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传闻
常庭葳所居住的下洼村在隋国简州,距李国边境约有四十多里。其中临近边界的三十多里一带是石虎山,山中有三条道路可以通行。
李伯辰记得,她曾说越过边境后看到有枫叶极美,漫山遍野,如火一般。如今回想,该是指三条道路之中的枫华谷。那里的确是一处风景胜地,在简州一带很有名,于是决定沿那条道路往李国去。
他原本追查自己的身世是为了弄清自己的身份。但如今知道叶卢那两人也在查自己,便晓得他们一定也会重走常庭葳走过的路。那人杀心很重,要是一路查到了常庭葳的亲族所在,搞不好会又会闹出许多人命。他在坟前说自己算是她的半个儿子,她的亲族也就算自己的半个亲族。无论他们二十多年前曾经有过何种不快,如今总不能见死不救。
但纵使心中如此想,却也晓得有时候越心急就越要办错事。他如今新得了难以想象的神通,必要先好好探寻熟悉才行。
因此他策马走在道路上时,先点了双腿上的穴道,叫血脉暂时不畅、肌肉紧绷牢牢夹住马腹,又俯身向前,趴在马背上、双手搭在两侧,而后阴灵出窍却不离体。
如此一来虽说看着不雅,却既能赶路环顾四周,又可做自己要做的事,可谓一举两得。
他将手腕一晃,召出了叶成畴,道:“叶先生,跟着我走。”
叶成畴一落地便冷笑:“你当我是何人?你的仆从么?!”
可话虽如此说,双腿却不听他使唤,迈得飞快,随侍马侧。
叶成畴未经他炼化,还是死前的模样。如今想想起与他死斗时的情景,仿佛是很久以前了。之前李伯辰喊他“叶成畴”,可近些日子却慢慢喊他“叶先生”了。
从前是因为两人有仇怨,他也不喜叶成畴的为人。但一个月相处下来,常唤他出来问些事情,渐渐就将之前的仇怨放下了。也晓得如今这阴灵与他生前全是两人,竟渐渐生出些亲近感。
又忍不住想到徐城这人更讨厌。可被自己炼成阴兵之后,也一心一意为自己做事,悍不畏死。忍不住在心里叹道,都说人死如灯灭,果真是人一死,恩怨就两清了么?
再想到如今似乎属于自己的那一界那里要真是幽冥,是不是还可以叫人转世、托生,甚至册封些冥官?要以后自己真做得到这一点,会将叶成畴和徐城作为自己的臂膀来用么?
一想到这一节,便觉得心中不舒服。心道这两人生前做了坏事被自己杀了,死后却因祸得福?岂不是太不公道!
但近些日子,他们也的确算是将功补过,若以后将其打散了,或真叫他们下一世托生成个牲畜,似乎也有些太无情。
他就皱了眉,想不知原本那位北辰如何处理此类事。又想,这也可能是因我历练不足的缘故吧。罢了,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
便道:“叶先生,我要说北辰死了,你信么?”
叶成畴听了这话,忽然眨起眼来,眉头也颤个不停,好像抽了风。
李伯辰愣了愣,心想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这是怎么了?但想了想,心中一动,又道:“叶先生,我可能就是北辰。”
叶成畴立时恢复正常,笑了笑:“嘿嘿,李伯辰,敢说这种话打趣,你是厌世了么?”
李伯辰心中了然,但仍道:“还有,这世界是圆的,咱们是住在一个大球上。”
这一回叶成畴立即又眨眼、皱眉。
李伯辰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论自己说得多离奇,倘若还在叶成畴能接受、想象的范围之内,他便可如常人一般做出反应。可要是自己说了些他想都没想过、觉得连一丁点儿可能性都没有的事情,他就不知作何反应了。
这么说,叶成畴并不觉得北辰已死,他所相信的该是现在流传在生界的说法李国王室触怒北辰,打算另择一姓传下气运了。
李伯辰觉得有些高兴。一路上他已问清了叶成畴那门派的来历三老洞是一个在三百多年前由一位出身平民的祖师所建的门派。那位祖师自号无老真人。
无老真人原本在隋国州府的六帝宫学习术法,后来因一些事被废去修为,逐出门墙,可好歹捡回一条命。但他笃信六渎,即便穷困潦倒,仍旧虔心供奉。终有一天感动上苍,被六渎帝君座下的济元真君梦中传法,重得了心决、术法。
此事被隋国六帝庙知晓,就将他罪责一笔勾销,令他开宗立派。打那之后,璋山三老洞在璋城一带兴盛许久,两百多年前极盛时曾有弟子二百多人,修为最高者到了洞玄境。
之后虽慢慢衰落,可也算隋境知名大派,到叶成畴时虽凋零得只剩他一人,但毕竟根基深厚,也不算是旁门左道。
既然叶成畴都不信北辰已死,那如果真有人知道这消息,该也是极少的一部分吧。
李伯辰就又问:“叶先生,传说中幽冥地府共分六部,你觉得是真是假?”
叶成畴道:“这不是真的,你觉得什么是真的?”
他向来不会好好说话,李伯辰早习惯了。不过问这事,本也没想要什么像样的回答,只是要佐证心中想法。
他在无量城中听了不少的民间传闻,譬如黄泉路、鬼门关、奈何桥之类,都与他来处无异。虽知道世上有灵神,但原本觉得这些传说也仅是传说,在人们口中一代代流传下来、以讹传讹,可信性该是极低的。
但之前去了北辰一界,竟亲眼见到了那些东西,都与传说中无异。他才意识到,既然这世上有此种传闻、且真有灵神,就该是的确有人见过、随后才广为人知的。如此,通过传闻便可一窥秘境究竟了。
那么,他在这世间所听到的另一个传闻便是,幽冥共分六部,每部有十殿。
每一位帝君各领一部、各自掌管阴灵之事。人死后,生前供奉哪位帝君,便被接引至哪一部,倘若有人谁也不信,便会在死后被打散为阴灵,化为灵力重归天地间。
因为这最后一点,从前李伯辰才觉得这些东西大概也是以讹传讹。因为他来处虽也有类似传闻,却多是另外一些蛮夷之地的教派才会有的严苛准则,向来为人所诟病。又觉得这世间的六位帝君既然主宰天地,怎么会如此小家子气?
可如今他自己真去了那一界,也才意识到这或许是真的。那处原本死寂荒凉,是在自己触碰了宝座之后,才略“活”了起来。要那里就是整个幽冥,岂不是这许多年来生界的阴灵都无去处了么?必然是有别处也在负责阴灵的转生之事,世间才不至于鬼哭狼嚎。
其实他也不想从传说当中来推断这些,可实在是无人可问。倒像是一个山野村夫忽然得了天子之位,且不说不懂如何治理天下、调兵遣将,就是连该穿什么、坐哪里也一概不知。
李伯辰又这样在马背上趴了一会儿,再与叶成畴问答几句,才将他收了,坐起身来。
他心想,叶成畴知道的也并不多,当今天下最了解这些事的,该是五国的国君,不过他又没法儿将他们绑过来细细地问。各国的庙堂法师,也许也懂得多些,那五国的庙堂自己自然不敢去,可李国已分崩离析多年,也许从前的人才都流落民间了。要是自己在那边细细找寻,该会有些意外之喜吧。
第一百五十章 偷听
心里起了这个念头,他就一夹马背,叫它走得快了些。
离开无量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寻常人,便只想买房置地娶妻生子;等离开璋城的时候,晓得自己天资出众,且身为强大灵主,心里就生出豪情,想日后当有一番作为;等到了眼下知道身怀如此秘密,更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新得了一柄锋利小刀的孩童,再也坐不住学堂,而总想跃跃欲试地割些什么。
北辰帝君这身份若真是一柄利刃、就只能宰天下吧。他想到此处,忽然觉得略有些心惊。
许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胸怀大志是好事,但也容易叫人失去本心,做些蠢事。璋城的隋子昂身为一地王孙公子,也算是“身怀利刃”,可昏了头脑不知约束,最终身死。
自己眼下的确仿佛是个孩童手中持有一柄千钧利刃,一旦用不好,先伤的反是自身。
他忙在马上深吸几口气,心道,无论打算干什么、要做什么决定,现在都不是好时机,至少今天不是。最好过了今夜,叫心中这股豪气激情平复下来,再细细思量才是。
想到此处,他由不得笑了笑谁说优柔寡断不好的?至少我不会做一个莽夫,也有自知之明。普天之下能做到我这种程度的,怕是没几人了吧!
走到太阳西斜的时候,他在一个荒废的渡口落脚。渡口岸边有座半倾的棚屋,他拴了马,又找了两根朽木将那屋顶撑了撑,拢起一堆火把带的几张饼烤来吃了。
这里距枫华谷已经很近,约莫两里地之外就是谷口哨站。但要是傍晚的时候过那哨站,兵卒对自己这种策马独行的江湖客必定警惕,或许会惹出麻烦。倒不如等白天人多的时候再从那里过,更容易蒙混过关。
其实以他的身手,从山中翻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么一来,就得弃马了。这匹大白马是他在璋城府衙门前强买来的,同行一个月,渐觉极通人性,慢慢有了些感情,实在不舍得将它弃了。
况且要是没了马,自己就得背着装了铠甲的大包裹,虽然不累,但太引人注意了。
他想到包裹这事,又愣了愣自己下午去往北辰一界时,是肉身都在那儿了,身上的衣服、兵器也都带了去。这么说……的确可以将生界的东西带去那里?
可能带多少、带哪些?
他心中登时痒起来,打算好好试一试。便从河边取了水将火熄灭,又在周围绕了一圈确认无人、再将阴兵唤出护在左近。
这一回他学了个乖,从火堆中捡起一截上有余烬的碳枝插在地上记时,又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地上有一口斗笠大小的露底破锅。就将那锅拾起,在棚中站定,运起咒法。
运行三个周天,渐渐入定之后,上次的感觉就来了。待眼前忽现黄光,李伯辰忙张开眼,去看地上的炭枝暗红色的火线只往下了一点点,该是只过了五六息的功夫。
虽说不长,但已知道没法儿在搏杀时以这法子取巧了。否则这段时间,足够自己的脑袋被割下来好几次了。
于是再次做法,直往黄泉路中去。
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果真又进入那一界。但是上回来时是在鬼门关外,如今却站在金台上、宝座旁,正是上次离开的地方。
又往手中一瞧,沾着泥的破锅果真被带进来了。李伯辰心头一喜,将锅搁在地上,打算再出去找个稍大些的东西试试看。虽然对此界全然不知,但也晓得万事万物总有因果规律,自己的境界并不高,哪怕真是个“北辰帝君”,该也做不到随心所欲,在此间停留、做事,一定会有种种限制的。
可正打算再低喝一声退出去,忽然瞧见鬼门关之外多了几个人影。
他心头一惊,差点儿就要大喝一声招来雷霆先将那些人影给劈了。但话到了嘴边,又发现那些人影是幽绿色的他在台上能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幽绿色的人影有的七窍流血,有的没了胳膊,有的倒是肢体完整,只是骨瘦如柴,像重病死的。
这些是阴灵!
他忙住了嘴,下意识地往前两步,再去看那些阴灵。
它们与在生界时是一个模样,都浑浑噩噩,口中喃喃低语,在原地徘徊。
……怎么进来的?李伯辰浑然摸不着头脑,颇有发现自己家中忽然蹿进几个陌生人时的惊诧感。还未等他多想,地上的蒙蒙白雾中忽然一阵翻滚,又现出两个人形来。
这下那两个人形仿佛两团蒙蒙的黑雾,手中拖着锁链。李伯辰一瞧便认出来,此乃阴差!
那两个阴差掌中锁链上都缚了一串阴灵,拉着它们走到鬼门关前,将铁索一收,那些阴灵便浑浑噩噩地往关内走来。可到了门前仿佛撞上什么无形的阻碍,又并不能入内。便在原地徘徊了一阵子,游荡到别处去了。
李伯辰愣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口气。
原来是被阴差勾来的……自己上次进来,果真是将这一界的禁制解除了吧?
现在那两个阴差在为我这一界做事?勾阴灵过来?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月之前,自己舍命相搏才险杀了一个阴差,可如今这些东西竟为自己做事了。
又暗道侥幸幸好自己上次是从金台这里离开。要不然这回同两个阴差撞见了,怕是要惹大麻烦!
只见那两个阴差将阴灵放开,虽见了它们入不得鬼门关,却也不以为意。倒是在原地打了个旋儿,两者同时换上一副笑脸。一个向另一个作了个揖,尖声尖气道:“九三君,神君重开帝府,你竟是第一个到来的,真是恭喜恭喜。”
被唤作九三君的阴差面上喜笑颜开,也作了个揖,道:“百十二君也是好运,同喜同喜!”
李伯辰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只如就在耳畔一般。他晓得外面这两位该是听不见自己的动静,可还是忍不住屏息凝神。
听那百十二又道:“神君只开了门禁,却没有开时禁,也不知作何打算。”
九三笑道:“我们哪里揣摩得了老爷的心思。不过没开时禁倒算是好事,不然那些生界的山君地师水伯都来觐见了,关内老爷们哪能把咱们瞧得上?”
百十二面上一晃,换了个若有所思的模样:“如此说,该是神君已选定了新传人吧?只是不知是哪一家。唉,这十几年来,咱们在生界如浮萍一般,总算又有了根。”
九三也换上一样的神情,道:“正是。如浮萍,又不讨好。这些年生界那些灵神们对神君的供奉不断,咱们却只能干看着。如今虽抢了个先机,可不知道关内的老爷们瞧不瞧得见……我也没什么妄想,要能进去瞧瞧、做个小吏也是好的。你可听说了”
他脸上又一晃,换了个惊惧的模样:“上月,十九一个化身浪荡到隋境去,结果被人打散了!”
百十二亦换上惊惧之色:“怎么没听说?据说似乎是个得了一界真君传承的灵主……也不知是哪一部的真君那样大胆,竟敢干涉生界事!”
两人说到此处,忽然齐齐收声。九三换上个平静模样道:“好吧,多说也无益。咱们还是要勤勉些等神君开关见了阴灵兴盛,也许赐下福缘呢。”
百二十忙道:“正是,正是。先走一步!”
说罢,两人又齐齐转身。李伯辰看得分明一旦各自别过脸去,面上立时又都换成鄙夷的神色。黑气腾腾的身子一晃,分别散入白雾中不见了。
他站在金台上,忙将两个阴差刚才说的话细细回想一遭。
在陶宅打散的那个阴灵,原来是为自己做事的么?!
两人称他“十九的一个化身”,是说这些阴差都可以分出许多化身行事吧?这么一想,他心里倒稍微好受些。
又说是“得了一界真君传承的灵主”,还提到“哪一部”,这么说那个十九是觉得,当时的自己不是秘灵的灵主,而是另外五位帝君座下某位真君的灵主?听他门的意思,似乎幽冥之中的元君、真君干涉生界之事,很了不得、犯忌讳。
这些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这两个阴灵似乎也不认为原本的北辰已死!
听他们的口气,该是说这北辰帝府已关闭了十几年,乃是因为北辰帝君去选在生界的新传人了。李伯辰心中一阵喜悦要是连这些为幽冥做事的阴差都不知道此中内情,生界的人该更不会知道了吧?
至少,除去五位国君之外,不会有人知晓的吧。
这两个阴差竟然当着自己的面闲聊,可见在生界也会在彼此之间互通消息,岂不是说……其他五部的阴差,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要这么想,那五位帝君座下的阴差都不清楚这事……五位国君该也不知道的吧!
李伯辰将这些念头在脑中颠来倒去地琢磨了一遍,深吸一口气,心中生出个极大胆的念头其实……要是说,北辰已死这事,天地之间只有自己一人清楚,也是有可能的!
他只觉一阵喜悦,又道,自己刚才还在苦恼还去问些什么人,如今看,经常跑到这里来偷听那些阴差闲谈,也能得到许多的消息。甚至还可以在这关内直接去问他们在这里一说话,外面便雷霆滚滚极有气势,也不怕看出哪里不对劲儿。
只不过,究竟该问些什么、怎么问,却大有讲究,万不能像问应慨时那样闹出乌龙。
他又在金台上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另外的阴差。听刚才那两位说的话,似乎也才得到消息,乃是误打误撞跑进来的,还在争功。过些日子,该会多些吧。
他这一次来这帝府,原本心中还有些紧张。但经历了这事倒觉得有趣起来自己在暗别人在明,这感觉真是极好不过。看那些阴差对话,又有些将百废待兴的家园慢慢建设起来的成就感,倒像是一场游戏。
不过也晓得这场游戏事关生死,是大意不得的。
他便又道,送我出去。
眼前一花,又回到棚中。他转脸去看插在地上的那截炭枝,发现火线仍未褪去在那帝府中果真只是一瞬。
但这么一来,要是往后自己在那里躲避生界的灾祸,岂非灾祸永远不会过去?两个阴差提到“时禁”……那意味着,往后该有什么法子能操控那里的时光流逝吧。
李伯辰低叹口气,心道,要弄清楚的实在太多了。
天边尚有一抹斜阳余辉,他就又试着带些东西往那一界去。先试了一块半人高的大青石他将其搬起,顺顺当当运了过去。又试河畔一株两人合抱的树,但这回出了些岔子。那树去倒是去了,但一现在金台上,枝干当即枯朽,失掉生气。
他便挽起裤脚在河边捉了肥鱼,也试着将其带过去。那鱼一到了金台上,立时也变得**恶臭。
这该意味着,生界的活物是去不了那里的。
李伯辰如此穿梭四次,渐渐觉得头脑发晕,心跳得厉害,体内灵力也开始运行不畅,极像服用了须弥胎之后的感觉。但他对此种情形早有预料,心知该是“瓶颈”到了以自己区区养气境的修为,频繁出入那一界,果真会有限制的。
便重新燃起篝火,在棚子里歇了一会儿。
天边残阳终于落了,等觉得身上略轻快些,便在火堆盘膝坐下,开始运气调息。从前他觉得自己资质差,在修行一途就不很用心。但如今知道有一处正等自己发掘开辟,且该与自身修为境界相关,就勤奋多了。
待月至中天时,终于觉得头脑清醒起来,可体内灵气却还是运转不畅。但他细细体察之后,反而觉得惊喜同上月一样,是因为经络之内有太多灵力积郁之缘故!
正是……北辰所居一界,自然是生界任何一处洞天福地都无可比拟的,必定灵力极为浓郁。他在那里反复穿梭、吸入灵气,当然会有此现象了。
他忍不出轻出一口气,觉得有些诚惶诚恐。那一界真像个宝库一般,却落在自己手中。要是守得住,难以想象自己将来会变成怎样的存在。可要是守不住,却都是一场空了。
但愿,那临西君真是个君子,且内心足够强大、一时间并不很在乎什么真正的“北辰正统”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通关
李伯辰运气调息到后半夜,终于觉得体内灵力勉强顺畅了些,便裹了大氅倒头睡了。一觉醒来神采奕奕,见旭日高升,洒下万丈光芒,情绪也不由得为之一振。
再想昨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平和许多。
他裹着衣裳坐了一会儿,心道,这一路追查去李国旧地,也该好好看看、想想。李定口中的临西君是一代明君雄主,倘若真将他所辖的地盘治理得井井有条、叫人们安居乐业,那也用不着一定要将他视作敌手。
自己本也不是什么好高骛远、贪恋权势的人。倘若因一己私欲而搞得民不聊生,与平时厌恶的匪类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两声我这是,真觉得自己可以执宰天下了吧?人心之变化,真是有趣!
心胸之中既然通达了,他就站起身将马牵到河边饮水,自己则脱光衣服,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而后上岸将剩下的干饼都吃了、饮尽水囊中的水、又喂了白马几把豆子,就上了路。
距枫华谷口约一里地时候,渐渐看到行人。但大多是出谷的,而没几个入谷的。他听那些人说话,多是李国口音,神色也很萎顿,或许是逃难的。
等远远看到谷口的哨站,发现那里兵卒不少。
哨站两侧的桩上拴了六匹战马,路边棚中有十几个着甲的军士在歇息。道路一侧立着木告,上面张贴了几张榜文。李伯辰走得近了,一眼就看见自己的画像。他在别处也见过,知道自己的罪名是逃军、谋逆。
他下了马,牵马走到哨卡前。除了歇着的十几个军士,还有两个兵守在门口查看通关的文牒。李伯辰待前面一个人被问了几句、放行了,便走上前去将自己的文牒递上。
他这东西半真半假的确是官府开具的,不过是自己在一个县城使了钱买的。
守关的小兵接过文牒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异常,便扫了一眼他的脸,张嘴问道:“去那边做什么?”
李伯辰晓得此乃例行问询,便以李国口音道:“探亲,再接家人过来。”
小兵点点头,伸手要将文牒递还给他。这时候,无意中向那木告上扫了一眼,随后脸色一变,忍不住又看看李伯辰,再看一眼木告上的榜文。随后,手就僵了僵。
李伯辰没急着去接那文牒,而只盯着他的脸,沉声道:“军爷,哪里不妥么?”
小兵的脸慢慢变白,眼神闪了闪,瞥向路边棚中那十几个军卒。那些人此时正拢了一堆火聚在一起饮酒闲聊,倒没在意这边的事。
他一时间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道:“你……”
李伯辰瞧他唇上只刚生了一层绒毛,身子也很单薄。被军衣罩着,像是个瘦瘦的衣架子。如今似乎是将自己认出来了,惊惧得像是要哭。他便心道,这人眼力倒是不错自己蓄了须,还没逃得过他的眼。
他就也往那木告上扫了一眼,笑笑:“军爷觉得我像那个人?上面说那人连贵国王孙都敢杀,只怕是个亡命凶徒。”
此时棚中的几个军卒往这边看来,一人作势要起身,道:“小六,怎么了?”
小兵像是被那人的声音下了一跳,手一颤,一把将文牒塞进李伯辰手中,道:“没事,没事!”
那人便又扫了几眼,重坐下了。
李伯辰将文牒收入怀中,笑笑:“多谢军爷。”
小兵慌着不看他,低声道:“快走吧!”
李伯辰抬脚走了一步,忽又停下,道:“军爷前几天有没有见到两个人从这儿过?其中一个五十上下,身形魁梧,长这个样子。”
他抬手又从怀中取了一块刻了叶卢容貌的木牌,递给小兵看。
小兵只扫了一眼,忙道:“有、有,四天前从这儿过的……你快走吧!”
见李伯辰仍没有迈步的意思,压低声音拖着哭腔道:“另一个年纪也差不多,但是白胡子一把……真的,快走吧!”
李伯辰笑道:“多谢。”
便翻身上马,驰入谷中去了。前行一段,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在心里低叹口气。那小兵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眼力好,将自己认出来了。可该是知道自己这“前无量军统领”并不好惹,既能杀了王孙公子,也不会在乎在关口大开杀戒,才不欲惹事吧。
看他的军服,该是镇军,或许还是被新征入伍的。各地为了捉拿自己这个叛贼,显然都加强了关防,棚中那十几个老兵也该是新增调过来的。但这些人看起来都没什么战斗力,怕都是淘下来的老弱。
镇兵当中的精锐是不是也被调去北边了?
这一个月来他也想打探打探北方战事如何,但寻常百姓似乎都不知情,甚至不少人还以为北边在捷报频传。隋国虽大,可也不知能捱到什么时候,真到妖兽军南下了,不晓得那些百姓该如何。
他又低叹一声,策马疾驰。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出了谷,但此时是早春,没遇着山上枫叶如火的景象,倒是寻到一处清泉灌满了水囊。
出谷之后瞧见一马平川,心知那里就该是李国地界了。李伯辰驻了马,轻出一口气往前方看了看。此时仍是上午,眼前的广袤平原上都该是成片的田野,却不见有人劳作,田中更是倒伏着荒草。
他想璋城之外的田中都覆着稻草,此处却显得有些荒凉。李国旧地在十几年前经历了那场战乱,如今已元气大伤了。
其实大伤的何止是李国北原就是十几年前伐李时被魔国夺去的。
若在从前,也还要经过一道李国的关防哨卡,但如今被五国共治,倒是少了这些麻烦。
他一夹马腹向前缓行,心道,这里就是我的故乡么?要自己真是北辰,原本这里的人也算是自己的“子民”吧。踏入李国旧地之前未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又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到中午时,看到前方隐隐现出一座城关。依着他从前的经验,该是还离得极远的,便打算暂且歇歇马。此时看见自旁边一片林中走来一个老翁,牵了个孩童。
李伯辰便下马打了个招呼,道:“老丈,向你打问个事情。”
老翁在头顶结了个散髻,穿黑布衣,原本要避着他的马走,听了他的招呼才站下,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官人要问什么?”
李伯辰道:“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树叶糕么?”
老翁一愣,笑道:“官人问的可是‘苏叶糕’?”
李伯辰一想,正是了苏字在隋国发树音,原来是这么个叫法儿,忙点头道:“对。”
老翁道:“前些年我还吃过,可这些年没什么人做了,不过也不稀奇官人要是想尝尝,往前面散关城里就有卖。”
李伯辰道:“多谢老丈。”
他拱了拱手,便想要牵马到路旁叫它吃些草料。但那老翁又道:“官人,这年月路不好走,应小心些。散关城的官府差役凶得很,已不是十几年前了。”
这人倒是热心肠。李伯辰何尝不知前方暗藏凶险?但又不能不去。便又笑笑:“多谢。”
老翁就慢慢迈开步子,牵着那孩童又走了。
等他们走出一段、又下了一条小路,李伯辰心中才微微一动
只是个路人,怎么忽然提醒自己“路不好走”?从此处往前方的散关城中去,明明是一片坦途的,难道话里有话?
是什么人?
他立即转脸,可一老一少已经没入小路旁的林中,不见踪影了。李伯辰记起老翁手中还挎了个藤编的篮子,篮中放了一柄小铲,看着是去田间挖野菜的。
他又想,是不是我多心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李猪儿
李伯辰一边思量一边喂了马,但心里总是安稳不下来。索性靠着马背,阴灵离体而去。沿老翁与孩童离开的方向下了道,又穿过一片树林,果真看见他们已蹲在地上挖荠菜了。又暗暗观察两者的神色,亦未觉察有何不妥,只能返回肉身。
或许真是多心了。他如此想,便又上马往前方的散关城中去。
等快到城外时,看到绕城一圈的房舍,路上行人也变多。有挑着担子要进城卖香药花朵的,有卖胭脂水粉的,还有些卖各色吃食的。另外有些力夫各自挑着扁担,聚在路边说说笑笑,见李伯辰策马而来纷纷问“官人可要帮手”。
在他记忆中,极少听到人说李国话。如今身边闹哄哄的一片都是“乡音”,心中顿时生出奇妙的感觉,倒不觉得那么沉闷了。
他下马穿过人群,到了城门处。才发现是因为一辆载着白矾的牛车翻了,将城门洞给堵住了。一群人在手忙脚乱地收拾,后面有人想从牛车上踩着过去,却被车主拉住,吵成一团。守城门的军卒操着隋国口音过来劝了几句,可见人太多拉不开,也就不管了。
李伯辰一时间也不过去,便站在人群中左右看,正瞧见城门旁也有个木告,上面张贴着许多榜文。定睛一瞧,果不其然,亦有自己的悬赏告示。
他便将斗笠往下压了压,心道,我李伯辰如今可真算是名扬四海了。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围着木告闲看的一个人说道:“这年月,猪狗当道,大英雄倒是得被下狱。”
他闻言一愣,心道,难道是在说我?
这念头刚起,便听那人身边的几个人附和道:“正是。杀得好!叫他们代代锦衣玉食,如今也尝尝被割掉脑袋的滋味儿。”
又有人道:“这些隋人真是一个儿比一个儿蠢,这告示贴来咱们这儿,不是正要叫咱们帮那这位英雄逃难的么?哈哈!”
果然是在说自己。平时李定称自己为英雄,他知道那是客套话,并不往心里去。但说话这三人一个是力夫,一个是书生打扮,还有一个似是小贩,听了他们夸自己是英雄人物,倒觉得通体舒泰了。
又道,这三人平时该没什么交集,瞧着也相互不熟识,可说的这些话却引得周围一群人大笑叫好,可见隋人在这里并不得人心。李国被灭十几年,似乎五国仍未将人心收服,怪不得临西君可以成了气候。
这时城门口的一个军卒听着一阵笑,按着刀柄走过来喝道:“笑什么呢?!”
那力夫立即高声道:“军爷,咱们笑个国泰民安、千秋盛世!”
他说了这话,周围人又是一阵哄笑。
那军卒是隋人,或许是刚调遣来李国轮值的,一时间听不大懂力夫在说什么。但见人哄笑,便觉得该不是好话,眉头一皱、踏前一步。
岂料他这一步迈出,那力夫身后一群人立时纷纷叫嚷:“军爷,在这儿发威可当心叫人乱棒打死!”
李伯辰素来听闻李境民风彪悍,却没料到彪悍到如此地步。那军卒该也晓得此地是怎样的风气,一时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进退为难。幸好另有一个同伴走来将他拉了回去,啐道:“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这才借坡下驴,回到城洞中去了。
门前百姓又是一阵哄笑,那人这回只当没听着。
李伯辰见了此情此景,不知怎的,心中阴霾一扫而空。虽从未在此地生活,却有了回家的感觉。此间民风如此,与自己志同道合之士该也有不少,可惜自己眼下麻烦缠身,要不然住在这里,当会结识不少知己。
再过一会儿,那车白矾终于被装上,车主牵牛进了城,他便也混在人群中穿过城门洞。
入城之后才发现李国城市风貌也与隋境不同。隋境多山地,平整的土地稀少,因而城中道路不甚宽广。可李国之内大部分都是平原,土地似乎并不珍贵,道路便也极宽。
入城这条大道足可供四辆牛车并行,道路两旁的建筑也更加高大。这散关城,虽没有璋城那样繁华,该也不是小城了。只是如此一来,想要找到常庭葳曾去过的地方便更难了。
李伯辰牵马在城门洞附近转了一会儿,决定先去吃饭。他初来此地不知有什么好吃食,就随便捡了一家名叫“李猪儿食铺”的,将马在门前拴好,走了进去。
瞧瞧墙上菜牌,要了个酸菜白肉、火爆肝尖、莲蓬豆腐、酱骨,又点了一盆合意饼。待伙计上了第一道菜,便问:“小哥,你家店里有苏叶糕么?”
那伙计是个年轻人,皱眉想了想,道:“没有。但官人要想吃甜点,倒是有甜团子苏叶糕里是红豆打成馅儿,糯米做皮儿,其实和甜团子差不多。但甜团子里面是豆沙糕,更细些,所以这些年都没人吃那个了。”
李伯辰便道:“那再来份甜团子。”
伙计愣了愣,道:“官人,这些你吃不下的。”
李伯辰心中暗笑,想,你怕是没领教过我的食量。但只道:“吃不下就打包带走还有,你这儿有蓼酿么?”
伙计笑了:“官人你真会吃喝。那东西咱们这儿没有,如今这散关城该是也没了我听家里老人说早些年城里倒专门有一家酿那酒的,但铺子早倒了。”
听着“专门”两个字,李伯辰心中一跳,道:“城里就那一家卖这酒的么?别的城里呢?”
伙计笑道:“蓼酿只在咱们散关有。”
李伯辰轻出一口气,道:“好,多谢。”
待那伙计走了,他立时在心中念了一句北辰庇佑常庭葳说她吃苏叶糕时喝的是蓼酿,没想到自己刚入李境,就找对了地方!
不过再一想,也是情理之中。她当时要逃到隋国去,必然是到了散关,知道即将离境要安全了,才有心思饮酒的。
再过一小会儿,吃喝都备齐了。李伯辰才晓得伙计说的“吃不下”是什么意思。李境的饭食虽没有隋境那样精致,可分量极大,那合意饼和甜团子摞得小山一样。
不过这些天他都只吃干饼,五脏庙内没什么油水,倒也不怕。索性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一通,两刻钟的功夫,桌上盆碟都见了底。付账时掌柜和伙计都颇为惊异,连夸他乃是猛士。李伯辰心中暗自挪揄道,也是你这店名儿起得好。
他喝饱喝足,便去店外牵了马,打算沿街再打听打听。可一眼瞥见街对面有几个闲汉聚在一处,靠墙根晒太阳。瞧那几个人眼神灵动,双手并不粗糙,也不像是做力夫的,该是城中的帮闲。
此类人全靠看人眼色谋生,消息该极灵通,他便牵马走过去。
几个闲汉见他走近了,都站起身。当先一个两瞥小胡子的笑嘻嘻道:“大官人,有什么活计没有?”
李伯辰道:“打问个事情。”
那人立即笑道:“那您找对人了。这散关城内外谁家小姐偷了情、谁家老朽纳了妾,没我不知道的您就叫我浑三儿,有事您尽管吩咐。”
李伯辰便道:“好,这城里原先有一家卖蓼酿的,你可知道?”
浑三儿转转眼睛想了想,道:“知道!知道!”
又皱了皱眉:“可一时想不起了昨晚倒春寒,我冻了一宿,此时头痛脑热……”
李伯辰伸手自怀中摸了五枚大钱抛给他,道:“买点热汤喝脑袋能灵光点么?”
浑三也笑了:“能,自然能。”
但只站着,也不再说话。李伯辰暗叹一口气,索性摸了一陌钱出来,那浑三儿眼睛立时亮了。
他便道:“不知道也不要紧,你们几个去给我打听打听,我就在此处等着。要得着确信儿,这些都是你们的。”
浑三儿立时转身吆喝一声:“哥儿几个,活动起来吧?”
身后几人立时眉开眼笑地散开了。浑三儿转身笑道:“大官人稍候,不出半个时辰,回来缴令!”
说罢也撒开腿去了。
李伯辰便牵马避在路旁,靠墙站着。他边等边看这街上行人,渐渐又发现了与隋境的不同之处。隋境许多城市虽也繁华,但城中的闲汉、乞儿、力夫也不少。但这散关城中在路上走的,多衣着整洁,极难瞧见穷困潦倒的。就是刚才浑三儿那些人,虽有几个的棉服破了絮,可好歹也能穿暖。
李国遭大劫才十几年,城外大片田地荒芜,该不会比隋境更加富庶。如此现象,该是意味着那些穷苦人都不在城中了吧难以谋生,该都逃难去了。
出枫华谷到散关城,四五十里路都没瞧见驿站、哨卡,而刚才在城门口又见了隋人军卒被当众羞辱……或许是因为此处官府只能保得城内太平,而对城外无力统治了。
这么看,临西君的情况比自己想得要更好些,李境百姓似乎也过得更苦些。
虽说曾经的五国诸侯都共奉一位高天子,但于李国人而言,如今的确是做了亡国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潜行
他暗自嗟叹了一番,又叫住两个货郎买了些党梅、柿饼没滋没味地嚼了一气。待日头更偏西时,浑三儿第一个跑回来。正有个卖香药的经过,他便将那货郎叫住,要一碗热甜姜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抹嘴,道:“大官人,打听着了!”
说了这话从怀中摸出一枚大钱给了那货郎,又道:“我可是尽心给您办事儿,差点跑断腿。不过昨天的寒症这么一跑、出了一身大汗,倒是好了点儿”
李伯辰笑笑,将一陌钱抛给他,道:“说来听听。”
浑三儿将钱鼓鼓囊囊地塞进怀里,喜笑颜开:“城里从前是有这么一家做蓼酿的,可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当时开了家茶点铺子,叫林巧嘴食铺,掌柜的是个寡妇。后来是因为有歹人劫财,一刀扎在心口,没了。剩下一双儿女么,儿子投军也没了先不说,那女儿,叫就林巧,嘿嘿……”
“怎样?”
“眼下在竞辉楼了!”浑三儿叹道,“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竞辉楼那巧姑娘就是林巧!这么一打听,我也记起来了,林巧嘴食铺原先离我家就隔一条小街,我小时候该还见过巧姑娘,早知道,那时候我就……”
李伯辰皱了皱眉,打断他:“竞辉楼,是不是……”
浑三儿又笑:“正是的!不过大官人,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巧姑娘如今可是竞辉楼第一红牌,身价儿高得很!”
李伯辰便道:“好,有劳了,浑三哥,我没有别的事了。”
他说了这话,牵马欲走。但浑三儿将他的人、马打量一番,嘻嘻笑起来,抱着胳膊道:“大官人出手大方,别怪我多嘴像叫我打问这个事儿,用不着一陌钱,三四十个大子儿就足够了。您下次可别吃了亏。”
他这话叫李伯辰颇觉意外,便笑笑:“好,多谢三哥提点。”
正欲迈步,浑三儿又道:“大官人不是李国人吧?”
李伯辰心中一惊他自觉自己的李国口音与这里的人没什么不同,这浑三儿怎么知道的?
便转身道:“怎么瞧出来的?”
浑三儿笑着指指怀里:“您用的是隋钱。城里虽然隋钱李钱都用,但只有外乡人才都带隋钱。看您是江湖中人,要是不想惹人注意,还是去解库把钱换了吧,还能多得些。”
这人的心真是细。李伯辰暗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果然不能小觑任何一位。
他想了想,道:“多谢提点。”
又顿了顿:“浑三哥,我今天要你打问的事,最好不要对别人提起。要不然,怕给你惹麻烦。”
浑三儿笑嘻嘻道:“自然晓得的。”
李伯辰便向他拱了拱手,牵马离去。
顺着大道走了一会儿,转进条稍僻静些的街巷中后,他就在路边靠着一家的棚子坐下,阴灵离体,回到之前遇着浑三儿的地方静静观瞧。
他那些同伴慢慢也都回来了,浑三儿便将一陌钱取出,给他们也分了些。而后这些人嬉笑着跑去路边一家食铺点了些酒、肉,大吃大喝起来。
李伯辰又在周遭晃了一圈,也未见什么异常之处,便重回肉身当中。
浑三儿该是寻常人,去打听蓼酿的事,该也没引起别的什么人注意。李伯辰相信叶卢那两人必定也来过这散关城,因此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提防可能存在的陷阱。
他重牵了马,出了小巷沿街慢慢走,过了小半个时辰,走到河边。这临河的一条街比城门处还要稍热闹些,河堤上有粗大的杨柳,都生出新绿,另一侧有些铺子,他瞧了瞧,正有个李家解库。
想起浑三儿说的话,便走进去将包裹中五百四十三枚隋钱换成李钱,又将三块银铤也换了。原本还剩三千五百四十三钱,兑换过之后多了些,变成三千七百五十二钱。
兑钱的时候向那掌柜打听,得知竞辉楼离此处只隔两条街,顺口又问了问那位头牌巧姑娘。掌柜的笑眯眯地说,他这三千多钱,大概只够去吃一盏茶。
李伯辰心中一阵苦笑他原本还想今夜总要找个睡觉的地方,倒不如扮成客人到那竞辉楼里找个房间住一晚,顺便还能暗中瞧瞧那位巧姑娘。叶卢他们该也会找她,但听浑三儿和掌柜的口气,那位巧姑娘还活着的。要是有机会,看能不能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
岂料他全部身家只够吃“一盏茶”那还是花上几十钱随便寻个客栈住下吧。
不过他心中又一动,记起那块金牌。便将手伸进怀里,施力把金牌给揉成一团,也换了。
这金牌倒是又换了六千钱,合六块银铤。但听掌柜的意思,这将近一万钱,也只够再同那位巧姑娘多说些话罢了。
一万钱,够一户人家吃饱穿暖地过上两年,却只能用来说说话、喝喝茶。李伯辰便想,我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反正是去问些话,又不想做别的。干脆,趁夜潜入、做一回歹人算了!
他定下这个主意,便取了钱上马,慢行至解库掌柜所说的旧南门街,找着那家竞辉楼。听浑三和解库掌柜说那里是个销金窟,但瞧见了却发现是个清幽雅致之地。临街的是黑瓦白墙的门脸,其后该有广阔院落,院中隐隐瞧见两座三层的小楼,不像璋城的丛云轩一般披红挂绿,倒是树木掩映、只露几角飞檐。
这景致的确不错,也适合夜里潜入。他便在左近寻了一家客栈,一问,下房竟也要百二十钱。不过他此时又阔了起来,心道享受这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便定下住了。
他提了包裹进到房间里,闩了门又打坐调息一番,将体内积郁的灵力慢慢再化去些。捱到日头终于落下,叫了些吃食打扫干净,继续调息。等听到城中机鸣钟敲了四下,晓得乃是凌晨四时即便竞辉楼夜夜笙歌,到此时该也都乏了。
他便将盔甲穿了,又披上那件大氅,开窗见风高月黑、街上空无一人,一纵身跃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巧姑娘
借着夜色掩护趋近竞辉楼的墙根,在黑暗中略等了一会儿。待呼吸平复,周遭的一切听得更加分明。墙内没什么声音,远处隐有几声犬吠。他心中稍定,腿一发力、越过墙头。
如今他养气境的修为愈发深厚,行动比从前敏捷迅速许多,虽穿了一身铠甲,但也只在夜风中发出铮然一响而已。落到另一端,又凝神往院中看,只见此处中庭尽是亭台水榭,没什么人走动。
路旁石龛中似乎是供奉了此处的地师,院门处也悬挂了灯笼,叫庭院内的光线并不十分昏暗。李伯辰便在阴影中摸到一处山石后坐定,阴神离体。
他先在中庭游荡一周,未觉察什么异常,便穿过月门往后去。竞辉楼乃是双子楼,周遭散落些仆佣居住的房舍。可尽管如此,也布置得雅致清幽,仿佛观园一般。
为保自身周全,也顾不得该不该窥人**之事,便先将那些仆佣居所看了一圈,见大多是些寻常人,另有三位似是武师,还有一个似是修行人,在打坐调息。
这几位当是竞辉楼请来的镇宅师傅,那修行人的境界也不甚高,李伯辰恐他有异,在他屋中盯着瞧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竟坐着睡着了。
于是又往楼中去。楼中人多些,一层是些值夜的丫鬟。但也都困乏不堪,昏昏欲睡。李伯辰本想探明之后找个仆役问问那巧姑娘住在哪一间、再将他弄晕,可瞧见两个在一楼门旁值夜的丫鬟时,正听着她们说话。
一个对另一个道:“喝点茶,强撑着点。巧姑娘这几天不爽利,小心她夜里唤郎中,要是没听着,又落得妈妈一顿骂。”
另一个哈欠连天,可还是站起身,道:“我不成了……要不我上去瞧瞧,她要是睡了,咱们也眯一会儿。”
先前那个便道:“也好你到了二楼,问小四儿给我要点甜团子。”
李伯辰心中一喜,暗道,真是要瞌睡来了枕头。那丫鬟起身上楼,他便附在她身后。小姑娘走了几步搓搓手臂,似是觉得冷,但也未有什么反应。
她上到了三楼,在东边尽头一间屋门前悄悄侧耳听了听,李伯辰便知这该是“巧姑娘”的屋子了。屋内灯火都熄了,静悄悄。那丫鬟便轻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地下楼。
李伯辰仍不放心,立时将这三层楼的几间屋子都瞧了一圈,倒是瞧了个面红耳热。把二层也扫完之后,穿墙直入巧姑娘那一间。
她这屋子颇大,外间是个茶室,还有沐浴盥洗处。往里间有个书房,再向内便是卧房了。
李伯辰在卧房门前顿了顿,心道,巧姑娘,恕我唐突实在迫不得已。
便穿了门进去,瞧见人。
他身为阴神,自是能将室内一览无余。发现屋子里的确有个女子,但没在床上睡,倒趴在桌上睡。穿杏黄轻衫、月白罗裙,挽了个乌黑的云髻。有几缕发丝散了,垂在脸旁,更衬得侧脸与修长脖颈分外雪白盈润。
看不到她的正脸,但只看这身形,便觉十分美好。
她一截皓腕之下压了一张洒金的宣纸,李伯辰往纸上看了看,见有三个字:“春来晚”。
看起来像是深夜难眠,想要写一首词,但只得了前三字,就困乏了。
他又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除了些女儿家喜爱的事物之外,竟还有一柄连鞘细剑悬在墙上。剑鞘与剑柄装饰得极为华丽,该价值不菲。但看起来也只能用作剑舞,而难以杀敌。
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之处。但李伯辰微微皱眉,倒觉得这就是异常要是叶卢来过的话、要是问过她的话,为何又走了?他们在隋境就取了知情人的性命,如何在这里将这位巧姑娘放过了?
是否因为……他们以金牌上的什么术法探得自己是北辰气运加身之人,一时间不敢妄动了?
他想到此处,便又凑近些,将那巧姑娘重新细细打量一番。这许多年来,他头一次距一个睡着的女子这样近,但心中有种种思虑,倒也没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等再瞧她的脖颈时,忽然发现不对劲儿
她咽喉处似是有一点新愈合了伤口,约有黄豆大小。李伯辰心中一动,觉得那该是锐器造成的伤痕,仿是几天之前有人以匕首或者细剑抵着她的咽喉,才留下了这点创伤。
该是叶卢他们他们果真来过,还该逼迫她说了些什么。楼下那两个丫鬟说她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就是因此吧。
李伯辰便穿墙而出,重附回到前庭的肉身当中。
之前知道叶卢那些人追查自己,还能猜得出他们想要做什么自己杀了徐城这个灵主,他们该想要查清自己的身份来历。而后要擒杀还是要拉拢,都会由更上层做决定吧。
可眼下要是觉得自己乃是北辰传人,擒杀这事该是要好好考量了吧。他们的计划必定有变,想要寻得些线索,不得不从那位巧姑娘口中挖出些东西来。
他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趁着夜色直入后院。到楼下时轻轻一纵,跃上两层高,正站在二楼之上的屋檐上。
摸出腰间曜侯,轻轻将窗内的木栓拨开,便闪身入内,重将窗关上。外面风大,开窗时呜的一声响,将窗口的棉帘都吹得掀了掀。李伯辰便静静站了片刻,听屋中没什么动静,从棉帘之后闪身出来。
屋子里比想象得暖和,怪不得林巧穿得那样单薄,该是三层也铺了地龙,所以这小楼看着才很高。
此时视物没有阴灵离体时那样清楚,但之前已将屋中物件都一一记下,因而向内室走去时也没碰着什么。
他走到内室门前,伸手轻轻将门推开,心中正想着该如何林巧唤醒,却忽见一点寒芒直奔他的咽喉。
他心中一惊,下一刻却又缓过神那剑的来势在寻常人眼中该称得上又快又狠,但在他这里看着,却是轻飘飘的。且身前一步多远处的黑暗里有一阵香风,还有轻薄衣衫的摩擦声,立时晓得该是刚才那风声将林巧惊醒了,她从墙上取了剑。
他便也不躲,将手一抬,两指便把剑锋牢牢夹住,沉声道:“林姑娘,我不是坏人。”
手中感受到力道,该是林巧想要将剑往后拔。他便松了手,却未放下,只道她惊慌失措,该还会刺来。
没料到听见她轻声道:“那你是什么人?”
而后铮然一声轻响,竟是她将剑入鞘了。
李伯辰真没料到她竟如此镇定,一时间愣了愣。随后瞧见屋中亮起一点微光、慢慢变亮,将整间房都暖过来了林巧拧亮了桌上的符火灯。
李伯辰终于瞧见她的正脸。被光映得白润,相貌纤纤巧巧,仿若漂亮的邻家女孩儿。但一双眼睛分外灵动,眼波中又自有些柔情,叫人一瞧便觉得这样的女子天生温婉可人,忍不住想要疼惜。虽没有李丘狐那般绝色,但更令人心生亲近感。
李伯辰忍不住心道,怪不得她是这竞辉楼的头牌。随后才警醒过来,忙道:“在下李伯辰,家母可能与令慈有旧,想问姑娘一些事。深夜来访,实在情非得已。”
林巧持着入鞘的剑站在桌边,神色原本有些冷。但听他说了这话,脸色缓和下来,轻轻“咦”了一声:“李伯辰?”
听她念自己名字的语气,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李伯辰心道,果真是叶卢来问过么?
却见她又将自己细细打量一番,眼睛亮了亮:“你是海捕文书上那个李伯辰?杀了隋国王孙那个李伯辰?”
……她想到的是这个?李伯辰一愣,但还是沉声道:“是。”
林巧忽然展颜一笑,抬手将剑搁在桌上,似乎对他全无戒心了:“我还以为是哪个江湖客胆大包天,来往我这儿闯呢。原来是你这位大英雄要来,怎么不晚间来?”
她语气忽然变得极为亲切。李伯辰刚才看她的模样时,觉得她这相貌气度,或许是个冷冰冰的美人儿。没料到她声音如黄鹂般清亮婉转,说话时也没有半分拿捏作态的味道,倒真如邻家女孩儿一般。
但又道,既是头牌,必有取悦恩客的手段,或许她眼下表现出来的仅是习惯使然,可心中还对自己提防着呢!
便向后退了两步,道:“林姑娘,实在是我要问的事情,不宜为外人所知。我的母亲名叫常庭葳,二十多年前曾在林巧嘴食铺落脚。我此来是想问一问,令慈生前有没有提到过她、或者说过些什么?”
他边说边观察林巧的神色,但她只倚着桌子站着,微微侧脸倾听。见自己没说杀隋国王孙的事、而提起林巧嘴食铺,便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二十多年前?我还未出生呢。”
看她年纪,的确与自己仿佛,或者比自己小一两岁。李伯辰心中略觉有些失望,但忽然想到,那她脖颈处的伤是怎么回事?那明显是利器所伤,要是前些日子叶卢也来问过她,如今听自己重提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不愿招惹麻烦,故作不知么?
李伯辰便道:“那么,前些天有没有人找姑娘问过一样的事?”
林巧又掩嘴打了个哈欠,缓缓坐回到桌边的绣凳上,强笑道:“李大哥,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时候实在太晚,我也乏了。你要真想见我,明日午后可好?到时候我跟妈妈讲,不收你的酒菜钱。”
李伯辰皱了皱眉,心道,叶卢他们是真没来过?她现在是把自己当成那种囊中羞涩,却仍想要一亲芳泽的淫贼了么?
脖颈那伤……难不成是被发簪之类划的?可发簪怎么会划成那个角度?
他正想到此处,林巧却又站了起来,道:“好吧……小妹为李大哥煮茶暖暖身子,你迟些再走,行不行?”
……自己这一犹疑,又叫她觉得是在赖着不走了吧?
李伯辰叹了口气:“不必了。我只是”
但林巧已从衣挂上取了一件薄衫披上,笑了笑,走出来,轻声道:“要平时见了李大哥这样的人物,我欢喜还来不及。实在是小妹前些天病了一场,今天乏得很,要做旁的事,也实在不堪。”
她边说边走到外室,撩开薄纱进了茶间,将那里的符火灯也拧亮了。
随后燃了屋角的铜炉,将一只铜汤瓶搁在炉上煮水,自己则跪坐在榻边,又道:“李大哥可喜欢花朵?我也是喜欢花朵的你瞧瞧我屋中这两支迎春,可不是开得正好。”
她说话不停,李伯辰插不上嘴。又听她提起“要做旁的事,也实在不堪”,便明白这“旁的事”指的是什么。在这种地方、深夜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见她衣衫单薄、露出的脖颈、手臂如雪一般,纵有百般疑虑,也忍不住心中稍稍荡了荡,“告辞”两个字一时间没能说出口。
听她又提到迎春,便向她所指那里看。只见一个黑瓷瓶衬着白墙,瓶中正插了两枝浅黄的迎春花,分外雅致。
林巧又自茶室的小橱中取了一个掐银丝的粉黄瓷罐,以银镊子自罐中取了一团茶饼,以竹纸包了在一个白瓷钵中以小银锤慢慢捣碎,边捣边轻声道:“但这两枝花,要是还生在暖房里,可以开很久。哪怕谢了,来年也还会再发。可如今被采摘来了,赏了一时的景儿,过些日子就残了败了、碎成泥灰,再不好了。”
李伯辰心道,没来由跟我说什么花?
但下一刻脸上一红,忽然明白了。她是将花比作她自己吧?告诉自己不要用强、也不要想着将她掳了去!
她把我当做什么人了!?难道是风尘女子做久了,真觉得这世上男子都是荒淫好色的无耻之徒么?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她偏像没听着一般!
此时林巧侧脸捣茶,乌发如瀑,姿容清秀。又衬着背后的迎春、白墙,真如月宫仙子。可李伯辰心中却生出几分厌气,沉声道:“林姑娘,茶不必饮了,告辞。”
林巧转脸看他,笑道:“怎么,李大哥又这样急?往后岂不是要怨我招待不周了。”
说了这话瞧见李伯辰的脸色,微微一愣,道:“啊……李大哥想到别处去了么?是小妹不会说话只是前些天采了这花,这几天又染病,一时有些自怜。李大哥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小妹以茶代酒陪个罪,好不好?”
她说这些话时,脸上神色又显得楚楚可怜,似乎刚才真是无心的。
李伯辰心中原本稍有些怒意,但见她如此模样,那怒意却又消了些。他心道,这风尘女子当真了得……全不知她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假意!
可偏他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想要真是自己将她误会了深夜闯进来惊了一个染病的女子,又冷着脸拂袖而去,实在是混账事。索性就饮了她一杯茶,也不至于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但绝不再与她多说了。
他便强笑了笑,道:“好。那就有劳巧姑娘。”
说了这话,也撩开薄纱走入茶室,在茶桌前跪坐下。
林巧抿嘴一笑,也不再多言。将那茶饼捣碎了,取了竹纸,将茶沫抖入一旁的小碾中,双手握着碾轮,碌碌地再将茶沫碾细。随后将细茶转入茶箩轻筛,再将筛出的细末收进一只粉黄的瓷茶筒,才道:“李大哥,这茶如何?”
李伯辰实在不懂茶,更不喜欢喝这时候的煮茶。但看了一会儿林巧的纤纤细手优雅从容地为自己做这些事,又嗅到那茶末的清香,倒真觉得心里平静许多。
这时候才心道,真是惭愧。哪怕她觉得我是个登徒子又如何?一个男子深夜潜入女子闺房,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姑娘家做此想,也是因为心中畏惧。刚才说的那些话,实在已极委婉了。而眼下又是在强撑病体讨好自己以为自保自己却心中生怨,实在不是丈夫所为。
他便叹了口气:“茶很好。林姑娘,真是抱歉。”
林巧浅浅一笑,微微摇了摇头,取了茶匙从茶筒中舀了一匙茶末在茶瓯里,又起身以白帕垫着手,端起水已沸了的铜瓶,一边慢慢将水注入茶瓯,一边用细茶筅慢慢搅。只见瓯中碧波微漾,茶末浮沉如雪,便有清香漫溢满室。
她将茶瓯搁在一个浅瓷碟中,双手奉至李伯辰面前桌上,道:“李大哥,请用。”
此时李伯辰的心已完全静下来了。正要抬手将茶盏端起一饮而尽,林巧却探手过来道:“李大哥慢着些,这水现在有些烫的。”
李伯辰心道自己这样皮糙肉厚,哪有什么烫不烫。刚要开口,却见林巧伸手在茶盏中一蘸,飞快地在茶桌上写了几个字,又将手一拂,全抹去了,轻笑道:“也好,楼外那么冷,这汤就不嫌烫了。”
李伯辰借着符火灯的光亮看得分明,林巧写的那几个字是:“救我,上有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梁上
他心中一凛,立时道,果真猜对了么!?
随即想到她之前那句话“楼外那么冷”。说这话时单单提了个“楼外”,此时一想颇为古怪。再想她写的这几个字,该是说“楼上有人”吧?
楼字的笔画颇多,她匆匆写了那个五个字,只能将其省掉了。
他心中虽惊,但手却颤都没颤,仍将茶盏端起,只略浸了浸嘴唇便放下,道:“好茶。林姑娘”
他此时心中思绪电转,晓得倘若楼上真有人,该是从自己进这屋子里就开始盯着的了,怪不得她和衣而睡。她之前对自己问的事情避而不谈,此时却求救了,是因为觉得自己可信了么?
但先前阴灵离体时已在周遭探了一遍,屋顶也是露出半个身子去瞧了的,明明并无异常。他想问问林巧那人是否是叶卢、又如何藏身的,可一时间没想好该如何说,便顿了顿,道:“这是什么茶?我从前有个战友,说他家那边产一种苦茶,夏天摘了之后要在屋顶暴晒,和这茶味道有些像。”
林巧微微一愣,随即轻声道:“这是解春。”
又笑了笑:“苦茶我没有听说过,或许是在那儿晒的吧。但寻常的茶都是要茶娘来炒的。”
她说了这话,眼珠儿飞快一转,往上看了看。
李伯辰在心中暗喝了一声彩,好个聪明的女子!那人果真是在上面。但是在屋顶之外,还是在屋中梁上?都有可能林巧刚才写字时以大袖遮着,那人即便在棚顶,也该瞧不见的。
对面的女子如此镇定,李伯辰的心也就愈发沉静,便笑了笑,道:“见笑了,我实在是不懂茶。看来林姑娘是内行,我是外行。”
林巧微微一笑:“李大哥多用些心,自然也就是了。”
在屋内。李伯辰轻出一口气,却见林巧说了这话,又用手指在袖内轻轻划了个“一”字。
是说只有一个人么?
他从未与什么人如此配合默契,此时虽自知身处险境,却觉得畅快无比。无论今日来此能不能捉到那叶卢,但知道天下间有这样的奇女子,也不枉此行了。
他便作势整理衣襟,伸手在腰间曜侯上摸了摸,心中又道,看来这林巧非但是知道与常庭葳有关的过往的,还该是极要紧的那种。
自己先前问,她却不说,是容易叫自己生疑的。但屋中梁上那人却默许她这样做,或许正是那人吩咐她不许透露口风。且自己中午的时候吃了甜团子,依着那伙计讲,甜团子的口味该比苏叶糕好许多,但自己吃的时候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顶多算尝个新鲜罢了。
常庭葳出身名门,从小锦衣玉食,怎么会对苏叶糕那种东西念念不忘?定是在她家停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叫她印象极深的事情,她说的是那糕点,念的却是人!
必要将林巧保下。
他做了这个决定,又想,毕亥说与叶卢同行的还有一人,便是那人以六渎之宝试着封了他。但此刻屋中只有一个,是因为另一位逼林巧说出了什么事,觉得极为要紧,先行离开了么?
但屋中那人任由自己与林巧会面,等到现在都不出手,安的是什么心思?
他想到此处,知道不能发愣太久,便向屋角看了看,道:“林姑娘,那是什么?”
屋角有一面博古架。屋中的符火灯虽亮,却没亮到叫满室如同白昼的程度,因而架上几样小东西还是看不清的。但李伯辰说这话只是想要将她支开些,他打算将阴兵唤出,试着突然跃上房梁看个究竟。
林巧愣了愣,眉头极快地微蹙一下,似乎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道:“李大哥说的哪一件?”
李伯辰瞧架上有两个亮闪闪的小东西,便道:“那两样。”
说了这话,向她使个眼色。林巧似乎了然,便站起身慢慢走过去,抬手从架上将那两样东西取了,道:“哦,这个是铁叶子。去年有人送我个银叶,我吹了觉得音色不好,就叫人仿了个铁叶。”
李伯辰却没细听她究竟说什么,而是心中一动,立时将阴兵召了出来,又暗使了个念头,叫他们在屋中探查一周,看看是否有异。
他没敢阴灵离体,因而瞧不见他们此时是何种模样。但阴兵既是他炼化的,便自有一种奇异联系,仿佛是自己身体看不见、摸不着的另外一部分。
于是便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些阴兵先依着他的心意在屋中游荡了一周,未有什么收获,便往上屋顶上去。
林巧这屋子虽说很大,但二十多个阴兵沿着墙壁往上走,也如洒了一张大网一般,留不下什么死角。他感觉到他们上了棚顶,又沿着梁柱查了一圈,仍未觉察什么异常,心里略有些失望,便忍不住往林巧那里看了一眼,心道,是不是埋伏的人已经走了?但她还不知情?
然而心中忽然微微一跳,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知道这感觉来自阴兵那里。这种情况很像一个人闭着眼睛、用手指指向自己的眉心。虽说别人这样做未必有感觉,但自己来做,那里便会有明显的异常感。
他此时与阴兵的联系便如此,只觉得,他们似是觉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但阴兵浑浑噩噩,并不能言语,无法将所探查的事情转告自己。即便能说话,或许他们也说不出,仅是觉得房梁“不对劲儿”而已。
但如此倒也足够了。
李伯辰便从茶桌旁站起身,解下自己的大氅搁在榻上,道:“林姑娘,站在那儿。”
林巧一愣,面上闪过一缕惊诧之色。
李伯辰却已猛地抽出背后长刀、身子一纵,一下子向上跃去。脚底的木地板咔嚓一声响,他整个人便已纵上两丈高,正能瞧见屋顶交错纵横的梁架。
那梁架看着很寻常,仅是更加密集紧凑了些。可李伯辰知道阴兵所觉察的异常就在此处,便低喝一声:“出来吧!”
手中长刀一转,呜的一声向那梁上砍去。
今天及以后的更新说明
今天的更新在晚上23点到24点之间,但是根据我这些年来的经验,我有理由相信可能是在24点。
老书友大概都知道我更新是什么德性,我给新朋友们解释一下哈。
我个人把作者写作状态分为两种,一种工作型作者,一种是心态型作者。工作型作者就是那种,无论自己有没有兴趣、心情好不好,都能像完成一件工作一样按时码字、按时更新的作者。我一向钦佩这类人,觉得自制力很强大,心理状态也很强大。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很想让自己也变成这种状态,但是这么多年过来,慢慢意识到自己太难做到这一点了。
我个人该是属于那种心态型的作者。比如要是一个题材我不喜欢,我的思维就会迟钝,几乎很难写得下去。因为没有兴趣,所以写得异常艰难。因而每天码字之前,都会要做很多的准备工作。譬如说先反复地想要写的剧情,如果要写的剧情里,连我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都没有,就会很不想打开文档码字。
或者找些电影、电视剧、资料来看,看能不能激发自己的兴趣,进入某种状态这种状态是指,一想到将要写的某某剧情,心中异常兴奋,好像玩游戏的时候知道再升多少多少经验就可以拿到什么什么东西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我就会思维异常活跃,有时候写的东西叫自己都觉得,“啊,我怎么写得这么好”。
所以这种状态想要找到有点难。有的时候头天晚上更新之后,知道第二天要写什么,也挺乐意写。但是一觉醒来,又觉得不行,好像回头一想,将要写的没那么好,又没什么兴趣了,所以从头开始调整。
这就叫我的写作效率比较低下。其实在知道写什么且乐意去写的状态下,我的速度还是挺快的。两章四千字,可能不到两个小时就搞定了。但是比较耗时的就是开始写作之前的准备工作。
另外一个原因是我这人比较容易焦虑。譬如我给自己设一个时间说,每天中午12点之前更新。那么在早上八点的时候,就开始焦虑了。其实时间够用,但因为有一个时间线卡在那里,脑袋就开始乱,变成恶性循环。
所以你看有的时候我早上八点多甚至凌晨就更新了。这种情况就是我对要写的剧情有兴趣,因而速度很快。有的时候拖很久,要到晚上24点更,这种情况就可能是我遇到问题了。
对于职业写作者而言,我的这种状态其实很成问题。就会造成更新时间不稳定、更新数量不稳定的局面,会流失不少读者。我知道这一点,然而暂时没法子去改变。一来是因为强迫自己写没什么感觉的东西太痛苦,二来是因为,如果要写的剧情连我自己都没兴趣,那写出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通俗地来说,就是“水文”了。
站在读者的角度,遇到这种水文章节可能感觉不是很明显,甚至觉得“还不错”。因为读者在读书的时候可能不会在意很多细节和语句,而更着重剧情过程。但就我而言,把原本能写得更好的东西,敷衍带过,就会很难受,甚至也会形成恶性循环写后文的时候,想到前文哪里哪里自己不满意,就会影响我的心情和心态。
这一点在前文借着主角的嘴说了一下。我其实挺希望这书能写得叫我自己每一章都满意,没什么遗憾。到目前为止,大体还可以。要说不满意,就是和毕亥有关的剧情那里不满意。可眼下没办法去改了,只能留下遗憾。
这本书的题材和人物,我自己都挺喜欢,估计得写个两三年。人生当中最珍贵和最活跃的时间其实也就三二十年,一本书就要占去十分之一的功夫,对我来说意义挺大。因此不想叫它变成纯粹的赚钱工具,而希望既能赚钱,又能写得有纪念价值,而不至于完本之后自己都不想再提起来。
要夸一夸我自己的话,我会说,其实每一章的更新,我都自问对得起大家订阅的钱。很多时候的一句话,加不加个“的”字或者“了”字都会改一改,甚至句与句之间用逗号还是句号,也会回过头看一看,改一改。这种细节在阅读的时候基本就是掠过,但是我相信改了和不改,阅读时候的感觉还会不一样的,哪怕读者并没有特别明显的主观体验。
其实这种事好比一家餐厅的背景。同样是一道菜,但在环境好的餐厅吃和环境差的餐厅吃感觉完全不一样的嘛。
所以我的更新速度和更新时间,都是在为文章的质量牺牲的。也许有些人用不着像我这么折磨,质量也和我差不多。但是在我这儿,已经努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质量做到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
比如说,我的文里,语病该是极少的,错字也该是极少的。这些东西,都是慢慢磨出来的。我和许多人的观点相反,觉得作为一个写作者,无论故事好不好看剧情精不精彩,做到语句通顺、标点正确,才是对读者最起码的尊重。
这本书上个月的更新情况不大好,但用不着担心会像神灵一样断掉。一则因为题材并不感敏,二则因为这本我自己更喜欢,或者说更喜欢这个主角。
所以这个月的更新时间,我只能尽量保证在每天的24点之前。要是哪天写得快,自己觉得满意,会迫不及待地提前放出来好收获评论,但没有请假的话,应该都会在23点50分之后更出来。
这些日子心情很差,因而也影响了写作,导致对很多事情和剧情提不起兴趣,所以进度就更慢了,多谢大家的理解和问候。另外想要说的就是,有些时候,生命里叫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往往会比我们想象中来得要快。
很多人都会觉得,那一天还很遥远。甚至可能心里一直都有规划,等到什么什么时候,我做出了怎样的成绩,然后再怎样怎样让他们过得更好,最后大家快快乐乐地走完最后一段日子,在心里早做好了准备的情况下,去面对某些痛苦。
想象中的情景,可能是安详的面容,儿女都在身边,洁白的病房,最终握着手说一些话,虽然也会悲伤,但至少把想说的都说了,把想交代的都交代了。
可有的时候事情都没法按着想象中的发展,一切来得太突然。设想的那些都没能实现,也永远没有实现的机会了。到这时候才会猛然意识到,原来一切都太一厢情愿了。
我们的生活当中,有多少美好的设想呢?毕业了,找到一份工作,然后努力、赚钱、结婚、生子,一切都很顺利。
可也都会遇到各种不顺利的情况吧毕业之后磕磕绊绊很久才找到喜欢的工作,甚至压根一直都不喜欢,每次都觉得前一份更好一些。想着自己事业有成全凭自己的努力安身立命,但最后还是得东拼西凑各处帮忙,才解决一个住的问题。
这些过程可能最终都会经历各种挫折,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甚至压根得不到。回过头来一看,原来这才是生活真正的样子很难有什么顺利、美好,而是一边焦头烂额,一边解决的。叫一个人好整以暇将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再搞定一件事的机会太小了。
孝敬双亲也是如此吧。自己的一堆事情都没搞定,觉得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于是想,等我怎样怎样了,我就怎样怎样。但再想一想,很多事情都不必一定要有准备了、有条件了再去做。平时多做一些事,可能比送一座大房子要好得多。人生不顺遂当中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里,一样可以再多很多的关怀,而不必等再没机会的时候后悔莫及。
前些天就想说这些,可觉得说不出来,一件事如果自己没有经历过,只看别人说的话很难感同身受。因为没人会在心里接受那种情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要是这些能叫几个人多想一想,我也觉得挺好的。
人生变幻莫测,没人能事事如意。珍惜眼前,不要太晚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身世
斩出这一刀时,他的身形已经开始下坠,但正借了这下坠的力道,这一刀又快又狠。这月余的功夫他勤学苦练,已晓得如何以体内灵力在这魔刀上激出刀芒,因而只见刀锋上微光一阵吞吐,身周的这几根梁柱立时被无声斩断。
他落在地上,听得屋顶吱嘎一声响,被斩断的梁柱往下倾了倾。林巧发出一声低呼,但立即将嘴捂住。李伯辰仰头盯住上方,仍能体察到阴兵的感觉那里的异样感愈发强烈了。
然而这屋中竟还没现出什么异样、也没什么声音。李伯辰屏息凝神,持刀踏着地板走了几步,沉声道:“想藏到什么时候?阁下不是要查我么?李某人正在此处!”
仍无回应。
林巧忍不住道:“李大哥”
李伯辰一抬手,制止了她,又道:“毕亥已将你们的事情全说了。这位林姑娘,我也要带走”
他说到此处,觉得脚底一阵滑腻,便微微低头看了看,却正瞧见木制的地板上似是渗出了水不,不是水,而是略黏稠的、如同松脂般的的液体,在符火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
随即听到滴答两声响又有两滴液体从被斩断的梁柱上渗出,落在地上了。他心头一动,忙眯起眼睛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墙壁、地板上的几处都开始渗出那种液体。被他斩断的梁柱断口处尤其多,先是在滴,而后忽然汇成一条细线,哗啦啦一声又落在地上,流血一般。
接着,墙壁、地板,像是被什么力量崩断了,啪啪的一片响,撅出许多木刺。而那断掉的几根梁柱也开始微微发颤,只听得崩的一声,一下子从中断开,跌落在地。
落下的有四根木柱,大腿粗细,手臂长短。李伯辰心道,难道藏着的这位也像燕百横一般精通太素术法,隐匿了身形么?
这些是他流出来的血?
他正要抬头再往上看,却又感觉到原本那些守在屋顶的阴兵都重落回到地面,将落下的四根木柱给围住了。
这些东西有古怪?!
李伯辰略略一想,心道这些东西难不成是阵眼之类的么?立即持刀上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一刀斩在其中一根木柱上,道:“阁下还不现身么!?”
那一截木柱被他斩开,竟然又涌出“血水”来,这一回不是慢慢渗出,而仿佛是破开了一个西瓜,那木屑与血水混在一处淌到地上。
也终于有一个声音响起:“……好,不要再动手了!”
竟是从那木柱当中发出的!
李伯辰吃了一惊,却没有后退,只持刀盯着木柱站着。便见那这几根木柱忽然微微颤了颤了,慢慢探出许多的根须,扎进地板里,仿是树木春天生根发芽、但快了数百倍。
随后木柱上又渐渐生出新芽、探成细细的小枝。但这小枝极软,好似藤蔓,沿着地板蜿蜒一处,纠缠起来,将这五根木柱慢慢拉到了一起。
接着有绿叶从枝上绽出,竟成了个卵形的叶团。便又有声音自叶团中传来:“好一把魔刀!”
绿叶齐齐枯萎、塌陷下去,一个人从这叶团中站了起来。
此人身形魁梧,赤身**。躯干上满是皱纹,仿佛耄耋老翁,但只看脸却并不如何苍老,只觉是五十上下。只是相貌生得有些古怪细细的两道眉,细细的两只眼,鼻子也很小。偏偏嘴巴极阔,好像一条鲶鱼。
当初毕亥给了他叶卢的画像,李伯辰只觉得此人相貌略有些特点,并不觉得很怪。但如今瞧见了真人的脸,再一比对那画像,便知道的确是叶卢他没料到这人生得如此滑稽,险些笑出声。
但下一刻收敛神色,道:“你是叶卢?”
这人低哼一声,身子一颤,便又生出许许多多的小须编织一处,很快化为一件蔽体的衣裳。而后才道:“正是。李将军这柄魔刀真是了得,竟能伤我。”
他化衣这手段,与毕亥极像。李伯辰心头一跳,忽然知道这叶卢是什么人了他不是人,而是须弥,须弥人。之前毕亥说他被叶卢捉到、炼化成鬼童时李伯辰心中就有些疑惑,想他如果真像自称的那样神通广大,岂会被人给偏了?
眼下意识到这叶卢竟也是个魔族、是个须弥,这一切就说得通了。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怪不得毕亥会中招。
那也难怪自己之前没有发现他据说须弥人自小都是木胎,乃是半人半木的怪物。他变化成木梁横在屋顶,当然瞧不出了。但阴兵对人的精气更加敏感,才觉察有异。
他说自己的魔刀了得,该是指这刀能伤他吧。李伯辰从前听说须弥人既是木胎之体,便并不畏惧刀斧斫砍。可自己这魔刀并非凡物,定是叫他吃了个大亏、逼他不得不现形了。
不过……更怪的是这人眼下的态度。
他隐匿行踪被自己识破,现在又畏惧自己的兵器,看起来却不慌不忙,难道另有倚仗不成?
李伯辰便冷声道:“识得此刀就好另一个人呢?”
叶卢微微一笑:“李将军该已经猜到了。他从这位巧姑娘口中得到了想要的,已经往另一处去了。”
果然如此。李伯辰瞥了一眼林巧,见她缩在屋角,眼中满是惊惧之色。想来这叶卢之前没展示过种变化的本领,如今她一个寻常女子见了此种诡异之事,没有大呼小叫已是难得了。
他便道:“林姑娘,你知道的那些都可以说了,用不着怕他。”
但未等林巧开口,叶卢却又道:“李将军想要听的话,怕是如今我知道得更多,不如由我来说。”
他说了这话,径直从李伯辰身边走过,坐到茶桌旁,笑道:“说实话,今夜我本不打算现身。但没想到这位巧姑娘的胆子大,李将军的眼力也好。那我就坦诚相告吧。”
他为自己冲了一盏茶,在唇边略略一润便放下,道:“常夫人当年路过此地时,在林巧嘴食铺歇脚。但当时是盛夏,她染了时疫,竟病倒了。这位巧姑娘的母亲叫林小娥,独自开铺子,独自养活一对儿女。见常夫人孤身一人在外,同病相怜,就收留了她在家里,又请医师给瞧了病。”
“但常夫人病得很重,拖了将近两月才见好。她病好之后见林小娥善良淳朴,心中也大生亲近之感,一来二去竟以姐妹相称了。再过一月,竟然将自己从哪里来都说了。”
“林小娥虽然不清楚常夫人因为什么逃家,但觉得也该是了不得的事,也就不再问。那时候常夫人怀有身孕,林小娥也有孕。可怜这对异姓姐妹一个是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却没法儿讲,另一个则是知道孩儿的生父却阴阳两隔了。”
“因而么,还订了个娃娃亲。”叶卢眯起眼睛笑看李伯辰,又看林巧,“说倘若孩子出生是一男一女,就结成亲家。常夫人是性情中人,我猜当初是头脑发热,过后又反悔了。”
“再往后呢,到这位巧姑娘五六岁的时候,李国亡了。便有人跑到林巧嘴食铺去问常夫人当年的下落,可怜林小娥觉得是自己的亲家、姐妹,宁死也不肯说,寻了个机会夺了刀,一刀刺进自己的心口,死了。”
“李将军昨天下午的时候找人打探,那人说是被歹人害了吧?其实是我说的这个情况如此重情重义,实在叫人动容。这些,巧姑娘该也是头一次知道吧。”
李伯辰原本还在想这叶卢此刻忽然将一切和盘托出,是否有什么图谋,因而一直暗暗戒备。听到指腹为婚那一节时,他忍不住瞥了林巧一眼,见她眼神闪躲,似乎早已知情,便心中微诧,暗道这该是真的了。
如今又听到她的母亲是如何故去的,更是为之动容,忍不住又转脸去看林巧却见她也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便又知道,这些也该是真的了。
他心中一痛,忍不住道:“林姑娘,后来呢?”
叶卢却替她答道:“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还能怎样呢?后来男孩从军死了,女孩则落得眼下这局面也不是她天性轻薄,而是卖身换钱为救她那弟弟当年的重症。”
说了这些,叹道:“李将军,这一家人,对你、对常夫人可是有大恩哪。”
李伯辰略沉默片刻,道:“叶卢,你说这些,是想用她来要挟我么?”
叶卢笑道:“也是,也不是。李将军知道常夫人的身世和来处么?不妨也告诉你常夫人乃是从前李国太常寺少卿的小女。你的父亲么,则是李国武威侯李晋的第三子,名叫李显中。”
“当年这两人生了情,偷尝禁果,却有了结果。李显中是怕软弱怕事的,一时间不晓得何如是好,将此事告诉了他的贴身老仆。按说以常夫人的出身、品貌,若之后明媒正娶,这事也就有个圆满的结果了。”
“偏李显中那时已屡次犯错、叫武威候不悦了,担心此事泄露,必要叫他那位父亲震怒。我猜他本是想叫他那老仆想想办法、暂缓一阵、往后再提。可老仆会错了意,竟想将常夫人暗中处理掉。”
“太常寺少卿……呵,在寻常人看来,尊贵无比,可在武威候那里,又算什么呢?常夫人幸而不死,唯恐累及亲族,索性就自己逃了。其实她要将这事告知她父亲,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只怪天意弄人吧。”
叶卢又抿了口茶,眯起眼睛看李伯辰:“那么李将军再猜,十几年前叫林小娥身死的人是谁?哈……其实那人不是要害常夫人,而是她亲族的人想要找到她、找到你。可阴差阳错,又成了一桩惨事。”
“我说的这些,乃是从前我们已查到的。合上从巧姑娘口中的那些,便有了我如今对你说的。李将军,我要是想对你不利、要挟你,何必告之于你呢?”
他说的每一桩、每一件,都叫李伯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他只能强定心神,也不好再看林巧此时是何种神色,低声道:“你以鬼童石棺暗算我的时候,怕不是这样想的。”
叶卢笑道:“彼一时此一时。倘若李将军是个寻常秘灵的灵主,我那石棺或许就将你的性命取了。但眼下我已知道,你乃北辰传人我还怎敢害你呢?”
李伯辰冷笑一声:“你该清楚我不会因你这些话就摒弃什么前嫌。要你真觉得了解我的为人,也该清楚因你在隋境做的事,眼下唯有死路一条了。还有什么手段,说吧!”
叶卢看了看他,忽然低叹口气,道:“好吧,是我错了。那位离去的时候就已叮嘱过我,李将军该会是如此反应,但我不是很信。如今看,是我错了。”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将棉帘撩开,推开了窗。外面的夜风涌进来,呜的一声响。李伯辰本以为他打算逃,可又见他步态从容、神色淡然,也不像。
叶卢在窗边侧脸道:“好在我做了些准备,能叫咱们将话说下去,不至坏了那位的大事。”
李伯辰冷冷一笑:“哦,看来你是找了帮手。”
叶卢道:“是,也不是。李将军,移步来看一看吧。”
无论这人打的什么主意,眼下似乎的确没有动手的意思。李伯辰略一犹豫,向前几步,往窗外看去。
这竞辉楼的后院也燃有灯火,因而院中事物也能看得清。他一眼便瞧见,院子里多了三个人。当先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在等人。看他那身形,认出是浑三儿。
还有一个背着身,看不清面目。但瞧他的衣着打扮、略略一想,似是李猪儿食铺招待自己的那个伙计。再有一个,是昨天下午换钱时候闲聊过的那位解库掌柜。
这三人站在院中,似乎彼此都不认得,并不交谈。稍待片刻,一个批了斗篷的丫鬟从一楼走出,对那三人说了几句什么,又给了他们些银钱,三人便散去了。
李伯辰心中一动,道:“这些都是你安排的人?”
叶卢笑道:“我又不清楚李将军入城之后会找什么人,怎么安排?不过是之后才知道你同他们闲聊过,就使人找了个由头,都聚来了。但将军放心,这些人,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重关上窗、放下棉帘,正色道:“不过也的确是我的帮手我已知道将军宅心仁厚,见不得无辜人受到牵连。只是要告诉将军,以我之力,或许不能奈你何,却能叫你见过的人,都有另外一番际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饵
李伯辰轻出一口气,知道他口中“另外一番际遇”指的是什么。
来此之前,想过或许会遭遇强敌,但又想他们既然不敢与自己在隋境正面交锋,可见仍是对自己有些忌惮的。如此,双方实力便不会相差悬殊,无论何种险境,都可一搏。
刚才以魔刀破了这叶卢的真身,心中也略有些松快,心道这人也不过如此。
可眼下,终于意识到无论这人手上功夫如何,诛心之术却是一等一的。
该是这些人在忌惮自己北辰传人的身份,也慢慢觉得以武力降服自己的风险太大,因此打算用这种下作手段逼自己就范了。李伯辰心道,这也说明我的确已有了些自保之力、有了与这些人讨价还价的条件了。
他便沉声道:“你太小看我了。我猜你之后要说的话,该是想叫我同你们合作,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真是那样,害的不但是外面那三人性命,更会祸害天下苍生。那我倒不如将你一刀杀了,也算祭了那三人。”
叶卢忽然轻咳一声,竟咳出些淡淡的血沫溅在茶桌上。他只瞧了瞧,便笑道:“李将军要杀我的话,自然做得到。我擅长些隐匿之术,于搏杀一道实在不在行。刚才斩了我那两刀,如今我还未化去呢。”
“可将军也将我、将空明会小看了。这三人的命你可以不在意,但即便我死了,也可留下讯息。那么往后,无论将军走到哪里,除非绝不与人接触,要不然,凡同你打过交道的,都会有性命之忧。”
“更要命的是,取他们性命的也不会是恶人如今天下信奉大空明者众多,绝大多数都是些善良百姓。要这些人信了什么话,觉得将军是天魔化身、同将军接触过的,也都成了邪魔,那么为了世间大义不得不诛除你还能将他们也统统都杀了么?”
“到最后说起来,作恶的或许只是我一人而已,那些人,无论被杀者还是杀人者,都因我、因你而死。一个、两个,你下得去手。要是一百、两百个,甚至有些无辜小儿、丈夫母亲,你还能下得去手么?”
李伯辰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将作恶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心道,果真不愧是魔族!他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丈夫母亲?北原之上那些魔军,哪一个又不是魔国中的丈夫、父亲了?但既在战场上,就没人理会那些了。何况既然是你们空明会教唆人行恶事,我就找你们空明会算账!”
叶卢又笑着摇头,道:“这一点将军怕也做不到。我不知道你是否胸怀天下,却知道你不愿见苍生受苦。说到空明会么……将军见了我、见过徐城,觉得我们两个都是恶人这不假。”
“可不代表空明会不是个好东西。将军知道我会到底是做什么的么?虽说当今四位诸侯共奉高天子,可天子却管不到他们国中之事,于是才有了空明会。我们在六国之内为天子分忧除去奸邪、贪官污吏、赈济百姓。在六国之外,也有赫赫战功我们的人在魔国,亦能得到许多机密的情报,好叫如将军一般的将士们少些死伤。”
“李将军想想,会中若真都是我这样的败类,百姓又哪会踊跃入会?一件事,当局者迷,但天下人是看得最清、最知道好坏的了。李将军要因为心里的不痛快与这样的存在做对,你自己又是善是恶呢?”
“说到底,只是因为我是个恶人,借助了我会的力量行了些恶事而已。就好比隋以廉是恶人,借助隋国官府的力量行了恶事。但你能因为他一人作恶,就断定隋国所有官吏都该杀、没了他们管辖这国家会更好么?”
他又道:“将军要知道,那一位在会中的影响力比我还要大,地位也更高。即便将军想要将事实说明,大概也不会有人信。何况,你是北辰传人,难道你要告诉他们,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如此逼迫你么?”
听了他这话,李伯辰只觉得牙根发痒,恨不能立时将他一刀两段。可又一想,此人如此无赖混账,说不定又是诛心术、打算叫自己方寸大乱的。他便强定心神,道:“好,叶卢,你们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叶卢长出口气:“李将军,你终于问了这话了。其实我们想要你做的,是好事也可将我这恶人变成个好人。”
“继承李国正朔,光复万里河山。”
李北辰本待他说出什么荒唐事,便立即啐他一口。但听了这几句话却愣住了,隔了一会儿才道:“什么意思?”
又皱起眉:“你们想要我做另一个临西君?你们不是为高天子办事么?”
叶卢转眼看了看缩在屋角的林巧,忽然将手一抬。她身后那木墙中便立时散出一阵淡淡的烟雾,她一吸了,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将军放心,迷烟而已。”叶卢挺直了身子,正色道,“以下要说的话,最好你我两人知晓。”
“我们正是为天子办事的。李将军来了李境,该也瞧见了。战乱过去十几年,境内却还是一片荒凉。像散关这样的大城还好些,再往北边去,除去临西君所控制的地区之外,几乎都是盗匪横行、民不聊生,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
此人之前还无赖混账至极,如今却又换上心忧天下的嘴脸。李伯辰觉得极为讽刺,便忍不住冷笑:“你也会在意这个?”
叶卢笑笑:“或许我不在意,但天子在意。说起来,李境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民心向旧又民风彪悍,人们不服管教。五国虽然派遣了官员代管,但既不得民心,做事也就无从下手。”
“要是别的时候,捱上个几十上百年,大概也就消化了。但如今魔军南下,一旦隋境不能支撑,他们就会绕过隋李之间的天险、侵入到李境来。到那时候,李境一盘散沙,岂不是白白为魔军提供了盐铁之地?”
“因而李境之事,必须尽快有个结果。”
李伯辰不知他现在说的这些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也的确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便沉声道:“当初就是高天子率四国伐李,现在想要李国光复,难道还是难事么?大不了他再叫五国官员撤出好了临西君不是已成气候了么?就叫他做李王,何必找我?”
叶卢道:“李将军将事情想得简单了。李生仪并非北辰传人,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说到李国平民、哪怕是豪族,他都可能有手段收服。但人好办,境内的灵神呢?伐李时,李国王室拼死抵抗,甚至号令一些在世灵神上了战场,死伤甚巨。国破之后,又有一些灵神被修行人杀死、夺了气运。”
“李生仪哪怕将李国一统了,却并非气运加身之人,纵有北辰之宝,也没法儿再次册封地上灵神。如此,神鬼不听约束号令,世间岂能安宁?况且,要是往后魔军突入李境,他无法调动那些灵神,又怎么办?”
李伯辰心头一跳,心道,这人所说的这些,倒的确是自己近日来曾想过的。临西君没有气运加身,若真的
但他随即醒过神来,沉声道:“叶卢,怕不仅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吧。”
“如果只是因为临西君没有气运加身就用不了他你们大可派遣高手将我杀了。我一死,气运自然落在临西君身上。他已经有了些基业,岂不比我白手起家方便得多?”
他又想了想,冷笑道:“我知道了。要是我答应了这事,便是天子扶持我,于我有恩。往后,怕是李国不会有了,要变成天子辖地。临西君就是因此才不与你们同路吧。”
叶卢笑了笑,正要开口,李伯辰又道:“至于为什么找到我,我猜是因为我出身隋国。你们觉得我对李国旧地没什么认同感,更不会在乎还有没有什么李国这件事,对不对?”
叶卢道:“李将军是聪明人,那我就不再多说了。将军,刚才我以凡人性命要挟你,不论你有多厌恶,都该晓得我、空明会能做的事情很多。要是将军答应了此事,那些事也就没了我便从个恶人,变成辅佐你的善人。”
“我与我会,都只是一柄刀。将军握在手中,可以用它来行善,而非作恶的。”
李伯辰沉默片刻,道:“那么另一位先离了此地,该是去找常家人了吧。要是我不答应,便将他们杀给我看?”
叶卢只道:“我也不愿有那样的结果。”
李伯辰静立片刻,走到林巧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无事。便在一旁的绣凳上拄着刀坐下。
他又将这相貌滑稽的叶卢打量一番,问了自己几个问题。
为什么先兵后礼呢?该是因为在隋境时,还不晓得自己是北辰传人,因而已先交恶了。既然给自己留下了坏印象,便只能以这种手段将自己震慑住。展示了他们的力量和影响力,再谈正事。
要是做生意,这么干很不明智。可叶卢所说的事攸关天下,如此“大事”,便不很在乎那些小节了。
倘若他所说的是真的,自己乐不乐意那么干?自己心中的确有天下……不是圣人那种甘愿牺牲自己成全世人的天下观,而更像是实现自身价值的一种手段。自己乃北辰传人,注定不会庸碌。倘若得了高天子相助,兵马、钱粮,都不会是问题。一旦起兵,余下四国或许不悦,但也不至于如对付临西君那样明刀明枪地使坏。或许在极短的时间里,便会成为一方豪强。
然而,如此做,更可能成为高天子的傀儡吧,得处处受制于人。自己并不喜欢空明会做事的手段,而到了那时候,身边必有不少如叶卢一般的阴狠之辈。与这些人相处,怕天天都要郁郁寡欢。
那时还要与临西君交恶吧……李伯辰觉得临西君那样的人,绝不会率兵来投。要真那样子,是先得将他给剿灭么?外敌未至先起内战,怕李境百姓又要遭遇大劫。
李伯辰想到此处,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叶卢为什么相信自己是北辰传人?
他似乎仅是通过术法、在那一界看了一眼而已。可自己那时候,甚至直到现在,都有些如梦如幻的感觉,他却比自己还要确定无疑么?
其实还有另一个问题。自己觉得,北辰已死,似乎旁人不知道。要是答应了他这件事,或许就会有不少人来到身边,教自己如何行使北辰气运。自己对这些一窍不通,万一那些人发现北辰已不在了,自己算是个新的“北辰帝君”……结果会如何!?
想到此处,他心中立时一凛,意识到叶卢抛出的很可能是个暗藏毒药的香饵。如今自己听到的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宰割天下这么大的事情,他能做得了主么?在此时?在一间青楼的绣房中?
这也未免太儿戏了。
可要是他还暗藏别的心思,又是为了什么?
李伯辰思量了片刻,到底没得出什么结果。他忍不住转了转手中的刀刀尖刺入木质地板,被他这一转,别得木板发出崩的一声响。这响便如钟鼓一般,一下子叫他愣了愣,心道,我刚才是在想些什么?
我怎么真去想,要不要接受这人提出的条件了?倘若在平时遇着这种恶徒,早用手中的刀来说话了!
这念头一生出来,他才长出一口气,叹道,真是权势逼人,我也不能免俗!
许多人谈起“权势”二字时,都大为不屑,觉得自己乃是闲云野鹤,绝不会对那两个字低头。可如今想起来,该仅是因为离“权势”太远而已。
如刚才一般,权与势真送到了眼前、晓得自己可能有机会得到这一切……得心志多坚、骨头多硬,才能绝不低头、将腰杆挺直,真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李伯辰便站起身,道:“叶卢。”
叶卢微微一笑:“李将军想通了?”
“想通了。”李伯辰冷笑道,“我早晚要成就一番事业,但不会与苟且之辈为伍!”
第一百五十八章 恶欲
听了他这话,叶卢似乎并不如何吃惊,只道:“将军是因为什么对我有如此成见呢?容我想想看是因为隋境之事?这事说起来,倒是误会我了。”
“我们的确动过常夫人的坟,但不是为掘坟求证。将军知道我有鬼童,叫它化为阴灵潜入墓中探查即可,何必吃力不讨好呢?是那一位知道墓中的薄棺已经腐朽了,才订了口新棺,又将骸骨收敛埋葬了。这事我当时不知情,而后知道,还怪他多事,心道或许要惹麻烦。如今看,麻烦真是来了。”
“哦……再有,此事,村中有三人可以作证的。”
李伯辰不知他所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但听他提了那三人,便道:“作证?死无对证吧。你们问了那三个人,之后不就将他们杀了么?”
叶卢一愣:“哪有的事?为何多此一举?哦……要是他们三人真死了,也该是因为财物。我们当初询问了他们,又叫他们带我们上山看坟。定制新棺收敛遗骨这事,也有他们帮忙。唉,说起来,还是那位的主意好心做了坏事。”
李伯辰冷笑一声:“你说他们因为你留下的财物相残?你怕是不知道,常庭葳在那村里住了九年,身上的财物也不少,但那两家人从未起过什么贪念,如今又怎么会为你留下的财物做出这种事?”
叶卢眯起眼睛,笑道:“将军,时过境迁,人也会变的。况且我所留下的并非金钱,而是一样能叫人延年益寿的宝物,叫做须提。”
“将军听说过须弥胎没有?须弥胎是修行人用的,须提凡人却也可以用。服下之后延年益寿、病痛一清。寻常的金钱他们或许不会起贪念因为难买来命。但那须提么……要换成钱财的话,也值得上百万钱。”
“我见那两家人的时候,瞧他们年纪都大了,且都饱受病痛困扰,因而留下了这东西。攸关性命……他们因此才反目相争的吧。李将军,你想想看,你不想与我这样的人为伍,那想同他们为伍么?”
“许多人看起来中正谦和,但仅是因为很多东西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依我看人人都有一个估价,倘若你出得起这个价钱,人人也都可以收买。其实将军也不能免俗权势富贵收买不了你,道义和责任呢?若如今李境没有临西君,而真的亟需一个人拯救苍生于水火,这种道义责任,能不能收买你?所以说,将军因人废事,实在不智。”
此人实在很会说话。但李伯辰早已念头通达,因而略略一想,便知他安的是什么心思了即便他所说的是真的,赠了那两家人“须提”时必定也没有什么好心。
或许是知道那些人必会因此相争,打算叫自己好好看一看“人心”吧。
其实所谓人心,用不着他来教,自己也懂得的。在北原面临生死时,就连他自己,有时都生出过“且先逃了保命”、“不管他们了”这样的念头。
这种恶欲,人人都会有,只看能不能掌控得住。那两家、三人,即便真为须提而死,也情有可原。都饱受病痛折磨、都知道命不久矣、也都没经过什么历练、不懂什么大道理,好似将要溺水之人,见了一根浮木,谁不会去抓?
可悲的不是他们,而是如叶卢这种自以为理智清醒、有意挑动人们相争的败类。
李伯辰杀心已起,便道:“不必废话了。我的确是北辰传人,且暂不想叫旁人知道这件事。既然你撞上了,我就不得不将你灭口了。”
叶卢笑起来:“那她呢?刚才听了咱们的话,该也能猜得七七八八。李将军之后也要将她灭口?”
此人到这时候话仍不少,倒是正合了李伯辰的心意。他晓得叶卢既是须弥,必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手段。想要将他留下,大概是有些吃力的。厮杀之前知己知彼的情况极为难得,但自己如今有了另一样本领,倒也可试试看。
不过在做那件事之前,他想先试试探一下口风。
便道:“要你和她一样是个寻常人,我自然不要你的性命。偏你在我这里已算罪大恶极北辰帝君掌刑罚杀戮,我既是他的传人,自然要替天行道。”
叶卢果然笑起来,道:“李将军,你是对北辰帝君有什么误会吧。我问你,如将军一样在杀人之前默诵帝君尊名、而后功成的,会觉得是得了帝君庇佑。那么要我在杀人之前也默诵尊名,也成了,是不是也得了庇佑?”
“将军觉得我是个恶人,可帝君为什么庇佑恶人?倒不如说,帝君根本不在意区区一两个凡人谁善谁恶,在意的只有大势气运而已。这也正如我之前所言,共济会里有一两个我这样的恶人不要紧,我们为善更多些就好了。这便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说的这些不是李伯辰想要知道的,但已沾了点边儿。李伯辰便冷笑道:“旁人怎么想无所谓,但我是北辰传人,往后见了不平事,禀明帝君,便自然善恶有报了!”
叶卢露出微嘲的笑容:“真可以么?我是说,将军现在可以与北辰帝君对话了么?哈哈……要真的可以,为何在用了我们的秘法之前,连自己是哪一位秘灵的灵主都不知道呢?”
“之前我们留在金牌上的神印虽只在帝君那一界露了一面便遭天殛,但至少也知道,当时没瞧见将军的神魂。只怕将军也是瞧了一眼,得了些天启,便回到这一界了吧。”
“李将军,你虽是北辰传人,但想要觐见神君,也必得有北辰之宝才好。你不晓得这些倒也情有可原,但要是刚才答应了我,便会有人来到身边,将这些只有六国王族才能知晓的辛秘一一传授与你,也就用不着闹之前、如今这样的笑话了。”
原来如此!李伯辰在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怪不得这叶卢明知自己是北辰气运加身之人,却仍是如此态度。原来是因为北辰传人倘没有那“北辰之宝”,便无法与帝君沟通的么?
他们也是因此,才不怕自己去“告状”吧。便譬如自己乃是钦差,但“进京面圣”的关卡却被这群人把住了。这么看,气运加身之人要是想驱使阴差、册封灵神,也得要那北辰之宝的吧。
不过这叶卢却未料到……自己便是北辰了。
李伯辰在心中冷笑一声,但脸上倒是露出恨意,道:“那又如何。我眼下自有身为灵主的本领,要取你的命,怕还是易如反掌!”
大概是见他心思已定、暂时难以说服,叶卢便嗤笑道:“李将军有什么本领?我猜猜看这魔刀。这刀的确了得,不过对我威胁有限。能驱策阴兵?哈……你那些阴兵都是什么修为?还能阴灵出窍吧?又能如何?叫我头晕脑胀?对付寻常人管用,但我乃木胎之体,并不畏惧。”
他想了想,又笑:“我猜你之所以不问另一位便要杀我,还因为能够束魂。但李将军,我是须弥,一旦死了,阴灵也就化归天地了,你问也找不到人问的。”
此人对自己,倒是做到了“知己知彼”!
李伯辰忍不住暗自庆幸刚才没有贸然出手他的确是想杀了叶卢,再以铁索拘魂来问的。
见他不说话了,叶卢便站起身道:“好了。今夜已过了这样久,你想问的也都问了原是打算瞧瞧能不能从我口中得到些什么、叫我自曝短处吧?哈……李将军,你的小心机,徒惹人发笑而已。眼下我便要走脱身之后与那位汇合,禀明一切。下次再见的时候,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形式了。我想到那时,你该后悔今日没给自己机会,哼!”
他说这话时,李伯辰便微合了眼睛、静守心神、默诵咒文。灵力运行三个周天,渐觉眼前黄光微现,也能感觉到一阵凉风该是叶卢撩起棉帘、推开了窗子。
又听他道:“你是打算瞧瞧我往哪儿去么?哈,只怕你”
眼前一亮,他现身在金台之上。
他向鬼门关外看去,发现阴灵比前次多了些约数百个徘徊在茫茫雾气中,神态相貌各异。但这回没瞧见阴差。
不知是否还是只有上次那两位,或者来得又多了些。
反正在此间不耗时日,李伯辰便在金台旁坐下,打算运气调息。在这待得久了,似乎体内会淤塞灵力,一会儿便要与叶卢厮杀,先行将灵力化去,才不至于耽误正事。
他坐下的时候瞧见上次搬进来的破锅、朽木、臭鱼、顽石。距上次带它们进来只过去了两天,可这一眼扫着它们,却发现似乎有了些变化。
李伯辰心中一动,忙凝神细瞧那口破锅原本是锅底漏了,还有两道裂纹。但此时看,裂纹似乎不见了,那缺口好像也略小了些。
再看朽木,只见发黑的树干上似是有了些光亮,并非“黑得发亮”这样简单他伸手瞧了瞧,听着竟有金铁之音。
而那臭鱼则成了鱼干。闻着臭,但似乎已不如此前那样令人作呕,反倒掺杂了些莫名的香醇气了。
那大块青石倒瞧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李伯辰试着以曜侯去刺的时候,发现颇为吃力,显然也已非凡物了。
他心中略微有些吃惊,但并不意外。当初搬了这四样东西进来是为了瞧瞧自己能带进来什么,也是存了“看看它们在这里面会发生何种变化”的念头的。因为许多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之中常会孕育出些天才地宝,而此界灵力更为浓厚,他本就想,或许会有意外之喜,如今看是想对了。
他带进来的这四样其实也有讲究鱼与树是两活物,锅与石是两死物。锅是金,树是木,石是土,而那鱼,依着这世上的五行论,当属金木水火土五行调和之体。瞧见这四样东西的变化,大概也就能推断出别的东西在这一界的变化了。
再多过些日子,才能瞧见它们最终的模样吧。
李伯辰便移开目光,打坐调息。他在这个节骨眼儿跑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这些破铜烂铁这几天一直在想倘若要与鬼门关外的阴差交流,该怎么说、说什么。
但今夜情势所迫,也算是“时机”到了。他之前怕自己说话露馅儿,可与叶卢交谈一番之后意识到,别说真正的北辰帝君该怎么说话,自己就连在生界如何与帝君沟通都不晓得、还得借助于人,那无论自己怎么想,想多久,都不能真的搞清楚该“如何说”吧。
上次听那两个阴差的对话,似乎连鬼门关都没进过那自己这位“帝君”,何苦怕那两个更没见过世面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工作汇报
他一边打坐,一边在心中默数计时,想下次该弄个自鸣钟带进来,否则这时间也太难捱了。
等数到三万五千多数时,觉得该是快过去五个时辰了。到这时候,终于感受到此界中灵力有多么浓郁。他虽然没有引气入体,而只运行周天,却渐渐觉得体内灵力又开始积郁,虽不严重,却也是个警兆。
该是周遭灵力顺着发肤渗入体内,哪怕他运转不断,也不能完全消化。这叫他略觉得有些失望原本还想往后一旦遭遇什么全然无法战胜的强敌,干脆就躲进这一界来修上个十年半载,说不定破关而出的时已经到了什么灵照、洞玄境。那普天之下,已经难有自己的敌手了,再将对手击败,岂不妙哉!
但如今看,用不着十年半载,就是什么都不做、待上个半天,就该受不了。这里是实实在在的洞天福地,然而自己境界未成,消受不了太久的。
他低叹口气,心道再捱上一个时辰,要阴差还不来,自己就该回去了。否则体内灵力要真积郁得严重,闹不好非但留不下叶卢,反倒要被他给捉了。
这念头一生,鬼门关外的蒙蒙雾气中忽然探出个黑人儿来,手上捉着一根铁索,索上锁了几十个阴灵。现形之后将铁索一抖,那阴灵便各自往鬼门关来。
李伯辰心中一喜,暗道这阴差可算是来了叫我等得好苦!
他分不清这是上次的九三还是百十二,但见他释了阴灵之后没有打算停留的意思,而是身子一晃便要再没入雾气当中,忙道:“关外何者?”
他本是想说“人”的,但此界当中的一定都不再算是人,也不晓得平日里如何称呼,索性唤成“者”。
他说了这四个字,天地之间便一阵雷霆涌动,关外回荡起隆隆的声音,好似自天顶发出的,气势极为骇人。
那阴差本要化入雾气之中,听了这话,立时将身子凝回来了。李伯辰见他脸上神情变化如走马灯一样,便晓得这阴差该是惊诧至极,最后先换了个激动得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换成个毕恭毕敬的神情。
匍匐在地,尖细的声音发颤,隔了好半晌才道:“神君在上,小差九十三!”
先前见他与百十二闲聊,知道这九三话很多。本打算沉默一阵子等他先开口,可这阴差该是惊诧激动得无以复加,半声儿也不敢吱。
李伯辰只好又道:“你勤勉,当赏。”
阴差身子一颤,差点儿抬起头。李伯辰便瞧见他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心知自己或许说错了话是“赏”字错了么?北辰帝君掌刑罚杀戮,难道不常赏人?
是做好了没赏、做错了就罚了么?这阴差是将“赏”当成“罚”了?
他虽杀过一个阴差,但对他们并无恶感。如今想来,当初被他杀死的那个阴差也很冤本是兢兢业业地尽忠职守,却撞上自己,折损了一个分身。而眼下这位九三做事也很勤勉,很像是那种在休沐日里瞧见店门开了,便立即跑进去干活的伙计。也许心里想的是得些赏识,却也是人之常情。
李伯辰见他这个惊骇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但也知他此时越惊骇畏惧,就越不容易寻出自己的错处来,便只能狠狠心,道:“你在何处做事?”
先前听他与百十二对话,晓得两者该是幽冥当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连鬼门关都没进过。那么北辰帝君若在,自是不会亲自管束他们的。帝君座下还有元君,元君座下还有真君,真君座下还有大大小小的灵官,自己的确该“不清楚”。
这九三又听着天顶雷霆涌动而发出的巨响,顾不得再惊骇,忙道:“小差在安州做事。”
李伯辰心中一动他对李国谈不上太熟悉,只晓得国都在临西,有十六州。其中安州与营州较为有名,因为这两州紧邻隋国,且一个产铁,一个产盐。而他现下所在的散关城,便在安州。
这事说来有些巧,但也可能正是因为这阴差离自己近些,才撞进来的吧。
他立时道:“安州近日可太平?”
说了这句话便有些后悔语气太急切了些。所幸声音回荡时雷声轰隆,倒听不出什么语气、语调了。
九三听他问了这话,脸上神色又变。先惊诧,再疑惑,又似是安了心。忙道:“神君在上,神君容禀!”
李伯辰见了他那疑色,还担心自己被瞧出什么破绽。可听这阴差说了一气,便知道自己并没有露馅。
打这九三说了那八个字开始,话便停不下来了。他所辖的似乎是安州的千山、本水、东河一带,囊括了安州四座大城,两个府,其中也包括散关城。先说了这一带近三十年来死亡多少、出生多少、迁出多少、迁入多少,又有多少男女、老幼。他说话时候语速极快,李伯辰甚至觉得不是一句一句说的,而是许多话叠在一处,同时自胸腔中发出来的。
他听了这声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轰作响,像有两个壮汉在自己耳畔击鼓。虽说头痛欲裂地都听了,但只能捕捉到其中的只言片语,余下的,在脑中轰隆而过便都忘记了。
他心道这该是阴差的神通,与在山君气运、金台宝座上听到的那些声音有些类似吧。要不然那些地方三十年间的事情,一句一句要说到猴年马月去?
也亏自己眼下已是养气境,倘若还是灵悟,怕是要被这阴差轰昏在金台上了。
九三说这些,只用了几分的功夫。李伯辰本以为这就说完了,却听他又说起索拿了多少阴灵、那些阴灵又是如何死去的了。这么一讲,又是将近一刻钟。李伯辰已觉得两眼昏花、耳朵发胀,只能再盘膝入定,边听边强运真元好不叫自己晕过去。
待这些说尽了,九三又说起这一带有哪些人平日诚心供奉,哪些改了信;哪些辱骂过“神君尊名”,哪些又做了何种亵渎之事。这些也说得极为详细,连那人是躺在炕上说的还是坐在炕沿说的、说的时声音是高些还是低些、说了两遍还是三遍,都讲得清清楚楚、绘声绘色。
李伯辰听了这些,倒再顾不得头痛,反而觉得心里发毛这世上有习俗,要在腊月二十三的时候在灶台边以饴糖祭灵差,说粘了他的嘴,就不会到幽冥告状。如今看,竟有一半是真的?难道生界的人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这些阴差全记得清清楚楚、到幽冥报上了么!?
他已快要不能支撑,便打算开口叫他住口。但阴差又将话锋一转,开始说起近三十年来有哪些人行了何种杀戮,又是否合乎道义、律法。待说完了,捡了十个人道:“此十人杀戮最重,小差僭越,斗胆请神君示下,当如何赏赐?”
他终于住了口,李伯辰也觉得神智陡然清明起来。刚才他已是强弩之末,因而那十人的名字、事迹都未能听得分明,但也好歹记住了两人一个人叫朱厚,另一个竟名叫叶卢!
那叫朱厚的,是个江洋大盗。俗话说盗亦有道,此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恶人,手上有性命二百二十三条,全是无辜平民。平日里打家劫舍、奸**女、屠戮幼儿,凡有机会能做的坏事,都做尽了。
阴差说他杀戮最重,所指的却还并非仅仅这二百二十三条人命。而是说此人在三十年间作恶,又搅得许多人家破人亡,那些受害人的亲朋,有的便也沦落市井江湖,做了歹人。更有些无赖游侠,听了他的名声仿效他的模样,也做些杀人越货之事。
依那阴差所言,此人引动一地杀戮气运,已快成人魔了。
但这种人,九三问的却是“如何赏赐”李伯辰心道,这“赏赐”是什么意思?赏他一丈红的么?!
还是说,在此界,“赏”这个字是个中性词?
且九三在说这十人的时候频频提到“气运”,似乎此前说的那许多许多事,都是汇总到这十人的“事迹”中的。他在生界时,极少思考“气运”,觉得那是灵神才要考虑的东西。但如今,似乎自己必须要处理这些“气运”了。
他觉得此中必有深意,但这种事,绝不能再问这阴差了。便只得将此人的姓名、模样、住处记下。他在这里虽不知道怎么“赏”他,可等回到了生界,却知道生而为人,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至于阴差提到的叶卢,却正是此刻该在绣房中翻窗欲走的那个叶卢。这事来得太巧,换作平时,李伯辰该惊诧许久。但在这里,他只略略一想便心道,都说北辰帝君掌杀戮刑罚之气运,我来这儿想问的正是如何对付叶卢,于是也就听到了他的名字这不就是借助气运的么?
这样想一想,要是听不到他的名字,才该惊诧的吧!
而阴差口中这叶卢竟可名列此地三十年间杀戮气运最重者十人之内的缘故,倒叫李伯辰觉得颇为惊诧,心道,原来“气运”还有这么一解的么?
第一百六十章 我帮我自己
据这阴差所言,叶卢来到散关一带不过六天,也没杀过人,只是给州府道上的“江湖豪杰”发了些英雄帖,散了些钱财。也并非叫他们作恶恰恰相反,是要求他们在未来一年中能够“保境安民”,至少少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好汉们得了钱财,近六天的确十分安稳。但似乎就是这安稳,引动了刑杀的气运。阴差说,虽不知为何,可那些“豪杰”们如今的确被杀伐气运缠身,好似每一位都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朱厚。而这些,都是由叶卢所引发的。
他仅是阴差,掌管一地之事,只晓得那些杀伐气运自北而来,但自北方何处来,却不晓得了。
李伯辰听了这些,意识到“气运”这事儿原来与自己想的有很大不同。
说起来,他也一直没能理解“气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人被“杀伐”气运缠身,便可能杀许多人,或者被杀。要是财运好,便可能得到许多的金钱。但这“运”,是指某一类型的事情发生的几率如何么?
六位帝君主掌六大类的“运”,是说他们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影响到某一类型的事件发生的几率么?但他实在想不通如何能做到这一点一个人在家中坐,忽然有盗匪路过闯入将其杀了,要是从前的北辰帝君,该是能改变此人的这种杀伐之运的吧?
这种改变,依着民间传说而言,绝不会是忽然降下一道天雷,将那歹徒劈了。而该是更加巧妙、自然的方式。譬如说,那人的朋友正巧来此,将其救下。
可问题在于,施加何种影响,才能叫那位朋友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必然要影响这位朋友身边的环境、人,为其创造机会条件,令他做这件事吧?
那么,又该怎样影响这位朋友身边的环境、人?要这么想到最后,或许可能为了救那一个在家中坐着的人,要对数万、数十万、甚至整个世界施加一次影响。
……六位帝君“掌控气运”,真的强大到如此地步了么?难道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调整整个世界的么?
每每想到这一点、想到传说中六位帝君所行的种种神异之事,李伯辰就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真是北辰么?
要是的话,为何觉得自己眼下与寻常人并无什么本质区别?这一界看起来是属于自己的……可他倒更觉得自己仅是个操作者会慢慢晓得如何使用,但永远不可能知道“为何可以这样用”。
这与关外那阴差倒有些相似。听他所说的话,似是他能瞧得见“杀伐气运”。其实李伯辰自己也瞧得见在隋境时,他就是阴灵离体看到了在原野之间蔓延汇聚的运势,才找到了石棺所在。
而那种本领,则是在璋城夜战之后才得到的似乎是因为那一夜自己偶然瞥见了天雷火狱、与此界建立了某种更加直接的微妙联系才产生的。
自己与阴差所见的那些,是“几率”这东西具现化了么?
这是六位帝君以超乎想象的“神力”做到的,还是这世间原本就有的、而他们也只晓得“怎样用”,却不晓得“为何可以这样用”?
想到此处,李伯辰却一下子回过了神。那阴差在关外等待答复,且自己体内灵力积郁愈多,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只是,该如何答?他来此界就是想要碰碰运气找到对付叶卢的法子,而运气也就来了。眼下,该问这阴差须弥人一般都有何种神通么?不……北辰帝君岂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叫这阴差帮自己把叶卢给收拾了?也不好。自己在陶宅的时候还是个灵悟境,便击杀了一个阴差分身。虽说那时是借了自己特殊身份的力,可安知叶卢没有别的手段?
阴差这东西,如今看起来倒类似斥候、探马之类,虽然消息灵通能做杂役,但对于搏杀似乎并不在行。眼下自己能说得上话的,一个是这九三,另一个就是百十二。这九三要是折在叶卢手里,就太可惜了。
李伯辰犹豫了这么一会儿,忍不住再抬头往关外看了看,见九三还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他心中忽然一亮,道,我真是谨慎过头了……哪用得着想这些?
之前与应慨同行的时候,两人闲聊被看出破绽,是因为应慨心中原本就会存有疑惑一个人,无论修为境界再高,也还是人。
可这阴差与“北辰帝君”之间的差别,就好比是一个县城小吏与天子、国君之间的差别吧。哪怕那国君真换了个人、说话做事都荒诞不经,那小吏又哪有胆子去怀疑“君上是不是真的”!?
换句话说,他连那位君上从前是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到哪里怀疑去?
自己的确要防止被人瞧出破绽,但绝不是这些阴差,而该是那些更强大的灵神!
想通这一节,李伯辰立时道:“你可知一人名叫李伯辰?”
李伯辰知道阴差自然晓得前次听他和百十二在关外闲聊,还提起自己的。果然,阴差听了这名字,面上换成惊诧之色道:“小差听说过一个同名同姓之人。禀神君,那人”
李伯辰又道:“今日此人便叫叶卢应劫。你速去助他。”
阴差似乎仍感惊诧,道:“神君已知晓那人”
他说了这话,面上一晃,换了个惊骇莫名的神情,忙将头伏下。李伯辰见他忽然变了脸,也被吓了一跳,心道这家伙又想起什么来了?但随即意识到阴差没说完的那个字该是“么”想问自己也知道那人么?
可该是又想到北辰帝君岂有不知的道理,登时觉得逾越冒犯、惊骇了吧。
不过这东西喜怒皆形于色,倒比应慨那样的人好对付太多。自己同他对话时候心中惴惴、察言观色,想必他心中的忐忑不安更甚。李伯辰莫名想起无经山下与李定同处一车时的情形,心里又安定几分。
便打定主意不再开口,叫这他自己揣测去吧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自己这“北辰”可不能太嗦!
他便不再理会仍匍匐在地的阴差,心中默念:送我出去!
眼前一暗,耳畔传来叶卢的声音:“没这个本事!”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战(一)
话音一落,他便纵身从窗中跃出。
在那一界的金台之上时,眼前光明大放。但绣房之中光线黯淡,李伯辰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便觉叶卢那身影也与窗外的夜幕融为了一体。
可此前他已在那一界细细想过叶卢站在窗前的方位、动作,早知道他会往哪边去、做足了准备。因而如今一现身,几乎是与叶卢一道蹿起,直扑窗外。
叶卢跃出时姿势颇为潇洒,如一只展翅的大鸟一般,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也并非往下跃出,而是一手在窗台上一拍,借了这力道,往楼顶纵去的。
然而刚到了半空里,忽觉身上一紧,便听到“嗤啦”一声响似是外袍被扯裂了。正想是否是刮着了什么,又觉脚腕一紧、身子一沉,转脸看去,竟是李伯辰也扑了出来,正在半空中将他的左脚捉住了!
他没料到李伯辰的反应竟然这样快,立时在下落的时候用右脚的脚尖去点李伯辰的手背。
李伯辰今夜出来时没戴盔甲的铁手套,手背全无防护。而叶卢脚尖点下的时候,鞋子前头嗤啦一声裂开,竟探出锥子一般的五根木刺。李伯辰立即松了手,可掌中的刀已挥出。叶卢这一点,正点在了刀锋上,所幸他这也是虚晃一招,刀锋只将脚尖的前段削去了,一丝血痕都未渗出。
但叶卢身在半空已经无从借力,到底砸在了二层的檐上。只听砰的一声,而后便有碎瓦哗啦啦地滚落下去,十分响亮。
此刻已将近五时,竞辉楼中有些仆役已起了,在烧水、洒扫、备饭。听了这响动,后院中便隐有人声传来。
叶卢摔下,李伯辰也跃了出来,正踩在他身上,倒将他当成了个滑板。两人在檐上一路向下滑,李伯辰便举刀就劈,心里想的却是,那阴差什么时候来?看这叶卢变化多端,寻常的法子怕是制不住他的。况且此人虽说另一个同伙已经离开了,但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呢?所以他并不想在这里就使出全部的看家本领,以免被别人瞧了去。
因而他这下劈的力道并不很大,又是踩在身上,下盘也不是很稳。此时叶卢已滑到边沿,再次坠下,于是身子一翻,将他这一刀给避过了。但李伯辰立即变招,在自己也落下时咄咄咄又是三刀,劈头盖脸地去斩叶卢的上半身。
叶卢在半空中还是没法儿闪转腾挪,因而只能晃着手臂、转着脑袋去躲。如此自是不能完全避开,一时间外面的衣裳全被李伯辰的魔刀刮破,就连发髻都散乱开了。
等两人终于双双落地时,叶卢是摔了个狗吃屎,李伯辰则双脚稳稳地立住了。从跃出窗子到如今不过两息的功夫,叶卢虽说没受什么伤,但被这么一阵乱劈,实在狼狈至极,此前的高人做派全不见了。
这倒是李伯辰有意为之。阴差似乎还未来,叶卢似乎真想走。此人自信满满,自己该是很难拦住他,倒不如将他激怒,拖上一段时间。
果然,叶卢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先低头看看身上残衣,也没了在绣房中时淡定从容的微笑,将眉一皱、将嘴一咧:“李伯辰,你自己不知好歹,就不要怪我了!”
此人面相原本就生得不好,此刻皱眉咧嘴,看起来更加古怪。李伯辰正打算出言讥讽,却见他忽将双臂一振,就化成了两柄木刀。这木刀乌沉沉,边缘还有锯齿,看着极锋利,抬手就劈了过来。
李伯辰乐得见他和自己纠缠,便举刀迎上。可叶卢使的不是刀法,而是剑法。他那双刀就是双臂,似乎要更加得心应手一些。只听嗡的一声响,竟有破空之声眼前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直取他的头颅。
这剑法看着极精妙,但李伯辰手中这魔刀劈金断石都不在话下,自然不怕他的木刀,又仗着身上有甲,也懒得闪转腾挪,兜头就一刀劈下去,打算以力破巧。
便觉手中魔刀稍一滞,心知是劈到了木刀该是叶卢以须弥人的神通所化,并非凡物。他这一刀劈上,竟然一时间未断。
但心中却猛的一警,暗道看这人攻来时的章法,手段应当极为高明,怎么会避不开自己这一刀、又怎么会硬碰硬?必然还有未知的变化的。
因而打算立即在魔刀上迫出气芒,先将他这一臂断去再说!
这念头一生出来,刀上气芒也就立即生了出来。刀芒一吞吐,再无阻滞,叶卢一声闷哼,一截前臂立时被斩掉了。可他吃了这一亏,却不进又退,另一只手直往李伯辰的脸上探来。
两人此时相距极近,几乎就像是叶卢送上来叫他砍此前那一阵的刀影,又像是怕他砍不着,故意往上撞。李伯辰心里觉得不对劲,便立即往后跳了一步,打算将他探过来的另一臂也斩了,再把他一脚踢开。
但叶卢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干,竟合身扑来。李伯辰这一刀便果真将他另一臂也断了、又因他这势头,直接从他身子中间劈了过去。
便听嗵的一声响,身前没有血肉飞溅,却全都是纷飞的木屑。叶卢的身子被他一刀两断的当口,全化作了枯木。等他再跳开两步看时,只见两段人形的木头落在地上。
两人交手极快,李伯辰也没受什么伤,仅是左臂在挡扑面而来的木屑时被扎了一下而已。他瞧着落在地上的这两截,心道,难道刚才是这叶卢虚张声势,趁机跑了么?!
他立即在心中下令,叫阴兵指出叶卢的方位。但随即赶到的二十个阴兵似乎犯了傻,各自往院中去、各自找了一处徘徊难不成这叶卢真被自己劈了个粉身碎骨,溅得到处都是了么?
两人过了这几招的功夫,一楼里的人该是听着了动静。李伯辰听得身后两三步远处的屋门吱呀一声响,略侧脸一看,见是守夜的丫鬟探了半张小脸儿出来。没等这丫鬟说话,他立时喝道:“回去!”
那半张脸就立即缩了回去,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李伯辰正想这姑娘还算机灵、该是瞧着自己也不像坏人吧,便听见她在屋里边往后边跑边大叫:“来人哪!有贼人!有贼人!”
看来此地不可久留了。李伯辰便抬头向三楼看,正想要不要将林巧给带走,却见墙边的一颗杏树忽然无风自动地晃了晃那杏树上已发了些新叶,叶上有些夜露。在他看这一眼的功夫,那些露水砰的一声爆成了雾气,那杏树也像是要被枝干内的什么力量撑开了、拼命地舒展身体。眨眼的功夫,一下子化成一个人形、又生出了眉眼正是叶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夜战(二)
叶卢一现身便冷笑道:“我知道你曾经守边的时候,还想你这人经历过生死,该懂得是非进退。可今天看,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偶得了气运,真以为无人敢动你么?”
说话间的功夫,他已从一个木人化为一个真人,原本立着杏树的地方,只剩了一个树坑。眼下或许是气急,连衣裳都懒得化,又道:“漫说是你,就是从前的千年间,也不是没有过得了气运者又被杀死的例子你这生于山野的杂种,觉得能与他们比?”
他边说话边大步走过来,眉头倒竖,似乎怒不可遏。李伯辰没料到这家伙骂起人来这样难听,不过倒不觉得气,只是心里略有些疑惑叶卢在绣房中时对自己百般招揽,又自称为天子做事,且似乎最终还得要另外一个人做决定。此时却像要与自己撕破脸皮,是真对自己起了杀心,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他想到此处时,叶卢已经走出了四步,忽然将手一招,喝道:“我今天干脆把你给料理了,再去问那一位!”
他一招手,双臂又化成木刀,猛扑过来。刚才他已用过这一招,此时故技重施,李伯辰便心道他或许另有图谋,于是见他来时没再像上次一样举刀猛劈,而是跳开一步将其避过,抬刀去斩他的腰腹。
可没料到叶卢像是不要命了,竟脚一点地,张开双臂又来刺他的脸,正叫魔刀从他的小腹上穿过。李伯辰只觉得刀柄一紧,是叶卢以自己的身体将刀给夹住了,双臂晃成两团黑雾,直奔他面门而来。
这打法他在无经山对付李丘狐的时候用过,如今意识到的确是很麻烦,便只能将魔刀一催,又生出一丈多长的气芒,便如之前一般听得“砰”的一声,叶卢这新化的身子又被刀芒搅碎,裂成数段落在地上。待空中纷飞的木屑也落下,便又只剩几截枯朽的杏木了。
到此时,李伯辰可以确定叶卢绝不是因心中盛怒而偏要来送死,该另有打算。可他并不了解须弥人有哪些匪夷所思的本领,只能捉刀立即往西北方看去那里还有一株老槐树,叶卢这个身子碎掉了,该会附到距此处最近的那株槐树上吧!
果然,那老槐也忽然一阵晃动,再化成个人形。之前那杏树只有一人多高,化成个人,也是寻常人大小。但这老槐的树枝已快要探出墙头,足有三层小楼高,此时一化人形,也有两丈多,巨人一般。
叶卢这回一现身,也大步奔来,震得地面隆隆作响,叫道:“你不是要讲节义么!?这楼里的人因你而死,救是不救!?”
他此时身形巨大,说话时的声音便更大,在夜色中传出去好远,登时惊起一阵犬吠。先前一楼那丫鬟大叫着有贼人往后面去了,此时后院那几个护院便也赶了来,先看见的就是这**的巨人大步奔到楼边,将手一张便抱住其中的一栋楼,一边厉喝,一边发力摇晃。
这小楼立即吱嘎作响,里面也传出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有几间房里亮了一亮,似乎有人睡晕了或是吓懵了,想要点灯。可火光一灭、再一亮,该是不小心将别的什么东西引燃了。
叶卢晃了两晃,但这楼虽为木制,也颇为坚固,只听见一阵木板崩裂的声音,却并未垮塌。他便将手一探,一拳击在林巧那屋的窗板上,窗板立时碎了。林巧被他迷晕时是在屋角,此刻小楼一晃,立即裹着窗口棉帘掉了出来。
李伯辰连忙跃起,想要在半空中将人接住虽说只有三层楼高、可当真这么摔落下来,运气不好跌着脑袋的话,人也就没了。
但刚抬了左脚,忽然感觉身体当中一阵刺痛,好像有一枚极长极细的钢丝,从他右手一直钉到脚底!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楚激得浑身一凉,脚就没迈出去,倒差一点跌落在地,再看林巧,裹着棉帘在二层的檐上磕了一磕,又被一层的屋檐拦了一道才跌落在地,该是摔得不重。
他这才看自己的手持刀的右手手背上,竟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根树枝、两片沾着血的新叶!
饶是经历了许多生死,但见自己身上生出这东西,仍忍不住头皮麻了一麻。就在这刹那的功夫,瞧见那细枝竟又往上拔了拔,再生出一片嫩芽来。这细枝一拔,身体当中的疼痛愈甚,还能感觉到脚底也有什么东西钻破脚掌、在往地里探!
他立时想起第一次与叶卢交手时的情景他的身子被自己一刀斩开,木屑纷飞,持刀的右手也觉得微微一痛,似是被木屑扎了。他当时没往心里去,可如今下一子意识到,自己已是养气境,虽不说铜筋铁骨,可也算皮糙肉厚、异于常人了,那木屑是四处飞溅的,力道并不如何大,怎么能刺进自己手里的?
原来这就是叶卢的本领吧!两次“送死”,只为这件事!
叶卢这时才抱着那小楼,放声大笑:“蠢东西!蛮力有什么用!?倒是来救人呀!”
这时从后院赶来的几个护卫也奔至楼前,其中三个是寻常的武师,瞧见叶卢的模样,惊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李伯辰先前瞧见的那修行人倒是能勉强定住心神,立时喝道:“哪里来的妖人!?”
说了这话便自袖中取出一柄铜铃,作势就要摇。可愣了一愣,又对身后人喝道:“快去报官!”
叶卢瞧见这几个人也并不慌,反倒一边狞笑一边将木窗挨个儿击碎,伸手将人抓出来,一个个地往地上掼,道:“你挣得越狠,就长得越快!瞧瞧你的节义如今害了多少人!?”
李伯辰瞧见三个人被他摔在地上,跌得嗷嗷惨嚎、血流如注,心中怒得像要燃起火来。可体内痛得针扎一般,只觉腿脚的关节好像也要被体内那株小树的根须缠住,叫自己锈死了。
又听那修士喊身后的武师去报官,立时喝道:“别去!”
散关城的官乃是隋国的官,当真派了法师、铁骑来,只怕抓的不是叶卢,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