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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两百六十一章 房陵公主的怂恿

    怎么能这么问呢?

    长乐公主微恼,伸出纤手将房陵公主作怪的手打开,嗔道:“姑姑怎能这般捕风捉影,坏人清白?吾于房俊之间毫无瓜葛,井水不犯河水,姑姑切莫造谣。”

    “哎呦呦,又不是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害什么臊?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你现在孑然一身,遇到对心思的男人自当勇于下手,合得来便长长久久卿卿我我,中看不中用的便全当一场露水姻缘。咱们女人多苦?总要对得起自己才行。若是再等上个十几二十年,哪怕遇到令自己心仪的男子,怕是人家也看不上咱们这黄脸婆了。”

    长乐公主玉容泛起红晕,实在是拿这位豪放的姑姑没办法。

    李唐皇室本就有胡族血脉,对于中原严守的纲常伦理并不是那般在意,对于男女之事向来宽松自由。而皇室公主尊贵的身份更是令天下男子趋之若鹜,众星捧月之下,不少公主耐不住寂寞、受不住贞洁,花言巧语的吹捧之下便豪放不羁起来……

    能够跟自己的侄女婿发生那苟且之事,可见男女之事在房陵公主眼中就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遇到自己动心的男人那就要主动出击早早拿下,若是白白放过,怎能对得起自己?

    可是长乐公主却受不了这种不羁的生活……

    “姑姑莫要再说,吾便是找男人,也决计不会去找房俊那个棒槌。”长乐公主晕红着脸颊,弱弱的反击。

    房陵公主俏眼一翻,不以为意道:“瞧不起姑姑与自己的侄女婿私通?哼哼,男女之事,情趣才是最要的。有些时候,那种禁忌被打破的冲动,比之什么英武雄壮、貌比潘安都更能令女人兴奋!”

    粉嫩的舌尖探出,轻轻舔舐一下唇瓣,房陵公主神情有些亢奋,盯着长乐公主说道:“你姑姑我阅人无数,那房二乃是男人当中的极品,这是确凿无疑的。猿臂蜂腰肩宽背厚,四肢修长精力充沛,这种男人才能给女人带来最极致的享受。与他一起又有冲破禁忌的兴奋,简直不可能再完美了!哼,若不是上次在道观勾引他几次都未表露出兴趣,姑姑我早就将他吃干抹净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长乐公主微微吃了一惊:“姑姑居然……居然勾引他?”

    上次道观之中发生的事情?她细细回想,应当便是房俊作出《爱莲说》的那一次了,可是从始至终,她一丝半点都没有发现房陵公主有任何勾引房俊的地方……

    难道自己当真在这方面很迟钝?

    房陵公主轻咬唇瓣,神色有些忿恨,哼了一声说道:“本公主向来极少有男人能够看得入眼,主动示好,那小子却装疯卖傻毫不回应,简直可恶!不过从他那一篇《爱莲说》当中便可看出,那小子对你必然心怀不轨!哼哼,若是有男子能为我作出那么一篇足以流芳千古的名篇,姑姑我甘愿牵马坠蹬,什么公主的身份、女人的矜持统统抛开,便是弄玉吹箫胯下承欢又有何妨?”

    长乐公主终于受不了……

    “姑姑!”娇嗔一声,长乐公主有些恼火的拍了一下池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房陵公主闭嘴,却上前伸出手抚摸着长乐公主的秀发,眼中闪现出黯然怜惜的神色,柔声说道:“嫌姑姑说的难听?可却是句句良言字字金玉,遇到动心的男人,那就要伸手牢牢的抓住,哪怕不能长相厮守,亦要了无遗憾才行。否则若是……若是有朝一日阴阳两隔,也只剩下扼腕叹息、天意弄人了……”

    长乐公主抿起唇角。

    房陵姑姑居然……当真对那杨豫之动了真情?

    这位姑姑一向作风豪放,父皇虽然懒得管她,却也极为不满。原以为她与杨豫之仅只是一晌贪欢而已,却不料竟然情根深种,便是杨豫之死去多时亦不忘怀。

    长乐公主懂得房陵公主的意思。

    杨豫之与房俊是不同的。

    杨豫之虽然是高祖之女长广公主与杨师道的儿子,并且尚巢剌王李元吉女寿春县主,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凭借家世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是以房陵公主与之私通,被丈夫窦奉节知晓之后设计擒拿,具五刑而杀之。

    窦奉节站在道理之上,又是窦家子弟,甚至得到李二陛下的首肯,故此弘农杨氏敢怒而不敢言,只能不了了之。

    房俊虽然亦是驸马,尚的却是李二陛下的亲闺女高阳公主,清河房氏的家门虽然没有弘农杨氏那般显赫,可是一者乃是李二陛下鼎定江山之肱骨,一者乃是前朝杨素、杨玄感一脉,与李唐皇室素来乃是敌对,如何能够同日而语?兼且房俊深受李二陛下重用信任,便是当真与长乐公主有苟且之事,亦不会有性命之虞……

    最重要的是现如今长乐公主乃是和离之人,与谁家男子私会,谁能管得着?

    长乐公主颇为无语,难道就因为房俊不会被谁杀掉,所以自己就可以与他发生一点什么?

    简直荒谬……

    这年头不时兴什么三贞九烈,但是女子矜持还是看得很重。似房陵公主这般豪放不羁的到底还是少数,她这番话说得长乐公主俏脸发烧,极其尴尬。

    将婆娑自己头发的那只手打掉,长乐公主不悦道:“姑姑自去寻欢作乐,何必来怂恿侄女做出那等不齿之事?若是当真与房俊……那啥,吾还有何颜面见高阳,有何颜面见父皇,有何颜面面对世人?”

    房陵公主神情萧索,幽幽一叹:“颜面?颜面才是这世上最最无用的东西。你总是这样,为了所谓的颜面一直在委屈自己,以前在长孙家如此,现在回到宫中亦是如此。那么明日陛下将你许配给一个你看不入眼的男人,你是否还是会为了颜面委曲求全,牺牲自己下半生的幸福下嫁?”

    ……

    长乐公主无言以对。

    且不说之前如何,难道自己当真便能一辈子不嫁人,守在皇宫里与青灯古佛相伴终生?

    若是别的公主尚且可能,但她是陛下的嫡长女,身份非同一般,定然会有人前赴后继的向陛下求亲。嫡长女的身份,代表着非同一般的政治意义,有些时候即便是皇帝恐怕亦是无法袒护。

    身为皇帝,社稷为重,有些交易是不能任由喜好来决定的……

    当真有那么一天,自己怎么办?

    一想到要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甚至完全看不入眼的龌蹉男子,任其将自己当做一个世间最珍贵的玩物在床第之间肆意糟蹋,长乐公主便激灵灵打个冷颤。

    即便汤泉温热,细腻的肌肤依旧不可遏止的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自己怕是一时半刻都忍受不了……

    然后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若这个人是房俊,自己是否能够忍受?

    随即赶紧甩甩头发,将这个荒诞的念头赶走。

    房陵公主轻柔的扯过长乐公主的玉手,柔声说道:“姑姑是不怕这种事情的,且不说我的身份不足以当做政治交换的筹码,便是当真陛下要我与哪一家联姻,我亦是无所谓,什么男人还不是男人?侍候得了姑姑,便与他过日子,侍候不了,姑姑自去外边找男人便是,姑姑的名声已经没了,还有什么顾忌?总之是万万不肯委屈自己的。可是你不同,你是大唐帝国的嫡长女,政治意味实在是太过特殊,必然会有人家跟陛下求亲的,难道陛下会拒绝整个天下不成?总有一些条件是无法拒绝的。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长乐公主面色发白,轻轻咬住嘴唇,神情有些惶然。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

    除了依从父皇之外,自己还能如何呢?

第一千两百六十二章 找个男人吧

    既然身为大唐帝国的嫡长女,在享受这份尊荣的同时,那就必然要担负起所要承担的责任……

    像是货物一般交易来交易去,这亦是皇室贵女的悲哀。哪怕父皇再是宠溺她,也绝对不可能将她放在与帝国繁荣、皇族昌盛同等的地位。

    房陵公主看着面前这张秀美绝伦的脸庞泛起酸楚凄惶之色,眼眸之中顿时光彩涟涟,凑到长乐公主晶莹如玉的耳边,低声道:“若是想要避免被货物一般交易的命运,那就只有一个法子……”

    长乐公主精神一振,反手握住房陵公主细腻的手掌,疾声问道:“姑姑何以教我?”

    她尊敬自己的父皇,热爱这个帝国。若是有朝一日让她为了这个帝国去死,她甚至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若是当做政治交易的条件,却实在难以忍受……

    这确实是近日一直盘桓在心头久久不散的阴霾,令她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唯恐哪一天父皇便会降下旨意,将她下嫁到哪一个世家门阀。

    此时房陵公主居然说有法子避免这难堪的命运,她怎能不怦然心动?

    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求助。

    房陵公主红润的唇角微微一挑,娇媚艳丽,娇笑道:“傻丫头,这得有多简单?最最直接的一个办法就是将那房俊拿下,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姑姑啊!”

    长乐公主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馊主意?

    这位姑姑也是没治了,成天脑子里都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能有点正事儿么……不过旋即又暗暗好笑,就如同她一般,本就是身为女子,现在又单身一人,除了吃喝玩乐还有什么好想的?

    自己只是矜持得多,整日只是里在宫中吃斋修行罢了……

    房陵公主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的点了一下长乐公主的光洁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嗔道:“你呀,当真是糊涂!你想想,就比如房俊那厮当初不愿与高阳成亲,他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

    长乐公主微微有些疑惑,细细一想,说道:“自污?”

    “没错!那小子鬼着呢,知道陛下的圣旨不可违抗,房玄龄也必然不会同意他悔婚,便干脆成天的惹是生非搞得天怒人怨,齐王被他揍了,魏王也差了一点点,便是那自命清高的刘洎不也是被他打得口鼻喷血?‘房二棒槌’的名声响彻关中,陛下当然恼火,结果差一点就让那小子阴谋得逞了……现在你要做的,便是跟当初房俊一样的事情。”

    房陵公主神采奕奕,颇有一些指点江山的兴奋。

    长乐公主蹙眉:“自污吗?可是这跟房俊有何关系?”

    房陵公主眸光闪闪:“当然有关系!你想啊,只要你跟房俊好上了,那可就整个关中都知道了!谁家会想要娶回一个跟别的的男人有私情的公主?即便是陛下的嫡长女也不行!更何况这个夫还是堂堂的京兆尹,朝中年青一代官员的佼佼者,手眼通天权势赫赫,若是将你娶回家,那不是得当一辈子王八,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长乐公主俏脸血红,大发娇嗔:“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夫?”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但她绝对不会那么去做。

    一众公主之中,两个嫡亲的妹妹年纪尚幼,长乐公主一直以来都是宠溺非常,姐妹感情亦很好。但是正因为年纪相差太大,平素姐妹之间像母女更甚过姐妹。

    而走得最近的,便是高阳公主了……

    自己若是与房俊发生一点什么,且不论父皇如何火冒三丈,要如何去面对高阳公主?

    她的骄傲、她的矜持,不允许她这么做。

    哪怕是为了一生的幸福,哪怕是因为不愿成为政治交易的搭头……

    房陵公主则笑吟吟说道:“还嘴硬?你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一种!”

    长乐公主粉脸微晕,不服气道:“就算真要这般做,那何必要找房俊?安城世家子弟犹如过江之鲫,完全可以换一个人嘛!”

    “呵呵,若是换了旁人,你猜陛下会怎么做?”房陵公主笑吟吟问道。

    长乐公主说不出话来。

    哪里用得着猜?

    即便这种事情放在房俊身上,最少也得狠狠的打一顿板子,前程堪虞。若是换了旁人,父皇定然是恼羞成怒,说不得就能充军流放三千里,要么去极北之地的北海捕鱼,要么去南边的天涯海角呼吸瘴气,与野人为伍……

    “还有啊,那些向陛下求亲的世家门阀,哪里会在乎你以前跟谁好过?更别说你这个陛下嫡长女的身份,又是这般国色天香丽质天成,哪个男人不趋之若鹜?如果你的相好是个普通的世家子弟,那些世家门阀完全有信心能够打击得那个相好再也不敢见你的面,甚至能将人家整的家破人亡!你那不是害人么?可若是房俊……谁敢去找房俊的麻烦?不敢惹房俊,就只能眼瞅着房俊与你卿卿我我暗通款曲,那个世家子弟受得了?就算他们受得了,家族的名誉还要不要?”

    最后,房陵公主言辞灼灼的下了定论:“所以,想要摆脱不得不依从政治交易下嫁的结局,那就只能自污名声;而想要自污名声,最好的对象就是房俊……况且,你对房俊也有好感不是吗?”

    长乐公主下意识的点点头:“那倒也是……”

    话一出口,随即醒悟,一张俏脸瞬间涨得血红,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血玉一般,看着房陵公主一副“我就知道”的促狭笑容,大发娇嗔道:“胡说八道,吾何时说过对房俊有好感?”

    房陵公主笑道:“你刚刚自己承认了。”

    长乐公主大窘:“那是被你的话套去了,不算数!”

    房陵公主翻个白眼:“行行行,你说不算就不算……但是有的时候啊,女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说一套做一套。你怎么说的不打紧,怎么想的却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明白……哎呀,死丫头,被姑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啦?”

    长乐公主羞得不行,抬手去捂房陵公主的嘴巴,恼火道:“你还说?快闭嘴!”

    “喂喂喂,你是要杀人灭口吗?我可是你的姑姑呀,为了夫便要杀掉自己的姑姑,太过分了吧?”

    “还说?”

    “唔唔……哎呀不敢了,不敢了行吧?”

    两具活色生香的娇媚**在池内追逐打闹,笑语娇嗔,扰乱一池春水……

    长乐公主的侍女静立在门口,看着池中打闹的两人,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便都露出欣慰的笑容。自家殿下一直有多么压抑、凄苦,没有人比她们这些贴身的侍女更加清楚。

    明明是帝国最最尊贵的公主,却满腹酸楚命运多舛,怎能不令人心生怜惜?

    只要自家殿下以后能够多一些这样的笑容,多一些这样的开朗,她们才不管殿下会不会如同房陵公主所说那般去勾引男人……

    况且若那个男人是一手将殿下解救出来的房俊,不也算是一桩好事么?

    窗外的春雨依旧在淅淅沥沥下了不休,将远处的山脉、近处的天地、眼底的楼阁尽皆浸润在水汽之中,恍然有若仙境。

    严冬终于过去,春天悄然来到。

    万物复苏,山坡上的草芽渐渐供出泥土绽放出青绿的色泽,将一座座山川渲染成青黛之色,充满着盎然的生机。

    春天代表着美好,也代表着希望,在这一片青黛渐渐长成郁郁葱葱的时候,自家殿下或许也能迎来自己的春天呢?

第一千两百六十三章 春日田间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多日,春雨贵如油,整个关中都因为这一场脸面的春雨喜笑颜开。充足的水分便代表着春耕之后庄稼的长势更好,更预示着今年会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春日里的雨水比夏天更珍贵,种子种到地里会更快的发芽生根,茁壮的幼苗太脆弱,需要更多的水分滋养。只要春天的雨水勤一些,哪怕夏天的雨水不是少的离谱,一份沉甸甸的收成是免不了的。

    朴实的百姓将房俊奉若神明,他们坚信房俊便是“万家生佛”的天神下凡,否则何以解释以往要么干旱要么水涝,老天爷总是跟庄稼汉作对,偏偏房俊上任京兆尹之后便风调雨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辆朴素的马车自蜿蜒于树林之间的小路缓缓穿行,两侧的杨树刚刚抽出嫩黄的枝芽,雨水淅沥,空气湿润,山林之间静谧安详,只是偶尔有鸟雀被马蹄声惊吓,扑簌簌的振翅自树梢飞起,盘桓在山间中。

    魏徵挑开车帘,一股清新的充满泥土味道的空气瞬间涌入鼻中,贪婪的呼吸一口,似乎五脏六腑的病痛都被洗涤一空。

    路面铺着水泥,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再也不复以往山路遇到雨水便坑坑洼洼一片泥泞的情形,平整舒缓,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其上,甚至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的颠簸。

    魏徵将车帘挂在钩子上,就那么敞开着任由清冷的山风夹带着丝丝雨水是不是的飘进车厢,伸手将一旁放置的一个银质小酒壶拿起来,拔去塞子,灌了一口烈酒。

    “咳咳咳”胸腔内像是被灼热的火焰燎了一遍,身体里的寒气瞬间被驱散,只是缠绵病榻多日的虚弱身子有些承受不住这等烧灼感,猛咳了一阵。

    车夫吃了一惊,赶紧放缓车速,回头看着车厢内的魏徵担忧道:“家主可好?”

    魏徵摆了摆手,喘匀了气,说道:“无妨,无妨。”

    车堵这才放心,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挽了个鞭花,在半空中发出一声脆响,拉车的健马便迈开欢快的步子,沿着山路渐渐加速。

    山路在前面转过一个弯,山林陡然稀疏起来,放眼望去,整个山坡舒缓的向着远处的渭水延伸开去,一大片一大片的良田横铺在天地之间,有农夫耕牛劳作其上。

    农夫们披着斗笠蓑衣,操控着耕牛拉着“贞观犁”正忙碌的翻地。雨水淅沥,湿润的泥土被大块大块的翻起,将水分紧紧的压在土层下面,等过上几日春耕开始的时候,种下去的种子能够更多的吸收到水分,更快的发芽,更快的成长。

    对于一个时时刻刻将天下百姓放在心中的官员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眼前这一幕更加欣慰高兴的事情了……

    魏徵精神振奋,倚在车窗边问道:“这一处是谁家的田地?”

    车夫在车辕上略略直起身子,使得视线更好一些,两边张望一番,便说道:“应当是京兆尹房俊家的田地,前年的时候关中雪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几千灾民都被房俊接收下来,安置在此处。陛下赐给房俊跟多田地,他又跟朝廷手里买下了大批荒地,经过精心侍弄之后,那些本是砂砾坚硬茅草丛生的荒地都成了一等一的良田,养活了几千无家可归的灾民,现在这里是安周边最最富庶的庄子,不知道多少人看着眼红。”

    很显然,车夫对房俊的所作所为身为推崇,也甚为敬佩,言语之中难免便夹杂了毫不掩饰的善意。

    继而,车夫站在车辕上指着一侧山阳处一座座连绵一片的暖棚,笑道:“您瞧,那里便是房家的暖棚,房家冬日里种植蔬菜拿到市面上贩卖,即便是菘菜都能卖出个天价来,着实赚了不少钱。到了春天,则在暖棚之中育苗,别家春耕的时候种下去的是稻米的种子,而房家种下去的则是幼苗,所以年年的产量都是关中数一数二的。”

    魏徵从车窗望出去,果然山阳的地方一座座暖棚紧紧挨着,鳞次栉比多不胜数。那透明的玻璃若是再阳光底下必然煜煜生辉,眩人眼目。

    心中暗暗叹服,房俊这小子果然是大手笔,单单是这么多的暖棚,冬日里种植蔬菜便是日进斗金,春日里育苗更能将田地的产量提升一半,人家不发财才是没天理!

    魏徵来了兴致,冲着车夫摆摆手:“房俊那厮不务正业,放着京兆府的事务尽数交付于手下,自己躲在庄子里享清福,着实不像话!眼瞅着就是晌午了,咱们去瞅瞅房俊是否在此处,若是再,正好蹭一顿饭吃。”

    车夫张大嘴巴,瞪圆了眼珠看着自家家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魏徵跑去别人家蹭饭?

    开什么玩笑!

    谁不知道这位侍中大人乃是天下有数的铁面无私,寻常的时候半文钱都不肯收受,居然要跑去别人家蹭饭?

    看着车夫吞下去一个鸡蛋一般的表情,魏徵倒也没有不悦,笑吟吟道:“你是有所不知,房俊这厮最会享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是出了名的,最最普通的食材经由他一手调理,便是人间之美味。速去速去,老夫这馋虫已然急不可耐也!”

    车夫无语……

    这还是自家那个清正不阿、刚烈秉直的家主么?

    不过家主有令,即便心中再是疑惑,也只得挥动马鞭,驱赶着马车沿着一条水泥铺就的岔路向着山阳处的暖棚驶去。

    路边地头,一位老农正摘下头上的斗笠,拿起地头放置的一个葫芦,含住葫芦嘴,仰头灌下去一大口清水。而后长长的吁出口气,抬手擦拭了一下额头混合的汗水和雨水,望着田间孙子操控着犁杖驱赶着耕牛正在翻地,老眼之中满是欣慰之色。

    孙儿那略显单薄瘦削的身子扶着大大的犁杖,前头壮硕的耕牛甩着尾巴不紧不慢的走着,精铁的犁头被土地磨得铮亮,在土地之中犁过,身后便是笔直的一道田垄。

    “嗯,年纪不大,着犁地的把式却着实不错。”

    一声苍老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吓了老农一跳。回头看去,却是一个相貌清癯一身常服的老者负手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水泥路上停着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

    说完这句话,老者便眯着眼笑眯眯的看着田间耕田的少年,神情之间甚为欢悦。

    老农赶紧下拜,恭敬说道:“见过玄成公。”

    玄成乃是魏徵的字,民间喜爱这位刚正不阿敢于给皇帝挑刺的清官,便以玄成公相称。

    魏徵略感意外:“老丈认得老夫?”

    老农平身,笑道:“天下谁人不识的铁面无私的玄成公?”

    魏徵哈哈一笑,不去纠结此事,饶有兴致的指着田间操控犁杖的少年:“孙子?”

    “是,今年十三了,过上两年,便能成家立室娶妻生子,顶门立户延续香火。”

    老农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上笑得如同绽放的菊花。

    “不错,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把式,将来定是一个出色的农户。”

    “不不不,玄成公误会了,只是家中唯有吾祖孙二人,春耕繁忙,老朽一人着实忙不过来,学堂里便放了农假,回家帮着搭把手。等到春耕完后,还是要回到学堂里上学的。咱老汉一辈子种地,也就这样了,可是咱这孙儿可是学堂里的先生都夸赞的,写得一手好字,学问也是一等一的好,就连房二郎都说了,将来会举荐一个前程为国效力,好歹也是个吃官饭的了!”

    老农一双老眼灼灼放光,佝偻的身躯都挺直起来,言语之间慢慢的全是骄傲和自豪。

    这下子轮到魏徵惊诧了!

    “可是老夫看这少年的把式,那可不像是一个书生能够做得到的,便是多年经验的农夫也不过如此。”

    难道这孩子是个种地的天才?

第一千两百六十四章 黄瓜的功用

    读书人是世上最高贵的一群人,这群人掌握着绝大多数人都不具备的知识,从先贤古籍之中汲取经世济国之法、为人处世之道,天然的便高人一等。

    这群人站在社会的顶端,睥睨众生,以江山为枰,以百姓为棋,涂抹世间,勾勒青史……

    相比来说,种地则是最最普通、甚至粗鄙下贱的营生,哪一个世家子弟、哪一个读书人对去赤着脚一身泥巴的在田垄之间爬来爬去?

    老农笑道:“都是学堂里头教的,以前老汉也不舍得让这个小孙儿下地干活。”

    魏徵瞪眼问道:“学堂里还教人种地?”

    这可当真是千古奇谈了!

    学堂是什么地方?那是学习四书五经、通晓微言大义的地方,学成之后便是儒家门生,为官为吏,经世济国。

    可现在学堂里居然教授种地这等粗鄙之法?

    魏徵觉得有些愤怒,这简直是对儒家的侮辱!

    丝毫没有感受到魏徵的愤怒,老农笑得眯起眼,点头说道:“正是,不仅教人种地,更教人算数等学问,就比如这耕地,要怎样扶着犁杖才能更好的省力,保持什么样的角度能够犁出的田垄更直、更均匀,那都是有教过的!”

    读书就是好!

    自己这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庄稼把式操控那“贞观犁”亦要七扭八歪,可是刚刚十四五岁的孙儿却懂得如何使力借力,完全凭借耕牛的力量就能犁出这般笔直的田垄,可是比自己要强的多。

    想当初房二郎规定家家户户的适龄孩童都必须进入学堂的时候,自己还反对来着……

    可是现在呢?且不说得了房二郎的举荐,将来成为官身光宗耀祖不在话下,即便是照样在家种地,也比那些大字不识的愚夫种的好!

    魏徵面容有些阴沉。

    学堂里教教算数也就罢了,居然还教人种地?

    岂有此理!

    即便是清正廉洁如魏徵者,亦不免被时代所局限。一方面愿意看到寒门崛起门阀衰落,另一方面却紧抱着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去藐视天下寒门……

    微微哼了一声,魏徵问道:“房俊可在附近?”

    老农连忙说道:“自然是在的,这些时日二郎皆在暖棚之中育苗,另外一种叫做黄瓜的东西新熟了一茬,正在研究留种的事情。”

    魏徵心中愈发不满。

    堂堂京兆尹,帝国首屈一指的封疆大吏,自然应当勤政实务兢兢业业,为辖区之内的百姓谋福祉。身为京兆府的最高官员,每一个决定都会对百姓的生活造成难以估测的影响,每日里自然应当如履薄冰用心用力才行。

    可是房俊在干什么?

    侍弄庄稼、培育种子……

    不是说这些不重要,民以食为天,这是帝国稳定的最基本条件。可是身为京兆尹不理政务却整日里钻研这等农家之术,岂非名副其实的不务正业?

    “带老夫去寻那房俊,老夫有话跟他说。”

    魏徵阴沉着脸,发号施令。

    老农自然不敢拒绝,也没想拒绝,回头冲着田里的孙子喊了一嗓子,便戴好斗笠,看着魏徵上车之后,坐到车辕一侧,晃晃悠悠的给车夫指路,沿着平整的小路径直进去鳞次栉比的暖棚区域。

    暖棚形式、大小几乎尽皆相同,行走其间令人很容易迷路,若非有老农带路,即便知道房俊在哪里也不容易找得到。

    兜兜转转许久,马车方在一处暖棚前头站定。

    老农手脚轻快的跳下车辕,掀开暖棚的帘子钻进去,喊道:“二郎,玄成公找你有事呢……”

    车夫搀扶着魏徵下车,魏徵抬起头,雨水小了一些,犹如牛毛一般飘扬。

    四周全都是高大的暖棚,明亮的玻璃阻挡了冷风却将阳光投进去,站在外头便能看得见暖棚里青翠的禾苗以及各式瓜果蔬菜。

    心中不禁暗暗咋舌,这许多的暖棚得用到多少玻璃?单单这些暖棚的价值,怕是就比得上一些中等的富裕人家全部家产,更遑论这暖棚种植的各种技术,更是无价之宝。

    没有等房俊出来迎接,魏徵背负着手,车夫上前掀起门帘,魏徵便弯腰钻了进去。

    更一进去,便听到一声喝叱:“搞什么鬼,门帘掀开那么大,得灌进来多少冷风,降低多少温度?”

    魏徵脸一黑,这是骂我呢?

    恼火的看去,正好迎上房俊略带诧异的目光……

    房俊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直缀,领口露出雪白的中衣,脚下蹬着千层底的布鞋,整个人清爽干净,气质清冽。

    见到进来的是魏徵,房俊尴尬一笑,赶紧迎上来,抱拳施礼道:“原来是郑国公,勿怪勿怪,在下还以为是附近的顽童捣乱呢。您有所不知,这暖棚之内的温度要求极其严苛,温度高了要放风降温,低了就得关闭所有气口防止温度流失,所以……哈哈,是在下施礼了,抱歉抱歉。”

    看着房俊诚惶诚恐的脸色,魏徵一口气憋在喉咙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娘咧!

    刚刚喝叱自己那一句,这小子到底是有心还是当真无意?

    看房俊的神情似乎的确将自己当做顽童,可是依着他对房俊的了解,这蔫儿坏的棒槌说不定就是在冒坏水儿,故意喝叱出来那一句……

    着实可恶!

    魏徵面沉似水,盯着房俊瞅了半天,见到这厮一脸纯真不似作伪,只得悻悻作罢。

    这倒霉催的……

    心情不爽,便不搭理房俊,将目光在暖棚内的植物上游移。

    这处暖棚之内的植物前所未见,细细的藤蔓被竹竿搭成的架子扶起来,一根根细长的果实表皮粗糙呈黄绿色、有着毛茸茸的尖刺,顶端还顶着一朵黄白色的小花儿……

    “此乃何物?”魏徵被这东西吸引,走到近前细细观察。

    房俊顺手摘下两根果实,丢给魏徵一根,自己拿着一根走到架子下的水道旁,蹲下身用水道中的温泉水洗去表面的尖刺,放入嘴里咔擦咔擦的嚼了起来。

    “这是吐蕃那边的一种野生植物,叫做黄瓜。当地人秋天的时候在野地里摘下来,储存着当做牦牛过冬的食物。上一次禄东赞来安,让他收集一些吐蕃当地有特色的瓜果食物,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便随便从野外薅了几根黄瓜充数……可他哪里懂得咱们大唐人民的智慧?便是这种在吐蕃那边喂牦牛的东西,现在经由培育已经成了一等一的美味。”

    房俊一边嚼着黄瓜,一遍含糊不清的说着。

    魏徵瞅了瞅手里的黄瓜,亦学着房俊的样子在水道中洗了洗,张嘴咬了一口。

    “咔嚓”!

    一股清甜的香气瞬间充斥口腔,口感清脆,鲜美多汁。

    “嗯嗯嗯,的确是好东西!蛮夷当真愚鄙不堪,放着此等美味拿去喂牦牛,真真是愚不可及!”

    魏徵咔擦咔擦嚼着黄瓜,算是表扬了房俊。

    一根小黄瓜几口便下肚,在水道中用温热的温泉水洗了手,房俊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没有谁是各个方面都能对别人全部碾压的。就比如面对胡人蛮夷的时候非要硬刀硬马的对着干,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简直愚蠢。咱们汉人的优势在哪里?不是弓马娴熟,不是生性剽悍,而是脑子。”

    看着魏徵嚼着黄瓜,整根黄瓜一点不剩的吃得干干净净,就算见到房俊顺手将根部丢掉也视而不见。

    房俊眼珠儿转了转,续道:“咱们汉人天生聪慧,懂得物尽其用的道理,就比如这黄瓜,不仅口味鲜美,而且您瞅瞅他形状像个啥?”

    魏徵正洗了手,闻言一愣,抬头瞅瞅架子上一根根垂下来的黄瓜,没看出个所以然。

    房俊眼中闪过促狭的光芒,凑到魏徵耳边,低语道:“您瞅这形状,若是妇人深闺寂寞之时,嗯嗯嗯……”

    魏徵先是一愣,旋即大怒,骂道:“娘咧!你小子当真是缺了八辈子德!”

    怒气冲冲的站起,强忍着胃部一阵阵恶心,一脚向着房俊踹过去!

    这混蛋着实太坏了!

第一千两百六十五章 魏徵问罪

    踹了房俊两脚,魏徵才稍稍遏制心中恼怒。

    这小子当真缺德!

    怎能想出这等龌蹉的说辞恶心人?

    顺了顺气,又摘下一根黄瓜洗净,咔擦咔擦的嚼起来,心中却觉得房俊所言或许并不夸张,这黄光的形状……用起来当真顺手。

    一根黄瓜一会儿又被吃光,照样连根部都吃的干干净净,能吃的食物,他从来都不会浪费。

    而后毫不客气的指着架子上的黄瓜说道:“摘个三五十斤,回头送到老夫府上去。”

    房俊呲呲牙,为难道:“这个……您老明鉴,这些黄瓜是用来留种的,只有种子多,明年的这个时候才能让这种口味鲜美的菜蔬出现在关中人的饭桌上。所以……十斤行不行?”

    魏徵摇摇头:“既然是留种的,那么刚才的这两根亦不应该吃掉,算了,就当老夫没说过。”

    房俊赶紧谢过。

    不过魏徵一转身,又盯着房俊说道:“时值晌午,怎地不见下人摆饭?”

    房俊无语。

    您这不刚刚吃了两根黄瓜么?没吃饱啊?

    只好吩咐家仆速速去准备饭菜。

    魏徵也不跟房俊说话了,负手在暖棚里到处乱逛,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兴致盎然。

    房俊陪在后边,时不时的解说一二。

    家仆前来说午饭已然备好,房俊请魏徵去前边的房舍用膳,魏徵却摇摇头,指着暖棚中黄瓜架下边一处用青石垒成的井台:“就在此处用膳吧,环境好,不必讲究那么多的规矩。”

    房俊只得吩咐家仆将饭菜端来。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没有山珍海味,却胜在精致。魏徵很是满意,大马金刀的坐了,拿起筷子名仆人盛饭,就那么坐在黄瓜架下大口吃起来。

    房俊陪着用饭,略带歉意道:“此处不必城中,略微简便了一些,还望您老海涵。”

    谁家若是能够请得到魏徵去吃一顿饭,即便是长孙家这样的人家都得隆重对待,最少亦要飞禽走兽山珍海味的张罗一大桌,家中耋老亦要陪酒。

    魏徵这等又臭又硬的直臣,去谁家吃过饭?

    现在倒好,就是暖棚之中的小菜采摘几样,放入铁锅翻炒几下就端了上来……

    魏徵却摇摇头,大口吃着饭菜,含糊说道:“很不错了,老夫家中亦比不得这般丰盛。况且这炒菜之法起源于你们房家,放眼关中,还是你家的炒菜最是地道。”

    房俊知道魏徵不是在谦虚,他家是真的穷。倒不是如同海瑞那般穷得吃不起肉,但是相比于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官员来说,都要过的清贫。

    这人就是个死脑筋,所有的金钱来源都来自于俸禄。

    后世有那么一句话,一个依靠工资过日子的官员,简直就是最最失败的官员……

    可是房俊看看面前的魏徵,觉得这句话当真讽刺。

    若是每一个官员都依靠工资过日子,那天底下的老百姓才是最幸福的……

    魏徵吃饭很快,话不多,将自己面前的两盘菜吃得干干净净,甚至将汤水倒进饭碗拌了拌,呼噜噜吃个干净。

    放下饭碗,打个饱嗝,捧着一旁仆人递上来的刚刚沏好的热茶,一脸满足的神情:“回头将家中的厨子送到你家,让你家的厨子帮着调教调教。这份清淡之中显真味的功夫,方才算是最顶级的厨子。”

    房俊自然全无异议。

    喝着热茶,魏徵问道:“你刚刚说汉人的优势,是个什么意思?”

    房俊也拿起一杯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怎么样扬长避短,以极少的代价去颠覆胡人是你们这些中枢大佬应当思考的。不要总是打打杀杀,要多多使用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聪明智慧,四两拨千斤。就算当真面对面的硬战,也应当多多使用火器这种优势巨大的武器。你们这些大佬要与时俱进,现如今的大唐日新月异,怎能还守着以前的那一套抱残守缺呢?”

    对于房俊的言论,魏徵嗤之以鼻:“猫大的年纪,亦敢妄言中枢之策略?简直不自量力!”

    房俊不忿:“年纪小怎么了?甘罗十二为相,咱这岁数可比甘罗大多了,怎就不能言及中枢?”

    魏徵一脸鄙视:“所以说你是率学无诞,甘罗的确因为出使赵国而受封上卿,可是这个上卿不过是一个爵位而已,有名而无权。战国时宰相必须有上卿的地位,但绝对不是每一个上卿都有宰相的权力。甘罗名噪一时,但是受封上卿之后,史实却再无记载,可见其底蕴浅薄,渐渐泯然众人矣。”

    房俊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只知道古往今来无数人都用“甘罗十二为相”来激励后进,却从不知道原来甘罗拜相之后便泯然众人,青史之上再无记载……

    相比魏徵的博学,房俊这个穿越客简直堪比文盲。

    魏徵坐在井台上,抿着茶水,头顶是黄瓜架,甚为悠闲。

    “听说你在学堂之中教授孩童种地?”

    “没错,有问题?”

    “何止有问题?问题大了!学堂是什么地方?那是诵读四书五经领略微言大义之地,岂能教授学子种地这等粗鄙的学问?”魏徵吹胡子瞪眼,甚为不满。

    房俊奇道:“种地怎地变成了粗鄙之学问?再者说,某一直认为学堂就是教授知识的地方,四书五经是知识,微言大义是知识,兵法战策是知识,琴棋书画是知识,甚至丝竹弹唱亦是知识,难道种地就不是知识了?”

    魏徵怒道:“老夫何时说过种地不是知识?只不过种地此等浅显之术,何必在学堂里教授?秉持时节,春种秋收,如此而已,余者不过是仰仗天时,风调雨顺则五谷丰登,天灾旱涝则粮食歉收,又有什么好教的?”

    房俊头一次知道,原来种地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诧异问道:“春种秋收,如此而已?呵呵,那某倒是要请教请教郑国公,为何某这田庄之中,无论麦子还是水稻,产量皆要比别家的田地搞出不止三成?”

    魏徵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房俊搞育苗的事情,正是因此才大大提高了粮食的产量。

    可是这算是学问么?

    在他眼里,唯有圣人的书本之上才有学问,余者种地也好、冶铁也罢,不过是小道而已,怎能将学堂这样神圣的地方用来教授这些小道?

    魏徵恼火道:“即便天下人人皆能学会种地,那又如何?哪怕粮食多得吃不完,天下再无饿死之人,老夫亦会感到欣慰,可是相比圣人之道、治国之学,又算得了什么?”

    跟这个老顽固没法讲理……

    房俊岔开话题,说道:“房家的学堂之中,有学生五十余人。这些人当中,只有极少一部分显露出读书的天赋,以后可以科举进学,成为官身。那么其他的人怎么办?没有当官的机会,甚至连教书先生都不够资格,如何学好种地对他们来说更有用。仓廪足而知礼仪,只有天下百业兴旺,才能有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学堂学习圣人之道、微言大义。若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成了一门心思钻研孔孟的书生,那才是帝国的悲哀!”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是好事,极大的提升了国民的识字率。

    但是结果呢?

    结果便是世人眼中只有孔孟之道、只有四书五经,根本不通俗物,百无一用!

    按照魏徵的思维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出现“一本论语治天下”的荒谬景象。

    孔圣是千古圣贤,这没人能够反驳,甚至不容反驳。

    儒家学说之奥义影响了这个民族几千年,其中之精萃更是成为这个民族的生存之道,一代又一代的继承下来,并且发扬光大。

    可以说,孔圣之思想便是这个民族的魂魄!

    可是将孔圣的理论生搬硬套放之四海而皆准,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第一千两百六十六章 奴性论

    魏徵有些愣神。

    他本是兴师问罪的姿态,恼火于房俊将学堂这等神圣之地教授种地这种杂学。可是房俊这最后一句话,却像是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振聋发聩。

    曾几何时,天底下的读书人尽皆学习孔孟之道,这是一代又一代大儒所孜孜不倦而追求的崇高理想。

    可是正如房俊所言,若是当真有朝一日天下人尽皆钻研孔孟之道,从而导致百业凋敝,那真是好事吗?

    让书生去种田?

    让书生去炼铁?

    让书生去烧玻璃?

    还是让书生去配置火药?

    “若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成了一门心思钻研孔孟的书生,那才是帝国的悲哀!”

    这句话对于一个儒家学子来说简直如同侮辱,可是细细思之,却有着不容辩驳的道理。

    魏徵紧蹙眉头。

    当初房俊要搞一个什么水师学堂他就不赞成,如此靡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来教授军中的莽汉,有什么必要?打仗这种事情他完全不陌生,不就是一两个出类拔萃的统帅领着一群勇猛的士兵就行了?只要统帅的军事素养足够高明,麾下的兵卒悍不畏死,那就足以横扫八荒纵横不败。

    可水师学堂的目的却是将所有兵卒都训练成统帅……且不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当真实现了,又有什么用?

    一个统帅领着一百个兵卒可以取得胜利,若是一百零一个统帅……仗还怎么打?

    纯粹就是瞎扯淡!

    但是现在,魏徵觉得自己应当好好考虑一番了。

    难道是房俊的思想早已超脱时代,凌驾于自己的思想之上,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理会不了房俊的种种奇思妙想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魏徵尚在沉思,房俊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想要“策反”这位“诤谏不要命”的“千古人镜”同志……

    “帝国需要读书人,需要越来越多的读书人,但同时您老也应当意识到,毕竟官员是有数的,随着科举的兴起必将有大批的冗官出现,这是不可避免的。即便如此,还是有九成九的读书人没有机会做官。就比如庄子里的学子,五十个学子当中只有三五个能够做官吗,那么其余四十多个怎么办?是皓首穷经、一辈子埋在故纸堆里钻研孔孟之学,不理俗务自恃清高,还是学以致用、用自己的知识帮助家里过得更好,赡养父母抚育儿孙,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能够顶门立户光宗耀祖的男儿汉?”

    魏徵有些思维混乱,对于房俊的理念渐渐接受不能……

    “等会儿,你等会儿……”

    魏徵皱着眉头打断房俊的话语:“就算是读了书,亦不过是家奴的身份而已。顶门立户、光宗耀祖……你是打算将来将这些读过书的奴仆尽数放良?”

    一日为奴,不仅是终生为奴,还要世代为奴……

    奴籍是最下贱的人群,他们的命运、前程全都在主家手中。他们的命是主家的,儿孙后代的命还是主家的,按照大唐律,主家处死家中奴仆,只需负责丧葬费用并且赔偿给其家人一些损失即可,完全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换言之,家仆奴役就等同于主家的财产,于牲口并无二致……

    一个读过书的奴仆,那就是一笔相当高的财产。试想,若是家中奴仆尽是读书明理的读书人,这个家族将是何等的崇高、何等的兴盛?

    当然,无论读过多少书,奴仆就是奴仆,只是依附于主家而生存的于牲畜一样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自然有主家在前头挡风遮雨。

    唯有脱离奴籍的平民,才能用得上顶门立户、光宗耀祖这样的词汇……

    房俊居然想要将读过书的奴仆全部放良?

    魏徵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瞪眼瞅着面前这个面色微黑却干净清爽的少年高官,心想你到底是傻得冒泡还是高尚得堪比圣贤?

    房俊理所当然的点头:“房家有万贯之财,有敛金之术,只要政治正确,足以保证数代富贵无虞,何用那么许多的仆人?以奴仆人数的多寡来显示一个家族是否兴盛,实在是太过低级,某不屑为之。房家的人放出去一个便是一个中产,便是一个社会上的良人,便为帝国多了一份税收,多了一个征兵的名额……”

    魏徵肃然起敬!

    当今天下,家家皆以藏匿人口为荣,无数的奴仆不在平民之户籍,以此来躲避税收、兵役、徭役。大家族是如何兴盛起来的?藏匿人口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手段,将本应是国家应得的税收、徭役侵吞为己有,以此数代累积,渐渐发达。

    可房俊却反其道而行之,若是世家门阀皆如房俊这般,帝国将会多出多少户籍、多少人口?每年将会再多征收多少税收、多少徭役?

    “二郎之本心,为国为民,堪称楷模!”

    这是魏徵由衷之言。

    房俊手里捧着茶杯,摇摇头:“这并不是某最本源的意图,对于一个帝国、一个民族来说,穷不可怕,苦不可怕,天灾**亦不可怕,您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未等魏徵回答,房俊便自问自答道:“奴性!”

    “是奴性!百姓在世家门阀之下忝为家奴,看似尊严全无、沦为与牲畜一般的存在,可是也躲避了赋税、徭役、兵役等等负担,只需要日复一日的敷衍过去,便能得到两餐温饱。在大灾之年,奴仆们比平民更容易活下去,就是这个道理。当奴才久了,就丧失了责任心,丧失了自力更生的勇气和能力。所以奴才当得久了,骨头就软了,脊梁就断了,这股奴性一旦世世代代的继承下去,吾汉人如何称雄天下、横扫四夷?一个习惯了当奴才的民族,最后也只能当奴才……”

    房俊这番话说得甚为动情,因为他知道当整个中华民族都被奴性所侵袭的时候,将会遭遇到怎样的磨难于屈辱!

    本是屹立于世界民族之巅几千年的汉人,最终彻底陷入最黑暗、最懦弱、最悲惨的深渊!

    奴才当久了,就忘了自己是个人,再想要站起来,那可就难了!

    魏徵尚是头一回听闻这般言论,瞠目结舌之余,难免有所疑惑:“这个……二郎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危言耸听?呵呵……”房俊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眼前之人算得上是大唐最有见识的那一群,可就连他都认为自己危言耸听……恐怕这还是委婉的说法,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什么“痴人说梦”、什么“妖言惑众”之类的词汇都蹦出来了。

    这是这就是事实!

    北边的那个北极熊为何世世代代都保持着强势的霸权?就是因为地处苦寒之地,整个民族不断的挣扎求存、不断的锐意进取,从来都是谁也不服,让战火淬炼整个民族的魂魄!

    从来不曾弯腰,自然有睥睨天下之气概!

    当久了奴才,自然习惯了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不是黑谁,更不是吹谁,但是这就是事实。

    魏徵感受到了房俊浓浓的不屑之意,心中极其不爽之余,亦感受到一股诡异的感觉。

    难不成自己当真是老了,已经看不清天下大势、看不清帝国前途?

    奴性……

    这又是一个前所未闻之词汇,听之令人毛骨悚然,思之令人惊心动魄,但是……却也有危言耸听在之嫌。古往今来,哪一个时代没有奴仆?晋室南渡五胡,也未见得便是奴性惹的祸吧?

    魏徵觉得房俊这就是一番歪理邪说,道理肯定是有的,但是言过其实。不过归根究底,正是因为奴仆的存在,世家门阀才能够随心所欲的藏匿人口,才会有隐藏在水面之下的足以改朝换代的强横实力。

    若是一切都摆上台面,所有的危机便全都不复存在。

    魏徵挑了挑眉毛:“所以你会在京兆府实施人口普查之政?”

    房俊点头:“虽然不可能由此便遏制人口隐匿之风,但是最起码也要世家门阀知道,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是有可能要受到严惩的。接下来,某会提议陛下、政事堂,对隐匿人口的世家门阀施以重罚。”

    魏徵无语。

    且不说房俊执政能力如何,但是这捞钱的手段的确是满朝第一。东西两市的“城管署”罚得商贾们谈之色变,畏之如虎,自从房俊担任京兆尹以来,京兆府早已一跃成为大唐经费最最赋予的衙门,没有之一……

第一千两百六十七章 超时代难题

    看着魏徵的马车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房俊有些沉闷的吁出一口浊气。

    负手立于山路之旁,沿着山脚下曲折流淌的渭水,远处蛰伏雄阔的安城,微风细雨之中别有一番凄迷之美。

    然而隐藏在这安静宁和富庶强盛的表面之下,却是这个民族肮脏的劣根性……

    鲁迅先生曾说过中人的骨子里便有一股奴性,一来逆来顺受,自甘卑贱屈辱贫寒而不自知;二来一朝得势,便以贵凌贱以富凌贫,加倍压迫自己的同胞。

    在他看来中国只有两种人:主子与奴才。

    以奴性自处的人,得志时是主子飞扬跋扈,表现出兽性的残忍;失意时是奴才,摇尾乞怜,对主子唯命是从,分取吃人的余羹,现出奴的卑微和无耻……

    房俊觉得是有道理的。

    只是这股奴性来自于何处呢?

    不能简单的归咎于元、清等朝代外族入侵肆意凌辱的压迫,不能全都推在儒家的“中庸之道”上头,亦不能说是民族自身便携带的基因,没有人天生就是贱人……

    归根究底,还是社会现状造就。

    家,是中华民族最独特的思想。

    在中人的思当中,“家”具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和不可取代的意义,无论贩夫走卒亦或是世家门阀,为了“家”,可以轻易的牺牲掉一切……

    趋利避害,乃是动物之本能。中人在**当道、强权横行连绵五千年不绝之时,默默忍受实是无奈之法。说中人本分老实、明哲保身、安於、自私懦弱,其实亦是无可奈何,在这个漫长的**社会当中,在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时,实在是无可厚非,难道非得要为了骨气连累家破人亡,才算是英雄好汉?

    而自古以来的“奴籍制度”,却将这份“奴性”愈发的深刻下去。

    汉晋隋唐以降,“奴籍”是一直存在的,到了两宋之时稍稍缓解,文人地位的提高、寒门士族的崛起使得百姓的思想得到解放,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崖山绝响、神州陆沉,整个民族沦陷于亘古的黑暗之中,那将将兴起的文明便彻底的泯灭在异族的弯刀铁骑之下。

    明太祖虽然驱除鞑虏复我中华,可是采取的依旧是高压的政策治理国家。及至明朝末年内阁制度的兴起将民智渐渐解放出来,那一丝丝星星之火即将燎原,却又遭受到异族入侵之残酷统治……

    大清入关将近三百年,汉人就在大清的铁蹄下苟延残喘了将近三百年,脊梁断了、骨头软了、魂魄散了。哪怕民成立了,哪怕抗日利了,哪怕新中崛起了,可是中华民族的腿站起来了,灵魂却还跪着……

    “奴性”是一种思想的桎梏,直接导致了中华文明传承的断绝。

    如何解放思想、消除“奴性”?

    这是世纪难题,房俊这个上辈子的小官僚没能力做得到,甚至找不到准确的方法。

    但是他觉得,这应当从培养汉人的担当做起。

    消除**是不可能的,可若是每一个汉人都是堂堂正正顶门立户,这种“奴性”生存的土壤是不是会小得多?

    细雨,微风轻拂,房俊就这么卓立在山路之旁,面色凝肃的思考着这个时代最最博学的大儒也无法理解的问题。

    浑然不觉身后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慢悠悠的接近,车帘微微掀开,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轻轻挥动,制止了前边的侍卫想要将房俊这个“路人”驱散的打算……

    马蹄,车轮辘辘,华丽的马车就这么慢悠悠的在房俊身边路过。

    房俊心思飘忽,目无焦距,浑然没有意识到这辆错身而过的马车。

    更没有注意到飘荡的车帘后那一张如花似玉的清丽玉容……

    房陵公主看着卓立路边的房俊,疑惑道:“这小子犯了什么病,居然淋着雨站在路边?”

    马车交错,长乐公主清晰的见到房俊脸上那纠结的美貌、沉重的神情。

    微微咬了咬嘴唇,对房陵公主的话语充耳不闻,心中却是奇怪,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才能够令房俊这样才华横溢的年青俊彦这般迷惑?

    当真是没想到,看似洒脱不羁的房俊居然也有这般凝重的时刻。

    果然男人还是要深沉一些才更好……

    *****

    晋王李治很烦躁。

    长孙家的丧事刚刚完毕,长孙澹刚刚出殡,长孙无忌便迫不及待的派人来请他过府相会。

    李治有些不解,也有些害怕,舅父这到底是要搞什么,难道就不怕被父皇知道了,猜忌他这位晋王殿下与外臣走得这般近,往来这般频繁?

    可尽管心中惶恐,面对长孙无忌的召唤,他又不敢不去……

    从小到大,他都很害怕那个笑里藏刀、专门阴人的舅父。

    尚显稚嫩的面孔充满烦恼,不停在大殿内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唉声叹气,心中犹豫纠结,委实难绝。

    去?

    还是不去?

    身后环佩叮当,香风缭绕。

    晋王妃王氏一身锦绣宫装,娇笑的身子腰板挺得笔直,清秀明媚的俏脸带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和威严,脚步轻缓细碎的来到李治身后,伸出纤手揽住李治的胳膊,柔声道:“殿下这是有何难以决断之事?”

    李治站住脚步,回头盯着晋王妃那张明媚的脸庞,心中一股郁气凝结翻涌,就待要发怒。可是一想到正是这一具宫装之下的美妙娇躯昨夜尚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带给自己极致的享受,便忍了忍,忍住待要喷薄的怒气,冷哼一声:“还不是你家中干的好事?”

    自从成亲之后,太原王氏便立即与长孙家同进同退,沆瀣一气,将李治架在火上烤……

    “殿下说的哪里话,臣妾家中自然是要站在殿下一边,不遗余力的支持呀!”

    晋王妃莞尔一笑,柔声说道。

    “哼!说得好听,还不是见到本王奇货可居,便打起了那等绝对不应有的心思?”

    李治又不是傻子,王氏与长孙氏勾结在一起所图为何,他岂会不知?

    晋王妃笑意盈盈,轻轻扯了李治的手,柔声道:“怎么能说是不应有的心思呢?储君之位虽然已定,但是毕竟陛下春秋鼎盛,事情尚有变数。太子是陛下嫡子,魏王是陛下嫡子,他们两人可以争,殿下这个陛下最最宠爱的嫡子为何就不能也争一争?”

    李治有些恼火,气呼呼的甩脱晋王妃的手掌,回到椅子上做好,忿然道:“他们两个皆是本王的嫡亲兄长,他们能争,可是本王如何去争?还有舅父出的那个馊主意,让本王去向太子哥哥挑拨离间,简直是太愚蠢了!太子哥哥仁厚,或许不会多想,但是房俊那厮鬼精鬼精的,焉能看不透本王之用意?”

    晋王妃莲步轻移,乖巧的坐到李治身旁,嫣然笑道:“赵国公之用意不正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么?即便那房俊看得出其中的用意,也必然会导致他与太子之间的龌蹉。只要太子断去房俊这一条臂膀,魏王又远在西域,谁就能说得准储君之位不会再次出现变化?”

    这个女人年纪不大,但是心思也算是玲珑剔透,能言善辩。

    李治烦躁的拍了拍面前的茶几,欲言又止。

    难道要当着晋王妃的面说自己其实就是在害怕房俊?

    别人不知道,他李治怎会不知道房俊的性格?换了别人或许就要吃这个哑巴亏,明知道被他李治算计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可是房俊是谁?

    那是长安第一号棒槌!

    当初可是敢将齐王摁着揍、追着魏王想要暴揍一顿的存在!

    只要以想起房俊以往的辉煌战绩,李治就忍不住哆嗦……

    万一房俊那厮凶性大发,不管不顾的追到晋王府来痛打自己一顿,那可怎生是好?就自己这副小身板儿,房俊三拳两脚下来只怕就散架了……

    可是想想王妃的话语,又觉得储君之位实在是诱人,或许自己还真就能火中取粟,逆袭成功。

    与此相比,即便被房俊揍一顿,也是值得的吧?

第一千两百六十八章 形势复杂

    廊庑前的柳树已然抽出鹅黄的嫩芽,细细柔柔的柳条在微风斜雨之中轻柔的飘拂着,透着一股春的气息。

    李二陛下一身宝蓝色的常服,头戴幞头,英武的面容阴沉似水,高大的身躯笔直伟岸,负手而立,静观廊庑的雨檐串串晶莹的雨水滴落在地面的青砖地上,宛若明珠碎玉,溅起剔透的水花儿。

    天色晦暗,小雨淅沥,整座太极宫都被细雨所笼罩,凄迷静谧,烟雨,恍若仙境。

    李君羡躬身立于一侧,正低声细语的将“百骑司”的奏报秉上。

    “侍中魏徵昨日下去至骊山寺庙进香,逗留一夜,今日晌午十分下山,至房家田庄之时前去拜会房俊,经受房俊宴请,午宴甚是简朴。不过随即二人对于房家农庄的学堂教授种田一事有所争执,不欢而散……”

    “长孙家丧事已毕,赵国公给晋王府送去请柬,请晋王殿下过府一叙。晋王似乎对此颇有顾虑,在府中盘桓多时游移不定,最终才携晋王妃一同前去赵国公府……”

    “与会者皆为关陇集团的核心,琅琊王氏亦有出席……”

    说到此处,李二陛下微微蹙眉:“琅琊王氏?”

    五姓七宗之中,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本非同一宗族,但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两家亦如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一般向来同气连枝、同进同退,来往甚密。

    可即便如此,两者亦是有所区别。

    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皆为山东豪族,由于地缘的关系向来唇齿相依,自然无可厚非。可琅琊王氏侨居之后便一直在金陵定局,势力尽在江南,与太原王氏所在的关中相距甚远,利益述求亦是大有差别,何以琅琊王氏会出现在这等重要的宴会之上?

    李君羡点头道:“正是,出席的乃是大儒王雪庵之弟王雨庵。”

    李二陛下点点头,啧啧嘴,好像愈来愈有意思了。

    据他所知,这个王雨庵与房俊的关系非同一般,现在出席关陇集团的宴会,房俊是否知情呢?

    李君羡禀告完毕,束手立于一侧,静候吩咐。

    李二陛下想了想,轻轻摆手,李君羡便告退。

    细雨如丝,绵绵不绝,将眼前所有的景物都笼罩其中,涤净尘埃,洗刷一新。

    可李二陛下心中却波涛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长孙无忌接连受挫之后,居然将目光盯上了稚奴?!

    这让李二陛下心中既是愤怒,又是纠结。

    对于长孙无忌的投机行为,李二陛下恨不得此刻就将他召至面前痛斥一番!你儿子还得我儿子瘸了腿,更害得我闺女花儿一样的年岁便独守空闺,现在还要再去蛊惑我最钟爱的稚奴?

    可是说到底,稚奴是他最小的嫡子,成亲之前甚至跟自己一直生活在宫中,情分自然非比寻常,远远超过他的几个哥哥。

    是要彻底断绝长孙无忌的投机心理,还是给稚奴一个机会?

    李二陛下看着细雨,心中纠结,委实难绝……

    *****

    东市。

    细雨绵绵,平素商贾云集、兴盛繁荣的景象不再,这座宏大的集市难得的沉浸在细雨之中,多了一份安逸,少了一份喧嚣。

    然而隐藏在平静景象之下的,却是渐起的暗涌!

    郧国公张亮的侄子因为打架被罚了一笔巨款,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儿子因为涉嫌谋杀被扣押在京兆府大牢,直到长孙澹出殡之前一日才放出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使得京兆府的威严日盛一日,使得房俊的名声如日中天!

    放眼京畿,谁敢跟房俊那个棒槌作对?

    更何况人家现在不仅是京兆府的一把手一手遮天,更手握皇帝和三省六部共同授予的大权!

    然而利益当前,总归是有那么一些人被蒙蔽了心智,想要虎口拔牙……

    张慎铁修养多日,身上的伤势渐好。

    不过上次被京兆府整的太惨,更被叔父来信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些时日以来不管安城中如何风卷云动,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商铺之内只管看家护院,不敢出去招惹是非。

    说句实在话,他也有些被吓到了。

    本以为叔父张亮乃是一朝国公,战功赫赫身居高位,在安城即便不是横着走,得罪不起的人也只是有数的那几个吧?谁曾料到这京兆府是真的狠,不管不问将自己捉拿进了大狱,硬生生勒索了一笔天价的罚金,根本一点面子都不给张亮。

    安城的水有些深……

    张慎铁鲁莽归鲁莽,却不是真的傻,明白叔父在安的地位并不如预想之中那般高高在上,有些人是叔父也得罪不起的,比如长孙无忌;有些人则是未得到叔父的授意不能去得罪的,比如京兆府的那个房俊……

    这让张慎铁有些郁闷。

    分明是千里投奔叔父,想要在安城创下一番名头让叔父见识到自己的能力,而后能够给自己举荐了一官半职也尝尝官饭的滋味,可哪里料得到安城这潭水太深,大鱼这么多?

    屋外阴雨绵绵,几个张家同辈的堂兄弟和几个不受张亮待见没有带去江南的假子聚在一处,饮酒聊天。

    张慎铁饮干了杯中酒,啧啧嘴,看着窗外漂浮的雨丝,长长的吁出一口浊气。

    鳖孙!

    老子来安是建功立业来的,可是这成天的蹲在商铺里算是怎么回事?浑身骨头都快要发霉了!什么扬名立万,什么声名鹊起,雄心壮志尚未开始呢,便被一棍子当头砸下……

    “张兄弟,这般长吁短叹所谓何来?”一个叫做郎鲲的青年问道。这人是张亮的假子,本来极得张亮宠爱,只是前些时日在江南兵营之中受了伤,这才返回安疗养。

    即便是张亮的侄子,张慎铁亦要对郎鲲保持敬重,闻言叹气道:“龙游浅水,虎落平阳,英雄无用武之地,何等憋屈?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南下去军中投奔叔父,即便是军营艰苦,总也好过在这安城中鳖孙一般渡日!”

    郎鲲却是摇头失笑,眼中不屑一闪即逝,捏着酒杯说道:“此山望着那山高,你就知足吧。安城中今年着实不太平,各路神仙都蹦个没完,稍有不慎便招惹了不能惹的人。可是你以为江南军中就为所欲为、横行无忌了?呵呵,实话跟你们说,大帅每日里愁的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张慎铁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会这般?叔父乃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东海水师皆受节制,可谓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却是为了何事发愁?”

    不止是张慎铁,在座的其余几个张家子弟和一众张亮假子尽是这般想法。作为一道行军总管,手掌军权,又是江南那等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岂不就是天老大张亮老二,正是春风得意只手遮天,哪里有事情发愁?

    郎鲲苦笑一声,低声说道:“都不是外人,此话到此为止,切切不可外传,否则于大帅盛名有损!”

    “那是那是,吾等傻了不成?”

    “怎会将家中之事外传呢?”

    “速速道来,到底江南是何情形?”

    张慎铁等人都好奇起来,聚精会神盯着郎鲲,催促他速速说说江南的情形。

    郎鲲压低声音,说道:“尔等只是见到大帅位高爵显,忝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必定一言九鼎。可是尔等哪里知道,大帅此刻却是举步维艰、处处掣肘?华亭镇乃是房俊的封地,从上至下,大帅说句话没人听;苏定方麾下的水师乃是皇家之物,地位超然,大帅无可奈何。而东海水师自前隋征伐高句丽铩羽而归之后早已废弛多年,眼下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要兵无兵、要船无船、要钱无钱……大帅难呐!”

    一番话,在座之人尽皆瞠目结舌。

    江南情形居然是这样?!

第一千两百六十九章 一只出头鸟

    张慎几张大嘴巴,满脸惊诧!

    整天以为张亮在江南威风懔懔、说一不二,可是听闻郎鲲说起江南的情形,这哪里是手掌一道军机的封疆大吏?兵员不整、军备废弛、粮饷无继、甚至连个驻地都仰人鼻息……

    这哪里是一方豪雄?

    分明就是一个受气包……

    张慎铁无语道:“若是这般……岂不是说咱们张家想要在东市翻建的时候给京兆府找点麻烦,简直就是给叔父找麻烦?”

    华亭镇是房俊的封地,皇家水师由房俊一手缔造,江南士族被房俊折腾得苦不堪言、谈之而色变……张亮现如今的处境可谓尴尬至极、困难至极,若是京中再与房俊作对,谁知道房俊恼怒之下会不会在江南找张亮的麻烦?

    张亮本就已经举步维艰,若是房俊再成心为难……

    张慎铁简直不敢想象张亮那边的情形会是何等艰苦。

    郎鲲苦笑道:“所以说,咱们能低调一些就尽量低调一些的好,千万别图一时爽利,还得大帅在江南受罪……”

    在座之人尽皆无语。

    堂堂开国县公,现在居然沦落到必须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地步了吗?郎鲲的这句话犹如一块大石一般眼在诸人胸口,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憋屈……

    屋内一片寂静。

    雨水由屋檐滑落,滴落在窗台上,嘀嘀嗒嗒清脆悦耳。微风夹带着水汽从半敞开的窗缝吹入,清凉沁人,却吹不散屋内的烦躁压抑。

    “咚咚咚”的脚步声自木质楼梯响起,甚为迅疾。

    屋内的人都抬头看向楼梯口,但见到一名青衫小帽的家仆快步上楼,刚刚上来便见到数道目光齐刷刷的盯着他,心里没来由的一慌,脚下一顿,下意识问道:“发生了何事?”

    张慎铁皱着眉毛,叱道:“某倒是要问你,发生了何事这般形色匆匆,全无规矩?”

    家仆吓了一跳,这位少爷怎地这么大的火气?

    赶紧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张慎铁,说道:“家主自江南来信,快马送回家中。家中两位少主看过之后,吩咐小的立即拿来给各位一览,并且叮嘱各位务必按照家主信中所言行事,不得有误。”

    张亮远在江南,京中自然是以长子张慎微为主。本来张亮倒是属意由更为宠爱的张慎几继承家业,可张慎几被房俊斩断一条手臂已然废了,非但身体残疾,精神上更是倍受打击信心全失,现如今整日里在府中与婢女厮混,几乎无可救药……

    张慎铁赶紧将书信接过,匆匆展开与郎鲲等人一同观看。

    书信上很是简单,只是嘱咐家中子弟一切以长孙家马首是瞻,务必给予房俊教训,阻挠其翻建东市之施政。

    郎鲲低声道:“看来,大帅已然与关陇集团结成联盟,而且其中必然有江南士族插手,共同对付房俊……”

    这并不需要太高的政治智慧去揣摩,张亮现在形势尴尬,被房俊挤兑得几乎寸步难行。可是这种状况之下依然敢于怼上房俊,必然是江南士族在暗中给予其帮助,使其再也不惧房俊的威胁钳制。

    众人当中,论起计谋来首推郎鲲,张慎铁知道自己四肢发达,动起脑子却是一塌糊涂,便谦虚问道:“吾等应当如何做?”

    郎鲲稍稍思索,便说道:“很简单,大帅虽然名义上让吾等配合长孙家行事,但是内中深意,却是要吾等主动出击,承担起对抗房俊、对抗京兆府的重任来。试想,大帅现在于江南甚为艰难,吾等越是显示出重要性、越是拿得出表现,江南士族便会愈发重视大帅,给予的帮助也必然更大。这就是一个政治交换的戏码,谁出的力多,谁就会得到更多的补偿!”

    张慎铁有些不解:“可是叔父信上分明只是让吾等配合长孙家行事……哪里有主动出击承担重任的意思?”

    “你傻呀?这等话自然是不能明说的,万一这封书信泄露出去,岂不是让房俊那厮恨之入骨?咱们可以主动抵抗房俊,但是绝不能将口实落下。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是绝对不能说,就是这个道理!”郎鲲笃定的说道。

    “这个……”张慎铁反反复复又看了一遍书信,还是揣摩不出张亮的真实意图……

    或许,当真是如同郎鲲所言?

    哎呀呀,这些当官的还当真是麻烦,风里火里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非要搞得这般神神秘秘,所有的意思都不肯名言,偏偏要让人去猜测揣摩?

    不过下决定倒也不难,配合长孙家行事,主动抵抗京兆府,这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冲突。长孙家作为关陇集团之首,是必然要跟京兆府对抗到底的,这从前几日收到的消息便可证实。

    无论如何,跟房俊对抗就对了……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吵杂,隐隐间有喝骂声传来。

    张慎铁坐在窗边,起身将半敞开的窗子推开,不顾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头发,探头向着街面上看去。

    只见街面上不知何时已然汇聚了大量街坊商贾,连带着有许多皂衣皮靴的“城管署”衙役,甚至还有全副甲胄的十六卫兵卒……

    什么情况?

    张慎铁正自狐疑之间,楼梯在此“咚咚咚”响起,掌柜从楼下一口气跑上来,着急忙慌的说道:“大事不好!京兆府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的测量房屋面积,可能是要开始拆迁了!”

    郎鲲奇道:“不是说拆迁之前要事先得到各家商铺的签字同意么?咱们也没见到补偿的价格啊,更没有签字,怎么就开始拆迁了?”

    掌柜的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规矩都是人家京兆府定下的,人家现在想要拆了,吾等有什么法子?那房俊向来硬气,才不会管你同不同意,别说咱们家,就算是长孙家刚刚吵闹一阵,不也乖乖的任其测量?”

    “长孙家刚刚吵起来了?”张慎铁连忙问道。

    “没错,吵得凶着呢!只不过长孙家丧事虽然办完了,到底府中尚有诸多杂物,赵国公是不可能出面的,便是几位少主此刻亦不在东市之内,几个掌柜的如何敢跟京兆府硬杠?拦不住,就只能任由城管署的衙役测量了,不过据说他们已经给赵国公府中送信,想来一时片刻的长孙家是必然要来人的。”

    张慎铁眼睛亮了起来!

    叔父刚刚还在信中说起要配合长孙家行事,郎鲲更说要主动出击……现在长孙家因为无人主持大局,已经算是被京兆府压过一头,长孙无忌那是什么人?必然怒火中烧,肯定没完。那么此刻若是自己能够率领张家硬怼京兆府,岂非立刻名声大涨,即使得自己的名声在世家门阀之间鹊起,又能策应远在江南的叔父行事?

    天赐良机啊!

    上一次老子就想要踩着房俊扬名立万,却被那个杀千刀的程务挺给挫了威风!这一次的机会只要抓住了,取得的效果岂非比上一次还要好?

    瞧瞧,即便是长孙家都吃了瘪,可是咱张慎铁却挺身而出与京兆府当面硬怼,维护了世家门阀的颜面、打击了房俊的嚣张气焰!

    从今而后,这安城怎地也得有咱张慎铁一席之地了吧?

    想到此处,张慎铁再也按耐不住,霍然起身,亢奋道:“来得好!就让某来会一会京兆府,会一会那房俊!弟兄们,这一回咱们可得硬起来,只要能够扛得住城管署那帮狗腿子,咱们荥阳张氏的名头便能盖得过长孙家一头!”

    郎鲲也兴奋的说道:“没错!大帅正在江南等着吾等的好消息,只要吾等能够令天下的世家门阀另眼相看,必然会为大帅争取到更多的资源!只要能够为大帅做事,即便事后被京兆府关入大狱、酷刑加身,又有何惧?!”

第一千两百七十章 画风不对

    “说得好!咱们荥阳张氏何曾怕过人?”

    “房俊那个棒槌横行霸道惯了,这回就让他知道咱们张家的威风!”

    “走,下去将京兆府这帮狗腿子统统赶走!”

    “敢来我们张家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同去!同去!”

    张氏子弟和张亮的几个假子亢奋不已,撸胳膊挽袖子便一窝蜂的自楼梯下楼,气势汹汹的冲到店铺门前.

    街面上围拢的各方人等看着这么一群杀气腾腾的青壮,顿时都吃了一惊。

    这是要干啥?

    张慎铁体格魁梧,大步流星带来街边,放眼四顾,想要在人群当中搜寻程务挺的身影。上一次被程务挺揍了一顿,他算是记恨在心,想要今日一并将场子找回来。看了一圈儿没发现,这才想起程务挺被刑部用大刑差点给打残了,这会儿想必还趴在府里养伤呢……

    张慎铁有些惋惜,看来找回场子算算旧账,只能等待下次了。

    不过没关系,眼前这些城管署的小崽子能够狠狠的收拾一顿,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今日,便让我踩着京兆府扬名立万!

    铜铃般的眼珠子圆溜溜的瞪着,张慎铁立住身形,大喝一声:“谁敢拆吾张家的房子,活腻歪了不成?”

    横刀立马,霸气侧漏!

    本来喧闹的街上顿时一滞……

    嚯!有气魄,别的且不说,单只是这一句话,的确是霸气!

    街坊商贾们很高兴,现在房俊担任京兆尹,大家伙对其极为忌惮,即便是甚为不满东市的拆迁政策亦是敢怒而不敢言,哪怕是关陇集团的人家也在观望。毕竟看似团结一致的联盟也会有一些小心思,没人愿意主动跳出来承担房俊的怒火。

    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傻子都知道。

    可现在却偏偏就有傻子跳出来了……

    “没错,张家小郎君说得在理,你们京兆府真当吾等是任意欺辱的不成?”

    “好!张家郎君果然有气魄!”

    “咱们也不能看戏呀,得支持!”

    “张家小郎君跟他们干,我们支持你!”

    张慎铁愈发亢奋了!

    他何时有过这等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而且瞅瞅发声表示支持的人家都是谁?全都是鼎鼎大名的世家豪门,世代显赫的簪缨世族!

    自己能够领导这些人家与京兆府对抗,想必明早便能名震关中了吧……

    王玄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掸了掸身上的浅绿色官袍,觉得若是什么时候能将这身官袍换成绯色的就好了。毕竟这个颜色不太好看,如同房俊所言那般像是一只大螳螂……

    眯着眼看了看器宇轩昂挺胸凸肚站在街中耀武扬威的张慎铁,王玄策嘴角抽了抽,这是谁家的锁头没锁严实,把一个傻子放出来了?

    这街面上哪一家不是传承几百年声威显赫的门阀显贵?即便是这些跺一跺脚能够震荡一座城池的家族,不还是乖乖的观望着,不看清楚京兆府的决心绝对不肯做出太过激烈的反应?

    房俊的名声,哪个听了不胆战心惊!

    现在居然有这么一个棒槌傻不愣登的就跳了出来……

    也好,不捉住一只鸡,怎么吓唬猴子呢?

    低头瞅着脚下,官靴躲过两处积了浅水的水洼,王玄策来到街面正中,与张慎铁对峙。

    瞅了瞅张慎铁微微泛红的面色,王玄策微微一哂,回头对身后的衙役书吏招招手,问道:“接下来,是哪一家?”

    一位将账簿紧紧抱在怀里防止雨水打湿的书吏上前,手指着张慎铁身后的门面,说道:“便是这张家的店铺。”

    王玄策点点头:“那就进去吧,里里外外,好生测量,不要出现误差。”

    “喏!”

    书吏应了一声,几个衙役便陪着他向张慎铁身后的门面走去。

    张慎铁有些懵……

    你是当真看不见我,还是故意看不见我?

    居然这般折辱于我!

    张慎铁怒气勃发,感觉受到了深深的侮辱!刚刚街坊邻居们崇拜的目光此刻似乎全都化作一枚枚尖刺,将他的面皮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无边的屈辱化作腾腾的火焰,张慎铁双目尽赤,踏前一步,狠狠瞪着比他矮了一头的王玄策,大吼道:“吾看谁敢!”

    “呼啦”一声,张氏子弟和张亮的假子在门前堵住门口,将京兆府的书吏和衙役挡在门外。而随同王玄策等人前来的兵卒亦一同冲了上去,与张氏子弟对峙。

    张氏子弟哪里会怕这些大头兵?张亮那也是一方挺帅,当年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前程,这些张氏子弟亦是多有从军者,仗着世家子弟身份向来嚣张跋扈,顿时便与兵卒们推搡起来。

    “怎么着,还敢打耶耶一顿不成?”

    “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将你个鳖孙脑袋拧下来?”

    “呦呵,还拎着刀子呢,来来来,照着耶耶这儿来一刀,算是有种……”

    兵卒们纷纷暴怒,纷纷回头瞅着王玄策。

    大唐军令森严,没有命令兵卒不敢于城内随意动手,可若是王玄策下令,他们当即便能将面前这些嚣张跋扈的家伙打成猪头,跪地求饶!

    王玄策嘴角微微挑起,稍稍仰起头,终于将目光与张慎铁对视。

    “本官奉京兆尹之命,负责测量东市各家商铺之实际面积,作为以后评估价值的依据。你可知道这般阻拦本官实行公务,乃是触犯律例之罪,随时随地皆可将你捉拿入狱?”

    挑起的嘴角,轻蔑的语气,张慎铁愈发怒火中烧!

    这个小白脸儿,居然看不起我?

    他微微俯身,将气势提升至巅峰,恶狠狠的瞪着王玄策,一字一句道:“此间店铺乃是吾张家所有,房契地契皆在,没有吾张家的同意,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动一砖一瓦!触犯律例之罪?呵呵,那尔等执法犯法私闯民宅,又是何等罪过?”

    身后的张氏子弟尽皆叹服,即便是郎鲲也略感意外,本以为张慎铁这个莽汉三言两语就得被人家挤兑得炸庙儿,却不曾想居然有理有据,不落下风!

    王玄策笑吟吟的看着张慎铁,眼底的轻蔑毫无遮掩的显露:“如此说来,尔是打算抗拒京兆府的拆迁政策,一意孤行对抗朝廷律令了?”

    张慎铁心中暗暗得意,你也就这两句话了吧?

    水平太低呀!

    扬起下颌,张慎铁得意道:“某不知什么朝廷律令,只知道此乃吾张家产业,非得吾张家同意,任何人不能擅动一砖一瓦!谁若是胆敢踏进去一步,老子就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张氏子弟闻言,齐刷刷上前一步,挺胸凸肚威风懔懔!

    街面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王玄策。

    面对这般抗拒执法,京兆府会做出何等反应?这种情况想必京兆府定然早有预案,那房俊在事先肯定会有所交代,一旦出现暴力抗拒的情况要如何处置。

    是毫不客气的强势碾压,强行将张氏子弟捉拿入狱,还是以理服人,用朝廷律令压人?

    没人敢轻易的去试探房俊的底线,房俊这个棒槌的行事作风实在是让世家门阀们头疼,他根本不管什么官场规则、不讲什么为人处世,只要你惹了我就跟你怼到底,即便是亲王大臣也不管不顾!

    现在有张家的傻小子站出来打头阵,众人自然乐得给予支持,让他去挑战京兆府的底线,挑战房俊的容忍程度。

    可随即发生的事情差点惊掉这些人的下巴……

    王玄策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看着张慎铁问道:“此言可能代表张家的态度?”

    张慎铁一拍胸脯:“某乃是郧国公的侄子,此间事务全权由我处置,我的态度,便是张家的态度!”

    王玄策道:“很好……”

    继而回头,对着身后的几名书吏说道:“开具一张文书,言明张氏拒绝东市的拆迁计划,拒绝京兆府测量其商铺面积。请这位壮士签字画押,咱们接着去下一家……”

第一千两百七十一章 这就完啦?

    王玄策用了一个“壮士”的称呼,轻蔑之意尽显。

    “喏!”

    书吏答应一声,撑着伞在自己怀中厚厚的一摞文书当真翻翻找找,随即拿出一份文书,用厚厚的一本账簿垫着送到张慎铁的面前:“您瞅瞅,若是确认无误,还请签字画押。”

    这回别说是张慎铁了,所有人都有些懵……

    这就完啦?

    当众抵制京兆府的拆迁政策,丝毫不顾及房俊的颜面,结果就是轻飘飘的一纸文书就就完了?

    难道以后要拿着这份文书治罪?

    也不太像,依照房俊的行事风格,怎会这般拖拖拉拉?前脚惹了我,后脚就给你找回去!

    张慎铁心中游移不定,看着面前的文书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倒是硬气到底啊?只要你们硬气,老子就跟你们对着干,哪怕事后被关进京兆府的大狱,咱这名声也算是出去了!能够代表东市所有的世家门阀跟京兆府干一场,什么代价他都可以承受!

    总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儿,京兆府就将他给宰了吧?

    可现在自己气势汹汹的卯足了劲,对方居然云淡风轻的就这么完了……

    难不成是文书当中有什么陷阱?

    张慎铁惊疑不定,仔仔细细瞅了一遍,没看出什么不妥。可心中存了定见,招招手将郎鲲叫了过来,两人嘀嘀咕咕半天,郎鲲才对着张慎铁点点头。

    张慎铁接过书吏递过来的笔,犹豫了一下,这才签字画押……

    书吏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将文书收进怀中,对着王玄策点点头。

    王玄策挥了挥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这倒霉催的,一场小雨稀稀拉拉的下个没完,浑身都快要长虱子了……本官做主,都回衙门整理一下,而后便下值吧。”

    “喏!”

    书吏衙役们应了一声,各个笑逐颜开。

    这见鬼的天气,谁不想待在家中亦或酒肆茶楼之中三五好友聚上一聚,饮着热茶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儿?可一来衙门会给予补贴,这个数目让各人无法无视,二来谁都知道这是房俊主持的项目,哪个嫌命长了敢消极怠工?

    此刻听闻下值不用冒雨干活儿,自然欢喜。

    可是心中自然也是跟街面上的人一样充满狐疑这就完了?

    街面上有些寂静,甚至能听得到雨滴自街边商铺的屋檐滴落在地上的“嘀嗒”声……

    王玄策眼尾都不看张慎铁,转过身,见到街上其余商铺的掌柜、伙计等等皆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他,便粲然一笑,双手抱拳,文质彬彬的说道:“府尹有令,京兆府掌管京畿,乃是天下首善之地。天下各处州府郡县尽皆注视着京兆府的一举一动,稍有瑕疵,便会传遍天下,后果堪虞。京兆府既然被称为天下第一州府,自然应当起到模范带头作用,要成为天下各州府郡县的标杆!故此,京兆府将会严惩贪鄙、肃清队伍,要透明办公,要文明执法……”

    街上所有人都听着他侃侃而谈,仿佛听天书一般。

    就房俊那厮的脾气……还透明办公?还文明执法?

    我就呵呵了!

    王玄策依旧笑容满面,身姿笔直:“此次东市拆迁,乃是陛下与政事堂、三省六部尽皆通过之决议,乃是国策,任何人不能阻挡!当然,拆迁之事牵扯广泛,影响深远,吾等身为京兆府之执法人员,必然会做到事事有理有据,了解每一家商铺面临的困难,充分给予帮助。就比如张家商铺……”

    说到此处,王玄策睨了张慎铁一眼,正容道:“东市乃是国策,任何人不得阻挡。但是既然张家拒绝吾等测量评估,吾等亦会在理解与尊重的基础上予以研究,之后决定要如何进行下一步。总之一句话,诸位不必对京兆府怀有抗拒之心,拆迁东市乃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功业,对于诸位亦是大有裨益。京兆府在此次拆迁过程当中会充分尊重各家的意愿,相互沟通、相互促进,共同为了繁荣安、繁荣大唐而努力!”

    ……

    看着京兆府一众官员衙役施施然消失的身影,留在街道上的人们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这是啥意思?

    明面上听取好像是京兆府要服软啊,难道那房俊也知道世家门阀们找惹不得,主动放下架子请求合作?

    不能够啊,房俊是谁?那可是安第一大棒槌,只有他怼得别人退让,何时主动退让过半分?

    可是王玄策的一番话,却实实在在是客气至极,虽然听上去有些打官腔假大空,可这也是一种态度……

    众人不明所以,便赶紧将这边发生的情况令小厮赶紧向家中汇报,务必尽快拿出个章程来。若是京兆府当真服软,便应当在拆迁的补偿上适当放宽,这里头牵扯的利益可就大了去了。

    看到张慎铁还愣头愣脑的站在街上,众人便摇了摇头。

    这厮也真是运气……

    按理说这般跳出来抗拒京兆府,那是明目张胆的抗拒执法,抓进大狱狠狠的一顿板子都是轻的。可现在居然屁事儿没有,早知如此,自己何不跳出来将对抗京兆府的这份名声收割过来,获得东市所有世家门阀的青睐瞩目?

    现在却便宜了这个傻子……

    张慎铁满腹狐疑,看着身边同样一脸疑惑的郎鲲,问道:“这怎么回事?”

    预想中的怒斥没有,大打出手没有,捉拿入狱没有,甚至连一句狠话都没有……那个小白脸就这么笑呵呵的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语,然后……

    就这么完了?

    这画风有些不对啊!张慎铁可是清楚的记着前些时日自己被程务挺擒拿之时是如何的凄惨,那时的京兆府是如何的强势!可是现在……居然这么怂?

    *****

    “亏得你好脾气,若是换了某,当时就能将那张慎铁打得尿裤子!”

    程务挺穿着厚厚的衣物,坐在京兆府衙门的值房内,大声小气的说道。

    他身上的伤势全是内伤,看似并不影响行走,但是想要完全复原却需要长时间的调理。这人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在家中趴着养了数日,实在待不住,便跑到京兆府来厮混。

    王玄策脱去淋湿的官袍,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擦干了头发之后捧着一盏热茶坐在燃起的炭盆边,笑呵呵说道:“收拾他的法子有的是,何必当街闹得鸡犬不宁?而且若是当场将其拿下,定然会引起其余商家的同仇敌忾,得不偿失。那个傻子估计这会儿正乐呵呢,头一个跳出来抗拒京兆府会给他收割一些声望,也算是扬名立万了。”

    毕竟是初春,虽然雨水已降,但是寒气颇重,炭火将身上烤的暖暖的,再呷一口热茶,通体舒坦,王玄策的心情很好。

    相对来说,他讨厌那种直来直去凭借力量碾压的办事方法,暗中筹谋不动声色将局势推向不可逆转之胜利,这才是他的处事风格。

    程务挺哼了一声,有些不爽。

    他是与王玄策完全不同的性格,既然我的拳头足够硬,既然我的力气足够大,那么一拳打倒便是,何必去玩那些花里花哨的阴谋诡计?

    在老子面前秀智商么……

    杜楚客推门走了进来。

    王玄策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杜先生”。程务挺亦要起身,杜楚客已然脚步轻快的来到他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都是自家人,何须多礼?你身子有伤,坐着就好。”

    说着话,坐在程务挺身边的椅子上,对王玄策招手道:“你也坐,怎么样,今日可还顺利?”

    王玄策坐下,笑道:“正如先生所料,大部分人皆是游移不定,不敢明目张胆的抗拒。不过张亮的那个侄子今天有些猛,单枪匹马的便站了出来,这蠢货想必是得到了张亮的某些嘱咐,甚至说不定私下里有些什么交易。”

    杜楚客点点头,不以为意道:“那不关咱们的事,他们愿意交易什么就交易什么,但是想要跳出来当出头鸟,就得做好挨打的准备。别看那些世家门阀暂时安稳,暗地里早就达成了协议要抗拒此次的拆迁,正好将这只自己蹦出来的鸡宰掉,吓唬吓唬那些心怀鬼胎的猴子。”

    “下官明白,今夜就办。”王玄策应道。

    杜楚客道:“一切按计划行事就行了,区区一个张家蹦不起来,正好杀一儆百。”

    王玄策道:“喏!”

    程务挺瞪着牛眼,心说难怪你这瓜怂没有当场翻脸,原来一切都是个陷阱,就等着谁傻乎乎的蹦出来,然后当做吓唬猴子的那只鸡给宰掉?

第一千两百七十二章 强拆

    独孤诚凌晨时分被侍女叫醒。

    推开怀中猫儿一样蜷缩依偎着的侍妾那温热腻滑的娇躯,一股起床气腾腾的直冲脑际,胀得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跳动。揉了揉眼睛,瞅了一眼外面依旧暗沉沉的天色,独孤诚咬着牙道:“深更半夜的,天塌下来了不成?”

    侍女战战兢兢,惶恐道:“京兆府来人,说是奉了房府尹之命,来请少主去衙门里当值,房府尹亲自主持什么……消防安全突击检查?”

    自家少主虽然一贯性格疏朗,轻易不会对家中侍女仆役发火,但此刻睡得正香被人叫醒,谁晓得会不会大发雷霆?可是府中管事命她速速将少主叫醒,她又岂敢不叫?

    另外即便是府中的侍女,但是亦知道少主在京兆府的日子过得似乎并不太顺心遂意,那个房俊实在是太过强势。现在房俊有令,少主岂能不去?

    果然,独孤诚微愣,诧异道:“消防安全突击检查?这房二又是闹得哪一出儿?”

    侍女垂头躬身。

    压抑住心头烦躁的气息,独孤诚只得翻身坐起,无奈道:“侍候某更衣吧……”

    “喏!”

    侍女应了一声,赶紧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将独孤诚的官袍拿来,同时叫了两个同伴,服侍独孤诚梳头净面,换上簇新的官服。

    侍妾在被窝里嘤咛一声,迷迷糊糊坐起,奇道:“这么早,郎君要出去么?”

    独孤诚伸手在袒露出来的饱满胸脯上捏了一把,轻声道:“衙门里有事,你乖乖的继续睡。”

    “唔……”

    男人起床上值,女人怎么能继续埋头大睡?侍妾强打精神,披上一件衣服跟着几个侍女一起服侍独孤诚更衣。

    穿好衣服,净了面,独孤诚哈欠连天的走出睡房,跟着京兆府派来的小吏一同前往衙门。

    小吏恭敬道:“府尹有令,少尹您直接前去东市汇合就行了。”

    独孤诚点点头,这样也好,京兆府衙门在皇城之西,东市则临近东门,这一东一西的往返一次也是麻烦。

    清晨雨停风住,空气却格外清冷。

    搓了搓手,独孤诚命家仆备好马车,可是临上车之前想了想,最终还是换做骑马前往。这大清早的搞什么消防安全突击检查,房俊那厮明显是搞幺蛾子,自己还是低调一点的好,以免被那个棒槌给盯上……

    此时天色昏暗,小雨虽然停了,天上却无星无月。

    不过寅时时分,即便是繁华兴盛的东市亦是沉寂无声。独孤诚和小吏来到东市,发现门口已经被京兆府的衙役兵卒所把守,出入人员尽皆要经受检查。

    独孤诚冲着几个兵卒挥了挥手,自然是通行无阻。

    那个小吏在前头引路,独孤诚下了马不紧不慢的走着,问道:“这是突击检查谁家?”

    小吏恭敬说道:“回少尹的话,是张家的铺子,郧国公张家。”

    独孤诚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

    张家?

    昨儿白天张亮的那个侄子在东市街面上怒怼京兆府之事可是早就传遍长安,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房俊忌惮于世家门阀联合起来的力量,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亦有人说房俊这个棒槌岂能轻易偃旗息鼓?必然是要反击的。

    独孤诚毫不犹豫的表示支持后者……

    房俊那是什么性子?若是当场将那张慎铁拿下还好,不过就是一顿板子而已,总归不能要了人家性命。可是王玄策当时退让,态度良好,那可就事有反常了。

    等待张家的,必然会是雷霆暴雨一般的反击!

    东市建成多年,商铺多有扩建,将原本就不宽敞的街道挤得愈发狭窄阴仄。长年累月的马踩车轧使得街上坑坑洼洼起伏不平,不时便有雨水凝积成洼,一不留神踩下去,便会湿了鞋子。

    独孤诚厌恶的皱皱眉,尽量躲避着水洼却也灌了一鞋水,溅湿了官府的一角,心中想着这东市已然残破老旧,若是能够翻建一新倒也不错……

    一声怒吼喝叱惊破静谧的夜空,分外清晰。

    独孤诚呆了一呆,赶紧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也顾不得鞋子会不会踩在积水里了。

    反正已经湿透了……

    转过一个街角,前面陡然灯火辉煌起来。

    街道上,一大群人站在那里,有衙役举着火把,有兵卒忙碌奔走。

    房俊一身官袍,神情宁静的站在街道正中,衙役官吏们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站在他的身旁身后。

    独孤诚赶紧走过去,尚未来得及跟房俊见礼,便见到一群兵卒凶神恶煞的押解着几名五花大绑的汉子推推搡搡的离开。那些汉子虽然被绑的结实,却兀自不服,甚至有人破口大骂。

    “房俊你还讲不讲理?咱们张家本本分分的做生意,何曾招惹与你?”

    “真是吃了豹子胆!真当吾张家无人乎?”

    “房俊你给老子等着,早晚有一天要你好看!”

    ……

    街面上顿时一片喧嚣。

    独孤诚心说果然如自己预想那般,房俊何时退让过?即便是面对长孙家都是硬桥硬马毫不退缩,何况是一个荥阳张氏!瞧瞧,有仇不隔夜,白天惹下的事儿,晚上就给你找上门……

    上前跟房俊见礼:“下官来迟,还请府尹恕罪。”

    房俊面色如常,甚至带着淡淡的浅笑,柔声道:“这不怪你,这次行动乃是本官故意突击检查,事先未曾通知各位,还请见谅。”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不敢,不敢。”

    独孤诚看去,却是京兆府的另一位少尹韦大武,司仓裴肃,司户宇文渭等人,显然都是刚刚得到房俊的通知匆忙赶来。

    几个人忽视一眼,闭嘴不言。

    他们都有着关陇集团的身世背景,虽然在京兆府中担任高官,但是一直以来都被房俊架空,压制得甚为憋屈。可是形势不比人强,除了老老实实的缩起头来,难道要像侯莫陈镬那般被折腾得名誉全失、丢官罢职才好?

    房俊这人有一点还算是只得称赞,那就是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他轻易不会主动收拾你……

    几名书吏这时自张家商铺之中走出,手里拿着账簿,到得房俊面前说道:“启禀府尹,商铺之中的设施已然尽数检查,涉及的隐患之处有十余处,全都记录在案。”

    “很好。”

    房俊背负双手,面色淡然,扬声说道:“本官三令五申,京兆府更是数次下发通知,务必要东市所有商铺清除火灾隐患,违者重罚!可是结果呢?你们就把京兆府当成摆设,把本官的话语当做放屁!”

    周围被惊醒的商户早就汇集了几十人,原本以为房俊这般大张旗鼓的将张氏子弟尽皆拿下是为了昨天那档子事,现在才知道原来京兆府是检查消防隐患。

    不过房俊的这一番话语,却让这帮人心中陡然一惊。

    这语气……是要算后账了么?

    房俊环视左右,哼了一声,朗声道:“前些时日东市的那场大火烧掉了多少货殖钱财?尔等不思忧患,反而以此当做抗拒京兆府的途径,简直愚蠢至极!你们可以不拿自己的货殖、自己的家仆当回事,但是京兆府乃是一方父母,岂能坐视不管?”

    他肃容对着独孤诚、韦大武等人说道:“京兆府办事要文明执法,更要透明执法。未免旁人说我房俊栽赃嫁祸,尔等现在便入内检查一番,看看与记录之上是否有所出入。有,就当面给本官提出来;没有,就在记录之上签字画押,证明张家商铺的违法之处都是实证。”

    独孤诚明白了……

    这哪里是让自己等人证实违法之处?分明就是要自己这些人献上“投名状!”

    他们独孤家最近向皇帝效忠,紧跟皇帝的步伐,已然与关陇集团渐行渐远,背道而驰。可是皇帝不放心啊!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来吧,这边签个字,坐实了张家的违法之处,就算是跟房俊、跟皇帝同一阵营了。甚至于这些所谓的违法之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全都是房俊随口挑出来的毛病,而越是如此,只要签了这个字画了这个押,跟张氏就算是彻底对立……

    独孤诚咬了咬牙,不管韦大武等人一脸为难,恭声道:“府尹之言,何须质疑?”

    当即便从书吏手中接过账簿和毛笔,签字画押。

    既然决定了投向皇帝的阵营,那就一心一意坚定不移,风吹两边倒的那种货色最后的下场就是两边不讨好,谁也不待见。

    韦大武与裴肃、宇文渭等人面面相觑,独孤诚这般果断的来个这么一手,他们如何能够推脱?

    得咧,签字吧……

    房俊嘴角浮起一抹微笑,看着几人先后在账簿之上签字画押,这才抬头说道:“张家抗拒翻建东市之国策在先,违抗京兆府之命令在后,更任由火灾隐患存在无视人命安全,实属罪大恶极!不严惩,何以维护纲纪?来人,将这几间张家的商铺……给本官拆了!”

    街道上的其余商铺的掌柜仆从本是看热闹的,此刻听了房俊的话语,顿时瞠目结舌。

    这就……拆了?

第一千两百七十三章 拆迁补偿办法

    清冷的夜风夹杂着淡淡的水气在长街之上吹过,街道上一大群掌柜伙计各个目瞪口呆,似乎都感受到一股冷如骨髓的清寒之意,激灵灵的打个冷颤。

    因为商铺存在安全隐患,就给人家拆了?

    这也太霸道了点……

    最关键的问题是到底如何才算是存在安全隐患,这完全就是京兆府说了算啊!京兆府说有隐患就有,说拆就拆,刚刚还说什么透明执法、文明执法,这透明个脑袋,文明个脑袋!

    不能再野蛮了好吧……

    一旁的一个掌柜忍不住,上前走了两步,拱手见礼,斟酌着用词谨慎的问道:“敢问房府尹……这安全隐患的程度要如何鉴定,达到哪一种程度……才会强制拆除?”

    这个问题等于帮助其余围观者倾述了心声,纷纷打起精神,仔细留意房俊的回答。

    实在是这个问题太过严重,不弄明白了,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去拆掉自己的商铺?

    衙役兵卒纷纷开始准备拆房子,房俊瞅了一眼这个掌柜,问道:“尔是谁家的掌柜?”

    那掌柜心中一惊,该不是搞明白自己是谁家的,然后就要报复了吧?心中暗暗后悔,这么多人站在这里谁也不站出来,自己何必多事?

    可惜事已至此,想要退缩亦是万万不能,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在下乃是新丰杜家玉器行的掌柜。”

    心里直打鼓,也不知自己冒冒失失的站出来,会不会给家中遭灾……城南韦杜,这乃是关中新近崛起的两大家族,但是比起那些老牌的关陇豪强来说,无论实力还是影响力都远远不如,即便是比起张亮的荥阳郑氏亦是有所不如,杜家可没有一个国公……

    房俊连张家都一点人情不讲,干脆利落的拆房子,若是盯上杜家,哪里还有一丁点的抵抗之力?

    “新丰杜家?”

    房俊皱皱眉,觉得有些耳熟。

    他之前的“新丰侯”爵位便是封地在新丰城南,采用甘油过滤之法生产的“新丰果酒”现在享誉大唐,惠及无数百姓,直到现在新丰百姓提起房俊亦是衷心敬服,甚为爱戴。

    新丰杜家……

    “你家少主,可是杜怀恭?”

    “正是。”

    “哦……”房俊恍然。

    新丰杜家乃是杜氏的一支,据说乃是嫡出,不过名声不显、声势不旺。倒是这个新丰杜家的长子杜怀恭娶了英国公李绩的女儿李玉珑,李杜两家成了亲家。

    这杜怀恭,正是李绩的女婿、李思文的妹夫、李玉珑的夫婿……

    房俊问道:“你家可曾评估测量?”

    那掌柜赶紧说道:“昨日已经测量,吾等不敢拖延京兆府拆迁大计,积极配合。”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杜家虽然是关陇集团的后起之秀,但是也与各大家族盘根错节互有联络,现在居然没有站在关陇集团的阵营当中抵抗京兆府?

    这可是一个意外的消息……

    房俊赞了一句:“明智之举。”然后看向身边一个书吏,问道:“杜家的玉器行评测如何?”

    那书吏赶紧自一旁的衙役怀中抱着的一大摞账簿之中翻找一番,拿出一本账簿仔细看了看,说道:“杜家玉器行共有房屋十三间,评估面积一亩三分六厘……房屋构架良好,装饰半新,有两处安全隐患。”

    房俊点点头,对那掌柜和颜悦色说道:“既然同意京兆府评估测量,那么之后的拆迁想必杜家亦是赞同的,故此所谓的安全隐患便不复存在,反正都要拆掉了,又哪里来的隐患呢?”

    街道上的诸人这回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隐患?你抗拒京兆府的拆迁政策,所有的一切都是隐患,不是也是;你站在京兆府的一方同意拆迁,就算有了隐患也无妨,是也不是……

    这叫啥?

    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娘咧……

    那掌柜松了口气,不过看到身边别家掌柜投注过来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目光,赶紧又补充道:“还请府尹明鉴,吾家虽然同意拆迁,但是尚需要有一个合理的征收价格,所以……这个……”

    不能表现得太没有骨气!

    周围的商铺都在抵制京兆府的拆迁,若是杜家没有一点抵抗就地投降,岂非成了东市商铺之中的另类?所以杜家的策略很明确,原则上同意京兆府的拆迁,但是不会唯唯诺诺毫无主见……

    房俊就笑着看了看掌柜,问身边的王玄策道:“拆迁的补偿办法,还没有公布下去?”

    王玄策回道:“近日接连阴雨,不便张贴告示,所以拖延了一些。”

    房俊点头:“那就在此地给各位街坊邻居说说咱们京兆府定下的收购规格。”

    “喏!”

    王玄策应了一声。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京兆府声称会按照市价收购拆迁的房屋商铺,却一直未有具体的数额公布,所以东西两市之中大多数的商贾都认同了关陇集团散步出来的谣言,认为京兆府就是要以超低的价格强行收购,等到翻建完成之后再以高价出售,从中赚取差价。

    这简直就是在商贾们山上割肉!

    明明都是自家的钱财,却被京兆府从中扒了一层皮,谁能甘心?所以这股抵制的风潮才会愈演愈烈,所有的商贾几乎都在私底下达成默契,坚决抵制京兆府的拆迁!

    正是这种背景之下,张慎铁才会毅然挺身而出,挑战京兆府的权威!

    所有人心里都很笃定,法不责众嘛,只要所有人联合起来,京兆府又能奈何?

    但是说到底,还是都想要知道京兆府的征收价格的,就算坚决不卖,也对这个价格有所好奇。

    到底是强行压价从中渔利,还是公平买卖顾全大局?

    王玄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根据京兆府的调查,依照长安房价做出的评估,给予房舍商铺每亩四千五百贯的价格,予以征收。当然,为了感谢那些主动配合拆迁的商户,征收价格将会在原价的基础上上浮五成,以此作为奖励!”

    “嚯!”

    一片哗然。

    这个价格的确是长安目前最高的房价,只有那些位置特别好的里坊才能达到,由此可见,房俊一直吹嘘的“绝不让商户吃亏”并不是说说而已。

    东市房舍商铺万余间,占地何止几千亩?仅仅是收购房舍商铺的钱财,便足足投入几百上千万贯!房俊就是房俊,无论是否同一阵营,都不得不赞一句有气魄!

    对那些愿意将房舍商铺卖给京兆府的商户予以补偿,这也是一个绝好的办法,既能够奖励那些听话的商户,亦能轻易的使得原本秘密联合起来的阵营瞬间瓦解……

    谁会跟钱过不去?

    更何况只要老老实实的签字画押将房舍卖与京兆府,便会凭空白白得到房价的五成!

    然而这还没完……

    王玄策看着众人惊讶的神色,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续道:“……另外,对于那些一个月之内签署售卖协议的商户,京兆府允许其在东市翻建完成之后,拥有东市之内所有新建商铺的优先购买权!”

    “轰!”

    这句话说出来,街道上顿时炸了锅!

    优先购买权?

    娘咧!

    原来并不是翻建之后还将原址新建的房舍商铺提价之后卖与原主?

    “东市之内所有新建商铺的优先购买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即便是最最弱小的商户,只要出得起价钱,也能够购买到东市之内最好的地段!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枚震天雷在耳边爆炸,震得头晕目眩失魂落魄……

    这可如何使得?!

第一千两百七十四章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众所周知,一个市场之内能够影响生意好坏的因素很多,人脉的多寡、商品的优劣、经营的手段……最最重要的一个,便是商铺的地段!

    一家在紧邻门口的旺铺,出入的人群皆在门口经过,另一家在市场最深处的角落,平素无人涉足……那贸易额必定是天差地别!

    而东市之内最好的地段经过几十年的兼并、购买、巧取豪夺……早就汇聚在最得势的一些门阀士族手中,这些门阀士族占据着黄金地点,拥有着强大的人脉,每年的收入可以是偏僻地段的商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万倍!

    可是现在,祖祖辈辈费尽心机得来的黄金地段,就要因为自己抗拒京兆府的拆迁计划而落入旁人之手?

    这可是天大的事!

    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如何还有颜面对见家中的列祖列宗?

    现任的家主简直就成了败家子……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是世间之定律。若是这些处于东西两市最黄金地段的旺铺易手,说是动摇了家族的根本亦不为过!

    “希律律”一阵健马长嘶,二十几匹体格健壮的战马套上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紧紧的拴在房屋的房梁、承重柱、门框等处,兵卒挥动马鞭驱策战马,战马向前发力,绳索绷直,然后……

    “轰隆隆”烟尘飞起,数间房屋顷刻间墙倒屋颓,夷为平地。

    只是这震撼的一幕却无法吸引那些掌柜的心神,呆呆的看着张家商铺被夷为平地,心里想着的却是必须要赶紧将京兆府的拆迁规则尽快传回家中,请家主定夺。

    至于张家……

    爱咋咋地吧,既然想要出头抗拒京兆府以博得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兼且希翼于江南那边得到更多的资助帮扶,那就应当事先想到即将会面临的种种处境。

    现在求仁得仁,怨的谁来?

    况且房俊亲自坐镇此处,谁敢多生事端?

    人家京兆府将一切都谋划得毫无破绽,强拆张家商铺也是因为安全隐患,可谓有理有据。至于这个安全隐患是否有必要直接拆掉房子……谁敢质疑?

    想想前几天烧掉令狐家货邸的那场大火吧,只要张家敢说一句咱家没有安全隐患,说不得明天就会再来一场滔天大火。到那个时候可就不仅仅是扒房子的事情了,街坊邻居的损失、生意伙伴的赔偿……令狐家前车之印鉴不远,足以借鉴。

    众人正打算将消息传回家中,便听得一阵脚步声混杂这吵杂的人声由远及近。循声望去,只见一大群青壮呼呼啦啦的小跑过来,有认识的,便悄悄告诉身边的人:张家少主来了……

    为首一位青年眉清目秀,一身绸缎长衫文质彬彬,正是张亮长子张慎微。

    张慎微神色慌乱,小跑着来到近前,便见到原本自家的商铺已然夷为平地,房梁屋脊乱七八糟,断壁残垣一片狼藉……顿时眼前一黑。

    他正在府中熟睡,得到家仆禀告说是京兆府连夜突击检查消防安全,便觉得事有蹊跷,赶紧爬起来带着人便匆忙赶来,谁知还是慢了一步……

    这京兆府也太霸道了吧?

    一声不吭的便将人家的房舍商铺扒掉,还有没有王法了?

    家中那帮蠢货也是奇怪,怎么任由人家扒了房子,却连影子都没见到?

    张慎微忍了忍,忍住了气。

    因为他看到了正负手卓然立于街道之上的房俊……

    对于房俊的跋扈,没人比张家更深有体会,说是是痛心蚀骨亦不为过。面对房俊,张慎微当真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里的愤怒,张慎微上前几步,到得房俊近前,弯腰施礼,语气恭顺:“在下张慎微,乃是郧国公长子,见过房府尹。”

    房俊微微颔首,语气亲切:“本官见过你,这般急匆匆赶来,可是要感谢当初本官手起刀落的恩惠?”

    张慎微顿时一滞……

    张家的事情,关中素有传闻。张亮宠爱续弦,苛待发妻生养的长子,此事不是什么秘辛,世人深有不屑。甚至张亮一度想要朝廷将他的幼子张慎几册封为爵位继承人,幸而被李二陛下驳回。

    可是真正断了张亮扶持幼子、冷遇长子的原因,却是当初房俊斩断张慎几手腕的那一刀……那一刀不仅斩断了张慎几的手腕,更斩断了张慎几的自信,亦斩断了张慎几继承爵位的可能。

    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又有残疾在身,如何能够继承爵位家业?

    所以房俊才说当初斩了张慎几的那一刀乃是对张慎微的恩惠……

    这种说法绝不为过。

    可张慎微如何能够承认?张慎几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兄弟,若是坦承借由外人之手消除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他张慎微以后还如何见人?

    稳住心神,张慎微恭声说道:“房府尹说笑了……只是听闻家仆禀告,说是京兆府连夜检查消防隐患,故此匆忙赶来,以便聆听教诲。若是有何处不当,自当竭力修改,全力响应京兆府之号召。只是现在……”

    他抬起头,看着房俊的眼睛,鼓起勇气说道:“房府尹缘何不教而诛,连句通知都没有,便将张家数代积累的家业扒得干干净净?家父此刻正在江南为国效力,兢兢业业夙夜难寐,家中却遭遇此等变故,在下着实无言面对家父。”

    这一番话倒是令房俊颇为赞赏,不卑不亢,直言房俊得给个说法……

    不过房俊早有准备,当即面容一肃,沉声说道:“京兆府对于东西两市的安全经营将会拿出前所未有的力度,对所有的安全隐患实行零容忍的态度!不管你的背后是世家门阀,还是贵族公卿,亦或是达官显贵,发现一个,查处一个,绝不姑息!你们张家商铺存在多处安全隐患,这已经触及了京兆府的底限,断然无法容忍。况且你家中子弟嚣张跋扈,视京兆府如无物,口出狂言阻挠执法,本官这才不得不予以严惩!若是宽宥以待,一旦别家有样学样,本官威严何在?京兆府威严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连续三个“威严何在”,说得气势逼人、义正言辞,张慎微无言以对。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房俊说得清清楚楚,昨日张慎铁悍然阻挠京兆府测量评估,这就等于是打了房俊的脸。若是不找回这个场子,他房俊还怎么执掌京兆府,怎么主持东西两市的拆迁翻建?

    就是以牙还牙!

    这官司就算打到御前,张家也是必输无疑……

    张慎微心中将张慎铁那个混账骂了一万遍,父亲的意思虽然是配合关陇集团行事,可是谁叫你傻乎乎的跳出来,公然抗拒京兆府?

    真当房俊是吃干饭的啊!

    看着倒塌的房屋,张慎微满嘴苦涩……这要如何向父亲交待?二弟的手掌被房俊剁了,父亲在江南被房俊百般打压,现在连家产都被房俊扒了……

    这房俊也当真是张家的冤家对头,你特么就算是欺负人,能不能隔三差五的换一换,别总是盯着张家?

    这特么谁也受不了啊……

    房俊一脸正气的说完,继而幽幽一叹,拍了拍张慎微的肩膀,满是歉然的说道:“本官也知道如此有些不讲情面,可公是公私是私,若非如此,何以服众?不过本官与张兄一见如故,亦不想将事做绝,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不如这样,房子已经扒了,只要张兄签字画押愿意将房子卖给京兆府,本官非但不追究张家安全隐患之罪过,还权当张家主动配合京兆府的拆迁翻建,按照市价的基础再上浮五成予以购买,张兄意下如何?”

    所有人都看着房俊,心中大骂:无耻之尤!

    先狠狠的扇一个嘴巴,然后再喂一颗甜枣儿?

第一千两百七十五章 分化瓦解

    一众掌柜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个张慎微一看就不是那种有魄力的,一方面是房子扒掉了还要追究你的责任,一方面是算作主动配合将房屋卖给京兆府,并且多得五成房款,不用猜都知道他选哪个!

    果然,张慎微心中权衡几个来回,苦笑道:“房府尹网开一面,在下岂能不识好歹?”

    房俊顿时喜笑颜开,亲热的拦住张慎微肩头,呵呵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对嘛!实不相瞒,本官请了圣旨,十六卫大军尽皆听候调遣,谁家不识抬举,就拆掉谁家的房子,非但一分钱都不给,还要追究他延误京兆府翻建的损失!谁敢反抗,那就是公然挑衅国策、藐视王法、亵渎大唐律!想造反还是怎地?”

    这般杀气腾腾的话语说出来,不仅是张慎微,一旁的各家掌柜尽皆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

    太狠了……几间房子而已,就算再如何扯皮,也牵扯不到造反上头去吧?

    造反那是什么罪过?

    诛灭九族啊!

    扒房子的兵卒衙役显然事先经过训练,用战马套住绳索将房屋的房梁以及承重柱一次性拽倒,整间房屋便瞬间倒塌。其实真正扒房子的时候不会如此简单粗暴,毕竟房梁、檩子、门窗框等等都可以保存下来以后用得到,即便不用,也是可以卖钱的。

    如此简单粗暴,只是为了追求一个视觉刺激,达到震撼人心的目的。瞧瞧,你们坚决不肯售卖并且以为奇货可居的房舍商铺,其实就像是一个玩具,“轰”的一下就没了,只剩下一地的残垣断瓦,狼藉不堪……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现在看来效果的确不错。

    房俊揽着张慎微的肩头,笑容和蔼语气轻松:“来来来,签字画押之后,天亮便可以去京兆府领取房款。城南昆明池那边已经开始平整土地,将会新建一个临时的市场,以供东市翻建期间货殖贸易。不过毕竟乃是过渡之用,规模有限,是以谁先同意拆迁,谁就可以先去租赁,先到先得。张兄如此给本官面子,本官自然要投桃报李,那边的临时市场无论哪一个位置,随你挑!”

    张慎微顿时大喜,赶紧说道:“如此便多谢房府尹关照,待到天明,在下便去京兆府将此间手续完善,而后亲自去昆明池那边挑地方。”

    房俊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嘛!东市翻建势在必行,谁能阻挡国策?就算一时半会儿的拒绝拆迁,但是东市贸易必然大大受损,谁先拆迁,谁先入住昆明池那边的临时市场,谁就在这两年的翻建过程当中占得先机!”

    岂止如此?

    只要乖乖的配合京兆府拆迁,就能第一时间在昆明池的临时市场占据一个好位置,更有在东市建成之后挑选地点的优先权……

    张慎微面露喜色。

    虽说商铺被扒掉折损了面子,难免坠了荥阳张氏的威风,可是这长安城中又有几家没被房俊打过脸呢?最关键的是丢了面子却得了实惠,原先因为商铺被拆还不知道要如何跟父亲回报呢,现在却可以堂堂正正的邀功……

    至于父亲正亟待江南士族的资助帮扶是否会因此落空,张慎微并不以为意。那些江南士族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似乎各个都是坐地虎,可是面对房俊的时候,被折腾的是如何灰头土脸颜面丧尽?

    当初房俊这条过江龙能够死死的压制住江南士族这些坐地虎,怕是现在照样有的是法子打压!

    对于父亲在江南的前程,张慎微其实并不看好……

    在他看来,与其投靠关陇集团钻营来一个“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位,还不若老老实实的谋求一个军职跟着英国公前去西域平叛。前者看似声威赫赫位高爵显,实则处处掣肘难有作为;后者虽然依附于李绩之骥尾,却是实打实的捞取功绩,岂可同日而语?

    张慎微满意了,可是其他门阀世家的掌柜却开始发愁了。

    还要不要抵制到底?

    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那就是无论这些人家如何抱团,总会有那么几个罔顾私利的家伙不会顾全大局,从而被房俊拉拢腐蚀,比如荥阳张氏……

    若是抵制到最后只剩下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余者却尽皆在昆明池市场甚至是未来的东市占据了黄金旺铺,将所有的好处全部温润干净,那么这场抵制还有何意义?

    可若是就这么偃旗息鼓虎头蛇尾的作罢,岂非是助长京兆府的威风?以房俊的性情,必然傲气凌人得寸进尺,愈发不留余地的打压起关陇集团来。

    东市的翻建,居然让这些世家门阀陷入取舍两难、进退维谷之境地……

    张慎微也不管别家现在是如何看待自己了,当叛徒就当吧,只要实打实的利益落袋,管他们说什么?别看现在各个叫嚷着抵制京兆府、抵制房俊,可是若沦落到自己一般的境地,怕是比自己还要没骨气。

    看看房俊的心情大抵是不错的,张慎微试探着问道:“家中子弟向来欠缺管教,有些骄纵了,不意无心之间阻挠了房府尹,实在是罪无可恕。只是到底都是些年轻人,性子鲁莽了有些,却绝非有意为之,还望房府尹能够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尤其是张慎铁那个蠢货,昨日白天公然抗拒京兆府的评估测量,谁知道房俊会不会记恨在心?房俊的爆裂性情,张慎微算是早有见识,就连张慎几这个张亮的儿子都敢剁掉一只手,张慎铁这个本家的侄子算个鸟?

    他又不能眼瞅着那些张家子侄被房俊打入大狱扒掉一层皮,只能心虚的求情。

    房俊倒是爽快,大手一挥,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也是觉得郧国公不在京中,这些家伙有些尾巴翘翘怕是要闯祸,故此才替郧国公教训一番。既然张兄这般说话,待会儿自可前去衙门将人都带回去,严加管教便是。”

    张慎微彻底放了心,赶紧说道:“那在下就先行告辞,待到天明之后,便立即前去京兆府衙门办事事务。”

    房俊笑容可掬,甚是客气:“张兄请便,改日有暇,不妨坐一起喝点小酒,谈谈诗词聊聊歌赋,多多亲近才是。”

    张慎微受宠若惊:“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在下随叫随到。”

    且不说房俊是否当真要与他亲近关系,最起码这句话表明房俊的一个态度,那就是以往双方之间的龌蹉仇怨,只要张家不主动挑事,房俊就会将其放在一边。

    谁愿意得罪房俊这样一个手握大权的一方大吏?

    即便是张亮现在在江南,也大多是因为房俊的打压而心生不忿,若是房俊能够释放出善意,张亮必然立马忘掉儿子断手的仇恨……

    说到底,在世家门阀眼中唯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恩义也好仇怨也罢,全都不算事儿!

    张慎微告辞离去,亦有不少家仆伙计被各家的掌柜打发回家,向家主回报此间的情形。房俊如此强势悍然扒掉张家的商铺房舍,以及稍后透露出来的信息,必须第一时间反馈到家主那边,据此商议是继续抵制亦或是改弦更张。

    房俊的手段实在是层出不穷,如此抵制下去,只怕到了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站在房俊身边的独孤诚、韦大武、宇文渭等人却是犹如浑身扎满了尖刺,浑身不自在。他们本就是关陇集团的中坚,现在却不得不听从房俊的意思充当背锅侠,跟房俊站在同一阵营来“迫害”那些盟友……

    现在的京兆府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铁板一块,“精诚团结”之典范,所有人都团结在房俊周围向着共同的目标大步前进……可咱们都是被逼的啊!

    独孤家也就罢了,毕竟早就暗中投靠皇帝,与房俊暗通款曲,可是韦家、宇文家却实实在在乃是站在房俊的对立面。现在被逼着跟房俊站在一起,是否会被外界误解为当了叛徒、背弃了整个关陇集团?

    那可就相当于在关陇集团当中扔下了一颗震天雷,足以将整个关陇集团炸得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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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