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挑战长孙无忌
肤色微黑,浓眉星目,健硕的身形行走之间龙行虎步气势十足……
房俊扫视堂内诸人一眼,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怎地尽是关陇集团的年青一辈?
心里狐疑,来到李治面前揖手施礼:“微臣房俊,见过殿下。惟愿殿下福如东海日月昌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李治搓搓手,略显紧张道:“姐夫免礼……来人,赐座。”
内侍添了一把椅子,房俊就座,却是看都未看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脸如锅底……
一旁的窦德藏喝道:“房俊,尔好生无礼!赵国公在此,何不揖手施礼?”
房俊看向窦德藏。
窦德藏心中一紧,想起渭水之上房俊站在船头眼睁睁看着战船将他的座船碾压之时的冷漠狠厉,悄悄咽了口唾沫。
令狐铤从未与房俊对阵,心中恼火祖父令狐德几次三番被被房家羞辱,出言道:“论官职,赵国公位居司空,乃是你之上官;论辈分,赵国公与你父同辈,乃是你之长辈。可你却对赵国公视而不见,既无上下之尊卑,又无长幼之礼仪,是何道理?”
房俊冷冷的看着令狐铤,忽而一笑。
“是令狐家的公子吧?嗯,跟你那没脸没皮的祖父一样没出息……今日你之言语某受教了,不过,你亦要记住了,会因为今日之言语付出代价的。”
赤果果的威胁!
令狐铤顿时一滞,又惊又怒!
这是公然威胁自己,想要打击报复了?
最令他不能忍受的还是房俊那句“跟你祖父一样没脸没皮”……
房俊威胁他、骂他,这都能忍。
可是言语之间已然辱及祖父,这叫令狐铤如何忍?
这要是也能忍,他也就成了缩头乌龟了!
令狐铤长身而起,怒目而视,戟指道:“房俊,休要猖狂!别人怕你,某令狐铤却是不怕!尔身居高官却不修私德,辜负陛下之信任,无耻之尤!”
房俊却是看也不看他,笑着对长孙无忌说道:“赵国公在此与一干关中俊彦相会,想必是将这些人引荐给晋王殿下吧?呵呵,请恕下官多嘴说一句,您呐,还是消停些吧……”
堂内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笑容的房俊。
太嚣张了吧?
这可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你这说话的语气却放佛跟田间地头的老农闲唠家常一般……这样真的好么?
长孙无忌却是并不动怒,只是静静的看着房俊,出言问道:“二郎何出此言?”
房俊与长孙无忌对视,右手抬起,看也不看的手指从一干人等脸上一一扫过,不屑道:“这帮纨绔子弟出去飞鹰走马吃喝玩乐,还会些什么?晋王殿下生性纯孝宽厚仁爱,您却将这等败类引荐于晋王殿下,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下官倒是想要问一问,您意欲何为?”
长孙无忌再也绷不住了……
这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若是此话传到陛下耳中,难保不会猜想是不是你长孙无忌想要将自己的嫡子晋王也教导成一个“败类”?
长孙无忌怒叱道:“房俊,休要在老夫面前放肆,你以为你是谁?”
房俊笑呵呵说道:“呦呵,赵国公您这是被下官说中心事,故而恼羞成怒了?”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道:“放肆,放肆!敢对老夫如此无礼,简直……简直……放肆!”
他本想撂句狠话的,可是憋了半天,也只是憋出这么一句“放肆”,气势顿时就弱了三分。
不若不行,因为撂句狠话其实也不容易。
人家房俊现在是京兆尹,京畿重地的封疆大吏,已然是朝中第一等的权臣,又是陛下的女婿,房玄龄的儿子,他长孙无忌就算在李二陛下信重有加之时亦不能将这样一个实力雄厚前途无量的少年高官如何,何况是与李二陛下渐行渐远的现在?
撂句狠话容易,但是狠话撂出来之后若是做不到,那就是徒增笑柄,惹人耻笑了……
房俊呵呵一笑,下巴微抬:“下官确实嚣张,赵国公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一张圆脸阵红阵白,怒不可遏。
他绰号“阴人”,不仅仅是心机深沉喜好算计别人,更是城府深厚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现在被房俊当着一众关陇集团后起之秀的面前打脸,加之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因为房俊的缘故不得不浪迹天涯有家不得归,心中之愤怒已然不可遏止!
“砰!”
长孙无忌拍案而起,一张白白胖胖的面孔已然狰狞可怖,死死盯着房俊,咬牙切齿道:“房俊,莫非真当有陛下护着你,某长孙无忌就动不得你了不成?老子跟着陛下打天下的时候,你这小王八蛋还在襁褓里吃奶呢!放眼天下,谁敢在我长孙无忌面前如此嚣张跋扈?”
他心中已然打定主意,无论什么手段、无论什么方式,也决意发动自己的一切力量,将房俊彻彻底底的干掉!要让他丢官罢职,要让他心胆俱寒,要让他灰飞烟灭!
哪怕因此而遭遇陛下的愤怒、房玄龄的报复,亦在所不惜!
否则,他长孙无忌以后还如何做人,他长孙家以后还如何领导关陇集团?
在座的一干关陇集团年轻子弟何曾见过老好人的长孙无忌这般怒气冲天?
各个噤若寒蝉,即便是最跳的窦德藏也紧紧闭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大家心中对房俊是叹服不已……
这可是长孙无忌啊!
曾经的朝堂第一人,陛下最最信重的左膀右臂、长孙皇后的嫡亲兄长!
别管房俊是作死还是有所倚仗,只凭他敢在长孙无忌面前这般嚣张跋扈,就是他们大家永远也做不到的……
李治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睛都直了,心里像是打鼓一般“扑腾扑腾”跳个不休,又惊又怕。
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位嫡亲的舅父敬畏有加,每每看到舅父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微笑背地里对人捅刀子的时候就不寒而栗,早已经在心里形成阴影。
可是现在,房俊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跟长孙无忌怼上了,非但毫无示弱,反而逼得长孙无忌怒气冲天却毫无办法,连句狠话都撂不出来……
他惊异不已的看着云淡风轻的房俊,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这位姐夫居然厉害到这种程度了?
房俊大马金刀的坐着,完全无视长孙无忌似乎即将把自己烧成灰烬的愤怒目光,一手婆娑着桌上的茶杯,一面看着长孙无忌,淡淡说道:“从一开始,令郎长孙冲便屡次三番的挑衅生事,下官疲于应对,他却得寸进尺。利益争斗,无所谓对错,无所谓善恶,下官心中亦是了解,并未记恨与他。但是只许你对我下手不许我对你反击,那就不对了,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长孙冲谋逆在先,事败之后迫不得已潜逃在外,赵国公却将这笔账算在下官身上,实在是过分了些。”
他顿了顿,扫视了诸人一眼,而后目光再次回到长孙无忌脸上,沉声说道:“坊市之间皆说我房俊是个棒槌,其实不然。我房俊是个很讲理的人,讲究的是以德服人……”
他话说到这里,堂内诸人脸色尽皆古怪。
你这个棒槌还以德服人?
拜托你要点脸行不行啊,你有德吗?
你最缺的就是德啊,心里有点数吧……
然而房俊依旧自顾自的说道:“但是,咱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不是我的作风。够胆子惹我,那就得承受我的怒火,所以,既然你赵国公对我不依不饶几次三番的落井下石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那么就休要怪我不客气。”
长孙无忌怒极反笑:“你待要怎样不客气?”
房俊说道:“赵国公放心……还有在座的诸位,既然够胆弹劾我房俊,将我开国县侯的爵位给弹劾掉了,那么就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京兆府不久之后将会出台一个新的政策,已然经由陛下许可,诸位拭目以待吧,只是希望到时候不要哭得太难看……”
此言一出,人人色变。
房俊的报复……要来了吗?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风起于东市
长安城有百万人口,需要大量的商品供应。根据前代都城将工商业店肆集中在固定地区的制度,唐长安城在外郭中的东西两侧设置了两市。
东市和西市各在朱雀大街两侧相同的位置,左右对称,各处在皇城外的东南方和西南方,占地面积大致相等。
据说“买东西”一词最早便是出现在唐朝,所指的便是长安城内的东西两市。而在胡商番贾们口中,则将东西两市合称为“唐市”。这两处市场商贾云集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贸易极为繁荣兴旺,乃是当时是加上最庞大的国际大都市长安城的核心商业区,是唐朝长安城的cbd……
然则东西两市却也有着显著不同。
东市由于靠近被大唐百姓俗称做“三大内”的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朝中公卿以及达官显贵的住宅多在朱雀街东,勋贵云集,且诸州、府县的驻京机构州邸或进奏院尽皆分布于东市附近,国子监和赶考的各地考生们也都在附近活动,故东市中奢侈品很多,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西市则距“三大内”较远,周围多平民百姓住宅,市场经营的商品多是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品。然而比较起来,经营寻常商品的西市商业较东市更加繁荣,是长安城的主要工商业区和经济活动中心,因此又被称之为“金市”。?
西市距离唐长安丝绸之路起点开远门较近,周围坊里居住有不少外商,从而成为一个国际性的贸易市场。来自中亚、南亚、东南亚及高丽、百济、新罗、倭国等地的商人,多侨居于西市或西市附近一些坊里,其中尤以中亚与波斯、大食的胡商最多。
这些胡商带来香料、药物贩卖,再买回珠宝、丝织品和瓷器等,因此西市中有许多胡商开设的店铺,如波斯邸、珠宝店、货栈、酒肆等。
其中许多西域姑娘为之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则是风流少年们喜欢光顾的地方,比如李白《少年行》就有“五陵少年金市东”,“笑入胡姬酒肆中”的诗句……
简单来说,东西两市便是一个高端化、一个平民化,经营方向不同。
*****
清晨,天空灰暗阴沉,太阳尚未升起,昨夜的严霜在屋顶的黑瓦上铺了雪白的一层,倍添清冷。
东市之内已然车马喧嚣,热闹非凡。
来自关中各地的世家门阀、豪强地主、政府机构尽皆派出人员前来东市采买,以备齐日用所需。
东市的面积,据文献记载:“南北居二坊之地”。四周皆有高大的围墙,每面各开二门,共有八门.四面各开有宽达三十丈的出入街道,便于商业运输和市民入市前车马的停靠。
北边的大道靠近春明门,出入便利人流熙攘,尤其是占据了东市出口附近的地点,乃是东市的黄金地段。
长孙家的铁行便位于此处。
临街的两层店铺二楼,长孙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凭窗眺望。
面前的街道径直向东市内部延伸出去,街道两旁店铺毗连、车马辚辚,采买的、运输的、送货的、拉脚的……行人商贾摩肩擦踵,喝彩叫卖人声鼎沸,好一派兴盛繁荣的盛世景象。
脚下的一楼店铺门口传来一阵喧嚣。
“掌柜,您这就不厚道了,咱家跟你们长孙家的铁行合作了有十个年头,这期间从来未曾在别家采买过货物。可是您现在给我整个东市最高的价格,您让我回去如何交代?”
一个粗豪的嗓音响起,语气甚为不满。
紧接着自家掌柜的声音传来:“权管事,非是某抬价,咱们这些年的交情了,你还不知某之为人?这已然是鄙店最低价格,你且打听打听,若是还有人比这个价格低,这批生铁你白拿走,某一文钱不收!”
那粗豪嗓音的权管事哼了一声,说道:“或许这是你家的最低价格,但是赵家刚刚在房家的铁行进了一批生铁,价格可是比你这里便宜了四成!同在天水郡做生意,咱们权家和赵家就是竞争对手,价格差了四成,您叫我回去如何跟家主交代,咱们权家这生铁生意还做不做?”
长孙微微皱眉。
天水郡权家与赵家皆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现在赵家居然撇开长孙家的铁行跑去房家的铁行进货,这其中只是因为房家的生铁价格比长孙家的便宜么?
亦或者,这是赵家想要向房家靠拢的态度……
门口的谈话尚在继续。
铁行掌柜语气有些无奈:“咱们长孙家做生意,向来都是童叟无欺,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权管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权管事冷笑:“您也别蒙我,什么一分价钱一分货,人家房家的生铁比你家的便宜,质量也比你家的好!若非家主临行之前有过交待,务必要捧你们长孙家的场,您以为我这会儿还跟您这嗦呢?老早就去房家的铁行进货了!就跟房家的生铁一个价格,行不行您给句话,行,咱这就装车,立即付钱;不行,咱去房家的铁行进货。咱们权家顾念彼此的交情不假,可是也不能坏了自己的生意对吧?”
铁行掌柜沉默一会儿,说道:“在下做不了主,要不您稍等,正巧少东家在店内,在下去请示一下再回复你。”
那权管事赶紧说道:“那您快去快回,给某带个好儿。”
“那行,且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某去去就回。”
长孙紧蹙眉头。
未几,身后的楼梯“咚咚”声响,掌柜快步走上来,见到长孙先是施礼,继而愁眉苦脸道:“三郎……”
长孙摆摆手,说道:“某已然听到了。”
掌柜忿忿道:“这房家到底搞什么鬼,将铁价压得如此便宜,咱们固然卖不出去货,可他们家不还是照样赔钱?”
长孙揉揉脑门,有些无奈。
咱家卖不出去货固然是真,可房家赔钱却未必……
很早之前,长孙家就已经得知房家在房俊的主持下对炼铁技术进行了改进,能够使得生铁在大幅降低成本的同时大大提升质量。长孙家自然意识到其中的危机,也曾收买、拉拢房家的炼铁工匠,甚至派出过细作探听内情,却毫无用处。
新式的炼铁炉可以仿造,但是炼铁之时的详细配料却仿造不出……
那份配方只有房家最顶级的工匠才会接触到,而那些顶级工匠都是各个家族的奴役家仆,全家都在主家的控制之下,想要收买甚至策反谈何容易?
只是房家的铁价一直只是保持着比长孙家略微低一些,诸多长孙家的老客户念着以往的交情并未改换门庭。但是房家现在忽然大幅度降价,就使得长孙家的客户们不满了……
说到底,大家都靠着做生意赚钱,以商贾知道来奉养整个家族,一旦收入锐减,必定导致家族内部出现矛盾。
情分与利润相比,能值几个钱?
而这次大幅度的降价,是房俊的反击么?
晋王寿诞之上房俊对长孙无忌的叫嚣早已传遍关中,身为长孙家嫡子的长孙自然不会不知……
略微沉吟一下,长孙当机立断:“以房价铁行同样的价格出售吧。”
掌柜忍不住劝道:“三郎,房家可是比咱们便宜了四成!若是以这个价格出售生铁,怕是……”
怕是顶不住!
现在的售价长孙家只有不到两成的利润,便宜四成,那就是要生生的亏掉两成!就算是长孙家家大业大,可是长此以往那也非得被掏空了老底不可!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价格战?
长孙摇摇头,冷冷说道:“照我的话去做。”
掌柜的目光停留在钱财之上,可是长孙的目光却放在与房家的争斗之上。
这代表着长孙家的颜面!
外界并不会知道房家的生铁成本比长孙家低了多少,他们只会看到房家为了狙击长孙家的生铁生意而大幅度的降价,并且一降价就是四成!
这是房家的魄力!
若长孙家继续抱着原价不变,外界会怎么说,会怎么看?
长孙家的魄力不行啊,在房家破釜沉舟的攻势之下萎了……
这是长孙绝对不能接受的。
钱财固然重要,但是相比于一个家族的颜面来说,屁都不是!
“……诺!”
掌柜的无奈,只得领命下楼。
不一会儿,便传来那权管事的大笑声。
“某就说长孙家有气魄,那房家这般降价那就是欺上门来了,若是不予以回应,岂不是矮了那房家一头?贵府三郎果然是人中豪杰,万贯钱货毫不放在眼中,权谋佩服!”
继而,楼下的店铺内脚步杂乱人生喧嚣,这是在搬运生铁装车了……
长孙手里捧着茶杯,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得了夸赞,他却是满腹酸涩……
自从大兄长孙冲出事之后,家中对于世子之位的争夺愈发严峻。
长孙涣是父亲次子,却非嫡出。
自己是嫡次子,却非年长……
对于世子之位立嫡还是立长,父亲至今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这让长孙忧心忡忡。
毫无疑问,父亲对自己是偏爱的,将长孙家支柱的铁行交给自己打理便是明证,此举一度惹得诸位兄弟嫉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谁叫自己在长孙冲出事之后便占据了嫡长子的名分呢?
长孙亦曾觉得自己便是父亲属意的世子人选,直到二兄长孙涣异军突起之后……
没有家族资源,没有长辈力挺,没有父亲支持,那个庶出的二兄居然就能得到掌管长孙家在“东大唐商号”股份的管理权!
就因为他跟房俊关系好?
长孙不承认这一点。
在他看来,交情和家族利益之间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房俊固然与长孙涣交好,但是指名由长孙涣管理“东大唐商号”股份,必定是房俊的阴谋。
至于目的?
那很简单,就是想让长孙家内讧!
偏偏那个愚蠢的二兄为此得意洋洋,丝毫不管家族是否会因为这件事陷入争斗之中,就连父亲也态度渐渐的暧昧起来,似乎也有着将二兄立为世子的心思……
若是铁行在自己手上遭受重创从而导致长孙家的名誉受到折损,而二兄那边随着“东大唐商号”在华亭镇愈发的壮大而水涨船高,自己岂不是就当真距离世子之位渐行渐远?
这是长孙绝对不愿意接受的。
但是房俊若真的搞起价格战,长孙出了硬扛着之外,还真就不知应当如何应对……
*****
淑景殿。
淡淡的檀香自紫金镂空的兽炉之中袅袅升起,一缕一缕缓缓飘散,殿内檀香幽幽,静谧凝神。
长乐公主依旧是一身宽大的道袍,一头青丝简单的挽个发髻用玉簪固定,跪坐在地席之上素手沏茶。消瘦的背脊挺得笔直,白玉也似的秀美脸庞泛着淡淡的笑意。
檀香袅袅,美人如玉。
坐在他对面的李二陛下放下手中的卷册,接过长乐公主递过来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品了品味道,展颜赞道:“吾儿现已尽得这阳羡红茶之精髓,汤色红艳透亮,香气清鲜纯正,滋味鲜爽醇甜,天下之茶,朕首推阳羡红茶。”
长乐公主浅浅一笑,揶揄道:“父皇不是赞女儿沏茶的水平好么,这分明是在赞美这阳羡红茶好啊。”
李二陛下面色一黑,哼了一声说道:“休要提起那棒槌,提到他为父这头痛病就要犯了。”
阳羡红茶原本就只是在阳羡一地小范围之内小有名气,可是经由房俊与阳羡周家合作之后,阳羡红茶便凭借着房家强大的销售渠道以及强力的推广迅速在大唐境内流行起来,即便是倭国、高句丽、百济、甚至是大食等国现在亦都认可,价格更是贵比黄金!
夸赞阳羡红茶,那就等同于夸赞房俊。
只是李二陛下心里对于房俊擅作主张鼓噪百姓冲击道德坊一事依旧耿耿于怀,自然没好气……
长乐公主掩唇轻笑。
明媚的冬日暖阳自窗外照进来,斜斜的映射在她的山上,空气中有些微浮动的灰尘飘舞,她的俏脸仿佛一块绝美的羊脂白玉,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眉目如画……
即便是李二陛下之定力,依旧看得有些发呆,心中愈发郁闷痛楚。
如此钟灵毓秀的闺女,偏生被那个长孙冲给耽搁了如花的年月,怎不叫李二陛下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长乐公主何等聪慧,见到父皇黯然的眼神,便知道他必是又勾起伤心郁结之事,便转移李二陛下的注意力,问道:“父皇手里拿的是‘百骑’的奏报么?可是长安又发生了什么新奇事?若是不涉及机密,可否给女儿听听?”
李二陛下嘿了一声,将手里的卷册递给长乐公主,闻言道:“父皇何曾对你有什么机密?不过是房俊那厮又搞事情,父皇都懒得管他……”
长乐公主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接过了卷册,细细阅读。
李二陛下颇有些发愁,喝了口茶水,郁闷说道:“你舅父这次算是把房俊得罪得狠了,房俊现在站稳了跟脚,第一件事就是对你舅父家的铁行出手,父皇亦是为难啊。”
他要打压关陇集团,但是心中难免对于长孙无忌还是有所眷念的,毕竟是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好臂助。
铁厂是长孙家的支柱,房俊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狠狠的掐住长孙家的命门!
旁人或许不知房家生铁的成本,他李二陛下如何不知?
这般价格战搞下去,长孙家必然是损失惨重。
若是论起权谋机变,房俊远不是长孙无忌的对手;可若是这般商贾之事,放眼天下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斗得过房俊。
想想失去的长孙皇后,若是她死后没几年长孙家便一蹶不振,自己岂非辜负了当初对长孙皇后承诺的照顾长孙家的誓言?李二陛下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他在犹豫要不要阻止房俊,对长孙家手下留情。
卷册上的字数不多,只是简略的汇报了房家大肆将铁价压低迫使长孙家不得不同样压价应对,都只是一些客观的描述,没有一字一句的猜测和推断,李君羡现在是越来越谨小慎微……
长乐公主静静的看完,将卷册放在一旁。
抬首见到父皇一脸纠结的神色,略略沉思一下,细声说道:“其实父皇不必为难,想必房俊的目标绝非是舅父一家。”
李二陛下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长乐公主替他斟满茶,说道:“房俊之性格向来是有仇必报,这一次朝中官员群起而弹劾,可不仅仅是舅父一人。房俊爵位被削,心中定然满怀郁愤,出手报复那是必然之事。那日稚奴寿诞之上他对舅父挑衅,相比只是适逢其会,撂下几句狠话而已,他真正的目标定然是所有的关陇集团。依着女儿对房俊的了解,价格战这种低级的手段绝非房俊的真正目的,或许是故布迷阵,也或许……就只是顺手给舅父填填堵。”
李二陛下愕然。
之所以惊愕,不是因为长乐公主细致入微的分析将房俊的性格简单明了的刨解来开,鞭辟入里一针见血,令他茅塞顿开,不得不承认这种分析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而是自己这个闺女何以对房俊的了解如此清晰深刻?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你们想多了
若非是对一个人长时间的关注,怎么可能从这个人的性格出发推断他的行事方式,从而毫无缺漏?
李二陛下有些烦躁了……
他依稀记得那日房俊坐在自己面前却偷偷的偷窥外面走进来的长乐的一幕,当时他虽然踹了房俊一脚,却并未放在心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知道自己的嫡长女是如何的钟灵毓秀出类拔萃,房俊这种毛头小子看花了眼亦是在所难免。
但是现在他觉得不大对劲了。
为何长乐对于房俊这般了解?
难道说这两人相互投缘、互生默契?
李二陛下看了面前秀美绝伦的女儿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说什么?
你往后离房俊那个棒槌远一点,他是你的妹夫?
要注意那个黑脸的小子,那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免得吃亏上当?
那样那是会打击到长乐那颗本就虚弱破碎的心灵,无论她跟房俊之间有没有什么发生。
说什么都不合适。
可是不说又不行……
李二陛下斟酌半晌,犹豫着问道:“丽质,你……觉得房俊如何?”
长乐公主微愣。
父皇这话没头没脑的,什么叫房俊如何?
难道骊山房家农庄汤池子里头那件事……
长乐公主顿时心中慌乱,又羞又急,莹白的脸颊染了一层淡淡的晕红,秀眸眨了眨,睫毛合几下,诧异道:“房俊啊?还行吧,有些粗鄙,有些暴躁,但也算是年轻有为,就是……就是……嗯,长得黑了点……”
说着,她掩嘴难为情的轻笑了下,好像凭白说人短处那般不好意思。
李二陛下顿时心情大好。
既然嫌弃房俊长得黑,那么大概就不会发生什么了吧?
他却未曾发觉,长得漂亮的花美男固然能第一眼便吸引女人的目光心生倾慕,但是那些凭借内涵和魅力取胜的男人若是将女人吸引,那才是致命的……
李二陛下放了心,便笑道:“那你且说说,房俊到底意欲何为?”
见到父皇转移话题,长乐公主也悄悄松了口气……
闻言,她沉吟说道:“房俊行事向来大气,这种价格战的方式或许只是顺手为之,绝不应该是他的全部计划。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房俊不会那么蠢,亦或者就在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两家铁行的这次价格战之上的时候,房俊的诡计已经在悄无声息的展开。”
李二陛下欣慰的笑起来。
自己这个嫡长女果然是冰雪聪明,简直有“女中诸葛”之聪慧,只是……
“丽质所料不差,只是依然小瞧
了房俊。价格战大抵如你所想那般只是顺手为之恶心恶心那位舅父,但是他的大计绝非悄无声息的进行,而是一出手便轰轰烈烈势若奔雷。”
长乐公主刚刚提起茶壶的纤手微微一顿。
那家伙……又要搞事情了?
*****
唐代在大型城市实行的是坊市制度,不允许在“市”以外的地方开办商店和作坊,故而东、西两市便成为商贾集中的商业贸易区。
东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云集八方货殖,不仅有笔行、酒肆、铁行、肉行、珠宝行、琉璃行等还有赁驴人、买胡琴者、杂戏、琵琶名手、货锦绣财帛者……
与长孙家的铁行一墙之隔的“韩记珠宝行”二楼,正有两名青年对坐饮茶。
其中一人面白无须,相貌清秀,一身蜀绣锦袍风度翩翩,正提着白瓷茶壶给面前的少年斟满茶水,笑道:“三郎乃是雅致之人,如今也被这铜臭玷污,坠入凡尘了?”
他这话语说得诙谐,人也长得清秀和善,只是对面这位白衣玉带的少年却愁眉不展,只是哼了一声,闷声道:“你当我愿意啊?只是铁行乃是吾长孙家的命脉,现在父亲交于吾手,吾岂能毫无作为将其断送?况且你这位博学多才风流雅致的韩主事都莅临东市,吾又怎能不随波逐流呢?”
此人正是长孙无忌的三子长孙。
清秀青年乃是雍州韩氏的嫡子韩援,现任兵部主事。
其父乃是韩仲良,历任贞观朝的民部尚书、刑部尚书,前年刚刚过世。
雍州韩氏亦是关陇集团的一员,韩援与长孙冲素来交好,与长孙家的几个子弟亦有来往。
韩援笑道:“这不是听说大唐最大的两家铁行火并价格战嘛,某才疏学浅见识更是浅薄,特意前来东市就近瞧瞧,也好长长见识!”
长孙无比郁闷,叹气道:“火并个屁,完全是吾长孙家挨打好不好……”
这话说得丧气,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房俊是真的有魄力!
一连十余天,房家铁行的生铁价格又下降了两成多,只有价格战开始之前的四成都不到!每天长孙家赔掉的钱财数以万贯记,怎能不叫长孙面上无光、痛心疾首?
偏偏从种种渠道得知,房家的生铁即便是按照这个售价依然只是成本价!
这就让长孙愈发心灰意冷了……
人家赚吆喝,长孙家却赔着本,这哪里是价格战?
简直就是割肉战!
一刀一刀的割长孙家的肉……
不买还不行!
一旦限制售卖,赔钱倒是不用了,可是市场就将被房家完全占领。那可是长孙家赖以为生的支柱,没了铁行,长孙家还如何用雄厚的财力来维系关陇集团核心的地位?
别说什么圣眷,若是长孙家圣眷依旧,他房俊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打压长孙家?
没了财力,没了圣眷,难道长孙家就要一蹶不振沦为二流门阀了么?
长孙愁的想要揪头发……
可是面对如此困境,长孙无忌不闻不问,将这一摊完全交给长孙任他处理。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长孙很想问一问他那位有着“阴人”绰号的老爹,您对我信任我很感动,但是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这么信任我呢……
韩援捏着茶杯瞅了长孙一眼,沉吟了一下。
他与长孙冲交好,对于长孙冲的遭遇抱以同情的同时,自然对房俊的观感无比恶劣。眼前这少年是好友的嫡亲兄弟,现在困入迷局而不自知,自己是否要提点一二呢?
只是若是说得多了,是否会引起长孙家的反感?
斟酌良久,韩援终于叹息一声,放下茶杯问道:“令尊是否一直保持缄默,并未对房家的价格战有过任何提点?”
长孙不知他为何知道,抱怨道:“谁说不是呢?家父这些时日倒是稳坐钓鱼台,似乎每天赔掉的这些钱财根本就不是长孙家的一样。若是只赔掉这些也就罢了,长孙家家大业大也不差这么点儿,可是谁知道那房俊会发疯到哪一天?若是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将铁行的生意断掉?一旦铁行关闭,长孙家那些遍及天下的铁厂又要如何处置?”
他是真的慌乱了。
二兄长孙涣主持“东大唐商号”那边的事务,虽然事情不多根本没有什么插手的地方,但是“东大唐商号”日渐兴隆的海外贸易使得长孙涣水涨船高,不仅仅家族内部的族老们愈来愈重视,便是外界的风评也远在自己之上。
自己本就落在下风,若是铁行再在自己手上倒闭……
世子之位怕是也就此擦肩而过。
韩援叹了口气,说道:“贤弟怕是当局者迷了……依我看,那房俊的这次价格战根本就不是他真正的杀招,他想要听从陛下的意志打压关陇集团,更想要报复前些时日弹劾风潮的一箭之仇,就必定会搞出一件大事情,一件能够席卷整个关陇集团的大事情!令尊想必亦是看到这一点,这才对铁行的事情不闻不问。毕竟与整个关陇集团的利益相比,区区铁行又算得了什么呢?”
长孙悚然而惊!
席卷整个关陇集团的大事件?
他正欲详细询问,忽闻街上有人大声叫道:“号外!号外!《贞观周报》再发社论!”
《贞观周报》在元家人彘事件不遗余力的发表社论推波助澜之后,再一次引起关中风云激荡!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穿越时空的城管!
元家的人彘事件,使得天下有识之士意识到舆论掌控的必要性。一旦舆论被操纵,则天下民意尽操之于手,开山裂石移山填海,无往而不利!
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贞观周报》的巨大威力和严重的破坏力,关陇集团才会反应的那般激烈。不将房俊打落尘埃,万一哪天在搞这么一出儿,谁受得了?
可惜陛下维护房俊的决心太大,哪怕是关陇集团齐齐发力加上江南士族在一旁敲边鼓,也只是将房俊的侯爵之位削掉了事,这远远未曾达到关陇集团的预期。
最起码也得将这小子从京兆尹的位置上赶走才行,否则手执京兆府大权担任一方封疆大吏,所有的关陇集团岂不是就等于房俊手里的蚂蚱,随着便的折腾?
这就像是一柄利剑悬在头顶随时斩落,那滋味着实不好受……
事实证明关陇集团的猜测没错,《贞观周报》在经过几期不痛不痒的社论之后,再一次发表了一篇诡异的社论。
之所以用了“诡异”这个词汇,是因为这篇社论有些看不懂,但是撰文者却是当朝宰辅、尚书左仆射房玄龄……
这就有意思了。
当爹的给儿子站脚助威这没啥,但是云山雾罩的弄出这么一篇社论是怎么回事?
韩瑷第一时间打发仆人到街道上买来一份《贞观周报》,将茶具收走,铺在茶桌上与长孙仔细阅读。
这篇社论的标题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这句话出自《诗经大雅文王》的第一句:“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大意是说周文王禀受天命,昭示天下:周虽然是旧的邦国,但其使命在革新。
这是要鼓吹制度革新么?
韩瑷颇为不解。
他少时便操行出众博学多才,且通晓吏治,年纪轻轻便升任兵部主事,这可不仅仅是雍州韩氏的势力推动,大半是因为他当真有着卓越的能力。
在他看来,制度革新是一个帝国王朝达到一定时期所必需经历的阵痛。每一个王朝之所以能够崛起便是因为它有着符合时代的制度,然而再完美的制度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弊端丛生,滋长腐肉,导致吏治腐、机构臃肿,就必须下定决心剔除腐肉,更新换代。
可是现在的大唐繁华锦绣蒸蒸日上,哪里用得着革新?贸贸然革新非但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会动摇此刻尚算完美的政治基础,实在是得不偿失。
房玄龄能够成为宰辅之首,执政能力是得到公认的。
不会这般操之过急吧?
心中疑惑,他接着往下看。
看着看着,愈发糊涂了……
这里房玄龄又引用了一句名言:“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这句话乃是汉朝淮南王刘安所说,出自《淮南子汜论训》,大意是说如果能使百姓获益,不必效法古代的规定,如果能把事作得完美,就不必遵循旧的法则……
长孙奇道:“这是要改革?”
当真是要改革吗?
韩援沉思不已。
自古以来,改革都会损害某一个集团的利益,必将遭受强力的抵制,这是必然的。
若是房玄龄当真想要在大唐目前的形势下进行改革,首先反对的不是关陇集团,不是江南士族,不是山东豪强,而是李二陛下!
现如今的大唐繁荣昌盛,李二陛下心心念念平定西域东征高句丽成就不世之帝王为业,怎会容许房玄龄在这个时候搞改革动摇政治基础,影响他成就千古一帝之霸业?
况且房玄龄的执政理念一向比较温和,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名标青史”就去触怒皇帝陛下……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
整个长安都被《贞观周报》的这一篇社论搞得紧张兮兮疑神疑鬼……
是朝廷要革新吏治?
每个朝代都有蛀虫,多少而已。
而在世家门阀掌握大部分政治资源的唐朝,这种蛀虫自然不要太多。况且世家门阀就是这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自然是希望朝政平稳。
不变,他们就能继续几百年来的优渥生活,掌握着政治资源,盘踞在社会的顶端睥睨众生。
变了,他们就会受到损失……
可是房玄龄的这篇社论引经据典谈古论今,通篇都是煌煌之言微言大义,让你想反驳都没法。
你总不能说《诗经》通篇妄言吧?
你总不能说刘安满嘴胡扯吧?
既然不能反驳,那么就只好忍着。
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最终不还是要落实到具体的实施上来?
到时候再抵制你,弹劾你……
所有的世家门阀和朝廷官员都严密注视政事堂的动向。
如果说这些人不希望改革、不希望图变,那么自然就会有人支持!
寒门士子和各地的地主阶层便群情汹汹,大为兴奋!
现在大唐的政治格局已然定型,若是不变,绝大多数的政治资源和社会财富都被世家门阀所垄断,寒门和小地主就是被压榨的对象,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
但是大唐立国以来愈发繁华,寒门和小地主在不断取得政治地位的同时也累积了大量的财富,这就使得他们的野心逐渐膨胀,再也不满足被世家门阀死死压制下一个一百年!
他们想要翻身,想要崛起,想要参与到帝国的最高层,那么就只有求变!
最差也不过是维持现状,若是有机可乘岂不是更好?
就在这种全民关注之下,半月之后,京兆府终于有所动作。
当然,就像是那篇社论一般,京兆府的动作依然让人满头雾水,窥不得其中究竟……
唐代律法严明,为了管控市场秩序,不仅在东市内设立了市署这样的管理机构,还设置了常平仓、平准署这样隶属于中枢的派驻机构。
平准署是物价机构,通过它掌握市场上关于民生类商品的价格杠杆,通过国家买卖不断调节着生产、流通、消费之间的关系,推动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繁荣,起到了其他机构不能代替的作用。
而常平仓的功能较平准署则更加具体,常平仓是用以调节粮价的粮库。帝国在市场上以雄厚的粮食、食盐储备作为后盾,随时用以平准粮价,从而进一步稳定市场物价,打击囤积居奇的不法商人。
由于长安城尽归京兆府管辖,故而整个东西两市都是京兆府巡捕房的管辖范围。
由此,巡捕房、平准署、常平仓便成为东西两市的实际管理者。
连日里,“韩氏珠宝行”隔壁的几间库房一群人出出进进,不时的修补门窗采买家具,令附近的商贾尽皆疑惑。
难不成是有哪一家商铺将要开业?
此处乃是整个东市的黄金地段,同行之间的竞争也照样激烈,市场就这么大,多来一个抢食儿的大家就都少一口饭吃,大家纷纷琢磨着千万不要是自己的同行才好……
几日之后,那几件库房被拾掇得焕然一新,有人在门口挂了一块牌子。
市场管理执法署……
这是个什么衙门?
商贾们面面相觑,没听过啊!
隶属于三省六部的哪一个部门都不知道……
未几,有人在门口燃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轰鸣的炸响声震动了整座东市,商贾脚夫们尽皆过来瞧热闹,一时间人头攒动,将整条街围的水泄不通。
长安城里刚刚流行起来的成婚上梁或是开业之时燃放鞭炮的习俗居然在这里用上了……
这是商铺还是衙门?
围观者尽皆无语。
一个年轻官员站到门前,将一张告示贴到门边的墙壁上,大声说道:“京兆府辖下城市管理执法署东市分署,正式成立!自今而后,本署将致力于东市的繁荣稳定,严厉打击欺行霸市、哄抬物价、扰乱治安等等违法现象,更好的为广大商贾服务。总之一句话,有困难……找城管!”
王玄策摸了摸脑门儿的汗,心中腹诽京兆尹大人您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词汇?
实在是太古怪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有麻烦,找城管(上)
东市由于靠近太极宫、兴庆宫,故而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市内经营的商品多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
不过自古以来的统治者皆视商贾为“贱类”,以工商为未利,严禁百官入市。贞观元年十月、二年十二月,李二陛下曾多次颁布禁令:“五品以上,不得入市”,“禁五品以上过市”。
这帮占据社会顶端的家伙既要依靠工商业满足其物质生活的享受,又自视清高对工商业者卑视,加以种种的限制,实在是当了表子还是立牌坊……
相比于西市更加平民化、更加国际化的贸易方式,更多奢侈品的东市显然在贸易额上远逊前者,繁华程度稍有不如。
然而要说市场秩序,人更多、更杂的西市反而要好过东市,这是因为管理市场的官员们在西市可谓完完全全的强势,百姓都怕官,自然不敢不服从管理。况且这个时候的大唐可谓扫荡四海唯我独尊,什么崇洋媚外的事情根本不存在,非但如此,歪果仁来了大唐那就是二等人,不老实收拾不死你……
反观东市则恰恰相反。
无论是店铺经营者亦或是来市场采购者,哪一家不是世家门阀皇族勋贵?彼此之间难免因为立场不同而互生龌蹉,打架滋事更是寻常,市场官吏又不敢管,秩序自然紊乱。
*****
一大早刚刚开市,“云雀楼”已然人满为患。
冬日的清晨冷风瑟瑟,冻得人骨头发寒。冒着严寒前来东市采买的各家管事便打发手底下的亲信仆役拿着采购单子挨个店面采购,自己则带着随从躲进温暖的酒肆饭馆点上一桌小菜热粥美美的吃上一顿,而后捧着热茶寻到相熟的管事谈天说地闲聊,等着亲信仆役采购回来,在货单上添添补补做些手脚,将结余的钱财分一分,自己将大头揣进兜里,美滋滋的打道回府……
“云雀楼”的生意好到爆!
不仅价格优惠、事物美味,更是因为“云雀楼”的东家乃是渤海高氏。
渤海高氏,听着似乎山高皇帝远的偏远边陲,但是谁叫人家出了一位牛人呢?
家主高士廉晋爵申国公,即是关陇集团的核心,又由山东豪强亲近,即便是江南士族也多有来往。能够同时与三大政治势力保持亲密关系,满朝之中唯此一人,地位超然……
况且高士廉乃是当今皇帝的舅丈人,以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的深厚感情,怎么可能不对将长孙无忌与长孙皇后兄妹两个一手抚养成人的高士廉尊敬有加、颇多优容?
花花轿子人人抬,在哪里吃饭不是吃?每日采购之时在“云雀楼”吃上一顿或是早餐或是午餐,既有档次又有面子,还能给东家在高家面前卖个好,何乐而不为?
故此,“云雀楼”的生意在东市数十家饭馆之中数一数二,日进斗金。
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打着哈欠,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只是用来暖手也不喝,没精打采的打着盹儿。
他是渤海高氏的偏支远房,幼年便离开家乡前来长安投奔高士廉,因为性子活泛会看眼色加之同是本家可以信任,颇受高士廉重用,以前一直担任申国公府的二管事、这两年年纪大了,府里的杂事渐渐兼顾不得,便主动告老,前来管着东市里这么一间酒楼。
他资历足够老,现在酒楼里的仆役们尽是他的徒子徒孙,威望自然不是一般的高,等闲也不用他出头办理什么事情,就是呆在这儿养老……
大堂里顾客出出进进,甚是吵杂。
掌柜皱皱眉毛,觉得有些聒噪,便想去后面的房间里小憩一会儿,睡个回笼觉。
一个仆役匆匆忙忙跑来。
“掌柜……”
掌柜抬了抬眼皮,训斥道:“安稳一些!每遇大事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能担当大任。这般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他最是见不得这等没分寸的仆役,没前途啊……
仆役却是心中腹诽:咱就是一个跑堂干杂活的,能担当个屁的大任……
说上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不敬,赶紧认错:“是是是,掌柜教训的是,小的以后注意……”
掌柜这才嗯了一声,捧着茶杯,耷拉着眼皮问道:“何事?”
“隔壁卖银骨炭的那家铺子的少东求见。”
“卖银骨炭的?”
掌柜略微奇怪,本想不见,但是想想那好歹也是荥阳张氏的产业,张亮现如今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虽然被房家那位二郎折腾得灰头土脸颜面尽丧,可到底也是开国功臣,这个脸面得给……
便说道:“叫他过来吧。”
“诺!”
仆役转身出去,没一会儿领过来一个一身锦袍身材粗壮的青年。
那青年走路很快,到得柜台这边,也不施礼,瞪着柜台后边的掌柜瓮声瓮气的问道:“你便是这云雀楼的掌柜?”
老掌柜有些不悦,不过一辈子跟达官贵人打交道,早就养成了忍气的功夫,不动声色的说道:“老朽正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青年挺了挺胸,大大咧咧说道:“某叫张慎铁,郧国公乃是某之堂叔。”
就好比“我爹是李x”一般,傲气十足!
老掌柜眼皮跳了跳,皮笑肉不笑道:“呵呵,失敬失敬。只是不知张小郎君前来,有何赐教?”
不过是给你一些颜面才见见你,还真当你家那位大总管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或许在别人眼中那的确是开国功勋、一道总管,可是在咱家申国公眼中,呵呵,那就是个屁……
这小子瞅着有些楞,还是早早的打发掉,回头好去补个觉,年纪大了精神不济,睡眠不足便一点精神头都打不起来……
那张慎铁瞪着老掌柜,大声说道:“赐教不敢当,只是你家这粥棚都将咱家店铺给挡住了,叫咱如何做生意?”
老掌柜微微一愣,看向一旁的仆役。
仆役赶紧上前,小声在他耳边细说缘由……
却是“云雀楼”的生意太好,尤其是早餐期间每每大堂内座无虚席,诸多晚来的客人找不到座位只得离去。有钱赚不到对于任何生意来说都是不可饶恕的,故此前日老掌柜便打发仆役在门前临街打折了一个简易的粥棚,供给那些身份差一些的顾客用餐,如此一来昨日的早餐的销售额差点翻了一翻。
只是老掌柜精神头有些不济,天寒地冻的他也懒得出门,这种事情自然是吩咐下去就好,根本不知道这个粥棚搭得是个什么样子。
居然将人家隔壁的门面给挡了一半……
这确实过分了一些。
老掌柜点点头,便想吩咐下人将这粥棚拆了,或者缩减一些,总不能不让别人做生意,高家虽然身份尊贵地位超然,但向来都是以和为贵,从不仗势欺人。
孰料他尚未开口,便见到面前这个张慎铁瞪圆了一双牛眼,醋钵大的拳头挥舞了一下,嚣张的说道:“若是晓事的,速速将那粥棚拆去,那便罢了。如若不然……”
精神恹恹的老掌柜陡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语气冷然:“不然又如何?”
我自己拆,那是给你面子,是咱们高家大度!
居然还敢威胁我高家?
张慎铁哼了一声,鼻孔朝天:“如若不然,小爷就动手替你拆!”
他这句话的声音很嚣张,也很大,说完之后原本吵吵嚷嚷的大堂里陡然一静。
食客们全都扭头望过来,纷纷惊愕。
这傻子是谁呀?
老掌柜气笑了,连连点头,气道:“好好好,果然有胆色,那是不是要连这云雀楼也一并拆了?”
张慎铁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点头道:“若是惹急了小爷,那就拆了!”
这回不仅仅是食客们呆住,就连老掌柜也有些懵。
都说那房二是长安第一号棒槌,现如今看来这个名头要退位让贤了……
这个二楞子可是比房俊还要棒槌!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有麻烦,找城管(下)
“云雀楼”的老掌柜给气得直哆嗦。
自从大唐立国的那天起,高家几时遭受过这般羞辱?
这件事本来是“云雀楼”的不对,老掌柜也愿意息事宁人,可是这个张慎铁这般咄咄逼人嚣张跋扈,那就不能忍了!先前拆了自家的粥棚那是高家大度、讲理,现在拆,那就是怕了张家,被张家打了脸!
老掌柜豁然起身。
在高家当了一辈子管事,达官显贵王侯公卿见了无数,自然有一股见多识广的气势。
老掌柜怒视张慎铁,沉声道:“你拆一个试试!”
“云雀楼”的大堂里用餐的基本都是京中各家的管事,管事与管事之间平素接触最多,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位貌不惊人的“云雀楼”掌柜其实甚得申国公高士廉的器重,想当年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这时候老掌柜发起火来,众人尽皆沉默以对,知道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你张家就算是再牛,也不过是荥阳的一个郡姓,仗着张亮那一个名不符实被人架空的一道总管和一个边缘旮旯的郧国公,就敢挑战申国公府高家?
也不知道谁给你的勇气……
然而令大家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原以为张慎铁会在老掌柜的气势面前萎缩,说上几句软化事后赔礼道歉看看能不能将这一出儿给揭过去,谁料那张慎铁倒真是一个棒槌,居然狞笑着道:“试试就试试!”
而后在满堂惊愕的目光中转身走出正门,叉着腰在门口大吼一句:“给我拆!”
“诺!”
门口响起一阵轰然应诺,紧接着便是吵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继而便是正在粥棚之下用餐的食客被驱逐的惊叫,以及锅碗瓢盆叮当乱响……
老掌柜差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
多少年啦,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对高家了?
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颤抖着手指,老掌柜叫道:“翻了天了!翻了天了!真当吾高家一向与人为善,便可以任意欺凌了吗?来人,给我打,给我狠狠的打,就算是打出人命,老朽也在家主面前保你无事!”
“云雀楼”的伙计杂役一听,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本就是高家的奴仆,被人欺上门来谁能忍得住?况且又有老掌柜这句话撂在这里,那就上吧!
伙计杂役们顿时抄起各种趁手的家伙,呼呼啦啦涌出门口。
街面上依然乱成一团。
粥棚底下用餐的食客已经被驱逐,张慎铁领着一大群膀大腰圆的壮汉正上蹿下跳的将粥棚拆除,桌椅板凳散乱,锅碗瓢盆损毁,一片狼藉。
张慎铁大咧咧的站在街道中间,高声呼喝道:“娘咧!真当咱们张家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今日不拆了这粥棚,明日是不是就要骑到咱们张家脖子上拉屎拉尿了?申国公府又怎么样?我呸!”
早有被这边动静吸引来围观的商贾脚夫聚集起来,将整条街面堵的水泄不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嚯!这云雀楼可是高家的产业,谁家这么凶连高家的棚子都敢拆?”
“没看见这云雀楼的粥棚都搭到人家铺子前面了?门脸都给挡了一半,你高家做生意人家就不做生意了?拆得好,没毛病!”
“问题是这可是高家啊……”
“可是这家也不弱啊,郧国公张家啊!”
“张家还叫不弱?很弱的好吧,被房二郎给折腾得颜面丧尽了都,张亮那个儿子的手都被房二郎给剁了,也没见张亮敢咋滴!”
“呵呵,放眼长安有几个房二?房二当真发起飙来,别说他一个郧国公,就算是亲王殿下都得乖乖的退避三舍。”
“话说,这位张家的后生也着实有胆气,这是要效仿房二,当第二个房二么?”
围观的商贾脚夫们窃窃私语,不少言语都被张慎铁听在耳中。
张慎铁面有得色。
今天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他自作主张临时起意!
没错,他就是想要效仿房俊的做派,在长安城中一战成名!
那房俊当初不过是依仗其父房玄龄的威势,就敢怼皇子、怼亲王、怼大臣,整个长安城被他几乎怼了个遍。那时候房俊还不是驸马爷呢,也不是什么高官,照样没人拿他奈何,反而被他创出了诺大的名声。
那么自己为何不行?
虽然张亮不是自己亲爹,但是叔父不也是父吗?
房玄龄风烛残年即将致仕,张亮正值壮年手握大权,怎么看都是张亮更有优势,更被朝中百官看好吧?
他房俊能够一根棒槌横扫长安,为啥我张慎铁就不行?
何况长孙无忌现在不吃香了,高士廉都快老死了,难道风头正劲的张家还怼不了一个老朽不堪的高家?
就算是双方平分秋色,想来那京兆尹房俊也会向着自己这一边。虽然以往张家和房俊有仇,但现在房俊正在全力报复关陇集团,没理由不帮着自己一把收拾高家这个长孙无忌的舅舅吧?
尤为重要的是,咱这边占着理啊!你“云雀楼”将粥棚都搭建到咱门口了,将咱门面都挡了一半,咱这生意还做不做?这东市也不是你们高家的,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理,势,全都在自己这边,为什么不能怼一怼高家来大响自己的名气?
张慎铁心中笃定,这次自己也要名扬关中了。
就在这时,“云雀楼”的老掌柜领着一群杂役仆人冲了出来,见到张家人正在拆卸粥棚,顿时勃然大怒!
老掌柜气得浑身发抖,喘着气嘶声喊道:“打!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胆敢欺到高家头上,你要找死么?”
身后的杂役仆人各自拎着板凳扫帚棍棒等物,红着眼睛就嗷嗷的冲了上来!
张慎铁一看,嘿呦!
居然玩硬的?
老子在荥阳老家就是打遍全城无敌手,到了长安这阵子还稳当着呢,打架斗殴这种事自然是求之不得!
张慎铁一脸兴奋,大手一挥:“都特么别拆了,给老子干!”
说着,迈开两条大长腿兴冲冲的一马当先冲了过去!醋钵大的拳头狠狠的论起来,一个照面就将一个“云雀楼”的杂役打得鼻血长流,捂着鼻子蹲在地上。
身后的张家人顺手捞着粥棚抄下来的木杆棍棒随后赶到,虎入羊群一般杀了过来!
双方缠斗一处,顿时就显示出文臣世家与武勋世家的差距。
论起上疏弹劾栽赃嫁祸,自然是文臣的拿手好戏,武勋拍马难及;可是论起打架斗殴这种事,文臣家中豢养的那些看家护院哪里比得上武勋家中的家将部曲?
没有围观群众想象中的缠斗不休,这场混战从一开始就是一边倒的局面,张家人各个五大三粗皆是军中常年征战的悍卒,在张慎铁的带领下迅速将“云雀楼”的一干杂役仆人放翻在地……
老掌柜站在门口台阶上目瞪口呆。
这就……被干倒了?
真是养了一群窝囊废啊!
张慎铁俯视了一圈东倒西歪满地打滚的“云雀楼”杂役仆人,满意的揉了揉拳头,抬脚走向门口台阶上的老掌柜,嘴角带着狞笑,说道:“怎地,想要跟小爷玩儿硬的?咋卓啊?跟你说哦,玩硬的你们高家成晒!你个老土孙非得小爷摆治摆治你?来来来,小爷就陪你玩玩!”
大步就冲着老掌柜走过去。
老掌柜又惊又怒,“放肆!长安城中,天子脚下,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慎铁大笑:“王法?俺心中就从来都没王法,只有拳头!恁个老土孙做梦呢吧?”
围观者尽皆无语。
这人到底是棒槌还是傻子?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你说没王法只有拳头?
果然是个乡巴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玩意儿……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街道上的那一拨人从众分开,一队黑衣皂靴的官差衙役分开众人走了过来。
为首一个大汉身姿挺阔脚步雄健,大声喝道:“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东市乃是公共场所,擅自斗殴扰乱秩序,还有没有王法了,都想死吗?”
人群一声不吭,齐齐后退一步。
这可是京兆府的司录参军,房俊手底下第一号鹰犬走狗,轻易谁敢惹他?
而后大家又齐齐看向张慎铁,目光自然免不了幸灾乐祸。
有理没理大家不管,反正不管是高家压倒了张家还是张家压倒了高家,跟大家都没关系。只是刚刚这个张慎铁还叫嚣着“心里没王法只有拳头”,这边就来了一位“还有没有王法”……
看看到底是拳头硬,还是王法硬?
不过绝大多数人都对张慎铁不抱什么希望,想当初张亮的亲儿子照样被房俊剁了手,那张亮也是被房俊压制得苦不堪言,你一个管张亮叫叔父的侄子能翻起什么浪花?
老掌柜正被张慎铁吓得要不轻,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若是被这醋钵大的拳头擂上两拳,明年今日岂不就是自己的忌日?可他毕竟代表着高家的颜面,能被打倒,却不能退缩……
此刻见了程务挺,犹如见了亲人一般长长吁出口气,苦着脸道:“程参军来得正好……”
程务挺瞅瞅四周情形,大咧咧说道:“早跟你们说了,有麻烦,找城管啊!本官现在就担任城市管理执法署的副官,这件事在城管的管辖之内,本官管了!”
老掌柜想要分说情形来一个先入为主大述冤屈,便见到程务挺大手一挥,喝道:“统统抓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
这就是“有麻烦找城管”?
不问青红皂白,一股脑的全都抓了再说?
您这是城管还是土匪啊……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你们是城管还是土匪?(上)
怼了高家,张慎铁正趾高气扬,幻想着自己也如房俊当初一般一战成名。冷不丁的跑出来一个什么“城管”的衙门,居然二话不说就要把自己抓起来……
张慎铁表示不能理解。
别说是个没怎么听过的“城管”,就算是陛下的“百骑”出动拿人,也得先给个罪名吧?
他瞪起牛眼,大声喊道:“俺这边可是受害者呀,他们高家将粥棚搭建到俺家门前,咱家生意都没法做,难道还不准俺们反抗了?”
程务挺哼了一声,斜睨着眼睛:“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怎地?行,那本官就再跟你说一次‘有困难,找城管’,听懂没?”
张慎铁怒道:“他高家欺负人,俺自然要找他理论,他家要打俺,俺还不能还手了?”
程务挺也怒了,瞪着这个棒槌喝道:“你是傻子还是聋子?本官都说了‘有困难找城管’,你特么还唧唧歪歪个屁呀!”
张慎铁被骂得一愣,原来京城的官员可以这么嚣张的么?
他想要理论,旁边有围观的商贾忍不住了,说道:“你这人脑子缺根筋还是怎地?人家的意思就是就算你被人欺负了,那也只能找城管来处理,绝对不允许私下里解决!否则要王法干嘛?”
张慎铁这才明白,可他犟啊,兀自不服:“王法?王法没俺拳头大!”
众人无语。
你是真傻吧?
程务挺盯着张慎铁:“公然污蔑大唐律,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这个混账给本官拿下!”
“诺!”
一众刚刚由巡捕房抽调到城管的兵卒齐齐应诺,就待上前将这个口不择言的棒槌拿下。
张慎铁大怒:“谁敢动俺?俺叔叔是郧国公张亮,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
围观的商贾顿时笑喷。
有人笑道:“张亮?你还是歇歇吧傻子,这可是京兆尹房俊手底下的衙役官兵,亲王来了也得讲规矩!别说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就算是张亮现在站在这儿,你问问他敢不敢拿自己的国公爵位说事儿?在房二郎面前,是龙你得盘着,是老虎你也得卧着!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张慎铁顿时有些心虚。
房俊那是他的偶像啊,可是他却不知原来房俊这般豪横?
被抓走吗?
那岂不是丢尽了面子?
转头想想,自家叔父在房俊面前可是屡次吃瘪,若是自己能硬气一回,岂不是愈发令叔父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他虎躯一震,瞪着近身的衙役官兵大喝一声:“谁敢动俺?让他尝尝俺的拳头!”
官兵们皆是一愣,自从京兆府设立,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京兆府的一亩三分地豪横耍无赖,今天还真就涨了见识了!
不过官兵们自然不将张慎铁放在眼里,刚刚那个群众说的不错,别说你这个国公的侄子,就算是你家国公站在这儿那也得乖乖的京兆府大堂走一趟!
真当京兆府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啊?
当即便有两人上前去扭张慎铁的胳膊,想要将他制服。
张慎铁瞪着牛眼,未等两名官兵近身便踏步伸手,薅住官兵的衣襟,两条膀子一较劲,吐气开声:“嗨!”
两个身材高大的官兵居然被他一下子甩飞了出去!
“砰砰”两声闷响,破麻袋一样跌落在地,哀嚎顿起。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在场的官兵,即便是围观的商贾群众也眼睛发直。
这人还真是敢动手啊!
程务挺一张脸黑似锅底,心中火气“腾”的一下就燃烧起来!
城管刚刚成立,正是立威的时候,现在倒好,立威不成反而被人打了脸!
这如何能忍?
程务挺几乎可以想象这件事传到房俊耳朵里,房俊会用一种何等样的鄙视眼神看着自己这个司录参军……
耻辱啊!
程务挺黑着脸,红着眼,大吼道:“好胆!当街拘捕,殴打官兵,你是要造反吗?来人,速速将此人给本官拿下,打入京兆府天牢!若是再敢反抗,格杀勿论!”
“诺!”
众官兵轰然应诺,而后齐齐上前。
张慎铁身边的张家人一看这还了得?当即团团围住张慎铁,与官兵对峙。
官兵们皆是由房俊一手调教出来的巡捕房当中抽调而来,哪里会管你什么张家王家李家高家?胆敢不将城管放在眼里,那就是不将京兆府放在眼里,那就是不将京兆尹房俊放在眼里!
“呛啷”“呛啷”“呛啷”
一声声清脆的拔刀声响起。
官兵们纷纷抽出腰间的雁翎刀,呼喝道:“速速蹲地抱头,反抗者,杀无赦!”
便操着明晃晃的雁翎刀扑了上去。
张家人尽皆傻眼……
杀无赦?
额滴个娘!
不过就是街头斗殴,就算是拘捕了,也犯不着杀无赦吧?
可是没人敢去赌这些官兵到底敢不敢下死手“杀无赦”,因为这可是房俊手底下的兵!想当初房俊那个棒槌不就是因为咱家少郎君调戏了他的嫂嫂一句,便被斩断了手臂?
若是依着房俊的行事作风,似乎当街将自己这帮仆役斩杀也没什么大不了……
哪里还敢还手?
张家人心惊胆颤的纷纷蹲地抱头。
张慎铁心说这帮货怎地这么熊呢?
他想要扬名立万,自然不能龟孙子一般蹲地抱头,亮开架式大叫道:“来来来,有胆子就给俺来个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皱一皱没有俺不算好汉……哎呀!”
一个官兵悄悄游走到他身后,趁他说话分神的功夫抽冷子用刀背狠狠的抽在他的膝盖窝……
张慎铁惨叫一声,单腿跪地,面前的官兵饿虎扑羊一般扑上来,七手八脚的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另外有人拿出锁链将张慎铁左三圈右三圈死死锁住,挣扎不得。
张慎铁大叫:“放开俺!俺叔父是张亮,是郧国公,是……”
程务挺上前一步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在张慎铁的下颌。
“砰”的一声闷响,张慎铁闷哼一声,张嘴吐出一口血沫子连带着几颗牙齿,哼哼唧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咧!城管办事,你也敢反抗?好好好,等回了京兆府衙门,老子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统统带回去!”
程务挺大吼。
城管刚刚成立,自己带队执行任务就差点闹了笑话,这张脸往哪儿放?
张家人见到张慎铁的惨状,加之早就对房俊深怀惊惧,一个个乖得跟兔子似的一言不发,在官兵的呼喝之下靠着街道边的墙壁站成一排,被拎着刀子的官兵看押之下向着东市之外走出……
“云雀楼”的老掌柜这才吁了口气,心想今天这算不算是承了房俊的一个人情呢?
不过那是家主应该考虑的事情,他只需将眼前的事情安排好就行了。
上前两步,老掌柜老脸堆起笑容,抱拳道:“张家人横行霸道蛮不讲理,实在是东市之毒瘤、长安之祸害!程参军仗义出手,老朽感激不尽,定将此事禀明家主,必有厚谢。”
在他看来,这件事情虽然是张家人先出手,但是说到底也是自家“云雀楼”将粥棚搭到了人家店面门前,理亏在先。这个什么“城管”能将张家人制服并且收监法办,自然是看在自家家主的面子上。
人家给了面子,高家自然要有回报……
程务挺定定的看着老掌柜,看了好几眼,而后才扭头问身边的下属官兵:“这人为何不带走?”
“啊?”
那官兵也有些吃惊,他眨眨眼,很想说这可是申国公高士廉的产业啊,而且明显人家是受害者……
孰料程务挺根本不让他说话,已经瞪眼喝道:“本官说的是统统带走,你是聋子,还是傻子?东市之内大街之上公然斗殴,扰乱社会秩序,影响东市贸易,减少帝国税收,破坏国家稳定,这是何等大罪?斗殴双方各有罪责,统统带走!”
那官兵激灵灵打个寒颤,反应飞速:“是卑职疏忽,来人,统统带走,一个不留!”
老掌柜目瞪口呆。
我特么干啥了,这就“破坏国家稳定”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你们是城管还是土匪?(下)
围观的商贾百姓也尽皆傻眼。
扰乱社会秩序,影响东市贸易,减少帝国税收,破坏国家稳定……
打个架斗个殴而已,又没死人,你这是打算将这些人全都抓起来砍头么?
这到底是城管还是土匪啊?
太狠了……
“云雀楼”的一干人等更是瞠目结舌,老掌柜简直不可置信,这么大的罪名怕是诛灭九族都够了,就因为打架斗殴然后就这么扣在自己身上了?
“程参军,冤枉啊!是张家人先来挑事,如何能怪罪到老朽身上?”老掌柜仕途理论。
程务挺却不予理会,瞪着眼睛问道:“‘云雀楼’的杂役仆人是否受你的指使参与斗殴?你否认也没用,这么多街坊邻居看着呢,岂能容你抵赖!既然你是主谋,那就休说废话,是你自己乖乖的跟本官去衙门,还是本官让人拿你前去?”
老掌柜知道这货不讲理,也不辩解了,瞅瞅张慎铁的惨状,明智说道:“不用程参军费神,老朽自去便可。”
程务挺满意的点点头,回首吩咐道:“将所有参与斗殴人等尽皆捉拿归案,详细审理之后再做定夺。从即刻起,‘云雀楼’与张氏炭行全部停业整顿,不得营业!”
老掌柜差点气死,赶紧说道:“程参军,这‘云雀楼’乃是申国公府的产业,即便是老朽有罪,那也不过是老朽一人之事,何至于牵连‘云雀楼’?还请程参军网开一面,则申国公府感激不尽。”
“云雀楼”乃是东市的招牌酒楼,生意兴隆日进斗金,若是因此被迫停业,损失巨大不说,申国公府颜面何存?
不得不抬出申国公高士廉的名头,希望能够压服程务挺……
程务挺皱皱眉,问道:“尔等难道没有看过城管下发的《关于长安市场整顿若干条例》?”
老掌柜一脸懵逼,这稀奇古怪的称呼,是啥玩意?
程务挺看老掌柜似乎还真是没见过那个府尹大人炮制出来的“条例”,问身边人:“不是说东西两市所有的商贾店铺尽皆下发了么?尔等莫非懈怠职务,未曾分发下去?”
身边的一个书吏下了一跳,急忙道:“怎么会?卑职早早就下发了,尤其是东市几百家商铺,乃是卑职亲自督促,绝无遗漏!”
说着,他转向老掌柜气道:“你家便是本官亲自前来下发的管理条例,你这老儿怎地敢说没看过?”
老掌柜心说我真的没看过啊,不过这个官员倒是真有那么一点印象……回头看看身后的管事,那管事一脸尴尬,上前一步附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那啥……那个什么条例的,下发那天就被您给扔进炭盆里烧了,您说那玩意是给寻常商贾设定的,咱家用不着……”
老掌柜这才想起来,可是自己没说错呀,堂堂申国公府高家,只要不造反,哪一条罪状能扣到咱家头上来?
可是现在瞅瞅眼前这形势,怕是高家的名头还真就不好使……
这个房俊不仅自己棒槌,怎地招募的这些收下也个个都是棒槌?面对申国公府这样的顶级权贵,居然一丝半点的尊敬都没有,简直可恶!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反驳,只能叮嘱管事速速回去府中通知家主,自己乖乖的跟着去了城管署。
程务挺则指挥手下将两家店铺的客人驱逐,仆役驱散,将大门紧紧关闭,贴上封条……
*****
“云雀楼”事件迅速在东市传播开来。
大家惊讶于张家人无比豪横居然敢对高家大打出手的同时,也对“城管署”的强势有所认知。毕竟“云雀楼”的背后可是申国公高士廉,当初长孙皇后亦要称呼一声“舅父”的超然人物……
与此同时,各家店铺商行也都赶紧跑回去翻箱倒柜的找寻“城管署”成立的那天下发到各家的那个见鬼的条例。当初谁也没在乎这个“城管署”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自然将那份条例视若废纸一般的存在。
等到翻找出来,细细翻阅之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份《关于长安市场整顿若干条例》内容无比详尽,从卫生、治安、税务、计量、质量等等多个方面对长安市场进行规范,严苛到极点!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份条例的所有处理方式只有两种拘禁和罚款。
拘禁也就罢了,比如今日张家和高家的冲突,有人受伤自然就要有人承担触犯大唐律的后果。但是这罚款的数额……
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随地乱倒垃圾者,勒令其家负责所在市场的全部卫生清扫三日,并且罚款五百贯……”
“随地吐痰者,罚款一百贯……”
“缺斤少两者,勒令其停业整顿十日以上,并处罚金一千贯……”
“聚众闹事者,视其情况处以十日至一月的拘禁,并处罚金一千贯至一万贯……”
“哄抬物价者,处以罚金五万贯以上,上不封顶,同时取消经营资格……”
所有的店铺掌柜都傻眼了。
这要是无缘无故的打一架,很有可能打破产啊……
而且随地吐痰还要罚款,房俊你到底是有多缺钱……
这份条例若是不留余地的执行,那整个东市简直就比得上人间天堂了!
没有随地的垃圾、没有打架滋事、没有缺斤少两、没有坑蒙拐骗、大家谈笑晏晏和平共处共建美好市场……想必《列子黄帝》当中的人间圣土华胥国也不过如此吧?
这根本就不可能实行嘛!
可是等到看见这份条例最后的那一方红彤彤的大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皇帝的私人印玺!
这特么就好比是圣旨一般了,谁敢违抗?
所有商家都情不自禁的打个寒颤……
“云雀楼”的老掌柜被带到处于东市之内的“城管署”。
虽然都是打架斗殴,但是老掌柜与张慎铁的待遇明显不同。老掌柜好歹也是申国公府的老人,京兆府的规矩、城管署的条例必须严格执行,但是该照顾的面子还是要照顾到,毕竟是高家的人,程务挺手下留情了。
至于张慎铁……直接带去京兆府衙门,张家一干人等统统关入大狱。
张家在京兆府根本没面子。
京兆尹房俊不去主动找张家的麻烦就算是不错了,那个京兆府辖下的官员敢偷偷给张家行方便?
找死么……
没过一会儿,高家来人到了“城管署”,是高士廉的五子,现任户部主事的高审行。
高士廉共有六子,长子高履行娶了李二陛下的闺女东阳公主,贵为驸马,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家奴出面。
二子、三子皆在外地任职,四子高真行差点被房俊揍残,家中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来“城管署”捞人。依着高真行那霹雳火爆的脾气以及与房俊的旧怨,搞不好就能打起来,别到时候人没捞出去,反而又搭进来一个……
也就只能五子高审行出面了。
高审行到了“城管署”,接待他的不是程务挺,而是新任“城管署”的主官,杜楚客。
高审行赶紧上前见礼:“见过山实先生。”
“山实”是杜楚客的号,世人多以“山实先生”称呼之。
杜楚客少年时代崇尚奇异节操,长大成人后负有才能名气,曾担任一任蒲州刺史,以威严正直闻称当世,后来遭遇弹劾而被撤职,被李二陛下委任为魏王府长史。
高审行自然识得这位关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只是杜楚客好好的魏王府长史不干,怎地跑来给房俊打下手?
杜楚客面色如铁,并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说道:“既然是五郎出面,本官亦不好太过苛责。贵府与张家在闹市之中大打出手,影响极其恶劣,尤其是在‘城管署’下发管理条例之后,不严惩不足以警戒后者,还望五郎体谅。”
这是要维护“城管署”的权威,高审行自然明白。
“晚辈明白。”
“既然明白那就最好,按照条例规定,聚众闹事者处以一千至一万贯的罚金。‘云雀楼’乃是初犯,本官网开一面,就以最低线的一千贯为罚金,速速交款,而后将人领走便是。”
杜楚客说道。
“多谢山实先生,晚辈这就去缴纳罚金。”
高审行生性稳重,微微揖手施礼,语气温润谦恭。
杜楚客摆摆手:“去吧。”
高审行躬身施礼后退,去一旁的值房缴纳罚金。
未几,高审行又折返而回。
脸上的温润消失不见,代之一脸怒气,气冲冲说道:“山实先生何以诓我,那办事的官吏怎地说要一万两千贯?”
杜楚客微愣,然后理所当然道:“贵府参与打架闹事者共计一十二人,没人一千贯,那就是一万两千贯,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
高审行差点没气死!
打个架而已,要罚金一万两千贯?
还罚款干什么,你怎么不干脆去抢?
固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当年那个威严公正的山实先生也跟着房俊那个棒槌学坏了!
你们这到底是城管还是土匪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你们以为这就完啦?
高审行肺子都快气炸了,且不说每人一千贯的“天价赎身费”是否合理,单单那些杂役仆人能够跟老掌柜一样的身价么?
可是不管如何,高家这笔钱都得交。
你要是不交,保管明天就会传出来“高家刻薄寡恩不顾杂以奴仆死活”这样的话语,那对高家这样一向声誉良好的簪缨世族绝对是一个无法洗脱的污点。
赚取钱财容易,玷污了的名声却不好洗白。
破财消灾吧……
高审行捏着鼻子交了“赎金”,想要将人领走,可是被告知还不行。
要等到张家也交了赎金之后,两家“握手言和”签署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更不会寻衅报复、私下打击。
高审行无语。
这都哪儿来的臭规矩?
可天价罚金都已经交了,也只好听之任之。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犯不着为了这点事跟“城管署”甚至整个“京兆府”作对。
那房二虽然棒槌,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好。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从来就不叫事儿……
未几,张家来人。
来得是张亮的嫡子张慎微。
相比于那个年轻气盛的张慎几,张慎微显然老成而且识时务得多。他知道张家跟房家是个什么样的紧张关系,甚至都没有去求人从中说和,一个人单枪匹马赶来,让交罚款就交罚款,连抱怨都没有说一句便缴了万余贯的罚金,而后对杜楚客执弟子之礼,便欲告辞。
杜楚客有些意外,原本还以为同房俊有仇的张家会闹上一闹,没想到居然这般顺利。
留下张慎微晚走几步,与高审行签署了“保证书”……
一场风波迅速终结。
本来等着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有些失望。
高家那可是申国公府啊,皇帝的舅丈人,贞观朝地位最超然的人物,居然老老实实的就缴纳了巨额罚金,一点毛病都不找?而且高士廉可不仅仅是依仗李二陛下“舅丈人”这个身份,人家想当年那也是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曾经叱咤朝堂多年,现如今朝中大臣不知有多少都经由高士廉简拔得志、平步青云!
怎么看高家此举都有些怂……
还有张家,那可是跟房俊有仇啊!
想当初房俊斩断张慎几的手臂几乎将这个人都给废了,那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后来张亮又屡次三番被房俊打压欺辱,甚至现在这个大总管都给架空了,怎地也这般默默交钱,默默了事?
交了罚金之后,大家想要到“云雀楼”探听一番内情,可是到了地头却发现“云雀楼”尚未开业,门前贴着一张告示:“因扰乱市场秩序,破坏贸易氛围,城管署勒令停业整顿半月。”
隔壁经营银骨炭的“张氏炭行”同样歇业,告示上写的是:“因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影响市场贸易,破坏市场形象,城管署勒令停业整顿一个月。”
人们有些愕然。
这“城管署”也太嚣张了吧?
几万贯罚款,罚完了还得照样停业?
然而更让人惊愕的还在后面……
*****
大唐的官制,一切权利尽在中枢,政事堂则是中枢的最高机构。由政事堂领导三省六部,开展工作。
这种制度名义上权利尽在中枢,实则三省六部的实权非常大,一旦三省六部的长官与政事堂的宰辅政见相悖,亦或暗生龌蹉,往往能够阻碍中枢政令的施行……
政事堂中,气氛压抑。
自从长孙无忌以培养年青官员为由奏请增加政事堂会议人员以来,每每政事堂会议皆会火星四溅、刀来枪往,再不复往昔房玄龄、岑文本联手压制长孙无忌之局面……
六部尚书、尚书左右丞、中书侍郎……等等官员虽然大多都没有发言的资格,但是这其中诸多官员资历着实太老、地位着实太高,即便是房玄龄、长孙无忌这等权倾天下的当朝宰辅也不得顾忌一些情面、注意一些影响,时不时的请教几句。
当然也有倚老卖老主动发言者。
比如唐俭……
民部起源于秦,《周庄》记载此职为“地官大司徒”,秦为“治粟内使”,两汉称“大农令”和“尚书民曹”,三国至隋称“度支”“左民”“右民”等,隋文帝开皇三年创立“民部”,原称“度支”,掌管全国财赋的统计与支调。唐初依照隋制,唐永徽年初因避讳太宗皇帝世民名讳改称“户部”,自此以后,历代沿袭。
就任民部尚书以来,唐俭一贯不管事,将民部事由尽皆推给民部侍郎崔仁师,自己躲在家中游山玩水享清福。
但是最近却频频去民部当值,将部中事情一手掌控。
此刻,唐俭正老神在在的说道:“京兆府提请民部拨款修葺东西两市基础建设,按理说此乃利在千秋之举措,民部自应大力支持。只是……奈何民部没钱啊!现在西域动荡,魏王殿下与英国公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每日里人吃马嚼损耗无数,东边又得盯着高句丽不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数万大军在辽东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这诺大的局面看似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实则耗损无数钱粮,民部老早就空了……实在是拨不出钱来。”
这个议题是房俊刚刚提出的,唐俭一张嘴便推卸得干干净净。
坐在主位的房玄龄面无表情,坐在下面的房俊亦是面无表情。
民部侍郎崔仁师却是脸色阴沉……
本来唐俭不怎么管事,民部一干事由皆是他这个侍郎一手把持,现在关陇集团和皇帝争斗不下,唐俭便被那些关陇集团的老头子怂恿着跳出来,跟房俊作对……
按说唐俭与房玄龄关系甚好,与房俊也颇有交情,以前对房俊更是颇多照顾。可是唐俭出身于并州晋阳唐氏,祖父那一辈便是关陇集团的一员。此时家族利益与私人情谊发生冲突,前者自然是占据主导,私人感情什么的都得放到一边。
崔仁师心里干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他出身于“五姓七宗”的博陵崔氏,与房玄龄妻子卢氏的娘家范阳卢氏乃是姻亲世交,于公于私,此刻自然要支持房玄龄父子。只是唐俭这老滑头哪里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政事堂里安静下来。
唐俭心中略微有些唏嘘。
本来自工部尚书任上他就想要致仕告老,并不愿意担任这个民部尚书。
在他看来民部整日里与钱粮俗物打交道,没意思……
可谁曾知道,现在自己坐在民部尚书这个位置,却等同于给房俊带上了一个紧箍咒。只要房俊想要有所动作,那就得有钱,自己死死的卡主钱粮拨款,他房俊即便是有翻天的本事又如何使得出来?
政事堂里关陇集团出身的多名官员都暗暗吁了口气。
关中是关陇集团的地头,东西两市之内的商贾店铺绝大多数都是关陇集团的产业,这是他们赖以维系家族昌盛的根基,怎么能容许房俊搞风搞雨?
无论房俊想要做什么,反对就行了……
岑文本、马周等暗暗皱眉。
房俊依旧一副淡然的神情,点点头,说道:“某也明白民部的难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只不过东西两市乃是长安人口汇聚之处,市内房舍店铺等等设施皆是武德初年建造,年久失修,隐患重重。譬如一旦发生火灾,即缺少水井救火,又因为街道之上各家私自建筑过多导致疏散缓慢,若是火势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当真发生这种惨剧,不知这个罪名由谁来背呢?”
不给我拨款?
那行,出了事就别找我,黑锅你们来背。
我提出的你们就反对?
呵呵,真是天真啊,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军令状
唐俭顿时黑了脸。
这个责任谁能背得起?
这种隐患是的确存在的,甚至哪怕不存在,房俊这个棒槌说不定都会搞出一出儿来让它存在……
唐俭立马闭嘴。
混了一辈子官场,自然知道何时趁胜追击,何时闭嘴装怂。他只是个民部尚书,既不是在场最大的官员,又不是关陇集团的旗帜人物,何必站出来吸引火力?
反正他就只是两个字没钱,至于其余的问题才不管他的事情。
他可以避而不谈,但是长孙无忌不行。
既然是关陇集团的代表,那就得为关陇集团的利益抗争。无论黑锅甩来甩去甩到哪里,最后都得甩到他身上来,政事堂里无论年长年幼,哪一个不是成精的角色?
长孙无忌瞅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房玄龄,又瞅了瞅盯着房梁出神的岑文本,心中哼了一声,沉着脸说道:“为官之道,在于造福百姓,在于为君分忧。在其任而谋其事,不仅要有能力,更要有担当。稍有麻烦便不去想着如何解决问题,而是想着如何推卸责任,如何对得起陛下的重托?”
房俊黑脸也沉了下来,反唇相讥道:“说的倒是容易,东西两市房屋栉比商铺毗连,若是想要修葺维护何止耗费万钱?没有钱,你让本官如何消除隐患!”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你是京兆尹,那是你的事,某只要结果,不管过程。若是相安无事便罢,若是东西两市当真出了问题,某就那你是问!休要诸多借口,你若是做不到,那就自己向陛下请辞,退位让贤。”
气氛剑拔弩张。
令人诧异的是,即便房俊被长孙无忌逼到墙角,房玄龄依旧一言不发,岑文本依旧看房梁,好似浑不在意……
房俊怒极,气道:“这岂不是想要马儿跑,还得马儿不吃草?”
长孙无忌冷笑:“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觉得自己难以胜任,那边急流勇退,自然安稳。”
他心里也来了火气!
如今六部尚书、尚书左右丞、中书侍郎等等官员尽皆在座,房俊这厮却是毫无顾忌的一再顶撞,真当老子是泥捏的?现在老子占据大义道理,即便是爹不也不能多言?
真是个棒槌!
房俊大怒,“砰”的一拍桌子,怒视长孙无忌道:“某还就不信了,修修房子修修街道凿几口水井,没有民部的拨款还就干不了了?只要政事堂给某一个承诺,东西两市之内任由京兆府自行处置,某便能将隐患一扫而空,以后再有差池,某愿意一力承担!”
长孙无忌也怒了:“你给谁拍桌子?没大没小!东西两市任由你折腾?哼哼,想得美!若是你整日里只为了筹措钱财而肆意妄为,还不得搞得天怒人怨?你承担,你承担得起么?”
房俊恼火道:“那咱就承诺所有举措绝对不超出大唐律的范畴,若有违反甘愿受罚!怎地,赵国公敢不敢将这些写在纸上,经由陛下加盖玉玺?”
马周心中叫糟,也有些无语……
你这个棒槌!
说你傻吧,有时候沾上毛比猴子都精;可若是说你精吧,被人家三言两语就挤兑得掉进陷阱……
没有民部拨款、不能加税、不能肆意摊派,你那拿什么来改造东西两市?
单单东市就几百家店铺,西市更是加一倍达到千家,怕是百八十万贯扔进去都听不见个动静!
便想要出言提醒……
长孙无忌心中大喜,怎容许他人破坏自己的好事?
当即拍板:“那就这么说定了,政事堂不管你京兆府怎么搞,只要不是肆意加税、肆意摊派这等违法大唐律法之举措,便全部同意。当然,若是你做不到,休怪老夫不讲情面,向陛下弹劾于你!”
房俊被激得黑脸泛红,怒气冲冲道:“如此甚好!某愿立下军令状,就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若是某没有将东西两市改造完成,勿用赵国公多言,某引咎辞职!”
马周叹息一声。
太冲动了啊……
房玄龄眼皮抬了抬,欲言又止。
岑文本依旧是事不关己,走神。
崔仁师皱着眉,琢磨着房俊是有持无恐,还是掉入长孙无忌的陷阱而不自知?
唐俭则想着某非这房俊是要依靠自己的财力来改造东西两市?那可是上百万贯的巨款啊,这小子真是有钱……
政事堂里人心纷纷,各怀机心。
长孙无忌似乎怕房俊抵赖,会议尚未完成,便当着众人的面亲自起草了一份章程,言明两人约定之事,并且加盖了政事堂的印鉴,然后送到陛下那里加盖玉玺,便形成政事堂的正式文书,谁也不可抵赖。
房俊也似乎要跟长孙无忌斗气,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而且意犹未尽的将大拇指伸进砚台蘸了墨,狠狠的摁了一个手印……
*****
“二郎啊,冲动了……”
吴王府内,吴王李恪敲了敲茶桌,惋惜着说道。
房俊没有回话,而是微微侧身,对着奉茶的侍女稍稍低首致意。
因为奉茶的侍女……是长乐公主。
昨日政事堂里的一幕早已传遍京师,引起各方关注。
没人否认房俊的能力,能够赤手空拳在江南生生建出一个华亭镇,整顿一下东西两市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但是也没人看好房俊能够成功,毕竟东西两市的整顿要牵涉到大量的金钱。就算房俊阔绰到拿自己的钱来改造东西两市,还要防备有心人从中作梗,暗中阻挠……
总之,绝大多数人都是众口一词,一致认为房俊这是被长孙无忌用激将法给坑了,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恪一向与房俊交好,闻听消息之后便急匆匆请房俊前来询问经过,确认了房俊的确已经签字画押立下“军令状”之后,不仅扼腕叹息,埋怨房俊糊涂!
谁知他这边真心实意的为房俊着急,房俊却只是看着清秀如荷的长乐公主笑道:“殿下何以有雅兴前来吴王府做客?春寒料峭,殿下身子单薄,还是不要随意走动才好。”
长乐公主微微抿了抿嘴唇,莹白的脸蛋儿有些晕红。
因为放出骊山农庄汤泉池那件事,她每一次见到房俊都觉得极其不自然,脸上发烧……
微微“嗯”了一声,长乐公主闭口不言。
却也没有离去,就在一旁煮水沏茶……
李恪倒是未曾察觉两人之间的小暧昧,毕竟打死他也不信房俊有那么的胆子敢对长乐做些什么……
“你说说你这人,还当真是棒槌啊?都被人家坑了还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再说房相也是,当时他明明就在场,怎地都不阻拦你犯傻?”
李恪埋怨道。
房俊心说,我能告诉你事先已经跟老爹都商量好了么?
看得出来李恪的关心是真心实意,房俊也是感动,便笑道:“傻人只有傻福,说不定还真就叫某给干成了呢?”
李恪嗤笑一声:“干个屁……”脏话出口,便感觉到一侧的长乐公主微嗔着瞪过来的目光,赶紧改口:“做什么梦呐?东西两市加在一起店铺超过两千家,面积有五个坊那么大,修葺维护得多少钱?一百万贯都不一定够用,就算你肯拿自己的身家往里填,也照样有人背地里做手脚阻挠你,不可能成的!”
修葺维护么?
呵呵。
一百万贯的确不够,一千万贯还差不多……
房俊抿了口茶,错开话题:“殿下今日似乎有些暴躁,心情不好?”
李恪错愕一下,见到房俊不欲继续,只好叹口气,说道:“别提了,最近很烦。”
房俊问道:“殿下有何不开心的事情不妨说出来,让微臣开心一下。”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吴王家训
“殿下有何不开心的事情不妨说出来,让微臣开心一下……”
李恪愣住。
“噗!”
一旁的长乐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见到房俊看过去,微嗔着瞪了房俊一眼,怪他语气古怪胡说八道。
“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大唐何曾有过这等风格的说话方式?
即便是心如止水的长乐公主也觉得有趣。
李恪黑着脸,不悦道:“调侃本王,是否觉得有趣?”
房俊被长乐公主这一眼瞪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闻言笑道:“岂敢岂敢,吴王殿下英俊倜傥,乃是关中无数中老年妇女之偶像,微臣岂敢调侃?难道不怕出门便被邻家的老妪殴打致死么?”
李恪大怒:“中老年妇女?!亏你想得出来,简直龌蹉透顶!”
“三哥,房……二郎,你们慢饮,我去后宅找嫂嫂说话儿。”长乐公主起身,敛裾施礼。
李恪嗯了一声,房俊则赶紧起身还礼,目视长乐公主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房俊明显看到长乐公主那刀削也似的肩头不停的抖动……
这位殿下难道是忍着笑?
房俊心情大好,坐到李恪对面,笑道:“殿下到底何事心烦?说来给微臣听听,说不得咱这个‘黑面小诸葛’能为您出谋划策一番,以解忧愁。”
李恪无语:“以前怎地没发现你还有贫嘴的毛病呢?”
“那是因为殿下被微臣的光芒所吸引。”
“去你的,要点脸行不行?”
二人吐槽几句,李恪拈着茶杯,叹息道:“长安居,大不易啊。”
房俊无语,您是亲王啊,居然也会感叹生活维艰、家居不易?
低头瞅了瞅茶壶中数贯钱一两的茶叶,虽然李恪府中的茶叶都是房俊免费赠送从来无需花钱购买,但是这样的生活水平怎地也只有一个“锦衣玉食”能够形容。
您这样的还发愁,老百姓也就没法活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从心眼里鄙视李恪的矫情,房俊抬眼四处打量了一下,便起身来到书案前。
书案上有研好的半池墨汁,顺手扯过一张宣纸,拈起毛笔蘸了墨汁……
李恪脸都吓白了,一个翻身跳起,箭步窜到房俊面前死死拽着他的手,失声道:“二郎别闹!本王……愚兄不过是抱怨两句钱货短缺,何至于你便要写诗?”
房俊愕然道:“心中偶得两句警示,故而欲与殿下共勉,为何这般惊慌?”
李恪微愣:“不是写诗?”
房俊道:“当然不是,写诗讲究一个意境和灵感,哪里能说写就写?”
哥们脑子里的诗词又不是无穷无尽的,好钢用在刀刃上,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写出来?写一首少一首,都写完了以后还拿什么来装逼……
李恪想的却是:别人或许讲究一个灵感意境,可是你需要么?你想写就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现如今关中权贵最怕什么?
不怕年景不好粮食歉收,不怕皇帝发怒申饬罚俸,就怕房二郎写诗……
这棒槌不骂人不写诗!
以往那些《床前明月光》什么的猥琐之作尚且不说,单单那一首《卖炭翁》就让人毛骨悚然!魏王李泰一向强自隐藏本性,在人前露出礼贤下士温润如玉的姿态来养望,可是被房俊一首诗便将名声彻底毁掉,甚至有可能随着这首诗的流传而遗臭万年……
再说前不久大理寺监牢里的那一首《有的人》,虽然文风辞藻简直不堪入目,体裁格制也是前所未见,但是那字字句句如箭如刀,鲜血淋漓惊天动地!将所有的世家门阀骂得那叫一个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除了那些不怕事大的文人墨客希翼与一首矿石名作的问世,谁特么愿意让房俊写诗?
李恪兀自惊疑:“也不怕人?”
房俊无语。
原来是怕我写诗怕人……
话说你吴王殿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龌蹉吧?
真是没自信。
李恪这才说道:“千万别骂人,否则休怪本王翻脸!”
房俊只好点头道:“真不骂人。”
李恪松手,立于一旁看着房俊笔走龙蛇,依旧有些心虚……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
“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
“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
“家门和顺,虽饔飧不济,亦有余欢;国课早完,即囊橐无余,自得至乐。”
“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
“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
字迹圆润秀美,句句蕴含哲理!
李恪越看越是精彩,越看越是惊叹!
这字里行间流淌着为人处世的精髓,浸润着天地之间的至理!
看似平淡,却字字句句响惊雷!
李恪就觉得这篇文章简直比房俊所写的所有的足以名流千古的诗词歌赋加起来还要强上百倍!
这已经不是文章,而是为人的准则,处世的圭臬!
此乃人间之道!
李恪激动得满脸通红,搓搓手,问道:“这篇文章以往从未听闻,可是二郎新近所作?”
房俊厚颜点头:“不错,近日一直在构思,今日心有所感,便一挥而就,与殿下共勉!”
心中却是唏嘘,自己自从刚刚来到大唐剽窃诗词歌赋之时的胆战心惊,到后来的良心不安,再到现在的理所当然,真的是越来越堕落了……
只是“剽窃”这种事情好像会上瘾,剽啊剽的就剽习惯了……
李恪大喜,叫道:“来人,快来人!”
等到书房外的内侍婢女进来,李恪拉着房俊的手说道:“来来来,二郎请将这处稍作修改,填上几个字。”
房俊不解:“填什么字?这已经是最完美的状态了,正所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李恪不理他的嗦,径自说道:“就填四个字:吴王家训!”
房俊愕然:“啥?”
李恪兴奋得满脸通红:“吴王家训啊!跟你说,这篇文章之中的为人理念实在是与本王之心意无比契合!本王要将它装裱起来挂在王府中堂,要吴王一脉世世代代谨遵此训,必然福泽绵长子孙昌盛!”
房俊心想着家伙脑袋瓜子转得的确快,这本来就是《朱子家训》啊!心中也有些后悔,自己也很喜欢这篇家训,若是将之变成《房子家训》,岂不是又在时间留下一段佳话?
可是看李恪现在这种状态,若是不送给他说不定立马翻脸,翻脸之后也得豪横的将这幅字占为己有……
行吧,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勉为其难的送你吧。
至于到底看得是哪个妹妹的面子……
哼哼,反正你有好几个好妹妹……
提笔填上“吴王家训”四字,而后上下打量,深感满意。
这或许是穿越以来写得最好的一幅字,李恪这家伙占便宜了啊!不过占就占吧,谁让人家有几个好妹妹呢……
书房里折腾的鸡飞狗跳。
吴王府的仆人也都深知房俊乃是一代“文豪”,而且这篇文章殿下如此重视,怎敢怠慢?急急忙忙找来府中的匠人,小心翼翼的将这幅字吹干墨渍,连折叠都不敢,就捧着心肝宝贝一般捧到书房的外间,又找来木匠,现场作业,将这幅字装裱起来……
李恪兴奋得不行,亲自给房俊斟茶倒水。
房俊不理会那副字,问李恪道:“殿下当真缺钱?”
一说起这个,李恪又愁眉苦脸起来……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带你赚钱
李恪当真缺钱。
在唐朝,官员俸禄一般由禄米、人力、职田、月杂给、常规实物待遇和特殊实物待遇几部分组成,相当繁杂。不仅如此,尚有其他待遇,如亲属免役、住房、乘车、受田、子孙享受优先入学和做官等优惠和特权。
亲王是正一品官阶,每年有俸禄八十六贯、禄米六百五十石、人力杂役的补贴两百四十贯、一千两百亩职田的产出大抵一千两百余石……林林总总,名目繁杂,但是加在一起也不过五百余贯。
当然,亲王的收入大头在封地那里。
譬如封地的税收……
大唐不是两汉,可以在封地内自成一国任免官员,甚至无视国法肆无忌惮的加税,而且封地内的税收征收之后还要上缴大部分进入国库,剩余的才是封地所有者所得,但是就这也依然是一个放大的数字。
所以从封地的富庶程度便能看出一个亲王或者重臣的地位。
所以说,一个亲王只要不招兵买马想要造反,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现钱不够花这种情形的……
当然,如果想要锦衣玉食奢华享受,那就只能依靠商业来解决了……
偏偏李恪名下没有任何商铺买卖。
他与别的皇子不同,他身上有着前隋皇家血脉,这不仅使得他在角逐储君之位的时候几乎断绝希望,更使得他平素行事必须谨小慎微。
李二陛下是个宽厚的君王,但是一旦心狠起来,那可是谁都杀……
李恪早就觉察到朝中有一部分人对他恶意满满,大抵是因为他的名声和才华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亦或许是如果太子倒台他的存在会影响到其他人登上储君之位……这其中就有几位嫡出皇子的舅父长孙无忌。
关陇集团势大,在李二陛下登基之后几乎是遍及朝堂,李恪怎能不小心翼翼,不给别人留下一丝半点的把柄和借口?
做买卖,那就得跟人打交道,可是放眼天下又有几人与前隋没有瓜葛?随便攀扯几下,都可能要了他的小命。故此,李恪从不经商,哪怕是东西两市中,亦没有吴王府的半分产业。
在江南之时尚好,毕竟有下属的孝敬时不时的送来,这是拒绝也拒绝不掉的。但是回到长安,空有亲王爵位却无实权,日子自然拮据。
王妃杨氏在江南病重之时便是靠着宫里不间断的送去药物补品,回到长安之后病体初愈,宫里的赏赐也减少,李恪这才陡然发现采买上品的山参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堂堂亲王,情何以堪?
细听缘由,房俊沉默。
半晌,他才说道:“殿下……是否谨慎过头了?”
不经商、不收礼,这是想要与外臣划清界限,以免遭人无辜构陷,惹来杀身之祸。房俊不能说李恪做的不对,长孙无忌立储的立场无论怎么变,目标都在他的几位嫡亲外甥之中,面对有着贤名又有才干人望的李恪,逮到机会猝下狠手是很有可能的。事实上即便是李治登基之后天下已定,长孙无忌不还是照样逮着房遗爱等人的谋反案将李恪攀扯进去,三尺白绫缢杀于长安宫禁之内?
无论你怎么做,只要你站在这里,就是别人眼中的障碍。
当真想要除掉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躲是躲不掉的……
李恪摇头苦笑:“谨慎过头?二郎,难道你还看不清这朝中态势?本王何止谨慎?简直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当初房俊的话语早已将李恪心中那点对于九五至尊的憧憬与希翼敲击得粉碎,意识到无论哪一天自己也不可能觊觎到那个位置,心里早已死心,一门心思的只想当一个“盛世闲王”。
可是尊贵的出身却成为他的桎梏,哪怕他想要低调也低调不了,在别人眼中永远都是一个威胁……
房俊瞅了瞅李恪,心说长得帅有什么用?亲王有什么用?
比自己还憋屈呢……
总算是知己好友,就这么看风景有些过意不去,给指点一条明路吧。
斟酌了一下,房俊说道:“最近微臣要干一笔大买卖,殿下既然缺钱,那就筹集一些钱财,算你一份便是。”
李恪苦笑:“你既然知道本王缺钱,哪里还能筹集出钱财来?”
他自然知道这是房俊打算送钱给自己,而且定然是合情合理合法的送来,而且房俊有“财神”之名,能被他说成大动作那当然是一笔大买卖,利润必然惊人。问题是他如今囊中羞涩,哪里却筹集钱财?若是可以张口去借,那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房俊闻言瞪眼道:“难不成殿下还想要空手套白狼?微臣还真就没看出来,原来殿下居然如此无耻!”
李恪无语,我是真没钱啊!
他尚未说话,便听得身后一声娇脆的嗓音响起:“英雄气短,不过一时之虞,房驸马何以这般诋毁三哥?”
李恪与房俊回头看去,却是长乐公主陪着一位宫装丽人娉娉婷婷自门口走进。
那宫装丽人眉眼妩媚、身姿窈窕,一袭粉白色的宫装,满头珠翠容颜秀美,只是绝美的脸颊略显瘦削,脸色有些过分白皙。
一股病美人的韵味流泻。
房俊赶紧起身施礼:“微臣见过王妃娘娘。”
正是吴王妃杨氏。
杨氏敛裾还礼,语音轻柔:“二郎不必多礼,殿下时常在妾身耳边念叨您的丰功伟绩,现在更是高阳的驸马,都是一家人,切勿见外。”
房俊就黑了脸,转头怒视李恪。
时常念叨咱的丰功伟绩?
哼哼,恐怕时常将咱的丢人事拿出来当笑话讲才是真……
这分明是坏人名声啊!
李恪也有些尴尬,夫妻闺房之内谁会宣扬别的男人英明神武呢?自然是捡取一些趣事来说,而房俊身上的趣事更是多不胜数,多数时候便拿他来说笑了……
只是这个时候被妻子说出来,坦荡君子的李恪自然有些窘迫,打个哈哈,说道:“正如丽质所言,本王固然穷困,焉能随你这般诋毁?速速道歉,本王尚可既往不咎,否则定然治你一个藐视皇族之罪!”
房俊翻个白眼,不理他,转身对长乐公主说道:“殿下不公平,吴王殿下想拿好处却不掏钱,您为何却要怪罪于我?”
被他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长乐公主有些心虚,眼神有些游移,却又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咬了咬嘴唇,说道:“大不了三哥的本钱本宫替他出了,你尚有何话可说?”
李恪连忙道:“丽质,万万不可……”
吴王妃杨氏也拍了一下长乐公主的手背,微嗔道:“男人的事,咱们掺和什么。”
那边厢房俊已经说道:“公主殿下如果兄妹情深、义薄云天,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为了表达在下心中的敬仰之情,殿下只需拿出一份钱财,便可获得两成股份。”
长乐公主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识相!”
房俊腆着脸:“在下一向眼神好……”
汤泉池子啊……
长乐公主粉脸粉红,神情微嗔,秀眸圆瞪,怒视房俊。
你眼神好?
看见了就忘不掉了是吧?
简直混账……
房俊黑脸如花,面对她的目光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长乐公主顿时有些慌乱,垂下目光,睫毛眨个不停,心中小鹿乱撞。
这个家伙该不会……就是趁机想要与自己有所交集吧?
那自己代替三哥拿出入股的钱财,岂不是被他认为是主动接近?
失策了……
这家伙不知会不会得寸进尺?
一时间,长乐公主心乱如麻。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太子来访
房俊心情畅快的离开吴王府。
至于为何一份收了一份本钱送出两份利润还要心情畅快?
嘿嘿,打死也不说……
男人嘛,心里总是有点小秘密的。
翌日来到京兆府衙门,独孤诚便将一份公文放到他的案头。
看着上面红彤彤的几方大印以及下面己方私人印鉴,房俊裂开嘴巴,差点笑开花……
独孤诚不解,再次看了一眼这份经由陛下允许的“军令状”,心说这明明是个大坑,为何这位棒槌跳了进去反而喜气洋洋?
便问道:“府尹,这个……您打算怎么办?”
谁都知道改造修葺东西两市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以及钱财,单单依靠京兆府是绝对负担不起的。“城管署”最近大力整顿东西两市,罚款罚得飞起……
搞得商贾店铺天怒人怨叫苦连天,但是即便如此,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远远承担不起东西两市的改造修葺。
满朝上下都等着看房俊的笑话呢……
房俊睨了一眼独孤诚,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独孤诚心中狂吐槽:我就默默的看着你装逼,等到你哭的时候,咱再笑话你……
未几,王玄策前来禀报。
房俊挥挥手将独孤诚撵走,这家伙是关陇集团的人,虽然独孤家现在暧昧不明、立场不定,但是到底与关陇集团同气连枝,心里还是偏向着那边的,若是被他侦查到自己的意图,难免横生枝节,未免不美。
独孤诚满腹疑惑的告退。
本来房俊是打算让王玄策去吐蕃管理“东大唐商号”的青稞酒事宜,不过王玄策表现出来的能力令房俊甚为惊喜,难怪每一个穿越者都有收集名臣武将的癖好,实在是因为太好用了!
便将王玄策前往吐蕃的行程延后,协助自己开展大计……
将厚厚的一叠账册放在房俊的桌案上,王玄策说道:“府尹,卑职已然按照您的吩咐将东西两市的商贾店铺背景调查清楚,都在这上面记着呢。只不过其中有一些涉及到各个门阀世家的**,难免消息失真,不过大致上不会有太大的疏漏之处。”
东西两市的商贾店铺何止千家?
几乎牵涉了天下世家门阀士族豪强的绝大部分,况且这其中又有诸多交叉参股等等情形,想要捋顺头绪实在太难。王玄策能够从年前开始到现在的这几个月之内干出这样的成绩,实在是令房俊深感欣慰。
大神就是大神,属性逆天,升级贼快……
在衙门待了一会儿,房俊打道回府。
所有的动作都得等待春暖花开之时方能施行,这个时候着急亦是无用。
回到府中,去房玄龄的书房稍坐。
房玄龄现在愈发清闲了,尚书省的事务大多不管,尽由手底下韦琮、裴熙载、李行廉等左右丞相机处断。没事的时候点个卯便或是回府饮茶读书或是去城外的农庄督促《字典》编撰,即便是有事亦是大多时候不发声,小日子过得很是悠闲,就等着哪天李二陛下开恩,准许致仕告老。
爷俩闲聊几句,便扯到了“军令状”之上……
房俊事先是对房玄龄有过交待的,自己的策略布局也详尽的解释过,房玄龄予以认可。只是房俊的做法着实有些“离经叛道”,房玄龄不免担忧。
“如你所愿,长孙无忌入了你的毂中,三省一同下发了文书并经由陛下允可,你大可以撒开手大干一场。只是为父怎地觉得这法子有些冒失,若是筹集不出那么多钱财又当如何?”
“父亲放心,世家门阀经营几百年,哪一家不是地窖里藏满了铜钱黄金、玉器珍玩?江南一隅就能靠着盐场筹集千万贯,何况是自古帝皇根基的关中?只会多,不会少的。”
见到儿子信誓旦旦,房玄龄这才不问。
雏鹰总有展翅之时,广阔天空到底要靠着他自己的一双翅膀去翱翔,为人父者就算是庇护一时,又岂能庇护一世?终究还是要他自己去闯。
若是现在出点纰漏受点教训倒还是好事,毕竟有自己在,能够为他担着一些,总比自己致仕之后人走茶凉无人看顾之时再吃亏来得好些……
便索性不谈政事,聊起诗词歌赋来。
人家房玄龄那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根底深厚,岂是房俊能比?让他写,他随随便便就能“写”出一篇篇千古名作,可是让他将将理论……
这不是难为人么。
聊了几句,房俊就一头大汗。
正巧仆人来报太子殿下前来探视高阳公主,房俊赶紧借着由头落荒而逃。
留下房玄龄无语摇头。
就这么个棒槌,四书五经都一知半解,怎地就能写得出那一首首千古名篇?
想不通啊……
后宅,太子李承乾见到渐渐有些珠圆玉润的高阳公主甚是欣喜,询问了身体状况以及日常饮食,叮嘱她要注意身子,而后命随行的内侍递上了礼单。大多数都是李二陛下赐给高阳公主的一些补品,也有李承乾自己的一份。
李承乾做人宽厚,自然不会缺了武媚娘的那一份……
高阳公主很是高兴,与李承乾聊了一会儿,房俊进来与李承乾相见,她才起身避开,去嘱咐厨子准备酒席。
二人落座。
李承乾看着房俊埋怨道:“你不厚道。”
这话是他跟房俊学得……
房俊微愣:“微臣何时得罪了殿下?”
李承乾一脸幽怨:“老三那副《吴王家训》现在已是传遍京师,字好,文章更好,足以警示后人,当做传家之宝。”
房俊懂了,这是嫉妒了,嫉妒李恪有而你李承乾没有……
“当时心有所感,一时才思泉涌下笔如神,就写了那么一篇,再想写肯定是写不出来的。”
房俊敷衍道。
那么经典的文章,你以为是大白菜啊啥时候想要就有?
李承乾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中难免郁结,那篇文章当真是太好!
“行吧,孤本来还想也求一副用来传家的,既然写不出,也不难为你。只是你带着老三和丽质赚钱,却将孤这个太子甩在一边,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李承乾今天好像跟房俊较上劲了,总挑刺。
房俊无奈道:“殿下明鉴,吴王的情形您也是了解的,说得好听是谨小慎微,说得难听就是战战兢兢,亲王也不好当啊!殿下您心中自然是兄友弟恭、手足和睦,可是怎能抵得住旁人怎么想,怎么做?若是殿下与吴王易地而处,微臣一样会照顾殿下。可是您现在已然是储君,那就得老老实实的低调,微臣可以带着吴王赚钱,但是不能将殿下也拽上,那样性质可就变了。”
这是真心话。
懦弱的李承乾是当真处事心软宽厚仁爱,李恪则是风姿飒飒至诚君子,这两人更值得交往。
相比起来,李泰肥头大耳看似随和实则奸狡,李治青春正太却心思太重整日卖萌,都是不是什么好东西……
况且还有谁能比房俊更清楚这两人的品性?
单说李治,看上去似乎一副唯唯诺诺兄友弟恭的模样,坏事都是武媚娘领着许敬宗李义府之流干得,他这个皇帝约束不力有连带责任。
但是李治当真如此无能么?
绝非如此。
用不着那具体事例来论证李治的能力,你只要翻一翻史书就会发现,但凡是李治想要干的事情,最终就没有一件是没有干成的!
李二陛下的一干儿子当中,若问房俊最佩服谁,那就是李治!若是问他最想要远离谁,还是李治!
如果评论贞观朝谁是最厉害的“心机表”,房俊不会投武媚娘的票,而是会投给李治……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不会捞钱的官员不是好官
别看史书将李治夸得跟多白莲花儿似的,心机绝对深沉!
几个哥哥纷纷落马,皇位最终轮到看似最不可能的他的头上;依靠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集团击败魏王李泰坐上了皇位,但是忌惮于关陇集团的强势,借由“废黜王皇后,改立武媚娘”事件,一举将关陇集团连根拔除,就连长孙无忌都遭了殃……
李二陛下死后,李治即位。
对于几位兄长他是怎么做的呢?
“车服羞膳,特加优异“!
这也是李二陛下之所以将皇位传给他的原因之一,“如果立李泰。太子就是可以用诡计可以求得了。让李泰立为太子,则李承乾、李治都要死;李治立太子,李泰、李承乾可无恙。”
而结果呢?
魏王李泰死于郧乡,吴王李恪被房遗爱谋反案牵连,缢杀于长安宫禁之中,蜀王李因李恪同母弟之故而被连坐,废为庶人,流放巴州,不久之后又被改封涪陵王,死于流放之地。
若是李二陛下地下有知,怕是得哭着活过来……
没有深沉的心机城府,能够做到这些?
开什么玩笑……
唯有李承乾顺利当上皇帝,大唐才可以保证政权顺利过渡,不至于因为内耗而拖延发展的步伐。
他房俊亦可高枕无忧……
李承乾懦弱仁慈,但是却不傻,在储君之位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心智稳定,自然不会干傻事。再则身边的狐朋狗友都被房俊自作主张的将江南受益尽数献给李二陛下之后渐渐疏远,也不会昏头涨脑的做出一些低于智商下限之下的事情。
房俊几次三番的提醒,他自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动不如一静,就老老实实的待着,熬着日子,啥时候他老子殡天,他啥时候上位……
摇摇头,李承乾说道:“孤已经令东宫署官详细核算过,留下了足以应付一年的财货,余者尽数让人给你送来,以备不时之需吧。”
虽说房俊在李恪那边嚣张的说是要带着李恪赚钱,但是在李承乾看来,东西两市的休憩整顿定然是要房俊自己拿出钱来填补的。房俊固然有钱,但是自己也得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故此将东宫的财货拿出来支持房俊。
房俊心头微暖,笑道:“殿下好意,微臣心领。只是殿下毋须担心,微臣有的是捞钱的法子,东西两市的修葺整顿自然不在话下。”
三省六部以及皇帝那边都下发了文书,东西两市之内随他怎么搞,那怎么可能捞不到钱?
李承乾愕然道:“怎么捞钱?”
房俊傲然道:“一个官员所必备的素质当中,能否捞钱是很重要的。干事情就得花钱,无论民间亦或官场都是一样,否则即便是胸有千条妙计又如何施展呢?事情谁都会干,但是能不能捞钱干事情,这就是能吏和庸者的区别。不会捞钱的官员,当不好官。”
李承乾:“……”
好歹我也是太子啊,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捞钱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虽然他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更知道房俊所谓的捞钱不是揣进自己兜里,可是这听着就是别扭……
圣人的微言大义呢?
礼教的君子如玉呢?
做官不是就得清廉如水、公正平直吗?
太市侩了……
李承乾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环佩叮当,武媚娘带着两名侍女走进来,奉上香茶。
李承乾丝毫没有摆太子的架子,白脸上堆出和蔼温煦的笑容,对武媚娘说道:“武媚娘乃是巾帼英雄,孤即便是身处禁宫之内,亦曾在当日听闻武媚娘的赫赫威风,当真是不让须眉。二郎能有这般贤内助,当真是令人艳羡。孤与二郎情同莫逆,不分彼此,以后若是娘家有何需要帮衬之处二郎不便出面,武媚娘自可来寻孤,孤定然不会推辞。”
这番话由太子之口说出来,可算是给了武媚娘莫大的颜面。
须知她可仅仅是房俊的侍妾!
但李承乾就是对这位能内能外的奇女子大为钦佩!
能在家中遭遇危机的时候挺身而出,宁愿不要妇道名声亦敢跟堂堂礼部尚书对阵,最厉害的是将令狐德挠得满脸桃花开,令狐德还得奉送巨额赔礼……
放眼关中,谁家女子有这般能耐?
即便是房玄龄现在对武媚娘亦是和蔼宽厚,几乎将她与两个儿媳一般看待,绝不当她只是一个侍妾。
家族历经挫折之时,多得是深闺妇人哭哭啼啼随波逐流,有几个能挺身而出悍然应对?
武媚娘的所作所为,值得这份尊重……
武媚娘浅浅一笑,敛裾施礼道:“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妾身娘家之事岂敢劳烦殿下?自有二郎处置。”
李承乾哈哈大笑,对武媚娘的应对得体更是满意。
等到武媚娘领着侍女离去,李承乾叹息道:“当真是羡慕二郎啊,家中有漱儿和武娘子这等贤内助,夫复何求?”
房俊眼皮一跳……
还夫复何求?
哥哥,您大抵是不知道这两位的本性是如何之操蛋……
一个轰轰烈烈追求爱情向往自由不惜送给丈夫一顶大大的绿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誓要成为骑龙的那支凤凰,甚至将所有的男人征服成就千古唯一女帝之宏图霸业……
也就是哥们我,身披穿越光环手执日月脚踩七星,换个人来,你瞅瞅能不能hold得住?
非得被这两个娘儿们撕碎弄残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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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闱时。
长安城内各方士子云集,车马辚辚人马喧嚣,平康坊的青楼楚馆更是紧急借用购买四方名伎,生意较之平素繁荣何止一倍。
醉仙楼的雅室之内,一众青年团团围坐,自有名伶唱曲、红袖添酒,年青人放得开玩得欢,时不时一句笑谈引起室内哄笑阵阵,怪手入怀惹得少女娇呼声声……
闹腾了好一阵,忽而一人道:“这醉仙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居然连后院那么多院子都客满,真是扫兴。这雅室虽然精致,可到底四周尽是熟人,玩得不畅快。”
众人就笑起来。
所谓的“玩得不畅快”,大家自然深明其义。
若是在后院那些院子里,玩得兴起之时自然拽着怀中娇女推开隔壁的屋子兴云布雨一逞兽欲,可是在这雅室之中,四周多得是熟人,难免拘束。
有人笑道:“你当你是房二啊?人家一来,就算是客满这醉仙楼也得轰走一伙人,给人家腾出地方来。”
说话这人二十许年纪,面色白皙俊朗,神采奕奕。
话一出口,室内陡然一静。
先前那人沉着脸,不悦道:“于立政,你提他作甚?凭白扫了兴致!”
这人一张刀条脸,面色青白,正是孔颖达的儿子孔志玄……
于立政乃是于志宁之子,与孔志玄素来交好,闻言笑道:“兄长何故对那房二有所偏见?说来小弟亦是好奇,令尊仲达公与房二交情莫逆乃是忘年之交,怎地兄长你却对房二这般不待见?”
孔志玄气哼哼瞪了于立政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本来孔志玄就对房俊无甚好感,那家伙可是不止一次撅了他的面子。等到房俊跟自家老爹关系日渐紧密之后,原本在老爹眼中还算是有出息的自己则隔三岔五遭到训斥,而房俊则成为老爹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提起房俊,孔志玄就是一肚子气。
他没有回答于立政,而是斜睨着身边的两个青年,语气怪异道:“咱们这里比我不待见他的多了去了,对吧,高三哥,令狐老弟?”
两个青年顿时一脸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