,嘴里还不住的发出阵阵不知是痛苦还是愤怒的嚎叫声。
魏来催动灵力,那老人断足下流着脓血被魏来灵力所牵动,其中雨滴般大小的一点脱离了地面,飞遁道魏来身前,悬浮在他的掌心。
魏来沉眸看去,这件那黑色水滴状事物在手中翻滚,像是想要挣脱魏来灵力的束缚一般。
魏来却不会给它这个机会,牵动着灵力便涌入了那黑色水滴之中,随后闭上双眸细细感应水滴。
这一感应便是足足百余息的光景,待到魏来再次睁开眼,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孙大仁凑了上来,急切问道:“咋样?看出什么了没有?”
魏来早就习惯了孙大仁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他并不动怒,只是轻声言道:“是尸气。”
“尸气?”孙大仁并未听说过这个辞藻,面色困惑,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笛休,看样子是将解惑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笛休听闻此言也脸色一变,他沉声说道:“只有身前冤死,且怨念极大者才可在数年后生出尸气。这对夫妇当然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但这才死去不过一个多时辰,怎么就能生出尸气呢?”
“这可不是简单的尸气。”魏来接过了笛休的话茬,继续说道:“寻常的尸气只是滋养尸身中凝而不善的冤魂,将之转化为了阴魂。但这尸气,去直接作用于尸身上,让死者化为了无知无觉,只知杀戮的野兽。这东西绝非自然生成,而是有侵淫鬼修之道的高手在背后施为。”
“这么玄乎,阿来你有办法解决吗?”孙大仁又问道,从乌盘城开始,孙大仁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什么事情总觉得有魏来在便不是问题,因此遇见了麻烦第一时间想的也是求助魏来。
魏来并不答他此问,他皱起眉头走到了白同袍的身前,眉宇皱成一团,死死的盯着他:“你们确定是被白同袍杀过之后,这二人才变成如此模样的?”
“当然,我亲眼所见。”孙大仁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这就很奇怪了。”魏来喃喃自语道,身子又向前凑了几分。
“怎么个奇怪法?”孙大仁问道。
魏来沉声说道:“尸气说到底是死人之气,是
亡魂之气。与生人体内的生机势同水火,不可交融。但白同袍此刻体内却生机与尸气弥漫二者竟然奇异的交汇了在了一起。”
“可这和这两位老人又有什么关系?” 孙大仁疑惑道。
“若是二位老人是他所杀,那理应是他体内的尸气传入了二老的体内,故而才导致二老与他发生了同样的变异。但白同袍体内的尸气与生机交融,明显与他们二人体内的尸气有所区别,比起二人更加强大……”魏来喃喃自语道。
但这样的话,孙大仁并听不明白,他挠了挠头,腹诽道:“这么复杂,能不能说得简单一点。”
魏来苦笑,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双方体内都有尸气,但却是两种不同的尸气,一种是与生机交融后,更强大的尸气,一种是单纯的尸气。听上去似乎没有区别,但我不明白的是,白同袍体内的尸气分明以及与生机融为一体,那又是如何做到只传递尸气给这些受害者的呢?”
“会不会是因为当时白兄体内的尸气并未完全与生机交融呢?毕竟一开始我见着他的时候,他的神情呆滞,并未如现在这样狂暴,是把他掳回来之后才变成这幅模样的。”孙大仁用自己并不算太高的思考能力,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呆滞?”魏来却在那时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一般,重复起了孙大仁的话,他侧头又看看被捆绑住的三人。三人都极为暴躁,奋力的想要挣脱束缚。但魏来却隐隐察觉到了双方的狂暴之间似乎有些本质的区别。
为了验证这一点,魏来忽的伸手抓住了一旁的孙大仁,不由分说的便将他的手递到了那两位老者的身前。孙大仁的手靠的极近,几乎就送到了二人的嘴边,二人顿时愈发的狂暴,嘴里的怒吼也响彻不绝。他们身子剧烈的挣扎,甚至险些挣脱身上的束缚,好在一旁的笛休眼疾手快,又唤来两位家丁,加固了二人的身上的绳索,这才稳住了这二人,也让孙大仁的手免于了被撕咬成粉碎的命运。
“阿来!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次可真不是我惹得祸!你不信问问笛叔!”
“我是喝了酒碰巧遇见的,整个过程我都是旁观者!”
孙大仁当然不知道魏来为何要如此行事,但这两个这样的怪物虎视眈眈着实算不得一件太好的体验,他赶忙大声的朝着魏来说道,奋力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可他又哪是魏来的对手,魏来手上的力道极大,即使孙大仁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也难以挣脱半分。而他的求饶之言,魏来更是置若罔闻,又将之拉着递送到了白同袍的跟前。
孙大仁面如死灰,一番挣扎无果之后,所行认命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但他想象中的被白同袍要得血肉模糊的场景并未发生,他奇怪的睁开眼,虽然白同袍还在剧烈的挣扎,却并未如那两位老人一般如同发狂一样的想要对他发起攻击。
“这……”饶是以孙大仁的智商也感受到了二者之间的区别,他疑惑的抬头看向魏来。
魏来的面色阴沉,沉声说道:“与我想的一
样。”
“这种尸气极为特别,会驱使宿主不断的寻找生人血肉填补生机,然后再将之不断的综合,进而不断的变强。”
“这两位老者已经被杀害,体内没有生机,故而尸气会迫切的驱动他寻找新的血肉,所以对于你身上的生机极为渴望。而白同袍则不一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生人,他体内有着生机,且因为修为不俗的缘故,他体内的生机极为旺盛,并不会在短时间内被尸气完全吞噬,所以对于你体内的生机并未表现出太过旺盛的渴求度。”
听到这番解释,孙大仁也明晰了过来。但转瞬他便打了个寒颤:“所以若是笛叔没有将这二位拉回来的话,他们会继续杀人,然后被杀的人感染了尸气,再继续杀人……”
孙大仁说道这处,脸色难看,不敢再想下去。
魏来沉声下了定论:“后果不堪设想。”
但孙大仁又觉不对,再问道:“可若是白兄的状况真的像阿来你说的那样,那为什么他会在那时袭击这两位老人呢?”
魏来一愣,脸色豁然一变,他直直的看向孙大仁,再次问道:“你确定他们二人是被白同袍杀的?”
孙大仁也看出了此刻魏来的急切,他反倒迟疑了起来,有些支支吾吾的言道:“应该是吧。我当时跟在他身后,见他入了小巷,便赶忙跟上,追到时见二人死在他的脚下,前后也只有十余息未有见着,不是他杀的,哪还能是谁……”
孙大仁声音越说越小,语气也越说越发迟疑,到最后几乎就没了声响。
魏来脸上的阴沉之色亦随着孙大仁的这番话而愈发的狰狞,他根本不用再多问,便已然猜到了某些问题的所在。他侧头看向一旁的笛休:“笛叔!”
“属下在!”笛休点头应是。
“快派人却将白家顾家都七族人都严密监视起来,一旦有异动立马封锁,若有必要,亦可先斩后奏!”魏来低声语道,语气中充斥浓浓的杀机于怒意。
“属下早就派人监视去了,但……”
笛休说道这处,有些迟疑,但还是言道:“但我手下的人手不多,七族若都出了乱子恐怕应付不了。”
“萧家呢!?”魏来又问道。
“萧家早些时间被金不阕暂时夺了兵权,城中只有云字营的两千多新兵可以调遣,但需要萧家的军印,我亦派人前去萧家所用,但萧家府门外苍羽卫众多,他们不一定能与府中的暗碟联系上。”笛休如此说道。
“那你先将人手安排在七族咱院周围,一有异动便第一时间联系我,至于萧家的军印,我亲自去取!”魏来说罢这话,便没了半点犹豫的心思,快步便走出了柴房。
……
而远在苍羽卫的大统领副中,正与金不阕对饮的洛鹤也像是心有所感一般,豁然站起了身子,眯着眼睛看向府门外,他的眼缝中寒芒大作,嘴里喃喃言道:“他入局了。”
“你也终于要回到我的怀抱了。”
“等不及了吧?我的孩子。”
第四十三章 开端
萧府门前戒备森严。
魏来方才走到萧府的门前,远远的有数位身着白色甲胄,腰悬羽令的甲士便靠了上了,大声言道:“萧牧重地,闲人勿进。”
魏来的脚步不停,脸上的面容冷峻,嘴里厉声说道:“我要面见萧统领!”
夜色太黑,苍羽卫的甲士们并不能看清来者的容貌,只是从对方的语气与毫不停歇的脚步中大抵都能感受弥漫在魏来周身的杀机。
他们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数十人摆开了架势,取下了背上的神机弩,烈羽箭上弦,幽寒的锋芒直指魏来,想要以此恐吓住来者。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对方的脚步依然没有半点停滞的意思,为首之人面色一寒,没了犹豫,大喝道:“放箭!”
苍羽卫虽然在大燕臭名昭著,但能被选拔入苍羽卫的甲士都担得起精锐二字,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那统领此言一落,只听“咻咻咻”的破空之音响起,烈羽箭划破了夜色,拖着火翼,直扑魏来而来。
眼看着那些烈羽箭飞射而来,转瞬便杀到了魏来的面门前,但魏来的脚步并未有半点停滞的意思,更为有半点躲避的心思。
他大喝道:“孽灵!”
四尊墨绿色的巨大人形生物豁然在魏来两侧浮现,他们的手中各自握有一把巨大的长剑,只见他们刚才凝聚出身形,各自便挥舞起了手中的长剑,那看似巨大的身躯却丝毫不显得笨重,长剑在他们手中被舞得虎虎生风,将那些个爆射而来的烈羽箭尽数抵挡在外。
轰!轰!轰!
一声声巨大的轰鸣之音响彻,那些烈羽箭尽数爆开,一时间尘埃四起。
那位苍羽卫的统领显然感受到了魏来周身所弥漫的强大的气息,他并不停止对众人的命令,甲士们一箭落下,另一支烈羽箭已然上弦,只是十余息不到的光景,苍羽卫们便射光了箭筒中所有的烈羽箭。
在这样数量的密集轰杀之下,就是四境修士也得饮恨当场。但那统领却依然有些不安, 示意众人保持列队,最好大战的准备,而自己的目光却死死的锁定眼前漫开的雾气,想要看清其后的情形。
一息。
两息。
……
直到数十息的时间过去,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开,那人也终于可以看清雾气中情形。街道的石板被掀飞,碎砾落了满地,却唯独不见方才那人的身影。
死了吗?
他在心底暗暗想到,却又总觉不安,又沉着眉头在迷雾中看了半晌,直到百息的光景之后,终于确定自己并无任何遗漏,想来那家伙已经在烈羽箭的连番轰炸下,碎成了尸块。
他暗骂自己太过谨慎,嘴里言道:“去看看那家伙有没有留下些什么,最好能弄清楚到底是谁。”
他这样说罢,可身后的那些甲士们却并没有半点行动的意思。
“怎么回事?不想干了……”习惯了对手下颐指气使的男人有些不满,嘴里喝骂道,身子便转了过去。
一张脸出现在他身后与他不过咫尺之处,他微笑着看着他,说道:“阁下在找我吗?”
男人一愣,心头正有惊惧蔓延,可眼角的余光却在这时瞥见方才站在他身后的那数十位苍羽卫的甲士此刻竟尽数倒在了萧府门前的台阶上。
他顿时反应了过来,就在他寻找来者身影的档口,对方却已然接着雾气
为障来到了后方将数十位苍羽卫屠戮殆尽。
但对方是怎么将这么多苍羽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毫无声息的杀死的呢?
男人想不明白。
当然,他也没有机会再去细细琢磨。
因为就在下一刻,那人的袖口中一柄黑色的匕首落出,在他的颈项一抹,他就带着这样的疑惑,永远的倒了下去。
……
魏来踏着满地的尸首与顺着台阶不断下流的鲜血走到萧府的门前,不待他伸手推门,萧府的府门便自己打开。
萧牧与萧蒙兄弟二人正迈步走来。
原来萧家的家丁躲在门缝中一眼便看清了来者是魏来,他为人机敏便赶忙去府中寻到萧牧,这一来一去也不过百息不到的光景,可再回来了时,萧府门前便只余下了累累尸首。那家丁看着胆寒,低着头诺诺的退到了一边。
而萧家兄弟中的萧蒙当初伙同天阙界的众人为难胡乐与他年迈的奶奶,被魏来搅黄了此事,不仅让他受了责罚,更失去了去往天阙界的机会。他的心底对魏来早已怀恨在心,此刻见着此景更是勃然大怒,指着魏来便质问道:“你在做什么?杀了这么多苍羽卫的甲士,你想让我萧家灭门吗?”
魏来却是看也懒得看上他一眼,对着萧牧便问道:“萧统领呢?”
萧牧不解魏来为何如此莽撞,但还是如实言道:“吃过晚饭家父便被州牧府的人叫去了,说是州牧大人有事寻他,至今还未回来。”
听到这样回答的魏来眉头紧皱,他无法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巧合,但总是隐隐有些不安他的那位外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此刻却也不是去细究此事的时候,他又言道:“我需要你的帮助,调集云字营的紫霄军,要快。”
“你以为你是谁?我萧家的兵马你一句话就要调用?州牧还没有死,你还真把自己当做小州牧了吗?更何况,就算州牧大人真的不幸出了些事端,这宁州最后到底跟谁姓还说不准呢!”还不待萧牧回应,一旁的萧蒙便又不忿的开口言道,对于魏来的不满可谓是溢于言表。
啪!
一声脆响就随着萧蒙此言落下而在萧府的府门前荡开。
萧蒙捂着自己火辣辣的侧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魏来,他怎么也想不到,魏来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了他耳光。
“你!”他怒不可遏的想要上前。
可脚步方才迈出,一只手却横在了他与魏来之间。萧蒙一愣,却见出手之人竟是自己的哥哥萧牧!
“萧牧!你干什么?难道要帮着外人……”萧蒙怒吼道。
“蒙儿你该长大了,好好看看这个世道,这个宁州,从萧家决定留下来那一刻,你早就没了再胡闹下去的资本。”萧牧声音平静的言道。
萧蒙显然有些畏惧自己的这位哥哥,他的脸色一变,竟是不敢再多言,捂着脸愤懑的看了魏来一眼后,便闷闷的退了下去。
萧牧这才再次看向魏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魏来言道:“说来话长,你先去云字营调兵,我去州牧府面见州牧,待会笛休自会与你联系,万事小心。”
萧牧明白以魏来的性子,若风万分火急,断不会做出这般莽撞之事,他知趣的没有多问,点了点头,正要应是。
“恐怕公子没有时间去见州牧了。”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魏来
的身后传来,魏来回头看去,却见笛休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此刻这位男人脸上与身上都沾着污血,神情有些狼狈。
魏来的心头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笛休面露苦笑:“卑职失职,白家顾家等七族人几乎同时发生了暴乱,府中上下总计千人皆如白公子一般生了异变,我将宁霄城中的暗碟尽数唤来,也只暂时留住了大多数,但还有数十位七族变异的族人冲了出去。”
“此刻孙公子正在一人追杀那些逃走的七族族人,但他势单力薄,我手中也并无太多人手能给他调用,那些异变人尸已经在西城引起了骚乱,不少百姓受伤,在下无能,只能前来催促公子。”
魏来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在知晓白同袍之事后,他便觉察到这背后定然有人在从中作梗,罪魁祸首极有可能便是那金不阕一行人。但他没有证据就是打上门去也不见得能讨到半点好处,只能暂且稳住可能携带尸气的七族族人。
但不想还是晚了一步,七族的尸气同时爆发,以暗霄军大都只是情报人员的人手确实难以支撑他们对抗数量如此众多的七族族人。
“笛叔不必自责,为今之计是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我这就赶往城西灭杀那些人尸。你派些暗碟经历寻找人尸的踪迹,同时将安歇被他们所害所伤之人都控制起来,以防不测。”魏来这般说道,又看向萧牧言道:“劳烦萧兄快一切调集紫霄军,也派人去州牧府与州牧和大统领言说此事。”
“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足以让我宁霄城生灵涂炭,断不可有半点侥幸之心。”魏来说罢此言,便再次转身,快步走入夜色中前去捉拿那些逃跑的人尸。
萧牧对于目前的状况还有些困惑,但也看得出事态的紧急,他命令家丁处理好眼前这些苍羽卫的尸首,领着还在发蒙的萧蒙便也走出了萧府,敢去军营调派人手。
……
魏来将自己体内的灵力催动到了极致,笛休跟在身后,侧目看了看这位少公子,却见他面色阴沉的可怕,双眸之中有怒火奔涌,仿若要灼烧一切。
他不愿惹他不快,却还是不得不言道:“公子,对方这手段恐怕是冲着州牧来的,公子可要小心。”
魏来沉默了一会,然后忽的问道:“州牧府那边情况如何?”
“公子一走,我便派人去州牧府传递消息,只是那处同样有苍羽卫的重兵把守,消息能不能递进去在下不敢保证。”笛休应道。
“不用了。”魏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言道:“这宁霄城中的事情哪一件能瞒过他的耳目,他还不出手,自有他的考虑,只是……”
“我确实想不通,到底怎样的考虑能让他置宁霄城这百万户人的生死于不顾。”
笛休从魏来的话中听出了些许怒意,他问道:“公子既有疑惑,为何以往不亲自去问一问州牧大人?”
本在快步赶路的魏来闻言一愣,身形微微一滞。他忽然意识到,即使消除了与江浣水的误会,但他似乎也从未与之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很多问题都是浅尝即止……
二人都关心着对方,可这样的关心却又始终带着相互试探的味道。
或许,那个老人同样也在等着他彻底打开心扉,与之一谈。
这样念头让魏来莫名有些不安,他沉声言道:“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我会亲自好好和他聊一聊的。”
第四十四章 江水尽东流,风雨共眠长
州牧府,书房中。
萧白鹤疑惑的看着眼前的老人,终于是忍不住问道:“州牧大人,你已经让我在这里看了你足足一个时辰了。老萧是个粗人,参不破机锋玄机,我萧家既然留了下来,就是要与州牧大人共进退的。州牧也不必在试探在下,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穿着一身儒衫的老人驼着背提着笔在宣纸上慢悠悠的笔走龙蛇,嘴里言道:“白鹤啊,你的学着有些耐心。”
得了回应的萧白鹤忙不迭的站起身子,说道:“州牧你老人家就不要为难我了,我这人撒都有就是没耐性,你到底寻我有何事,还是快些说罢。”
老人依然低着头在宣纸上写着些什么,嘴里应道:“你说你要与我共进退?”
“那还能有假?不然我早就带着族人离开了,州牧不会到现在还怀疑我吧?”萧白鹤说道。
老人摇了摇头:“我不怀疑你,但我不需要萧家与我共进退。”
萧白鹤一愣,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我要萧家与宁州共进退。”老人抬起了头,放下了手中的笔,笑眯眯的看向萧白鹤。
萧白鹤有些不解,他笑道:“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当然不是。”老人说到。
萧白鹤苦恼问道:“你老人家又在打机锋了,那你教教我,怎么个不一样法。”
老人笑道:“今天叫你来,老夫就是要教你怎么才算与宁州共进退。”
萧白鹤听得莫名其妙,他正要询问,可书房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一位家仆在屋外言道:“禀报州牧,金不阕金统领求见。”
“告诉他我一会就来。”老人对于金不阕的到来并不意外,朝着屋外之人沉声说道。
萧白鹤却面露古怪之色,凑上前来问道:“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金统领是朝廷命官,代天子巡视宁州,他要找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哪有做不做什么的区别。”老人慢条斯理的说道。
萧白鹤只当老人在说胡话并不放在心上,起身便言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老人慢悠悠说道。
萧白鹤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何事?州牧大可言说。”
“去看看那副字,如何?”老人指了指方才自己写字所用的白纸,笑眯眯的说道。
萧白鹤挠了挠头,苦笑道:“老州牧这就为难在下了,这大燕谁不知道我萧某人最讨厌的就是附庸风雅,州牧写的字我认不认识还说不准呢,哪能评出个好与不好。”
但这话说完,老人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眯眼盯着他。
萧白鹤缩了缩脖子,诺诺言道:“那就看一看。”
老人还是不语,萧白鹤心头古怪,却终究不敢忤逆,硬着头皮便走了上去,定睛看向那宣纸。
只见宣纸洋洋洒洒的写着一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字句
春来柳垂岸,君至问江山。
且道雄心志,王业不偏安。
东行八千里,为君问圣贤。
传我治世经,道我意难全。
忆时少年气,天命不足患。
春秋六十载,
扩土亦安邦。
鸿鹄且展翅,四诏入龙骧。
才知天数易,君臣安两全。
今遂天子意,一死报先王。
江水尽东流,风雨共眠长。
……
“这……”饶是他萧白鹤再不喜这咬文嚼字,那也看得出这分明就是一首绝命诗!
他的面色惊骇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江浣水,问道:“州牧这是何异?我三霄军尚在,二十万铁骑只需州牧一声令下,便可直取泰临城,胜负之数尤未可知,何以言死?”
老人却是不接他这话茬,而是忽的问道:“白鹤,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徐家与宁家甘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离开宁州。”
萧白鹤一愣,他并非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暗觉在这个场合说出来未免不妥。
“但说无妨。”江浣水是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了萧白鹤的顾虑。
萧白鹤还是迟疑了一会,方才咬着牙鼓起勇气言道:“因为州牧。”
说完这四个字,他的目光落在了老人的身上,似乎想要确定老人的反应。但见江浣水面色如此,他的心底安稳了几分,便有言道:“因为州牧在这些年来对燕庭处处忍让,他们不再相信州牧,或者说不再如以往那般相信……”
“错了。”这时,江浣水却摇着头打断了萧白鹤的话,“他们就是太相信我,也太了解我了,所以才会离开。”
“什么意思?”萧白鹤困惑的瞪大了双眼。
“他们离开是因为他们清楚我以往不曾对燕庭用兵,而以后,或者说永远都不会对燕庭用兵。”江浣水平静言道。
“可……”听闻这话的萧白鹤脸色又是一变,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先帝当年的知遇之恩,他便要搭上自己也搭上整个宁州吗?
“对了。”可就在他要将这样的疑惑宣之于口时,眼前的老人却像是忽的想到了些什么一般,脸上荡开了笑意。
“什么?”萧白鹤面色疑惑。
“共事这么多年,我似乎从未与你说过谢谢。”
江浣水这样说着,他双手伸出在胸前合拢,然后郑重的朝着萧白鹤恭敬一拜。
“与君共事三十载,承君关照,今日作别,恐无后会。”
“萧统领,这些年辛苦了”
说罢这话,老人豁然转身,迈步走向房门处。
萧白鹤心头一惊便要跟上,可却发现此刻他周身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所禁锢,饶是以他六境巅峰的修为也难以挣脱毫分。
他明白这恐怕是江浣水暗中施下的禁置,他的身子开始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只能呆呆的看着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隐约间他似乎看见有一头白色的雄狮,在老人的背后凝聚,又归于老人的身躯……
……
“阁老这是做什么呢,要来太庙祭拜,应该提前给小的知会一声,小的们也好做些准备。”刘丰捏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语气诚惶诚恐,提着灯笼的手都有些打颤。
这绝非他胆怯,毕竟此刻跟在他身旁的是燕庭的三朝元老,内阁首辅周相民。
他曾与太祖并肩,终究了大周的统治,也曾与先帝一道,平定宁州,收复茫州,如今那龙椅上的君王换了一拨又一拨,而他却始终稳稳的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泰临城中素来就有流水的皇帝老,铁打的周相民的说法。
今日这样一位文高权重的重臣,大半夜造反太庙,他刘丰区区一个奉常,心头难免打鼓。
更何况,这一路走来,已经年过九旬的老人沉默不语,让刘丰暗暗担忧是不是这些日子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到了这位三朝元老的口中。
毕竟他是个宦官出身,能做到奉常的位置靠的是讨了娘娘的欢心。而众所周知,在太子与五皇子间,周相民更偏向太子,而近来太子党与金家斗得不可开交,泰临城中人人自危,保不齐周相民的忽然造反,是为了拿他开刀呢?
想到这,刘丰的心头愈发的忐忑。
周相民显然并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当然,这位首辅大人也没有心思去管一个宦官在想什么。
他只是急冲冲的迈步,想要快些赶到那处。
但他终究太老了一些,时至今日他已经九十有三了,对于未有破开第八道门的儒生来说,这样的年纪已经很大很大了。大到那些曾与他并肩之人都深埋黄土之下,大到此刻他迈出的每一步,都需要耗费他全身的气力。
终于在穿过长长的走廊后,一排排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台阶上,那座宏伟的庙宇出现在了周相民的眼前。
他提起宽大的官服下摆,迈步就要上前。身旁的刘丰见他颤颤巍巍,唯恐这阁老从这台阶上摔了下来,想要随行上前搀扶,可脚步方才迈开,一道金光豁然从庙宇中荡开,将他的身子生生震退。
他跌坐在地好一会之后,才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却见那太庙幽闭的大门竟然自己缓缓打开。
“帝灵显圣!?”他的心头已经,额头上顿时冷汗直冒太庙中供奉的是历代君王,以及四位当年随着太祖开疆裂土的神将。神将作为附庸,不可在太庙显圣。而帝灵……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却亦不可二日同耀。沉睡在太庙中的帝灵虽然如阴神一般享用着燕庭万名的香火,但却绝不可显圣,否则二帝同出,有违天道。除非除非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发生。
刘丰虽然是靠着阿谀奉承得来的这奉常之位,但能讨得那位皇后娘娘的欢心,没有点聪明劲显然是做不到的。他立马就意思到了不对,抬头愕然的看着那位首辅大人步入太庙,随即庙门缓缓关上。他不敢耽搁,赶忙朝着太庙外的方向跑去,嘴里还大声的叫嚷着:“备马!我要入宫面见娘娘!”
刘丰驾马疾驰而出,而步入太庙的周相民却拱手而立。
他身前那祭奠着数道灵牌的案台上,忽的有一道灵牌之上金光大作,一道模糊的俊俏少年身影浮现。
周相民正要叩拜,那人却说道:“我都知道了。”
“陛下……”周相民一愣,正要说些什么,可却又听那人言道。
“恐怕得麻烦阁老一趟了。”
那身影这般说道,抬头望向远方,语气忽的幽沉了起来。
“我想去宁州看他最后一眼……”
第四十五章 姑娘好戏才刚刚开始
“吼!”浑身是血的女子脸上的神情狰狞,双眸之中闪烁着骇人的血光。
她嘶吼着朝着魏来冲杀而来,周身死气环绕。
魏来站在数具人首分离的尸骸前,冷眸看着那女子,手中的白狼吞月刀身一颤,雪白刀身上的血迹尽数抖落。
“对不起。”他这般说道,然后刀锋猛地高举,一刀挥出,一道耀眼半月状光芒划过夜色。
女子杀来的身形忽的一滞,宛如时间静止一般呆立在了原地,随即她颈项处有一道细不可察的血痕漫开,下一可黑色的鲜血猛然爆出,她的头颅就这样滚落,身子也随即重重的栽倒在地。
魏来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滚落到自己脚边的头颅,脸上并无半点得胜之后的欢喜,反倒凝重阴沉得可怕。
“还有吗?”他再次振落了刀身上的血迹,侧眸看向身旁。
那里有一位穿着麻衣的男子,他似乎被眼前的情形吓得有些呆傻,听闻此言愣了愣方才回过神来。他赶忙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最后一位逃出来的人尸,只是沿途她所伤之人是否钦点完毕还有待商榷,小的这就去萧统领那里调配人手,复查一遍。”
魏来闻言点了点头,被人尸所杀甚至所伤之人,都有可能异变为人尸,哪怕只遗漏一两只,依然会有酿成大祸的隐患。
好在萧牧与笛休办事都极为细致,暗碟们与紫霄军在他们的调度下配合极有章法,一方传递情报寻找人尸,一方围追堵截,给魏来创造拦截的机会,同时也清理那些可能被感染的尸体。
“他们现在在何处?”魏来烦躁的心情因为想到这点稍稍好了些许,他又问道。
一旁的男人赶忙言道:“七族共有千人之众,分散隔离以我们的人手颇为吃紧,所以两位统领商议之后,已经派人将这些人分散转移到了公子府中统一看管,但为了安全考虑也为了安抚民众,这项工作进度稍慢,此刻估摸着应该也才调动半数。”
魏来再次点头,这么做确实最为稳妥,他又言道:“那我先去府上看看情况,这里就麻烦你们了。”
男人诚惶诚恐,赶忙拱手言道:“能为公子效力,是在下的福分。”
“福分吗?”魏来叨念着这个字眼,面露苦笑的摇了摇头,没再多言,催动着周身的灵力便朝着魏府方向飞遁而去。
……
萧牧与笛休做事的能力着实比魏来想象中还要强出不少,近千人的转移,其间还要注意这些人尸不起暴露,同时也要尽力遮掩百姓们的目光,不引起太大的骚乱。
这样的事情果然自然是繁琐麻烦的,但在魏来回到魏府,这项工作却已然进入了尾声。不仅是七族的族人同时那些被逃跑的人尸所害的百姓的尸首,也被逐一运到此处,不过他们大都被削去头颅在与其对抗的过程中,魏来等人发现只要削去他们的头颅这些人尸便会失去战力,除此以外,哪怕你砍掉了他的半截身子,这些人尸依然会靠着爬行冲杀到生人面前,用尽全力的追逐血肉。
魏来的到来自然引起了那些正在忙碌的紫霄军与暗霄军的注意,正在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的搬来石器,将那些人尸围住的笛休也在这时迈步而来。
此刻他的脸上满是污血,神情也有些疲惫,但见着了魏来,男人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到了魏来跟前。
“公子那便搞定了吗?”他问道。
“嗯。”魏来点了点头,又问道:“萧牧呢?”
“萧将军亲自带兵去搜检是否还有遗漏的人尸与被害者的尸首,估计还得一会才能回来。”
听闻这话的魏来点了点头,又看向魏府宽阔的外院。当初阿橙给魏来赎回这处祖宅时,魏来还暗暗觉得此处着实太大了一些,他们当时那几人根本不需要这么大的庭院,但此刻这庭院被分成了两半,一半依靠着墙壁,将那些七族的族人围拢在一起,甲士们将庭院中之前花大价钱造出的假山拆了下来,搬运着将那些人尸围在其中。
那些人尸大多数都还处于一种极为呆滞的状态,但有一些却明显处于了暴走的边缘,对于这些存在,都有专门的铁牢将之手脚捆绑安放其中,魏来隐隐注意道,这些人大抵以老人与孩童居多。
“和公子猜测的一样,这种尸气会慢慢吞噬宿主体内的生机,然后凝聚成一股更强大的尸气,在生机未有吞噬完毕前,他们只是呆滞恍惚,而一旦尸气吞噬完毕,他们便会如白同袍
一般陷入暴走。”笛休见魏来的目光落在那处,便上前轻声解释道。
“老人与孩子体内的生机毕竟不如成年人旺盛,因此往往会最先失控。”
说道这处,笛休的双拳握紧,眼前的场景确实不是一个能让人太过开心景象。
魏来想要安慰,却又着实寻不到辞藻。他只能在皱眉之后问道:“这么说来白同袍率先异变,定然是有心人在幕后操控,为的是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浩然这七族的千余人尽数暴动,从而为害整个宁霄城。”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幸好公子果决,识破了金不阕等人的阴谋这才没有酿成大祸。”笛休低首说道,这番话倒是并未恭维,而是言出由衷。
虽然他之前也意识到是曾被押入天牢的七族人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派出暗碟监视,但暗碟人手远不足以处理这么多数量的七族族人暴乱,若非魏来雷厉风行,硬闯了萧府,调出了紫霄军,说不得此刻的宁霄城早已化作了人间炼狱。
魏来却无心接受这样的夸赞,他的目光一转又看向了庭院的另一处。
那里的情形更是可怖,一具具无头的尸首被码放在那处,密密的铺满了地面,足足有两百余具。
这些中大多数都是被人尸所害的百姓,也有极个别的是陷入狂乱的七族族人,为了保护更多人,众人无奈之下只能将之斩杀。那些尸首大都才死不过一个时辰,却已然散发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并且还不断有黑色的脓血从那些尸首的体内流出,侵染地面,让这本就如炼狱一般的场景又平添了几分凄然。
“公子,这些尸首大都已经拉了回来,只待萧统领巡查一边后,将可能存在的遗漏尸体拉回,届时为防再出什么纰漏,属下认为,应以最快的方式将这些尸首一并火化。”笛休再次进言说道。
他做事考虑妥当,有条有理,魏来也暗暗点头,他方才还沉浸在心头的某些情绪之中尚未平复,并未想到此处,此刻停了笛休之言,自然也不会反驳,他言道:“就依笛叔的意思去办。”
笛休颔首,再次伸手指向那群七族族人,语气低沉了些许:“但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他们也都是受害者,可留着他们却是不安因素,此刻他们还没有爆发,但一旦金不阕等人突然发难,让这进千人暴走,以我们的人手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镇压,一旦被他们跑了出去,后患无穷。”
“但若是杀了……”说到这里笛休停了下来,终究有些不忍。
魏来却在这时伸手拍了拍笛休的肩膀,笑道:“我可以救他们。”
“嗯?公子有什么办法?”笛休闻言眼前一亮,以他的阅历虽然想不到对抗这古怪尸气的法门,但出于对魏来的了解,他也知道这个少年并不是那种喜欢信口雌黄之人,既然他这么说了,那想来应该至少有七成把握。
魏来却不答他此言,而是沉眸看向他,言道:“我虽有把握救下他们,但需要耗去多少时间却拿捏不准,金不阕机关算尽,在今日图穷匕见,此刻被我们坏了计策,断不会善罢甘休,我待会将会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外界一切皆无法感知,笛叔,无论如何你得帮我守住这魏府的府邸。”
少年说得肃然,笛休也是心头一凛。
他知道魏来是个聪明人,是那种比起任何人都要聪明的人。
而聪明人的第一要务是永远不把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显然魏来现在所做的事情,与这样的准则相悖,甚至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远比他说来的要危险百倍。
他一阵恍惚,可眼前的少年却不知道他心头欧所想,有些奇怪的追问道:“笛叔可有听我说话?”
笛休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赶忙朝着少年言道:“公子放心,金不阕就是能进这魏府,那夜一定是踏着我笛休与诸位暗霄军甲士的尸首进来。公子有何办法,就请放心施为吧。”
得到回应的魏来点了点头,也知此事不可久拖,当下便没了半点犹豫,迈步便走入了七族族人所在之地。
周围的甲士不明所以,只是见魏来直挺挺走入围拢七族的石墩,有些担忧,但在笛休眼神的示意,终究未有多言。
而那些七族的族人虽然大多数还未被尸气彻底吞噬,只是神情呆滞的在众人围拢的石墩了漫无目的的游荡,亦或者僵直于原地发呆。可随着生人气息的到来一些个本就出于发狂边
缘的七族族人受到引诱,双眸泛起红光,怒吼着就要朝着魏来杀来。
“孽灵。”魏来对于他们视而不见,只是在走到人群中央时,低声呢喃道。
此言一落,四尊身高三丈开外的巨大孽灵猛然浮现,却并不对着那些涌来的七族族人出手,只是站立四方,将发狂的人尸们拦在魏来身外。
魏来的面色的沉寂,于那时在原地盘膝坐下,随即,他周身三道神门涌现,浩大气势铺开,将石墩内所有的七族族人笼罩其中。
他的计划很简单,便是要吸收这些人尸体内的尸气,这七族族人虽然被人种下了尸气,但本质上还是活人,只要在他们的生机被尸气完全吞噬前将尸气抽出,他们中的大多数依然有生还的可能。
但同时这个计划也很凶险。
这和他以往动用吞龙之法不同,首先这些尸气并非他本身的力量,他无法直接用吞龙之法作为手段,将之吞噬转化。其次,他也没有拉延朵亦或者孙大仁帮忙作为中介缓和这些尸气,再将之转化。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他体内那头被封印的阴龙……
阴龙是大虞王朝所剩龙脉与十万冤魂数百年阴气凝聚而成,可谓这世上至阴之物。
他自然能够吞纳这些同样是阴物的尸气,但魏来体内的阴龙与金色龙相此刻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一旦吞纳了这数量庞大的尸气,魏来并不确定他能不能再镇压住这头阴龙……
但现在他显然没有时间去考虑此事,只见他沉下心神进入了那物我两忘之境,同时吞纳尸气的法门也随即张开。
他第二道神门中的那头阴龙豁然睁开双眼,血光狰狞。
……
“江浣水和姑娘说得很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法。每个人都得做出选择,姑娘天资聪颖,怎会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呢?”
金不阕的官邸中,名为洛鹤的年轻少年坐在木椅上,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少女。
那少女此刻被金色锁链捆绑在木椅上可谓动弹不得,少女听闻此言冷哼一声,并不愿与这个看上去俊美无比的少年多做交谈。
自从得知了那个计划以来,纪欢喜便强力表达着自己的反对,按理来说以她的身份,她的意见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但这一次金不阕却表现得极为坚决,直接命人用锁龙绳将之束缚,留在此处。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位苍羽卫的甲士闯了进来,跪拜在了诸人身前。
“报!探子发来消息,暴乱的人尸已经被紫霄军全部抓获,受感染的尸首也全数被遇到了魏府。”
“探子不敢靠得太近,远远看着魏来走入了人尸之中似乎正在施法救助那些人尸,而感染者的尸首也被码放了起来,似乎准备将之一同焚烧。”
听到这话,一直面色阴沉的纪欢喜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她盯着洛鹤说道:“害人终害己,你这毒计丧尽天良,天都容不下你。此事一落,我定会向娘娘修书,灭了你这给燕庭抹黑的妖人!”
这样的威胁,让洛鹤身旁的许宣脸色一变,他可明白纪欢喜在娘娘心中地位,若是真的得罪了对方,加上此行并未起到他们想要的效果,双罪并发之下,说不得真的危害宗门。
但那洛鹤闻言脸上却并未露出半点的异色,反倒笑盈盈的站起身子,走到了纪欢喜的神前:“我听闻姑娘,自幼饱读诗书,又深谙这谋士诡道,本以为是聪明绝顶之人,却不想愚昧到了这般地步,着实让在下有些失望。”
纪欢喜当然不解洛鹤此言何意,可是对方此刻脸上的从容笃定,却让她心头莫名一紧,声音也随即低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谋者,以奇胜。”
“你看不见的那把刀,往往才是最危险的。”
“姑娘,这处好戏才刚刚开场,妄下定论可不是姑娘这样的聪明人该做的事情。”
洛鹤说完这些话,忽的走到了房门的窗户前,推来了窗户。
轰!
方才还可见星辰的晴朗夜空中,忽然有一道雷霆划过。
哗啦啦
随即暴雨倾盆,纪欢喜似有所感,她顺着窗户抬头望去,却见乌云涌动的云层中,有一道黑影在云层深处翻涌……
是那位昭月正神!
第四十六章 图穷匕见
“快点!手脚都麻利点!”
在魏来入定之后,笛休也忙碌了起来,他与回来的萧牧一道组织起人手从各家各户买来柴火,要将那些已经死去的百姓的尸首焚烧,以防不测。
“大肆收购木柴,加上等会的火光,这事估计是瞒不住了。”才刚刚归来的萧牧看了看眼前被高高叠起的尸骸,皱着眉头说道。
“哪里还管得了怎么多!把这些家伙烧了,咱们才能保住大伙的性命,跟这个比起来,引起点慌乱算个啥。”一旁与他一同出去搜寻受害者尸体与人尸的孙大仁凑了过来,嘴里这般说道。
孙大仁都能想明白的道理,萧牧自然不会不懂,只是他的心底总是隐隐有些担忧。
这样的异变着实让人心惊肉跳,可于此之外,他又觉得太有迹可循,以金不阕的手腕闹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知是他算计出了纰漏,还是有什么他们自己遗漏之处。
念及此处他看向笛休言道:“笛大人劳烦你让城中的暗碟都辛苦一下,密切注意城中的一切,一旦有什么异动,都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笛休明白萧牧的担忧,他郑重的点了点头:“统领放心,在下已经命小的们在各处布防,严密监视。”
萧牧听到这话才稍稍心安,他又看向前方,那正被甲士们堆叠起来的尸首,以及渐渐将他们包裹住的木柴,便索性取下了自己身上的甲胄,迈步上前,帮着众人一道堆积柴火。
笛休与孙大仁见状,也不迟疑纷纷上前帮忙。
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很快所需的木柴就已经堆积完毕,笛休叫人寻来火把,正要引燃木柴。
轰!
穹顶之上却在那时传来一道轰响,本就昏暗的天色顿时一片漆黑,密密的乌云猛然在穹顶涌动,伴随着一道巨大的雷霆划破夜空,暴雨倾盆而至。
哗啦啦!
暴雨转眼落下,措不及防的众人被那暴雨打得浑身湿透,而那方才烧起的火堆也被大雨浇灭。
“这雨来得古怪,萧统领……”笛休在一愣之后皱起了眉头,看向萧牧言道。
萧牧点了点头,也不多言,脚尖点地,身子猛地爆射而出,来到了那木堆的头顶,随即他周身六道神门显现,一道灵力屏障张开,想要抵御那漫天落下的暴雨。
他的修为强悍已开六境,莫说是这瓢泼大雨,就是想要阻拦一时乌盘江水也绝非难事,但偏偏,这灵力屏障方才张开,穹顶之上又是一道雷霆划过。
巨大的紫色电蟒贯穿天际,直直的轰击在了萧牧所张开的灵力屏障之上。
这一切来得极为突然,即使是身负六境修为的萧牧对此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身子一震,才张开的灵力屏猛颤,一道道裂纹浮现。
伴随着砰的一声脆响,屏障轰然碎裂。
萧牧的身躯在雷霆的肆虐下,颤抖了一会,然后重重的跌坐在地。
周遭的诸人都被这异动所惊吓,满脸诧异,场上更是一时间静默无声。
好一会反应过来的众人这才响起探查萧牧的伤势,数位甲士赶忙上前,可那躺在地上的萧牧却忽然
伸出了手,阻止了众人的行动。
众人不解困惑,却听萧牧低语言道:“雨幕!”
此言一落,不远处一把长刀猛地轻颤,如有灵性一般飞遁入萧牧手中。
萧牧手握此刀,豁然起身,他衣衫被雷霆轰击得焦黑一片,他神情冷冽,索性一把将衣衫撕裂,露出其下精壮无比的身躯。
“为神者,既受万民香火,理应福泽苍生。”
“你却敢在这时降倾盆暴雨,置我宁霄城百姓于水火。”
说道这处,萧牧的眸中杀机滚烫。
他一把抽出了雨幕刀,面色一寒,厉声道:“当诛!”
他说罢这话,身子拔地而起,六道神门张开,数百位甲士虚影在他的背后浮现,与他一道抽刀出鞘,然后猛然杀上穹顶。
压在宁霄城上方的黑云之中顿时雷霆翻涌,隐隐有龙啸之音升起。萧牧却并无半点惧色,裹挟那些甲士虚影直直的便冲入了云层。顿时电闪雷鸣天地色变,莫说是这魏府中目睹了这番情形的甲士,就是宁霄城里那些已经陷入熟睡的居民们,也纷纷被这番异动所惊醒。
他们纷纷走出房门,抬头看着天际之上宛如末日将至的场景,惊骇与恐惧在心头滋生。
“快去修炼过火系功法之人来此,一定要将这些尸首给焚烧干净。”笛休毕竟为人沉稳,率先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赶忙朝着众人大吼道。
无论是萧牧所带来的紫霄军还是他手下的暗霄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惊骇于眼前的景象,但听闻笛休的命令也纷纷行动了起来。
此刻萧牧已经冲入云层,众人无法看清其中的情形,但显然那位昭月正神绝非善类,萧牧能支撑多久谁也说不真切。
数十位修行了火系功法的甲士在那些尸首旁张开自己的灵力,交汇在一起,火焰屏障张开,将那些雨水阻拦在屏障之外,同时也有数人再次提着火把引燃了那些柴火,火焰再次升腾。
笛休见此状稍稍心安,但还不待他喘过气来。穹顶之上忽然传来怒吼,无穷的雷电从云海各处汇集于一点,形成了一道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的明亮光点。
夜色下的宁霄城在那巨大的光芒下被照耀得恍若白昼。
轰!
接着一声巨大的轰响荡开,那道雷电凝聚的白色光点猛然爆开,在那样明亮的光芒下众人只觉一阵神晕目眩,眼前化作白茫茫的一片。
好一会的光景之后,待到众人的视觉渐渐恢复,笛休等人赶忙在那时抬头看去,眼前景象让众人心头一惊。
只见头顶那翻涌的云层之中,一道巨大的漆黑身影缓缓探出,竟赫然是一只巨大的黑龙头颅。
那巨大的头颅猛地一摆,一道与那头颅相比,小得不值一提的身影从头颅上方猛地朝着从天际坠落下来,笛休的脸色一变,认出了那道身影竟是萧牧!
此刻的萧牧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整个坠落的过程未见他始终双目紧闭。
“萧统领!”笛休发出一声惊呼,想要飞身上前接住萧牧从高空坠落下来的身影。
“吼!”可这时,那黑龙发
出一声雷鸣一般的高吼,一股浩大的威严荡开,直震得人耳膜发疼,而就要飞身上前的笛休更是身子一震脸色煞白体内的灵力紊乱,竟是一时间难以驱动半分。
“吾乃宁州昭月正神,执掌一州之地行云布雨之权,此贼阻我行事,耽搁了春雨落地的时机,遗祸的是宁州百姓!”
“如此逆贼,何人敢施以援手?”
那声音恍若雷鸣,宁霄城中的百姓不明就里,只以为是有人触怒了天神,在那样的怒斥下纷纷跪拜了下来,高呼:“龙王息怒。”“龙王保佑。”
而魏府中的诸人却被浩大的威严所震体内的灵力紊乱,无法激发体内的灵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牧的身子从高空坠落。这样高的距离落下,有没有灵力护体,即使是六境的萧牧,恐怕也免不了会落下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遗祸万民之徒,也敢妄自称神!”
可就在这时,魏来的声音忽的响起,四尊孽灵拔地而起,直冲天际,穿越那漫天紫电雷光,来到了萧牧的身旁,将他下坠的身子托举,缓缓的送下了地面,递到前来接应的紫霄军将士手中。
敖貅对于魏来自然是恨之入骨,听闻他的声音,他那巨大龙头猛地一转,一眼便瞥见了依然坐立在七族族人之中的魏来。
“小子!你的死期将至,救得了别人,可救不了自己。”
魏来的双目在那时缓缓睁开,那萦绕在他周身的浩大气机在那一瞬间被他尽数收敛,于此同时那些围着他的七族族人们眸中的血光尽数散去,同时浑身的气力在那一瞬间也像是被尽数抽走了一般,纷纷栽倒在地。
显然,魏来做到了。
他将这些七族族人体内的尸气全数抽离,救下了这千条人命。
但魏来的脸上却并未因此生出半点的喜色,他抬头看向好修,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敖貅,我爹娘、吕观山、还有乌盘城数百条人命的债!今日到了你偿还的时候了。”
他这般说罢,浓烈的杀机自他周身漫开,白狼吞月豁然出鞘,被他握在了手中。
敖貅闻言却发出一阵大笑:“想杀我?”
“小子,你先解决了你现在的麻烦再说吧!”
敖貅这般说道,身子竟然缓缓隐没在了云层中,消失不见。
魏来的眉头皱起,他未曾想到敖貅竟然会向他示弱,不战而逃。他皱起了眉头,隐隐有些不安,于那时侧眸看了看不远处笛休等人。
雨还在下,绵绵不休,密密的雨帘让不太能看清眼前的情形。
但魏来修为不凡,只是动用些许灵力,便将眼前的情形看得真切。
他见众人并无大碍,悬着的心才刚刚放下些许,却忽的瞥见众人身后那堆起的尸骸上,数位士卒撑开的灵力屏障有了碎裂之处,大雨雨水顺着裂缝不断的灌溉进入屏障之中。
火势渐渐熄灭,而更可怕的是那些尸骸中流出的黑色脓血也被雨水冲刷裹挟着顺着地面流淌,穿过眼前的假山园林,最后流出了魏府的大门,涌向宁霄城的各处……
第四十七章 大麻烦
“殿下的意思是不管吗?”阿橙看着袁袖春,不可思议的问道。
袁袖春眯着眼睛,反问道:“拿什么去管?十万苍羽卫加上一尊昭月正神,你觉得我们能解决得掉吗?”
袁袖春说着,端起了案台上的酒樽浅饮一口:“再说了,探子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魏公子已经将那些个人尸解决得差不多了,咱们去添乱不说,保不齐还得被认为是去抢功,何必自找麻烦呢?”
阿橙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再言道:“可那之前敖貅还未出手,如今他忽的现身,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阿橙姑娘。”这一次,阿橙并未等到袁袖春的答案,他身旁的韩觅却忽的迈步而出,神情严肃的说道:“无论他魏来遭遇什么样的麻烦,那都是他自己的麻烦,殿下没有理由事事都维护他,阿橙姑娘你也要弄清楚自己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韩觅的话语气极为严苛,带着些许怒意,让阿橙一愣,但转瞬,阿橙便又言道:“阿橙自然明白阿橙的立场,而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要规劝殿下。”
“殿下是我大燕日后的君王,是我燕地亿兆百姓的君父。”
“既为君父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子民身陷水火而见死不救呢?”
说道这处,阿橙的语气一冷,又言道:“反倒是韩统领,身为殿下的近卫亦是殿下的长辈,更因明白这个道理。不好生规劝殿下,反倒冷嘲热讽,是要置殿下于不仁不义之境,然后世刀笔吏口诛笔伐吗?”
大抵是这鲜有发怒之人一番发起怒来,便威势更甚,亦或者只是单纯的未有料想到素来寡言的阿橙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韩觅竟是一愣,未有在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阿橙。”可这时,袁袖春却站起了身子,他轻声唤道阿橙而姓名,却不再是以往那亲昵的“橙儿”二字。阿橙感受到袁袖春这语气中的不同,侧目看向袁袖春。
袁袖春眯着眼睛盯着她:“阿橙跟魏公子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起来了?”
阿橙的脸色一变,不可思议的看向袁袖春,问道:“殿下是在怀疑我?”
“怀疑?阿橙姑娘是太恃宠而骄了吧?”韩觅在这时再次言道:“当初殿下与天阙界共谋大事,阿橙姑娘却站到了魏来他们一边,置殿下的声威于不顾,殿下不计前嫌,不仅未有责怪姑娘,反倒在朝中位姑娘极力周旋,想办法让陛下免了当年楚侯的罪状。为的便是希望姑娘能看清楚,到底谁才是那个真心为姑娘着想的人。”
“哼!却不想姑娘非但没有半点感恩戴德,反倒得寸进尺!”
“敢问姑娘又何曾想过殿下的感受?”
阿橙听到这话,脸上却有愧色。无论外界如何看待袁袖春,但这些年来袁袖春待她却是极好,在这一点上阿橙也是知晓,但……
她沉默了一会,脸上的挣扎与犹疑之色闪烁,但最后还是言道:“我此举并无私心全是为了挽回殿下的名节,难道殿下真的想做一个被后世唾骂的君主?这又与金家有何区别?”
“没有私心?”韩觅又是一声冷哼:“我怎么看姑娘这满脸焦急的样子,怎么像在担忧自己的情郎呢?!”
韩觅这话宛如一支利箭刺入了阿橙的胸膛,阿橙的脸色一变,有些泛白。
这无疑是变相承认了她的某些心思,自始至终都脸色冷峻的袁袖春眸中闪过了一丝寒光:“阿橙,我对你很失望。”
“殿下,我……”阿橙听到这话,心头的愧疚更重。
她想要说些什么来辩驳,可话未出口,便被袁袖春所打断:“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当年阿娘临走时将你亲手托付到我的手上,与我们定下婚约。从那天起,我便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妹妹、妻子、亲人。”
“你但有所需,我觉不敷衍。你但有所想,我也尽力完成。因为诺大
的泰临城,却只有你能与我为伴,我也只能与你说些在外不敢跟任何人说的话……”
“我是想做皇帝,因为不做皇帝,等待着我的就只有死,可同时我也是为了你,为了有一天我能不再叫你阿橙,为了有一天我能为你给楚侯平怨!这些我都放在心里!”
“好人?明君?谁又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呢?被万民敬仰,被后世称颂,可是……”
“可是橙儿,我没有办法啊。金家在逼我,宁州在逼我,父皇也在逼我!到现在你也在逼我!我得活下去,活到这一切都能由我说了算的那天,我才能成为你想让我成为的那样的人。你懂吗?”
说道这处袁袖春顿了顿,他见阿橙脸上的神情的动容,便缓缓朝着少女伸出了手,言道:“橙儿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好吗?到我身边,就像以前那样,天大机会正摆在我们的面前,只要我们能够看准时机,这一次一定可以重创宁州与金家,大事指日可待!”
本来已有所动容的阿橙听到这句话忽的脸色一变,她看向袁袖春沉声问道:“殿下真的愿意打败金家后做一个好皇帝?”
袁袖春闻言心头一喜,忙不迭的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那倘若……我是说倘若殿下成为了九五之尊,大楚再次大兵压境,威吓陛下交出宁州亦或者茫州,否则便大军西进直取泰临城,殿下那时当如何自处?”阿橙却并不理会袁袖春急急忙忙给出的答案,而是沉眸再问道。
袁袖春一愣,一时间竟不知何以为对:“这……这……”
他的迟疑落在了阿橙的眼中,少女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心底却莫名多了几分释然。
“魏公子说得很对,一个人可以为某些利益让步,那有一天也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让出更多步……殿下,十余载恩情阿橙铭记于心,但今日,阿橙得办些自己的事情……”
说罢这话,阿橙没了迟疑,豁然转过身子就要朝着屋外走去。
而听到阿橙这番话的袁袖春脸色阴冷,他沉着眉头看着那少女决然的转身,走出了房门,渐行渐远,整个过程他都并未发出半点声音阻止。反倒是他身旁的韩觅见了此状,迈步上前在他耳旁言道:“殿下,阿橙关系着茫州,有他在殿下才有与金家一决高低的筹码,切不可放虎归山啊!”
但素来都极为在意韩觅谏言的袁袖春这一次却摇了摇头,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言道:“相伴十余年,我岂能下得去手,随她去吧,姓魏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时候,她为了给那家伙报仇也好,还是明白了我给她说的道理也好,最后她始终还是得站在我这一边。”
韩觅闻言一愣,倒不是因为袁袖春这话说得如何有问题,反倒是这层算计连他自己也未有想到。他欣慰的看了袁袖春一眼,暗暗想着殿下终于长大了……
……
雨还在下,但方才那骇然的雷鸣之音却渐渐平息。
宁霄城的百姓也渐渐从惊骇中平复了下来,他们相互询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宁州的昭月正神会忽然显圣,又勃然大怒。
是谁触怒了天神,而这背后的代价又会由谁来承担?这样的念头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那些宁霄城百姓的心中,这并非他们思虑得太多而着实是这些日子以来,宁霄城遭受了太多的麻烦,难免会让这些平头老百姓们人人自危。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雨水堆积在地面,形成了溪流,在宁霄城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流淌,他们当然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流过的雨水中或多或少都掺杂着些许黑色的事物。当然他们更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些黑色的犹如墨水一般的事物在流经没一户人家的院门前时,都会如有灵性一般的分出一小撮,顺着水渠亦或者只是房门的缝隙穿入他们的府门内。
那些黑色墨点在进入他们的院门内后,纷纷开始膨胀,从自由米粒大小化为了拇指盖左右的模
样,然后他们伸出了六足,背上长出了翅膀,化作了一只只黑色的小虫。然后它们嗅着生人的气味,朝着那处狂奔而去。它们的速度极快,一般人即使发现了它的存在也难以在它近身前将之踩碎。
它们会顺着人的脚一路攀爬,知道来到他们的鼻尖、耳边疑惑唇边,然后不顾一切的钻入体内。
还在为方才的天地异象而感叹的宁霄城百姓们,对于毒虫的突然袭击大都措不及防,尤其是那些未有拦下毒虫被其钻入体内之人更是发出阵阵惊呼。而这样惊呼自然免不了引来家人们的关心,他们瞥见自己的家人跪拜在地痛苦的哀嚎,也就理所当然的得上前查看,询问他的状况。
而那人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不停的嚎叫,这样的情况会持续道约莫十余息的光景之后,方才会渐渐平息。
家人们见状都以为他有所好转,大抵会再次上前,可也就在那时,那些个被毒虫寄生之人会双目通红的抓住他们家人,用尽浑身气力咬住他们的脖子,直到他的家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亦或者他们被人砍断脖子。当然大多数情况,都属于前者,而还不待旁人从这样的变故中缓过神来,十来息的光景之后,他们要面对的就是方才数量两倍的这样的怪物……
……
魏来意识到了不妙,他快步上前走到堆积着尸体处,一只手抓住了其中一位正在张开灵力屏障抵御暴雨的甲士,可手方才触碰到对方的肩膀,那人却忽然发出一声怒吼,竟是转身张口便要咬向魏来,魏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人的颈项,让其想要袭击魏来的攻势停滞。但饶是如此那甲士却依然锋利的挥舞着四肢,还要试图攻击魏来。
“鲁白!你做什么!”笛休见状,怒声唤着那甲士的名字,大吼道。
但话才出口,他便觉察到了不对,那个在他手下做事多年,为人颇为老实本分的家伙此刻双目通红,脸上的神情狰狞而扭曲,哪还有半点平日里那老实巴交的样子。
“是尸气!”他瞬间反应过来,但随着他这身惊呼,那十余位支撑着灵力屏障的甲士几乎在同一时间陷入了疯狂怒吼着朝着周围的众人杀来。本就破碎的灵力屏障瞬间碎裂,魏府之中也因为这忽然的变故乱做一团。
“别慌,结阵制服他们!”魏来面色冷峻的高呼道。
自从翰星大会之事,后他在这些宁州士卒的心中便颇有威望,听他如此言道,那些甲士虽然惊惧,但还是压下了自己心头的恐惧,摆好的阵型,直面那十余位不知何时被尸气感染的同袍。
这些家伙,虽然闹出的动静极大,但此刻魏府中待着的都是宁州军伍中的精锐,在短暂的骚乱过后,这十余位甲士尽数被制服,浑身被捆上了铁索,送入铁牢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是怎么被感染的?”在摆平了十余位感染尸气甲士后,惊魂未定的孙大仁走到了魏来身边困惑的问道。今天,孙大仁跟着众人忙前忙后,亦累得不轻,此刻更是浑身湿透,形容狼狈至极。
魏来伸手指了指那堆即使到了最后也未有来得及被焚烧的尸体,此刻他们体内的黑色脓血在方才的骚乱中已经尽数流经,只有些许积水土坑中留藏着一些“漏网之鱼”。
“我们都想错了。”魏来走到了一处水坑前,用灵力包裹着水坑中那微不可察的黑色墨点,将之托起。他盯着那黑色墨点,喃喃言道:“金不阕手下那位鬼修恐怕大有来头,不仅可以造出这样可怖的尸气,更可以远程操控它们,这些甲士就是在施展灵力抵御暴雨时,被那家伙操控着这些尸气感染了他们……”
孙大仁闻言一愣,又言道:“那方才那些顺着雨水溜出去的脓血……”
这话方落还不待魏来回应,府门外却忽然传来阵阵的哀嚎与怒吼声。
魏来的面色阴沉,看向府门外:“是的。”
“我们有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