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三十一章 我有防弹衣
然而下一刻,那一只柔软纤秀的玉手试探着摸到房俊箭疮之处,婆娑了几下,耳边响起长乐公主清亮温柔的嗓音:“房俊……还疼不疼?”
房俊精神一振:“疼……疼算什么?为了殿下安危,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长乐公主一声冷笑:“很好……”
然后……纤手狠狠一摁!
“嗷”
正在仔仔细细每一寸山林土地都不放过的大唐兵卒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一道凹沟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大唐京兆尹房俊宛如猿猴一般从沟底跳起,四周腐叶飞散茅草盘旋,犹如中了箭的兔子窜到凹沟的沟沿儿上……
*****
“嘶……”
给房俊处理箭疮伤口的随军郎中解开房俊的中衣,发现这位中衣之内居然还传来一层衣物……
不仅一层,而是三层编织极其细密的蚕丝衣物,紧紧的贴身穿好,下腹处的剑伤只是将将刺穿这三层衣物,入肉仅有一寸,流出的鲜血早已止住。而肩胛处的箭疮则严重得多,血肉模糊的一个血洞鲜血奔流。
郎中奇道:“这一箭入肉颇深,房府尹刚烈威猛自拔箭簇,按理说应当导致箭簇上的倒刺勾连筋肉被一起带出,何以这伤口却齐整干净,不见半点破败之状?”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箭簇入体之后要以利刃切开创口附近的肌肉,再将箭簇取出。以房俊这般鲁莽的硬生生拔出,将会使得箭簇上的倒刺勾连筋肉一并带出,本来并不严重的伤势会因此大大加重,足以致命。
房俊心说我能跟你说明白丝绸避弹衣的作用么?
只得含糊的说道:“某身上这几层衣物乃是蚕丝制成,采用最新的纺织技术,使得质地极其细密。箭簇入体之后,这些蚕丝具有一定的延展性,紧紧的包裹住箭簇一同嵌入身体,所以箭簇上的倒刺无法伤到筋肉。”
丝绸避弹衣的效用是早已得到验证的,或许防备子弹效果差了很多,但是真丝衣物能再一定程度上使得减轻箭疮的伤害是完全可以的。可是这种理念,唐朝人哪里懂得?
别说几个郎中,便是李君羡、独孤谋、长乐公主等人也尽皆懵圈……
独孤谋瞪大眼睛:“岂不是说,此等衣物可以不怕箭矢射杀?”
房俊没好气的道:“你尽可以穿上试试!听不懂话还是怎么?某都说了只能延缓箭簇入体之时的冲击力,而且能够尽可能的避免箭簇对人体的伤害,何时说过不怕箭矢射伤?那杀手偷袭某的时候距离很远,所以弓矢到了近前已然是强弩之末,若是稍微近一些,照样将某射个透心凉!”
众人这才恍然,说了半天,此物也不是那么神奇嘛……
不过即便如此,房俊身上的伤势亦算得相当严重,几个郎中手忙脚乱的替房俊处理。
有一个郎中奇道:“按说这一箭已然颇有一些时间,伤口受创并不严重,何以依旧这般血流如注,宛若新伤?”
人体的血液内含有血小板,当血管受损害或破裂时,血小板受刺激,会发生一系列的反应之后与血细胞共同形成凝血块止血。唐朝人不懂这个,但是并不妨碍其知道伤口流血一般情况下过一会儿就会止住的现象。
可是依照房俊的箭疮流血的速度,只怕由中箭到现在,只怕血流了不止一盆,早就死掉了……
房俊心中冒火,怒视长乐公主。
若不是这娘儿们狠狠的捅了一下,哪里会有这般严重?
长乐公主云淡风轻,一脸无辜,对房俊的愤怒视而不见。
哼!
没追究你冒犯本宫的责任呢,只是轻轻的捅了一下你的伤口,算是本宫仁慈了……
房俊也知道自己理亏,愤愤然瞪了长乐公主一眼,对李君羡和独孤谋问道:“山顶起火已久,何以此刻才攻山?千万别跟某说你二人就是在等着殿下跟某被凶徒宰掉,是以才故意贻误战机,迟迟不肯攻山。”
李君羡和独孤谋吓得满头大汗……
这话若是被陛下听去,他两人还想有个好?
李君羡连忙说道:“殿下明鉴,非是吾等坐失良机,实是刚刚赵国公赶至山下坐镇指挥,命令吾等不可轻敌冒进,所以才延误了一些时辰。”
长乐公主微微一愣,却没想到长孙无忌亲至。
房俊微微蹙眉:“那个阴人分明就是借刀杀人,更是袒护其子长孙冲能够从容逃脱,你说你俩是不是傻?届时陛下面前人家会说只不过是适逢其会,你俩才是统帅,责任还是你俩的。”
独孤谋苦着脸,说道:“道理是这样的……可那是在这个长孙无忌啊,吾等岂敢不听?”
李君羡亦道:“所以最终吾等还是坚持攻山,若是依照赵国公的意思……怕是此刻还在山下观望呢。”
长乐公主抿着嘴唇,闷不吭声。
心中却极其失落……
长孙无忌是她的舅父,又曾是她的公公,无论孩童之时亦或嫁到长孙家之后,对自己都是爱护有加、宠溺备至。可是刚刚山顶起火大乱,难道他就不知道其中的凶险么?
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心中唯有让房俊死无全尸,唯有让长孙冲逃脱生天,至于她的这个外甥女、儿媳妇会不会被岑乱杀死甚至遭受更加不堪的凌辱……却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更甚至,可能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她……
接连的惊吓,再加之现在的伤心难过,长乐公主紧咬着嘴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房俊敏锐的觉察到长乐公主的神情变化,心中喟然一叹,对李君羡说道:“命令‘百骑司’当中的好手护卫殿下回宫吧,陛下那边想来亦是焦急万分。更深风寒,殿下弱质纤纤,又连番遭受惊吓,切莫病了才好。”
李君羡当即道:“末将遵命。”
房俊道:“要多派人手,切莫出现任何意外!”
继而转头对长乐公主柔声说道:“殿下速速回宫吧,免得陛下挂念,夜不能寐。”
长乐公主瞅了房俊一眼,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既有房俊不顾生死单刀赴会的情谊,又有一番生死边缘相互扶持,两人之间自然而然的亲近许多。长乐公主本想道声谢,可是想到一声谢谢与生死想必,又算得了什么?
李君羡问道:“二郎何不跟随殿下一同返京?您身上伤势颇重,若是着凉受寒,倒也是麻烦。此间自有某与独孤驸马主持,那长孙冲已经顺着后山的悬崖逃脱,山林莽莽,怕是不好追捕。您留在此间亦是无计可施,还不如早早回去,想想如何处置东市的大火……”
“百骑司”的密探并未反馈回来东市的大火到底是意外引起还是有人存心施为,不过依着此事前后的情形,显然房俊从中受利最大,再加上李君羡对房俊的胆大妄为早已深有见识,故此坚定的认为这把大火必然与房俊有关。
放火也就放了,反正谁也没有证据,可是您总不能放完火就不管不问了吧?
“走?”
房俊反问了一句,而后意味深长的笑道:“赵国公都来了,某怎么能走?”
李君羡愕然回头,便见到长孙无忌在一众奴役家将护卫之下登上山来。
李君羡、独孤谋赶紧起身,肃然施礼道:“见过赵国公。”
腹诽归腹诽,长孙无忌地位官职摆在哪里,岂敢有一丝一毫的不尊重?
长乐公主亦站起,盈盈下拜:“见过赵国公。”
第一千两百三十二章 不能怂,就是干!
没有称呼舅父,而是以官职相称……
要知道,从小到大,哪怕是与长孙冲成亲之后,长乐公主亦是称呼长孙无忌为舅舅的……
这一声“赵国公”,令长孙无忌微微一愣,旋即一脸落寞,胖脸上堆起的笑容满是苦涩无奈,苦笑道:“丽质,何以这般见外?舅父一只担忧……”
长乐公主深吸口气,玉容清冷,道:“时间不早,想必父皇定然在宫中惦记着本宫……本宫便不与赵国公多叙了。李将军,还请派出人手,护送本宫回宫。”
“喏!”
李君羡应了一声,赶紧召集“百骑司”当中的好手足足一百多人,团团簇拥着长乐公主回城。先前便是长孙冲率领凶徒突袭了长乐公主的卫队,现在长孙冲逃脱不知去向,李君羡可不敢再犯这类错误,若是被长孙冲再一次暗地里杀出将长乐公主劫走……
怕是不用陛下下旨斩他,他自己也得一头撞死……
长乐公主低垂眼帘,却是看都未看长孙无忌,径自随着“百骑司”的兵卒下山。
李君羡等人肃然施礼:“恭送殿下!”
房俊亦艰难的站起,朗声道:“恭送殿下!”
已然走出一段距离的长乐公主站住脚步,回眸瞅了瞅房俊,轻轻点头,说道:“你亦要保重。”
而后,在兵卒的簇拥之下离开……
长孙无忌双目凝望着长乐公主窈窕纤秀的背影,神情变幻眼神深邃,亦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良久,方才收回目光,长叹口气,看向房俊问道:“老夫观二郎伤势颇重,何不回城休息,亦好让御医诊治一番。年青人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老夫当年随着陛下沙场鏖战亦是身被刀伤箭疮无数,很多看似并不严重的伤势若是延误诊治,却往往成为大患。二郎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切莫要成了那胸有锦绣却英年早逝的周公瑾才好……”
李君羡和独孤谋心中一跳,心说看来长孙无忌对房俊是恨之入骨啊,这位一贯以“阴人”著称的赵国公想来都是微笑示人,很少这般当着面便言语毫不留情……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长孙无忌,似乎并未听出长孙无忌话语之中的诅咒之意,反而颇为高兴的说道:“原来赵国公居然如此厚爱吾房某人?哎呀呀,听得赵国公将某比作那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美周郎,某实在是欢喜不已!过奖,过奖!惭愧,惭愧!”
李君羡差点捂脸……
房老二你到底要不要脸?
人家这是骂你咒你早死呢,你还真当人家是夸你智比周郎、赛过公瑾啊?
独孤谋仰首望天,搜寻那隐迹藏行的明月朗星……
长孙无忌嘴角一抽,心说好小子,够无耻!
“呵呵,二郎才华卓越,便是周公瑾亦要甘拜下风。周公瑾虽然少年成名、智计绝伦,但是在二郎这个年岁的时候却远远没有二郎今时今日的成就。”
少年得志未必是好,黄口孺子一朝得志,岂不是尾巴都翘到天上去?
正如你房俊这般,没大没小……
房俊笑眯眯道:“承蒙赵国公错爱,某实在是受宠若惊啊。今夜良辰美景,恰逢知己,不若某便赋诗一首,请赵国公欣赏一番,也顺带看看如有不足之处,请您斧正,如何?”
长孙无忌脸颊抽搐一下,眼皮一跳。
作诗?
作你滴娘咧!
谁特么不知道你小子不骂人不写诗?
那韦义节被你两首狱中题壁搞得声名尽丧沦为笑柄,魏王殿下至今还得背负一个骄纵跋扈的名声,现在又要给我作诗?
长孙无忌张嘴就想反对,孰料房俊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未等他开口,已经慢悠悠的吟起来……
“征鼓掀天旗脚红,老狐胆落武昌东……”
独孤谋与李君羡虽然都是武将,但俱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小便诵读诗书,颇有才华。
听着这诗,就暗暗喝彩:头一句就有内涵了!
这应当是说曹操的,可是放在此时此地,傻子都知道是将长孙无忌骂作“老狐狸”……
长孙无忌面色铁青:“住嘴!老夫面前,哪里有你放肆的地方?”
他想制止房俊,否则说不定还有什么更难听的诗句出来,明朝传遍天下,他长孙无忌亦要步魏王李泰、韦义节等人的后尘!
可房俊哪里理他?
这老货刚刚险些害得他丧命,若是不能那上两句,那可是比挨刀子还难受!
“……书生那得麾白羽,谁识潭潭盖世雄?裕陵果用轼为将,黄河倒卷湔西戎。却教载酒月明中,船尾呜呜一笛风。九原唤起周公瑾……”
吟到此处,房俊笑呵呵的看着长孙无忌,慢悠悠念出最后一句:“……笑煞瞻州秃鬓翁!”
“闭嘴!”
长孙无忌怒不可遏,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前头也还罢了,虽然是句句讽刺、字字揶揄,倒也不是不可接受。可是最后这句“笑煞瞻州秃鬓翁”简直让人火冒三丈!
我说你少年得志便猖狂,你就骂我“笑煞瞻州秃鬓翁”?
简直岂有此理!
长孙无忌暴怒,他身后的奴役部曲更是怒火填膺,纷纷喝骂道:“大胆!岂敢这般嘲讽家主?”
“房俊,你是活腻歪了吧?”
“速速闭嘴,否则莫怪老子刀子不长眼!”
房俊这边自然有随着大军前来的房家仆役,再加上京兆府的一众属下,岂能让他们这般辱骂房俊?
顿时自房俊身后站出来一群,与长孙无忌的奴役部曲对骂!
房俊高高举起手,声音顿止。
即便是长孙家的奴役部曲,亦不得不摄于房俊的威势……
人家房俊的名声不是谁给吹嘘出来的,而是人家真刀真枪的打出来的!
房俊环视长孙无忌身后的奴役部曲,笑道:“怎地,跟房某人耍横?来来来,别看某这一身的伤口,血也流了几升,可是男儿汉大丈夫,不能怂,就是干!你们一个一个的来,有一个算一个,某若是不能打得你们满地爪牙,明儿就姓长孙!”
长孙无忌气得险些鼻子冒烟儿!
房俊说着“有一个算一个的时候”,是从左至右一一指过去的,长孙无忌站在最中间,结果房俊的手指就在他的面前指过,“有一个算一个”里头,自然也包含了他长孙无忌……
可他偏偏不能以此指责房俊!
关中男儿最是血性,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别管是面对哪一个敌人,只要是两军对阵或是受到挑衅,那就必须一往无前舍去生死的全力以赴!
即便是长孙无忌这样的书生,当初照样也拎着剑跟着李二陛下在玄武门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正如房俊的那一句不能怂,就是干!
自己的部曲挑衅房俊在先,房俊应战在后,难道自己能指责房俊不应当把自己算在内?别说什么官职大小,更别说什么年纪长幼,面对挑衅别能以势压人,你得真刀真枪的将对方打到服气,那才算是汉子!
不能怂,就是干!
这时候你倚老卖老,那可就没意思了。没人会认为房俊不尊老爱幼,只会认为长孙无忌怂了,开始拿年纪官职压人……
可特么你让长孙无忌跟房俊对着干?
那还不得被房俊给拆散架了啊……
长孙无忌气得不轻,知道不能跟房俊斗嘴了,这小子就是个浑不吝,根本不知长幼、不懂尊卑,才不管你是长孙无忌还是谁,逮着什么就怼什么,怼得你如鲠在喉、七窍生烟!
他挥了挥手,喝道:“休要聒噪!此行尚有陛下的旨意,不必过多纠缠。”而后瞅着房俊道:“老夫奉陛下旨意要劝诫长孙冲那逆子归降,却不知房府尹因何还留在此地,而不回城组织人手救火?”
房俊道:“在下亦是奉了陛下之命,要追缉你家那逆子长孙冲,您一把年纪都不惧风寒不怕身子骨吃不消,在先年纪轻轻的又有何惧?反正今日不将长孙冲缉拿归案,在下誓不罢休!”
老东西,你想护着你儿子,老子偏不让你得逞!
长孙无忌面色阴翳,盯着房俊良久,方才轻吁一口气,点头道:“很好……”
第一千两百三十三章 就跟着你捣乱!
长孙无忌面色阴翳,盯着房俊良久,方才轻吁一口气,点头道:“很好……”
当即不在多说,径自带着部曲仆从绕往后山的悬崖处,查看长孙冲等人逃走的路线。
悬崖处有一条绳索一端绑在一棵大树上,一端直直的垂下去,大抵是留下死士在长孙冲等人尽数顺着绳索下到悬崖之下后,以钢刀将绳索斩断,故此只留下一截绳头耷拉在那里……
各部人马出发之时皆未想到会有攀援悬崖的机会,是以并没有准备绳索,此刻只好砍来附近的野山藤,一截一截的接起来,由山顶垂下去,兵卒们顺着野山藤攀援而下,展开追捕。
望着一队一队的兵卒下到悬崖之下,顺着山林之中的足迹追踪而去,长孙无忌心忧如焚。回头瞅了一眼笑嘻嘻跟过来的房俊,咬了咬牙,居然也顺着野山藤下到悬崖底下……
房俊吓了一跳,心说您这老胳膊老腿的,可别一撒手掉下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房俊感慨一叹,可他怎么能让长孙无忌在自己面前干扰大军搜捕?当即也跟要来一件军装穿上,便要跟着长孙无忌下去……
李君羡急忙拦住,担忧道:“二郎何必呢?你身负重伤,这般下去实在是危险至极。况且有末将和独孤将军在,料想那长孙冲也逃不出多远。”
独孤谋亦道:“军中和京兆府多有野地追踪的好手,这等山林看似茂密杂乱,实则最好追踪,但凡贼人路过之处必然会留下痕迹,那长孙冲跑不掉的!”
“某哪里是怕你们追不上?是怕你们扛不住长孙无忌的压力,从而眼睁睁的看着长孙冲跑掉!”
房俊无奈说道。
李君羡和独孤谋只能闭嘴。
没办法,他俩的确在长孙无忌面前矮了一截儿,长孙无忌无论官职爵位资历气场全都将两人死死压制,刚刚在山下便是因为长孙无忌的压力差点导致长乐公主和房俊遭遇毒手……
也只有房俊这个棒槌敢于无视长孙无忌的威仪,当面硬怼!
房俊嘱咐身边京兆府的下属,回去通知杜楚客,若是自己明早不能赶回去,便由他前往早朝呈递早已备好的奏折。然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攀援着绳索下到悬崖底下。
山风冷冽,冻得房俊直打哆嗦,而且身在半空全凭手脚用力,浑身的伤处没有一处不疼……
等到下到悬崖底下,当真是又冷又疼,呲牙咧嘴。
长孙无忌眼神深邃的看着紧跟而来的房俊,面无表情道:“房俊,何必呢?”
房俊忍着浑身疼痛,咧嘴一笑:“山林阴冷,时不时更有豺狼虎豹出没,赵国公您年纪大了,腿脚难免不便,在下怎地也要看顾着您一点,否则万一要是被狐狸兔子什么的给叼走了,回头陛下岂不是要埋怨在下?”
长孙家的仆从部曲纷纷怒目而视!
当我们家主是什么呢?
还能被狐狸兔子给叼走……简直气人太甚!
长孙无忌点点头,淡然道:“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不过你身上多处伤患,还是要小心在意一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那当真是痛彻心脾,老夫可不愿房玄龄也品尝一番……”
房俊咧开嘴流出一口白牙,笑得甚为开心:“赵国公不必担忧,正所谓命由天定,家父一生不与人争抢、不与人结怨,光明磊落胸怀广阔,乃是厚德载物之道德君子,上天必然是眷顾得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人间惨剧,想必是不会发生在家父身上的。”
长孙无忌咬了咬牙,道:“阳世阴间无老少,房二郎,要多谨慎才是。”
“多谢赵国公提点,在下记住了。”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谁也占不到便宜,便索性闭嘴不说。
“百骑司”、京兆府的巡捕、独孤谋麾下的兵卒已然大网一般撒开,前方有斥候追踪着长孙冲等人撤离之时留下的痕迹,余者在后面紧紧跟随,一道道身影在山林野地之中矫健的跳跃奔跑,宛如一群追捕野兽的野人,向着南方疯狂追去。
这种速度之下,长孙无忌是不可能跟得上的。
他跟着来便是想要在关键时刻阻挠李君羡和独孤谋,以便给长孙冲逃脱的机会。现在别说自己跟不上,即便是跟上了,身边多了一个吊死鬼一般的房俊,自己又能奈何?这小子可不似李君羡和独孤谋那边可以倚老卖老仗着官职爵位压制,惹毛了这个棒槌,说不得还真就敢跟自己撸袖子干一架……
反正最终的追捕结果会汇聚道此处,长孙无忌索性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坳不走了,只是将身边的仆从部曲派出去跟着打探消息,自己则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坐在一堆茅草上。
他不走了,房俊自然也不会走……
谁有病在大半夜的半山遍野追人玩?若不是担心长孙无忌坏事,他老早就跟着长乐公主一同回去睡大觉了。
房俊穿着一身寻常兵卒的装备,忍着臀处的疼痛,到长孙无忌身边寻了个平坦的地方,命兵卒弄来一大堆茅草铺好,歪着身子躺在上头。
两人相距咫尺,却是默默无言。
话不投机半句多,沉默最好……
山林间无星无月,夜风阵阵,彻骨阴寒。
大军将此处当做一个临时的指挥点,时不时的有前方的斥候将追踪的消息反馈回来。听着斥候的汇报,长孙冲一行人应当是径自向南……
房俊看着属下摊开的地图,仔细查看附近左右的地势地形,断然道:“山林之中最便于斥候追踪,长孙冲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可能在终南山中逗留太久。时间越久,被追上的机会便会越大。所以长孙冲必然是想要一路向南穿越子午道,如此则可遁入汉中,追无可追。”
独孤谋兴奋道:“即使如此,则末将可以在距离子午谷不远处放火烧山,向子午谷的驻军示警!长孙冲等人先于吾等不过是一炷香的路程,双方全力前进是以一时间追赶不上,可只要子午谷的驻军提前接到示警必然全力戒备,料想长孙冲也不可能强攻子午谷驻军!如此一来,必然可以将其阻于子午谷!”
房俊吓了一跳,放火烧山?
这大冬天的天干物燥,除去凹沟山谷之外有没有积雪,一旦放火烧山那就是一场森林大火!环境保护什么的自然不必在意,烧了多少数目也无需心疼,反正这年头漫山遍野的都是大树……可是山中的住户怎么办?
这年头户籍管理落后,散落在山间的农民猎户不在少数,这一把火烧起来,不知得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房俊断然道:“万万不可!山中多有猎户居住,山火猛烈,不知将有多少人因此丧命!更何况长孙冲既然敢于一路向南想要穿越子午谷遁入汉中,甚至经由汉中进入蜀地,子午谷驻军之中必然有其内应!所谓的示警完全没用,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优哉游哉的进入子午谷的谷道了……不去想那些没用的招数,只管一路衔尾直追便是!只要他长孙冲没有肋生双翅,迟早将他追上!”
“喏!”
独孤谋虽然对于房俊唯恐误伤猎户的说法不以为然,但还是转身对斥候下达命令,全力追捕!
两人所言皆未避着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微闭双目不言不语,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独孤谋命令下达,他才看了房俊一眼,不屑道:“妇人之仁!”
第一千两百三十四章 山中夜谈
韩信曾这样评价项羽:“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弊,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历史上最出名的两个“妇人之仁”者,第一乃是是宋襄公,此君打出仁义的大旗,不肯趁人之危,利用楚**队渡河的有利时机攻击楚军,而一定要在公平公正的条件下,堂堂正正的决一死战,结果宋襄公即便亲自压阵,也还是因为已经错失良机,人少的宋**队根本就不是人多势众的楚**队之对手。
第二个,便是项羽……
当然,长孙无忌言中之意可不是将房俊比作宋襄公项羽这等一方诸侯盖世豪雄,而是讥讽房俊姑息优柔,不识大体,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
“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山中猎户,草芥而已,若是能成就自己的目标何惜其性命?士族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吾等眼中应当唯有大局为重,岂能因小仁而误大事?”
长孙无忌冷冷说道。
自魏晋以来的中原政权,几乎都为世族所操控。由于隋唐政权有赖关中世族支持拥载,且山东世族仍保有数百年的重阀阅、讲经学之传统,所以依旧享有优越政治及社会地位。
这就形成了士族门阀高高在上、执掌众生的社会形态。
即便是与房俊不和,但是长孙无忌依旧将房俊归纳与自己一样的士族门阀之中。在他看来这便是社会稳定的基础、帝国前进的根基,尊卑有别、高低有序,便如乾坤有定、四时和序。
房俊笑道:“赵国公这是指点在下,应当放火烧山示警,以便将长孙冲生擒活捉,不致使其逃出生天?”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闭嘴不答。
他只是看不惯房俊的做派,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而已,正如房俊刚刚所言,既然长孙冲敢于径自前往子午谷取道进入蜀地,子午谷驻军之中焉能没有内应?
长孙家百年豪族,即便是军中影响力江河日下,但是几个根底颇深的子弟效力军中还是一定要有的……
房俊便对独孤谋等人说道:“本官所料不错吧?赵国公既然这般说,分明是根本就不怕尔等放火示警。若是听你之言,这山火必然蔓延开来死人无数,那长孙冲怕是已经悄悄的穿过子午谷……速速传令下去,不必跟子午谷的驻军多做纠缠,只要寻到长孙冲等人的踪迹,一味的追捕下去便是,咱们人多,一路往来接应穷追不舍,累也累死他们!”
独孤谋心悦诚服:“喏!”
自去下达最新的命令。
长孙无忌神情变幻,却是没想到房俊这般精明,仅仅从自己的一句嘲讽之中便猜出长孙家在子午谷的驻军当中有暗中联系……
兵卒在山坳当中燃起一堆篝火,冷风吹过,火星飘飞。
熊熊的篝火驱散了寒冷,房俊缩着身子往火堆前靠了靠,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长孙无忌也是冷得难受,凑到篝火旁边伸手烤火,看了看一身伤患的房俊,冷声道:“你又是何必?其实你我都知道,这终南山地域辽阔山林莽莽,几个人躲进山里头想要找出来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捉到的可能微乎其微。”
房俊揉了揉肩膀,反问道:“既然如此,赵国公何必顶着寒风在此烤火?府中华厦美屋珍馐佳肴的不是更自在?”
长孙无忌默然半晌,方才长长一叹:“为人父者,子女遭此大难,又怎能安心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房俊也沉默下来。
堂堂贞观朝第一人,赵国公长孙无忌,为何要寅夜入山备受冷风吹拂严寒侵体?
一句话,还不是为了孩子……
长孙冲谋逆之举已然令长孙无忌被陛下疏远,现在又犯下劫掳公主的大罪,一旦被捉到,即便是长孙家这块金字招牌怕是也保不住他的命。
可天下从无视子女生死如无物的父母……
房俊点点头:“虽然在某的立场上不能接受,但是可以理解。”
他说的自然是长孙无忌阻挠追捕一事。
想到高阳公主和武媚娘腹中的孩子,房俊心驰神越,不知道这两个原本不应当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降生之后会是何等模样?
自己是否亦会如同上辈子曾无比鄙视的那些儿子奴、女儿奴那般,甘愿给儿女做牛做马、恨不得将全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们?
长孙无忌听到房俊的话语,却是略感意外:“别以为说上几句同情的话语,老夫便能消除对你的敌意。要知道吾家大郎之所以能有今天,大半是要拜你所赐!”
房俊抬手挠了挠眉毛,距离篝火有些近,刚刚一阵风吹来火焰飘摇,差点燎到眉毛:“其实赵国公谬矣,长孙冲之所以有今日,与在下的关系并不大,关键在于他的格局太小,胸襟不够。遇事不能敞开心胸的去接受,而是凡事都要钻牛角尖,自己将自己逼入绝境。”
长孙无忌不悦道:“若非你一再针对,大郎岂会与你为敌?不与你为敌,又何来步步错着,愈陷愈深,终至不能回头?”
房俊道:“所以说赵国公谬矣!在下向来都是先做人后做事,关中人人皆骂我是个棒槌,可是若非别人先惹我,我何曾先去招惹别人?长孙冲嫉妒心重攀比心强,觉得事事不如我,所以便要事事争风头。他的眼里只有我房俊,而我房俊的眼里……却是整个天下!”
这就是房俊与长孙冲的区别!
长孙冲见到房俊忝为神机营统领,心中不忿,设计掠取。可是房俊是怎么做的?双手将神机营奉上,另谋他图,终于一步一步在江南闯出名堂,威震大江,横扫叛民,一举跃升为大唐第一流的名将!
这是境界的差别。
如果作为一个穿越者,房俊还要心心念念超越长孙冲、打压长孙冲,那才是笑话!
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不是数理化,而是那种睥睨天下胸有锦绣放眼四海志在世界的眼界!
当你世界尽在眼底的时候,即便是身在长安一隅,照样会放眼天下,从一个更高的角度去俯视苍生,每做一件事情都会切合时代前进的潮流,高屋建瓴。
“抱大腿”是穿越者必须做的事情,这条“大腿”有些时候并不是某个人,而是潮流大势!
跑去汉末玩儿统一、跟跑到大唐割地为王一样,都是地狱级别的难度,只要不是脑子抽风,谁会去干这种事情?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照样有血有肉,一刀子捅进去照样会死……
夜风呼呼,火焰飘摇,干燥的柴禾被丢入篝火堆里被火焰席卷,发出“哔剥”的脆响。
长孙无忌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他的眼里只有我房俊,而我房俊的眼里却是整个天下……
细细思之,长孙无忌不得不承认房俊说的极有道理,即便他心中很是不想承认。
从房俊所作所为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能看到其一步一步影响整个帝国甚至整个时代的影子。无论玻璃、火药、造纸,还是印刷术、市舶司、纵横七海的无敌水师……
长孙无忌陡然发现,原来潜移默化之间天下已经渐渐变得与以往完全不同!原本延续千年的习惯也渐渐的被现实所改变,比如晶莹剔透的玻璃,比如开山裂石的火药,比如远渡重洋一举解决了关中缺粮之虞的水师舰队……
似乎房俊所作的一切都能够完美符合天下大势。
仅仅是房俊能够敏锐的的察觉到天下大势从而善加利用,还是说这股大势……因他而起?
他看向房俊的眼神复杂。
第一千两百三十五章 你不吃,我吃
夜深风寒,篝火熊熊。
有兵卒在附近猎取了两头黑色的麂子,就在山坳前开膛破肚,剥皮之后用一杆长矛穿了,就待要放在火上烤。
房俊看得眼皮直跳……
这玩意放在后世那可是国际级的濒危动物,弄死这么两头判个无期都有可能。最关键是没有油没有酱火又这么旺,就这么烤着岂不是暴殄天物?
赶紧挣扎着站起来,拎着一根断折的松木杆子将那兵卒打得远远的,命人拿来行军的铁锅,将铁锅支了个架子放在火上,又在山坳背阴的地方收集积雪放在锅中融化成水,让兵卒用横刀将收拾干净内脏的黑麂子剁成方块,放在温水中焯了一遍,然后将水倒掉,重新收集了一锅雪水,麂子肉冷水下锅,将手里的松木杆子用横刀砍成半尺左右的小段丢进锅里。
看着伙头兵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的盐巴,用手指尖捏了一小撮儿放进锅里。房俊又忍不住了,上前给了这个抠抠搜搜的伙头兵一脚,伸手将他怀里大大小小的包包全给翻了出来。
打开来挨个闻闻看看,将盐巴、桂皮粉、八角粉、胡椒粉统统倒进锅里,拍了拍手,一瘸一拐的回到篝火边躺好……
伙头兵差点哭了出来,搓着手可怜巴巴的看着独孤谋……
军中的伙食甚为简陋,随便弄点食物放在大锅里加水煮熟就行了,反正什么东西都是煮,顶多是条件允可的时候放一点粗盐。独孤谋是世家子弟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又是驸马又是将军,自然要有自己的小灶。
结果倒好,伙头兵手里的这点独孤谋的私货都被房俊给糟蹋掉了。那里头可是有足足三两的胡椒啊,野地里行军就指着这点东西给将军调味呢,结果全没了……
独孤谋仰首望天,不去看部下的愁苦神情。
别说是一小袋胡椒,就算是一袋子金沙被房俊给和泥玩儿了,独孤谋也不会说半句……
一则是不敢,谁不知道房二棒槌的性子?
再则丢人,房俊乃是天下有数的富豪,自然珍馐佳肴锦衣玉食,自己若是连一小袋胡椒粉都肉痛,岂不是要被房俊看轻了?
可他这副神情怎能瞒得过房俊的眼睛?
房俊怒其不争道:“瞧瞧那点出息!你还当胡椒跟以前一样能够当金子使唤的年头呢?跟你说吧,上次出海在南海发现了无数的岛屿,其中有一座岛屿上头漫山遍野的全是胡椒树,最高的那一棵足足有三丈高!船队已经派遣兵卒在岛上驻军,从此以后便有源源不断的胡椒从海路运回大唐,一年百万斤最少!”
“当真?”
独孤谋跟李君羡眼珠子都瞪圆了!
不仅仅他俩,就算是长孙无忌都悚然动容!
这小子别是在吹牛吧?
一百万斤胡椒……那价值怎么也得有十几万斤黄金了!
中世纪的时候,胡椒不仅在中国贵,在欧洲更是被称为黑色黄金。自古罗马时代起,香料在很多地方就是黄金的代名词,胡椒在西方国家长时间都可以当做货币。也就是说,胡椒可以直接当钱用,比如你在饭店吃饭,没有带钱,给老板几颗胡椒,老板绝对不会打你。
更有甚着,胡椒还曾引发了欧洲国家之间的互相残杀……
公元5世纪,为了索取黄金和胡椒,西哥特人的首领阿拉里带兵包围了罗马城,誓言不给胡椒和黄金就屠城,最终罗马人不得不支付了五千磅黄金和三千磅的胡椒,这才使阿拉里撤了兵。
为了抢夺更多的胡椒,欧洲人开辟了海上新航线,最终发现并殖民了美洲。一直到17世纪,欧洲人还在为胡椒杀来杀去。
可以说,中世纪欧洲的历史简直就是一部胡椒史……
对于长孙无忌来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胡椒的价值?
独孤谋惊叹道:“额滴天!那二郎可就真当得起富可敌国这句话了!”
房俊撇撇嘴:“屁的富可敌国!那能是某自己的吗?所有的海外收益都是‘东大唐商号’的,分来分去的也没剩多少。况且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胡椒稀少故此才贵比黄金,若是满山都是那也就不值钱了……对了,你们独孤家也有一份。”
独孤谋瞳孔已经变成了铜钱状,至于房俊说的什么物以稀为贵根本就没听进去。在这个时代的人的意识的中,胡椒就算是满山都是,那也还是胡椒!就跟哪怕黄金一路掉价,它也还是黄金一个样!
朴素的价值观使得这个时代的人们很少能够意识到物价在潜移默化当中的波动,只有当天灾**降临的时候,方才陡然醒悟原来家里的钱已经买不到一斗米了……
长孙无忌则有些心神恍惚。
单单一个胡椒能够带来的收益便骇人听闻,那么玻璃呢?竹纸呢?丝绸呢?瓷器呢?这些东西在中原的价值远比不得胡椒,但是在海外一向都是最高级的奢侈品,整个“东大唐商号”一年下来会有多少利润?
长孙家祖祖辈辈积累家业,百年之久方才成就如今天下第一等士族的地位。
可是长孙无忌陡然发现,或许只是凭借家中在“东大唐商号”占有的份子,轻轻松松便能赚取远超祖辈百余年的积累……
而家中执掌“东大唐商号”话事权的人,却是那个自己从来都忽略其存在的庶子长孙涣……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陡然一惊。
娘咧!
房俊这个小王八蛋不会是故意让长孙涣执掌“东大唐商号”的话事权,以此来提升长孙涣在长孙家族的地位,进而达到令长孙家出现嫡庶之争危机的目的?
阴谋家长孙无忌,向来都不会惮于怀着最深的恶意去揣测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凡事都会先往最坏的角度去想……
“所以呢,不要用掉你一点胡椒亦要斤斤计较,或许明朝一觉醒来,你就会发现原来胡椒已经比稻米还便宜……眼光要放长远一点,胸襟要再开阔一点,别总是斤斤计较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世界很大,财富很多,有的是地方让你攻城略地开疆拓土,有的是地方让你集金聚铜富甲天下!”
房俊不停的蛊惑着。
像是李君羡、独孤谋这种将才整天的守在李二陛下身边算是大材小用,就应当放出去祸害那些蛮夷才行。大唐军中老一辈的诸如李孝恭、李靖、李绩、程咬金、尉迟恭、李大亮等统帅战将皆以渐渐老去,新生代的名将诸如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等人缓缓崛起,席君买、程务挺等人尚需雕琢,李君羡、独孤谋这样的战将一旦放出去就是即战力,即便是东征高句丽这样的百年大战亦可但当主力!
有能耐就别再家里使唤,你得出去斩将夺旗、攻城掠地!
只要一代一代的名将层出不穷,大唐的尚武之风便不会断绝,对于周边异族的碾压式优势就将长久的保持下去。
科举是个好制度,可以使得寒门渐渐崛起、士族渐渐凋零,天下有才能之人不问出身皆可得到简拔重用,此乃帝国长久兴盛之根基。
可是科举也有弊端,一旦将读书上升到一个崇高的地位,“百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么亦是一种悲哀。文贵武贱的形势必将成型,没有尚武之风,汉人的腰杆子便虚了、骨气便没了,文章再是繁华锦绣百世流芳,还是当不得刀剑!
大明的悲哀,房俊绝不想让大唐提前品尝一回……
山风将肉香吹得远远飘散,房俊亲自用一个兵卒的横刀从锅里叉了一块肉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微微犹豫了一下,身边的随从部曲各个如临大敌。
长孙无忌倒不是怕房俊在肉上做什么手脚,只是这般大口吃肉,绝对不符合他世家子弟高门名祚的身份地位……
只是这肉香着实勾人,顿觉得腹中甚是饥饿,况且此刻行军在外也不必讲究那么多,当初不也是跟着李二陛下在军中摸爬滚打,何曾这般矜持自重了?
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伸出手去,结果……
房俊笑嘻嘻的将手缩了回去,拿着刀子将肉送到嘴边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道:“既然赵国公担心这野外的食物不洁,那在下就只有自己吃啦……呼呼呼,好烫……呼呼,你不吃,我吃,好香……”
长孙无忌僵在原地,双眼圆瞪满脸通红,差点喷出一口血!
第一千两百三十六章 又见弹劾!
长孙无忌心中大骂!
娘咧!
这个缺德玩意是专门要跟我作对是吧?
老子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给我吃的!
特么的,房玄龄一世君子光明磊落,怎地生出这么个缺德带冒烟的东西?
他身边的随从部曲见到家主受辱,纷纷怒目而视,出生喝骂!
房俊咽下嘴里的肉,无奈道::“你们发什么火?某给你家主人吃肉,他既然不吃,还不许某自己吃啊?”
旁边的独孤谋一看不好,这两位大神又要掐起来,房俊这厮若是再作首诗什么的……可就不妙了,搞不好长孙无忌能当场翻脸。
赶紧用刀子叉了一块肉给长孙无忌递过去,陪笑道:“来来来,赵国公也尝尝,末将这胡椒可是天竺最上等的黑胡椒磨制成粉,滋味辛辣,最是滋补。”
他将重点体现在胡椒粉上,就是避免长孙无忌因为这肉是房俊所炖而尴尬下不来台。
结果长孙无忌阴人归阴人,脾气也是同样暴躁,当即起身,臭着脸道:“房二郎的庖厨之术,老夫生受不起!”
一甩袍袖,居然带着随从仆役离开此地,向着山里进发!
见到房俊吃得满嘴流油,独孤谋埋怨道:“你也是,他到底是赵国公,好歹要留些颜面吧?这般戏弄于人,非是君子所为。”
房俊嘴里嚼着肉,不满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某自认是君子了?咱就一个棒槌!况且某那是戏弄他么?好心好意的给他肉吃,结果给某甩脸子,惯他的毛病!”
独孤谋无语。
不过细想房俊说得也在理,的确是长孙无忌有些端架子自视过高,不上道……
“赵国公走了,咱们怎么办?”李君羡咽下嘴里的肉,问道。
“那还用问?当然要追上去!若是眼睁睁看着长孙阴人在某面前放走了长孙冲,某还不得一头撞死在这终南山?”
“可是这肉……”独孤谋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大锅,满心不舍。
太香了哇……
“肉什么肉,赶紧走,迟了追不上了!”房俊三口两口将手里的肉吃完,擦擦手便一瘸一拐的追着长孙无忌去了。
李君羡和独孤谋自然要跟着。
“便宜你们这些兔崽子了!”独孤谋说了一句,早就等在一旁垂涎三尺的兵卒们欢呼一声,一拥而上,也不管烫不烫手伸手就从锅里捞肉吃。
独孤谋走出几步,觉得腹中饥饿并没有缓解多少,看到身后一群兵卒欢呼阵阵大呼好香,舔了舔嘴巴,翻身回去两脚将人群踹开,想要再捞一块肉吃,结果趴着锅沿儿一看,就剩下汤水了……
一个兵卒将咬了一口的肉块递给独孤谋:“将军,不嫌弃的话,这块给你……”
独孤谋看着他裂开一嘴黄牙,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将这个好心好意的兵卒一阵拳打脚踢。
“叫你馋老子,叫你馋老子,踹死你……”
*****
长安城人心惶惶,一夜无眠……
待到天明时分,烧了一夜的大火才终于烧无可烧,渐渐熄灭。昨夜的浓烟尽皆被北风吹散,天亮风住,余烬之中腾起的青烟缭绕着盘踞在天空,遮蔽了半座安城。
坊市,越来越多的百姓汇聚到东市附近,想要看看昨夜这一场大火到底有没有将整个东市夷为平地……
夷为平地自然是不能的,京兆府的巡捕衙役虽然不许进入火场救火,但是早早的将起火的那条街道与其余街道相连的地方尽皆拆毁,使得火势并没有扩散出去。
即便如此,当百姓们见到起火的那条街道在火后满目苍夷的景象,亦是心中惊惧。自古水火无情,面对这等灾难,哪怕是人世间最强者亦要退避三舍,人力与之想必实在是微不足道……
百姓们看热闹,世家门阀们则各个愤然!
以令狐家为首的几家损失最为惨重,货邸店铺成了断壁残垣,遍地瓦砾青烟袅袅,原本货邸之内堆积如山的货值尽皆化为灰烬,无数的钱财付之一炬……
而即便是没有被大火波及的世家亦是心有余悸,这一次运气好,大火逮着令狐德的家当烧个精光,谁知道下次是不是就会轮到自己家?
没说的,这场大火必须有人负责,京兆府必须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
那房俊不是被陛下放出来组织救火么?
没说的,救援不力,弹劾之!
可是直到此刻,大家才陡然发现昨夜便已经“出狱”的房俊居然一直未曾露面,更别提什么组织救火了。
这小子人呢?
几经打探,方才知道人家房俊昨夜出狱之后便径自出城,前去追捕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去了。并且成功将长乐公主解救出来,然后追着凶徒深入终南山……
这特么是京兆尹该干的活儿么?
长乐公主固然是在安城遭遇劫掳,而这里亦是京兆府的地界,京兆府难辞其咎,可是说到底安乃是京畿重地,刑部、大理寺等等衙门尽皆能够管得到这件案子。你房俊最大的责任是长乐公主的安危,既然公主殿下已经成功解救回来,追捕凶徒这种事自然是让刑部那些专业的人士去干,你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
这小子居然就留下长安城内这一大堆烂摊子,拍拍屁股进了终南山……
世家们怒不可遏!
救火的时候看不见你这位地方官,善后的时候还是不见面,哪里有这么当官的?把你放出来是让你干什么的,难道心里就没一点数?简直忍无可忍!
没说的,弹劾之!
无数御史言官连夜挥毫泼墨,绞尽脑汁历数房俊种种玩忽职守、作奸犯科,备好奏折等着卯时一到宫门开启,便呈递到政事堂诸位宰辅面前……
今日恰逢朔日大朝会,昨日更是长乐公主遭遇凶徒劫掳,宫里一夜未曾落钥熄灯,内侍宫女们心惊胆颤唯恐侍候不周被陛下迁怒,也尽皆担忧着长乐殿下的安危。
文德皇后殡天未久,宫里诸多老人尚还记得文德皇后的音容笑貌,那温和美丽而又仁慈宽恕的皇后威仪,至今尚在心头萦绕。而文德皇后诸女当中,长乐公主年纪最长,无论从容貌气度性情上都酷似文德皇后,是以长乐公主乃是李二陛下诸位公主当中最受内侍宫女们爱戴的一个……
及至长乐公主安然回宫,宫里顿时一片欢腾!
多多少少,有关于此次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乃是长孙冲的消息渐渐流传开来,在内侍宫女们在之间传递。对于这位以往曾是无数女子崇拜仰慕的京师第一公子,除去惋惜的嗟叹之外,便是无尽的失望与责骂!
神龙殿内,李二陛下在长乐公主的侍候下穿好明黄色的团龙袍,戴上冕旒。
冕旒乃是古代中礼冠之一种。起于黄帝,至周代时始完备。古时帝王、诸侯、卿大夫参加盛大祭祀、朝会等隆重场合所服,为礼冠中最贵重者。
《周礼夏官弁师》有载,天子之冕十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
其顶端有一块长形冕板,叫“延“。延通常是前圆后方,用以象征天圆地方。延的前后檐,垂有若干串珠玉,以彩线穿组,名曰:“冕旒“。冕旒的多少和质料的差异,是区分贵贱尊卑的标志。据说,置旒的目的是为了“蔽明“,意思是王者视事观物,不可“察察为明“,也就是说,一个身为领袖的人,必须洞察大体而能包容细小的瑕疵……
李二陛下端坐,任由长乐公主为其整理袍服冕旒,看着闺女苍白憔悴的脸色,李二陛下心疼道:“你这又是何苦?快快回寝宫安寝便是。这大朝会一年数次,又有什么值得重视?总之不过是一群御史言官逮着某个大臣轮番弹劾,向来没什么正事儿。就算是有正事,也由政事堂的诸位宰辅处断。”
听到房俊的话语,长乐公主纤手微顿,抿了抿嘴唇……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女儿实在担心那房俊吧?嗯,今日房俊怕是有些不妙。本来长孙澹的那件案子就尚未清楚,现在又坐视东市大火不予施救,那些世家门阀的万贯家产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此刻怕是早已恨房俊入骨,弹劾的奏疏怕是比关中的大雪还要多!”
长乐公主有些担忧,睫毛眨了眨,说道:“父皇知道的,房俊乃是因为赶着去救女儿,这才疏忽了东市的大火……所以……父皇若是不得不处置房俊,还请看在其单刀赴会不顾生死的份儿上,网开一面,从轻处置。”
李二陛下苦笑道:“房俊救你是真,父皇心中有数便是。可是你却是不知,他坐视东市大火放任不管亦是真,那些世家门阀还真就没错怪他!那小子,心里头鬼着呢!”
长乐公主愕然。
东市那么大的火,房俊居然不管不问任由大火肆虐?
这得让那些折损了货值家产的世家门阀们恨成什么样儿啊?
那家伙今日怕是有难了,偏生还不在朝中……
第一千两百三十七章 怼皇帝!
李二陛下看着长乐公主苍白憔悴的脸色,心中疼惜更甚,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便是,房俊那厮做官没几天,可其遭受的弹劾难道还少了?怕是别人当了一辈子官,也没有他这短短两年遭受的弹劾更多。况且那厮固然是个棒槌,但是做事亦非一味的强势胡来,他既然敢将东市大火置之不理,那就必然会有后手。就算没有后手,这区区的失职之罪又算得了什么?”
长乐公主眨眨眼,莞尔一笑。
官儿当到房俊这种人人喊打的程度,亦算是千古少有……
她轻声道:“只是房俊此次为了救女儿身受箭疮,差一点便要丧命,便请父皇多多回护一二,算是还了他这份恩情。”
李二陛下欣然点头。
他最怕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发生点丧命不清不楚的暧昧,已经有一个晋阳公主对房俊表现出非同一般的亲近了,若是长乐公主亦如晋阳公主那般,李二陛下岂不是要气死?索性晋阳公主年龄幼小,即便是亲近得有些过分,也还是说得过去。
长乐公主能够跟房俊划清界限,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不然李二陛下甚至怀疑自己会否拎着横刀将那个专门勾引自己女儿的王八蛋乱刀剁碎了喂狗……
“父皇省的了,你安心便是。你也回去寝宫补一觉,瞧瞧你这脸色,父皇看着都心疼。”李二陛下安抚一句,又再三叮嘱,而后才起身向着殿外走去。
“嗯,多谢父皇。”长乐公主温婉一笑,敛裾施礼。
*****
太极殿上,御史言官们各个磨拳擦掌,就等着待会儿皇帝上朝,便群起而弹劾房俊!那厮一次一次的面对弹劾终能安然无恙,无非便是倚仗陛下的袒护,屡屡化险为夷。
这一次房俊玩忽职守证据确凿,面对东市大火视若无睹,就不信皇帝还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再次袒护于他?
不过这回御史言官们也都学精了,想要将房俊一杆子掀翻是不可能的任务,既有陛下的袒护其本身又的确有几分本事,长孙澹一案这么大的影响都能安然无恙的从刑部脱身,其运势可见一斑。
既然不能将房俊一举打落尘埃,那边退而求其次,只要剥夺其京兆尹的官职亦可以接受。
房俊这个棒槌对于关陇集团的威胁实在太大,这厮卯足了劲儿跟关陇集团对着干,破坏力十足……只要卸任京兆尹,那天下之大随便房俊去得,无人再去管他,哪怕就算是官升一级,世家门阀们觉得也不是不能忍受。
只要从京兆尹的位置上滚蛋即可……
刘洎站在御史言官的首位,顾盼自雄,意气风发!
房俊的两首狱中题壁传遍关中,得到民众的推崇爱戴,而刘洎果断站到房俊一方成为维护正义、铁骨铮铮的天下第一御史!这一次投机成功使得刘洎名望大涨,在朝中的影响力更是倍增。
但是以后他就会坚定的站在房俊一方吗?
绝对不会!
因为投机房俊可以获得巨大的政治利益,所以刘洎毫不犹豫的忽略掉他与房俊之间的仇怨。但是忽略并不等于消弭,仇怨依旧存在,现在利益到手,若是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自然不会保留半分力气……
昨天深夜自刑部大堂返回家中,便有人上门,细说今日弹劾房俊之事,刘洎当即表示赞同。
只追究房俊失职之罪,将其调离京兆尹的位置,而不是一棒子将房俊打翻在地,这便是刘洎的主张。
刘洎将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杜楚客。
房俊前去终南山追捕长孙冲未果,现在依旧未曾回京,看来今日代替京兆府参加朝会的便是这位在房俊入狱期间代理京兆府事务的杜楚客了。
只是不知一会儿弹劾房俊的风潮骤起,杜楚客要如何应对?
殿上大臣云集,各自酝酿着自己的谋算……
殿后侧门开启,几个内侍簇拥着一身明黄色团龙袍头戴冕旒的李二陛下走进大殿。
李二陛下径自到得御案之后落座,殿下群臣躬身施礼,而后便在各自的茵褥之上跪坐……
李二陛下抬起眉毛,目光透过面前的冕旒上垂下来的五彩缫绳扫视着殿内群臣,沉声问道:“今日大朝,诸位爱卿可有何事启奏?”
话音刚落,刘洎便起身到殿中躬身施礼,手持芴板,道:“微臣有事启奏。”
众位大臣纷纷惊异,暗讨这刘洎当真是无畏的战士,几身为治书侍御史执掌御史台,手底下冲锋陷阵的御史言官无数,何以竟要急吼吼的头一个站出来?
有些沉不住气了……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看着殿上的刘洎,缓缓说道:“爱卿有何事,即刻道来。”
“喏!”
刘洎清了清嗓,说道:“微臣弹劾京兆尹房俊!房俊虽然自刑部释放,然其所涉及长孙澹一案并未结案,三法司亦未宣判其无罪,故此,实乃是因为形势特殊方才特事特办。然而,房俊虽然官复原职,却不顾京师安危只知营救长乐公主,而将东市大火置若罔闻,任其燃烧彻夜,焚毁货殖、屋宇无数,整个京城都在大火威胁之中。营救长乐公主固然重要,但是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上亦不比民夫贵重,何况一公主乎?房俊此举,明显是为了讨好陛下,却将京师百姓弃之不顾,此等阿谀奉承、寡廉鲜耻之徒,何以担任一方牧守、看顾百姓?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以及诸位宰辅,免去房俊京兆尹一职,令任他用!”
大臣们都吓了一跳!
这个刘洎也太猛了吧?
你弹劾房俊就弹劾呗,骂两声也没啥,可是你居然当着陛下的面说房俊营救长乐公主乃是阿谀奉承、寡廉鲜耻?
御史言官们则各个神情亢奋,斗志昂扬!
就是这样!
不愧是吾等的头领,单单参房俊一本算什么本事?
就是要连带着皇帝一起骂,那才是大气魄!
天下人皆畏惧于无上之皇权,唯有吾等披肝沥胆、坚贞不屈,为了维护世间正义哪怕是斧钺加身、丢官罢职亦在所不惜!也只有吾等,方能在混沌一片的朝堂之上持身守正、弘扬正义!
皇权不是至高无上吗?
那咱们就怼皇帝!
李二陛下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本来正琢磨着如何替房俊开解几句,反正朝堂之上跟房俊关系愿意为房俊说话的都是诸如程咬金尉迟恭等武将,这些夯货打架一个顶俩,但是论起嘴皮子却实在不成。
可是这个刘洎怎么回事?
居然将矛头直接对准朕了……
就算李二陛下曾说过“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种话语,但也只是意识到百姓的力量一旦被逼迫着爆发出来足以如同毁天灭地的洪水,可是骨子里头李二陛下可不会认为老百姓的命比自己的金贵……
怎么着,房俊去救朕的女儿,就是阿谀奉承,就是寡廉鲜耻,你特么当朕是什么东西?
李二陛下双眼冒火,直勾勾的瞪着刘洎,一口牙都差点咬碎了,恨不得现在就扑下去将刘洎生吞活剥!
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岑文本心说这刘洎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他站出来说道:“刘御史此言差矣,京兆府之职责虽然是负责京师事务,但是诺大的京师事务繁冗,京兆府从中取舍先后,亦是难免。此间便有一直代理京兆府事务的官员在场,何不听听京兆府的解释,再行论断?”
第一千两百三十八章 这是早有预谋啊!
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得听听人家京兆府为何做出营救长乐公主而不顾东市大火这个决定的原因吧?
李二陛下赞赏的瞅瞅岑文本,以前这厮总是撺掇吴王李恪争储,阴谋诡计出了不少主意,李二陛下对其并不待见,只是确实欣赏他的才干这才勉强忍受。现在吴王一门心思在工部钻研业务,将争储的想法转变为踏踏实实办一些实事,岑文本撺掇不起来,也就一心任事。
刘洎与大臣一同看向杜楚客,想要听听京兆府如何狡辩……
杜楚客为人刚正那是素有名气的,只是不知现在就任京兆府任职,会不会被房俊那厮给拐带坏了?
杜楚客面色沉静,在众人目光注视当中自茵褥之上起身,行到殿中,躬身施礼。而后拿出一份奏折,交于殿内的内侍,由其呈递给李二陛下。
众位大臣都有些懵,心说你杜楚客还有奏折呐?
却不知你是想要弹劾谁?
杜楚客将奏折递出,站直了身子,朗声说道:“东市大火,烧毁店铺二十七间,轻伤者一十九人,重伤者无,死者无……”
刘洎微微蹙眉。
这么大的火,怎么死伤如此之少?这可不符合常理啊……
一个事件的影响如何来体现?
除去政治事件之外,如同火灾这等民间事务,影响的轻重便要看死伤者人数、损失的货殖数量。相比较而言,钱财的损失并不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平民甚至的家仆奴隶的性命亦要重要得多,哪怕只是为了安抚那些尘埃之中的“蚁民”,也必须如此宣传……
东市大火燃烧彻夜,居然无一人死亡,更无一人重伤,那么即便是烧掉再多的货殖烧毁再多的店铺,也不足以将其上升到一个足够分量的高度。
怪不得房俊对于大火置若罔闻,原来情况比想象当中轻得多……
然而杜楚客的话还没说完。
“……损失货殖不可计数。为何伤亡人数如此清晰,但是损失的货殖却不可计数呢?”杜楚客微微一顿,续道:“这并非是说大火之中烧毁的货殖数量多到无法清算,而是说这些货殖在京兆府的账册之中语焉不详,前后矛盾。”
不少人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李二陛下看着手里杜楚客刚刚呈递上来的账册,神情有些深邃,问道:“杜楚客,何以你呈递的这份账册当中,令狐家的货邸之中只有丝绸一百二十匹的记录?”
简直开玩笑,昨晚的大火朕可是亲眼目睹,那等熊熊大火燃烧彻夜,结果你告诉我一共只是烧毁了其中一家的一百二十匹丝绸?
杜楚客嘴角微挑,拱手施礼道:“这正是下官所言的前后矛盾之处。”
他直起身,转身对着一直闷声不语的令狐德,拱手问道:“请问令狐尚书,你家昨夜有数间货邸起火,到底有多少货殖在大火之中被焚毁?”
令狐德略以沉默,说道:“便是如同上报给城管署的数目,所幸……并不多。”
这话说完,令狐德嘴角一抽,心疼得快要滴血……
原本东市的商铺都是估税的,既是按照经营规模大体估算一下,拿出一个商户和官府都认可的数目。自打房俊在江南华亭镇搞出改革税制那一出儿之后,东西两市的税率就算是乱了套。
估税还是要估的,只是自江南来的货物却是件件记录在档,便成为必须按照销售额纳税的一部分。双管齐下,其中可供操作的余地甚大,导致税制愈发混乱。
为了躲避缴纳高昂的商税,几乎所有东西两市的商铺都会隐瞒贸易额,无论进货的数量还是出货的数量。
只是现在却悲剧了……
你说货邸之中有上万匹上等丝绸?
可以,先将税钱补足了再说其它。
你说是别人家存放的?
可以,都是谁家的货物,你一家家的给列出来,咱京兆府亲自上门去要税。
无数的货殖被大火付之一炬,将要面临巨额的赔偿,难道还得再补缴一笔税款?
令狐德欲哭无泪……
其余大臣都对令狐德投去同情的目光,无他,感同身受尔。毕竟这场大火当中遭受损失的不止令狐家,其余人家虽然未必有令狐德损失这般巨大,却也绝对不好受。
李二陛下瞥了一眼令狐德,心中厌恶。
此人学问是有的,只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实在是不堪大用。除去一个士林领袖的名声之外,也就只有那熬出来的资历,嗜财如命、锱铢必较,实在不成样子!
怎地就将此人提上来,担任敦促教导天下礼教重任的礼部尚书?
刘洎有些尴尬,这些情况是他并未掌握的,可是现在骑虎难下,只要说道:“还请杜先生解释京兆府放任东市大火的缘故,难不成就是因为商铺隐瞒货殖而未据实上报,便置大火于不顾,任凭大火将之付诸一炬?”
杜楚客淡淡的看了一眼刘洎,镇定道:“某的话尚未说完,刘御史便是想要弹劾,可否稍等片刻?”
急吼吼的样子,不要太难看了……
刘洎老脸一红,闭嘴不言。
杜楚客这一句话虽然清淡,但正是这份不屑一顾的轻视,使得刘洎的举动愈发显得功利心太重。
没人同情他……
此人先是为了刷声望背弃世家门阀的阵营转而给房俊呼号呐喊,现在声望到手,便又一翻身再去敲房俊的闷棍?此人乃能卓越,但是人品堪忧。
世家门阀可以接纳刘洎为己所用,但是接纳是一回事,认可则又是一回事……
杜楚客侃侃而谈道:“去年九月入秋之后,天干物燥,京兆府曾给东西两市的商家店铺发去通知,严令其在天气未冷之时对屋内取暖设施予以维护改造,以免冬日取暖之时发生火灾;十月,京兆府再次下发文书重审此事,然则整个东西两市未曾有一家一户予以重视,火灾隐患依旧存在;冬月、腊月连续两月,京兆府派遣城管署对于东西两市之内的商户店铺进行彻查,并对一些寻在严重火灾隐患的商户店铺予以申饬、进行处罚,那些商户店铺依旧我行无素,置若罔闻。京兆府三番五次的下令其重视火灾隐患,可是直到此刻,又有谁家予以回应?”
令狐德等人微微一愣,细细回想,确有此事。
可是那城管署自成立的那天起,便以管理严厉而著称,但凡市内商户店铺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寻上门来,先是勒令停业整顿,继而罚款处理……
久而久之,大家都对这个城管署深有怨言,知道这就是房俊弄出来的一个敛财的工具,不过是倚仗各种名目借机罚款。只是房俊正得势,谁能惹得起?只好花小钱免大灾。
现在看来,这其中颇有蹊跷啊!
到底是城管署有先见之明,一再重申隐患而商户置之不理,这才埋下火灾隐患导致今日之损失;亦或是从一开始京兆府便在长远布局,就等着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用事实来堵住大家的嘴?
早就叫你们要防火啊,可是你们自己不听,怨的谁来?
若是再想深一层,这场大火来得是这般突如其来、烧的是这般轰轰烈烈,再加之京兆府在大火当中的表现……
细思极恐!
令狐德一双老眼瞪得滚圆!
难不成……
这把火的背后还有何名堂不成?
那房俊当真就如此大胆,以烧毁整个东市的风险以图自救,令世家门阀不得不让其脱身,回到京兆尹的位置上救火?
若是当真如此,令狐德也能够理解。古往今来此等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自己以及世家门阀一时不察中了房俊的圈套,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问题是房俊自己放了一把大火以此施压,致使世家门阀同意其官复原职,而后却又放任大火熊熊将无数的货殖烧毁……
这特么也太损了吧?
第一千两百三十九章 人命大于天
令狐德本来就心疼货殖损失,此刻“惊悉内幕”,愈发的怒发冲冠、气愤填膺,当即怒道:“房俊好胆!居然敢纵火焚毁东市,焚烧货殖无数,死罪尔!”
此言一出,吓了殿上诸臣一大跳!
这老货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
就算这场大火当真是人家房俊放的,你又有何证据?这一次吃了暗亏,心中记着他日找回场子便是,就算找不回来,你也得承认人家房俊做得漂亮!
可是红口白牙的凭空污蔑一位从二品的高官、封疆大吏之首,朝廷法度还要不要?
太没有气量了!
更说不准,人家就等着有那个蠢货这般急吼吼的跳出来,好来一个枪打出头鸟,出一口被刑部羁押冠以杀人犯的恶气……
果不其然,令狐德话音刚落,便见到文质彬彬的杜楚客伸手摘掉头上乌纱帽,转向一侧肃立的大理寺卿孙伏伽,朗声说道:“某,杜楚客,状告礼部尚书令狐德于太极殿上信口开河、栽赃构陷京兆尹房俊,只为报复其家货殖被焚毁之私怨,所言所行全无证据,人品低劣至极、道德败坏至极、寡廉鲜耻至极!”
太极殿上诸位大臣目瞪口呆。
对于房俊,大家仅仅是弹劾而已。
何谓弹劾?
弹劾既是指对于行为有亏的大臣予以检举,这是律法赋予官员的一种职权,但是在这个年代的弹劾并不等于起诉、状告,故此大唐的御史言官才有了“风闻奏事”一说。若是一旦发起弹劾皇帝便必须受理,那所谓的“风闻奏事”自然不可存在。试想,只是凭借风闻而弹劾某位官员,实则半点证据也无,皇帝若是都要一一受理的话,後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别想宠幸了……
但是状告则不同!
这是要有真凭实据的,而且一旦有关衙门受理,那就必须立案予以审理。
令狐德口不择言,当殿便被杜楚客抓住了把柄,发起状告。证据充不充分?实在是再充分不过了!人家也不告你别的,就只是告你信口雌黄随意构陷,你难道辩解一句只是开玩笑就行了?
这可是太极殿!
大理寺卿孙伏伽一脸肃然,沉声道:“大理寺接受状告。”
不接受不行,御座之上皇帝陛下盯着自己的目光幽深闪烁,孙伏伽怀疑若是自己对杜楚客的状告置之不理,皇帝陛下大抵会从御座之上跳起来直接给自己来个飞踹……
况且这么多人耳聪目明,都亲耳听到令狐德对房俊之谩骂,别管是不是污蔑,可你全无证据便信口开河,又与污蔑何异?人家告状告得理直气壮,自己必然要受理。
令狐德脸色大变,急忙道:“孙寺卿且慢,老夫不过是口不择言,戏言尔……”
孙伏伽面色冷淡,缓缓说道:“太极殿上,为国定策安邦定国,一言一行皆是庄重肃穆,岂是戏言之处?”
令狐德被噎得满脸通红,连忙面向李二陛下,急道:“陛下明鉴,老夫只是心中焦急一时出言无状,并非有意指摘房俊,还望陛下明断。”
众臣愈发觉得令狐德老糊涂,水平着实有限得很,难道身为礼部尚书,却连国家法度都搞不清楚?
大理寺受理,这便已经不是皇帝同不同意的问题了,这是国家的司法程序,一旦启动,便无可更改。
便如房俊被刑部羁押,审理其是否杀害长孙澹一案一般无二……除非李二陛下肯用皇权强势介入司法,否则谁也不能叫停。为了维护司法公正、为了成就千古一帝的霸业,李二陛下连房俊犯事的时候都不肯以皇权强势介入,何况一个令狐德?
李二陛下面色难看,冷冷说道:“太极殿上岂有戏言?令狐尚书将太极殿看作什么地方?心中可曾对帝国、对朕怀有一丝半点的敬意?话是你说的,后果便自应由你自己来承担。”
令狐德欲言又止,面色灰败。
诸位大臣尽皆心生怜悯,知道令狐德算是完蛋了……
自然,杜楚客状告令狐德的罪名就算是落实,大理寺亦不可能将一位礼部尚书如何。构陷污蔑这种罪名不是看是否属实,而是要看其造成的后果有多严重,以此量刑。令狐德只是在此间说说,并没有对房俊造成太大的损害,故此大理寺最后必然不了了之,顶多定罪之后申饬几句。
可令狐德是凭借什么坐上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
不是才能,而是名声。
这位一代大儒桃李满天下,乃是当今天下儒家所推崇的彪炳人物,硕果仅存的大儒之一。结果正是这样一位标榜道德的大儒被人状告污蔑构陷,这对于令狐德的名望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与之相比,再多的货殖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名望在,损失了多少钱都可以慢慢赚回来;可若是名望受损,那可是多少钱也买不回来的……
刘洎有些冒汗。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般还未将房俊弹劾倒地呢,令狐德就先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赶紧说道:“请问杜先生,即便如此,又与房俊不组织人手救火有什么关系?”
杜楚客看傻子一样看着刘洎,说道:“京兆府几次三番责令敦促东西两市的商户店铺整改取暖设施、规范货邸之内的货物堆放,所有的商户店铺对此置若罔闻,结果火灾发生的时候束手无策,反而要想京兆府求助……莫非刘御史以为京兆府的衙役官差都是三头六臂水火不侵的神仙不成?丝绸、纸张、布匹、缫丝这些货物燃烧起来根本就没法救,就算京兆府填进去再多的人命也无济于事。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去救?”
刘洎道:“那为何各家商户店铺自己组织人手前去救火,京兆府尚要阻拦?”
杜楚客反问道:“在刘御史眼中,是不是那些仆役奴婢便不是大唐子民?”
刘洎连忙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生于大唐长于大唐,怎么会不是大唐子民呢?”
即便此时尚有奴籍一说,主家对于家中的奴仆动辄打死,但是已然渐渐不复上古奴隶之情形。即便是主家打死奴仆无需承担刑事责任,但是亦要赔付钱财。
更何况谁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吾家中的奴仆便是吾的人,与你大唐皇帝无关?
那么不是找死呢,怎么滴,你想造反啊?
杜楚客道:“既然同是大唐子民,性命便是一样的宝贵,岂能为一些注定要付之一炬的货殖而枉送性命呢?昨夜组织奴仆前去东市救火的人家,各个都是自私阴狠毫无人性之辈!明知火势滔天无法施救,却还有用自家奴仆的性命去抢救哪怕半匹布、半刀纸,其心何等凉薄,其行何等歹毒?”
一旁的大臣们尽皆无奈。
杜楚客今天的这番话传播出去,不出所料昨夜但凡前去东市想要救火的世家门阀都不得安稳。那些奴仆虽然跟牲口一样下贱,可到底是有思想的人,而不是毫无知觉的牲口,逃奴数量必定大增,即便不逃,也必然离心离德人心涣散……
还以为房俊不在,便可任由御史言官们尽情发挥,可谁知道出来一个杜楚客,言辞之锋利比之房俊丝毫不逊色半分,反而冷静之处更甚一筹!
杜楚客续道:“陛下之所以扫灭诸多豪强盗寇定鼎天下,依靠的是什么?不是堆积如山的货殖财物,而是无数勇士前赴后继冲锋陷阵!靠的是人!这些人中,有世家子弟,有山野村夫,亦有奴役家仆!大唐依靠无数人的性命打下这大大的疆土,依靠无数人的性命南征北战抵御外辱,以后还是要依靠无数人的性命去开疆拓土、去扫荡群伦、去绵延国祚!每一个大唐子民的性命都是最宝贵的,岂是区区货殖便可以肆意折损?这些人都是帝国的基石,人命大于天!”
第一千两百四十章 动迁?
杜楚客面向李二陛下,拱手道:“陛下明鉴,东西两市安全隐患极为严重,非但是火灾隐患深埋,便是卫生条件亦是堪忧,一旦京师之中发生疫情,东西两市人流繁杂必是首重之灾区。安乃是京畿重地,一旦人心动摇足可导致天下动荡,国基不稳。故此,京兆府恳请对东西两市进行大规模的整改。”
众人齐齐色变!
火灾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又扯到瘟疫之上?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一旦瘟疫滋生,那便是意味着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悲剧发生!
若是某地瘟疫肆虐,官府将会采取什么方式来控制呢?
方法很简单。
一个村庄发生疫情,那就封锁一个村庄;
一个镇子发生疫情,那就封锁一个镇子;
一座城池发生疫情,那就封锁一座城池……
对付瘟疫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挨!
挨过去的人就能活下来,挨不过去,那就是遍地鬼蜮、骸骨如山!
一旦安城发生瘟疫……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在这个问题上,没人敢说半句“如果没有瘟疫怎么办”“假如不发生瘟疫怎么办”这样的话语。这是政治态度,更是阶级立场,没人敢在瘟疫面前存有一丝半点的侥幸!
况且大家也都知道东西两市的情形,的确是人口拥挤品流繁杂,这样一座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加起来超过百万的超级都市,一旦发生瘟疫那绝对是不可控制的!其惨重的后果足以导致诺大的帝国根基动荡,甚至分崩离析!
整改没问题,谁也不敢说出反对的话。
但是如何整改呢?
马周一直闷声不语,此刻出言道:“敢问杜先生,京兆府打算将东西两市如何整改?”
杜楚客道:“房府尹早已在未雨绸缪此事,原本是想要等到各方面评估预测尽皆完备之时,再提交政事堂,请诸位宰辅定夺。不过现在某就为诸位解说一二。”
他伸出一根手指,看着聚精会神的殿上群臣:“首先,东西两市之内的水井必须悉数清洗修砌,无论火灾亦或瘟疫来临之时,能够保证足够的水源以及水源的清洁。”
众人尽皆点头,这一点毋庸置疑,以前的东西两市管理混乱,即便是有官员提出这一点亦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不了了之。现在房俊提出来,谁会为了这种事情反对?
至多也就是挨家挨户的多收取一点费用……
这个可以忍。
杜楚客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其次,东西两市人口繁杂,而且大多是外来人口,户籍管理上非常困难。这边导致时常有作奸犯科之徒混入其中,隐迹藏行。京兆府要对整个安城的人口一次全面的普查,所有外来人口只有在办理暂住证之后方可入城,并且在暂住证到期之后滞留不去者,予以拘谨并且处以罚金。”
众人又是一阵点头。
如此一来安城必定是河清海晏,没有作奸犯科之徒隐匿城中,安全大大增加。只是这种面对百万人口的普查实在是太难操作,既然房俊敢为人先,那就由着他去搞。
虽然因此会将各家各户藏匿的人口数量曝光出来,可是此刻在太极殿上谁敢因为这个原因而反对?回头想个法子解决就好了,就凭借京兆府那么一点人手,怎么查得过来?浑水摸鱼的机会还是有很多的。
顶多就是在人口普查的时候多多花费一些钱财京兆府的办事人员……
这个也可以忍。
杜楚客嘴角微微挑起,果然不出房俊的预料,这帮子家伙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若是放在平素,这些建议一旦提出必然招致群起反对,但是在现在这一场大火烧过之后,便全都老实下来……
只是不知接下来这个,你们还能不能忍?
他又伸出第三根手指,朗声说道:“东西两市之内的货邸店铺房屋皆乃前隋之时建造,布局极其不合理,一旦发生险情便牵连甚广。这些房舍店铺年月久远,兼且只是货殖贩卖之所素来不予维修看护,倒塌倾颓时有发生,单单去年一年,因为房舍倒塌致死致伤致残的数量便达到三百八十三人,折损的货殖价值不下万金。比昨夜那场大火所要造成的损失还要更深几十倍,只不过是潜移默化之中大家一直未曾留意罢了。所以,京兆府拟议,将东西两市所有的房舍全部拆除,予以重建!”
其实当初房俊跟自己商议的时候,曾提出一个很特别的词汇动迁。
这是个什么词汇?
学富五车的杜楚客茫然不解,好似是房俊自己编造的一个词,听起来很贴切,但是未免有些标新立异,所以杜楚客建议不在奏折上用这个词。
但是在私下里,拆迁、动迁这样的词语是大家相互用的最多的……
众人尽皆一惊。
全部拆除,予以重建?
岑文本忍不住问道:“重建所需之财物,由谁来出?”
杜楚客道:“京兆府会按照现有东西两市房舍之价值予以购买,重建完成之后,再另行发卖。”
李二陛下坐在御座之上,嘴角微微挑起。
他自然是知道房俊这个预谋已久的计划的,其中关窍之处,令他这个皇帝亦是叹为观止,这些世家门阀怕是要大大的吃个亏了……
“嘶!”
殿上所有人都到此一口凉气。
这可真是有气魄!
东西两市的房屋店铺鳞次栉比,总数何止万间?京兆府要将其统统购买,仅此所需的财货便是个天文数字,更何况还要在购买之后翻盖新房?
那房俊不愧有“财神爷”之称,果然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只是惊叹过后,便即醒悟过来。
中书舍人杨弘礼出班问道:“那么请问,新房翻盖之后,是否要加价才会另行售卖?”
程咬金瞪着牛眼,嗤的一声道:“你这小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人家将旧房子买回去翻盖成新房,难道你还想原价再买回来不成?真真是迂腐至极!”
这等朝会在一般的情况下武将都是摆设,程咬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发言的机会,自然是极力显示自己的存在,语气极其挖苦。
杨弘礼一张白脸瞬间涨红,敢怒却不敢言,程咬金这个混世魔王若是冒起火来,可是比房俊那个棒槌还难缠……况且也确实是自己问的话语有毛病,只得忍气吞声,闭嘴不言。
令狐德问道:“若是吾家不将旧房卖于你京兆府,又待如何?”
你想买,我就非得卖啊?
想得美!
我也可以自己盖啊……
杜楚客瞥了令狐德一眼,这种问题早有预案,甚至都不用他临场发挥,便淡然说道:“自然可以,房子是你的,货邸也是你的,京兆府怎会强买强卖不成?只是非由京兆府统一翻盖的房屋、统一规划的布局,一旦发生意外,非但你自家的损失自家承担,便是由此而导致的别家所有损失,皆由你来负责。”
令狐德眼珠子瞪得滚圆,心中大骂。
娘咧!
这不是唬人么?
原本昨夜的这场大火他就怀疑是房俊监守自盗自己演的一出戏,若是以后这个东市的房舍只有自己一家是自己翻盖,出了问题要承担所有的责任,那么令狐德几乎敢肯定,自家的货邸大火小火估计得天天烧,一直烧到令狐家家破人亡家底败光为止……
令狐德气得不轻,怒道:“真当安城成为你京兆府的私产了,想怎样就怎样?此事由不得你们,还需政事堂以及相关各个衙门共同审理通过才行。”
能够亿万黎民之中脱颖而出坐到现在的位置,成为帝国中枢的参与者甚至是掌舵者,尽皆都是人精,哪里会有人白给?
总归会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抗拒自己不愿意顺从的事情……
杜楚客呵呵一笑,自怀中掏出一份文书,交给一侧的内侍,由其呈递给李二陛下。
第一千两百四十一章 早有预谋
众人不知这份文书乃是何物,纷纷翘首观望。
岑文本眉头微微一皱,这份文书……有些眼熟啊!
杜楚客淡然说道:“此事是不是京兆府做主……谁说了也不算,总归是要朝廷法度来说话的。当初赵国公长孙无忌命房府尹立下军令状,限期之内整顿京师治安。赵国公乃是老成谋国之人,亦知道想要将京师整顿起来有多么困难,故此主动为京兆府申请了一份文书,并且由政事堂、三省、六部尽皆盖印通过,并且呈递陛下预览,加用玉玺,归御书房存档。”
很多人茫然不解,这文书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里头还规定了房俊可以先斩后奏不成?
岑文本却是一拍大腿!
原来如此!
房俊啊房俊,娘咧你也太精了吧?
居然早在数月之前便布下此局,将一切都暗暗谋算好了!
房俊想要翻盖整改东西两市,谁敢反对?
敢反对也没用!
因此此事的确是影响到京师治安,那文书上有政事堂、三省六部以及陛下尽皆用印,允可房俊在不违背律法的情况下酌情处理安城一切事宜!
这几个部门一致通过的文书,便是陛下反对都没用!
岑文本恍然大悟,这就是房俊密谋许久的布局!等着瞧吧,世家门阀不是刚刚差一点就将房俊整的丢官罢职充军流配吗?房俊的报复来了!
不仅来得如闪电狂风一般如此之快,也必然如万钧雷霆一般如此之猛!
以市价收购东西两市的所有房舍,翻盖之后另行售卖的时候,那可就不能是市价了!
至于会是什么样一个离谱的价格……
可以参照曲池坊,也可以参照江南华亭镇的盐场……
总归是定然要狠狠的在世家门阀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让那些落井下石栽赃构陷他的人都得感觉到痛不欲生的那种疼!
三省六部的长官各个傻眼……
还有这种操作?
居然能够提前从各个衙门拿到了准许整改东西两市的公文,现在是谁想要反对也不成了,白纸黑字加盖了各个衙门的大印,谁难道还敢反悔?
这个房俊……简直太精了!
现在的情形已成定局,只要京兆府说东西两市必须整改,那就必须整改,谁也反对不了。但凡在东西两市之内有产业的世家门阀,能够做的就是全力配合京兆府。
怎么配合?
将自家的商铺房舍作价卖给京兆府,然后等待整体翻建之后,再高价从京兆府手里买回来。谁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翻建之后的价格必然会很高,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拒不出让,那是同国家机关作对,人家京兆府甚至可以将你抓起来丢进大狱;自己翻建,则必须承担一旦发生火灾等事故的连带责任,这个责任很有可能导致一个百年的门阀一朝败家破落……
可以说,只要有这份公文在手,京兆府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论三省六部亦或是政事堂,都已经无法阻止。
那么问题来了,这份文书是如何诞生的?
许多人都想来当初在政事堂里,长孙无忌是如何对房俊咄咄逼人,如何逼着房俊立下了军令状,而房俊又是如何“勃然大怒”如何“昏头涨脑”的讨要这份文书,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慷慨激昂……
特么的,长孙无忌这是被人家房俊拿小布袋给装起来了呀!
你还号称“长孙阴人”呢,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现在被人家房俊给阴了吧?
话说幸好长孙无忌今日不在,否则那张老脸的神情必定精彩万分……
但凡家中在东西两市有产业的官员,哪里还有心思参与大朝会?心神恍惚的算计着自家将会有多大的损失,草草散朝,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刘洎直到走出太极殿,才陡然发觉自己弹劾房俊一事,居然连个结论都没有便不了了之。非但别人不再关注此事,便是他自己都被东西两市整体翻建的宏伟蓝图所震慑,再也不将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
将房俊挪走,令任他用?
非但眼瞅着京兆府即将聚敛无数钱财的皇帝陛下不干,怕是政事堂的诸位宰辅亦不会那么做。当初逼着人家房俊立下了军令状,现在时限未到便急吼吼的赶人家下台,怎么说得过去?
一旦房俊拍着桌子骂你说话如同放屁,谁脸上能挂得住?
京兆尹这个位置,只有房俊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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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高升起,从终南山的山岭之上掠过的风乍暖还寒。山谷背阴的地方依旧冰雪覆盖,远望群山却已经渐渐披上一层黛色,那是春天的颜色,有着无数的生命在度过这个严冬之后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房俊将自己包裹得如同一只棉猴,站在山脊上望着远处的群山沟壑,在他的脚下,便是名传天下的子午谷。
长孙无忌亦是衣物臃肿,遥望山川险地,感叹道:“若是当初诸葛亮能够采纳魏延‘兵出子午谷’奇袭关中的计策,或许历史便是汉室光复、曹魏绝嗣的结局了吧?”
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六出祁山“北伐魏国。蜀将魏延向诸葛亮多次提出“兵出子午谷“之计,但诸葛亮没有采用。
当时魏延建议:“闻夏侯少,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闻延奄至。比东方相合聚。“
诸葛亮认为此计过于凶险且难以成功,故弃而不用,坚持从大路进军,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
后人也以此作为魏延之后谋反的理由之一……
其实诸葛亮不采用的原因是根本不打算攻打长安,他的目标乃是凉州。且不论魏延之计策是否可行,与诸葛亮的军事意图相悖,自然不可能得到赞同……
然而事实证明,诸葛亮“六出祁山”均是未竟全功,《隆中对》设计的“取蜀望陇”设想湮灭,北定中原、光复汉室的梦想彻底落空,自此之后蜀汉只有自保之功,全无反击之力。
房俊紧了紧衣襟,瞥了一眼长孙无忌说道:“后人在如山的史料当中钩沉,畅想当年的英雄如何金戈铁马、如何壮志未酬,常常假设当初某一人的选择若是截然相反,历史会是如何的走向?只是这些人却不曾想起,已经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历史……没有如果。”
肩胛处的箭疮和小腹的剑伤隐隐作痛,好在伤口幸运的没有发炎,不然他这条小命大抵是要交待掉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你想改变历史,那首先得穿越了才行……
只是即便是穿越了,更改掉的历史又是原来那一段已经发生的历史吗?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辩证的问题同一个人,不会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长孙无忌默然不语。
是啊,历史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注定无法更改……他现在只想大声的说一句,好想再回到从前……
长孙冲已经穿过子午谷进入汉中地界,长孙无忌知道他不会稍作停留,会一直进入蜀地,然后沿着大江顺流而下,要么隐匿在江南,要么扬帆出海,长孙家在异域番邦照样有着超级影响力,无论是高句丽的渊盖苏文,亦或是倭国的天皇一脉……
如此也好,天地广阔,既然大唐已无容身之地,那边远走高飞,去寻找一处安身立命的乐土,老死他乡吧。
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
房俊也觉得有些遗憾:“未能亲手将此人捉住,心中难免郁闷。不过赵国公应当可以安寝了,令公子此番逃脱生天,只要不再回到大唐领地,在异域番邦娶妻生子、颐养天年也算是不错。”
长孙无忌脸颊一抽……
第一千两百四十二章 我去买个橘子
安寝?
我安寝个屁啊!家里还有一个儿子没出殡呢……
一想到六郎极有可能便是大郎出手害死,长孙无忌心中也说不出是个生命滋味……
失望?愤怒?亦或是怜悯?
吸了口气,长孙无忌看着房俊说道:“回到安,你的麻烦不少。”
世家门阀又一次纠集起来弹劾房俊,他便是这件事情的发起者之一。想想朝中御史言官狂风骤雨一般的弹劾,此次房俊不顾东市大火又是证据确凿,这个京兆尹的位置只怕是要挪一挪了。
房俊打了个哈欠,最晚一宿没睡,精神难免不济,随口敷衍道:“您还是顾好您自己吧,某有麻烦,你们长孙家的麻烦也不小……”
长孙无忌愕然,不解其意。
这小子何以这般笃定?
不过大郎此番能够逃脱生天,自己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哪怕六郎之死极有可能出自大郎的手比,但到底是自己一向最为宠爱的嫡长子,长孙无忌虎毒亦不能食子……
且待回转安,再去计较房俊之事。
至于陛下那边是否会因为自己此番故意放走长孙冲而恼怒,长孙无忌却是顾不得了。好歹有那么多年的情谊,在加之李二陛下对文德皇后的神情,长孙一家想来应当是无虞的。
暂且隐忍吧,只要再熬个几年,那几位年幼的皇子渐渐长成,想必形势定然会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心情放松下来,长孙无忌便斜睨了神情恹恹面色灰败的房俊一眼,问道:“山高气爽,景物宜人,二郎不如跟老夫结伴回京,路上也好游览胜景,或许能够有幸聆听二郎触景生情之佳作?”
房俊瞥了他一眼,道:“怎地,赵国公还未听够在下的诗作?”
长孙无忌咬了咬牙,哼了一声道:“素闻房二郎诗才天授,却是不骂人不写诗,老夫领教。”
什么“老狐胆落武昌东”,什么“笑煞瞻州秃鬓翁”……长孙无忌想想就肝疼。
这小子怎地就这么损?
不过长孙无忌到底是一代“阴人”,城府之深远超常人,忍着怒气道:“老夫有幸,若是能够多得房二郎几首诗词,史书之上亦算是留下名号。只不过卖弄文才绝非长久之道,为人处世,还是应当谨言慎行才是。”
房俊笑道:“赵国公是在教导在下要循规蹈矩么?非也非也,您可千万别被儒家那些中庸的思想给欺骗了。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哪一个是循规蹈矩谨言慎行能够成事的?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运势’而已。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腾达!运势来了,所向披靡攻无不克;运势没了,家族凋零子嗣坎坷……这是大势,这才是能否安身立命的最重要的东西!”
长孙无忌气得瞪眼!
什么家族凋零,什么子嗣坎坷,这是在恶心老夫呢?
不过也不得承认房俊的话语的确有几分道理,若是单论为人,那汉高祖刘邦乃是一介地痞,最终却定鼎天下开、创汉室四百年江山,上哪儿说理去?
运势,的确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东西……
两人之间虽然不似生死仇敌一般剑拔弩张,但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彼此看不对眼,气氛自然难以融洽。
还是各走各路的好……
长孙无忌阴着脸说道:“即使如此,便请二郎先走,老夫年岁大了些,难免多愁善感,便在此感怀一番山河壮丽、人世浮沉,也好陶冶情操,体悟这天下运势之玄妙。”
房俊点点头:“在下年纪浅,正应当趁着青春年少多吃多喝多玩多乐,否则等到赵国公这把年纪的时候,望着珍馐美味流口水,望着如玉佳人掉眼泪……实在是太过悲哀。在下先行一步,赵国公慢慢体悟吧,莫要着凉了才好……”
言罢,也不看气得眼角直跳的长孙无忌,转身带着京兆府的衙役下山。
只是刚刚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点什么,这厮又折转回来。
看着一脸疑惑的长孙无忌,房俊呲牙笑了笑,道:“我去买几个橘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言罢,憋着笑赶紧走掉。
长孙无忌一脸懵然……
你去买几个橘子?
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橘子卖?
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这“买橘子”必然不是真的买橘子,一定是意有所指,搞不好就得是一个恶心人的内涵!只是搜肠刮肚,将肚子里的墨水统统翻了一遍,也没在那个典故里头找寻到与橘子有关的……
只叹长孙无忌纵然宛如诸葛复生、司马再世,却又怎能了解房俊这个促狭鬼用后世的段子光明正大的占他长孙无忌的便宜?
若是长孙无忌也穿越一回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怕是纵然年纪老迈,亦要红着眼睛跟房俊单挑!
黄口孺子,给谁当爹呢?
*****
安城已然一片喧!
京兆府将会整体动迁东西两市,翻建所有房舍店铺、整个市场重新整体规划的消息不到两个时辰便传遍京师,而后以京师为中心向关中各地辐射开去,速度极其惊人!
这可是天大的大事!
西市占地达到一千余亩,商铺四万余间,东市虽然规模稍逊,但是亦有店铺两万余间,且俱是高档货邸。两市之内店铺毗连,商贾云集,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这两处堪称天下最大的货物集散中心,居然京兆府一纸令下,便要悉数翻盖?
房俊不愧是“财神爷”,即便当了官,这股魄力已然是朝中百官皆不具备!
这得花掉多少钱?
老百姓是最兴奋的!
无他,想要盖房子翻建市场,总得要人手吧?这么大的工程若是征调民工怕不得几十万?若是别处弄这么一个浩大的工程,当地的百姓好歹得给扒下一层皮来,没有民脂民膏往里填,哪辈子能把这市场建起来?
但是房俊不同!
房家父子的官声一个赛过一个的好,房玄龄乃是至诚君子,想来温润如玉体恤百姓,为官期间不曾有一文一毫的污,事事皆为百姓着想,古之贤良,莫过如此!
而房俊虽则有一个“棒槌”的绰号,但是这厮只是对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下黑手,对寻常百姓那简直温柔得就像是邻居家的小姑娘!
房俊敛财之术天下无双,据说房家的财富早已是车载斗量,但是有谁听说这里头有一个铜板是盘剥百姓所得?非但不会鱼肉百姓,反而百姓会因他而受惠。
骊山农庄里那些本是沟渠之中腐肉一般的灾民,现如今各个活得有滋有味,家家户户都在房家的温棚里做工,甚至有那头脑灵活胆子大的自己也向房家借贷,置办起两亩田地伺弄起温棚来。
现在安城冬季的蔬菜皆是出自骊山房家农庄,这一天得赚多少钱?
更别提城南房家湾码头那边夏日里做工的苦力成千上万……
而房俊自打上任京兆尹以来,京兆府延续自前隋的苛捐杂税尽皆废黜,一年一季的税赋应当缴纳多少早早的便在京兆府门前张贴告示,乡间胥吏一分一毫都不敢多收!
什么是好官?
这就是好官!
现在房俊若是因翻建东西两市而征调民工,会白白的让民工们干活么?依着房俊的度量和仁慈,至不济,一日两顿饱饭那是肯定要管的!
泥腿子百姓还有啥?
不就是这两膀子力气么!
与其被贪官污吏们盘剥敲诈,还不如咱就给房俊干活!
于是,京兆府门前成为极其热闹之地。时不时便有百姓自乡间进城赶集,闻听翻建东西两市之事,便聚集在京兆府门前,有老汉拍着胸脯跟门口的衙役喊:“回去告诉房二郎,啥时候开工只需一声令下,老汉家中只留下两口劳力春耕,其余的尽皆来给房二郎效力,不要工钱,每天管两顿饱饭就成!”
第一千两百四十三章 接二连三的报复
旁边便有妇人捂着嘴笑:“这老汉实在油滑,谁不知房二郎向来慷慨大方,对吾等贫苦百姓最是关照,且不说工钱不工钱的,便是一日两餐,那也指定比你家的伙食好上好几倍呢!”
老汉被妇人噎得面红耳赤,下不来脸,怒道:“这是谁家的婆娘?好生不懂事!老汉是贪图房二郎那口吃食吗?若是别的官员征调民工,你看老汉鸟不鸟他一眼!”
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从一边小跑过来,照着那妇人便是一脚,骂道:“你个丧门星,知道这是谁吗?泾阳县赵庄的赵二愣!家里八个男娃,武德九年颉利南下渭水,他家三个男娃被杀了,英国公于阴山扫灭突厥的的那一年,他老汉亲手将其余五个男娃送上战场!英国公将颉利活捉回来,可赵老汉的五个儿子没一个回来……皇帝亲手给他家封的勋爵,不纳贡、不交税,与国同休!你敢跟他无礼,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妇人一脸讪讪,委委屈屈的抽了赵老汉一眼,不敢言语。
赵老汉反倒不要意思了,挠挠头,无奈道:“老汉敬佩房二郎的为人,所以但凡房二郎征调,咱义不容辞!若是旁人,哼哼,还没那资格让咱老汉给他卖力气!”
人家这话说的有底气,拿人命换来的底气!
此等忠烈之家,任谁不得礼敬三分?
京兆府门前的衙役原本正悠闲的晒着太阳,听着这些百姓谈论着东西两市翻建之事,也甚觉有趣。可是此刻眼见这妇人被当家男人踹了好几脚,赶紧上前劝阻,道:“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尔等聒噪喧哗!速速离去,否则京兆府的大牢可不管你们是谁,现如今还有一位门庭显赫的世家子弟在里边关着呢,你们是要给做个伴?”
大伙都听闻房俊亲自带兵围了赵国公府,长孙家的嫡次子被带回京兆府关押一事,此刻却是不怕,甚至有好事的问道:“那长孙公子当真是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嫡亲弟弟嫁祸给房二郎?”
衙役吓了一跳,瞪眼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从哪儿听来的这是?老子警告你啊,若是这般胡乱造谣,当心京兆府将你拿了下狱,不死你也得脱层皮!”
事关长孙家的名誉,一旦被长孙家盯上,休说传播这些谣言的百姓,便是自己这些衙役官差也得吃瓜落!
长孙家的怒火,岂是他这个小小衙役消受得起?
那人笑道:“官差何必吓唬咱?那东西两市当中现如今已经传遍了,说是长孙杀害了自己的亲弟弟,嫁祸给房二郎想要将房二郎治个斩立决的死罪,结果事不凑巧,长乐公主给房二郎做了证,长孙那厮偷鸡不成,反而把自家兄弟凭白搭进去了……”
“嘶!”
几个衙役倒吸一口凉气,互视一眼,皆意识到有些不妙。
这种事情别说不可能有人知情,便是当真如此,又怎么会传扬出来?
这必是针对长孙家所捏造的谣言!
只是这谣言听上去还真就像是那么回事儿……
若是当真东西两市之中尽皆传扬,那么不消得许久,这个说法便可以随着商贾的流通而传遍天下。任何事情只要有人说,那就一定会有人信,长孙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文德皇后的母族!
事关重大,还是要尽早通知京兆府的长官为妙……
一个衙役交待一声,急匆匆的转身进了衙门。
京兆府门前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内,魏徵低低的咳嗽几声,车外的家仆赶紧凑到近前,关切道:“天气寒冷,不若早些回去吧?”
魏徵点点头,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这房二郎当真是夺奇葩,分明肆意妄为的火爆性子,偏生能够爱民如子、处事公允。老夫读史多年,古往今来,这等异数却是绝无仅有。”
家仆亦笑道:“谁管他是不是棒槌?只要能好好做官,为百姓着想,百姓的心里头都透亮着呢。”
魏徵欣然道:“谁说不是呢?百姓心中有杆秤,你若欺他,他虽不言语,却是心中有数,迟早给你找补回来。”
大隋何以盛极而亡?
无他压榨民力太甚而已……
继而一叹,说道:“只是可惜长孙家一向清明著世,偏偏这一次想要以长孙澹之死来拿捏房俊,却实实在在是一招败笔。现在这种流言传扬出来,对长孙家的声望将是致命的打击,看起来,长孙家是不得不蛰伏一段时日,以待事情渐渐平息了……”
是谁传出的这种谣言?
魏徵甚至无需去打听,便知道必然与房俊有关。
魏徵刚正不阿不假,两袖清风也不假,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纯粹的君子。
何谓君子?
君子不器!
只要内心坦荡,君子不必拘于束缚,畏首畏尾,即便是阴谋手段亦可使得。
论起玩心计,魏徵也是个中好手。若是没有一点手段,这么多年一直怼李二陛下怼得热火朝天,还不早早就被李二陛下给砍了?
家仆茫然不解。
魏徵低低一叹,说道:“走吧,回府。这一次房俊运筹帷幄、预谋已久,想来方方面面的问题都已经考虑仔细,无需老夫多事。只是这小子心性着实暴躁,堪称睚眦必报,这一出刑部衙门,便是接二连三的报复,让人应接不暇,防不胜防。看着吧,那小子若是不将这安城闹得沸沸扬扬底朝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家仆问道:“家主不打算参那房俊一本?”
魏徵瞪眼道:“老夫闲得啊?参他做什么!人家好歹白送给老夫一副上等的寿材,咱总归得记着点人情吧?”
家仆缩缩脖子,心说您眼里还有人情?
上一次当着陛下的面您就参了房俊一本,可没见您记着送寿材的人情呢……
*****
申国公高士廉府邸。
来自江南上品黄酒在黄铜酒壶当中温热,加入姜丝梅干,倒入白玉碗内橙黄透亮,闻之醇香弥漫、入口甘美顺畅。外头春寒料峭,厅内炉火正燃、温酒谈笑,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只是此刻在座诸位却尽皆愁眉不展,再好的美酒,似乎也失去了滋味儿……
这一次不仅是关陇集团,便是江南士族与山东世家的代表人物下朝之后亦不约而同的尽皆来到申国公府,共同商议东西两市翻建之事。
高士廉虽然久已不问俗务,但其地位高、资历老、计谋多,向来都是朝中世家门阀的隐形魁首。长孙无忌之所以能够代表关陇集团,亦是多亏了高士廉的扶持……
令狐德饮了一口温热的黄酒,用银箸将碗里的姜丝梅干夹起来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啧啧嘴,懊恼道:“杜楚客那厮当真可恶,本以为房俊小贼便已是伶牙俐齿不好对付,却不料这个杜楚客更甚一步,老夫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一想起早朝之时的情形,令狐德便一阵心塞……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但凡跟房俊沾边儿的事情,好像自己从来都没落下来个好儿?
白胖的韦元通“呲”的一声讥笑:“老脸?嘿嘿,你这张老脸不是老早就被房俊那如花似玉的小妾给抓花了吗,怎么着,啥时候又捡起来了?”
令狐德勃然大怒,怒叱道:“姓韦的,休要欺人太甚!”
韦元通冷笑:“欺人太甚的是房俊,是房俊的小妾,您跟某折而吼什么?有本事就去房俊面前大吼大叫,别怂!谁怂谁是棒槌!”
令狐德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瞪眼怒道:“你韦氏还不是在房俊面前丢人现眼,你家那位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刑部左侍郎的年青俊彦最近为何不见?哼哼,自打骄狂,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竖子,不足与谋也!”
言罢,气哼哼的拂袖而去。
只是身形到得门前,却又微微顿了顿,想要等着有人来劝他……
第一千两百四十四章 联合抵制
令狐德本意是想表达一个愤怒的态度,韦元通这些话实在是太伤人脸面,他若是毫无反应,实在是说不过去。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他令狐德已然是这般丢尽颜面,现在又要被韦元通这般奚落,怎么受得了?
只要有人劝一句、拉一下,令狐德就坡下驴,场面自然圆圜得多。
可谁曾料到此间在座多人,却是无一人劝阻……
开弓没有回头箭,令狐德已经到了门口,难道还能自己走回来?
此君老脸阵红阵白,心中羞恼交加,重重的一顿脚,大步离去。
厅内诸人尽皆门头饮酒,无人看他一眼……
谁都不怪,谁叫令狐德几次三番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拙劣?此君空有一肚子的经史子集,对于俗物却是一窍不通,偏偏还刚愎自用、心胸狭隘,眼前只能瞅着那一丁点儿的利益,完全不顾大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谁的便是这种人……
便是此间主人高士廉亦未曾有一字挽留,待到令狐德远去,高士廉才喟然一叹:“门阀经略宛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令狐一门人才凋零,怕是非但不复往昔之荣耀,便是想要维持现状,亦是难上加难。此君性情乖戾,不近人情,吾等谋事不可尽皆告之。只是到底多年好友,能帮衬的时候,大家还是伸手帮衬一下,如此方才不负平生之交情。”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
高士廉的话语说得再清楚不过,令狐德这人不行,大家不可与其共事。只不过若是以后能力之内的地方,尽可能的搭一把手帮衬一下,维护一下彼此脸面……
这就是世家门阀的处世之道。
与“仗义每多屠狗辈”的市井匹夫不同,世家子弟在处事的第一时间考虑的便是家族的利益,个人感情从来都不会成为左右决定的重要因素。
市井匹夫可以为好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可以抛家舍业只为义气,但是世家子弟不行……
高士廉看了一眼低眉垂眼一言不发的独孤武都,淡然问道:“独孤世兄,可有何高见?”
独孤家的身份地位非比寻常,一直以来都是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凭借其家族对于隋唐两朝皇室的影响力,也甚得关陇集团之拥护。
只是最近,独孤家的立场有些暧昧不明……
独孤诚忝为京兆府少尹,本应是关陇集团打入房俊内部的一枚钉子,可是这枚钉子尚未发生作用,便在房俊拎起的大锤面前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房俊设计独孤诚污受一事,外间已然有不少传言。而被房俊这般“钓鱼执法”之下尚能安然无恙,其间必然有某些不可告人之交易。
谁说得定现在独孤家是站在哪一头的?
独孤武都捏着酒碗,正津津有味的品尝美酒,闻言将酒碗放下,嘴里轻轻的啧了两下,似乎在回味黄酒甘醇的美味,亦似乎在组织措辞……
顿了一顿,独孤武都方才说道:“某哪里有什么高见?低见倒是有一些……”
高士廉“呵呵”笑出声来,指着独孤武都,无奈笑道:“你呀你,一把年纪了,还是年轻时候浑不吝的性子,也不知道改改?让这些年轻的小子看了笑话,往后可不尊重你。”
在座的韩瑗、于胜、李敬玄、贺若连城等人便齐齐的笑出声来。
独孤武都辈分高,但是一向都是一副武夫的做派,在小辈面前从来都不拿架子,随便拽着一个孙辈的小子就能喝顿酒。偏偏如此放荡豁达的性子甚得小辈的喜爱,关陇集团年青一辈当中与其相得者甚多。
张行成、崔仁师等人则与独孤武都并不熟稔,矜持的笑了笑,未敢放肆。
独孤武都笑道:“国公难道不知道,现在浑不吝的人很吃香?”
说起浑不吝,整个安谁有房二最浑不吝?
偏偏就是这个浑不吝的棒槌,混得是风生水起甚得陛下看重,现在俨然成为陛下打击世家门阀的开路急先锋,世家门阀的头号大敌……
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
原本就是在此聚首商量如何对付房俊,你却偏偏夸赞他,这合适么?
高士廉脸上笑容淡然,道:“浑不吝的人不讲情面,也不顾情面,自然许多事情做起来便少了诸多顾忌,往往能够事半而功倍。只是为人处世,自当中正平和,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独孤武都也不跟他辩驳,只是说道:“某就事论事而已,何须国公教诲?说回正事,其实依着老夫看来,那房二愿意折腾,就随着他折腾去呗?东西两市整体翻建,这是极其浩大的工程,非数年之久不可见功,其间变数重重,何必急于一时?”
他的策略很简单,就是一个字拖!
东西两市规模之庞大无需赘述,想要彻底重新规划翻建,非但需要海量的金钱,更需要漫长的时间。所谓夜长梦多,只要拖延下去,谁知道会出现何等变数?
再者说,人家房俊花钱将世家门阀手中的店铺买回去,规划翻建之后再卖回来,即便是从中赚取一些差价又有何不可?反而省心省力……
若是任由世家门阀各自修建,无非是还跟现在一样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韩瑗忍了忍,没忍住,插话道:“请恕某多嘴,那房俊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看似肆意妄为,实则甚有章法。这东西两市之翻建看似寻常,只不过是吾等未曾领会其中之用意罢了,房俊定然包藏祸心,不可轻忽视之。”
高士廉微微点头,赞许的看了韩瑗一眼。
韩仲良死得早,但是这个儿子非常优秀,足以支撑起家业。此子非但有见识,尚能凭借一个兵部主事的身份在自己这等大佬面前侃侃而谈,甚至直指其非,可谓有担当、有胆略。
三原韩氏有福矣……
独孤武都笑眯眯的看着韩瑗,对他刚刚的顶撞不以为杵,反而笑道:“所以某才说慢慢的拖下去,既然看不清房俊的手段,那么贸贸然的定计反击,说不得便会正中房俊之下怀。伯玉以为然否?”
伯玉乃是韩瑗的字……
独孤武都这般身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足见对于韩瑗之重视。
韩瑗急忙起身离席,施礼道:“世叔言重了,是小侄想得浅显了一些,多谢世叔教诲。”
独孤武都挥了挥手,道:“何须多礼?”
韩瑗这才坐下。
其余人都看着高士廉,虽则独孤武都的说法看似不错,但长孙无忌这个智谋出众的“阴人”不在,那就还是得高士廉拿主意。
高士廉端坐不动,凝眉半晌,这才说道:“按理说,慢慢的拖着静待事情出现变化,这是做好的办法。但是我们亦不能一味的毫无作为,总得要给京兆府添点麻烦。伯玉,若是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又是韩瑗……
席间一众小辈尽皆看向韩瑗,有些城府浅显的便露出嫉妒之色。先后被独孤武都和高士廉这等大佬重视,可以想见韩瑗往后必会受到重用,前程似锦。
韩瑗脸上平淡,全无半丝受宠若惊之色,心中却暗暗叫苦。
申国公,咱没得罪你吧?
人家独孤武都示好,那是给咱面子,看重咱;可凡事过犹不及,您再来这么一下子,那可就不是抬举咱了,是替咱吸引火力将咱放在火上烤哇……
可是即便心中不满,嘴上却哪里敢说出半个字?
只得神情镇定的说道:“京兆府回购东西两市的房舍店铺,必然要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只是这个价格合不合理,好不是吾等决定?只要吾等坚持价格过低,要求京兆府抬升价格,想必定能给京兆府添些麻烦。再则,东西两市翻建的工程极其浩大,所需时间亦绝对不会短暂,那么在翻建期间对吾等造成的损失,总归要给个说法吧?”
虽然尚未有“动迁”这个词汇产生,但是并不妨碍这些智计高绝之士政策缝隙之间寻找到属于“拆迁户”的优势……
第一千两百四十五章 回府
众人暗暗叫绝!
明着跟京兆府抵制是不行的,人家三省六部政事堂的文书全都拿在手中,连陛下都加盖玉玺予以肯定,谁敢抵制那就是跟朝廷作对,房俊大义名分在手,有的是法子折腾你……
韩瑗的法子却是软抵抗,明面上支持,实则处处下绊子,这般纠缠来纠缠去,那等浩大的工程何时才能开工?须知东西两市的房舍店铺可是多达几万家!
高士廉欣然点头:“伯玉之言,正合吾意。”
事情就此敲定,世家门阀将在房舍价格、经营损失之上与京兆府讨价还价,意图拖延房俊的翻建整改计划……
独孤武都出得申国公府,刚刚踏上自家马车,家仆便凑过来低声说道:“刚刚家中来人禀告,河间郡王遣人来请家主过府赴宴。”
独孤武都双眉一蹙,李孝恭请我赴宴?
心里想了想,不知李孝恭今日何以这般有兴致,不过堂堂河间郡王的面子他岂能不给?便说道:“那就即刻前往河间郡王府,拜会一下这位宗室第一郡王。”
“喏。”
马车晃晃悠悠启程,径自前往河间郡王府。
另一边,韩瑗与李敬玄拜别高士廉,出门后又与于胜、贺若连城等人分别,带着随从仆役骑着马将将走上大街。
三原韩氏与赵郡李氏素来交好,双方更是相互联姻,互结同盟,同进同退。
刚刚走上大街,迎面便有几个宫里的内侍小跑着过来,陪笑道:“总算是找到二位了,在下乃是吴王府上的内侍,吾家王爷特意派在下前来邀请二位,请过府一叙。”
吴王李恪?
韩瑗和李敬玄互视一眼,皆觉得这时机可有些巧妙……
*****
房俊刚刚回到城中,便有京兆府的官吏向其禀报了早朝之上发生的一切,听闻杜楚客在朝堂之上怼得令狐德棻颜面扫地,便觉得心怀大畅,没有捉到长孙冲的那一点郁闷也尽数消散……
去了宫里想要给李二陛下禀告一下这一夜追缉长孙冲的结果,结果到了宫门处便被内侍告之,李二陛下允许其回府静养,待伤患养好之后,在另行入宫报备。
既然长乐公主已然回宫,想必其间发生的事情自然会事无巨细的向李二陛下禀告,房俊也便释然,转身打道回府。
结果一回到府中,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儿……
仆役侍女们团团围上来,叽叽喳喳的问候二郎可好?毕竟先是入狱被构陷杀人,继而连夜出城追捕凶徒又被暗箭所伤,家中上下尽皆提心吊胆。
如今见到房俊终于囫囵着回来了,总算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卢氏更干脆,先是急切的看看房俊的伤处,发现都无大碍,心放下一半,眉毛便竖起来了。
“啪”在房俊脑袋上扇了一巴掌,骂道:“你个棒槌,什么时候能学会让家里人省点心?咱房家从未有人下过大狱,你可知娘和你父亲是如何担心,公主和媚娘是如何害怕?下大狱也就罢了,毕竟是被人构陷污蔑,可是你非得逞什么能耐,要亲自出城去追捕凶徒?还敢单枪匹马的跑到凶徒堆里,你是想气死老娘还是怎地?”
房俊被打的呲牙咧嘴,却是半句也不敢埋怨,赔笑道:“这不是挺好么?没事儿,一点点小伤,无需忧心,将养几日便好。儿子这也是职责所在,您想啊,当时那么多兵卒在场,儿子能不亲自上阵么?当时若是敢偷奸耍滑,回头陛下都能将儿子我给吃了……”
卢氏瞪眼道:“凭啥?咱房家一门忠义,就因为不肯白白送死就想杀你?天底下没这个道理,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讲理!”
房俊无语,老娘果然剽悍,那李二陛下纵横天下手执乾坤,可是在老娘眼里,那也就还是当年秦王府那位饱受兄弟打压排挤郁郁而不得志的二殿下……
怪不得敢已死相抗亦不许李二陛下将宫女赐给房玄龄做妾。
好不容易拜托老娘的埋怨,回到后宅,房俊更郁闷了……
正歪在炕上的高阳公主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布衣荆钗,未施脂粉,却愈发显得丽质天生清丽宜人。只是见了房俊的面,便扑倒房俊怀里哭泣起来。
“嘤嘤嘤……”
晶莹的泪珠子噼哩叭啦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秀玉秀烟两个娇俏侍妾亦是眼圈儿微红,望着房俊的目光痴情绵长。
房俊怀疑自己若是一道长城,都能被高阳公主这眼泪给冲倒了……
我这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当孟姜女了?
不过他也明白怀孕期间的女子情绪容易波动,只好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在嫩白的脸蛋儿亲了一口,安慰道:“别哭,某也不是去救你的姐姐吗?若非是你的姐姐,某才不会傻乎乎去救!”
这么一说,高阳公主顿时感受到房俊对自己的重视,为了自己的家人可以这般涉险,心里美滋滋的。
便破涕为笑,只是又哭又笑有些尴尬,便娇嗔道:“哼哼,说的倒是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对长乐姐姐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蹉心思,想要来一出英雄救美,使得长乐姐姐以身相许?”
房俊大惊失色:“娘子睿智,没想到鄙人隐藏如此之深的心思都被娘子一言点破,实在是女中诸葛、巾帼不让须眉,小生好惶恐、好尴尬……”
秀玉秀烟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高阳公主玉容微愠,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在房俊肋下掐了一把,不过见到房俊呲牙咧嘴,顿时有心疼起来,抚摸这他肩胛处的伤口,担忧问道:“伤的重不重?”
房俊哀叹道:“重倒是不重,只不过怕是公主殿下要独守深闺一些时日,小生着实是有心无力,还望殿下海涵……”
“呸!”
高阳公主红着脸啐了一口,骂道:“没正经的棒槌!”
两个侍妾服侍房俊在炕上躺好,替他脱去身上衣物,打来温水净面洗手,房俊问道:“怎地不见媚娘?”
秀玉便柔声说道:“暖房那边有两株牡丹今日绽放,晋阳殿下和衡山殿下吵着要去看,殿下行动不便,便由武娘子带着她俩去了,这会儿听到你回府的动静,怕是也要回来了。”
嘴里说着,手上动作不停。房俊身上多处伤患,自然不宜洗澡,她先是仔仔细细给房俊擦干净身子,然后取来新衣给房俊穿上。只是当纤手给房俊清洁胯下的时候,不免碰触到隐秘之处,那东西便摇头摆尾的立了起来。
秀玉自是尝过其中滋味的,俏脸红似胭脂,见到此物雄壮,便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柔声嗔道:“你家主人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老实,该打……”
一旁替他整理头发的秀烟闻言微愣,半边身子伏在房俊身上向下探了探,方才见到秀玉正给房俊清理那处地方,再联想秀玉的话语,顿时笑得花枝乱颤,软软的身子靠在房俊身上,柔软如柳馨香宜人。
房俊面红耳赤,瞪着秀玉道:“不像话,还有没有点矜持了?”
秀玉俏皮的吐吐香舌,揶揄道:“原来郎君喜欢矜持一些的调调儿……可以往为何总是要妾身放开一些、奔放一些呢?”
房俊无言以对。
高阳公主手扶着发酸的腰肢,见到两个侍女围着房俊上下其手出言调笑,顿时恼火道:“两个骚蹄子,这才几天就忍不住了?本宫警告你们,忍不住也得忍着,这棒槌就是个色鬼转世,根本抵不得半点诱惑,若是哪个敢偷吃,本宫就将她打发到感业寺,与古佛青灯为伴!”
两个侍妾吓得缩缩脖子,规规矩矩的给房俊清洁身体。
屋外忽然一阵脚步声响,一个稚嫩的女声嚷嚷道:“是姐夫回来了么?快点快点,赶紧推本宫进去。”
下一刻,坐在轮椅上的晋阳公主便被侍女推着进来。
见到房俊躺在炕上,晋阳公主先是惊叫一声,继而俏目一凝,盯着了某一处昂扬之物,赶紧抬起两只雪白的小手死死的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