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受伤
自己曾经有过三次“体悟”的经历。一次是在散关城外的庄园中,一次是在孟家屯自家的院子里,另一次是数月前在当涂山中一座山峰的峰顶。每一次体悟都会令他对北极紫薇天或北辰的神通有更深刻的认识,仿佛是在渐渐掌握所谓的“道”。
李伯辰多次思考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能“体悟”,但始终不得要领。前两次似是因为他在思考一些道理,他就觉得或许是因为对“道”的思索,令他心有明悟。但在当涂山的群峰之中再次出现那种状况时,他觉得可能并非这个原因——那时候他想的可不是什么道,而仅仅是为面前的壮阔风景所感而已。
所以现在听诺雅说人在原上走着走着就会获得传火者的能力才觉得有点熟悉——难不成这些罗刹也是因为获得了什么“体悟”,才得到这种依靠浓郁灵力本能似的操纵运势的能力吗?
这种状况,和最初的灵神很像——起初并无灵神,乃是人或什么动物行走于天地间,偶然撞上了气运并与之融合,才成为最初的灵神,进而琢磨出许多的修法来。罗刹不能修行,难道走在荒原上也是偶然撞到气运并与之融合,也才有了类似灵神的能力么?
然而,前两次是在庄园和院中,那种地方没理由会有气运凝结,且之前都有人来来去去,旁人为何没有撞上呢?
李伯辰想到此处虽然未能解开心中疑惑,却也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涉及灵神、气运之事都没那么简单,如今隐隐捉着一个线头已算收获,想来以他如今对运势的敏感和把握,总会慢慢弄明白的。
他便道:“好吧,那劳你以后多多费心——我们再去看看地麦。”
想要北地生存,一是取暖,二是食物。当初杨宝瓶就是因为没有暖源能供她们种植地麦才冒险去江边,想瞧瞧能不能找着须弥人的遗骸好先应付一阵子。李伯辰如今作为一堡之主,当然也明白这两者的重要性。
种植地麦的地方也在地下,临着火石坑。这亦是一片极为广阔的空间,也是被挖出来的。地麦虽然有个麦子,但样子和“麦”一点不沾边,而更似菌类。种植室内被人为地堆起许多土丘,看起来像坟。土丘之上密密麻麻地生着菌丝,散发淡淡荧光。两人推开石门走进时,菌丝被风吹拂便微微晃动好似鬼火,叫这里看起来更像乱葬岗了。
“长得不好。”诺雅说,“大风雪来了,没从前暖和。之前的堡主说他们今年可能要挨饿,说不定还得饿死一两百个。你又说死掉的罗刹不许做肉食,我猜我们要饿死更多。要不然我们去打别的堡吧,不能吃他们,抢他们的总可以吧?”
李伯辰走到一个土丘旁蹲下,用手抓住几根菌丝一拉,便将地下的部分拉了出来。圆滚滚的,白而柔软,有两条凹线。他手指掐着凹线一用力,地麦就开了,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芽,看起来像是生了蛆。这些东西成熟之后会变成黑色,到那时再经历复杂的制作工序方可食用。李伯辰这些天吃了些用地麦粉制成的食物,味道比较古怪——略有肉味,坚韧无比,像用肉汤煮的胶皮,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少许灵力,比六国的食物更加“营养丰富”。
依照六国的时间来说,地麦约两月一收。他身为北辰的好处在于有北极紫薇天可以提供灵力更加充沛的食物,能用很少的吃食喂饱很多的人。现在有堡中这些地麦打底,他倒并不担心真会饿死人。于是起身道:“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来解决。”
又顿了顿道:“幸好有你帮忙。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诺雅笑起来说:“哦,我知道。你们人要叫别人干活,就要给人好处,不然叫人干活的人会不放心。可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只要活着就好了。要么……”
她想了想:“要是有一天你杀了啻勒天,就把他赐给我,我用他来做肉食,你可不许说不许,好不好?”
李伯辰笑了一下:“要真有那天,只怕你已经不习惯吃那种肉食了。不过我答应你。”
现在李伯辰心中更加安定,生出彻底的掌控感。于是他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坐调息、暗暗观察。如此三天过后,已觉得境界完全稳固。因为北极紫薇天的充沛灵力,甚至足以同那些已在此境界修行数年的修士媲美。他静极思动,决定依照商君的说法再去会会那狰。为免杨宝瓶还要吵着去,他连夜跳出黑叶堡。
商君说狰其实很友善,只是大多数人胆子太小。这或许是指他们没胆量和耐心去同它接触,或者说,想要试着接触的,在感受到它们的友善之前都已经被杀死了。
前几天他似乎已经迈过了这道坎——狰放过了自己。仅从这点来说,它甚至比罗刹,也甚至比许多人友善。接下来,他打算先用食物与狰逐步建立友情,看能不能叫双方的关系更近一步。
北原上的活物并不多,除去少得可怜的昆虫飞鸟之外,余下大多是妖兽。有神通、体格好、力量强的妖兽都被妖兽部族收拢了,自由自在生活在原野上的多是一些小型动物,要么就是各家族豢养的肿头兽一类的驼兽。
那天晋境时魔神分身在天顶出现,几乎将狰所在的那片山丘也笼罩了。可怕的气息与威势几乎将附近所有的活物都驱走,至今还不敢回来,也因此叫狰的食物来源少了很多。李伯辰这几天闭关时常常阴灵出窍来看这狰,知道它曾两次离开幼崽外出远行。
第一次衔回两具罗刹的尸首,它独个儿吃了,再给幼崽哺乳。但这两具似乎远远满足不了它的需求,而此前它杀掉的那些罗刹尸体也被李伯辰命人清理干净,于是第二次远行。周边的罗刹都知道这个凶兽的存在,该是想尽办法加强了戒备。因此它没能再带食物回来,而只躺在巢穴中不动,不知是为了省力气还是受了什么伤。
第四百零九章 疗伤
其实离它最近的是黑叶堡,但它一直没有打这里的主意,也不知是因为此前同自己“讲和”了,还是觉得自己和杨宝瓶也很不好对付。
李伯辰行至山中先到之前激斗的地方看,见摆在雪上的几十粒行军丹都已不见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就小心翼翼地缓缓攀上山坡,又走到能看到狰的巢穴的地方。坡顶有一块巨石,狰以利爪巨石当中生生挖出一个大洞容身以做巢穴。它这巢穴正对山坡下方的浅谷,两侧又是两道隆起的山坡,看着仿佛是将这片山丘当做了厅堂,而它这巢穴就是正向大门的宝座。
他站立的地方离巢穴约有三十来步,对狰来说已算是卧榻之侧,以他的目力甚至能将幼崽看得清清楚楚——约有一人大,鳞片是奶黄色,还没有发黑,蜷在母亲怀中一动不动。
狰的感知极为敏锐,总不至于是睡死了吧?在这样的距离之上,李伯辰觉得最好不要再往前走,便开口低声道:“我来看你了。”
狰本来闭着眼,听了他的话将眼皮掀起、转动眼珠瞧了他一下,又闭上了。
李伯辰心道,这该就是商君说的另一点,“孤傲”吧?觉得上次打赢了,现在理都懒得理我么?
他正打算取些行军丹看它吃不吃,又发现它嘴边有新鲜的血迹——它又找到吃的了么?那不知道还看不看得上小小的行军丹。李伯辰心想,要么我先回到堡里去,等它觉得再饿的时候我再来找它。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的么。
于是盯着狰慢慢退出两步,打算走开。但刚要转身的时候却发现不对劲——狰嘴边的血迹又多了些。李伯辰心里一跳,站在原地皱眉细看。再过十几息的功夫,终于看到几股细细的血流从嘴角淌了下来,汇入甲缝中。
他这时候才发现狰头颅之下的雪地比周遭更黑些。他之前以为是阴影,现在意识到那是被冻上的血。
这凶兽本领这么高,谁把它伤成这样的!?难不成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厉害些么?可这些天他已了解了白祖原上余下的五个家族。除黑叶堡之外,最强的是冰血石家族,约有两千众,前些天被狰肆意杀戮的就是他们,料想如今已一蹶不振。余下的青钢家族、白解石家族、黄土塬家族人口都不过千余,棱木楞家族更因为数年前一场大战,而今只有数百。各家族首领的境界都不过龙虎上下,纵是其中还有灵主,也绝计比不过几天前的自己的。
李伯辰想到此处,心中道:怪不得它对我不理不睬,这几天又动也不动……以它的体质,伤口一两天的功夫还不愈合仍在出血,也不知有多严重!
他忍不住有点心疼。他已将这狰视为必被收服的同伴,十分害怕因这伤叫它落下什么残疾甚至病死了。关心之下,一下子又往前走了十来步,低声道:“你受伤了么?”
狰竟还没有什么表示,唯一的反应便是又掀开眼皮看了他一下——比上次多看了一会儿罢了。
李伯辰一时间进退两难,但记起商君所说的“孤傲”。它要么是衰弱得动不了了,要么是想要自己为给它疗伤,却又不肯低头屈就。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它对自己的威胁都已不大了。便又缓缓说:“我来给你看看伤,也许能治好你。”
他将这话以低沉而温柔的语气重复几遍,同时慢慢走过去。走到距狰五六步远时又道:“我也不带武器,我把它们放下。”
狰再次睁眼了,看着他先将魔刀解下放在一边,又召出大槊也搁在地上。他又往前迈出一步,狰的眼珠一转,似乎在盯着他的腰。李伯辰先一愣,继而大喜——它是在示意自己将曜侯也取下!
他立即照做,而后走到狰的面前。
狰侧脸躺在地上,可脑袋的高度仍到他的肚腹处。李伯辰慢慢伸手搁在它的脸颊上,感觉鳞甲坚硬冰冷,于是它将眼睛闭上了。李伯辰心中大定,柔声道:“你是嘴里受伤了吗?请张开嘴吧。”
狰没什么反应,李伯辰大胆伸手去分它的嘴,它也没有抗拒。待略分开胳膊粗细的一条缝时,李伯辰倒吸一口凉气——它口中竟有许多红红白白的血丝黏连,好像整个口腔都融化了一样。而那细长的舌头也软软耷在一边,亦被什么东西烧得千疮百孔,有几处看起来都要断了!
它闭口许久,嘴里的味道更是极为难闻,仿佛含了满口的腐肉。李伯辰连忙闭气,转为龟息。料想它此时应该极痛,就不再去分它的嘴,而是低声道:“你不要慌,我使个法术好好看一看。”
言罢指尖生出一点凝而不散的电芒,伸进它口中照。整个口腔都被烧烂了,几处甚至能见着骨头,血水伴着脓液从无数创口丝丝缕缕地往外渗。李伯辰见过许多烧伤,可这种烧伤却极为古怪,一丁点儿焦肉都见不到,反而像是酸蚀的。
可以它的本领,又有什么酸液能被大量送入它的口腔,又停留许久呢?
李伯辰收了神通、重合上它的嘴。略一沉思,记起火石来。火石要是遇水的话……是了。算上黑叶堡在内的六个家族,其中三家底下有火石脉,另三家依靠的则是温泉。难道……某一家罗刹吃了一次亏之后,想到将火石放在某个牺牲品的身上,而后狰一口将其吞了、才被烧成这样么?
连它都无法自愈的话……李伯辰心意一动,将徐城唤了出来。
徐城一现身就愣了。他是李伯辰的阴兵,自然对他的境界变化极为敏感,待李伯问他“你知不知道怎么治火石的烧伤”时才道:“你不会已经是灵照了吧!?”
李伯辰随口应道:“是。”
徐城瞠目结舌,眼睛在他身上逡巡不停,似乎想知道他是怎么进展如此迅速、又怎么度过大劫。可也渐渐明白李伯辰为何这些天都没将自己召出来,只得强行按捺闭口不言。
李伯辰又道:“先回我的话。”
第四百一十章 客军
徐城看看狰,再看李伯辰,想努力做出关心那凶兽多过关心“你竟已是灵照境了”这件事的模样来。但他心中实在有惊涛骇浪,到底并不很自然。李伯辰明白他的心意——之前将一些阴灵炼至龙虎,因为对他并不放心就没他的份儿。而今自己已是灵照,他却还是个养气,境界是否精进全凭自己做主,无论心性多么坚忍都会大为黯然,倒也不怪他。
自己既已是中三阶,那徐城究竟是养气还是龙虎的差别其实都不大。他便道:“你先用不着胡思乱想。帮我治好它,你自然也是龙虎境。”
徐城脱口而出:“当真?”
又立即笑道:“当然是当真的了,李兄你是大英雄、大豪杰,怎么会骗我这个可怜人。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阴兵,叫我变强,你也就变强了嘛,往后打回六国去、一统天下……”
李伯辰瞪了他一眼,徐城连忙闭嘴,再开口时话题已变:“它被火石烧伤了吗?嘴里?”
又围着狰转了一圈。狰有所感应,眼皮一动。李伯辰温言道:“你不要怕,我在给你诊伤。”
徐城道:“明明是我徐大夫在诊。”
又回到李伯辰身前站定:“只是伤了嘴不至于这样。这才过去几天,就算这几天都没进食,保管也生龙活虎。看现在的样子恐怕也伤了脏腑——一定是嘴里的火石有一些被吃进去了。我的天,这东西也太厉害了,一样大小,换成浑甲兽,早就炸烂了吧。”
李伯辰一听更急,道:“你有法子?”
徐城道:“法子是有,可未必管用……李兄你别急,听我说……哎呀,稍等。”
他脸上神情一滞,李伯辰便知道他是在体察风雪剑神的意思。这叫他稍觉奇怪:难不成风雪剑要给它治伤么?还是说救这狰的法子哪里涉及灵神的忌讳?
他想到此处,徐城恢复神志,但脸色变得郑重,沉声道:“我觉得剑神该是不介意我说这件事……李兄,你也知道的,我们这些做灵主的,有些事知道是知道,可能不能对别人讲全得看灵神的心意……我也不是有意瞒你……”
李伯辰才不知道这感觉。不过他只道:“我明白。你说吧,我不怪你。”
徐城这才道:“你可别嫌我啰嗦,但这事真得从头说起——你知道世上有阴有阳有生有灭,那灵力呢?其实灵力也有阴有阳的。”
李伯辰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但他是个聪明人,略略一想,倒也明白了些。他这北辰一脉的术法的确算是阳刚威猛,可类似六渎术法或者太素术法,那就偏向阴柔了。只不过他从前从未往灵力本身的方面去考虑……涉及灵力阴阳之分,怪不得他要先请示风雪剑。
徐城见他的确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便又道:“譬如说火石里有灵力,杨宝瓶她们佩的黑石也有灵力,两者灵力都很浓郁,但为什么火石能引火,黑石却不能呢?”
李伯辰很想说这是因为两种东西的化学性质不同。但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前也曾考虑过和这事沾点边的问题——他从异世来,拥有与众不同的知识体系。这叫他在许多方面颇具优势,可也在另一些方面带来麻烦。譬如眼下,若自己是这世界土生土长的人,依着自己的好奇心早就开始思索徐城所提出的这个问题了,而非一句简单的“化学性质不同”——要知道这世上的种种现象,是用来处的许多理论也没法子解释的。
他便道:“你想说火石中的灵力属阳,而黑石中的灵力属阴?”
徐城道:“正是的。所以狰被火石伤了,属阳的灵力又过于浓郁,因而叫它的伤口无法愈合。想要救它,就得以属阴的灵力来消了这属阳的灵力。”
“你是说用黑石?”
徐城摇头道:“所以我说只是有这个法子……火石里的灵力很霸道,黑石里的灵力也很霸道,这东西就好比一记猛药了。要是用得不好,只怕死得更快。”
李伯辰皱眉,心想徐城要说的仅仅是灵力分阴阳,却为什么要先看风雪剑同不同意?这事有什么忌讳?
正想到这儿,忽然发现远处出现一条极微弱的亮芒。他前几天看了黑叶堡地下的火石坑,心里一直担忧会不会出什么差错,因而一见这亮芒的时候吓了一跳。但再细看就知道不会是堡中出了问题——光芒所在的地方该是他们当初攻打黑叶堡时那片山坡,而且是长龙似的一条。凝神细看一会,发觉这光芒还在缓缓地移动。
那是一支军队。李伯辰第一个念头是罗刹打来了,但又一想,罗刹的眼睛能在黑暗中视物,夜里行军是用不着打火把的,何况要是突袭,这样的光亮岂非暴露行踪?此处离那片山坡极远,纵使他如今已是灵照,想要阴灵离体去那边查看也至少相隔千余步的距离,看不出什么东西的。
但又看见黑叶堡中此时也亮起了光芒。他们离那片山坡更近,该比自己更早发现异常,料想此时已全军戒备了。李伯辰稍稍松了口气——杨宝瓶和戈玄白到底是很能做事的。
他想了一想,转脸对狰低声道:“你放心,我会找到救你法子。我在你这里派上两个阴兵,一个我的灵兽——就是咱们上次打交道时候你见到的那些东西,它们都是我的部下。我叫它们先守着你,我再去想想办法,好不好?”
狰没睁眼,于是李伯辰对徐城道:“你就留在这儿吧。”
徐城答应得极为痛快:“好,我再好好想想办法,也许还要问问剑神。”
李伯辰笑道:“放心,我说话算数。”
言罢足下爆起一团雪雾,人已不见踪影。
疾速奔行,能够体会到前方空气巨大的压迫感,耳畔的风声快要化为沉闷的雷声,可他却仍不觉得十分吃力,甚至觉得还可以再快一些。但他踏下的脚步也有千钧之力,每一次都狠狠击碎积雪之下冰封千年的冻土、发出沉闷声响,仿佛一个巨人在行进,于是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第四百一十一章 金刀
一刻钟之后,他已能隐隐看到那支军队的轮廓——不长不短的一条,好似黑龙。从这个规模来看,大概会有近两千人,军容严整,其中有不少大型妖兽拖拉的车辆。
李伯辰停下脚步,打算在此地以阴灵去探,然后再决定是先回到黑叶堡还是潜伏某处,等他们围城进攻的时候来上背后一刀。
阴灵出窍向前,比他奔跑的速度还要快些,但掠出两里地之后,李伯辰陡然停住身形。
东北边有点不对劲。黑叶堡向北是狰所在的那片山丘,西边是他们进攻堡垒时驻军的地方,亦是那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正在的行过的地方,而余下五家都在更北方。现在李伯辰发觉东北方向的沉沉夜色中似乎也有更黑的东西在行进,甚至觉得自己能从呼号的北风中依稀听到一些人声。
他略一迟疑,立即转往那边奔去。过了两刻钟,终于发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条更长的黑龙正蠕蠕而行,等他离得再近些,看清那是一支罗刹大军。
他可以从堡外那支打着火把的军队的队伍长度略略估计出他们的人数,却没法估计这支罗刹军队的人数。因为长龙的尾部一直延伸到夜色深处,以阴灵的视角也看不到头。可仅就他目前所见,规模就已大于五千了。
这绝非白祖原上的军队。白祖原上的军队甲胄不全,大多只有一领胸甲。但眼前这些罗刹兵全副武装,浑身被厚铁甲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个移动的铁罐头。他们有军旗、有制式武器、有大型辎重,甚至还有三百多头浑甲兽。依照罗刹的性子,即便在夜里行军也绝不会乖乖听话、闭口不言。这支大军中的罗刹虽然也会发出声音,纪律却比李伯辰之前见到的六部罗刹兵强上太多。
他意识到这是一支精锐部队,是与自己在堑江江边见到的那营万人罗刹军类似的正规军!
他自己当然不怕,他甚至可以灵神手段在将其杀伤千余之后全身而逃。但这就意味着要么放弃黑叶堡,要么承受大量损失——堡中他与杨宝瓶的部队合起来也不到六百,那样的结果他是绝然无法忍受的。
先不管这支大军从何而来……他们夤夜行军,那那支打了火把的呢?是诱敌的偏师么?
李伯辰立即向那边飞奔而去,途中见到四拔每队五十的罗刹斥候队。这些斥候沉默无声,和白祖原的罗刹相比显得训练有素,这叫李伯辰的心更是一沉。
等靠近另一支军队时,沿路也看到三支斥候队。于是他立即明白他们的身份了——穿着与罗刹类似的重甲,低声交谈时说的却是口音略怪的李国话,这无疑是李都城的人。
但这没叫李伯辰心情松快。李都城的部队为什么来这儿?他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可又觉得依照杨宝瓶的个性,不至于暗地里做这种事。
靠近城堡时,他发现城门开了。心中先是咯噔一声,又见从门内出来一队十来人之后,大门再次紧闭。他掠到近前,发现带队的是杨宝瓶、戈玄白,余下的士兵则都是混血。
杨宝瓶的脸色很不好看,戈玄白的脸色更不好看。平时两人说话都是杨宝瓶盛气凌人,今夜却掉了个儿。
李伯辰听见杨宝瓶低声说:“……你不该跟我来的,万一咱们两个都被扣下来怎么办?城里谁做主?”
戈玄白冷声道:“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要你说的是假话,我来不来都没什么,要你说的是真话也没什么,君侯今夜不在……哼,也许早就发现了李都城的部队,正在什么地方看着呢。”
杨宝瓶道:“你用不着阴阳怪气,要他们真想留你,就先把我的命留了,怎么样?”
戈玄白语气稍缓,但仍道:“你留命有什么用?他们真想攻城,难道你能叫他们回心转意吗?”
杨宝瓶瞪了他一眼,可似乎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听了这么几句,李伯辰也能猜出大概,同时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他这些天虽然闭关,可阴灵时常出窍巡视,并未发觉杨宝瓶有什么异动。何况打下黑叶堡前后也不过六七天,她就算传出消息,这时候李都城的部队也不可能赶到吧。
李都城的部队下坡之后就停住了,接着旗帜晃动、队形铺开,似是想要扎营。李伯辰看到这里心中又安定几分——想要趁夜突袭攻城该即刻围了才是,而不会在这种时候停下来。
稍后又见一队人马从军中驰出,也往黑叶堡方向来,过了不到半刻钟,两支队伍便相遇了。双方隔着十来步停下,李伯辰见带队的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将军,穿一身颜色与众不同的青色甲胄,头盔上以金丝镶了个虎纹,坐在一头肿头兽的身上。
这是李**制,镶嵌虎纹意味着此人是个可以领兵三千的统制,再看他身后亲兵擎着的大旗,也的确是统制黑旗。
杨宝瓶见了此人脸色一冷,那人也不下来,只在兽背上居高临下地哈哈大笑:“宝瓶儿,果然是你在这儿。”
又抬眼看黑叶堡:“你打下这么大一个城堡,几个老东西笑得合不拢嘴——怎么样?金刀哥哥我知道你带出来的人少,即刻来援。等我守住了这城,你想好怎么报答我了么?”
杨宝瓶立即呸了一声,又道:“吕金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吕金刀叉起胳膊:“你带人一路往白祖原这边打,声势可不小,我怎么会不知道?又听说你这队伍将近千人,那还有哪儿能养活得了你们?当然就是白祖原了——别说废话,城里存货不会少吧?弄点儿出来劳军。咱们得吃饱了才能守城嘛。等你跟我回到李都城去,我保准你得从百将升到统领,哎呀,应该就归我管。到那时候你可得听我号令,再不能到处乱跑了。”
杨宝瓶皱眉道:“回李都城?我凭什么回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 硬点子
吕金刀又哈哈大笑:“这儿可是白祖原。你的功劳虽然不小,可长老们觉得你也没法管这么大一片地方——要我说也是的,等你再长几岁还差不多。不过你想想,这些年这堡我来接手,往后咱们成婚了,不又成你的了么?”
杨宝瓶按捺不住,本性暴露:“放你妈的屁,谁他妈跟你成婚?又谁他妈叫你来管我的地盘?”
吕金刀不以为意,或是早被她骂习惯了,又笑道:“不叫我管?那我可走了?”
杨宝瓶骂道:“滚!快滚!”
吕金刀收敛笑容,抬手向东北方一指:“青金石家族的第四将军支牙斯在堑江江边大败,没了将近万人。第三将军和大将军又在隋国吃了好几次败仗,也没了一万来人。他们家本来也就三万多精兵,这下子可元气大伤了。你猜怎么着?白祖原从前是封给他们家的,但是觉得没什么甜头就不理会。这下子家势一衰,眼看着在红山原王庭待不住,就又把这里想起来了。我要是说现在在那个方向有六千青金石家族的精兵和白祖原余下五部的两千多人正往这儿赶,你信不信?”
杨宝瓶愣了一愣,转脸对戈玄白道:“咱们的斥候说了这事没有?”
戈玄白听了两人之前的谈话,已知道杨宝瓶所说的是真的——她的确不知这支大军的来路。先前是她觉得理亏,现在换做他觉得愧疚,语气变得温和些:“都是一个时辰回报一次,上一次回来是……啊。”
到现在这个时候,该回来的探子已超过一个时辰未归了。李伯辰之前叫他们不必再担心狰的事,而戈玄白对他极为信任,便知道不是因为又被狰突袭了。那么……真是遇敌了?
杨宝瓶立即转头看吕金刀:“还有多远?”
吕金刀笑起来:“宝瓶儿妹妹也知道怕了。这事着什么急?反正我这两千大军扎了下来,他们是不敢来打我们的。至于会不会打你么……嗯,那你想好没有,要我帮你守住这城,你怎么报答我?我当然是无所谓啦——青金石家族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这城没了,我回去缴令,长老们也许还得夸我保存了兵力、没有招惹强敌呢。”
他之前说叫杨宝瓶事后回李都城,那么现在再三提起的“怎么报答”就不会是指这事了,这令戈玄白的脸色愈沉。这数月来他眼见着杨宝瓶钟情自家君侯,心里自是苦苦克制非分之想。可如今见她吃瘪,又听吕金刀的言语实在太不像话、在众人面前肆无忌惮地谈起如此下流龌龊之事,终于忍不住开口喝道:“吕将军,你好歹也是李国后裔,不知道廉耻的么?!”
吕金刀对杨宝瓶说话时满脸笑容,此时却脸色一凛,尽是冷笑,骂道:“你这个配种的狗东西,也配和本将军说话?”
戈玄白再有君子之风,被他这么一骂也捺不住血性。将手在刀柄上一按,大步跨上前去道:“你这种无耻之徒也配称将军?对得起你头上的金虎、背后的黑旗、你的李国祖宗吗?!”
杨宝瓶忙道:“戈玄白!”
她伸手要将戈玄白拉回来,肿头兽的背上却忽然闪过一道亮芒,戈玄白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觉头顶一凉,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寒风在耳畔呼啸、发丝笼了半张脸——他的铁盔连着半个发髻都已被削掉了。
吕金刀利刃出窍,一口浓痰啐了过来,跳在半空又往下劈砍,大骂:“先宰了你这个狗种!”
杨宝瓶大惊,也顾不得别了,摘了背上大刀就来挡这一记。可吕金刀在半空中飞出一腿,正踢在她的刀背上,一下子将她踹翻在地,掌中刀势不停,呜的一声往戈玄白脑门上压了下去。
戈玄白见她踹翻杨宝瓶那一脚就知道此人力量大得骇人,境界必然远在自己之上,便不敢举刀硬接,只将身子一矮,就地滚了出去。恐怕吕金刀变招横劈,又将刀在身后一背,欲再格挡一下。
岂知大力没有传来,等他落地再站起,见吕金刀拄着大刀站在远处讥笑道:“你这个狗种这是干什么?学狗在地上滚来滚去吗?他妈的,老子还没见过狗,可是一见你,立即就知道是什么样了!”
杨宝瓶唯恐他在再出手,喝道:“吕金刀,这城可不是我的,是他们的!他们在城里还有一千多人,你他妈别犯病!”
吕金刀又大笑:“一千多‘人’?妈的,全杀光不就是你的了?我说宰就非宰了他!”
他手中大刀一舞,又跳上半空中猛劈下来。这一次该是真起了杀心,只见刀身之上缠绕电光噼啪作响,在半空中时那电光便丝丝缕缕地往地上击去,将雪地都打得尘土飞扬,把戈玄白的退路全封死了。虽是为了卖弄而跃在半空,但以他如此修为,戈玄白却是看到了破绽也无能为力,只能将心一横、虎吼一声,举刀迎了上去!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冲破电芒飞射而至,一脚踹在吕金刀的腰眼上。他此时却和刚才的戈玄白一样,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一股巨力踹翻在地,翻滚出丈余才停住去势。他身上穿着铁甲,铁甲之下是皮铠,皮铠之下还有棉衬,但一落地却觉得腰间一阵剧痛,抬手一摸,竟是铁甲被一脚踢碎又穿过皮铠、棉衬,扎进了皮肉里!
来人正是李伯辰。吕金刀先前逞威时他身后的十个亲兵安稳如山,这时见到自家主将被突袭,除那掌旗官之外余下人都大吼一声,拔刀就冲了上来。李伯辰一言不发,欺身冲入人群,只见黑影晃动,不到两息的功夫这九人全被他踢翻在地。
此时吕金刀反应过来,一握大刀便要起身,可李伯辰大步跨至他身前,一脚踩在他刀上。吕金刀力大无穷,杨宝瓶也经不住他的一脚,但此刻却觉得刀身上仿佛被压了一座山,怎么用力也纹丝不动!
他心知遇到了硬点子,索性松手弃刀。然而刚要起身,却觉头上砰的一声响——李伯辰一脚踏在他头盔上,将他整张脸都踩进了雪中。
第四百一十三章 略显身手
他生来就没受过这种屈辱,哇哇大叫,手舞足蹈地要将身子撑起。可李伯辰这一脚力道大得惊人,他只微微一挣,便觉头盔咔啦一声被踩得有些瘪了,将他的脑袋牢牢夹住!
正不知该如何反击,又觉头上压力一松,立即从雪中将头抬起,见是自己的九个被打倒的亲兵又爬起来了——李伯辰立即飞身而去、快得化成残影,重将他们一个一个又悉数踹翻在地。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吕金刀只来得及大吼一声、撑起一半身子,他便又折返回来,如此前那样一脚踏上他的头盔,将他的脸重踩进雪里。
金刀这时候知道是真挣不开,破口大骂:“操你姥姥的狗种,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你全家,再杀了你全城!”
此时才听见李伯辰说话。他声音里并无怒气,只道:“吕金刀,你是个什么境界?”
吕金刀骂道:“老子是灵照!操你姥姥!”
李伯辰笑了一下:“这就怪了。我也是灵照,可你这灵照为什么这么弱?你没吃饱么?怪不得在我属下面前都走不完两招。”
“你他妈放屁——”吕金刀又要骂,忽然记起他第一刀叫戈玄白避开了,自己第二刀要取他性命的时候却被此人一脚踹翻,的确是没走完两招。他怒道:“狗种!叫我再给他一刀,看他死不死得透!”
李伯辰便将脚一抬,道:“好。那你去试试。”
吕金刀以为他在说笑,稍隔了一会儿没动。可略一抬头见李伯辰真收了脚,立即跳起来抓起大刀,猛一记斩了过去。他自知刚才是事出突然,因而两人只凭蛮力较量,自己没来得及用上术法。因此这一刀便使了灵照境的生灭之术——灭的是敌方灵力,生的却是己方威能。
但刀刚一抬起、神通刚一发动,便觉两条手臂一震、一麻,大刀砰的一声被踢飞出去,正将远处的统制黑帜削断了。又见眼前黑影一闪,脸上再挨一脚,在半空中重被踏入雪中。
这一下是真个真的重,饶是他灵照境的体魄,也觉得脑袋里一阵一阵天旋地转,好半天的功夫只能翻着白眼,一句话都说不出。等耳鸣稍去,才听着李伯辰在说话,却不很清楚。只得再骂:“狗种!有种赤手空拳地来!”
李伯辰笑了一声:“用手?你还不配。谁打狗的时候用手?自然都是用脚的了。”
吕金刀稍微沉默片刻,大叫:“出击!全军出击!老子拉你一起死!”
他那九个亲兵全被李伯辰踹断了腿,一听令,便往阵中爬去。那掌旗官倒也有胆,听了这话也将地上断旗收起,一手扛着旗,一手按刀盯着李伯辰步步往后去。
此时魔刀终于出鞘——李伯辰将刀尖抵在吕金刀的脑袋上,沉声道:“你真不怕死?”
吕金刀骂:“不像你们这些狗种一样怕死!”
杨宝瓶见他脸色一凛,忙叫:“李将军,不要杀他!”
说了话这话似是不知该再说什么好,隔了片刻只道:“罗刹人杀过来了……他也许能帮我们忙呢。”
李伯辰听她后一句的时候声音渐弱,便道:“宝将军,要我不把城给他、你不回李都城去,他也会帮我们的忙?”
杨宝瓶嗫嚅道:“我……我……”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头一次这样说话,但不知为心中何种情感驱使,一咬牙道:“那我就回去好了!”
李伯辰哈哈大笑:“你既是我的盟友,又是我的大将,你要临阵逃脱,我可不许。”
再将魔刀一晃:“吕金刀,你真不怕死?”
吕金刀正要开口,忽觉左手一凉,而后便是剧痛。李伯辰运力将他一根小指黏在刀尖上,又略抬脚叫他能看得着:“那你怕不怕死不掉,往后却连刀都拿不了,回到李都城之后还是要被人踩在泥里?你想好了——你说一个不字,我就再断你一根指头。”
他说完这话退开两步,只持刀冷冷望着他。吕金刀从地上爬起,先看自己的左手。他双手都戴着铁手套——外面一层钢甲,中间一层薄皮。可看手指断口极为干净,无名指的指根连一点印痕都没有。他虽然生性狂妄暴躁,修为却不低,这一下子就晓得以极为锐利的兵器斩开手甲、斩断手指不难,但使了这样的力道却碰都碰不到另一根手指,只意味着使刀的人已强得可怕了。
他思量片刻,咬牙道:“你是谁?”
李伯辰见他言语已不再狂妄,便道:“李伯辰。”
吕金刀皱起眉想了想:“李伯辰?哪儿的李伯辰?什么李伯辰?”
李伯辰微微一笑:“天下只有一个李伯辰。你记住这个名字就好。”
吕金刀冷笑一声:“哼,杨宝瓶说得对。罗刹大军要来,你们这城……哈哈哈哈,我看看你能威风多久!”
他边说边向后退去,好像担心李伯辰会变卦将他留下。等退出两步,听李伯辰道:“吕将军。”
吕金刀心里咯噔一声,但再听他的话,却知道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
“你骂我是狗种。”李伯辰笑了笑,“我倒觉得高兴。因为你知道用狗来骂人,言语间还是有些六国的风俗的。我今天断你一根手指是因为你以军主之尊欺凌我两员大将在先,我不得不略施惩戒。但宝将军是我的盟友,我对李都城就也本无恶意。要今夜之后你们安分守已,我绝不会再为难你。”
吕金刀连番冷笑:“哈哈哈!你说这话不还是怕了么?你以为这么几句就能叫我帮你?除非你爬过——”
说到此处赶忙住口,怕将李伯辰再次激怒。改口道:“……除非你也把你自己的手指给断上一根,我才考虑考虑——”
李伯辰打断他的话:“你听好。我黑叶堡不会求你来帮忙。我刚才说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叫你拿出耐心观战三天,再好好想想你该怎么做。否则你要轻举妄动,坏了自己性命不打紧,却要叫宝将军在李都城为难。”
言罢再不理他,转身对杨宝瓶和戈玄白道:“二位将军,回城吧。”
杨宝瓶还是犹豫片刻,低声说:“可是……”
李伯辰拍了拍戈玄白的肩甲,又看看她:“我能在堑江江边破去他们一万人,这区区六千又算什么。安心!”
第四百一十四章 坐山观虎斗
退回堡中后,李伯辰先登上城头。他看到无论混血兵还是奔掠军都被各级将官安排得井然有序,脸上也并无什么慌乱之色,便在心中暗道:这兵是练成了。
吕金刀退回到军中之后再没什么动作,只叫人安营扎寨。而东北方向的罗刹军还离得远,以李伯辰刚才所见的行军速度,约要天明时才能抵达黑叶堡下。然而黑叶堡依山而建,地势虽不算险要,城墙却也算坚固高大。且因为发现李都城的军队,此时堡中全军动员、灯火通明,那两千混血军亦扎营在不远处,罗刹军主只要有脑子,就不会打趁夜突袭攻城的主意。而就他刚才所见对方军容军纪,这脑子也该是有的。
他便对杨宝瓶道:“杨将军,站在一个统兵将领的角度,你觉得吕金刀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杨宝瓶对吕金刀余怒未消,很想破口大骂。然而刚才李伯辰的气度令她心中生出些感慨,竟将这念头暂且忍住了。她知道李伯辰想听的是实话,于是心中纵有不愿,也只得道:“我可不是给他说好话啊——这人虽然是个混账,可带兵是会的,大体也是识得的。你别听他说什么叫罗刹把这里拿了他就一走了之——只要我还活着,回去告他一状,那他还带个屁的兵。他是吕家的宝贝,我杨宝瓶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你瞧着,他不敢走的。可是……”
她顿了顿,又道:“我猜他会在一边看着。想等我们向他求援,或者等我们守城把罗刹杀掉一些之后,再趁乱打过去。唉,刚才也是我犯傻,其实你杀了他也不错。那些兵只有一部分是他们是吕家的兵,剩下的都是城里的兵,他能带,我怎么不能带?大不了咱们和李都城一拍两散,我再也不回去了。妈的,看见我手里有肥肉就想来叼,要我回去?我回他妈!”
她越说越气,故态萌发。李伯辰倒是听得出她虽然生气,可“一拍两散”之类的话也不是真心的。然而这是好事,正是有家国情怀之类的情感,混血才迥异于罗刹。
他微微一笑:“杨将军,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又对戈玄白道:“戈将军,你传令下去,轮值,分三班,叫大家休息好。粮草怎么样?”
戈玄白道:“要是围城,勉强能支撑一个月,但再久就不成。”
犹豫片刻又道:“君侯……我刚才丢了咱们的脸。”
戈玄白心思细腻,但心思也就重。李伯辰笑道:“丢了什么脸?戈将军面对灵照境也敢拔刀,已经是天下少有的猛士了,不要多想。至于粮草,放心,用不着一个月。”
他的这几句话该是的确叫人安了心,杨宝瓶这时候便道:“怎么吕金刀在你面前是这个熊样?你真是灵照啊?”
李伯辰在心里又笑三声。他除是灵照之外,更是在世的灵神!境界愈高,灵神之力便愈显威能,区区一个吕金刀又能如何,罗刹又能如何?但当着众人的面,身为一军之主,自然不好喜形于色,便道:“也许是他太不成器呢?你们二位一会儿把事情安排好,再带上不当值的将官都到我这里来。”
又抬眼向远处看去,道:“我想起杨将军你前几天说的话——李都城当初为什么能在北原立足?是因为把罗刹杀怕了。这些罗刹来得正好,我也要叫红山原的王庭知道,黑叶堡不比李都城更好对付。想夺我这基业,就得拿命来填。”
天色微明时,李伯辰与诸将官已草拟了一套对敌方案。此世作战与他来处大为不同。在那里的中古时代,两军交战时主帅稳居中军,要么在大胜时候才携军出击,要么在大败时中军不保。可此处愈是身居高位的将帅修为就愈发高强,因而大军交战,将帅们除去指挥之外亦要发挥极为重要作用——同敌方强者相互制衡,甚至亲身上阵大展神威。
罗刹军势大,装备也极为精良,要是慢慢发现李都城的部队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援军,也许会立即攻城,那样将给黑叶堡造成极为惨重的伤亡。于是李伯辰决定先叫罗刹人意识到,在他们包围堡垒之前,可能先会被自己包围。
此计商定,罗刹军也终于到了。在刚刚露出鱼肚白的天与地的交接处,一条黑线缓慢推进过来,最终在三里地外停住。城头官兵密切观察敌军动向,在发现他们随后开始扎营时都略松了一口气,李伯辰也知道自己昨夜放过吕金刀一马、给了他一个台阶,正是做对了。
六千青金石家族的精锐扎了一个大营盘,被驱赶来两千多白祖原五部联军在东边扎了一个小营盘。两军旗号不同,因而李伯辰可以轻易分辨出在五部军扎营之后,大营当中又派出五个百人队在小营附近建立了警戒圈。
虽然他心中早有预感,可见此情景仍忍不住微微皱眉。那五个百人队该应并非是去护卫他们,而是去看守他们的——这两千五部军应该就是精锐部队的肉食。这意味着即便他们没什么斗志,也必须勇猛作战。否则拖得久了,不等他们战死就要被活活吃了。
随后大营中派出一个千人队向前推进。行出一里地之后,这千人队在空场上来回驰骋,高声呼喝以示威挑衅。如此奔行一圈之后回营,又有一个千人队离营做了同样的事。看起来这支罗刹军的士气极为高涨,军中主将也指挥得当,比堑江江边的支牙斯强上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此时吕金刀手裹绷带看到罗刹军的气势,心中情绪更是极为复杂。今夜之前他与诸部将商议的是如何守住黑叶堡——那并不很难。来者是精锐,他所带的部队更是精锐。要论单打独斗,一个混血能与罗刹平分秋色,可人再多些,两个混血可以杀三个罗刹,十个混血就能把二十个罗刹打得哭爹喊娘,五十个混血甚至有胆冲击两个罗刹的百人队。
第四百一十五章 毒计
如果进入黑叶堡拒守,再以堡中残存的罗刹充作军粮,他有信心一直耗到那支八千人联军弹尽粮绝、不得不乖乖退去。可昨夜忽然杀出个“李伯辰”。他问遍麾下将佐也不知道此人什么来历,修为偏又高得惊人,非但叫自己出了大丑,更在罗刹大军压境时无法强攻,真他妈的岂有此理。
于是现在他的作战方略就不得不变成如何在双方激战时恰到好处地切入——这样的难度可比守城大得多,更得考虑军粮存耗的问题。杨宝瓶的话倒没说错,他昨晚虽然说了豪言壮语,但也当真不敢在坐视罗刹夺城之后扬长而去。那女人要没死,回李都城告上一状有自己好受,且明明是到手的封地就这么没了,也会叫他大为心痛。思来想去,还是他妈的那个李伯辰坏事,必得用个法子叫他们先吃够苦头、而后跪地求饶请自己入城,这仗方能打下去!
他眉头一皱,喝道:“传令!全军开拔,往东退出十里!”
他也算统兵有方,命令层层下达,两个时辰之后队部便开始移动。而此时黑叶堡周围的广阔原野上各方斥候来回驰骋,任何动向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这样的大动作。罗刹军见李都城部队向东,似乎担忧他们存的是从侧翼突袭的心思,也立即分出两个千人队在东边布阵。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李都城的部队后退十里之后再次安营扎寨,一边派出警哨斥候一边埋锅造饭,很快营地上空就升起袅袅炊烟。罗刹军将领仍担忧他们是在故布疑阵,又派遣数波斥候冒险逼近探查,却未遭到任何阻拦。于是发现李都城部队甚至将大批车辆、驼兽都放在了阵前,乃是个固守看戏的态度。
如此布置,即便他们真想出击也先得大费周章,于是罗刹军中将领终于意识到,黑叶堡与这支部队大有嫌隙,并非自己想象的那种联盟。
青金石家族第二将军兀立合龙对此非常高兴。他端坐铁椅上大声说:“大开眼界!没想到李都城的那群蛮子也会闹内讧,真是大开眼界!”
左右两旁的将佐皆连声附和,只有一个生了蜷羊角、面孔泛红的罗刹将军道:“大将军,未必是李都城的蛮子内讧,而该是李都城的兵和堡里那个叫李伯辰的闹别扭。再者,也可能不是内讧——李伯辰诡计多端,谁知道这回是不是疑兵之计呢?”
兀立合龙瞥他一眼道:“阿拉坦,这几天你怎么变得这么机灵,还知道除了肉食以外的事情了?”
众人哄堂大笑,阿拉坦道:“禀大将军,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天脑子忽然开了窍,可能是魔君看我从前太蠢,帮了咱一个忙吧。”
兀立合龙啐了一口:“呸!帮你娘!真要帮忙魔君怎么不帮我?帮你这个蠢东西!”
阿拉坦立即道:“可能因为魔君看大将军已经神威勇武,又足智多谋,不需要帮了吧。”
罗刹众将觉得他这话极妙,一时间都有点发呆。只有兀立合龙哈哈大笑:“狗杂种,你机灵了也不错,说话也好听!”
又顿了顿,将脸一沉:“李伯辰,李伯辰——阿拉坦,你再好好说说,这个李伯辰到底怎么着来着?”
阿拉坦忙道:“我也是听从堑江大营逃回来的溃兵说的——当时就是这个李伯辰挑拨内讧,叫我军大败了。他是先乔装打扮溜进营里,又把支牙斯将军杀死,接着唤出他身上的秘灵将魔神化身也灭掉。这人阴险狡诈,说不定这回还要故技重施,咱们一定得小心。”
兀立合龙道:“你说说,倒是怎么个小心法儿?”
阿拉坦道:“那人会变化易容,也许现在就化成我族藏在咱们营里,只等着刺杀大将军你。因此先得严禁各队私自走动,要有不听的,只当是那李伯辰变化的,抓着就杀!”
兀立合龙皱眉:“抓着就杀?那他娘的不得先自己把自己杀掉一半人去?哈哈哈哈!再有呢?”
“百将以上的将官还得有密令。”阿拉坦说,“现在咱们帐里这些,人人都得说一桩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帐里一共十二个人,每个人也只需要记十一桩秘密。出了这个营帐再见,先对秘令。要对不上,也视作是那李伯辰变化的,先押起来再说。”
话音一落,诸将都大骂起来。兀立合龙也道:“记个鬼!谁记得了那么多?这一项不好不好,换!”
阿拉坦叹了口气:“要么记口令也成,咱们记数字好不好?譬如大将军,自然是咱们营中第一号人物,那就是天甲。譬如咱们的副将军,就是地乙,到了咱们的豁楞和第一千将军,那就是玄丙——如此一点点按着官职推下去,遇着人先想一想,总能说得出吧?”
罗刹的脑子虽不很灵光,但既然是带兵的将领,数字的学问总是要懂些的,不然岂非连自己麾下有多少人都算不清楚?众将领正要再大声叫苦,兀立合龙却将手一挥道:“好吧!就这么办!都给我闭嘴!现在就开始报自己的号!”
众将军叫苦不迭,却也只能抓耳挠腮一个个地报号,好歹磕磕绊绊也没出什么岔子。待十二个人都报了一遍,兀立合龙道:“你这狗杂种还真变机灵了,难道真是魔君叫你走了运?他娘的,我得给魔君多上供才是——还有呢?那你说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阿拉坦似是早有准备,道:“来的时候不是从那两家装了火石的么?咱们就先用冰血石家对付凶兽的法子,从他们那里选上一两百个,将火石绑在他们身上,用投车给投进城里。到时候一落地,立即摔成血泥,火石遇血就爆燃,一定叫他们手忙脚乱。他们有两千个,先投上一千个,炸得堡里人哭爹喊娘,咱们再分出两个千人队去攻城。东边的李都城部队要么看着咱们夺城,要是去救,咱们剩下的三千人就前后夹击,必然叫他们全军覆没。”
兀立合龙大叫:“好哇,好!这法子又毒又狠,魔君必然高兴!”
阿拉坦趁热打铁:“黑叶堡里该一共只有不到一千人,还大部分都是六国的溃兵,那李伯辰最怕的就是死人了——咱们死了人,自有源源不断的后援,可他是死一个就少一个。哪怕最后咱们一时拿不下来那城堡,但他的人死得七七八八,这堡他也待不下去的。”
兀立合龙歪头打量他:“要不是你跟着老子十几年,我还得以为你从前见过这个李伯辰,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阿拉坦道:“或许是魔君恨这人在这里肆意妄为,因此叫属下变得机灵些,来为大将军分忧吧!”
兀立合龙哈哈一笑,扫视帐内诸将:“好。就这么办!先打得他哭爹喊娘,再把他心肝儿剖开瞧瞧他有什么了不得,竟敢学李都城那些蛮子在咱们的地盘落脚。呸!欸?你们都是什么字号来着?老子又忘了——再报一遍!”
诸将唉声叹气,只得一个个再把自己的字号报上一通。待报到最后一个第六百夫长时,他却坐在椅上不说话,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众人等了好一会儿,他仍不言语。兀立合龙大怒,骂道:“狗东西,这也记不住、那也记不住,要你何用?!”
说完抓起砂锅大的金杯就投过去,正中他的脑袋。
岂知这么一砸,第六百夫长扑通一声倒下,动也不动。却不是脑袋被砸坏了,而是自后心口汩汩地冒出血来,须臾间就将地上浸成一滩血泥。
帐中诸人面面相觑,还有人在想打的是脑袋怎么后心开了个口子。便听帐外忽有一人冷笑道:“蠢材。报个令也昏头昏脑,偏要学人带兵打仗。不如我帮大将军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到头来只要记一个天甲就好,岂不是容易多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混乱
阿拉坦一下子从座椅上跳起来喝道:“是李伯辰!来人!来人!”
兀立合龙眼中精光暴射,顺手抄起靠在铁椅上的大刀,白发无风自动、一对朝天的巨角泛起血红的光芒,也喝道:“哪里走?!”
阿拉坦一见他这架势赶忙跑去一旁,口中大叫:“大将军慢——”
可惜这一声叫晚了。火光在兀立合龙身周呼啸而起,空气因骤然出现的高热急速膨胀、狂啸,继而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罗刹的营帐都是铁营,只听一声巨响,这坚固铁营竟被轰然炸开,帐内诸人与零零碎碎的物件以及被摧垮的铁板一道,被抛上半空又哇哇惨叫着落了下来。十几个帐外值守的亲兵也受波及,皆被抛出十几步之外,等一片烟尘雪雾之后,兀立合龙大吼一声跳了出来,怒喝:“狗杂种!给老子出来!”
更远处的罗刹士兵没弄清楚此地出了何事,只以为是敌袭,各抄刀枪棍棒往这里跑,眨眼的功夫就聚了闹哄哄的一堆,又看见自家将军跌得七晕八素,忙各自去扶,只三四息的功夫,这大营深处一片人仰马翻,好像真被一支敌军偷了营。
阿拉坦昏头昏脑地站起身,见眼前一片混乱,哪能分得出哪个是李伯辰?他实在按捺不住,在心里大骂:“蠢货!畜生!这些畜生一样的罗刹!”
他一边抹去脸上的血一边高声呼喊叫自己身边的士兵整起队,同时怀着一丝希望朝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去看,想找到有没有什么人神色有异,可徒劳无功。这时候兀立合龙也被一片乱哄哄的情景惹恼了,大骂:“谁叫你们乱跑?人呢!?”
言罢一挥大刀,一片火光闪过,在他附近几个罗刹立时被腰斩,伤口焦得连一滴血都流不出。周遭的罗刹经这么一吓立即趴在地上,齐刷刷倒了一片。他转脸往四下里看,瞧见阿拉坦,又骂道:“混账!刚才说得头头是道,现在人呢!?”
阿拉坦咬了咬牙才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高声道:“大将军,当务之急是约束全军,不能再乱了!你看那边!”
兀立合龙往他所指的方向看,见附近的几片营盘中都有士兵冲了出来探头探脑,还有些已各执刀枪大声吼叫,也是些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罗刹性情暴躁极易冲动,如此下去搞不好真要炸营。兀立合龙立即提气吼道:“都给老子滚回去!”
这一声用上灵力,闷雷一样滚过整片大营。那些罗刹这才心思稍定,略微安定了些。就在此时又听着一个百夫长叫道:“大将军,萨尔格勒还活着呢!”
萨尔格勒正是之前那第六百夫长——众人齐齐望过去,只见他正将萨尔格勒从地上扶起,后者脸色略有些迷茫,看起来是没搞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旁边一个千夫长离得近些,大步走过去张口要说话,阿拉坦忽然大喝:“杀了他!他就是李——”
可惜这话再一次说晚了。萨尔格勒忽然抬手,像搂抱老朋友一样箍住了那百夫长的脖颈,脚下又一发力身子横着跃起,一脚将走到身边的千夫长踹出三丈多远。等他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再落地、脚下再一弹,便已跃到一顶营帐之上,又跳到后面去了。
那百夫长软软倒地,脖颈已被拧碎。那千夫长也没能起身——众人瞧见他胸口铁甲凹得像口小锅,将上半身挤得如同一个弓背虾米,显然也死透了。
阿拉坦立即大叫:“大将军!不要再追了!”
出乎他的意料,兀立合龙竟真没追。他刚才还是盛怒,但现在亲眼看到两员将佐弹指间就在自己面前被杀戮,倒忽然冷静下来。他往前重重踏出一步,身周火云缭绕、咬牙切齿。又将手中巨刃往地上一插,双手向天仰起头颅,高声诵念三句咒文。
立即有无形气势自他身上发散,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旋风。俄顷他再在脚下重重一踏,旋风嗡的一声发散开来。刹那之间营中所有的声音的都消失了。无论官职大小,自他以下所有的兵将统统静默无声,脸上亦齐齐变成阴沉又冷酷的神色。要不论身材相貌单看这表情,会以为所有人皆成了这第二将军兀立合龙——他发动了魔神赐予的统兵之法,在此时此刻,所有人皆为他灵力所摄,已全成他的耳目手臂了。
但阿拉坦没有受到影响。在发觉兀立合龙要使这魔功的时候他便立即飞身后退、躲进人群中。又左穿右插掠过座座营房,跑得远远。待兀立合龙魔攻发动,他所经过的罗刹也都立在地上不动了,只将一双双眼睛齐齐向他看来,走到何处都无法摆脱,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他便知道自己兀立合龙该借他们之眼看到了现在的自己、自己的身份亦是暴露了。不过他倒并不很在意,他所在意的是,今天能不能留下李伯辰,一雪堑江江畔之恨!
于是一边奔行一边对所经过的罗刹兵将道:“大将军看到我了?也好。我的确不是阿拉坦,而是鬼族王子阿斯兰。之前为免去麻烦才借他身体一用,但现在却可以明白说话了——咱们两族虽有嫌隙,可这些天你该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李伯辰!这人夺走我一件宝物,我非得找回来不可。此时我们就是盟友了,我在你军中还有几位同伴,设了一个大阵正好对付他。你要同意我们的事情稍后再论,就把他的方向指给我,再向你借几个兵用用!”
罗刹无动于衷,可也没有所行动来抓他。阿斯兰正要在心中大骂“畜生”,忽见东北方向的一片营帐忽然塌了,好像有一头猛兽正从其中蛮横穿过,显然是李伯辰与兀立合龙所操控的罗刹交了手。但他没急着马上赶过去,而停住脚步喝道:“那就当你同意了!”
又忽一探手点在身边一个罗刹的眉心注入真力,低声道:“时候到了,来我这里!”
少隔五六息的功夫、由远至近,三排罗刹忽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最终他身边的三个罗刹猛地睁开眼,齐声道:“参见殿下!”
阿斯兰道:“怎么就你们三个?”
一个罗刹脸上露出极似人的冷笑:“遇着了二王子。他仍说那个李伯辰是他选的人,将我们另外四个留下了。也许现在也在往这儿来。”
阿斯兰大怒:“这个混账!这个李伯辰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么!?他忘了我族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么!?他要敢来,我就连他跟李伯辰一起毙了——不说废话了,起阵!”
第四百一十七章 阵法
言罢就地一坐、五心朝天、微阖双目。可那三个罗刹却既未给他护法也未助他成阵,而是分别向左近看了看,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各自抬起手掌狠狠往自己额上一拍,便气绝倒地。
阿斯兰坐定之后又合眼道:“大将军,这李伯辰借助灵神之力,所以才这样猖狂。我之所以一直待在你军中,就是知道此獠会故技重施,因而要借你军威成一个诛神荡魔弥罗阵。此阵一出,立即切断李伯辰与那灵神之力的联系,他就不过是区区一个龙虎境而已。依人的修为来论你已是洞玄,杀他必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我还有一样宝物在他身上,要你能将他活捉给我,我以后必有重谢!”
稍待片刻,他身边一个呆立的罗刹立忽然开口道:“宝物?你们这些落魄的玩意也配支使我?人自然要杀,至于宝物,嘿嘿!本将军也要!少废话,有什么本事快使出来,要看你有用,过后还能留你一命!”
阿斯兰眼下是气无可气,知道要和罗刹讲道理,怕是天荒地老也讲不通,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些畜生至少还懂得借助自己的阵势,那别的事也只能之后再议了。
他立即屏息凝神,开始运转“诛神荡魔弥罗阵”。同时忍不住想起他那二弟。那不成器的叛徒将此阵学了一鳞半爪,自命为“诸天荡魔弥罗阵”,又认为坟墓死气性属极阴,便以之为阵法的力量来源。可他只懂小道,却不知道死气算什么,极阴的灵力本身才具有超绝的威能!
罗刹军中数千人,阳气极为旺盛。可阴阳本属一体,既然阳气得势,阴气便被不断压缩,如同潜龙在渊,只待一个机会便要以成倍的威力宣泄出来。阿斯兰此时便引动这极阴之灵力,以罗刹大营为阵,将力量统统激发!
几乎是在阵成的一刹那,李伯辰就感觉到不对劲——这要归功于昨夜徐城对他说的一番话。他现在对气运和灵力的变化极为敏感,因而忽然觉察大营中充塞天地间的灵气变得与众不同,很像是六渎或是太素术法发动时。要在平常时候,他也许会想是营中隐藏了能使此种法术的人或混血,但眼下既然是整片营地都有异,也许是灵力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他也从应慨那里学过阵法,因此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阵。
在兀立合龙的操控下,营中罗刹如他一人,体现出惊人的纪律性和战斗力。他们像六**一样结阵,悍不畏死地层层杀来,此刻李伯辰已接连掀翻十几座营房,所过之处一片伏尸,脚下的罗刹尸首更堆得跟小山一般。他掌中那魔刀在灌注灵力之后劈砍罗刹身上的厚甲如同切豆腐,然而即便是豆腐,倘有一栋屋子那样大,要冲出去也是得费些力气的。
因而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突围——此行本就为了刺探军情、再杀上几个将官好叫罗刹无法再今日攻城,为黑叶堡争取些时间执行他所定下的计划。如今目的已达成,似乎又有高人起了厉害的阵法,还是走为上计。
他想到此处,立即往大营北方杀去。就在又砍翻十几个罗刹之后、在一片刀兵撞击声中,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吼:“你能跑到哪儿去?!”
滚烫的烈风轰然而至,强大威势自后方压来。与此同时身周罗刹齐齐放弃了阵法,像饿极了的猛兽一般舍身扑上,不为杀伤,只为将他缠在原地!
李伯辰早就提防这位青金石家族的第二将军露面,足下一发力,将罗刹尸首连着铁甲踏成齑粉,高高跃起。又顺手唤出阴兵,直向后扑去。十几个扑到他身下的罗刹伸手来拉他的脚,李伯辰在空中转身、挥刀,魔刀所过之处手臂手掌应声而断,又听得当的一声巨响,正格上兀立合龙斩来的一刀。
这一刀的力量极为骇人,李伯辰在空中无处借力,力道便借魔刀传在他身上,登时将他在半空中击得如落叶一般荡向远处。
兀立合龙一击得手,身形亦随之暴起,又在半空中与李伯辰对了六次刀。声若雷鸣,电光与火光四射,两息的功夫,竟是将李伯辰又追砍出十几栋营房的距离。
待两人跃起的势力渐衰,又同时落地。兀立合龙哈哈大笑道:“你这人没吃饭吗!?手上没力气!”
可笑到一半戛然而止——见李伯辰落地之后脸上竟一丝惊慌畏惧也无,连接他七记火焰刀,更是连头发丝都没焦一根。反倒持刀站定,向身后飞速一瞥,冷笑道:“第二将军的力气倒是大——不如再加把劲,也省得我自己出营了吧。”
兀立合龙此时才意识到这七刀之后,两人竟已快到大营的边缘了。往后越过三座营房便是营墙,再后方就是广阔的白色荒原了。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我这营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他每说一字,便有罗刹蜂拥而至,层层叠叠堵住李伯辰的去路,片刻之间的功夫就铸成一道钢铁与血肉组成的厚墙。
李伯辰晓得自己此时几乎是以一人对抗一军。这兀立合龙的实力远非当初的支牙斯可比,调集操控罗刹部属的神通更是匪夷所思,要在此拖得久了,或许即便再请出无畏真君也未必能轻易走脱,于是当机立断施展灵照境的生灭之术。
他从前没有深入想过这术法为何能抑制敌人的力量而增强自身,现在知道灵力分阴阳,便意识到这要通过黑白阎君施展神通的术法,用的该也是这个原理——来自两位灵神的阴阳二期构成玄妙循环,视敌方力量的属性产生诸多变化而引发此消彼长的效果,甚至可以清空对方身边的灵力来源。
然而这一使出这术法,李伯辰便发现不对劲。他能感受到白阎君的神力充斥周身,却丝毫体察不到黑阎君的力量。他当即细细体察,隐约意识到黑阎君的力量似乎一来到生界便被这片大营所吸收,转化为这营中阵法的一部分、甚至还加强了它。
这营地里到底是谁在主持此阵?竟然有如此威能、能将他以北辰之尊亲自施展出来的术法截胡?李伯辰想到此处心中猛地一跳,这阵……有趣!
白阎君的力量未被阻拦,黑阎君的力量则无影无踪……那营中转化、使用的就该是阴性的灵力了,是否也能用于为那狰疗伤?
他一生出这念头,倒是不急着走了。便在原地站定,高声喝道:“哪位高人在主持阵法?何必藏头露尾,还是出来见一见吧!”
别着急,我正在从头看
“卡俄斯,你带两个无名者一起去,把那个叫泰泰的化人给抓过来。”老大开口吩咐道。
名叫卡俄斯的无名者浑身都包裹着黑色的绷带,除了身材精瘦,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身后站了十几个无名者,都是和他一样不露脸的打扮。
他应了一声,点了两个高壮的无名者就离开了。
那老大挥了挥手道:“把笼子拿过来,那药的药效虽然孟,但这些到底是超凡者,光是用绳子绑还不是很保险。”而他准备的笼子,却都是异宝,寻常可能困不住超凡者,但一个个中了药的,就不是问题了。
一个个巨大的金属笼子被运输机器人推了过来,一群超能者正要上前把笼子卸下来,震耳欲聋的低吼声突然想起,那种满是张力和野性,恐怖到极致的声音让现场众人纷纷一滞。
下一刻,巨大而矫健的身影飞扑过来,惨叫声随之想起。
老大蓦地转头,就见原本站在他左后方的阿瓦西只剩下半截身子在外面,他的上半身被咬在一张巨大的兽口中,他的脑袋还露在外面,表情痛苦而绝望, 口中喃喃道:“救……救……”
然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咽气了。
现场一静,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声。
——站在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见过死人, 有些甚至还亲手杀过人, 但人杀人和野兽杀人是不一样的,后者的画面冲击力更强, 那种极致的残忍,仿佛一把尖刀刺入了人的心里。
老大缓缓抬头,就对上了一只硕大的眼睛, 独属于猫科动物圆润的弧度,琥珀色的瞳仁,黑色的瞳孔如同黑漆漆的枪口,映照在他眼里,形成了极致的大恐怖。
他下意识往旁边快走几步, 深吸了一口气, 正要喊人, 眼前突然按了下来, 再然后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掉进了无声的黑暗中。
“老大被那条鳄鱼吞下去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鳄鱼的外形本来就恐怖,更别说化人的原形都极为巨大,此时, 泥土色的鳄鱼抬起头, 轻而易举的将一个成年人吞咽了下去。
紧接着, 巨象一鼻子甩过来, 所有人都东倒西歪,他随意几脚踩下去, 几个普通人就惨叫着咽了气。
一只河马直接用身体将几个想要逃跑的无名者压了下来, 只是一个没注意, 却是将地下室的石柱给撞碎了。
不巧, 那石柱是承重柱, 整个地下室都因此摇摇欲坠起来。
“不好了, 要塌了, 大家快逃啊!”
一众化人却并不管,一只巨大的鬣狗早就盯上了一个身形高壮的无名者, 她的身影如同炮弹, 轰然将人砸到墙壁上, 然后前爪一掏,直接将对方的五脏六腑都挖了出来,一口吞了下去。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无名者的魂核似乎就在五脏六腑之中,鬣狗化人这么一掏,人竟是直接就死了。
然而,其他化人却并不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早先那只将老大吞下去的巨鳄身体上开始冒光,下一瞬,他的身体从内部被人掏出一个洞,鲜血曰曰而下。
稍后,那老大便从他的身体里爬了出来。
雅尔达对于这种结果并不意外,他眼珠子动了动,也不在意鲜血淋漓的伤口,因为他知道,同伴们不会放过这只两脚兽的。
果然,那老大刚刚从雅尔达的身体里钻出来,一只雄狮就飞扑了过来,一口将之吞了下去。
其他化人也在这样做,普通人和超凡者他们直接用身体就能碾压,但超凡者……在魂力不能动用,精神力固话,身体虚软无力的时候,他们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消耗他们的魂力。
林皎他们才从小区出来,满天的风沙就席卷而来。
“敌袭——”
泰泰才喊了一句,下一刻,林皎手腕一转,刷地就将躲在风沙后的无名者给揪了出来。
对方似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出师不利,怔了下想要逃跑,然而下一刻,白色的长鞭倏然变得火红, 炙热的魂力顷刻间便涌入他体内, 转眼便将他全身的筋骨都搅碎了。
琼斯和巴里的速度也不慢,林皎这边结束, 他们也一人抓住了一个无名者。
泰泰缩了缩脖子, 琼斯和巴里就算了, 白白你不是比我还小吗?怎么也这么凶残?
“这三个人应该是来抓你的,咱们赶紧去回声酒吧。”林皎皱眉。
一行人才刚坐上悬浮车,边处的通讯就打过来了。
“回声酒吧坍塌了。”
“什么?”林皎一惊,她下意思以为这是对方收尾导致的结果,脸立即冷了下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边处苦笑道:“你赶紧来吧,你的那些同胞都杀疯了。”
“什么意思?”林皎一懵。
“字面意思。”看着眼前这些前赴后继,将那些无名者当成是接力棒,轮流吞下去的巨兽,边处忍不住苦笑。
林皎刚要说什么,对面传来一声惊叫声,她连忙问道:“怎么了?”
边处久久无语,正当林皎以为是断线了的时候,她喃喃道:“你的那些同胞……把十六个无名者磨死了。”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点?”林皎心中一紧。
边处看着那些几乎每一只都被开膛破肚的巨兽,苦笑道:“我说不清楚,你自己过来看吧。”
顿了顿,“你们那边有治愈类超凡者吗?最好带上。”她觉得,眼前这些化人……能活下来的说不好不到一半。
林皎都快疯了,这说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
不过……
她蓦地转头,问琼斯和巴里:“你们四团……有治愈类超凡者吗?”
“啊?”琼斯一愣,“被抓的人中有两个,我们这边也有一个,但魂技效果比较一般,至少做不到断肢再生。”
林皎看向泰泰,“你呢?”
泰泰垮下脸道:“我们大熊猫族都是战士啊。”
林皎都要崩溃了,哪怕边处不说,她也猜到那一千多化人估计损伤不小,若是没有治愈类超凡者……
乔蒂安抓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带了很多治愈类的灵药。”
第四百一十八章 逆阴阳
兀立合龙叫道:“放你娘的屁,哪来的什么高人?你要怕了,就乖乖把脑袋凑过来叫本将军砍了——”
话说到此处,一人忽然脚踏罗刹头顶疾行而来,彷佛是在半空中飞行。待行近了,纵身一跃立在一栋半塌的营房顶上高声道:“李伯辰,还认得我么!?”
李伯辰见此人穿着罗刹的将军铠甲,面孔泛红、一对大角,自己自是从来没见过的。可刚才在营中听他说话,如今又见他这做派,心中一动,便冷笑一下也高声道:“阿斯兰,你们这些鬼族的命可真是大!”
阿斯兰将头一扬,对兀立合龙道:“第二将军,你听好了——他刚才使的术法是北辰的生灭之术,但已被我这阵法化解了。我之前说这人是龙虎境,如今一看已经是灵照了。不过有我的阵在,他的神通全无用处,你尽可以放心同他斗——”
兀立合龙一瞪眼,身边无数罗刹便齐齐骂道:“你他娘的啰嗦什么?老子杀人也要你来教吗!?”
李伯辰一听这话,立即大笑:“第二将军骂得好!这种藏头露尾的小人,最讨人嫌!”
兀立合龙一愣:“嘿,你这屁话倒是对味儿!”
阿斯兰气得咬牙切齿,但仍按下怒火喝道:“二将军!你当他是寻常人么!?此人是南边李国王族,如今已经被他们的天子封了个冠军大将军——好比红山原王庭之中的大将军!此人只能活捉,不能杀!你把他给拿在手里,还愁你们青金石家族回不去红山原么!”
兀立合龙听了这话又一愣,立即再骂:“你奶奶个屁!你们鬼族这群丧家的东西,要不是咱们罗刹收容你们,你们岂能活到如今?好哇,你早知道这家伙是六国的大将军,先前却不说!?你娘的,等老子捉了这厮,马上把你也给捆了!”
阿斯兰先前折在李伯辰手上,心里原本已全是愤满委屈,如今又听了兀立合龙这话,差点气得喷出一口血来。可他到底不是兀立合龙这般的罗刹,只把这口气又咽回肚里去,叫道:“真捉到李伯辰,我任凭你处置——我先废了他的神通,第二将军你看好了!”
他说了这话,既不攻上前来,也不起势做法,而是忽将双掌一抬砰的一声拍在自己脑袋上,将额头那对大角都拍了进去,这肉身当即气绝身亡。
李伯辰和兀立合龙都叫这架势吓了一跳,却见下一刻天顶忽的风云汇聚,地上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旋风,这风越来越强,从密密麻麻的人墙之中穿行过去,发出厉鬼般的凄嚎,一时间竟将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李伯辰知道阿斯兰该是用了什么鬼族秘术——他此时没开法眼,但以北辰之尊、灵照之境,也能体察到阿斯兰的阴灵化成了一种极似气运的东西汇入这片天地之间,彷佛他成了阵法的一部分,正以自己的意志操控大阵运转。
又听营中穿行的风声忽然汇成一句人声:“此阵可诛神!哪容得下你卖弄什么神通?!第二将军,拿下此人!”
李伯辰之前施展生灭之术,那一生一灭之力,其实就是一阳一阴之力。先前阿斯兰没有以自身入阵,阵法之威已将黑阎君所发的极阴之力统统截去。此时自己化入了阵中,阵法威力更盛,不但将自北极紫薇天而来的灵气引去,更是催得周遭极阳之力大盛,就连天上的日光看着要变得明亮了些。
倘若寻常人施展生灭之术,自北极紫薇天借来的神通被截,这术法自然无法施展。可李伯辰一个念头不停,那一界中的两位真君便奉着真君旨意,只将那处浓郁至极的灵力源源不断往此界化来。
兀立合龙这罗刹虽然不擅术法,但毕竟也已是个洞玄之境,能够觉察周遭天地之间的灵力变化。一感应到阿斯兰这阵法起了效果,立即将火刀一舞轰隆一声插入地中,周身泛起层层叠叠的红芒,眨眼之间就传遍整个军阵。
因而营中罗刹全成了兀立合龙的耳目、手足。这位青金石家族第二将军是不擅术法的洞玄境,肉身能耐远胜同境的人族,纵使李伯辰有个灵神之体加持,之前与他相斗也没占着上风。如今以魔神手段操控了阵中罗刹,虽不能叫他们个个都发挥出如本尊一般的能耐,却也好似生造出了无数的媲美人族灵悟、龙虎的好手出来。
这些罗刹往李伯辰身上蜂拥扑去,彷佛全忘了之前阿斯兰说要活捉的话。前排人堆做密密麻麻的肉盾,只要将他给圈在一处。后面的罗刹从缝隙里探出手脚刀兵,见缝插针地往他身上招呼。此前被他一刀斩断手臂,还晓得本能地退缩畏惧,但如今神智完全为兀立合龙所掌控,无论受到怎样的创伤,但凡还能挪动的,就全都拼了最后一口气,至死方休。
李伯辰一身神力和掌中一口魔刀不是吃素的,这些罗刹自个儿不要命,他也不客气,身畔一团刀光舞动,眨眼之间黑甲就化作了赤甲。然而一口气宰杀了百余人,却只能再往大营边缘挪出四五步——不是被那些罗刹的招式刀兵缠住了,而是实实在在被地上化成了红泥的烂肉、头顶化成了赤雨的鲜血给阻住了!
此时兀立合龙才又哈哈大笑,一边将双手稳稳按在刀柄之上操控全军,一边喝道:“混账东西,先前不是说要出营么?我看你现在从哪里出去!我这一营大军尽起,别说是你,就算是灵神亲至,也别想逃出半步!”
他这话音一落,更多罗刹层层叠叠地往李伯辰身上扑去,已经完全将他的身影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只能听得到刀兵入肉声、金铁撞击声了。
兀立合龙此时觉得畅快无比!因为从未有任何时候如今日一般,指挥这些士卒时能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他只消一念起,营中诸多人马便如知晓他心意一般,前铺后继地呼啸而去!
这必是魔神庇佑、魔君显圣——这些年来他施展如此神通的次数也不少,但寻常罗刹蠢钝,每每叫他焦头烂额气得头痛才能驾驭驱使,可眼下——只见那些罗刹脸上全是被刀兵火血激起的悍勇之色,双目圆睁,口中无声呼喝,彷佛李伯辰是什么可口的血肉,吸引他们如恶狼一般抢食。兀立合龙诚然想要将李伯辰拿下,可如今这些兵却彷佛比他的心思更加急切了。
这位第二将军也被满营的激情所感染,兴头一起跳上一座铁皮营房,看见天顶的日光此时也比之前要亮了许多,映得飞溅的鲜血、肉沫都现出一层别样的光华来。近日原本是风雪要小了些——大军来此之前已叫随军的须弥祭祀以生机精血做法,令黑叶堡附近小片区域宜于大军驻扎——可此时似是被军威所摧,这天顶一边明晃晃地亮着日头,一边又纷纷扬扬地洒落下大雪来,竟不知那雪来自何处。
兀立合龙眼见李伯辰被层层困住,心中大喜,只喝骂“别把他压死了”,倒是没什么心思去在意这雪。但他身旁一个也要扑击向前的罗刹军士却忽然脚步一滞,脸上现出一抹生动的清明神色来。他脚步一顿,发力跳上兀立合龙所在的铁帐:“咦?怎么不对?”
兀立合龙这魔神手段一起,满营之中除他之外没一个能说话的。此时忽然听着身边这句人声,抬手就轰了过去。罗刹只来得及说那一句话,脑袋立被击碎。兀立合龙这才意识到刚才该是阿斯兰又夺舍附身:“呸!鬼头鬼脑的杂碎!”
可怜鬼族王子又出力又挨骂,却还是不得不压下火气,又夺舍一个罗刹:“快叫你的兵收收手!”
兀立合龙想骂“老子统兵你也配指手画脚”,但听了阿斯兰刚才那一句也觉得有点儿不对——此前是觉得念头一动,这些罗刹便蜂拥而至使得非常顺手,可如今天上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那些罗刹却是奋勇过了头、顺手过了头,倒彷佛从大堤溃口中倾泻出的洪水了,他之前也担心这些人将李伯辰活活压死,已在心中令他们缓一缓攻势,可这念头起了,那些罗刹却像起了性子的妖兽,又如从前一般不听使唤了。
他再在心中连下几道命令,却见远处的罗刹只拼命再往一处蜂拥而去、层层叠叠地堆成一座肉山,上面的已不知将下面的压死多少个了。他此时终于觉得出了什么毛病,忙将魔神神通散去,发出闷雷般的呼喝:“他娘的,都给老子住手!”
然而营中罗刹竟还未恢神智——先前有魔神手段统御,他们只往一处不要命地扑。如今兀立合龙不再操控他们,则成了一群没了头领的狂犬、恶狼,一个罗刹先对同伴动了手,鲜血一溅,疯病就好似随着血气传染,一下子叫附近的罗刹都相互乱杀起来。之前全是张口无声嚎叫,此时则终于发出怒吼,一阵气浪登时将天上的落雪都冲得倒飞了回去。
兀立合龙有些慌神,眼见着十几个罗刹杀红了眼,竟往自己这铁帐上扑来,便将手一探,那柄插在地上的火刀嗡的一声倒飞回来。他抓着刀柄抡了一圈,十几个罗刹全成了血沫铁渣,然后才一把将阿斯兰附身的那罗刹揪住:“我操你娘的混账杂碎——也你搞了什么鬼!?”
罗刹叫他抓住铁甲顿项拉到身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可远处倒忽然有人哈哈大笑,又叫道:“好个阿斯兰!帝君果真没看错你!咱们今天已经把他这大营给搅了个底儿朝天,你不走还等什么?!咱们先回黑叶堡再慢慢商量!”
开刀记
这是一篇有关我近期手术的记录,希望对大家能有些帮助。
大约在20年前的时候,我妈妈是附近一家小门诊的护理,我经常在吃过晚饭之后跑到她那里去玩。有一次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医生捏我的脸,发现在我的右腮部位有一个米粒大小的肿块,他说,这东西叫做脂肪瘤,很常见,好发全身,用不着管。
因此之后的二十年来我一直把这个小东西当做亲生的脂肪瘤看待,并没有做任何检查。所幸它也一直潜伏在皮下,平时看不出任何异常。直到前两年前的时候,这颗“脂肪瘤”开始慢慢长大、慢慢会让我觉得,我的右边腮帮子变大了一点了。
或许影响盛世美颜,我决定把它割掉,因此查阅了一些资料,知道这個瘤的位置不好——正在丛生而敏感的面部神经,有可能引起面瘫,于是选择了鼎鼎有名的成都华西医院。
我们俩去的那天是阴天,挂号、排队、看医生。医生摸了摸,说,你这个不像是脂肪瘤,倒像是囊肿,去拍个片子吧。
结果和自己所想的不同总是叫人有点心慌,我俩走到走廊里打开手机查,哦,囊肿啊,似乎也不麻烦,于是松了口气。
下楼做彩超。躺到床上之后做彩超的姑娘手持仪器开始在我脸上滑来滑去,我则在心里想取这个囊肿是要全麻还是局麻?会不会很可怕?得花多少钱呀?
就在这时候她的动作停了,转脸喊另外一个年纪稍长的同事,小声说,诶?你来看看?
看看?看什么?有什么了不得了么?我的耳朵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她同事走过来盯着屏幕瞧了瞧,两个人开始咬耳朵,只依稀听得到“血管”、“血流”之类的东西。
我心里就觉得一跳,因为之前无论觉得是脂肪瘤还是囊肿,我知道里面都不该有血管这玩意的。
过一会彩超拍完,出去坐在走廊里等结果。她在高兴地玩手机,我没对她说什么,也开始玩手机。
等一个小时去拿结果,我大致一扫,发现最底下的文字是“疑似多形性腺瘤”。
我的心里一跳,觉得这东西是不是就是肿瘤?转脸看她,她脸色也不好。于是我俩一起默契地再打开手机去查,哦,还真是肿瘤。
这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回到楼上门诊的时候,那个给我看诊的医生已经下班,赶紧跑到隔壁诊室问另一位正在收拾桌子的同科医生。
医生接过报告看,脸上神情很轻松:哦,腺瘤嘛,没什么。
我问,这个是什么类型的肿瘤?
医生说,很常见,手术切掉就好,术后住院七天,一万来块钱啦——还是医保报销前。
我那时候没法做,就问医生,那,我等几个月过完年明年再做行吗?
医生说,没问题呀!
医生下班了,我俩走出医院,一打量,彼此脸色都不好看。时候我说她“你那时候神情凝重,看起来要吓死了”,她说我“你那时候明显故作轻松来安慰我,搞得我更紧张”。
回到家之后开始查“多形性腺瘤”,知道这是一种好发于腮腺部位的常见肿瘤,大部分是良性。根据检查结果,我右腮的这个边界规则,活动性良好,不痛不痒,说明既没有恶变,也没有侵袭到面部神经,应该是一个良性肿瘤——这肿瘤大部分也都是良性。
这样子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肿瘤嘛,本来就分良性、恶性,也不是一提到肿瘤就想到“癌”,切掉就好,没啥大不了的。
可是查出来结果之后,心态就忽然变得不一样了。大概每一个年轻人都会觉得,肿瘤之类的可怕的词儿离自己会很远,尽管生活中时常能听到,可没几个人会觉得那东西真会落在自己身上。可现在忽然落在我身上了,叫我觉得自己挺倒霉。有时候对自己说,嚯,我长了肿瘤!你们谁长过?有时候又对自己说,唉,怎么偏偏是我长了这东西,别人都没事儿?
接着做任何需要长期规划的事情的时候都觉得提不起劲。码字的写到得意剧情,脑袋里正在想几十万字之后这个人物该怎样怎样,忽然肿瘤二字凭空跳出,一下子把我的得意洋洋打消。于是就长出一口气,开始脑袋里反复想查过的资料,自己脸上那东西的现状,再对自己说,良性、良性、过完年就切掉,没什么!
还开始觉得肿瘤开始疼。一上火心情不好就微微疼。这件事倒叫是叫我领教了另一个新奇的领域——原来心理状态能对生理状态产生这么巨大而明显的影响。确诊之前二十年它一天也没疼过,不小心撞上都毫无感觉,可一旦确诊之后,竟然第二天就觉得微微疼,且一疼疼了一个月!
这么惶惶一段时间之后,今年过完年,3月份,我决定把它切掉。要去医院的头一天晚上她例行又复查资料,结果发现我们之前找错了医院。
做多形性腺瘤比较好的医院的确是华西,可华西有好几个医院,我们应该去的是华西口腔医院的头颈肿瘤科。当天晚上开始挂号,才发现这个医院的号难挂得可怕,一个多星期都抢不到。
直到清明节的晚上九点多,要出去给我妈妈烧纸钱。写完祭帖之后我看了一眼她在桌上的照片,她也在看我。我就拿起手机打开华西口腔的医院公众号,点挂号,看到有一个预约选项是绿色的,就点了“预约”,然后一个星期没抢到的号就莫名其妙挂上了。谢谢妈妈。
过几天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同样直言要手术。
其实这个手术除去肿瘤本身之外,麻烦的还有面部神经损伤的可能性。我问医生,大夫啊,我听说做这个手术有可能导致口眼歪斜,面瘫且终生无法恢复,那,这个可能性有多大?大夫对我说,别的医院我们不清楚,在我们华西口腔,这种可能性是五千分之一。
好,华西口腔,全国第二,真是霸气。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摸了摸我的肿瘤,说,嗯,边界嘛……活动性还不错,但不排除恶变的可能。好了,你们去楼下办入院等排期手术吧!
办了入院登记,被告知要等床位,一到一个半月。
回到家之后煎熬就开始了。总是想着医生那一句“不排除恶变的可能”。其实在此之前我自己也想过这种可能性——15年以上的多形性腺瘤恶变概率已经达到9.5%,何况我这个近期生长速度还是加快了。这叫我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都改变了,开始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并无天命。一些可能落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一样可能落在我身上。
从前看到车祸、泥石流、空难、偶然因素引起的意外,都觉得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时候意识到,在灾祸中去世的那些人,一定每个人也都是这么想的。我行事更加谨小慎微了,甚至路过路边摊瞧见有煤气罐的时候,都要快步走过以防偶然爆炸被波及。还开始认真地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去检查从前一些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毛病小问题——当然这些也查出了另外一些比较严重的问题,不过不在此篇之列。
本月,即6月的时候,医院终于给我来了电话,叫我入院。
于是在家里备了猫粮猫砂和水,两个人拖着行李箱去住院。
以下有关住院详情,我说得详细一些,以防(最好没)有人用得上。
入院之后被告知因疫情防控需求,陪床家属及病人在进入10层肿瘤科病房之后就不允许再外出,如果家属外出,就不可以再回来,也不可以中途换家属。
我们不大走运,被分到一个七人病房,病床在中间。床位有一张蓝色可放折叠椅,晚上就给陪护家属睡。
我俩进入病房站在病床边发了一会儿呆,看到同病房几位病友脑袋包得严严实实,人人都从脖子里探出一根血色引流管,把体内鲜红液体引至一个小球里,觉得恐怖极了。
然后撕掉床上的塑料膜,收拾行李,放各种用品,隔壁左边床位陪护的大姐告诉我们该如何打饭,去哪里丢垃圾。收拾完东西坐到床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
过一小会,两人被管床医生叫去护士站询问病情。简短几句之后被告知,多形性腺瘤这个级别的手术,按照本院现在的规定没到静脉注射抗生素的级别,需要口服抗生素。并且问我们有没有家属在外面,可以去楼下一楼买七天量的抗生素,送上十楼门外,再由外面的护士取进来。
这是我很想吐槽的第一个点。我俩大活人都在医院十楼,药房就在一楼。可因为规定,却非得要其他人从别的地方跑过来,再在一楼拿药送上来。成都这么大,还明天就要用药,这不麻烦吗?我说我俩在成都既无亲属也无朋友,医生说,那伱们试试京东买药吧。
于是头一天的一下午都在研究怎么买药中度过。找跑腿买药,跑腿表示买不到。点附近外卖药店买药,他们不外送抗生素。最终在京东上买了,又知道第二天到了之后要先放在医院门口快递架子上,再等每天下午四点钟由工作人员统一取了,把外卖分发到各病房,可同时又被告知“有可能丢”。
所以,提示,如果有人要入院,提前买好抗生素以防万一。
搞定了买药的事,我俩的心情好点了。其实是因为管床医生那一句“你们这个级别的手术不能静脉注射抗生素”——一下子觉得对华西口腔来说蛐蛐多形性腺瘤不过尔尔,甚至只要口服药物就可以了。
于是我们开始听同病房的人聊天。左边床那位大姐正在和人聊天。
她说了几句,忽然将手一划,看向我,又看向其他人:……来了咱们这一层,咱们这个病房的,基本都是。医生都不说,只跟你说是囊肿。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追问一句:那到底是什么?
那大姐用为难又心照不宣的表情看了看我,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她说的应该是癌。
我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转脸看她,都从彼此脸上发现了恐惧的表情。“来了这层的,来了这病房的,基本都是癌”?搞毛呀?
我俩凑到一起,想相互安慰安慰,可是一时间似乎又找不到什么可安慰的,又只好各自去看手机。我随便点开百度,也不知道划了什么东西,然后发出一声明显又轻松的笑声,好叫她觉得我并没把刚才那句话放在心里,现在又立即被什么有趣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好在又熬了一小时,主刀医生也找我们去谈话。
主刀医生是个高个子,开始给我详细说手术可能存在的风险。
比较坏的情况,他说,就是肿瘤生长的时候包裹住了面部的神经。这种情况,我们为了把肿瘤切除,是要连神经一起切掉的。因为多形性腺瘤外面有一层包膜,如果把这个肿瘤切开把包膜弄破,以后就很可能会复发。
当然大多数的情况,都是面部神经紧贴着肿瘤生长,这样我们就可以把面部神经保留——但是书中可能会碰到,术后面部神经会轻松受损,然而这都是可以恢复的。
我问,如果是最坏的情况,术中切断了神经,那还会接上吗?
医生抬手在自己耳朵后面比划,你看这儿,有一根神经。出现了那种情况我们就会把这根神经取下来,用来接。不过这之后你的耳朵就会麻麻的,然而也没什么影响。
我问,神经接上了,能百分百恢复原来的功能吗?
医生叹了口气说,神经再生这个挺玄学的,说不好。
我说,那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吗?
医生叹了口气说,挺玄学的。
我也叹了口气说,那我如果是最坏情况,我希望把肿瘤切开剥离我的面部神经,我不想面瘫,以后复发也无所谓。
医生叹了口气说,复发了再做,就很麻烦了,会形成一个核。
我叹了口气说,我还年轻,还不想面瘫。
医生叹了口气说,这些现在都看不出来,都得等手术的时候才知道。
我叹口气,刚要说,医生就叫我回去了。
恐惧大多源于未知,和医生这么谈话之后,我就不大恐惧了。或者说是把对“癌”的恐惧,转移到了“面瘫”这件事上。肿瘤生长了二十年,我觉得大概率把面部神经保包住了。
这叫我以后签售的时候怎么办?我总是自夸盛世美颜,结果读者见到的是个口眼歪斜的,也许以后都不会再看我写书骗人了。
当天晚上12点过后禁食禁水,但很难入睡。病友们半夜会吸痰、咳嗽,偶有检测仪滴滴报警。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由护工领着病人和家属去楼下做检查,不许乱跑。因为要全麻,所以拍了胸片,拍了肿瘤的彩超和强化CT。
比较有意思的是强化CT,和普通CT不同之处在于,会往静脉里注射碘(是不是?医生跟我说的)。然后医生对我说,一会做CT的时候,你会觉得全身血管发热,这是因为你注射了碘,很正常。
等到开拍的时候,一开始只觉得手臂微热,我想,就这?
可下一刻全身的血管都热了起来,热流途经我的脖子、胸口、小腹、后背,蹿遍了我的全身。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体验,似有强横无俦的澎湃内力轰入我的承浆玉堂、气海关元,在一瞬间打通我的任督二脉!我心中狂喜、暗中思虑,或许我因祸得福机缘巧合之下成就武法道体,不但肿瘤消融就连面部神经也得到保留甚至——
然后医生对我说,做完了,起来吧。
我就坐起身,发现内力很快退去了。
我坐在医生办公室,喝了很多很多水,为的是尽快把身体的碘给排出来。
做完检查回到病房,被告知第二天手术。
到了黄昏时候,我的医生走到病房里,对我们说,你们俩过来一下。
我站起身,一瞬间觉得身上发凉,不知道会不会是检查结果说是恶性。我跟着他走到护士站,他把我俩引到电脑前,边走边开始叹气:唉,怎么是这种?好奇怪?唉,你这么年轻,不应该啊?
我在心里急:哪样你倒是说呀!
他终于开始说:你平时能做能剧烈运动吗,你平时活动没问题吗?
我愣了愣,说,能啊?我能一口气走四公里,还能打乒乓球和羽毛球呢。
他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给你们看看片子吧。
这是正常人的心脏。他点开一个胸片。
又点开我的胸片。这是你的心脏,看见没有?正常人的心脏这么大,你的心脏这么大!比正常人心脏大这么多!你这个年纪,心脏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平时能做剧烈运动吗?
其实我看不出清楚到底大了多少,可是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但也只能继续说,能啊,我能半小时走四公里呢……就是走完了会出很多汗……
医生叹了口气,你这个是心肌肥大,肥大得厉害,唉,我都不知道你这心脏能不能承受全麻,不知道明天你的手术能不能做。只能明天上午再叫你拍一个彩超,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了。
我懵懵懂懂茫然无知地说,啊,好吧。
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大夫,如果明天查出来我的心脏情况不好,我可不可以自己签一个知情书之类的,还是把肿瘤给做了?因为这个肿瘤,我完全没法再等下去了。
医生叹了口气,这个也不是你我说了算,明天看结果吧。
我俩回到病房坐在床上又开始相对无言查手机。然后我把帘子拉上跟她说,想哭你就哭吧。她眼睛就红了,说我没想哭。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心脏肥大顶大不了就是冠心病呗?这东西控制得好又不影响寿命,血管堵了70才做支架,我这个年纪怎么也不至于堵了70吧?
其实刚才还查到另一种可能是心血管瘤。查的时候看了一眼治疗费用,我强迫自己把这种情况排除了。
晚上她在睡觉之前先在病床上陪着我躺了一会儿,好像是怕我很快就死了。她说我们为什么总是遇到这么多这么难的事情。我说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我这个人,是件倒霉事就会被摊上,你还不信。我写XX的时候赶上XXX,我写XX的时候赶上XXX,我写XX的时候赶上XXX,没一次能叫我心无挂碍好好构思发挥码字,这回你信了吧。
她说我现在信了。
我想要眉头一皱说嗯?你怎么能这么说?又觉得有抬杠的嫌疑,就保持了忧郁的沉默,开始琢磨以后要不要给自己弄一个身残志坚坚持文学梦的人设。
两天没睡好,对这个晚上来说是好事,因为很困,终于睡着了,这一夜也熬过去了。
第二天起床,等一个多小时,终于被医生拎去拍心脏彩超。医生说,彩超的结果比胸片准,看看彩超吧。
我在床上躺下,医生在一边看着彩超姑娘给我拍。仪器在胸口刚滑了两下,我听见大慈大悲玄妙灵光彩超娘娘口吐仙音:他这个心脏挺正常啊?看着没啥问题。唔,有一点三尖瓣反流——
我心中狂喜:这个我晓得!很多人都有!不是大毛病!
彩超娘娘给我拍完了,对医生说,他这个心脏没啥大问题,还可以的。
医生说,好,就带着我出了彩超室。
可是昨天他为啥会看到我的心脏很大?不知道医生是不是有点尴尬,不说话。我就说,大夫,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平时很少运动——我的职业是码字的——所以导致我的胸肌不发达、胸腔变小,因此比例上显得比正常人要大些?
医生说,这个应该不至于吧。
我邪魅一笑,暗道大概你想不到我说的“不运动”是怎么个“不运动”法——你未免小看我V5大神沁纸花青了。就又说,我听说胸肌不发达的人,呼吸的时候也不能完全打开胸腔不能让肺部充分扩张,因此就会觉得气闷,我这个,应该就是胸腔小的问题吧?
医生叹了口气说,唉,或许吧。
回到病房,我先给她比个V,她脸上一下子焕发了神采。我说,彩超没啥问题,明天可以正常手术了。于是中午的时候她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盒饭,我则抱怨这个盒饭难吃——直到今天为止,我都后悔我没把那盒饭好好吃完。
到了第三天,6月10号,早上起床之后我就开始禁水禁食等手术,从8点钟等到下午4点半。
护士叫我走到病房门口,脱掉鞋子上了绿色的手术床?接着推着我穿过走廊,进入电梯,去到11层。床单是绿色的,走廊墙壁是绿色的,衣服也是绿色的。我心想,这一刻终于来了——我只需要被麻醉,麻醉之后就做完了,出结果了,尘埃落定了……
这个时候我的心头倒是很静。推进手术室,医生护士在准备、闲聊,我看着他们把我的手脚固定。我转头说,医生,术中如果情况不好,我希望保留面部神经。医生说,哦,好的。
这时候麻醉师走过来,对我说,现在我要给你的静脉推药了啊!
因为我这个人平时失眠,从未体验过瞬间入睡的感觉,所以一直想试试自己能保持清醒多久。医生说了推药之后紧接着问我,有什么感觉?
我说,嗯,看东西有点重影儿。
医生说,重影?
我心想,啊?难道我这情况是出了什……
然后我就醒了。
手术室只剩下两个护士了。我第一件事就是皱皱眉,眨眨眼,鼓鼓嘴。
眉毛能动,眼睛能动,嘴巴能动,我的面部神经得以保留了。
你们想象不到我心中的喜悦,这种喜悦不亚于我忽然发现我的每一个读者都在每一章的末尾发书评了。
麻药劲儿应该没还没过。可是我太高兴了,我开始说话。我说护士护士,我什么时候能回病房啊。一个护士说,再等等苏醒苏醒吧。我说我觉得自己挺苏醒啊,我想快点回去,我怕她担心。护士说,你说什么?另一个护士说,他说怕她担心!护士就不说话了。
后来我被推回病房,又比了个V。她说,护士说你的话太多了。我说我乐意。我不但乐意,我甚至在回到病床上之后就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发消息告诉所有人我的手术做完了没面瘫。
我就开始吊水。一晚上撒了五次尿,长大之后头一次被人接尿。
我们两个都很高兴。神经被保留了大概率意味着肿瘤没有包裹神经,没有包裹神经而被完整切除,也意味着极大降低了以后的复发概率。
过了一天晚上,第二天又比较高兴地熬过一天,第三天的时候管床医生喊我去换药室换药。我终于可以询问一下手术的问题,问他我的肿瘤怎么样。管床医生说,你的肿瘤是贴着神经长的,长得不深。切掉了肿瘤连带半个腮腺,清理得很干净。
我说医生,那我这个是良性还是恶性?
医生说,这个要看病理。或许觉得我担心又说,不过贴着神经长还没有侵犯到神经,大概率是良性。我说那要是贴着神经长还是恶性的呢?他说,那你就可以去买彩票了。
他真的,我哭死。
医生的话叫我俩都很高兴,足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承受各自的痛苦——她要给我接尿,整夜没法睡,白天更没法睡。镇痛泵第一天让我不停打嗝,第二天让我开始胃疼,头上的绷带要加压、要压住被切割的腮腺以防愈合不好、涎漏,因此勒得我头晕眼花,只要平躺就疼,同样睡不着。
第三天的时候,拆掉了脖子上的引流管,继续加压包扎。拆引流管、压伤口的时候,我并不觉得疼,甚至有点想笑。因此觉得镇痛泵让我胃疼得不行,不如拆了吧。我就去护士站把镇痛泵拔掉了。
然后晚上我就被伤口疼醒了。
我跑去护士站求药,护士说,给!
我吞了药,很快见效,疼痛减弱多了。我真想知道那是什么药。
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一瓶维生素两瓶氨基酸,吃很少的流食,等待病理结果,慢慢恢复。我们战胜了面瘫,战胜了心肌肥大,觉得心情极好。至于开刀的创口,是从耳前到颈下约20厘米长的一条。不过我不怎么在意这个,甚至在琢磨以后疤痕太明显该纹什么图案好。
我只是现在想到鸡蛋羹三个字就想呕吐。
熬到了周四晚上,主刀医生来看我,跟我说结果出来了,应该是良性。
心中狂喜,迅速向所有人分享——但没等分享完,医生又带着报告来了,说,你这个,自己看看吧,如果想的话,可以明天出院之后去14楼做一个免疫组化。
一半的狂喜没了。我看一边百度相关词汇一边看病理报告。报告说的应该是,看着是个良性肿瘤,但是也有恶性的可能。需要进一步的免疫组化,才能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癌细胞。
到这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有点趋近麻木了,不再像此前那样忐忑。因为至少我知道自己不会面瘫——手术之前我曾对她说,我最关注的就是这个,我甚至不很在意是不是癌。
于是今天是我回到家的第二天,还在等待免疫组化的结果。不管是好是坏,终于去了一块心病。
我想叫你们都摸摸自己的左右腮帮子,看看有没有小包块,有的话就去好好查一查,不要像我一样耽误二十年。还想叫你们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就去医院查一查,不要讳疾忌医不要觉得“我不至于得XX病”。
我希望自己可以尽快调整心情,一周更新一到两次的无畏真君,同时准备新书。还希望未来的两三年里我平安无事、无聊至极,可以让我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写作上,而不是在担忧发愁上。感谢主编北河和书友星际徜徉给我提供的巨大帮助,也祝你们所有人身体健康,永远用不着住院。
第四百一十九章 弄巧成拙
兀立合龙一听他这话,连想都不想,转身就将阿斯兰附身那罗刹给揪在手里:“真是你这狗杂碎在搞鬼!?”
阿斯兰来还不及说话,兀立合龙将铁塔似的上半身一探,冬的一声将罗刹的脑袋撞爆了。
李伯辰之前那话多半是为了气一气鬼族王子,没料到兀立合龙一下子就当了真,也不知是脑子太蠢,还是两族之间积怨已久。不过阿斯兰倒也不冤枉——眼前罗刹军中异像,有一半是他弄巧成拙的责任。
诸神荡魔弥罗阵的确厉害,几乎将来自黑阎君的灭之力全吸去了。要平常人施展生灭之术,哪怕是个化虚境界的在世强者,也未必能在这一营所成的大阵中占便宜——自那界而来的力量被引至此又只得孤阳不生,自然也就消弭了。
可李伯辰这北辰帝君下令,黑白阎君便是将北极紫薇天中灵力给统统耗尽也绝不会停止的。一营大阵虽强,可在灵神世界面前便如细尘一般,李伯辰此前多拖了这么数十息的功夫,大阵便已被源源不绝的灭之力给撑满了,周遭一片天地则充斥了无穷无尽的生之力。
此种力量恰到好处,当使万物竞发,生机盎然。可如今这力量过于充盈,不但催生天地罡风,更叫营中罗刹气血翻涌、心性迷失,竟摆脱兀立合龙的束缚相互残杀起来。
兀立合龙见着这情景也知道怕了,口中大骂阿斯兰,顾不得去追李伯辰,只东奔西窜地去找营中将左。抓着一个便注入魔力将其唤醒,再令他们唤醒更多人。李伯辰见着他这狼狈相,便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已达成——经他这么一闹,这些罗刹没有个十来天缓不过神,黑夜堡便可从容应对、先去解决那支李都城客军的问题了。
他正欲退走,心头却又忽然一动——阿斯兰的诸神荡魔弥罗阵原本如一道大坝般将这片营地中的生灭、阳阴二气分隔,但此时随着营中罗刹相互杀伤,李伯辰却能感应到正有越来越多的阴灵之力聚集一处、又开始将阵中圈禁的阴灵之力引动。阿斯兰的大阵原本就要被这力量撑爆了,此时又被营中这些杀机一冲,立现崩溃之势。
李伯辰晋入灵照之后操控身周气运已觉得心应手,此时感应到这机会,几乎是神在意先、只本能地叫身周气机一转——营中由罗刹相互残杀而来的阴灵之力立即将阵中那股澎湃力量勾动!
天顶之上彷佛忽然出现了一轮黑色的太阳,洒下的灰光叫整片大营里的罗刹都动作一滞,好似齐齐听着了什么神谕魔令。接着这灰光将原本笼罩大营的生之力驱散——原本分明的天地、闪亮的铠甲、鲜红的热血,一下子都化作了蒙尘的死灰色。身体健壮的罗刹遇着这灰,登时萎顿下去,掌中兵刃当啷坠地,原本就体弱或又受了伤的,则立时生机断绝,连尸首亦迅速腐败起来。
营中大片土地浸满鲜血,此时也开始散发浓烈恶臭,白花花的蛆虫自尸首、血污中翻涌出来,可因为天气极寒,它们刚一冒头便被冻住。然而尸身腐败的速度极为可怕,这一波冻住了,下一波随即顶开冰层又涌了上来。
李伯辰这一个念头过去只五六息的功夫,大营中的血色尽为一片死灰之气所取代。他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正是此前被圈禁的死气在一片生气的最中心爆发了开来,只怕很快便要驱赶着周围的生气、横扫一整片的广阔原野——此处距黑夜堡极远,料想扩散到那边的时候生灭、阳阴二气该已逐渐融合,不会太大的影响,但自己眼下却就在这死气爆发的边缘……还是先走为妙!
他立即纵身一跃,踏上大营旁兵道的门柱,脚下再一使力,已在半空中蹿入那片光明的生之力中。这勃勃生机登时叫他精神充沛,只觉身体轻盈得像是一片羽毛,借着阴阳二力相互驱赶激荡所轰出的气流,凭空又往斜上方跃起两三丈。再回头看,自己已脱离那一片死灰的罗刹大营,而营中也不知到底死伤了多少罗刹——之前觉得这一行可保十余日无虞,而今只怕这支强军一两个月都缓不过神了!
他没料到今天这一番奇遇竟能取得如此战果,索性又在半空中喝道:“兀立合龙!北辰帝君这神通比你的魔神手段如何!?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再不退走,此处就是你们的埋骨地!”
话音刚落,营中一片死灰之内忽然迸出一团火红的光华——兀立合龙见大军死伤惨重,又觉得自己中了李伯辰、阿斯兰联手设下的套,已恼得什么都不顾了。他这洞玄境所受死气影响有限,尚存有些清明神智,等下将火刀一舞,怒号一声便直冲过来。
此时兀立合龙裹挟在死气中,李伯辰身处更外围的生气中,正是个此消彼长的势态。李伯辰的境界比他不过,但借着生气以对气运灵力超乎寻常的感应,接连向后泼洒大片电光,直殛得兀立合龙艰于阻挡,眼见两人之间相去不过一丈地,却就是不能接近。
如此你追我赶也不知在原上奔行了多久,李伯辰身边的雪地也都变成了死灰色——自大阵中溢出的阴力开始同阳力融合,逐渐化为一体。他此时再无那沛然生机加持,脚步身形也不免都慢了下来。兀立合龙追他追得苦,见他身子稍稍一滞,立即挥刀向前连出十几记。那灼热火刀掀起烈风,将周遭地表灰尽似的雪花都荡得干干净净,也将李伯辰左右退路全给封住了。
李伯辰此前和他交数次手,已知道这家伙本领在自己之上。可如今兀立合龙没有罗刹助阵,又气急败坏,因而自己连使数道法术周旋,一时间倒也不落下风。两人对拼十几记,李伯辰瞅着空隙往后一纵跳出兀立合龙的刀光范围,却忽觉地势变高了些。分神一瞧,竟已来到之前狰所在的那山丘。
他一时间心中大定——这地方,是离黑叶堡近,而离罗刹大营远了。且去探营之前他曾吩咐徐城守在那狰的身边,刚才大波阴灵之力掠过,正可助那狰调养伤口,依着那凶兽的本领体质,伤势只要稍稍缓过一个临界点、再好好休息些日子,该足以恢复了吧。
他想到这里觉得心头更是一松,抬手一展,半空中连降几块大青石将兀立合龙逼了个手忙脚乱,提气笑道:“兀立合龙,咱们两个在这里打,阿斯兰可还在你营里呢!你猜猜你久战我而不下的时候,阿斯兰会不会叫你那些兵全都散去逃了?蠢材!我要是你,早就回头了!”
兀立合龙之前是被浓郁死气所催,虽尚有清明神智,却满脑子都是些丧气暴戾的念头,因而只想将李伯辰杀之而后快。如今两人争斗许久,那浓郁的阴灵之力也逐渐化去,他的脑子倒也清醒了。当下将刀一收,往后跃出一丈地,盯着李伯辰道:“鬼族果真同你们有勾结?”
李伯辰将魔刀一振,冷笑一声:“怎么,你满营的兵今天都败在我手上,还不信么?”
兀立合龙咬牙切齿道:“人,最狡诈!你们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要真不信,就也不会问是不是真的了。李伯辰脑中灵光一闪,又笑道:“鬼族有一位王子一直待在山南边,你也不会信吧?还有一位鬼族的祭祀还是什么司祭,许多年前也去了山南边,你更不会信吧?现在我要是说,那位王子和那位祭祀都在找当年罗旬天留下的女婴,好推翻你们如今的啻勒天以取而代之,你又信不信?”
这三条也不知哪一条是兀立合龙原本就晓得的,一听他这话,脸色登时大变,也顾不得再言语什么了,提刀便走。
暂时留不下他,叫他走了倒也不错——倘若回去将自己的话当真了,也许还能给那阿斯兰一个教训。李伯辰正想到此处,却忽见视线左侧的一片山坡上勐地爆起一团雪雾!
推邪性书一本,《黑神话:长安》
我头一次在起点见到开场就把女鬼给睡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