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讹人?本宫也会!(中)
高阳公主也瞠目结舌。
虽然自家相公房俊一贯看不上这个令狐德,但是令狐德毕竟名满天下乃是一代鸿儒,高阳公主自幼便是听着对方的事迹长大,心中的敬仰之情并未曾削减多少。
可是今日的令狐德……
高阳公主就好似见了鬼一样,心目中有一种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的声音响起。
是不是所有的人揭去脸上那一层给外人看的面纱之后,本来的相貌都是丑陋而且粗鄙?
真是个老无赖呵……
令狐德其实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也有些脸红,可是想起刚刚在刑部门口见到的乖孙的惨状,一股怒气顿时喷薄而出,将心中那一点点的羞涩矜持瞬间冲散!
那可是自己最钟爱的乖孙,是令狐家最出类拔萃的天才,亦是令狐家未来的顶梁柱!
可是那个眉清目秀英俊倜傥的孙子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细嫩的脸颊肿的像个大包子,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细缝,满嘴牙齿掉的七零八落,说一句话便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令狐德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上似乎被刀子狠狠的插了一刀,痛不欲生就是这种感觉!
无耻又怎么了?
今日若是不能替乖孙讨回一城,他妄自为人祖父!
武媚娘秀眸微微眯起,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令狐德,老家伙真是不要脸啊……
她尚能安坐,思索着对策,高阳公主却忍不住了。
公主殿下柳眉挑起,凤目含煞,冷声道:“交代?那好,本宫就给你一个交代!来人!”
“小的在!”
卫鹰自门外一步跨入,听候命令。
高阳公主吩咐道:“将那口箱子搬进来。”
“诺!”
卫鹰恭声领命,退了出去。
未几,在堂内诸人的注视当中,会同两个强壮的家将抬着一口紫檀木的箱子走了进来,放到堂中。
韦挺有些奇怪的看看高阳公主,心想这箱子已然极是名贵,却不知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旁从未发生的武媚娘此刻清声道:“打开,倒在地上!”
卫鹰当即上前将箱子掀开,然后一脚叫箱子踹翻。
顿时,一阵光芒闪动,耀花了人眼!
之间那箱子倾覆,箱子里的东西便倾泻出来,金灿灿的金饼子、晶莹玉润的珍珠、洁白的象牙、斑斓的玳瑁……各种各样稀世奇珍琳琅满目,反射着窗户射进来的日光,光芒流转。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头哪怕只是随便的一件便已然极是稀罕,何况是这么多的稀世奇珍汇聚一处,那种震撼实在是太过强烈!
武媚娘微微抬头,清冷的眸子直视令狐德,缓缓说道:“这里是我们房家对于三郎与府上小少主意气之争的赔礼,来此之前奴家特地让京中最著名的还珠楼大朝奉估值,最低不下于二十万贯,略表房家之歉意。至于贵府小少主重伤一事,乃是因为其冲撞殿下之凤驾在先,殿下略施惩戒,既然令狐尚书已然认错并且赔罪,殿下便既往不咎。现在,便请令狐尚书收下房家的这份诚意,吾两家日后和睦相处,一如从前。”
语音清脆,悦耳动听。
但是包括韦挺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武媚娘看似心平气和的言语之中,却给令狐德出了一道大难题……
令狐德脸色极其难看。
说到底,令狐锁与房遗则之间不过是意气之争,令狐锁虽然额头受损,并不严重。只是令狐锁自作聪明想要趁着房俊被大理寺收监之时狠狠的挫一挫房家锐气,联合刑部内关陇集团出身的官吏污蔑房遗则,以此彰显令狐家的能量,令狐锁自己亦能声名鹊起。
但是现在高阳公主出面,用高达二十万贯的赔礼来平息这件事情,这是诚意,亦是规矩。
收下,令狐家虎头蛇尾不说,还会予人一种“讹诈”的印象,保不齐就会有人说令狐家就是想要讹诈房家的钱财,这个名声是令狐德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收,那就是坏了规矩。
小儿辈之间打打闹闹实属正常,想要打压房家也情有可原,但是堂堂高阳公主亲自出面赔付重金息事宁人,若令狐家坚决不受,那就是公然与房家死怼!
一直以来,无论是皇权亦或是关陇集团都在极力控制彼此之间的斗争规模和范围,尽力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尤其是双方的主要人物必须确保人身安全。
总之一句话,斗争可以,但是不能过线。
一旦有一方过线,那就意味着整个局势会瞬间失控。
关中动荡的后果是双方都不愿意也无法去承受的……
不收下这份赔礼,令狐家就算是房家成了死对头,双方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会不遗余力的死战到底。而这种利益又明显与关陇集团的利益不符,绝对不会有人站在令狐家一方。
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个问题……
韦挺暗暗咋舌,心道这个武娘子当真是好手腕,只是一箱子赔罪的珍宝便将令狐德逼到了墙角,上不去,下不来。
令狐德脸色变幻,想要拂袖而走,但是想到刚刚小孙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委屈至极的模样,再想到本是前程似锦的一个好孩子就因为一口烂牙成为残疾,甚至极有可能影响到未来的成就,心里便是一股怒火升起!
他咬着牙,瞪着武媚娘与高阳公主,一字字说道:“令狐家不要赔罪金,只要一个交代!”
不敢对你高阳公主如何,还不能对房遗则如何?
不将房遗则弄出一个发配三千里的罪名,他令狐德也无法再去面对自己的小孙子,干脆今日就撞死在这刑部大堂!
至于令狐锁被高阳公主重伤……
那也只能作罢,改由房遗则来承担这个后果。
且不说高阳公主身为殿下之尊,只是韦挺为高阳公主作证是令狐锁冲撞凤驾在先,这一点便让令狐德有气撒不出。堂堂公主殿下被冲撞,打你一顿怎么了?
说到天边都是你没理。
他这句话出口,堂中气氛顿时一变。
韦挺连忙上前劝道:“老尚书,何必呢……”
话未说完,便被令狐德打断。
令狐德面冷如铁,决然道:“韦尚书无需多说,劣孙固然顽劣,然现在身受之创伤已然十倍于其所犯之过错,若是不能为其要回一个交代,老夫有何脸面当他的祖父?有何脸面去见令狐家的列祖列宗?”
他心志已决,就是要跟房家死磕一回!
他就不信,沉寂多年现在终于时来运转蒸蒸日上的令狐家,会斗不过一个日薄西山的山东房家?
韦挺喟然叹息。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可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房家拿出最大的诚意,用巨额赎金来换取令狐家的和解。其实说到底此事不还是一场纨绔之间的争斗,且令狐锁只是轻伤?但是令狐德却又不能收下这笔和解金……
这就是一个死结。
韦挺不禁有些疑惑,这个武娘子智计高绝,怎地使出这样一步让令狐德左右为难最终只能鱼死网破的臭棋呢?
高阳公主气得花容变色,怒叱道:“令狐尚书这是打算一意孤行,死不认错了?”
令狐德冷言道:“老臣没错,伤人者房遗则,老臣只是请求按照律法办事。”
武媚娘忽而插话道:“那么依令狐尚书之言,公主殿下刚刚责罚令狐锁,您亦要追究到底了?”
令狐德脸色难看,纠结了一下,赌气说道:“老臣不敢,既然是劣孙冲撞凤驾在先,那么即便是殿
下将其打死亦是罪有应得。”
他心里想着我是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不过这笔账自然要算到房遗则头上去!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讹人?本宫也会!(下)
武媚娘点点头,又问韦挺道:“令狐尚书已然承认其孙冲撞了凤驾,韦尚书刚才亦曾说道这件事情您会作证,不知此话是否依然有效?”
韦挺心中谨慎,唯恐坠入武媚娘的陷阱而不自知。
不过这话的确是他刚刚说过的,难不成一转眼就自食其言?况且令狐德这边也捏着鼻子认了,令狐锁这顿打看来是要算在房遗则头上,他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武娘子请放心,本官一言九鼎,自是有效。”
武媚娘笑了笑。
韦挺忽然心里一跳,只觉得这个眉眼妩媚的笑容之中透着一股子邪恶……
武媚娘对高阳公主轻声说道:“殿下,既然令狐尚书执意不肯和解,我们待在这里也没用,您这还怀着身子呢,若是因为生气或者小猫小狗的冲撞一下从而动了胎气,那可怎生是好?不若咱们先回府去吧,这种事情总是要男人来解决,我们一介女流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韦挺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却一时抓不到要领,疑神疑鬼。
高阳公主心说这就走啦?
我这个堂堂公主出马亦未曾将三郎带回去,这以后府里的下人仆役们岂不是要看不起我?
她刚想拒绝,却见到武媚娘冲她眨了眨眼。
高阳公主心头狐疑……
一贯以来,她都对武媚娘的心机深感佩服,这丫头似乎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这时候虽然看不透武媚娘的用意,也只好顺着她的话语说道:“这样啊……那咱们,就先回去?”
武媚娘点头道:“咱们先回吧,来,殿下慢着些,妾身扶着您……”
“哦……”
高阳公主伸出手,任由武媚娘抓住自己的胳膊,站起身子。
倏地,武媚娘尖尖的指甲一下子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高阳公主吃痛,“啊”的惊叫了一声,抬眸看向武媚娘刚想要询问,便见到武媚娘的一张俏脸瞬间变得惊慌失措,耳中听到武媚娘尖声问道:“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小腹不舒服?”
高阳公主有些懵……
小腹不舒服?
没有啊!
本宫是手臂不舒服啊,被你个死丫头掐得好疼……
高阳公主扭头瞪着武媚娘,小脸儿包子似的鼓起,有些恼火。她想要问一句干嘛掐我?却看到武媚娘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由惊愕到惊慌、又由惊慌到惊恐,短短一刹那间转换快速,而后便见到武媚娘花容失色,尖着嗓子叫道:“不好,殿下定然是因为刚刚被冲撞车驾受了惊吓,因而动了胎气!天呐,快来人,快来人!”
高阳公主懵然的眨眨大眼睛,反应也算是迅捷,立即顺着武媚娘的话头软软的向她身上倚靠,颤着声音道:“本宫……肚子……肚子……那个好疼……快给本宫叫御医……”
武媚娘真个人似乎都慌乱了,两手扶着高阳公主,疾声道:“御医,快叫御医!殿下动了胎气,要保住孩子!”
刑部大堂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动了胎气?
因为刚刚被冲撞了车驾?
令狐德一张老脸瞬间涨得血红,怒目圆瞪的盯着咋咋唬唬的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心说这特么不是要讹人么?自己可是刚刚承认了自家小乖孙冲撞了高阳公主的车驾啊……
韦挺也有些懵。
他可不管到底是不是这两个磨人精耍花枪要讹人,他只知道若是高阳公主当真动了胎气孩子不保,自己难免就得跟着吃瓜落,这是刑部大堂啊,是他韦挺的地盘!
别说这件事是不是他韦挺做得,在你的地盘你连皇家血脉都保不住,你好意思自称人臣?李二陛下的责难自然是免不了,更加令人惊恐的是房俊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刑部大堂没了之后的滔天怒火……
那家伙就是个棒槌,到时候岂不是要发疯?
令狐家固然要承受房俊的疯狂报复,他韦挺照样跑不了!
甭特么说什么京兆韦氏,房俊会顾忌那个?
韦挺满头大汗,赶紧打发人前往皇宫求助御医,一边急得乱转的注意着高阳公主的状况。
他可不敢去赌高阳公主是真的动了胎气还是想要讹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将御医请来确保无虞再说!
令狐德认准面前这两个丫头在演戏,怒叱道:“殿下身为皇家血脉,金枝玉叶无比尊贵,自当仁厚慈爱以为天下表率,怎能作此低劣之伎俩惹人耻笑,想要讹人么?”
高阳公主眼皮都不抬,只是捂着小腹一个劲儿的哼哼,心里却是在想:怎地,就准许你令狐家讹人?说起讹人这套把戏,本宫也会……
心里得意,叫声愈发凄惨,听得韦挺一个劲儿的大汗淋漓,心惊胆颤。
武媚娘悄悄提了一口气,冲高阳公主使了个眼色,然后俏脸上满是愤怒的转身怒视令狐德,戟指娇叱道:“令狐家当真是狼心狗肺毫无人性,殿下被你家那个小王八蛋冲撞车驾受了惊吓,故而动了胎气,你不但没有半分羞愧担忧反而冷嘲热讽极尽诋毁之能事,难道皇家血脉在你眼里就连小猫小狗都不如吗?我挠死你这个老王八蛋!”
嘴里骂着,娇小纤细的身子猛地跃了起来,伸出蓄着尖尖指甲的双手就冲令狐德冲了过去。
令狐德正气得发昏,这小王八蛋老王八蛋的着实难听,感情咱们令狐家就是一群王八下蛋?
正恼火着呢,眼前陡然一花,就见到武媚娘已然张牙舞爪的冲到自己面前……
令狐德大吃一惊,想要躲避已然不及,颌下美髯被武媚娘一把薅住,紧接着脸上火辣辣一阵刺痛,已经被挠了一把。
令狐德想要将武媚娘推开,猛地醒悟这可是一个年轻女子,自己这一推若是碰到隐秘之处,一世清名岂不是付诸流水,成为天下笑柄?
只能用力挥舞着手臂去挡开武媚娘的手,口中怒叫道:“愚妇何以如此泼辣?速速放开老夫,否则……否则……”
武媚娘哪里管他说什么?
心头因为郎君被大理寺羁押以及房遗则受到诬陷而带来的惊恐愤怒全都发泄出来,尖尖的十指冲着令狐德的老脸就是一顿狠挠,嘴里骂着:“不要脸的老东西,心里生了蛆虫才会这般龌蹉歹毒吗?想要谋害吾家三郎在先,还对殿下动了胎气视而不见,真真是丧心病狂阴狠歹毒,你们令狐家比那个用活人殉葬的元家也好不了多少……”
武媚娘看似娇娇弱弱,但是身体素质极好,动作敏捷下手狠辣,令狐德虽然左支右挡,奈何本就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又是年老体衰行动迟缓,没一会儿就被武媚娘挠了个满脸桃花开……
韦挺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呆若木鸡,只能说这:“武娘子手下留情,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没人敢上前将武媚娘拽开。
此刻的武媚娘好似一头护犊子的母老虎状若疯狂,想要将她拦阻那也就只能硬生生将她拖开。可是这到底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样势必要有身体接触,大堂里一群大老爷们儿谁敢伸手?
别管什么原因,若是唐突了武媚娘,事后那房俊拎着火把将你家房子给烧了都是轻的……
于是,一屋子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看着武媚娘状若疯虎一般对着令狐德“施暴”……
高阳公主知道武媚娘泼辣,但是武媚娘一贯的泼辣都显示在行事手段之上,往往几句话一个安排便能让人欲哭无泪心生惊惧。可是此刻亲自上阵所展现出来的超强战斗力令高阳公主又是钦佩又是好笑。
看着令狐德气得哇哇大叫却只能不断后退的惨样儿,高阳公主死死的咬着嘴唇忍着笑,唯恐自己笑出声来,只能不停的哼哼。
可是这副模样在旁人看来却更像是动了胎气苦苦的忍着疼痛,自然是愈加担忧惊惧了……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剽悍的武媚娘
韦挺料到了武媚娘不好对付,但打死他也料不到这个看上去娇柔似柳妩媚如菊的小女子居然如此剽悍!那令狐德嘴里哀嚎咒骂步步后退,一张老脸已然被挠得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韦挺猛然想到,或许这就是房家媳妇儿的秉性?
当年陛下要赐给房玄龄几个姬妾,卢氏宁愿大口喝下“毒酒”亦要以死相抗,这份剽悍的烈性连李二陛下都为之动容,再不敢提起这个念头。
现在的高阳公主敢在刑部衙门之外将令狐锁打得重伤,武媚娘更是嚣张到就在这刑部大堂之内众目睽睽之下对礼部尚书令狐德“施暴”……
房家媳妇儿的这门家风当真是“传承不断,青出于蓝”!
“砰”的一声闷响,将大堂中众人已然惊呆的魂魄唤了回来。
只见令狐德慌乱之间踩着了自己的衣摆,脚下一拌摔倒在地。虽然情形极是狼狈,不过却也因祸得福躲过了武媚娘张牙舞爪的攻击。
武媚娘到底是个年轻妇人,总不能扑倒令狐德身上继续“施暴”吧?
若是那样的话,估计令狐德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武媚娘钗横鬓乱气喘吁吁,叉着腰站在堂中俯视着摔倒在地的令狐德,高耸的胸脯急剧起伏,喘着气恨恨的啐了一口,娇声骂道:“老王八蛋不要脸,真以为我们房家是好欺负的?今日姑奶奶挠了你,但是还没完!若是殿下腹中胎儿有何意外,你就等着吾家郎君烧了令狐家的房子、掘了令狐家的祖坟,让你令狐家断子绝孙!”
武媚娘怒视着满脸开花狼狈不堪的令狐德大声咒骂,那股子居高临下嚣张跋扈的气势,简直没谁了……
高阳公主以手掩面,不忍直视。
这个妹妹真的是太厉害了……
令狐德只觉得浑身骨头这下子都摔得散了架,脸上更是火辣辣刺痛难忍。伸手一摸,才发现满手都是鲜血,这才知道自己脸上已然被这个恶毒剽悍的夫人挠得开了花。
他自诩君子,又素来被朝中官员敬重钦慕,一贯自视甚高。
可是接二连三的被房俊羞辱使得他颜面受损声望大跌,这才抑制不住心中的恨意狠下心来要报复房俊,谁曾想到居然被房俊的一个侍妾挠得破了相,一世英名算是付诸东流。
明日此间之事传出,不知坊间会有多少穿凿附会之人加油添醋传遍天下,被一个年青妇人挠成这样,自己这张老脸哪里还能见人?
更有甚者,是一旁捂着肚子哀哀娇呼的高阳公主……
她腹中胎儿不仅是房家之后,更是皇室血脉,若是当真动了胎气出了意外,这个后果他令狐家怎么背得起?
再想到刚刚武媚娘已然先用言语将令狐家的责任确定,就算自己此刻想要反悔,韦挺第一个就不干!
这可如何是好?
令狐德心慌意乱,急怒攻心,只觉得胸中发闷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一口气没喘上来,向后仰倒在地,晕了过去……
堂中诸人回魂,自然是一阵慌乱。
高阳公主捂着肚子哀叫,令狐德死挺挺的躺直……
韦挺一个头两个大。
怎地倒霉事都叫我给碰上了?
见到刑部诸官吏没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韦挺一股怒气发作出来,怒喝道:“都傻呆呆的干嘛?赶紧请御医、赶紧请郎中!”
这两人无论哪一个在刑部大堂出了意外,自己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诸位官吏这才恍然,赶紧冲出去找郎中。至于御医房家先前已然派人去请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也请不来御医呀!
官吏们往外跑,令狐家的仆人得知家主晕了过去,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出一进,愈发混乱。
韦挺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想要骂人,便见到门外几名御医打扮的人快步走来。
两伙人挤在门口已然乱作一团,这几个御医哪里进得来?
卫鹰可不知高阳公主是在演戏,他对房俊敬重无比视作父兄,心里只是想着万一高阳公主出现意外,自己便是一死也对不住房俊的信任!
心中焦急万分,门口的官吏和令狐家的家仆还在推推搡搡挤作一团,顿时便恼了,手中的横刀连着刀鞘没头没脑的砸过去,嘴里大骂道:“都特么想死么?给小爷滚开!”
他力气大,即便是刀鞘砸在人身上也是骨断筋折,更有一名令狐家的家仆一个不慎被砸在脑袋上,顿时鲜血迸流放声惨嚎。令狐家的家仆和刑部官员纷纷怒目而视,喝叱道:“大胆凶徒,敢在刑部撒野?”
“你小子活腻了,连令狐家的人都敢打?”
卫鹰心焦如焚,哪里管你令狐家还是刑部?他只知道高阳公主形势危急一时一刻也不能耽搁,只要能救得高阳公主腹中孩儿性命,便是将这些人统统杀了,那又何妨?
他狞笑一声,大呼道:“都特么给我滚开!”
手中横刀一抡,便是一片惨嚎。
他身后俱是跟随房俊久经战阵的悍卒,与卫鹰都是一个心思,见到卫鹰出手,顿时纷纷拥上前去,拳打脚踢虎入羊群一般将所有人都放翻在地。
摸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卫鹰急切的招呼御医:“御医,快快给吾家殿下诊治。”
那几名御医心肝儿扑腾扑腾直跳,素闻房家强势,但是家将部曲就连令狐家的家仆跟刑部的官吏都像是揍三孙子一样往死里揍,那可当真是头一回见着!
闻言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迈过门口横七竖八的“躺尸”,向大堂内跑去。只是地上“躺尸”太多,迈步的时候难免踩到谁碰到谁,自然又惹起一阵哀嚎……
韦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着门口处满地打滚的令狐家家仆和刑部的官吏,只能装作看不见。眼下最最紧要之事便是高阳公主的情况,以及令狐德的伤势。
几名御医来到高阳公主面前,先是见礼,接着其中为首的御医子药箱之中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盖在高阳公主的皓腕之上,这才隔着帕子为高阳公主诊脉。
只是把了一会儿脉,那御医的眉头却是越走越近。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这是很明显的滑脉,乃是妊娠之状无疑。而且心脉洪、肺脉浮、肾脉沉,这位殿下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看似娇弱纤瘦实则体质很好,这哪里是动了胎气的征兆?
御医心中疑惑,却是不敢大意,再三诊断无疑,这才开口说道:“殿下脉象……”
话一出口,武媚娘便在一旁插话道:“当真是动了胎气么?”
那御医一愣,心说我啥时候说过是动了胎气?
惊愕的看向武媚娘,刚要说话,便见到这个娇柔妩媚的妇人那一双明媚清澈的剪水双瞳轻轻眨了两下,红唇轻启,用蚊蝇一般凑近了才能听得清的语音细声说道:“医官毋须担忧,房家定有厚报。”
御医恍然。
久处宫中,什么样的龌蹉事情没见过?
武媚娘只是微微提点,他便明白过来这是要搞事情啊!
按说身为一个有经验、有资历的御医,这种事情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说什么也不会轻易答允。这年代子嗣乃是头等大事,谁敢轻易在这上面含糊?
但是武媚娘的话语妙就妙在后一句。
房家定有厚报……
房家!
别人家里的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掺和的,但是房家就少了许多顾忌。
为啥?
就因为房玄龄君子如玉、清廉守正,房二郎一身正气、敢作敢当!
这样的人家答允的事情就一定做到,就算是事情出了意外也不会随便将黑锅甩给别人。更何况这样的人家又怎会去干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第一千一百章 讹死你!
没有道德上的顾忌,没有后患之忧,事情就简单得多,不过是送一个人情而已。高阳公主的子嗣虽然是皇家血脉,但是又争不得皇位,自然干系不大。
最最重要的是,“房家定有厚报”可是一个沉甸甸货真价实的承诺!
谁不知房二郎富甲天下有财神之称?
便是眼前这位小娘子那也是手握无数钱财的人物,这样的人家说得出“厚报”这样的话语,那就一定是“厚报”!
厚厚的报答!
医生也爱钱啊,这几名御医呼吸急促,瞳孔瞬间变成方形……
几名御医互视一眼,一起点点头。
为首那御医便面色一沉,声音凝重说道:“殿下的脉象浮躁急促,这是动了胎气的征兆,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怕是不堪设想。以微臣之见,应当尽快回府调理。”
韦挺没有见到武媚娘与御医的互动,这时候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说道:“下官这就派人前去房家通知一声,派来侍女车驾,殿下且放稳心绪,万万不可着急。”
说完,回头想打发人去房府通知一声,却发现身边的官吏全都在门口处呻吟打滚,只得脚步匆匆的出了大门,另外打发人前去房府。
却是连一眼都顾不上正幽幽醒转的令狐德……
几个落在后面的令狐家家仆伤势较轻,在御医为高阳公主诊脉的时候挣扎着连滚带爬的来到令狐德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摇晃,好不容易将令狐德憋在心口的一口气顺了过来。
令狐德幽幽醒转,入耳的第一句话便是御医的那番言语,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憋闷,差点再次晕过去!
当真是动了胎气?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根本就没有追究缘由的必要,只要结果是高阳公主胎儿不保,那么所有的账必然都会算在令狐家身上。既要面对皇帝陛下的暴怒,更要面对房俊的疯狂报复……
只要一想想房俊的棒槌性子,令狐德就一阵阵头皮发麻。
他打的主意是想要趁着房俊被大理寺羁押的时候顺带着打击他的微信,将房遗则好生的整治一番。等到房俊被罢官去职,这口气也只能咽下去。
可若是致使房俊的孩子没了……
那可就是死仇!
那房俊拎着刀子将他令狐德一刀捅死都有可能……
令狐德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什么脸面也不如令狐家的安稳重要,现在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取得高阳公主的谅解,哪怕最终这笔账要令狐家来偿还,高阳公主的一句话或许就会使得房俊报复令狐家的程度有着天壤之别!
如何取得高阳公主的谅解?
呃,谅解是休想了,稍稍缓解怒气就算不错了……
最重要的就是态度!
那房俊不是说“态度决定一切”么……
令狐德挣扎着爬起来,在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来到高阳公主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唐朝可不时兴什么三跪九叩,休说只是一个公主,便是见到太子、皇帝也不过是一揖及地即可,唯有祭天或者面对家中长辈的时候才能叩拜。
令狐德这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关键是令狐德的辈分资历啊!
韦挺刚好回转,便亲眼见到了这一幕,震惊之余也不由得喟然一叹,早知今日,那又何必当初呢?
高阳公主也是一愣,连忙说道:“令狐尚书你这是做什么?”
话一说完,便见到武媚娘警示的目光,醒悟过来自己的话有些中气十足,赶紧捂着肚子哀叫两声……
令狐德一张老脸鲜血渐渐干涸,慢慢结痂,愈发显得狰狞可怖,吓得高阳公主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殿下恕罪,都是老臣教子无方,这才导致殿下受到冲撞惊吓,实在是罪该万死。老臣身受皇恩,令狐家更是世代忠良,自从高祖皇帝起兵之时便侍奉左右。虽然不敢自夸有多少功劳,但一直忠心耿耿扶保大唐兴盛,也算是有稍许苦劳……只愿殿下念在老臣年老,战战兢兢侍奉两代大唐皇帝的份儿上,只归罪于老臣一人,是打是罚,是杀是剐,甘愿一人受之……”
武媚娘秀眸微凝,心中暗赞这个老东西果然无耻,拿得起放得下,这张老脸说不要就不要了……
抵赖自然是不行的。
且不说冲撞车驾之事到底存不存在,高阳公主被令狐锁的所作所为气得肝火旺盛绝对假不了。一旦高阳公主当真动了胎气,令狐锁自然是在责难逃。
而令狐德放下架子丢掉脸面这么一跪,再言辞诚恳老泪纵横的这么一说,顿时将自己摆在一个弱者的地位。
而且态度相当之诚恳。
不是想要脱罪,而是想要以自己年迈之躯替孙子受过……
这就愈发的让人同情了。
最起码高阳公主的脸色便有了变化……
见到古稀之年的令狐德一脸伤痕形容凄惨,此刻又战战兢兢低声下气,高阳公主到底只是一个将为人母的少年女子,同情心丰富,顿时便有些心软。
她扭头看向武媚娘,为难的说道:“媚娘……”
早已经将向武媚娘征求意见当做习惯,高阳公主下意识的就想要跟武媚娘求情。
武媚娘柳眉微蹙,心念电转。
若是高阳公主当真动了胎气,令狐家的罪责自然难免,就算是高阳公主不忍,皇帝、夫君都不会轻易放过令狐家。但现在的问题是高阳公主动了胎气是假……
所谓的罪责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见好就收吧……
想到此处,武媚娘微微一叹:“殿下可真是菩萨心肠,若是郎君知道此事,还不翻了天?”
令狐德浑身一哆嗦,想到房俊暴怒如狂马踏令狐家大开杀戒的情形……
幸好武媚娘转过身来,对他说道:“殿下仁慈,大抵是想要为腹中的孩儿积福积德,不欲与你为难。”
说到这里,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地上散乱的那一箱子稀世奇珍,冷声说道:“这箱子珍宝乃是殿下赔偿给令孙的,令狐尚书若是想要两家继续交好,便收下吧。”
令狐德老脸一抽,嘴里发苦,心里大骂武媚娘:小蹄子当真歹毒……
我打了你孙子,给了你二十万贯的赔礼。
你孙子害得我动了胎气,是不是也要拿出来赔礼?
你孙子我给了二十万贯,那么我腹中孩儿比不比你孙子尊贵?
你这赔礼是不是要翻倍?
令狐德心如滴血。
这赔礼收是不收?
不收,那就是不肯与房家和解,房家就会没完没了。
收了,就得拿出四十万贯甚至更多……
令狐家世代簪缨,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但是其家族一向以治学严谨、文采出众而著称,对于政治、经济之途并不擅长,家中虽然堪称豪富,但是一下子四十万贯拿出来,那必然也是伤筋动骨难受万分。
可是跟承受皇帝和房家的怒火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令狐德别无选择,只得一咬牙,冲着高阳公主恭声道:“老臣收下便是……”
心里却是一片凄凉。
收下这箱子赔礼,自己这一张老脸算是彻彻底底的丢了,这一顿挠也算是白挨了,还得变卖家产翻倍偿还……
这武娘子好剽悍的性格,好歹毒的手段!
心高气傲的令狐德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气,哪怕是当初被房俊气得在太极殿上撞柱子也没有今日之难堪!
又气又急,浑身发颤。
他本就年老体衰,与武媚娘厮斗半晌已然是体虚力弱气短枯竭,刚才晕了过去尚未回复,加上这一刻心力交瘁憋闷不已,一口浓痰顿时堵在喉咙处,发出“嗬嗬”两声异响,双眼一翻露出眼白,身体软软的向一旁歪倒。
再一次被武媚娘气得晕了过去……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释放
整个刑部衙门乱成一团。
整个刑部衙门乱成一团。
令狐家的家仆只要能站起来的全都连滚带爬跑到令狐德身边,抱头的抱头抱腿的抱腿,将晕过去的令狐德移出大堂,用马车运回府中去。
整个过程没人敢向房家人这边看上一眼,刚刚那一顿狠揍将这些平素只能欺凌乡间佃户平民的家仆们打得胆都寒了,这种尸山血海当中杀出来的悍卒自然带着一种漠视生死的气质,一声令下便是一往无前不畏生死,岂是他们这些杂鱼能够相抗?
这也是武勋世家的底蕴之所在……
房家不是武勋世家,但是除了房俊这么一朵奇葩,早已文武并举,内外兼顾。
韦挺见到令狐德被抬走,自然是长长吁了口气。
高阳公主动了胎气有什么意外他固然吃不了兜着走,令狐德若是一口气上不来气死在这里,他照样难脱干系。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了。
当然,若是高阳公主无碍,那才算是完美……
只见高阳公主坐在椅子上,上身靠在武媚娘怀里,一双黛眉微蹙,声音虚弱的说道:“你们都不用劝本宫了,夫君现在身入大狱,公爹又年老势弱,房家已然是任人欺凌肆意侮辱。这次若不能将被人诬陷的三郎带回去,本宫如何跟母亲交交待?三郎回不去,本宫就死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几名御医做戏做到底,惶急道:“殿下万万不可,您现在胎气不稳,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吾等所学不精医术有限,在这里实在难以保证殿下之安全。还请殿下为了腹中胎儿着想,勿要动气,勿要焦躁,平心静气回府静养为宜。”
高阳公主怒道:“三郎被人诬陷投入大狱,现在不知被施加了多少酷刑、吃了多少苦头,你叫本宫如何静的下心?”
一旁的武媚娘悠悠叹气:“可怜房家世代忠良清名播于天下,却要遭受这等屈辱……”
韦挺又冒汗了……
别看令狐德认了错低了头,放弃了追究房遗则的责任,可是房遗则乃是通过正规渠道被羁押在刑部大牢。报案、立案、羁押,一切程序合法有效,再调查清楚房遗则到底是不是被人诬陷之前,即便是韦挺也不能随意放人。
这里可是刑部,若是想抓谁就抓谁,想放谁就放谁,将大唐律法至于何地,将司法公正至于何地?
不用李二陛下抽死他,御史言官的弹劾奏疏必将雪片一般飞进政事堂。
他韦挺可比不得房俊“你自弹劾如潮,我自巍然不动”的境界……
可是若让高阳公主继续留在刑部不走,万一出点意外他韦挺是否承担得起那后果?
前思后想,左右为难。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殿下勿忧,既然令狐尚书已然承认乃是诬告房遗则,本官这便将房遗则释放,任其随殿下返回即可。”
话一出口,当即便有人反对。
一个刚刚被房家部曲打得鼻青脸肿的官员这是呲牙咧嘴的来到韦挺面前,强硬道:“万万不可!韦尚书难道想要干预刑部办案程序么?此案既然已经记录在册,那就必须按照程序办理!若是房遗则当真致人重伤,即便他是房相得儿子亦要承担罪责,至于以金恕罪还是蹲监流放那是另一回事。若是令狐锁诬告,则要治其诬告之罪,刑部权威岂可轻辱?韦尚书这般含糊其事违背律法,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这位官员义正辞严满腔正气,看上去颇似古之强项令,正义面前毫不退缩!
可韦挺却嗤之以鼻……
跟我这儿装什么大瓣蒜?
你这兰陵萧氏出身的混蛋还不就想令狐家和房家死磕到底,最好是整个关陇集团都卷进来,好让你们江南系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想得倒美!
韦挺也是有魄力的,闻言脸色一沉,语气坚决道:“此事本管已然做出决定,尔等立即放人就好。”
那官员兀自不服,顶嘴道:“即便您是刑部尚书,刑部可也不是您一个人的刑部!”
韦挺怒气勃发,死死盯着这位江南系的官员,一字字说道:“此乃本管职责之内,何用尔来聒噪?速速放人,一切后果本管承担便是。”
那官员依旧愤愤,心中为错失了这个可以让令狐家和房家全面开战的机会而惋惜。可韦挺到底是刑部尚书,他也只能退避三舍,顶多就是事后弹劾韦挺徇私枉法而已。
然而那并没有什么鸟用……
未几,房遗则被带到大堂,当堂释放。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看看房遗则衣着整齐精神不错,显然却没有在牢中吃苦头这才放心。
房遗则见到两位嫂嫂,便知道自己没什么事了,心中郁闷却是未曾稍减。
转过身冲着韦挺怒道:“你们刑部到底是官府衙门,还是山贼草寇?任凭别人一句话便将小爷抓来想要治罪,还有没有王法?别看我二哥被大理石抓了,我爹不管事,你们就能欺负房家无人!”
韦挺眼皮直跳。
特么谁还敢欺负房家无人?
就算是房家的男人都死绝了,只要有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在,那房家就必定还有崛起之时!
房俊的这两个媳妇儿,讨得当真是好……
他也不跟房遗则斗嘴,今日若是没有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闹得这一出儿将令狐家打击得气焰全无心惊胆跳,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还不是任由揉搓?
他向着高阳公主施礼道:“今日之事全是刑部疏忽,这才惊扰了殿下凤驾,下官异日自当登门谢罪。只是眼下殿下千金之体为重,还请殿下移驾回府好生调理方可。”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是一门心思的想将这位姑奶奶送走……
房遗则少年任性,又刚刚吃了苦头心中不忿,闻言瞪着韦挺怒道:“咱们房家岂是任人欺凌之辈?这件事情你不给小爷一个交代,小爷还就不走了!”
韦挺不由大是头疼。
那房玄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怎地生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混账难缠?
莫非都随了他们那敢把陈醋当做毒药喝的剽悍的母亲……
武媚娘说道:“三郎别闹,此事不干韦尚书之事,休要在此胡搅蛮缠,快快扶着殿下回家吧。”
说着,清亮的秀眸瞥了房遗则一眼。
刚刚还斗鸡一般怒视韦挺的房遗则瞬间化身小绵羊,一脸恭顺乖巧的应了一声:“唉!二嫂,咱回家!”
颠儿颠儿的上前搀扶着高阳公主的胳膊,心里却是画魂儿二嫂这瞅着气色不错,为啥武娘子却要我搀扶着?不过却是不敢质疑武媚娘的话语。
在房家,他除了二哥之外最是敬佩惧怕这位貌若天仙娇娇弱弱的武娘子,便是父亲母亲他都敢于违逆,至于大兄房遗直那更是从不放在眼里……
高阳公主起身,对着韦挺敛裾施礼,温柔说道:“这次牵连了韦尚书,本宫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公爹和夫君亦曾多次言及韦尚书为人清正为官廉洁,多有推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之事本宫定会记下,日后还请多到家里坐坐。”
韦挺心中舒坦。
虽然他身为京兆韦家的子弟天然便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但是人家高阳公主这话说得漂亮,态度亦是恰到好处,算是给足了韦挺面子。
韦挺岂能给脸不要脸?
赶紧说道:“房相谬赞了,那下官可就厚颜了,只是希望日后前往府上拜访,三郎不要放狗咬人才好!”
开了个小玩笑,气氛便缓解下来。
高阳公主微微点头,轻声对武媚娘说道:“媚娘,咱们走吧。”
尽显皇家教养,仪态端庄……
武媚娘嗯了一声,一同告辞出了刑部大堂,登上马车返回房府。
房遗则骑着马跟卫鹰并排走在前头,听卫鹰说起刚刚刑部发生之事。
一股暖流瞬间自胸臆间升起,席卷全身。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男人要深蹲 (上)
房遗则虽然年幼,却不是四六不懂的傻子……
听了卫鹰的详细描述,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次闯的祸有点严重。在二哥被大理寺收监的这段时间,家里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稳定,不要另生事端。
结果偏偏是自己一时义愤打了令狐锁,导致了这么一场风波。
这是个大错。
可是两位嫂嫂怀着身孕却依然前来刑部捞自己,公主嫂嫂在刑部大门口将令狐锁大的满嘴牙没剩下几颗,媚娘嫂嫂更是亲自上阵在刑部大堂将令狐德挠得满脸桃花开……
这就是家人啊!
哪怕你犯了滔天大错,照样会站出来为你遮风挡雨,不惜一切为你分担、施以援手。
熊孩子性格冲动,血气涌上来的时候哪怕是自己的命也不管不顾,这时候被温情所感染,心神激荡之下眼泪便蓄满眼眶,鼻子尖儿都红红的……
卫鹰诧异道:“三郎,这是咋了?”
房遗则不语,一提马缰策马兜了个弯,来到两位嫂嫂的车驾一旁,在马背上站直身子,伸手撩开车帘将脑袋探了进去……
命卫鹰稍后给那几位御医送去一份重礼,高阳公主正和武媚娘挨在一起说着话儿,说起武媚娘发飙将令狐德挠了一脸血,高阳公主一脸崇拜,她是公主,自幼便由宫中的教习嬷嬷教导三从四德端庄淑仪,虽然她性格活泼有些叛逆,却从未想过能够这般疯狂一次!待到说起武媚娘讹诈令狐德赔礼一事,两人又叽叽咯咯的笑做一团。
这时候房遗则将脑袋伸了进来……
陡然出现一颗脑袋,高阳公主吓得尖叫一声,缩到车厢的一侧,还是武媚娘眼尖,连忙说道:“殿下别怕,是三郎!”
高阳公主定睛一看,这虎头虎脑的一脸憨笑跟房俊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是房遗则还有谁?
顿时恼火道:“臭小子皮子紧了是不是?敢吓唬嫂嫂,当心揍死你!”
她这娇俏漂亮的小妇人对于房遗则来说哪里有威慑力?
房遗则嬉皮笑脸的说道:“只要嫂嫂开心,揍几下有什么打紧?今天兄弟算是知道两位嫂嫂对我的好,以后咱就是你们的亲兄弟,唯二位嫂嫂马首是瞻!”
武媚娘不理他的油嘴滑舌,哼了一声,说道:“那若是你二哥欺负我们,你帮谁?”
房遗则瞪眼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帮嫂嫂啊!二哥若是当真敢欺负嫂嫂,只需嫂嫂们一声令下,小弟绝对跟二哥开战!不过……小弟怕是打不过二哥呀……二位嫂嫂又怎地忍心让小弟挨揍呢,是不是?”
高阳公主笑骂道:“油腔滑调,跟你二哥一个德行,赶紧滚蛋!”
房遗则嘻嘻一笑:“唉!好咧,这就滚……”
将脑袋缩了回去。
下一刻又伸了进来,将高阳公主又吓了一跳。
高阳公主大发娇嗔:“你这猴儿是当真讨打么?”
武媚娘掩唇而笑。
房遗则收起笑脸,看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嫂嫂,沉声说道:“今天之事……谢谢二位嫂嫂了,小弟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高阳公主微微一愣,她可是很少见到房遗则这个混世魔王这般正儿八经的说话。
武媚娘轻声说道:“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
房遗则心中温热,眼眶又红了,赶紧控制心情,点头道:“媚娘嫂嫂说得对,咱是一家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以后我也要向二哥一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汉,什么世家门阀,什么海寇盗匪,当着我的路就给他一脚踢开,也让二位嫂嫂以我为荣!”
看着晃悠悠的车帘,听着渐渐走开的马蹄声,高阳公主嘴角含笑:“三郎好像长大了。”
武媚娘目光幽幽:“有那么一位二哥,想不长大也难呀。”
高阳公主略一沉默,露齿一笑:“三郎跟他二哥学学别的还好,若是将那份棒槌的劲儿学去了,这长安城里又多了一个小霸王,那些世家子弟们岂非永无宁日?”
武媚娘轻轻咬着嘴唇,说道:“你当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郎君么?”
高阳公主嘻嘻一笑,凑到武媚娘身前对着她呵了一口气香气,调笑道:“哎呦,咱们武娘子思春了呢……”
武媚娘俏脸微微一红,不过却没有别家女子那边忸怩作态,反而挺了挺修长白皙的脖颈,理所当然道:“我想我自家男人,天经地义!谁管的着?”
高阳公主秀眸一瞪,故作娇嗔道:“可你想的那男人也是本宫的男人!”
武媚娘反唇相讥:“是么?妾身不知道呀,上次郎君想要大被同眠的时候殿下还推三阻四来着,没看出来那也是你的男人呀!”
论起斗嘴的本事,高阳公主哪里是武媚娘对手?
顿时面红耳赤,羞恼道:“本宫可没有你那般没脸没皮,都不害臊的么?”
“妾身没脸没皮?不知道是谁喊着郎君我还要……”
“哎呀,闭嘴!”
“我又没说错,为什么要闭嘴?”
“就是不许说,羞死人了!”
“做的时候不羞,说的时候反而知道羞了?”
“我撕了你个死丫头的嘴……”
“哎呀,殿下饶命,妾身不敢啦……”
车厢里的话语自然不会被外面听见,但是银铃一般的笑声却从车帘的缝隙当中倾泻出来。
房遗则和卫鹰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就这样一家人开开心心下去,那该有多好?
转瞬之间,房遗则又想起身在大理寺监牢之中的二兄,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
二兄这一次应当会安然无恙吧?
*****
相比于关陇集团子弟扎堆儿的刑部,大理寺显然就是个大杂烩。
关陇集团、山东豪族、江南士族、外戚勋贵、寒门子弟……几乎所有的政治派系都能够在大理寺内寻找到自家的代言人。而这些派系不同的人物相互牵制、彼此提防,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这就看出孙伏伽的能力是何等卓越。
世间最完美的状态是平衡,而最难做到之事亦是平衡……
大理寺内官员对待房俊的态度甚为友善,不友善也不行,谁敢偷偷让房俊难堪,便会立即有人前去向房俊示好,做什么都没用处的情况下,谁还会傻傻的去做,白白的得罪人?
更何况在房俊“投案自首”以后,先有魏徵拖着病体前来为房俊站场子,后有皇帝陛下亲至,这种待遇是大理寺自古以来都未曾有过的。
就算是这次事件导致皇帝压力山大不得不对房俊施以惩戒,但是这份“简在帝心”的圣眷谁敢保证房俊异日不会卷土重来?
再者说,现在案件正在大理寺详审,大理寺卿、少卿、六名司直史、八名评事史共聚一处,协同审理。
虽然尚未达到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会审”的最高境界,亦是大理寺前所未有之程度。
最终审理结果如何,现在无人能够定论。
这种情况下出去与房俊明火执仗对着干的关陇集团,谁会去得罪房俊?
大理寺卿孙伏伽性格严苛、沉默寡言,那是皇帝陛下最忠心的臣子,自然不会去苛待房俊。
少卿之首的刘玄意因为那日被李二陛下夸赞两句,整日里脚跟轻飘飘的走路都带着风,没事儿的时候就会钻到牢房里跟房俊谈天说地言笑晏晏……
*****
“呼!呼!呼!”
牢房里的房俊没有穿狱服,虽然大理寺忌惮舆论没敢再给房俊松鹤楼酒席的待遇,但是自然不会阻止房家前来送吃送喝送穿戴。一身藏青色的直缀,发髻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整个人精神饱满气度圆润,好似都白了一些……
正在牢房之中锻炼徒手深蹲。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男人要深蹲(下)
刘玄意拎着一坛子江南黄酒指使狱卒打开牢门,信步入内,将酒坛子搁在桌案上,好奇问道:“二郎何以每日里皆要练习这种古怪的姿势,勤练不缀?”
他今日下值早,此刻卸去官袍换上一身常服,世家子弟良好的气质和保养使得看上去气质温润俊朗帅气,颇有大龄青年那种成熟的魅力。
房俊没说话,继续将一组动作做完,这才站直身体长长吐出口气,揉了揉发酸发胀的双腿来到一侧墙边,从干净的水盆中捞出帕子拧干,擦了擦额头的汗渍,走到刘玄意面前坐好。
“这叫深蹲,能够锻炼双腿以及背后的肌肉,而且对于心肺功能、神经调节及激素分泌等一系列生理生化反应都有积极的影响。”
见到刘玄意一脸懵圈不明所以,房俊只好说道:“听过这句话没有?男人练深蹲女人受不了,女人练深蹲男人受不了,男女都练深蹲,床受不了!”
“总之一句话,无深蹲,不持久!”
这句话刘玄意懂了,双眼晶亮,急问道:“当真?”
男人怎么会排斥持久呢?
不持久的想要持久,持久的想要更久……
房俊肯定的点头:“当真!”
刘玄意打开酒坛子上的泥封,又命狱卒拿来几碟小菜,亲自给房俊面前的酒杯斟满,眉花眼笑道:“那回头可得将这锻炼方法传授给愚兄,只是不知二郎这方法得自何处,效果如何?”
房俊顺口胡诌道:“乃是神医孙思邈所创,你说效果如何?”
他现在几乎已经养成了习惯,但凡遇到难以解释之事便一股脑的推到那个孙思邈身上。反正那老道云游四海行踪无定,又哪里知道自己凭白多出了无数的本事?
刘玄意愈发兴奋了,一刻都等待不得,急忙令狱卒取来纸笔,催促道:“写下来,写下来。”
孙思邈那是什么人物?
在大唐人眼中那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他老人家创出来的法子自然是不可置疑的好用,哪怕他老人家说练了之后能增长一寸,照样有人信……
房俊倒也不藏私,将深蹲的动作要领等等关键之处一一写下,交给刘玄意。
一旁的几名狱卒尽皆伸长了脖子,贼眉鼠眼的偷窥纸上文字。房俊笑骂一声,说道:“天天看着我在这里锻炼,哪里还用得着去看这文字?”
一个狱卒陪着笑,说道:“素闻天下间的武学尽皆是内外兼修,不仅仅要懂得招式,更要深明心法,内外交融,方能成就不世之绝学。若是吾等之关注招式而不明心法,万一练得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房俊大笑道:“走火入魔岂不更好?内息岔气血脉贲张,绣花针变成降魔杵,家中娘子当会喜极而泣。”
牢内一阵大笑。
狱卒们境界低,与房俊并没有实质上的利害关系。只是觉得这位身为华亭侯、帝婿、京兆尹的高官没有一点架子,言谈举止之间大多时候都是跟狱卒们平等交流,让人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
自然是好感愈多。
刘玄意则珍而重之的将纸张反复折叠,贴身放好。
房俊奇道:“刘大哥未几而立之年,便已经身虚力短不耐久战?”
刘玄意反问道:“二郎未几弱冠,难道便要凭借此法降妖伏魔?”
房俊道:“自然不是,谁不想更勇猛一些呢?”
刘玄意大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来来来,为了男人的战斗力,满饮此杯。”
房俊也笑了,这刘玄意当真有趣,举杯同饮。
放下酒杯,刘玄意打量房俊一番,赞叹道:“以往素闻二郎性格耿直刚猛,现在才知道二郎家中之女眷亦是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牢内消息闭塞,就算大理寺对于房俊的看管不严,也不可能随时随地让房家的家仆前来侍候。房俊对于刚刚发生在刑部的事情一无所知,闻言有些诧异,问道:“不知刘大哥此言何意?”
刘玄意遂将房俊两位妻妾大闹刑部之事详细告之。
房俊一脸阴翳。
从刘玄意话语之中,他便知道高阳公主所谓的动了胎气纯属扯蛋,这必然是武媚娘的鬼主意。
但令狐德倚老卖老坚持要拿房遗则问罪,则必然有着惹怒高阳公主动了胎气的可能。
明明就是你令狐家挑起事端行事龌蹉,却还要害得自家老婆冒着风险前去捞人,这就是你令狐德的不对了。
真当我房俊只会玩嘴炮,不敢对你令狐家下手?
房俊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凶光毕露。
刘玄意吓了一跳,赶紧提醒道:“二郎休要胡来,那令狐德德高望重资历甚老,朝中关陇一系的官员受其教诲者不知凡几,若是与他硬碰硬,得不偿失。”
房俊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多谢兄长提醒,只是某房俊落得今日要依靠家中女眷出头的田地,若是不能以怨报怨,何以还有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刘玄意无语,都说这人是棒槌,果然如此……
你家那小妾将令狐德挠得满脸桃花开,此事早已疯传关中,令狐德颜面尽丧。这还不算,后来更是逼得令狐德回家之后便典卖田地家产,以便凑足给房家的赔礼。
都这样了你还打算报复人家?
喝着小酒,二人闲聊,甚是惬意悠闲。
只是若非此间乃是大理寺的牢狱实在是风格有些诡异,也算是清风明月一场快事……
浅浅的呷了一口甘醇的黄酒,房俊问道:“刘大哥今日言辞吞吐,神情扭捏,难不成是心中有事要与小弟畅谈?若是当真如此,那边速速说来,这般藏着掖着着实令小弟这个直肠子难受得紧。”
刘玄意腹诽:你是直肠子?
若是你敢当着江南士族、关陇集团的人这般说话,怕是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就你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是阴谋诡计阴险狡诈,挖了坑还不管埋的那种……
不过腹诽归腹诽,刘玄意还是说起正事儿。
“愚兄谋求外放,吏部那边大抵应该安置在江南一带,二郎你对那边比较熟悉,不知可否为愚兄引荐几位故友?”
房俊就明白了。
“州?”
刘玄意一愣,心中暗赞房俊的反应是真的快,而且也看得出房俊心中对于政治上的变化有着最敏锐的触觉,否则为何自己只是说出了半截话,人家便能猜个正着?
刘玄意点头说道:“没错,州别驾。”
大唐的行政区划分为“道州县”三级。
唐朝的道由于始终以监察为目的,并无长期设置的长官,一直到后期被节度使等掌控这才有了实权。各州置刺史,为最高行政长官,但是按照州级别的不同其品级也不同,自从三品到正四品下不等。刺史下有别驾、长史为辅,别驾曾在中唐时期一律改称长史,但后又复置,常由王子勋贵担任。
刘玄意承袭自其父刘政会的这个“渝国公”虽然声名不显、封地不多,但到底也是开国公爵,担任一州别驾自然是绰绰有余。大理寺的副手看似风光实则掣肘之处太多,别说是他,便是大理寺卿孙伏伽要面临多少压力?京中权贵多如牛毛,正应了那句“一板砖儿下去砸死十个人,里头有八个处级”……州也是副手,但是权力却要大得多。
不得不说,刘玄意谋求外放,这是一步好棋,一下子前程便海阔天空起来,远胜于京中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长安城的渝国公就是个屁,但是到了州,怎么算也是一方大神,谁敢轻视?
与刘玄意这几日相处不错,房俊也乐得送个人情。
便说道:“那稍后小弟便给州刺史穆元佐修书一封,他是自己人,兄长过去之后定然会多加照料。”
这一句“自己人”,刘玄意自然心领神会……
举起酒杯,刘玄意说道:“谢谢这样的话语,愚兄就不多说了,俗气,此事记在心中了。”
房俊笑着摆摆手:“如此甚好,不过小弟还得给兄长讲讲这深蹲的要领……”
刘玄意当即放下酒杯,凝神倾听。
那股子认真劲儿,可比升官带来的兴奋感大得多……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定罪
房俊一直认为历史是有惯性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面一千年无数的因,才会结成一千年后的果,人类遵循着这股惯性前进,会一次又一次的踏进同一条河流……
每一个人皆不同,当修为臻至巅峰可以在任何一个领域之内超凡入圣,可以济世安邦可以解万民于倒悬,甚至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毫无顾忌的殉道。
但是在茫茫人世间,由无数个“个人”所组成的阶层却完全不同。
当无数人聚集在一起有了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述求,这个凝聚了无数人意志的阶层便成了一条汪洋大河,前进的方向绝对不会因为任何的原因所改变,这个阶层里的利益群体不会背叛自己的阶级、自己的利益。
利益驱动着人类社会前进的方向,自然总是挣脱不掉这条河流的束缚……
就在房俊被大理寺羁押的日子里,长安城中并不平静。
雪片一样的弹劾奏疏继续飞进政事堂、飞进太极宫,在看到房俊即将被严惩、李二陛下即将低头的这个关键的节点,关陇集团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加强攻势,希冀于依靠不停的施压迫使李二陛下早日低头。
其余的几大政治派系却反应不一……
江南士族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是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这原本就无可厚非,一则皇权与关陇集团的碰撞绝非是私人恩怨,李二陛下打压世家门阀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所谓朋友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再则,房俊在江南大刀阔斧的动作早就使得江南士族们怨声载道,一日兴盛过一日的市舶司看得江南士族们眼红,他们认为市舶司的每一贯钱都是从他们身上剜下去的肉,若是没有市舶司的寻在这些就都是他们的财富,却从来没有人能够意识到“规模理论”的重要性。
给关陇集团站脚助威,在一旁煽风点火自然就成为江南士族的策略。
只是若是让他们赤膊上阵,却终究是不肯的……
山东豪族的表现就低调得多。
他们就只是做山观虎斗,反正双方无论谁胜谁负,都不会改变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遭受打压的现实……
倒是寒门官员的反应比较激烈。
在他们看来,齐州房氏原本就是当地的一个小土豪,只不过是在房玄龄崛起以及娶了卢氏嫡女之后,齐州房氏才会渐渐成为显赫一方的家族,但是同那些世代簪缨的门阀世家完全是两回事。
就算是再寒的寒门在除了一位房玄龄这般人物之后,也必然会一跃成为一方豪族,这件事就是每一个寒门士子最终极的目标通过自己的努力,显赫家族,光宗耀祖!
故此,房家就是所有寒门的代表。
房家现在配合皇帝陛下打击门阀世家,这正是寒门愿意看到的,不支持房俊支持谁?
于是在关陇集团卯着劲儿弹劾房俊的时候,朝中所有的寒门官员几乎都站出来声援。
朝中形势一度混乱不堪……
李二陛下对此喜闻乐见。
他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从来都不怕斗争。
房俊的那一句“以斗争求团结”的话语可谓甚得李二陛下之心,斗争才能团结,团结才能平衡,平衡才是王道!
一潭死水相敬如宾,那么皇帝就危险了……
大理寺对于百姓冲击道德坊一案的审理速度非常快。
不快不行,上面有皇帝敦促,下面有无数人盯着,谁敢拖延?
很快,审理结果便出来了,一面上报皇帝,一面公之于众。
“元氏暴戾,虐害幼女,八十一条人命尽数制成人彘充入墓穴殉葬,天怒人怨,故而形成民愤。京兆尹房俊在审案过程当中言辞不当,对百姓之情绪有误导怂恿之嫌疑,失职妄为。两相叠加,导致百姓民怨沸腾,这才酿成冲击道德坊元家之事。幸而京兆府反应迅速,在案发之后当机立断,对于冲击道德坊首犯以及杀害、歼淫、偷盗者数十人快速审理确认无误之后当即判决执行,起到了安定人心、以儆效尤之效果……”
这就是大理寺的审理结果。
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到底还是将怂恿鼓噪百姓的罪名按在房俊头上,这也是必然之事,他在明德门下的话语虽然没有一句明示,但是字字句句都包含煽动,其罪难逃。
但是随后的肯定性言辞则算是为房俊脱罪。
这种事情如何量刑、如何处置最终要看的还是造成的后果。
道德坊被冲击是大事,但是受害者仅限于元家,这就将影响降低到最小。而将元家的罪名坐实,则进步一减轻了房俊的责任……
关陇集团自然不满意。
整个元家嫡支都被毁了,只余下一些偏支远房的小鱼小虾,这相当于一个簪缨世族烟消云散,从此之后再无半点政治影响力,世家门阀们如何接受?
先是江东陆氏,再是关中元氏,这房俊简直就是一个“门阀毁灭者”,若是不能给予其狠狠的教训,日后说不定这棒槌就干得顺手了,专门盯着世家门阀搞事情……
故而针对大理寺不痛不痒的审理结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弹劾风潮。
朝堂上也开始了新的博弈。
对于这一切,房俊冷眼观之。
他是当事人,但是事情的走向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内,现在能够期待的就是李二陛下的决心程度,是一意孤行战斗到底,还是稍作退让以图再战。
这两种态度将决定他的结局。
若是前者,他不但不会受到惩罚,反而会得到一个“正义斗士”的奖状,立即官复原职,或许还有赏赐。
若是后者,罢官去职便是预料之中,想必是要蛰伏一段时间慢慢沉淀,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李二陛下提出了对房俊的处理结果。
官复原职,剥夺其侯爵爵位,降为华亭县子,罚金万贯,用以赔偿元家大火当中被波及的无辜民宅。
关陇集团强烈反对,但是在寒门官员的支持、江南士族的沉默之下,李二陛下一意孤行,事情便如此敲定。
关陇集团失望到极点。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们几乎已经预感到房俊被释放之后官复原职,将会对关陇集团展开如何狂风骤雨一般的报复行动。房俊是京兆尹,整个京兆府都在他的管辖之下,这正是关陇集团的根基之所在,房俊只要有所动作,便算是碰触到关陇集团的命门,怎么可能不紧张?
以马周、孙伏伽等人为首的寒门官员则在这次风波之中大获全胜,并且趁机站到了与世家门阀斗争的前台!
朝中格局再次出现微妙的变化……
*****
大理寺门外,扫净积雪的大街上愈发显得清冷。
孙伏伽为首,包括刘玄意在内的一干大理寺署官尽皆站在衙门前,冲着房俊施礼。
房俊回礼,笑道:“叨扰多日,幸得诸位厚待,着实令在下有乐不思蜀之感。”
一众大理寺官员尽皆无语……
当我们这儿是青楼楚馆呢?
既然乐不思蜀,那您咋不多留几天?
孙伏伽眼皮跳了跳,觉得尽快结案实在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这小子行事肆无忌惮,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将大理寺再给闹腾一遍?
现在将这位瘟神送走,您乐意祸害谁就去祸害谁吧……
“二郎英姿勃发,实乃大唐最出类拔萃之俊彦,些许挫折便将它当做一种磨砺,以后行事当以此为戒,勿要冲动才好。”
孙伏伽坦然说道。
房俊点头受教,人家有资格说这样带着教诲意味的话语,而且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寒门官员的态度。
房俊概然说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
这是他的态度。
他就站在历史的一边,知道历史的大势,更知道如何做才能老百姓活得更好。
随着滚滚洪流浩浩荡荡一路向前,不管前边有多少艰难险阻,吾往矣!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出狱
这几句话很有气势。
孙伏伽暗自点头,不过心中却也狐疑。
前面一句是孟子说的,但是后面的那句为何从未听闻?
难不成是这位“才高九斗”的大唐才子玩了一个狗尾续貂,自己在孟子的言语之后雕琢出来的?
那可当真是了不得!
不过似乎房俊干出来的了不得的事情多不胜数,想了想,也就释然。
房俊冲着刘玄意点点头,而后转身迈步,走下了大理寺门前的石阶。
一声呼唤响起:“二郎!”
房俊扭过头,看向左侧的长街。
几辆华丽的马车,数匹高头大马,十几个人站在街边,正冲着他这边看过来。
为首的程务挺持下官之礼上前,恭声道:“下官恭迎府尹。”
“下官恭迎府尹。”在他身后,李义府与王玄策亦弯腰施礼。
卫鹰则率领家将部曲肃立一侧,右手齐胸单腿下跪行了一个军礼,齐声道:“二郎!”
房俊缓缓点头,先是回过头看了看威严肃穆的大理寺衙门,继而面带微笑,目光从程务挺、王玄策脸上掠过,只是在经过李义府之时稍稍凝聚了一个眸光,便扫过去,沉声道:“免礼吧。”
众人齐齐起身。
程务挺上前两步,笑道:“大理寺的监牢滋味如何,府尹可曾受了苦头?”
房俊笑骂道:“你想知道?进去尝尝就是了!”
程务挺赶紧摇头:“您进去这大理寺的监牢如履平地,若是换了下官进去,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咱可不遭那份罪。”
他是真心佩服房俊。
相比于刑部大狱,大理寺的监牢肯定是规矩得多,也文明得多。然而与刑部大狱当中那些丧心病狂的贼寇全无二致的是只要哪一个官员进去,想要出来可就难如登天。即便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亦是丢官罢爵充军流放,如同房俊这般只是降了爵位其余全无影响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而因为房俊而起的这一场朝堂当中的博弈,更是令程务挺敬佩莫名。
一人身系朝政,整个朝堂各方势力纠缠不休,这得是多大的影响力?
大丈夫当如是!
李义府心里有些发虚,犹豫了一下,脚步略略上前,却又顿住。
因为房俊已经主动来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正好与房俊的目光对视……
房俊面上带笑,伸出手拍了拍李义府的肩头,温言道:“本官这次能够有惊无险的从大理寺出来,多亏义府之功劳。还是本官经历浅薄了一些,不及义府之顾虑周全。”
李义府心底一松,赶紧说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还望府尹莫要责怪下官自作主张才好。”
房俊哈哈一笑,随意道:“何罪之有呢?只是往后若是有机会主政一方,还是要多多顾及百姓之民生,要心存仁厚,不要轻易妄造杀孽。”
他脸上在笑,只是眼底却一片冰冷。
奸臣就是奸臣,哪怕恶迹未彰,其心性已是昭然若揭。
自私自利,怎会将天下百姓、帝国兴亡放在心中?
李义府刚刚放下的心陡然揪了起来……
这就还是怪我咯?
他隐隐有些不忿。
若非自己当机立断将那些百姓判处了斩立决,用他们的贱民给了世家门阀们一个交待,这一次的风波绝对不会平息得这般快速,甚至会更加惹起世家门阀的愤怒!
我这边苦心孤诣的为了你好,你却反而怪我,实在是没有道理!
若是单单怪我自作主张也就罢了,自己也可以理解。
可是你却怪我不仁厚,妄造杀孽?
难道身为京兆尹要用这一身官袍一生前程去保住那些贱民的命,这才是应该做的?
李义府吸了口气,说道:“下官受教。”
他知道,自己与房俊理念不同、性格不同,已然是渐行渐远。
房俊随意的点点头,问王玄策道:“准备得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王玄策。
在场都是房俊的亲近之人,自然知道这个小小的城门官儿投靠房俊便受到重用,被房俊委以重任。只是这个“重任”到底是什么,却无人得知,只是知道王玄策整日里神秘兮兮的东打听西打听,尽是关中各家的秘辛琐事……
自然难免好奇。
王玄策呵呵一笑,揖手道:“随时可以发动。”
底气十足!
房俊展颜一笑,伸展了一下四肢,抬眼看了看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
“那么,就让那帮家伙等着承受本官的报复吧……”
街边积雪晶莹,阴冷的风在长街吹过,透体严寒。
*****
房家的家仆在大门外不时的张望着街口,脖子都抻长了好些,浑然不顾刺骨的严寒。等到见到前去大理寺迎接二郎的车驾返回,到了大门前二郎从车内下来的时候,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
这不是矫情,更不是演戏。
房俊虽然被关中世家们称作“棒槌”、“败家子”、“第一大纨绔”,但是可着大街喊一嗓子,哪个百姓家受过房俊的欺辱?更别说房家的家仆了!
二郎虽然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嫌弃厨子做的饭菜不好吃敲打一顿,可是却从不会当真严惩哪个人,在他的眼里所有的家将部曲仆人杂役都是活生生的人,从来不曾将人当做牲口看待!
就算是时不时的败家有点吓人,可是人家能赚啊!
败得再快也没有赚得快,哪能算是败家吗?
更何况谁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二郎便是房家日后的顶梁柱?
家主年纪大了,上书请求致仕好几回,不过是被陛下压着而已,这是迟早的事情。人走茶凉这句话谁都懂,就算家主现在位极人臣宰执天下,等到致仕之后朝中还有几人能念着以往的香火情分对房家诸多照顾?
等到家主仙去之后呢?
这个家还不是得靠着二郎撑起!
作为房家的下人,走在街上都是昂首挺胸,老家的县衙官吏听闻是在房家做事,徭役杂赋都能给减免三分!
若是二郎这回倒了下去……
房家的未来可就不妙了。
天可怜见,闯下这么大祸的二郎还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降爵又什么关系?
只要官职还在,只要圣眷还在,凭着二郎的本事建功立业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侯爵算个屁啊,几年就能挣回一个国公来……
对于自家二郎,仆人们全都由一种“迷之自信”,就觉得无论是天底下多难的事情,只要是二郎出马,那就没有办不成的!
房家大门口挤满了仆役婢女,大家争相给房俊施礼问好,以此来表达心中对于房俊的挂念和亲近。
房俊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在这个头上揉揉在那个推上踹一脚,一片欢声笑语。
进了正堂,一家老小尽数在座。
房俊跪在堂中的蒲团上给房玄龄和卢氏磕头,口中说道:“孩儿不孝,让父亲、母亲为孩儿担忧了。”
卢氏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一叠声道:“赶紧起来,赶紧起来,快来让娘看看瘦了没有……”
房玄龄老脸一片云淡风轻,一副教训的口吻:“知错就好,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正心疼儿子的卢氏顿时怒目而视:“儿子哪里错了?元家那等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畜生便是全家灭门难道不应该?你出去听听,长安城里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对二郎拍手称赞,哪一个不喊一声房二郎好样的?反倒是你,儿子被人关入大狱,你就当起了乌龟王八将头缩回去了,枉你还是当朝宰辅,软弱无骨任人欺凌,你怎么做人家父亲的?”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温情
卢氏早就对房玄龄不满。
儿子进了大理寺监牢,这老东西说什么“尔等勿扰,陛下自有定夺”,便颠儿颠儿的装病跑到骊山农庄去了。你倒是全了自己的清名,亲儿子进了大狱都不闻不问,可是万一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就连三郎被人诬陷,最终都是连个儿媳妇出面,完全抛去了女人家的矜持大闹刑部这才将人给捞了回来,房玄龄还是不闻不问……
这时候一腔怨气尽数发泄,将房玄龄喷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只是这个出身高门的老妻性格之泼辣实在是让房玄龄怵头,以往无数次的交锋也俱是以他落败而告终,这时候自然不会愚蠢到正面硬刚,丢下一句“妇人之见”便甩袖避如书房,眼不见为净。
至于此举是否会影响到他在家中的威望,却是全然不在意。
话说,威望这种东西他在家中就从来都没有过!
既然不曾拥有,那又何谈失去呢……
家中老少皆对卢氏之强势习以为常,房玄龄退避三舍,亦未觉得有何不妥,所谓习惯成自然也。
房俊又向大哥大嫂施礼。
大嫂杜氏心疼房俊,自是好言抚慰。房遗直大模大样的端然稳坐,受了房俊一礼,摆起兄长的谱。
“吾辈读书进学,是为晓事明理,为官一任,是为造福苍生。尔既然身为一府之父母,为陛下守牧一方,自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每日三省吾身,时刻诵读圣人教诲,去芜存菁。怎能怂恿百姓冲击京城,以至于造成不可挽回之恶劣结局?今后当谨言慎行,循规蹈矩……”
房遗直对于在房俊面前摆起兄长的架子甚为舒爽。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在他眼中顽劣不堪愚钝如朽木的二弟便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绽放出璀璨的光滑绚烂夺目。外人言及房玄龄诸子,只知有房俊,而不知有他房遗直……
这在房遗直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等到房俊平步青云一般一步步走上京兆尹的高官职位,房遗直才不得不认清现实,那就是二弟的成就早已将自己远远超过。
故此,能够这般义正言辞的教训房俊一番,那性情不是一般的爽快!
你房二就算飞上天去,那不还是得叫我一声大兄,我教训你几句,不还是得乖乖的听着?
只是他开头几句说得字正腔圆意气风发,说到后来却是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心虚,只因老娘卢氏那灼灼的目光狠狠的盯着自己,让他一阵心惊胆跳。
直至额头冒汗,再也说不下去……
卢氏盯着长子,淡淡说道:“说完啦?”
房遗直眼珠儿转转,心虚道:“只是警示二弟几句,那啥……”
“警示?”
卢氏眼睛都竖起来了,怒叱道:“用得着你警示?你身为兄长,在幼弟有难之时自当挺身而出,可是你呢?躲在家中毫不过问,二郎被大理寺收押,三郎被刑部缉拿,最后还要依靠你两个弟妹前去将人捞出来,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也就罢了,还得在刑部大堂之上撒泼!人家将女儿嫁到我们房家,是要我房家当牛做马的使唤吗?你这样一个兄长,还有什么资格教训兄弟?”
卢氏越说越来气,手掌将桌子拍得“砰砰”响,言辞激烈。
她是个刚烈的性子,一辈子最是好强!
可是偏偏生了这么一个迂腐懦弱的儿子出来,如何能不痛心疾首、失望透顶?
一屋子人全都吓得站了起来,聆听卢氏发飙……
房遗直面色惨白,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
杜氏眼圈儿微红,甚是难堪。她也觉得房遗直迂腐,性情又懦弱,只是好歹也是房家长子,在一众兄弟姊妹面前被卢氏这般训斥,颜面何存?
谁都不敢吱声。
房俊苦笑一声,他尚不知家中曾经发生何事,只是依照母亲这个时候的怒火来看,定是对大兄失望至极才会表现得如此强烈。
房俊赶紧对房遗则和房秀珠使了个眼色。
这二人皆是鬼灵精,顿时领悟,趁着卢氏喘息的间歇对着房俊施礼道:“弟弟(妹妹)给二兄施礼。”
房俊说道:“一家人,何须如此?为兄性子有时粗疏一些,难免对弟弟妹妹们照顾不当,有所疏漏,还望弟弟妹妹不要在意。吾等一母同胞,血脉相连,自当互敬互爱相互帮扶,若是二兄又是说话重了一些,嗦一些,尔等不要心存埋怨,当知二兄爱护尔等之心坚韧不拔、永不褪色,便如同大兄对我一般。”
“弟弟(妹妹)领会,请二兄放心便是。”
房遗则和房秀珠齐声说道。
卢氏一肚子火气只得恨恨的咽了回去,瞪了房俊一眼。
你们兄友弟恭,拐弯抹角的维护大兄,感情就我是个恶人?
卢氏忿忿起身道:“翅膀都硬了,不听老娘的唠叨了是吧?懒得理你们!”
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后堂。
未几,便听到“砰”的一声轻响,有瓷器坠落于地的声音。
接着便是房玄龄的怒吼:“你这是发什么邪火,与我这茶壶何干?这可是蜀中大邑窑的极品白瓷……”
然后声音便在卢氏的怒斥当中淹没。
堂中诸位兄弟面面相觑,齐齐在心中替老爹默哀……
房遗直面有愧色,看了房俊与房遗则一眼,说道:“二弟三弟,这个……那个……”
刚刚房俊的言辞实在替他维护,他如何听不出来?此时也觉得自己太过薄情,做的好像有点过分。想要对房俊和房遗则说些什么,但是嘴里吱吱唔唔,却拉不下脸来说出道歉的话语……
房俊呵呵一笑,上前拍了拍房遗则的肩膀,回首看着房遗直说道:“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自当守望相助。过去的事情莫要提及,且行且珍惜。”
房遗则心中温热,狠狠的点点头:“嗯!”
暗暗发誓,往后定当勤练拳脚熟悉弓马,若是再有谁敢欺辱房家人,定然叫他好看!
房遗直却是微微尴尬。
这也怪房俊现在久处高位,不经意间官威便倾泻而出,掌握了主动权。
搞得就像是房遗直在接受房俊的教诲……
不过二弟的话说得倒是有道理,既然是手足兄弟,那就是一生一世的牵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要分也分不开。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也别管什么圣人道理、微言大义了,帮理不帮亲,总得护着兄弟不能让兄弟反过来护着他才好……
杜氏也与高阳公主、武媚娘站在一处,看着神态各异却心意相通的三兄弟,尽皆嘴角带笑。
高阳公主生于帝王之家,天家冷漠,便是兄弟手足之间何曾这般相互亲近、互相砥砺?不在你的背后捅刀子都算是好兄弟了……
武媚娘更是感触颇深。
武家兄弟心思龌蹉性情凉薄,又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从小到大她与姐姐妹妹何曾感受过这等兄弟手足的情分?便是碗里被母亲偷偷的多夹了一块肉都会抢夺过去……
有称心如意的郎君,有看似剽悍实则护短的婆婆,有宰执天下却充满人情味儿的公爹,更有这些相互扶持互敬互爱的兄弟妯娌,人生至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啊……
房遗直不太适应这般温情脉脉的情况。
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太煽情,便干咳一声,说道:“二弟今后还应当小心翼翼才是,爵位降了就降了,要修身养性,千万别被关陇集团抓住痛脚,下一次也就没有这般幸运了。”
房俊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在我这里绝对不存在的!既然敢惹我,那就得做好承受后果的代价!”
都等着吧,不砍掉你一块肉,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天的监牢生涯?
都害得哥们留案底了啊……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历史的惯性
对于一个新世纪的官员来说,档案里头记上一次大过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该进步的时候这么一个污点就会挡了前程。若是进了一次监狱,那么政治生涯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虽然大唐不比新世纪,对于政治审查没有那么严厉,但说到底也算是一个瑕疵,对景儿的时候就会成为政治对手攻歼的突破口,极其被动。
房俊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他的计划早就准备妥当,这个时候已经琢磨着是否要加大行动的力度,让关陇集团们好好的痛上一回……
*****
瑞雪初霁,墙角的寒梅迎风怒放,隐有暗香浮动。
赵国公府雕梁画栋的正堂内燃着地龙,屋角的青铜兽炉内有袅袅檀香飘散,温暖宜人。
长孙无忌席地而坐,手指摆弄着面前的白瓷茶杯,沉声说道:“睚眦必报那是房俊一贯的作风,这一次差点将其的前程摧毁,他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诸位,切莫轻忽了这小子的实力心机,被他粗鄙暴躁的外表所蒙骗,都打起精神来吧,千万别被房俊得了机会钻了空子。若当真落到房俊手里,只怕是不死也得狠狠的脱层皮……”
在他的对面,韦元通、于志宁二人亦是席地而坐,听了长孙无忌的话语,尽皆无言。
既然没将房俊拍死,那么自然要做好被其反噬的准备……
只不过这种反噬会何时到来、会以何种形式到来,却却无人知晓。房俊行事一向别出心裁,各种手段更是天马行空无迹可寻,或许是强悍爆烈如同烈火焚原狂猛霸道,或许是润物无声如同清风徐徐拂面而至,谁知道呢?
不过二人并不是太担心。
原因很简单,就算房俊猛烈报复,首要的目标也不会是他们两家。
韦挺在房遗则事件当中算是送了房家一份人情,房俊这人固然棒槌,但是颇重情义,这个人情必有后报。
而于家是太子的坚实拥趸,与太子同气连枝、共荣共损。有太子居中转圜,想来房俊也不会对于家太过分。
更何况这两家都不算是关陇集团的核心,不用首当其冲去承受房俊的怒火。
当然,打死他们都猜不到房俊的计划是想要全方位覆盖,一竿子将一船人统统撂翻了,才不管你是不是核心,是不是喽……
现在于志宁和韦元通心里则是琢磨着为何长孙无忌单单将他二人叫来,而不是令狐家、侯莫陈家、独孤家这些关陇集团的核心人物呢?
这一次关陇集团与皇权的对抗当中,于家、韦家以及窦家都算是边缘人物,既没有出人也没有出力,已经有了与关陇集团划分界限的嫌疑,更有甚者有人抨击这几家想要反水投靠皇帝当叛徒……
难不成,长孙家也要放弃自己的利益,投入到皇帝的阵营当中?
长孙无忌婆娑着茶杯,面色有些阴沉。
堂内一时间陷入寂静,唯有北风掠过院内的树梢,发出“呜呜”的鸣响。
良久,长孙无忌才喟然一叹,说道:“陛下铁了心想要削弱世家门阀以巩固皇权,增强三省六部的执行力从而达到中枢集权的目的。从帝国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长治久安利在千秋之计划,可是我们世家门阀一辈辈一代代的积累到如今的地位权势,其中有多少先辈的鲜血?吾等岂能这般将祖辈创下的家业拱手相让?”
于志宁和韦元通一头雾水,不知道长孙无忌到底想说什么……
这不就正是皇权和世家门阀的冲突之所在么?
世家门阀想要掌控朝政,增加话语权,不将自己的生死操纵在皇帝的手中;而皇帝想要集权于中枢,巩固皇权,不让世家门阀有推动朝代更迭兴一国灭一国的力量……
这是双方的本质矛盾,不可调和。
所幸现在大唐蒸蒸日上繁华锦绣,双方都保持着理智,默契的将斗争限定在一个双方都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皇帝不敢逼迫过甚惹得世家门阀破釜沉舟,那样必然天下大乱皇位也坐不稳;世家门阀亦不敢毫无底线逼得皇帝陛下大开杀戒,那样整个家族都会灰飞烟灭……
只要控制住底限,就算是皇帝最后获得胜利,也完全没必要将世家门阀斩草除根,世家门阀还能将香火延续下去。
双方都清楚,一旦底限被突破,很可能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这是谁都无法接受的。
但是长孙无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铁了心要跟皇帝掰一掰手腕子?
那你去找令狐家,去找独孤家,找找我们这些三心二意立场不坚定的家伙干嘛?我们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您该不会还想着将我坚定的拉在你的战车上吧?
长孙无忌也在心里发苦。
他何尝愿意跟这两个墙头草虚与委蛇?
按照他的心意,他也想当墙头草,也想脱离这个巨大的漩涡啊!
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那是个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一代圣君!
跟他作对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可他现在却是脱身不得……
他长孙无忌能够今日,长孙家能有今日,全都是靠着关陇集团的支持和皇帝陛下的爱护,其中前者的力量更大一些,毕竟当初李二陛下争夺天下的时候正是关陇集团鼎力相助这才成功,而他长孙无忌就是关陇集团选出来的代言人!
现在他想脱离关陇集团代言人的位置,那么久必须全身心的投向李二陛下。
若是放在以前,这完全不成问题。
因为那个时候李二陛下对他信赖有加、视为肱骨,没有一件事情瞒着他!
但是现在……
长孙无忌没底气了。
自从长孙冲谋逆不成开始,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接二连三的发生,是长孙无忌的主观也好,是神奇的命运构建的巧合也罢,反正李二陛下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二人之间的裂痕也越来越大。
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早已渐行渐远……
这种情况下,就算自己脱离关陇集团,还能够得到陛下无条件的信任么?
没有了这份信任,长孙家还能保持以往的权势地位么?
所以,为了家族,他别无选择……
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孙无忌放开婆娑着茶杯的手指,抬头凝视两人,淡淡说道:“吾关陇集团同气连枝已两百余年,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利益纠缠,早已不分彼此,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是轻飘飘的一句分道扬镳就能行的?”
于志宁面色难看,不悦道:“赵国公这是在敲打吾等?”
他心中不悦,话却说的还算客气。
这哪里是敲打?
分明就是威胁!
长孙无忌挥挥手,说道:“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几家世代联姻,彼此之间的利益纠葛颇深,早已是如同一家人一般不分彼此,两百年的情分哪里说得着这样刻薄的话语?”
于志宁面沉似水,也不争辩,闭嘴沉默。
世家门阀之中无比看重利益,如同一家人一般不分彼此?呵呵,就算当真是亲兄弟,在关乎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拔刀子捅人的还少了?
最典型的就是李二陛下,为了在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逼迫之下活命,也为了那个君临天下的至尊皇位,还不是照样对着亲兄弟举起了屠刀?
利益面前,就别谈什么情分啦……
韦元通静静的喝着茶,一言不发。
他知道长孙无忌终究会说出他今日的想法,所以他不急。
长孙无忌捋着颌下胡须,略略沉吟,终于开口说道:“后日乃是某之寿诞,陛下诸嫡子皆会前来府中为某贺寿。届时,还希望二位能够赏光莅临,随同某一同见见晋王殿下……”
宛如一生霹雳,在于志宁与韦元通耳边炸响。
……晋王殿下?!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宰辅之才
在关中,房俊是一个很奇特的人物。
他毁誉参半,褒贬不一……
在寻常百姓眼中,房俊是一个爱民如子甚至肯为百姓的冤屈豁出去前程的好官,他公正严明、威风懔懔,故而百姓为他立生祠、颂功德,赞其为“万家生佛”,是传奇中的传奇!
而在门阀贵族和世家子弟眼中,房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棒槌,发起疯来不管不顾,根本就没有一丝半点的所谓绅士教养、贵族气质。
偏偏还专门以打击世家门阀来博取自己的名声,简直虚伪狡诈令人切齿痛恨,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是在李二陛下眼中,抛去那些华丽的赞美、污秽的辱骂,是房俊对于大唐这艘超级大船能够乘风破浪笑傲四海的无比贡献!
销售玻璃敛取的巨额财富,一日强过一日的神机营,骊山农庄、华亭镇两种截然不同却又行之有效的生产新模式,江南船厂为帝国水师纵横大洋所提供的强大的技术……
正是因为这一切,所以哪怕西域那边烽火连天牵扯了大唐太多的精力,李二陛下依然可以畅想着水路并举摧枯拉朽的荡平高句丽,成就他千古一帝的不世伟业!
故此,李二陛下怎么可能在关陇集团的压力之下便放弃房俊?
他早已打定主意,不管房俊如何嚣张跋扈、如何胡作非为,只要他不造反,那就送他一个一世富贵,送他房家一个与国同休!
神龙殿里,李二陛下捧着一卷薄薄的策划书,不时抬眼看看面前装模作样一副温润君子形象正襟危坐的房俊,眼皮下意识的跳了跳。
太狠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本策划书的内容一旦传扬出去,必是关中震荡、骂声一片!
这简直比掘了关陇集团的祖坟还要严重!
李二陛下皱了皱眉:“这个……会不会有些过分了,有可能引起关陇集团的全力抗拒,甚至逼迫得他们狗急跳墙?”
他很欣赏房俊的策划,但同时也有些担心。
别看那些簪缨世族标榜自己什么诗书继世、耕读传家,其实他们口中的“铜臭”同样是家族最最基础的根基。就算是文名播于天下,就算是礼仪冠于古今,照样需要钱!
没钱,韦家、杜家如何能够后来居上,与传统的“八柱国”渐渐呈现分庭抗礼之势?
没钱,长孙家如何能够牢牢把持关陇集团核心的地位?
没钱,他陇西李氏如何能够顺应天命、人心所向,水到渠成的定鼎天下?
断了关陇集团的财路,岂不等同于杀了他们的父母?
这万一关陇集团逼不得已铤而走险,那可就玩大了!
房俊微微摇头,肯定说道:“不会。”
李二陛下奇道:“何以如此笃定?”
房俊道:“钱财乃是一个家族屹立不倒甚至发展壮大的必要因素,但是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唯有人才那才是最重要的。自古以来造反者鳞次栉比层出不穷,可是哪一个是因为嫌弃自己钱少而造反的?钱财是肉,割点肉死不了人。”
李二陛下想想,也挺有道理。
继而看着手中的策划书,又问道:“可是这个商税……现在华亭镇的商税之法已然引起天下哗然,每日里奏章无数,尽是反对之声。你这堂而皇之的想要将商税推行天下,并且是丧心病狂的十税一,难道是想要重现隋末天下四处烽烟之盛况?”
李二陛下难得开了一句玩笑……
他认为房俊的这个策划就是个玩笑。
华亭镇的那种税率已然搞得天下舆情汹汹,掌握着大量商业的世家门阀们苦不堪言,看着无数的货殖在自己面前流过而不能在其中分一杯羹,那是何等的憋屈和幽怨?
你小子现在居然还想让全天下的商税都按照华亭镇的方式来实行,只征收生产和销售这起始于重点的两项税收,并且是沉重到夸张地步的十税一……
是看朕这江山坐得稳当,想要朕也尝尝当年隋炀帝天下烽烟四面楚歌的滋味儿么?
房俊就笑了笑,镇定道:“陛下勿忧,不会的,因为……关陇集团会赞成这个税率。”
李二陛下有些懵……
这句话的意思他懂。
关中稳,则天下稳。
只要关中稳定,那整个天下就还是大唐的天下,无论江南士族亦或是山东豪强都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大唐雄狮绝大多数都宿卫在关中,只要天下任何一处发生叛乱,大军随时可以背靠关中,出四关,平定天下。
但问题是,你这策划书里刚刚断了关陇集团的绝大多数财路,已然是惹得一片怒火,关陇集团不造反都算是忠臣了,又岂会跟天下士族门阀唱反调,赞同十税一的税率?
房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黑脸上云淡风轻似乎有一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老神在在,很是享受李二陛下此刻“不耻下问”的态度。
能在皇帝面前装逼,那感觉的确很爽……
只不过李二陛下何等样人?
早已将权谋心机玩弄得出神入化,房俊脸上只是微微的一点得意露出来,便敏锐的察觉。
皇帝陛下微微侧过身子,左手支在地席之上改变了重心,右腿毫不客气的踹出去。
正中房俊大腿。
房俊正心里舒爽,冷不丁的一下被踹了个趔趄,差点翻倒在地,愕然道:“为什么踹我?”
李二陛下黑着脸,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在朕面前装神弄鬼,皮子又发痒了?”
房俊吓了一跳,赶紧正襟危坐。
被皇帝踹两脚没事儿,但是惹恼了挨一顿板子就不好了。
自己出狱之后只是与家人见了一面,便拿着这些时日在狱中写好的策划书来见李二陛下,家中娇妻美妾还没有来得及安慰安慰呢。这要是一顿板子下去又得在床榻之上趴个十天半月,岂不是害得对自己日盼夜盼的娇妻美妾一腔柔情成空?
长时间的求不,被绿的几率将会成倍增加……
房俊赶紧一本正经道:“微臣之所以会说关陇集团会赞成这个税率,就在于一句话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而!”
李二陛下愣了愣,略一思索,便即明白过来。
心里暗暗称奇,这小子年纪轻轻倒是能将人心瞧得透彻!
先将关陇集团的财路斩断,继而推出十税一的税率,这就出现了一种必然的情况山东豪强也好江南士族也罢都会全力抵制这种堪称严苛的税率,而关陇集团则会默许甚至是公然支持。
为什么关陇集团会支持?
很简单,平衡!
财路被房俊斩断,关陇集团的财力必然一落千丈,与江南士族和山东豪强的对比之中便处于劣势。此消彼长,关陇集团的地位必然受到挑战。而十税一的税率看似一视同仁,但是那些收入多的显然就要吃亏得多……
一百贯的十税一,跟一万贯的十税一能一样么?
关陇集团财路被断,却少交了税,发展起来更快一些,因为负担轻了;江南士族和山东豪强则要承担皆的税务,发展势头必然受到重挫。
这种情况下,关陇集团怎么可能不支持十税一的税率?
只要关陇集团支持,那么关中就一片风平浪静;只要关中稳定,天下谁敢找死的去造反?
分分钟消灭掉……
既然没人敢造反,那么这个税率就必然要被推行下去。
至于十税一的税率是不是猛于虎的“苛政”,看看华亭镇就知道了。虽然税率翻了好几倍,但是取缔了那些杂七杂八名目繁多的各地“俚税杂税”,朝廷征收的税额反而节节攀升!
这正是李二陛下愿意看到的。
地方征收的杂税少了,实力必然削弱;中枢收缴的税收多了,自然愈加强壮!
干强而枝弱,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李二陛下心底赞叹,这小子还真是不枉自己的夸赞,当真是有宰辅之才啊……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踹你不需要理由
从大局入手,环环相扣,将人心算计的淋漓尽致。
李二陛下都忍不住惊奇了,这黄口孺子怎地能有这份心机?
或许于政治之上尚缺乏霹雳雷惊之手段,但是这绝非是天赋便能拥有的能力,需要在漫长的仕途当中不断的斗争、磨砺,才能手执日月、宰执天下。
但是房俊的这份天赋却令他惊叹不已……
难不成这就是老成持重的房玄龄与世代簪缨的卢氏嫡女双方优秀血统多结合出来的奇葩?
这一刻,就连一向对于自家子嗣无比优越骄傲的李二陛下,也不得有些嫉妒了。
简直就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啊!
不过不管心中如何赞许肯定,李二陛下是绝对不会再面上显露半分的。这混小子虽然有才华,但是棒槌的性子也非同凡响,一旦自己夸赞两句这小尾巴翘起来,还指不定给自己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来……
同房俊的才华带给他更多惊喜和惊叹一样,房俊闯祸的本事也时常使得他头痛和烦躁!
这家伙若是能省点心就好了……
李二陛下有些幽怨的看着房俊,为啥世间之人和物就不能十全十美呢?
真是遗憾啊。
殿内安静下来,几名宫女垂收肃立一侧,青铜兽炉里的檀香一缕一缕飘散,释放着淡淡的檀香味,凝神静气。
李二陛下捧着策划书,再一次斟酌起来。
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能被房俊这小子忽悠着自己就热血上头,总归要细细探究其中的各种可能。哪怕当真如同房俊所猜想那般进展顺利,也还是有一桩桩一件件的善后事宜需要妥善处理。
他是皇帝,即便是想要扶持寒门压制门阀,既要注意其间的尺寸,万万不能因为自己的决策而引起天下动荡。
当然,一旦房俊的这个策划得以施行天下,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为中枢敛聚大量财富,东征高句丽指日可待,李二陛下如何能不用心?
房俊带着有些无聊,可是李二陛下未曾明示他退下,他又不敢走。
手里婆娑着茶杯,感受着滚热的茶水将茶杯烫得温热,心情很是平静。
宫女一个个身姿窈窕,哪怕是低着头亦可看到那挺拔娇俏的鼻梁。只是李二陛下就在面前,房俊没胆子欣赏美色,目光便自然而然的微微侧过去,透过明亮的玻璃窗,透过殿前的雨廊,投注到雨廊外墙角出那一排挺拔的青松上。
有白雪覆在青松的枝叶之上,压弯了枝叶树桠,树干却依旧笔直挺拔。
忽而,一道人影自青松后面的墙角处转出,径自向正殿这边行来。
一身月白色的道袍清冽宽松,身姿绰约修长,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头顶盘了个发髻,用一支再也寻常不过的玉簪固定。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那一截儿白玉也似的玉颈如同天鹅一般修长细腻,行走之间步履如莲,优雅轻盈。
正是多日未见的长乐公主。
有风吹过,青松之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随着风漂浮飞荡,宛如飞絮一般萦绕在长乐公主身周,放佛凌波而来、踏雪寻梅。
优美而凄凉。
房俊眼神便有些发直……
心中怜惜之意顿生。
宫闱重重,深似海。
一朝入宫门,女人的一生便已然注定,所有的青春、情爱、荣辱、苦乐、悲痛,便都扎根在一方庭院楼宇之中,苦熬着岁月峥嵘,陪伴着花开花落。
皇帝的妃嫔如此,此时的长乐公主依然如此。
这一方天底下最尊贵的殿宇之中,对于长乐公主来说,却蕴藏着天底下最深邃的寂寞和最凄苦的无助……
莫名的,房俊便想起那一句“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风骚骚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日暧而无光兮,气栗以冽清”……
那是一种凄凉的美。
殿外,正向着父皇寝殿而来的长乐公主被天下飘落的积雪落在脖颈上,凉凉的,痒痒的,下意识的一偏头。身后的宫女急忙上前用手中的大氅裹在长乐公主身上。
而长乐公主正因为这个角度,目光透过大殿的玻璃窗迎上一道眼神古怪的目光,顿时微微一愣。
那目光之中充盈着惊艳、赞美,还有……怜惜?
长乐公主秀眉微微一挑。
本宫宠冠殿下诸子,你哪儿来的怜惜?
就因为现在本宫乃是和离之人么?
长乐公主咬了咬嘴唇,心中有些不忿……
殿内。
李二陛下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询问房俊一些什么,见到房俊手捧茶杯扭头向外的姿势放佛定格,心里边略微有些好奇,顺着房俊的目光看过去,李二陛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小王八蛋这是在觊觎自己的嫡长女么?
看着房俊那痴痴的神情,李二陛下气不打一处来,再次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次比刚刚那次更加猝不及防,房俊的心神完全被院中长乐公主的身影所吸引,冷不丁的臀侧吃痛,一股大力涌来,顿时将他踹得歪倒。
手里的茶杯更是脱手掉落。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摔成碎片,茶水四溅。
房俊愕然回神,奇道:“陛下何以踹我?”
李二陛下心中恼火,哼了一声,怒道:“朕想踹就踹,何须理由?”
房俊无语……
行,你是皇帝你最大,你不讲理谁敢跟你讲理?
一旁的宫女忍着笑,又甚是敬佩。
这位房二郎当真有趣,她们整日里侍候李二陛下,何曾见到李二陛下面对谁的时候这般脾气暴躁,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便踹了两脚?
更何况还毫不客气的说出“想踹就踹”这等市井无赖的话语……
这才叫“简在帝心”,陛下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子侄一般看待呀!
偷偷瞧瞧陛下的眼色,见到并未有继续发作的意思,宫女们便迈着小碎步,上前将地上被房俊失手掉落而摔碎的茶杯残片收拾干净。
长乐公主自殿外踏入,便正好瞧见这一幕。
李二陛下怒目而视,房俊一脸委屈,宫女收拾残局……
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瞄了房俊一眼,长乐公主轻敛裙裾对着李二陛下施礼,口称“见过父皇”,在李二陛下回了一句“免礼”之后便盈盈站起,来到李二陛下面前,收拢了一下裙裾,跪坐下来,俏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问道:“父皇因何发怒?”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瞪了房俊一眼,闭口不答。
怎么说?
难道说朕见不得这个贼眉鼠眼的小子用那副充满觊觎的猥琐目光偷偷的看你?
长乐公主又看向房俊,目光探寻。
可房俊正莫名其妙的委屈着呢,只好耸耸肩,做出一个“天知道”的无奈表情……
长乐公主便转向李二陛下,柔声说道:“冬日气躁,父皇当顺理心气才是。”
一双纤纤素手提起茶壶,姿态优雅的将李二陛下面前的茶杯注满,轻笑道:“父皇喝杯茶,消消火。”
至于房俊,长乐公主自然是不会给他斟茶的……
李二陛下接过茶杯,对着闺女宠溺的笑笑,心中忽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便瞪着房俊说道:“傻呆呆的看什么呢?朕跟长乐有话要说,你便退下吧。”
房俊只好起身施礼,恭声道:“那微臣这便告退了。”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眼皮也没抬,低头喝茶。
房俊转身走出大殿,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还偷偷瞄了长乐公主一眼。却不妨长乐公主也正好看过来,二人目光相触,同时吃了一惊。
房俊是心中想要多欣赏长乐公主的绝美容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至于心中是否有什么猥琐的想法……就算有,那也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长乐公主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望过去这一眼,冷不丁的目光交汇,将她吓了一跳,脸蛋儿微红,赶紧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心中小鹿乱撞。
微微有些负气:这棒槌,怎地敢偷看我?
却未曾想过,你若是不偷看人家,怎能知道人家在偷看你呢……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你得学好啊武美眉
窗外寒风萧萧、冷月清辉,屋内春意盎然、被翻红浪。
娇媚的喘息在一声高亢的清啼之后戛然而止,只余下完全满足之后那来自身体最深处的颤抖……
房俊搂着武媚娘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揽在怀里,细嫩的脸颊紧贴在他宽阔的胸膛,汗湿的秀发披散开来。屋内燃着红烛,房俊低头看去,只见怀中肤若凝脂艳若海棠,一双秀眸半阖半开,眼波迷离,分润的红唇微启,精致小巧的鼻翼微微合,尚沉浸在蚀骨魂销的余韵之中。
不知怎地,他便想起了元家墓穴当中那一排排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彘,心中一阵惊悸。
“人彘”是一种残忍至极的酷刑,房俊不知其从哪一朝哪一代开始,但是却知道最著名的便是吕雉将戚夫人制成“人彘”的故事。
断其手足,去眼,烷耳,饮喑药,使居厕中,折磨致死。
当然,这种酷刑绝非仅仅出现了一次。
而另一次,便是出自自己此刻怀中佳人之手……
据说武则天登上皇后之位,唯恐王皇后与萧淑妃得势反噬,便令人杖王皇后与萧淑妃各一百,截去手足,投于酒瓮中,“令此二妪骨醉!”
……
看着怀中这个娇娇弱弱不堪鞑伐的女子,脑中想着那一幕幕惨状,房俊便不由得心中发寒。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此刻武媚娘娇媚的外表之下,是否依旧隐藏着那颗狠戾冷酷的心?
李义府的事情时的房俊明白,历史是有惯性的,一个人的机遇可能随着无定的世事而改变,但是一个人的性情却非是一日铸成。
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武媚娘今生非曾经历皇宫里那肮脏龌蹉的争斗,没有在非死即生的边缘游走,不至于冷酷绝情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郎君,想什么呢?”
武媚娘依偎在房俊胸口,抬起一张俏脸好奇的打量微微失神的房俊,那一双秀眸之中已然回复清明,清光湛然。
房俊双臂用力箍住武媚娘的腰肢,将她纤弱的身子往上提了提,两人便鼻尖相触,四目相对,声息可闻。
啄了一下分润的唇瓣,看着眼前一双秀眸,房俊柔声说道:“为夫知道娘子幼时在家中颇受冷落折磨,心中难免存着怨气,此乃人之常情。只是为夫想让你知道,从你踏进房家的那一刻开始,你的人生已然与以往截然不同。仇恨会让人在痛苦中沉沦,会迷失你的神智,会惑乱你的心绪,报复并不能让人愉快。我房俊的女人,自会视若珍宝,给你全天下的女人都得不到的尊重和爱惜。你要记得,要懂得宽恕,懂得放下,懂得用一颗充满仁爱的人去看待世间的一切。”
武媚娘美眸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翅膀一般一阵合。
心中温柔如水,却也略微有些诧异。
郎君这话……算是警告么?
可是我未曾有哪里做错呀,为何要警告呢?
而且这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俊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点到即止。
难不成说你以后想要将人制成“人彘”的时候想想我今天说过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不定此刻怀中还温柔缠绵的女子会即刻化身成猫,狠狠的挠他一顿……
只能希望自己有别于这个时代的对待女人的观念以及房家的温暖和睦,让这个自幼饱受欺凌的女子感受到人生中的美好和温情,从而不会走上极端,以愤世嫉俗的眼光去看待整个世界……
*****
连续几日,房俊都窝在府中后宅之中,陪伴娇妻美妾,尽享世间温柔。非但未去京兆府上值,甚至婉拒了所有亲朋故旧的宴请,消失在外人视线之中。
然而,没有人认为房俊这是受到打击之后修身养性甚至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更多的人更愿意相信这是房俊在蛰伏、在酝酿,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展开他的报复。
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那必然是势若奔雷、风卷云荡!
关陇集团严厉约束自家子弟轻易不得出府,青楼酒肆赌坊柳巷更是绝对禁止,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家的一切,务必不能被房俊捉到把柄……
随着房俊消失在人前,整个关中反而陷入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诡异宁静。
然而这种宁静之中,却隐藏着压抑与暴躁……
直至皇帝陛下的九皇子晋王李治寿诞的这一天,久违的房俊才施施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李治虽然成婚,李二陛下也赐予了府邸,但到底是最幼小的嫡子,难免诸多宠爱,在李治成婚之后并未允许其出阁立府,而是继续住在太极宫中。
可是说到底也是成婚了,寿诞便不适合在皇宫之中举办,否则你让太子如何自处?御史言官也必然群起而弹劾之,李二陛下可不想将一场乐事变成麻烦……
魏王李泰已然随军西征,却寄来书信恭贺幼弟生辰之余,将他在曲江池畔的皇家园林借给李治举办酒宴。
这场寿诞的举办地便放在了曲江池畔……
只可惜这处园林虽然美不胜收,但此时尚未开春,四野凋敝湖面冰封,难免有些寂寥清冷。
李治正坐在主楼的正堂首位,充满稚气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正襟危坐,聆听面前诸人的恭维祝贺。
心里却有些慌乱……
舅父长孙无忌一张圆脸笑得灿烂,此刻就坐在李治身边,面前的王敬直、韦大武、令狐铤、侯莫陈镬、窦德藏、于胜等等一干关陇集团的新生代子弟团团在座,言笑晏晏。
长孙无忌瞄了一眼看似稳重实则有些慌乱的李治一眼,心里暗暗满意。小小年纪便能从现在这种场面当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着实是一份不得了的政治天赋。
皇帝诸子,果然尽是人杰……
“稚奴何必拘谨?此间人等皆是关中的年青俊彦,学识渊博熟知人情,以后当多多亲近,相互切磋学问才是。”
长孙无忌圆脸带笑,和蔼可亲。
李治点点头,脸上浮起真挚的笑容:“多谢舅舅引荐,只是稚奴年幼,才疏学浅,怕是不敢与诸位兄长切磋。”
心里其实已经在狂叫!
舅舅,你这是要闹哪样?
父皇大刀阔斧的跟关陇集团对着干,现如今的局势已然是明火执仗双方各不相让,你却在这边给我引荐这么多的关陇集团子弟,是嫌我挨父皇的板子挨得少,还是觉得我活到现在已经是长寿了?
若是依着他的本意,现在就应当起座离席,到外面去迎接宾客,跟这帮人待在一块算怎么回事?
万一被人传扬出去,父皇那里的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
再者说,就算你们有什么阴谋想要接近我,咱们能不能偷偷摸摸的见面?
这般明目张胆,你让父皇怎么想?你让太子哥哥怎么想?
李治如坐针毡。
可他对长孙无忌向来又敬又怕,却是不敢出言违逆……
王敬直笑道:“殿下何必自谦?殿下幼儿聪慧、宽厚仁慈,实乃微臣等人之榜样。”
他是驸马,是李治的姐夫,言语自然随意一些。
只是李治闻言却是眼皮一跳,心中腹诽:是啊,本王是宽厚仁慈,不然此刻便应当翻脸将你等统统赶走,以免被父皇训斥才是……
一群人中窦德藏年纪小一些,气焰却不小。
年轻最大的好处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管昨天的世界多么险恶、过往的人生有多少黑暗,一觉醒来似乎所有的疼痛全都忘记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胆小的李治
窦德藏笑道:“殿下确实乖了一些,那些君子如玉什么的鬼话不过都是圣人们写在书本上偏偏那些愚夫愚妇的,人生在世,自当肆意而为!等闲无事的时候,某前去寻殿下一同在长安城里耍耍,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不是某吹牛,放眼长安城谁不给咱面子?就算殿下看中了哪位民间女子,某也能给殿下弄来玩玩!跟您说,这民间女子虽然教养差了一些,却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返璞归真的野趣,尤其是床第之间甚是放得开,远非那些礼仪教养所调教出来的豪门贵女可比,保准让您血脉贲张乐不思蜀,呵呵呵……”此言一出,在座者无不皱眉。
晋王殿下才多大点儿,就算是喜好女色,你也不能这般肆无忌惮的污言秽语,有失体统。
长孙无忌也有些恼火。
他今日将关陇集团的新生代子弟聚齐,就是想让这些年轻人跟李治好好的相处关系。
可是这窦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居然派来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酒囊饭袋!
你是来联络感情的,还是来坏我大事的?
王敬直年纪大,性子也沉稳得多,闻言蹙起眉头,语气不悦道:“德藏贤弟,慎言!”
他是好心,已经看到长孙无忌流露出来的不满之色,想要劝阻窦德藏一番。
可窦德藏哪里听得劝?
反而眉梢一挑,看向王敬直道:“王驸马何出此言?在下又没有说错什么,何用慎言?不是在下吹牛,这关中八百里秦川哪里不是窦家为所欲为的?玩弄两个村妇而已,又没有让殿下娶回去敕封一个王妃婕妤,有何不可?话说你王驸马一本正经的,怕是府中侍女也不知被你祸害了多少吧?食色性也,你能风流快活为何却阻止在下带着殿下去玩儿?咱们老大别说老二!”
王敬直差点气个倒仰!
这特么就是一个棒槌呀,比房俊那个棒槌还要招人恨!
我这是为你着想呢,你以为激怒了长孙无忌是闹着玩的?你们窦家就算是外戚,可是比起人家长孙无忌这个外戚差出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真真是喂狗不成反被咬……
唇红齿白的于胜此时劝阻道:“二位何必争执?玩耍自然是无妨,只是现下京兆府衙门磨刀霍霍,家中千叮咛万嘱咐勿要多生事端,还是安稳一些的好。殿下要出来玩,好玩的事情多着呢,何必去触房俊的霉头?”
他对房俊是心有余悸。
年前码头上的那一幕依旧时不时的在脑海中泛起,当时房俊那种嚣张到极点狠戾到极点的气势完全将他吓住了。这哪里是纨绔子弟之间的斗气?简直就像是战场之上面对敌人一般的残酷……
而且你窦德藏在渭水之上座船被房俊撞沉差点淹死,兄长窦德威又被房俊给废了,你哪里来的勇气还敢在房俊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窦德藏脸色难看起来,瞪眼看着于胜说道:“他房俊管天管地,还能管人拉屎放屁?渭水之上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某乃是堂堂杞国公嫡支,将来是要承袭国公之位的,他房俊难道还当真敢将某弄死不成?”
没错,在他看来渭水之上不过是意外,当真将自己弄死,房俊是不可能有那个胆子的。
自己可是杞国公的继承者!
他房俊是个啥?
小小的侯爵,现在还被削了……
而兄长窦德威则不然,既然不是国公的继承者,又惹到房俊的妾侍,被房俊教训欺辱一顿自然不足为奇。
堂内诸人都对窦德藏这般嚣张嗤之以鼻。
房俊那厮管你是不是什么国公的继承者?
就算你现在就是国公,照样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那家伙连亲王都不怕,你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杞国公算个屁啊……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韦大武和侯莫陈镬面容阴沉,始终不曾说话。
没有人比身为房俊下属的他们更能感受到房俊的嚣张强势,侯莫陈镬的遭遇摆在那里,使得他们愈发清楚房俊发起飙来的时候是如何的蛮不讲理、胆大包天!
令狐铤则颇有些同仇敌忾,不忿道:“若非仗着陛下爱护,他房俊焉敢如此嚣张?挖坟掘墓,实乃强盗匪寇之行为,寡廉鲜耻至极矣!且目无尊长性情粗鄙,房家更是一群泼妇,蛮不讲理疯疯癫癫,不可理喻!”
众人对他的言语倒是颇为同情。
令狐德被房俊的小妾武媚娘挠得满脸桃花开之事早已风传关中,市井之间茶余饭后屡屡将其因为谈资,嘲讽讥笑自然不在话下,令狐家的声誉受到极大影响。
且不管你有理没理,被一个妇人挠成那样,首先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治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
你们来就来吧,有舅父引荐,咱也无话可说。可是好好的这怎就变成了房俊的批斗大会?
斜眼看着长孙无忌,发现舅父的脸色亦是非常难看,便想起那位至今生死不知、行踪杳无的表兄兼前任姐夫长孙冲来。心道房俊得罪的人果然数不胜数,至今依旧官路亨通,也不得不称之为一个异数了……
就在堂中几位关陇集团的年青俊彦尽情讥讽诋毁房俊之时,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长孙无忌,继而来到李治面前低声说道:“殿下,京兆尹房二郎前来贺寿……”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刚刚还叫嚣着要房俊好看的窦德藏紧紧闭上嘴巴,侯莫陈镬和韦大武下意识的微微张嘴神情紧张,令狐铤活动一下身子极不自在,便是王敬直一张脸也瞬间僵硬……
于胜则冷眼旁观,心中惊叹。
人的名树的影儿,“房俊”两字就像是有着无穷威力,刚刚还嚣张嘲讽的众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于胜赞叹一声,大丈夫当如是!
李治一张青涩的笑脸亦是难堪至极,瞅了瞅堂内诸人,然后看向长孙无忌,哀求道:“舅父,这个……要不稚奴出去偏厅会见房驸马?”
对于房俊,他心中是又敬又畏……
不知为何,房俊与兕子和小幺极为亲近,对他却是颇为疏远,见面之时甚少有亲密的笑脸,要么绷着脸教训几句,要么黑着脸不屑一顾。
他现在与这些关陇集团的年青一辈见面,尽管是舅父暗中操作,可是一旦被房俊见到难保会叱责自己几句。说到底,现在父皇与房俊同关陇集团势成水火争斗不休,自己反而趁着寿诞之时私会他们的对头……
李治便有些心虚了。
长孙无忌眉毛一蹙,不悦道:“稚奴何必担忧?堂中诸位皆乃大唐忠贞之士,又非是敌国奸细,便是见上一见,又有何干?他房俊不过是一介驸马、区区府尹,稚奴乃是帝皇贵胄,何必如此惊惧?你便安坐此间,让那房俊前来觐见便是,毋须躲避。”
李治苦着脸,无可奈何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内侍便转身出去相请房俊。
堂内气氛因为长孙无忌的话语稍稍缓解。
想想也是,就算那房俊再是嚣张,咱们同是大唐臣民,有没有作奸犯科,何必怕他呢?何况还有赵国公长孙无忌坐在这里,任那房俊如何跋扈也得有所顾忌吧?
脊梁便一个两个的都挺直起来……
堂外传来脚步声,有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房驸马,殿下有请。”
房俊醇厚的嗓音道:“有劳。”
未几,一个健壮敦实的身影自门口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