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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你的规矩,不是房俊的规矩

    房俊关心道:“不知永宁郡公病情如何,是否方便探望?”

    到了人家的家里,王病重自然要有所表示。

    话说老王大抵也没几天活头……

    王敬直歉然道:“非是某不近人情,实在是家父病情太过严重,不易接见外客。”

    房俊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王驸马替本官带去问候,永宁郡公一生清正,实是吾辈之楷模,心中敬仰之情可昭日月,万望他老人家身体康泰,长命百岁。”

    王敬直道:“多谢房府尹挂念,某一定告知家父,请稍候。”

    言罢,急匆匆赶往内宅。

    *****

    房俊必须进入王家搜查,以此来打击王家的气势提升自己的威望,但是仅此而已。王家后院池塘里捞出来的强弓既然不是程务挺安排人栽赃嫁祸,那必然便是刺客蓄意为之,真正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嫁祸于王家使其与房俊产生冲突。

    哪怕房俊明知王家没有刺杀的动机,也不可能白白错过这等打击王家的天赐良机。

    然而他们还是小瞧了房俊的胸襟格局……

    “若是没有这张强弓的存在,房俊说不定还会安排人在搜查的时候故意放置一些证物令吾家有口难辩,趁机打压王家以及削弱关陇集团的气势。然而正因为有这张强弓的存在,房俊已然看出这是有人蓄意陷害,本意便是使得王家与房俊发生冲突。此子胸襟气度确非寻常,能够白白放过这样打击王家的好机会,亦不愿落入背后主谋之人算计之中,陛下用他来压制关陇集团,的确是有眼光。”

    王一身锦缎绣着团寿字样的常服,老态龙钟的坐在椅上,面容灰败气色不佳,但是远未至王敬直所说那般病得严重,最起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只是稍稍喘息了几下,中气尚算充足。

    给儿子指点了房俊因何前倨后恭的原因,赞赏了房俊一句,安慰儿子道:“你自去京兆府无妨,房俊此人行事虽然随心所欲率性无惮,但是自有其底限,轻易绝不逾矩。”

    王敬直撇撇嘴,不忿道:“父亲说他讲规矩?呵呵,那小子就是一个楞头棒槌,瞧瞧他的行事作风,哪里有一件事情是讲规矩的?”

    讲规矩的人会第一天面见下属便将侯莫陈镬驱逐出大堂,吓得独孤诚不得不四处搬救兵救命?

    王宽松的眼皮耷拉下来,微微摇头道:“那是我们的规矩,不是他的规矩。所以在我们看来他不讲规矩,但是他自己心中却自有规矩……”

    王敬直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也懒得去想。

    他是家中次子,上面还有一位大兄,是将来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他是没有机会也不耐烦去执掌如此庞大的一份家业的。能够安安稳稳的做一个驸马,顺便抱紧太子的大腿富贵荣华一辈子,他也就知足了。

    历史上的王敬直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太子这条大腿粗是足够粗了,可惜不太稳当,甚至有朝一日轰然倒塌,他也因为与太子过从甚密被流放岭南与南平公主绝婚,南平公主也改嫁他人……

    京兆府衙门一片忙碌。

    所有的官吏全部取消休假,带着巡捕房、官差衙役满大街的查房嫌疑人等。长安城所有城门均有十二卫兵卒把守,所有人等许进不许出,若想出城必须有皇宫下发的腰牌或者京兆府颁发的文书,否则无论官职大小爵位高低,一律挡驾!

    幸而城内百姓商贾皆知道京兆尹遇刺的严重性,达官显贵也没人愿意这个时候冒出头来挑战房俊的怒火,整座长安城虽然都快被翻转过来,却也并无多大的鼓噪。

    而王家嫡子王敬直被房俊带到京兆府问话,更是在城中震惊了不少人。那可是王家的嫡子,天子的女婿!就这么被京兆府“请”去问话,可见房俊到底有多么强势!

    关陇集团在此刻尽皆保持沉默……

    房俊将王敬直带到京兆府大堂,并未有半点刻薄,反而以礼相待,处处优容。

    他与关陇集团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要打压关陇集团,这是政治任务,但是他自己挑战关陇集团是一回事,被别人当枪使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况且就算他跟关陇集团当面锣对面鼓,也会谨守底线,那就是尽量不要发生流血事件。

    如同江东陆氏那种事情绝对不能够再次发生,否则就算关陇集团不被他逼得造反,李二陛下也不可能容他。江南士族那是游离于大唐政治中心之外的势力,怎么能够跟占据帝国根基之地的关陇集团相比?

    没有大刑侍候、没有严刑逼供,甚至没有百骑司和巡捕房的书吏在场记录,房俊只是客气的询问王敬直一些简单的话语,请他饮了一杯茶,便恭送王敬直离开。

    然后房俊直接来到太极宫求见李二陛下……

    “伤势如何?”

    在寝宫见了面,李二陛下第一句话不是询问刺客是否追查到下落,而是开声询问房俊的伤势。

    房俊赶紧恭声道:“多谢陛下挂念,微臣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而已。”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自古天家无情,不是说天家天性凉薄,而是涉及到的利益太多太大,哪里还容得下任何感情?在庞大的利益面前,任何感情都得靠边站。

    李二陛下出去在玄武门那件事上表现得过于冷血、心狠手辣之外,其实大部分时间对于大部分人都表示出强烈的关怀,这一点与许多帝王大大不同。

    其实玄武门事变也怨不得李二陛下心狠,当时的情势早已发展到你死我活、非生即死的地步,谁退一步就是当场身死、阖家灭门的结局,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感情、讲什么亲情?

    拼死挣扎,鱼死网破而已……

    说到底,李二陛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非是能够“割肉饲鹰”的佛祖。

    然后房俊将遇刺之后的紧急处置一一禀告。

    听到房俊对于王家的处置方式,李二陛下甚为满意,看着房俊的眼神也极其欣慰。

    有张有弛,知进知退,这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

    能够凭借强横不讲理的方式打破僵持的局面,亦能在全面占据上风的时候隐忍着选择退让,房俊的表现哪里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怕是在朝中混迹大半辈子的官员亦远远不及!

    “你的做法是对的,与关陇集团之间的斗争不能急于求成,要谨守底线,万万不可导致关中动荡、帝国根基不稳。不过刺客要尽快追查,速速将之绳之以法、处以极刑!这帮混账根本就是挑战大唐的国威、挑战朕的威仪!当街刺杀朝廷重臣,那就要做出付出一些代价的准备!”

    李二陛下的确恼怒非常。

    闹市之中敢于刺杀堂堂开国县侯、京兆尹、当朝驸马,这简直就是在扇李二陛下的耳光,还扇得啪啪作响!

    谁给你的胆子?

    帝王之怒,血流漂杵!

    “微臣知道分寸,定然不会被背后主使利用,还请陛下放心。”

    “嗯,你办事朕自然放心。速速去探查刺客,愈快解决愈好,毕竟年关临近,长安城中每日汇聚几十万外地百姓商贾,封锁城门的时间太长怕是要引起变故。”

    李二陛下叮嘱道。

    随后又说道:“高阳和你那侍妾都以及被朕接近皇宫,随后你去走一遭,也让高阳她们安心。”

    房俊心里暖乎乎的……

    李二陛下此举,无非是在替他解决后顾之忧。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小姨子过分了

    刺客胆敢当街行刺,难保就不会有祸及家人的心思。

    将怀有身孕不能受到惊吓的高阳公主与武媚娘接入宫里,刺客自然无可奈何。至于房玄龄夫妇自有房家的家将部曲严密保护,不会给刺客可乘之机。

    帝王至尊,能够提臣下着想周到,莫过于此了。

    虽然房俊是他的女婿……

    房俊告辞李二陛下出来,在宦官的引领下来到高阳公主出嫁之前的寝宫。这里一直保持原样,留待高阳公主回宫省亲之时居住,可见李二陛下对于子女的细心爱护。

    寝宫内莺莺燕燕,济济一堂。

    房俊踏足殿内,数道目光便齐齐的投射过来,见到房俊额角的伤处,各自蕴含着担忧与惊惧。当真不敢想象,若是这一箭稍稍地上半寸,亦或者当时房俊的反应稍稍满上半分……

    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寝宫内高阳公主、武媚娘、晋阳公主、衡山公主、长乐公主都在,以及另一位娇俏的美少正是南平公主。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两人望着房俊额角狰狞的伤处眼泪一瞬间就流下来,心疼后怕不可遏止,齐齐站起身就向房俊走去。

    高阳公主疾步上前,口中低呼一声:“郎君……”

    话音刚起,便见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自她身后窜出,娇呼一声:“姐夫!”便窜进房俊怀中。

    高阳公主的呼声戛然而止,呆愣愣的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形乳燕投林一般钻进房俊怀里……

    高阳公主呼声憋在嗓子眼,泪水还在眼眶打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心中涌起无法言喻的酸意!

    我才是房俊的妻子啊,兕子你这个小丫头就算跟姐夫很亲,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得比我都激动吧?

    搞得我好想忽然从妻子变成了大姨子……

    晋阳公主哪里管这些?

    在她单纯而纯粹的世界里,房俊就是最好最好的姐夫,甚至是比几位兄长还要亲近的男人。听闻房俊遇刺的消息之时,她就担心的要命,此刻见到房俊额角的伤处,哪里还能忍受心中的担忧?

    径直扑到房俊怀里,晋阳公主扬起小脑袋,眼泪把擦的看着房俊的脸,哽咽着问道:“姐夫,疼不疼?”

    房俊怀中抱着娇小柔软的身子,心中满满的全是温情,笑道:“本来还有一些疼的,不过见到咱家晋阳公主殿下,什么疼痛全都长出翅膀飞走啦!”

    听他说的有趣,晋阳公主破涕为笑,嗔道:“姐夫骗人!疼痛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会飞走呢?姐夫,你低下头让我看看,这么大的伤口,一定留了好多血吧?”

    房俊便蹲下身子,任由晋阳公主捧着他的脑袋,凑近了去看他额头的伤处。然后就见到晋阳公主一张清丽的小脸儿越凑越近,崛起两片薄薄的、粉润的嘴唇……

    轻轻在他的额头呵了一口气。

    “兕子有的时候因为贪玩受伤,父皇说呵一口气就不会疼痛了,兕子给姐夫呵气,有没有好受一些呢?”

    “呵呵,兕子的口气那就是仙气啊,何止不疼了?姐夫现在觉得浑身力大无穷,能够打死一头牛!”

    晋阳公主就弯着眼睛开心的笑。

    姐夫小姨子温情脉脉言笑晏晏,浑然不知殿中其余人的诡异目光……

    高阳公主心生醋意,武媚娘满心无奈,长乐公主神色复杂,南平公主一脸惊诧。

    这小姨子有些过分了啊……

    唯有衡山公主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有样学样的也在房俊额头呵了一口气,笑道:“小幺也给姐夫呵气,姐夫会不会打死一头驴子?”

    房俊伸手将衡山公主也揽到怀里,跟晋阳公主一左一右,哈哈笑道:“怎么不能?等过了年,你俩就到咱家的庄子里去,姐夫给你们杀头牛再宰一头驴子,咱们炖牛肉、蒸驴肉包子吃好不好?”

    一门心思宠小姨子的房俊才不会去管什么不许杀牛的禁令!

    而且牛一定要杀才会死么?

    走路会跌死,耕地会累死,喝水会呛死……

    总不能牛死了之后还不能吃肉吧?世家豪族对付这种禁令总是有着无数的规避方法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更何况房俊这种棒槌?

    两个小丫头口水都流下来,欢天喜地的跟房俊拉勾。

    高阳公主这时候才走过来……

    怎么感觉自己成了外人呢?

    高阳殿下一脸幽怨,抿着嘴儿瞥了房俊一眼,见到这家伙“左拥右抱”一张黑脸笑得像一朵菊花,心里就有些来气。就算“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屁|股”,可是这两个小姨子也实在太小了,你也下得了手?

    走到近前,担忧的看了房俊的伤处一眼,心中一疼,不过在见到房俊一脸傻笑的搂着两个小姨子的时候,那股酸气又泛了起来,虽然知道房俊对于自己两个妹妹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龌蹉,可还是忍不住伸出纤纤玉指,在房俊的后腰狠狠的掐了一记,拧了一圈儿……

    “嘶……”

    房俊倒吸一口凉气,回头诧异的瞪着高阳公主。

    这娘们儿有病啊?我这受伤了呢,你居然下这么狠的手?

    招你惹你了我?

    高阳公主杏眼圆瞪回去,招没招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儿吗?

    房俊……我忍!

    谁叫这里是太极宫,你是的地盘呢?

    给老子等着,等你生下娃,回到家,老子不将你搓圆了捏扁了就特么不姓房!

    武媚娘走上前,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房俊笑笑,安抚道:“没事,一点小伤并无大碍,御医说只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不细看都看不出来。”

    武媚娘轻轻点头,将温存的话语埋在心底,这里不是述说心意的地方。

    南平公主则走上前来,敛裾对房俊一礼,歉然道:“本宫听闻了王家老宅的事情,也知道二郎在老宅中搜到了物证,本宫还要多谢二郎能够以德报怨,不与王朗计较。”

    她是李二陛下的闺女,但同时也是王敬直的妻子,起先就在宫内陪伴母妃,听见了这件事连忙赶到高阳公主这边求情,希望房俊能放王敬直一马,不要使得王敬直太过难堪。

    依着房俊的脾气,谁都猜测他将会对王家展开打击!

    而房俊在王家搜出物证之后变现的宽厚大度,则实实在在出乎太多人的预料,这其中自然就包括南平公主。

    双方各为其主,就算房俊对王敬直使出什么手段也无可厚非,反倒是这种大度令南平公主心中陡生敬意。

    谁说房俊是个无脑冲动的棒槌?

    任何时候任何事情,这位心里都是透明白……

    房俊起身还礼,笑道:“殿下毋须如此,微臣又没有老糊涂,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王家只是受人陷害,那些人想要刺杀微臣不成就顺带着将微臣当枪使,微臣岂能如他所愿?不过现在形势未明,事情发展到何种程度亦未可知,若是以后微臣对王驸马多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能够体谅。”

    南平公主神色复杂,轻叹道:“本宫只是深宅一妇人,如何懂得国家大事、朝堂政治?惟愿相夫教子,安安稳稳而已。无论如何,还请二郎能够必要的时候手下留情,则本宫感激不尽。”

    高阳公主走过来拉住南平公主的手,娇笑道:“姐姐莫非是被外面传言的话语吓到了?你可别听那些胡说八道,说什么二郎杀人如麻,满手血腥,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这个人呀脾气暴躁不假,但是心里有数儿,姐姐放心便是。”

    南平公主尴尬的笑笑。

    他有什么数儿啊?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浮出水面

    传言的确不可尽信,可是牛渚矶那染红的山坡难道是假的?江东陆氏满门遭屠也是假的?

    这位可是心狠手辣的主儿,自家那位相公就是个文弱书生,若是落到房俊的手里……只怕没两天就得给折腾死。

    到时候自己岂不是守了寡?

    可是高阳公主已然如此说了,她自然不好再纠缠房俊,只得无奈的笑笑,实则心思还未放下。

    房俊抬眸,与一直俏立一旁的长乐公主目光触及,迅即分开。

    未有只言片语,心中却微微异样……

    长乐公主微微抿着嘴唇,扭头望向一边,眼神有些飘忽。

    不知为何,看到房俊额角狰狞伤处显现出来的狼狈,心里微微有些难言的心疼……

    这种忽如其来的感觉令她极是困惑,亦有些心慌意乱。

    自己不是应当憎恨房俊的吗?

    正因为房俊的存在导致自己平静如水的生活陡生波澜,最终沦落到现如今形单影只寂然落寞的境地,在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月里独守春闺,暗自垂泪。

    难道自己内心深处从未觉得现如今的境地是一种折磨和落寞,是以便从未对房俊升起过一丝一毫的恨意?

    即便如此,自己和房俊亦不过是两条永不交织的平行线,又何来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疼?

    长乐公主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扇合,任凭房俊的目光视线有若实质一般落在自己洁白完美的侧脸上,白皙的肌肤微微泛起红晕,这种难言的羞涩使得长乐公主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在骊山农庄的汤泉池子里被房俊轻薄时候的窘迫,尤其是在自己的几个妹妹面前,这种羞窘的感觉令她微微有些着恼,但更多的确是心底的悸动……

    这种感觉令她涌起一种慌张和恐惧。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高阳公主丝毫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异样情绪,温情脉脉的扯着房俊的手,查看他额角的伤处。武媚温柔乖巧的站在一旁,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热茶递给房俊。

    接过茶盏的时候,房俊的小指轻佻的在武媚娘纤纤玉指上勾了一下,武媚娘媚眼如水,咬着红唇白了房俊一眼,心底却对这种隐秘的挑情行为甚是受用……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到底年纪小一些,还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见到房俊伤势无碍且谈笑风生,很快便忘记了房俊遇刺受伤一事,围着房俊叽叽喳喳的说着开心事儿。

    寝宫里莺莺燕燕,暖意融融……

    正在这时,殿外的内侍进来禀告,说是京兆府司录参军程务挺派人前来通报已有嫌疑人的踪迹,请房俊回京兆府衙门主持大局。

    房俊赶紧告辞离开,匆匆回到就在皇城之西的京兆府衙门。

    “启禀府尹,经过严密盘查长安城中可以人等,共计找出符合刺客身形特征的嫌疑人七人,皆以严密布控,任何一人都不会逃脱出监视视线,至于下一步如何行,还请府尹示下。”

    只是半天时间,程务挺已是面色憔悴,声音嘶哑。

    巨大的工作量带来的疲劳尚在其次,最要命的是心头那种如山一般的压力,导致他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处在高压状态,这种来自于精神层面的压力足以使人饱受煎熬。

    房俊坐到主位之上,先是挥手让程务挺坐下说话,然后又让书吏沏了两倍热茶送来,这才问道:“说说吧,都是些什么人?”

    能在如此的短的时间内在人口数量达到百万的长安城中搜索出七个与刺客外形特征相符的嫌疑人,这份工作量实在是大得惊人,亦可由此看出整个京兆府的惊人效率。

    房俊深感满意。

    程务挺接过书吏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喘口气子怀中掏出一份信函,交给房俊之后说道:“都在这上面了,一共七个人与刺客身形相符,其中三人案发当时无法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另外四个则都有证人证明当时嫌疑人不在现场。”

    房俊接过信函,仔细翻阅,顺口问道:“关陇集团的各家都有何反应?”

    程务挺嘿嘿笑道:“谁敢有反应?府尹您强势进入王家搜查,早已震慑了所有关陇集团的胆子!连太原王氏这样的世家豪族都说搜就搜,旁人谁敢自认面子比太原王氏还大,能挡得住您?只要看谁不顺眼去他家里搜上一搜,且不说能否搜出什么证据,只要一大群兵卒衙役闯进府门这么一闹,谁家消受得起?”

    房俊哑然失笑。

    这就是扯虎皮拉大旗,在搜剿刺客这个无比正确的大前提之下,房俊那是想去谁家搜索一番就搜索一番,谁敢阻拦就是跟刺客暗中勾结蓄意谋杀朝廷重臣,这样的罪名太原王氏不敢城守,别人家更不敢!

    此刻谁跳出来蹦吆喝,必然要承受刚刚死里逃生的房俊最大的怒火!

    谁吃饱了撑的在这个时候去招惹房俊这个棒槌?

    房俊翻阅着,冷不丁一个名字跃入视线。

    “黑齿常之?”

    “这是高句丽使团的一个武官,骁勇非常,据说是高句丽大对卢渊盖苏文的心腹爱将,深受器重,小小年纪便担任这次高句丽使团的随行武官。此人身长七尺有余,与追击刺客的部曲所描述相符。只是经过调查,此人在案发之时正在鸿胪寺的宿馆之中饮酒,多名鸿胪寺官员皆可为证。”

    “皆可为证?呵呵。”

    房俊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人们最相信自己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眼睛往往最是骗人。

    不过这个黑齿常之不是百济人么?

    怎地又成了渊盖苏文的心腹爱将?

    难不成是自己的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可就算自己这只蝴蝶再是威力巨大,也不至于能够将翅膀扇动的风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影响到遥远的高句丽……

    “高句丽使团是何时进京?他们这次前来所谓何事?

    房俊皱起眉毛,基本确定了高句丽使团的嫌疑最大。

    不在场证据?

    那根本不叫事好吧!换了房俊自己,有十几种方法瞒天过海。

    程务挺说道:“是为了册立高藏为高句丽王一事。”

    房俊点头,凝眉深思。

    高句丽荣留王和他的大臣们计划除掉一些高句丽内部颇有势力的将领,并准备第一个干掉对其王位最有威胁的渊盖苏文。

    去年,渊盖苏文得知荣留王的计划后,邀请荣留王和他的大臣们视察他的军队,并设盛宴款待。在宴席上渊盖苏文杀死了荣留王的百名大臣,后又闯入王宫杀死荣留王并分尸,而且没有给荣留王举行葬礼。之后渊盖苏文自封自己为“大莫离支“,立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王并摄政。高藏王形同虚设,兵权国政皆由渊盖苏文独揽。

    按照惯例,高句丽王是要受到中原王朝的册封才会拥有合法地位,故此这一次高句丽使团前来长安,就是为了高藏册封高句丽王一事。

    “了解过这个黑齿常之的身世背景没有?”房俊问道。

    程务挺说道:“当然了解过,卑职刚刚去过鸿胪寺,不过并没有这人具体的资料,只知道此人乃是百济将门出身,不知为何投身入渊盖苏文帐下。”

    房俊愈发笃定这个黑齿常之就是历史上先与大唐为敌,后来投降大唐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最后沦落到被酷吏残害的那一位名将……

    可是这个黑齿常之明明是未来百济的大将,为何现在投入到高句丽一方成为渊盖苏文的心腹?

    房俊挠了挠眉毛,有些想不通。

    真实的历史表面都会蒙上一层厚厚的迷雾,有些可以拨开,有些则被有心掩盖。

    这件事很显然有些复杂……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长孙阴人的权谋

    太极宫内,李二陛下将几位宰辅召集过来开会。

    年关将近,以往都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时候,今年却是麻烦事一桩接这一桩。先是高句丽遣使请求册封高藏为高句丽王,接着郭孝恪在西域兵败身死导致西域局势糜烂,再然后堂堂京兆尹、华亭侯、封疆大吏之首的房俊居然在长安城内闹市遭遇刺杀……

    李二陛下的怒火已然濒临爆发的边缘。

    三位宰辅亦是一时沉默。

    良久,岑文本说道:“陛下,如今首要之事便是西域的策略,倒底是抚是剿,若是安抚为主,有谁继任安西都护之职?若是剿灭为主,又有谁前往西域主持大局?”

    西域不靖,则关中难安,两者看似距离遥远,实则唇齿相依,半点不可疏忽大意。

    现在西域局势糜烂,焉耆、龟兹等国反叛,大月氏、柔然等国冷眼旁观立场不定,高昌城已然是独木难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在突厥、焉耆、龟兹的联军功绩之下沦陷,这对于大唐来说绝对不是不可承受之后果。

    房玄龄淡然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单纯的安抚已然全无用处,必须在西域狠狠的打一仗,将郭孝恪丢掉的军威和尊严都打回来,不然如何震慑群伦、号令西域三十六国?但是大规模的出兵亦不现实,毕竟现在帝国的军事力量全部东倾,若是贸然转而攻略西域必然靡费巨大且丧失士气。依老臣看来,不若剿抚并用,双管齐下,一方面联络大月氏、柔然等态度暧昧的部族许以条件一个个拉拢,一方面集中兵力强势攻打焉耆、龟兹等国,务必一战而定,则西域必可回复之前的安稳。”

    李二陛下缓缓点头。

    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取舍之中不偏不倚,面面俱到。

    长孙无忌则有些出神。

    西域是抚是剿都无所谓,反正房玄龄必然和岑文本站在一起支持李二陛下打压关陇集团,就算出兵征剿,关陇集团一系的武将也不可能担当重任。

    高句丽王是谁更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房俊被刺杀一事,死掉自然最好,没死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场波及整个关中的斗争的双方是关陇集团与李二陛下,房俊只不过是一个马前卒,是李二陛下手里的刀,他的死活无关大局,斗争还是要继续。

    长孙无忌所担忧的是政事堂的构成。

    一共三个人,房玄龄和岑文本还同气连枝打压自己,这日子怎么过?自己虽然是当朝宰辅,但是实际上在政事堂里一句话都说不算,完完全全就是个摆设,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怎么进谏才能让李二陛下答允增加政事堂的人数呢?

    头痛啊……

    长孙无忌神游物外,李二陛下也不理他。

    对于长孙无忌的种种作为,李二陛下心里愤恨算不上,不满总是有的。朕器重你亲近你,结果你就这么两边和稀泥将家族的荣誉置于国家荣誉之上,难道你心中就不会愧疚?

    没有朕,没有大唐,你长孙家族会有如今显赫一时的超然地位?而长孙无忌现在分明是舍本逐末,他在乎的只有家族能不能将辉煌富贵延续下去,却无视唯有大唐强盛才有长孙家族的福泽绵长……

    聪明人犯起糊涂来,格外令人恼火!

    李二陛下问道:“接任安西都护一职者,诸位以为谁最适合?”

    岑文本与房玄龄对视一眼,前者说道:“回陛下,微臣认为英国公、兵部尚书李绩最为合适。”

    房玄龄附和道:“老臣附议。”

    长孙无忌回过神来,亦没有反对:“臣也认为英国公最合适。”

    这句其实是废话,无论他赞成亦或反对都没什么用,三票之中两票赞成,他反对又有什么用?

    少数服从多数,这就是政事堂的规矩!

    其实长孙无忌哪里愿意让李绩前往西域?李绩与山东世家的联系千丝万缕,与关陇集团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双方敌对的态势远远胜过合作,几乎凡是他长孙无忌赞成的,李绩统统都要反对……

    可他若是反对,出了丢损颜面之外又能如何?

    改变不了大局。

    故此,长孙无忌又续道:“只是西域局势糜烂,即便以英国公之文韬武略亦无法在一时半刻之内稳定大局,微臣提议在众皇子之中择一聪慧之人陪同英国公前往西域,一则可以帮助英国公处理军务,一则亦可锻炼陛下诸位皇子的能力。吾等之辈终究会老去,天下风云激荡从来亦不会有风平浪静之时,若是将来朝中人才青黄不接遇事无人可用,岂不烦恼?这天下是陛下的,将来亦是陛下众位皇子的,何不现在就锻炼皇子们的能力,将来方能撑得起这老大帝国?”

    李二陛下甚是欣慰。

    正如长孙无忌所说,等他百年之后,这锦绣河山皆要传到自己的儿孙手中。说到底,他李家才是这诺大帝国君临天下的真正主人!

    现在储君之位稳固,自己亦不曾再动过易储之心思,众位皇子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不再妄想。若是当真能够如长孙无忌所言将诸位皇子的能力培养起来,未来兄弟齐心治理大唐,岂不是最完美的结局?

    哪怕那个时候自己埋入皇陵,怕是亦会心满意足!

    况且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能力如何,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会不清楚?令他骄傲的是,他的任何一个儿子拎出来都当得起一句年青俊彦的赞赏,哪怕是最浑不吝的齐王李佑,沉下心办事的时候亦能有着出色表现,更遑论比他远远优秀的多的太子、吴王、魏王。

    甚至就连几个小的诸如蜀王晋王,都展露出超人一等的学识和能力!

    的确值得培养……

    李二陛下看着房玄龄和岑文本,问道:“二位以为辅机之提议如何?”

    这种事情谁会反对?

    爹打江山儿坐殿,这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反正整个大唐都是人家的,只要不是瞎折腾动摇国本,何苦妄作恶人?

    二人皆道:“臣等附议。”

    李二陛下捋须微笑:“那诸位且看看,谁辅佐英国公去西域为佳?”

    房玄龄和岑文本稍作沉吟,长孙无忌已然说道:“依微臣看来,魏王泰最佳。”

    李二陛下稍稍点头,李泰是他最喜爱的儿子,才学能力样样出类拔萃。心中满意,不过并未敲板定论,而是看着房玄龄和岑文本,他尊重宰辅的意见,若是这两人反对,他心里不会太舒服,但是不会一意孤行。

    房玄龄与岑文本稍做沉思,齐声道:“臣等附议。”

    长孙无忌见到李二陛下喜色颜动,趁热打铁道:“帝国现在日新月异繁华昌盛,诸多新生事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吾等老臣已然渐渐感到心力交瘁,难以为继。陛下,依老臣之间,何必趁着吾等尚未老去之时,对新生代的官员多多培养、多多扶持,使得更多的年青官员可以同众位皇子一般经受历练,异日亦可成为中流砥柱,保扶大唐顺利过渡?”

    房玄龄与岑文本对视一眼,皆看出双方眼底的隐忧。

    长孙阴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专挑陛下爱听的说,定然有所图谋……

    可是这种事情正是每一个政权都必须经历的更新换代,这个时候培养年青官员能够更有利未来政权的平稳过渡,否则等到这一茬名臣武将老去,新生代却因为缺乏历练导致青黄不接,岂不是朝政动荡、天下飘摇?

    李二陛下沉默一下,看着长孙无忌问道:“辅机有话,当可明言。”

    长孙无忌拱手道:“诺!老臣请陛下下诏,将皇子当中如太子、吴王等,将老臣当中如李绩、褚遂良等,将年青官员如马周、房俊等,调入政事堂,赐予其参政之权。”

    房玄龄一揪胡子,心里大骂:这个老东西,果然阴险!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政事堂里交锋

    大唐国策规定,政事堂会议是常设的,是协助皇帝统治全国的最高议事机构。政事堂并无决策之权,但是李二陛下深信诸位宰辅之能力,亦对这些跟随他征战天下劳心劳力的宰辅极为尊重,故此一般情况之下政事堂会议的结果李二陛下并不会反驳,便是帝国最高之决策。

    哪怕这个结果很多时候并不符合李二陛下之初衷。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纵然能挑出不少不及之处,但最起码“善于纳谏”这一点是古之帝王极少能够拥有的。

    由此,政事堂便由帝国最高的议事机构,变成实际上帝国最高的决策机构。

    当然,这种权利是李二陛下所赋予的,他亦可随时收回。

    但是纵观贞观一朝,这种权利及至李二陛下殡天,亦不曾收回……

    但是李二陛下精擅权谋之策,深谙平衡之道。政事堂现如今实际上共有三位宰辅执政,而这三人在之间房玄龄与岑文本明显联手抵制长孙无忌,只是长孙无忌孤掌难鸣,毫无作为。

    在现阶段,这是李二陛下愿意看到的。

    房玄龄与岑文本能够配合李二陛下压制长孙无忌,三方的利益在目前是一致的。

    但是之后呢?

    正如长孙无忌所说,能够进入政事堂议政,必是帝国最出类拔萃的人才,在经由诸般历练之后方能够有能力、有资格成为帝国政策确立的一员。可是突兀的提拔官员进入政事堂并不能使得官员的能力得到提升,反而会因为历练的不足导致种种决策失误,结果便是朝政动荡。

    这种代价是李二陛下不愿意看到的。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很简单,如同长孙无忌所言那般现在就提拔有潜力的官员进入政事堂,不参政,不议政,只是旁听学习充实自己,为担当基石、将来挑起大梁做准备。

    而且房玄龄、岑文本的联合并不是固若金汤,一旦有朝一日这两人亦分道扬镳,政事堂岂不是三分天下、毫无主次?更为担忧的是,一旦关陇集团被打压制服,房玄龄所代表的勋贵集团、岑文本背后的势力会不会取关陇集团而代之?

    若是那样,自己苦心孤诣的打压关陇集团又有何意义?

    简直就是辛辛苦苦为旁人做嫁衣……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颔首道:“人才的培养需要时间和精力,绝非一蹴而就。辅机这个提议甚好,现在就将有潜力的官员和有资历的官员简拔进入政事堂,以老带新、精心培养,这才是帝国延续之道。二位如何看待此事?”

    房玄龄和岑文本暗暗叫苦。

    长孙无忌当真阴险,先以培养皇子作为切入点,然后引申到培养年青官员之上,名义上是为帝国培养人才,实质却是分化政事堂的权利,只要人数增多,自然会有人倒向长孙无忌,这边增强了长孙无忌的话语权。

    最起码也平添了他的影响力,不至于现在这般完全被房玄龄、岑文本架空。

    年青官员进入政事堂的确只有学习权、没有发言权,更没有决策权,但是那些有资历的功勋贵戚随便说一句话,就连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人亦不能完全无视……

    可李二陛下现在已经动心了,二人若是拒绝必定徒然令李二陛下生疑,愈加坚定分化政事堂的心思,只要郁闷的点头赞同。

    心中却有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李二陛下心情大好,招手令内侍奉上红茶糕点,与三位宰辅共同进食。吃了几块美味糕点,喝了一杯香醇红茶,李二陛下问道:“高句丽请求册封高藏为高句丽王一事,诸位有何看法?”

    这能有何看法?

    虽然名义上高句丽王要受到大唐册封才算是名正言顺,能够在法理上站得住脚,实际上一直以来大唐都不会去管高句丽的内政,基本高句丽上下认定谁为高句丽王,大唐都不曾反驳过。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大唐要对高句丽动兵,粮草囤积兵马调拨这是瞒不住人的,虽然未曾有明令颁布,但是高句丽岂能全无察觉?这个时间节点上,高句丽依旧遣使前来大唐请求册封,怎么可能不是别有深意?

    高句丽向来兵卒勇烈民风剽悍,中原王朝屡次征伐都是无功而返,早已养成其娇惯刁蛮目中无人的脾性,面对大唐咄咄逼人的压力,绝对不可能甘心臣服!

    岑文本沉吟道:“陛下,刚刚京兆府送来奏报,说是高句丽使团之中有一人名唤黑齿常之,乃是一名刀马娴熟的猛将,怀疑此人乃是刺杀京兆尹的刺客,请求陛下颁旨,同意京兆府进入鸿胪寺缉拿黑齿常之审问。依臣之见,不若将高句丽请求册封之事交于朝中一位大臣,一同联合京兆府处理刺杀之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二陛下顿时大怒:“居然是高句丽使团暗中下手?简直岂有此理!不仅仅敢于闹事刺杀朝廷重臣,事后居然还敢栽赃陷害皇家外戚,真当我大唐虎贲不能东顾否?”

    娘咧!

    小小高句丽,老子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你呢,居然敢趁着西域局势糜烂之机跑到长安来搞风搞雨,简直不知死活!

    长孙无忌眼珠子转了转,拱手道:“陛下,不若便由老臣联合附近一同处置高句丽册封以及刺客之事?”

    刺客刺杀房俊之后陷害太原王氏,而太原王氏乃是关陇集团中坚,在这一点上关陇集团与房俊的利益述求一致,都是要缉拿刺客出掉心头一口恶气。

    按说李二陛下必然应允。

    谁知此刻李二陛下当真是出离愤怒了,冷笑一声,说道:“杀鸡焉用牛刀?这种事情让房俊去做就行了,何必辅机亲自出马?那是高看了高句丽一群跳梁小丑!而且说起处理这种事情,还是房俊更在行一些。”

    房玄龄就有些汗颜。

    什么叫房俊更在行一些?

    听陛下的口气,是打算哪怕不跟高句丽翻脸,亦要让他们灰头土脸的载个跟头。用房俊而不用长孙无忌,显然就是要房俊放开手脚出口恶气,想咋整就咋整。因为房俊是棒槌啊,棒槌受了气,发泄的手段必然要暴烈一些……

    自家这个兔崽子,真是有够丢人的。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心中却难免失落……

    他的本意是想趁机打击高句丽使团,以此来提升关陇集团的士气。须知王氏先被刺客陷害,继而被房俊扫了面子,虽然之后房俊对王敬直礼敬有加并未多加刁难,但是强势进入王家祖宅搜查实在是大大的损折了关陇集团的颜面。

    可陛下宁可让房俊肆意妄为,亦不愿让自己参与其中。

    压制关陇集团是一方面,但是亦可看出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是愈发的不堪……

    *****

    宫中内侍赶到京兆府宣读了陛下的旨意:原鸿胪寺卿韦照善举止不当、有违国体,搁置待查。着令京兆尹房俊兼任鸿胪寺卿,全权处置高句丽王册封一事。

    房俊听的有些懵……

    不止他懵,整个京兆府上下都有些懵……

    韦照善那是谁?

    韦家族长韦元通的叔叔,韦家老一辈硕果仅存的人物!

    就这么两句“举止不当、有违国体”就给撸了?连个正经儿的罪名都没有,就“革职待查”?

    这一刻,但凡有着关陇集团背景的官员都对长孙无忌充满怨念!

    你说你自己被房玄龄和岑文本联手压制也就罢了,毕竟李二陛下现在摆明车马要压制关陇集团,肯定是站在房玄龄、岑文本那一边。可是连韦家的元老韦照善都护不住,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房俊在懵了一会儿之后,算是明白了李二陛下的意思。

    什么叫“全权处置”?

    那就是怎么搞随便你了……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接管鸿胪寺【求票】

    当官的什么时候最爽?

    不是以权谋私的时候,不是徇私枉法的时候,不是受的时候,更不是什么权财交易、权色交易的时候,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固然也会很爽,但终究心里有着道德的谴责、法律的畏惧,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唯恐东窗事发……

    唯有当领导说“放手去干”的时候,那才是最爽的!

    因为一句“全权处置”就代表着无论接下来你要干什么,哪怕是将上述的一系列事情全都干一遍,领导也会站出来给你背书,为你背锅!

    房俊兴致勃勃,当即招呼程务挺点齐人马,下达命令封锁鸿胪寺。一队队皂衣快靴佩戴腰刀的巡捕脚步齐整的快步奔出京兆府衙门,径直前往前街对面的鸿胪寺将其团团围困,张弓搭箭布置拒马,封锁得水泄不通。

    莫说是人,就算是只苍蝇飞出来也得乱箭射死……

    房俊则带领一众京兆府官吏大摇大摆的进入鸿胪寺正堂。

    韦照善今年未满六旬,但已是鬓染霜雪皱纹成壑,背脊甚至有些微微发驼,整个人干枯瘦小骨瘦如材,只是一双三角眼里却是精芒闪烁,炯炯有神。

    宣纸的门下省官员就肃立一侧等着将韦照善带走押入大理寺牢房,房俊便登堂入室亟不可待的抢班夺权,这令脾气火爆的韦照善极为恼怒!

    官场之上都讲究个彼此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捧红踩黑是常态不假,但是做人做事都要留有分寸,如同房俊这般吃相难看者当真是绝无仅有……

    韦照善脱下官袍,将官帽安安稳稳的放置在面前书案上,看着大步走进来否房俊,冷哼一声说道:“华亭侯当真是福星高照、官路亨通,老朽着实佩服之至。”

    他用了一辈子才爬到现如今的地位,结果莫名其妙的就被革职待查,一辈子努力付诸流水。而眼前这个年青人年岁还没有自己孙子大,便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占据了鸿胪寺卿的职位,这怎能不令他心中憋屈万分,怨念陛下不公?

    程务挺当即怒道:“对吾家府尹说话客气一些,尔现在不过是个待查的囚犯,真当你还是以前的鸿胪寺卿?”

    韦照善官居高位,又是京兆韦氏的族老,身份地位极为显赫,何曾被人如此当面折辱?

    顿时恼羞成怒道:“鸠占鹊巢,无耻之尤!居然还敢如此嚣张跋扈,还有没有体统?”

    程务挺大怒,正欲发火,便被房俊制止。

    房俊哪里有这闲工夫跟这么一个老朽磨牙?

    看都不看韦照善,直接指着韦照善吩咐身边的亲兵部曲说道:“给某看住这个老家伙,但凡嘴里再有任何不逊之言,只管给我掌嘴,打到他嘴破了、牙掉了为止,然后拉出去吊在鸿胪寺大门口,剥去衣衫,示众三日!”

    “诺!”

    亲兵部曲答应得毫无半点犹豫,心里却暗暗呲牙:这也太狠了吧?

    鸿胪寺一众官员目瞪口呆……

    以往只是听闻这位房二郎是个棒槌,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可就算是打破他们的脑袋也想象不到这位居然如此强势、如此霸道、如此嚣张!

    韦照善是谁?

    且不说现在只是革职待查尚未定罪,就算是认定有罪,刑不上大夫,也没人敢对他掌嘴!京兆韦氏的族老,年近花甲的官场前辈,你就这么任意折辱?

    真真是欺人太甚!

    韦照善在鸿胪寺的声望不差,不少官吏都想要为韦照善出头。

    韦照善已然气得胡须暴涨,戟指大怒道:“房俊,敢尔?”

    房俊冷笑:“敢不敢本官亦是不知,倚老卖老的老东西何不试试?”

    身边的亲兵部曲已然露胳膊挽袖子逼上前去,就等着韦照善口出不逊,然后便狠狠的掌嘴!

    一个老棺材瓤子而已,就算是京兆韦氏的族老又能如何?自己家人亲族尽数都在房俊的庇护之下,就算事后惹起非议房俊不得不将他们抛出去平息风波,也定然会好生照顾他们的家人子女!

    这些亲兵俱是跟着房俊西征南下,血火里摸爬滚打,大仗小仗很是经历了一些,尸山血海的也不是没见过,面对韦照善这么一个垂垂老朽的家伙,又有何惧?

    心生恻隐可怜这个老东西倒是很有一些。

    老东西,何苦与吾家二郎为难呢?

    亲兵们心中暗暗为韦照善默哀……

    韦照善一张老脸赤红如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太嚣张、太霸道了!

    不怪人们都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房二棒槌果然是房二棒槌,特么太混了!

    可是气归气,韦照善到底是多年的狐狸熬成精,还没有其糊涂不管不顾的继续大骂。看看阵前这几个膀大腰圆杀气腾腾的房家亲兵部曲,韦照善就知道这样的人堪称死士,对于家主的命令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哪怕前边是刀山火海只要命令下达就会毫不犹豫的前进!

    韦照善敢保证,只要自己出口不逊,这几位那蒲扇一般的大手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朝自己脸上扇过来!

    他一把年纪,从未将死亡当回事儿。

    可是他知道,一旦房俊丧心病狂的当真殴打自己之后吊在鸿胪寺大门前,房俊固然难逃律法的制裁、陛下的责罚,韦氏家族的脸面可就全都让自己丢进了!

    堂堂族老被人剥光了衣衫吊起来示众,韦家颜面何存?

    为了自己的尊严,韦照善可以命都不要;

    可是为了家族的荣誉,韦照善只能双眼喷火的怒视房俊,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房俊最是讨厌这等倚老卖老、看不清形势的老混蛋!

    哥们堂堂京兆尹、华亭侯,犯得着抢你这个鸿胪寺卿?

    论官职,咱这是从二品,论实权,咱执掌京畿之地,哪一样是你这个清汤寡水的鸿胪寺卿能够比拟的?偏偏这老家伙自我感觉良好,居然认为房俊是要抢班夺权……

    真是老糊涂了!

    房俊冷着脸瞅着韦照善,慢悠悠道:“圣旨一下,尔是要抗旨不尊否?”

    韦照善气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道:“好样的,房二,你当真好样的!今日老夫所受之折辱,异日必定十倍奉还!”

    房俊微微一哂,回头问程务挺:“这句话算不算出言不逊?”

    韦照善吓了一跳。

    程务挺挠挠头,犹豫了一下,说道:“算!”

    几个亲兵部曲就抬起大手……

    韦照善魂儿都快吓飞了,气得想大叫一声:“算个屁啊!老子不过是说句硬气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怎就出言不逊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论不讲理,房二敢认第二整个关中也没人敢自称第一!

    这就是特么一个浑蛋,跟他置气,把自己气死了人家还会在自己灵前冷嘲热讽,再把自己气活过来……

    “哼!”

    好汉不吃眼前亏,韦照善怒哼一声,大步走向门外,冲着几个门下省的官员喝道:“陛下旨意已然下达,某就得遵从皇命前往大理寺,尔等某非是想要陷害老夫于不忠否?”

    几个门下省的管理一呲牙……

    你个老不死的惹不起人家房俊,拿我们当筏子是吧?

    只不过房俊不在乎韦照善韦氏族老的地位,这些门下省的官吏怎敢不在乎?韦氏拿房俊没辙,拿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却是碾压态势……

    只能忍着气,客气的冲房俊势力,而后押解着兀自气恼的韦照善离开鸿胪寺。

    房俊待到韦照善走后,冷言环视一周堂内鸿胪寺官吏,没心思跟这帮人显摆威风,冷声道:“诸位各官居原职,尽心任事就好。”

    然后冲程务挺道:“速速前去保卫宿管,但凡高句丽使节,一个都不准走脱!”

    “诺!”

    程务挺大喝一声,一摆手,领着麾下巡捕气势汹汹的奔向鸿胪寺后院,将高句丽使节所在的院落团团围住。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黑齿常之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黑齿常之

    高句丽使团尚不知外间发生的巨大变故,几位核心人物正在鸿胪寺后院的宿管内商议。

    高惠真今年刚过不惑之年,精力充沛豪勇无双,乃是高句丽王族之中有数的猛将。作为荣留王的堂弟,他在投靠渊盖苏文之后立即由一介区区王室闲人晋升为南部萨,手掌大权,意气风发。

    “萨”乃是高句丽官职,相当于大唐的都督一职,权利甚至犹有过之。《旧五代史外国传高丽》中介绍:“外置州县六十余,大城设置萨一名,比都督。”

    现在更被渊盖苏文委以重任,前来大唐请求册封荣留王的儿子高宝藏为高句丽王,并且伺机破坏大唐意欲攻略高句丽的阴谋……

    其实在高惠真看来,渊盖苏文此举完全没有必要。

    昔年的大隋强盛一时,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妄图鲸吞高句丽不照样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根据大隋的史书记录,大业八年隋朝的百万大军从陆路和海上侵略高句丽,一路破城四五十余座,后来由于隋军前线将领的指挥不当,造成渡过辽河进攻的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大业九年年隋炀帝亲征高句丽,但因杨玄感的反叛,造成此次战役取消。大业十年年隋炀帝再次亲征高句丽,因为高句丽连年战事造成国内弊端甚多。大业十一年年隋炀帝又打算攻高句丽。但由于隋内乱加剧,攻高句丽的计划被取消。隋对高句丽的战争使隋朝国力锐减,并引发隋末民变。

    大业十四年,隋朝灭亡……

    在高句丽军民看来,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无功而返并且最终导致国家覆灭,他们从不承认是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阴差阳错才出现的结果,他们坚定的认为最主要的还是高句丽无敌悍勇的军队将隋军打得大败亏输丢盔弃甲,以无敌的兵威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大隋!

    现在大唐想要效仿大隋攻略高句丽,不过是沿着老路走一遭,必然会在高句丽的迎头痛击之下灰头土脸溃不成军,所谓统一东北的雄图霸业一切皆是妄想!

    费这个劲干什么呢?

    刺杀大唐的京兆尹,陷害关陇集团的主力太原王氏,挑拨双方火并导致大唐内部不靖关中动荡,为高句丽调兵遣将布置防御赢得时间……

    完全没必要!

    在高惠真看来,与其坐等大唐调集百万大军声势浩荡的来攻高句丽,还不若趁着现在西域局势糜烂大唐无暇东顾之时来一个主动出击,在辽东先发制人占他个几十座城……

    呷了一口鸿胪寺用以待客的上等龙井,高惠真轻轻叹息一声。汉人当真是厉害,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怎就能如此轻易的将绵延千年的煮茶之法改良成只需一壶开水、一撮茶叶,便能返璞归真尽得自然直原味,甚至更胜一筹?

    这等茶叶在高句丽贵族之间身为推崇,然其价格太过昂贵,即便是他这等王室贵族出身大权在握的人物亦不能太过奢侈随意享用,更别提这种在高句丽价比黄金的上等龙井……

    大唐富庶,高句丽苦寒,简直就是天地之差。

    不过也正是高句丽的苦寒铸就了子民不屈不挠的精神,在面对强大的随军铺天盖地的进攻之时依旧死战不退,最终成就了无数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

    高句丽人,才是天下第一等的优秀民族!

    而且高句丽人杰地灵,不知多少中原王朝声名赫赫的人物追根溯源都是高句丽的后代……

    一股浓郁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副使权相烈有些担忧,疑惑的低声问道:“萨大人,京兆府的巡捕私下出击,到处查访可疑人等,已经在鸿胪寺内外搜了好几遍,若是被其发现刺客乃是我们高句丽人,岂非惹起唐朝的怒火加速进攻高句丽的步骤,这与大莫离支的计划不符啊……”

    高惠真便愤然望向在一侧靠窗稳坐的高大少年。

    这少年只有十余岁年纪,浓眉大眼之间全是青涩,只是肩宽背后手长脚长,即便是坐在那里也有如一只卧着的猎豹,浑身钢筋铁骨构成的线条优美流畅,似乎随时可以一跃而起择人而噬!

    少年本来低着头,似乎感受到高惠真的目光,抬起头与高惠真的目光对视一下,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鄙夷不屑,继而沉默着在此垂下头去,轻柔而又仔细的用一块鹿皮擦拭着手中的长刀。

    这柄刀咋看上去与唐军制式的横刀别无二致,只是若是细观,便可看出刀脊处微微有些弧形,愈发便于劈砍。刀身狭长,雪亮如水,有着细密反复的神秘花纹,乃是一柄精心铸造的百炼钢刀。

    神情冷峻,刀锋凛凛,整个人煞气严霜,充满了一种危险的野兽气息!

    高惠真眼神微微一凛,继而一股怒气勃发,喝叱道:“黑齿将军莫非依仗着大莫离支的宠爱于信重,便敢对本帅毫无敬意?”

    黑齿常之就仿佛一块冰冷的岩石,连眼神都未有一丝游移,沉默不语,但是那种**裸的无视却完美诠释了高惠真刚刚的话语。

    沉默,才是最大的无视!

    高惠真一张方脸涨得通红,典型高句丽血统的小眼睛凶光闪烁,“腾”的一下自椅子上站起,戟指喝道:“小贼!尔不过是一个百济余孽,何敢在本帅这个堂堂高句丽王族面前如此嚣张?真当本帅的刀子不如你这柄神兵利刃锋利否?”

    高傲的高惠真自持自身的高句丽王族血统,平素最是目中无人骄狂自大,现在黑齿常之的无视令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忍无可忍!

    就算自己投靠渊盖苏文诛杀了自己的堂兄荣留王,可自己还是高句丽王族,高句丽的王位照样还得是高氏子孙来坐!渊盖苏文不过是一介权臣,十年之后谁知道他会有神秘下场?更别说黑齿常之这条渊盖苏文的走狗!

    高句丽王族的尊严,不容挑战!

    可是他因为未落,便见到一直沉默着的黑齿常之在椅子上长身而起,高大魁梧的身形宛如一头搜寻到猎物的猎豹一般敏捷的窜出,手里的长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雪亮的刀锋就在高惠真惊愕之间抵住他的咽喉。

    刀锋雪亮锋锐,黑齿常之握刀的手只是微微向前一压,刀刃便割入高惠真的肌肤,森冷的寒气使得刀刃出的肌肤泛起一阵细密的疙瘩,一条淡淡的雪线溢出……

    “砰砰”

    屋内一阵桌椅响动,有人惊呼道:“黑齿常之,你疯了不成?”

    “速速放下兵刃!”

    “大帅乃是高句丽王族,尔一介贱民,何敢如此无礼?”

    “冷静!冷静!休要内斗,莫要被汉人看了笑话……”

    黑齿常之目光幽深,握刀的手有若磐石一般坚韧,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不为所动。

    似乎只要下一刻那锋锐的刀锋便会割断高惠真的喉咙,血溅五步。

    高惠真呆若木鸡,森寒锋锐的刀锋似乎冻结了他的血管,使得他如坠冰窖。

    一动不敢动……

    身子里冒着寒气,额头却有滚滚的冷汗滚落。

    高惠真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感受到了黑齿常之的杀意!

    这个野兽一般的小子根本不会在乎自己什么高句丽王族的身份,更不会在乎自己南部萨的官职!在他冰冷无情的眼神中,自己就是一个沦入野兽魔掌的猎物,随时随地都可以将自己撕成碎片,连皮带肉的吞下肚子!

    屋内其余人亦不敢轻举妄动。

    黑齿常之的身手大家都有目共睹,若是当真发起疯来,屋子里的人全部绑起来也唯有被宰杀的命运……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围捕

    高惠真看着黑齿常之眼眸之中越来愈浓烈的杀气,心胆俱裂!他知道这小子心中经过权衡,已然渐渐的打定主意要杀掉自己!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巨大响动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房门被粗暴的踹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大唐巡捕蜂拥而入,弓上弦刀出鞘,转眼之间就将屋内的高句丽使团层层围困!

    “砰砰砰”

    一扇扇窗子被砸碎,密密麻麻的巡捕衙役早已将整座院子封锁得水泼不进,强弓劲弩摆开架势弯弓搭箭,雪亮的雁翎刀散发着森森寒意。

    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程务挺以及卫鹰等一干亲兵部曲护卫在房俊身前进入正屋,皆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有点发懵。

    这是起了内讧,玩起了窝里斗?

    房俊进入屋内,第一眼便看到了身材魁梧健硕的黑齿常之。

    高惠真的身材已然算是高大,但是现在黑齿常之用刀子横割在他脖子上,双方高度差了一个头,体型更是差距明显,犹如饥饿的棕熊捉住了一只羚羊将要吞进腹中……

    “黑齿常之?”房俊问了一句。

    黑齿常之冷冷的看了一眼,扫视了一圈团团围住屋子的巡捕衙役,那一支支狼牙箭森冷的箭簇和一柄柄雪亮的钢刀组成严密的阵势,前后左右没有一丝一毫缝隙。

    上天入地,插翅难逃!

    然而黑齿常之的神情没有半分惊惧慌乱,嘴角反而挑起一抹不屑的讥诮,握着刀的手紧了紧,锋锐的刀刃又割进高惠真的脖子半分。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高惠真魂飞魄散,却又不敢稍有异动,唯恐被黑齿常之认为自己想要反抗,一狠心就结果了自己。他僵直着身体,冷汗和脖子上的鲜血涔涔而下,只能将目光投向房俊,充满了惊恐,嘴皮子哆嗦着,哀求道:“这位大人,救救我……”

    程务挺上前一步,手里的横刀指着黑齿常之,怒叱道:“黑齿常之,尔当街刺杀京兆尹之事已然败露,此间已被京兆府巡捕团团包围,奉劝你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

    黑齿常之冷笑一声:“不然,又能如何?”

    他声音硬涩,说的虽然是汉话但是语音怪异明显并不精通。在高句丽,说汉话、穿汉服、写汉字那是上层社会人士才能拥有的特权,是分辨身份最好的标准。

    高句丽人一贯骄狂自大,但是汉人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那么高尚、那么完美,是他们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

    程务挺怒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么?这里数十柄强弓硬弩,上百身经百战的京兆府巡捕,任你三头六臂,若是胆敢反抗当即就是碎尸百段之下场!”

    黑齿常之淡淡的看了程务挺一眼,然后将目光投注到房俊脸上,问道:“吾刀下之人乃是高句丽南部萨,是高句丽王族,更是此次使团的最高长官,难道他死在这里,不会影响到大唐与高句丽之间的关系?甚至,不惜兵戎相见?”

    房俊哑然失笑。

    高惠真?

    是个高惠真也不如你一个黑齿常之啊!

    房俊傲然道:“大唐人民爱好和平,但是为了保卫和平,从不也永不惧怕战争!大唐人民绝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人野心昭彰之辈对自己的邻人侵略而置之不理!黑齿常之,尔既然身为百济人,其实无需这般认贼为父舍身饲虎投入渊盖苏文帐下,苦心孤诣的设计挑拨大唐与高句丽的关系。若是有一天高句丽的大军抛弃了正义与和平踏入百济的领土,只要百济王求助于大唐,大唐的皇帝陛下必然愿意出兵捍卫正义、捍卫和平,帮助百济人民保家卫国,击溃一切侵略者!”

    黑齿常之愕然。

    自己的所有举措都是深思熟虑,充满了障眼法!

    先是刺杀房俊、继而陷害太原王氏,看上去似乎是奉了渊盖苏文的命令挑拨大唐内部的两大势力火并,导致大唐无力东顾。实际上却故意露出行藏,让大唐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渊盖苏文的阴谋,如此一来,大唐的怒火便会尽数倾斜到高句丽与渊盖苏文的身上,这才能为被高句丽苦苦相逼的百济赢得一线生机。

    他甚至都做好了葬身于此、用自己的命来坐实渊盖苏文阴谋的准备!

    可是这一切居然都被眼前这个黑脸紫袍、年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年青官员一眼识破?

    而房俊的后半截话,更是令黑齿常之怦然心动!

    大唐人民绝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人野心昭彰之辈对自己的邻人侵略而置之不理!

    你难道说百济可以联合大唐一起打击高句丽?

    大唐的战略目的不是统一半岛么?

    到底那一句话是真?

    黑齿常之的心有些乱了。

    杀掉高惠真,渊盖苏文会不会怒而兴兵,对觊觎高句丽领土的大唐先下手为强?

    束手就擒,是不是真的能够促使百济联合大唐,共同对抗高句丽?

    患得患失之间,黑齿常之委实难以抉择。

    他毕竟年青,虽然天生勇武,但是政治上的修养却是水平低劣,如何取舍,何去何从,一时片刻怎能下得了决心?

    程务挺见到黑齿常之神情忧郁,便大喝道:“尔这奸贼,在京兆尹面前还不乖乖就擒,难道还想负隅顽抗吗?速速放下刀子,或许侯爷尚能网开一面不追究你当街刺杀之罪,否则定叫你今日葬身此地!”

    房俊差点气得骂娘!

    好端端的你提什么刺杀之罪?

    果然,黑齿常之脸色瞬间一变。

    是啊!

    咱可是犯下了刺杀之罪,而后又陷害大唐的世家豪族,这等大罪岂能轻易饶恕?这黑脸的官员实在奸诈,居然拿言语诓我!他定然是害怕高惠真死在此地,导致大唐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被高句丽挟怒攻击,因此才骗我说什么大唐会帮助百济抵御高句丽,老子差点上当!

    黑齿常之性情暴烈,自以为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一怒之下手里长刀用力一拖,锋锐的刀锋瞬间隔断高惠真的喉管。

    一股鲜血喷泉一般飙出……

    高惠真本来以为房俊的言语起了作用,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咽喉一痛,紧接着浑身的气血都陡然泄出,眼孔骇然睁大,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咽喉,却哪里捂得住?

    浑身力气随着鲜血流出而消逝,嘴里发出“嗬嗬”的响声,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

    血流五步!

    屋内所有高句丽人都傻了眼。

    南部萨、王族贵人高惠真就这么死了?

    房俊一看情形,就知道黑齿常之必然要负隅顽抗,断然大喝道:“放箭!冲上去!”

    “嘣嘣嘣”一连串弓弦响动的声音,房俊身边的亲兵部曲手持强弓劲弩在近距离冲着黑齿常之发射!

    黑齿常之则在隔断高惠真喉管的一瞬间便弓身后退,等到弓弦响动羽箭如蝗飞来,已然一把拽住一名高句丽使节的腰带,将其挡在自己身前。

    “噗噗噗”

    那高句丽官员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瞬间被射成刺猬。

    紧接着,在对方上箭的空隙,黑齿常之一跃而起,脚尖点在屋子当中的一张桌子上,身形冲天而起。

    “砰”的一声撞破屋顶,手搭着房梁翻身跃上了屋脊。

    第二波箭雨随后而至,齐齐射向屋顶的破洞。

    箭雨如蝗,迎着屋顶破碎的瓦片杂物射出。

    “给我追!”

    房俊勃然大怒,这样重重围困居然还能让黑齿常之跑了,自己这京兆府岂不成为天下笑柄?

    程务挺反应最快,紧随着射出的箭雨从黑齿常之撞破的破洞跃上屋脊,却只看到黑齿常之健硕魁梧的身材已然跃上了另一栋房舍的屋脊,消失在一处院落当中。

    背后兀自插着两支白羽狼牙箭……

第一千零六十章 困兽

    房俊差点气死!

    这么多人将整座鸿胪寺宿管围的水泄不通,强弓劲弩装备精良,居然还能让黑齿常之在自己面前杀掉高惠真之后脱身逃掉,简直丢尽颜面!

    他劈手夺过身边一名巡捕的雁翎刀,一脚将其踹翻,怒叱道:“一群饭桶,给我追!”

    程务挺臊得满脸通红,当即咬着牙向着黑齿常之消失的那个院落追去,心里打定主意今天就算是同归于尽也要将黑齿常之的尸体留下来!

    不然自己的脸面置于何地?

    巡捕们亦是各个羞愧,都发了狠劲儿,一声呼哨纷纷追赶上去。

    程务挺在前狂追,房俊紧随其后,身后一大群巡捕衙役咬着牙玩儿命的追赶,整条街巷瞬间乱成一团……

    黑齿常之慌不择路,逃进一处院落才发现不知是哪个衙门的库房,一扇大铁门紧锁,身后的呼喝声渐渐逼近,来不及翻墙跳出,只好一矮身钻进一间库房躲起来。

    他知道一旦追兵赶至,这里便是一处死地,可他心中已然抱定死志,只要临死之前多拉几个垫背的就好。高句丽的南部萨、王族大将高惠真死在大唐鸿胪寺,别管凶手是谁,大唐都是难逃干系。渊盖苏文性情暴烈残虐,又正值大唐对高句丽虎视眈眈之时,怒而兴兵先下手为强的几率非常大。

    只要能够挑拨大唐与高句丽开战,自己一死又算得了什么?

    刚刚藏好身形,追兵旋踵而至。

    “侯爷,那黑齿常之至此便在无踪迹,定然隐匿于这库房之中,您要多加小心。”

    程务挺拦住房俊,小心提醒。这黑齿常之身手高强,万一伤了房俊,他岂不是更加无地自容?

    卫鹰也道:“侯爷压阵即可,吾等一间一间的搜,就不信他还能变身耗子钻进洞里?”

    房俊赶紧伸手阻拦:“且慢!”

    环顾四周,数间库房围成一个四合院的样式,库房都没有门窗,堆满了各种杂物,很是容易藏身。要搜出黑齿常之不难,但是这种情形下黑齿常之猝然发难,必然损失巨大。

    他不是铁血之人,对于麾下兵卒的性命做不到视作棋子那般冷漠,能够尽量减少伤亡的时候绝对不会贸然行事。

    “那刺客身手高绝,仓促之下难免所有损伤,都是爹生娘养的,何必为了一支困兽徒增伤亡?本官的麾下从来不怕死,但本官从来都不会让他们无谓的去死!谁都只有一条命,就算死也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

    巡捕衙役们心中一震,顿生敬佩爱戴之情。

    在这样一个高低贵贱等级分明的社会里,低贱的兵卒衙役就像一只蚂蚁活得卑微,他们的命就只是功劳薄上第一个数字,就只是贵族眼中的一头牲畜……

    陡然听到房俊这样暖心暖胃的话语,怎么能不心生激动?

    正如房俊所说那般,老子再是低贱,命也只有一条啊!就算是死,也得给自己挣一个青史留名,给妻儿挣一个功勋富贵吧?

    房俊挥挥手,冲程务挺眨眨眼,然后回头示意弓弩手全神戒备。见到全都准备好,这才大声说道:“休要冒险搜寻,此处皆是库房,本官不管它是哪个衙门的,给我放火烧!任那刺客躲得再神,一把火给本官烧死算球!”

    “诺!”

    身边众人大喊一声,却只有寥寥几人来来回回的跑动造成不小的声势,余者全都凝神戒备,以防黑齿常之陡然杀出。

    这本就是心理战术。

    一把火烧掉库房是最省事的,那样黑齿常之不出来也得出来,不然难道等着烧死?可房俊不认为黑齿常之能够稳得住,因为无论他出不出来、何时出来,他都必须出来!

    果不其然,房俊话音刚落,左手边一间库房内两条沉重的麻袋被大力掷出,两名站在库房门口的巡捕猝不及防下给砸中,身体被撞得倒飞出去,发出两声短促的惊叫。

    房俊瞬间看去,见到黑齿常之手拎着长刀身形矫健的冲出来,充满稚气的脸上全是狰狞的神情。

    只是行走之间一条血痕在身后蔓延……

    他受伤了!

    房俊大喜,知道这是先前那一顿箭矢立功了,顿时大吼一声:“放下弩箭,捉活的!”

    言罢,挥舞雁翎刀当先冲了上去。

    全力以赴的黑齿常之战力太过强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房俊定然命令乱箭射死。可是受了伤的黑齿常之则威胁大大减弱,将其生擒活捉显然要比一具尸体的价值更大。

    巡捕衙役纷纷放下强弓劲弩,手持横刀冲了上去,将黑齿常之团团围住。

    黑齿常之眼中只有房俊!

    此人是他刺杀的目标,但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现在有机会将其击杀亦算找了一个好陪葬!大唐贵族、帝国侯爵、封疆大吏……

    还有比这更好的陪葬品么?

    黑齿常之咬着牙,浑然不顾数柄钢刀朝着自己砍过来,手里的长刀照着房俊就是一招力劈华山,俨然想要将房俊一刀劈成两片!

    房俊前冲之势不减,手里的雁翎刀由下向上斜斜撩去,身形则欺入黑齿常之近前。

    “铛”的一声金铁交鸣,两柄钢刀在半空中一触即分。

    黑齿常之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反震之力沿着长刀欺入手臂,整条手臂都酸麻难当,顿时吓了他一大跳。

    这个黑脸的小子不是文官吗?

    这力气比之自己也稍逊不了几分吧!

    更让他骇然欲绝的是手里的钢刀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反震之力,狭长的刀身在两刀撞击产生的缺口处猛然断成两截,刀尖坠地,手里只剩下连着刀柄的半截儿钢刀……

    这怎么可能?

    黑齿常之简直不敢相信。

    这柄长刀乃是倭国著名的制刀大师锻造出的神兵利器,是渊盖苏文送给自己的见面礼,吹毛断发坚不可摧。怎地如此轻易的便被击断?

    一愣神之间,数柄钢刀齐齐呼啸而至。

    间不容发之际,黑齿常之硬生生凭借着强大的身体机能后退两步避过要害,饶是如此,身上也瞬间中了三四刀,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疼痛和鲜血刺激了黑齿常之的凶性,他大吼一声丢掉手里的断刀,一伸手便薅住了一个近到身前的巡捕的腰带,两条膀子一较劲,将这个巡捕破麻袋一般扔了出去。

    那巡捕四肢在空中捣腾,身体被投掷出去撞入身后战友的人群,顿时人仰马翻摔做一团……

    房俊心下骇然。

    刚刚那一击自己仗着手中房家铁厂打造的精钢雁翎刀之利,击断了黑齿常之的长刀,本以为手无寸铁的黑齿常之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自己被震得双臂发麻差一点拎不动刀子,人家身中数刀依旧生龙活虎没事儿人一样……

    这人实在是太过剽悍了!

    程务挺提刀上前,凶狠的照着黑齿常之的脖颈劈去!

    刀风呼啸,黑齿常之怡然不惧,顺手抄起一旁的一个麻袋劈头盖脸的朝着程务挺砸过去。程务挺手腕一翻,钢刀顺势横削,将麻袋劈成两半。

    可谁曾想到那麻袋之中居然整整一袋的生石灰,顿时飞扬在半空。黑齿常之大喜,赶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将身边的麻袋一个接着一个的投掷出去。

    外边的巡捕看不到库房里的情形,纷纷拔刀向着飞来的麻袋砍去,顿时整个院子里烟尘蒸腾几乎不能视物。

    房俊暗叫不好,之间白蒙蒙的漫天石灰粉当中一条人影豹子一样窜出,敏捷至极的一个纵跃便跳上墙头。

    房俊肺子都快气炸了!

    难道这种情况下还能黑齿常之他跑了?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供词

    房俊急的冒汗,这黑齿常之实在是剽悍得大出预料!

    当然,整个长安城宛如一个巨大的铁通,到处铜墙铁壁守卫森严,黑齿常之除非肋生双翅能够飞出去,否则巨憝不可能逃出长安城。但是一旦被其逃上大街,来来往往的行人百姓必将陷入危险之中,抱定死志的黑齿常之定然大开杀戒,那是房俊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顿时暗暗后悔刚才何以要捉活的?

    还不如一顿乱箭射成刺猬一了百了!

    可是世间哪里有后悔药吃?

    眼瞅着黑齿常之一身浴血却丝毫不受影响的跃上院墙,就要翻出去逃上大街……

    一道黑影有如闪电一般闪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黑齿常之左腿。

    “啪”的一声轻响,溅起一团碎屑的同时,黑齿常之也惨叫一声,一头栽下院墙,“蓬”重重的跌落在地。

    程务挺大喜过望,大步流星赶到近前,先是飞起一脚踢在黑齿常之下颌,将黑齿常之踢得满嘴鲜血惨哼一声,继而扑上去分筋错骨将他两条胳膊卸掉臼巢,软软的垂在地上。

    其余巡捕则一齐扑上去,嘴里喝骂着将黑齿常之捆成粽子,半分动弹不得。

    黑齿常之疼得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所受之剧痛非是因为程务挺的分筋错骨,而是左腿胫骨。刚刚那闪电般射来的物体正中他的左腿胫骨,不知被撞碎成了几截儿。

    黑齿常之低头搜寻,发现裤腿上还残留着一些水渍碎屑。

    等到看见地上溅落的物体,黑齿常之目光一凝。

    居然是一支碎裂的冻梨……

    一支冻梨就能将自己的铜皮铁骨击成重伤?

    黑齿常之抬起眼眸,望向另一侧的屋脊。

    房俊亦在同时抬头。

    对面的屋脊之上,一位青年白衣飘飘,一手负手,一手垂在身侧。漫天石灰粉渐渐消散,便见到那青年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翩翩然有如浊世佳公子。

    房俊心里呸了一声,狗日的聿明雷,倒是装得一手好逼……

    屋脊之上的聿明雷摆了一个“pose”,然后垂在身边的手抬起,将手里的一个冻梨塞进嘴里。

    “咔嚓”……

    *****

    入夜,京兆府衙门灯火辉煌,整个衙门的官吏衙役尽数当值,出出进进行色匆匆,气氛紧张。

    大堂上,房俊低眉垂眼喝着茶水,大帅哥聿明雷在一旁端坐,眼神放空。两名高句丽使节站在堂中,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手足无措。

    矮胖的高句丽使团副使擦了把汗,小心翼翼说道:“侯爷,黑齿常之乃是百济人,其所作所为怎能按在我们高句丽头上?固然此人乃是大莫离支帐下虎将,可是一码归一码,谁又能想到他居然敢杀害高惠真呢?”

    房俊冷哼一声:“本官管你什么百济人、高句丽人,既然同时高句丽使团成员,本官自然将你们归于一处。那黑齿常之于大唐鸿胪寺宿管之中当众行凶,自有大唐律法处置,是死是活,你们说了不算,本官说了也不算。不过高句丽使团将长安城搅得乌烟瘴气,多少百姓受惊,多少商贾耽误贸易,又有多少官差衙役忙成一团?更别说你们高句丽使团闹市之上行刺本官,栽赃嫁祸世家豪族,简直罪不可恕!本官也不为难你,立即修书一封给那渊盖苏文,令他即刻前往长安将此事解释清楚,我们则不计前嫌,依旧是友好邻邦。若不然,大唐会视为此乃对大唐天威的严重挑衅,后果自然由你高句丽自负。”

    高句丽副使满头大汗,亚历山大,心里将房俊的祖宗八辈都给问候了一遍。

    挑衅不挑衅的,管我何事?

    你想战,自可即刻点齐兵马远征高句丽,谁还能拦阻你不成?这就是恐吓之言,现在西域动荡,大唐根本就无力东顾,派去一丁半点的兵将还不够高句丽塞牙缝……

    但是让他给渊盖苏文写信,这是万万不可的。

    渊盖苏文的性情整个高句丽有谁不知?

    那就是暴君、是魔王!

    这封信写好,必然会被渊盖苏文认为是他这位副使已经叛变,将所有的罪责过错尽数归咎于高句丽。渊盖苏文才不会相信是黑齿常之反水导致的这一切,反而会一怒之下将他这位副使的家眷亲属统统杀掉以泄愤……

    房俊见到这个副使不愿写信,哼了一声问道:“那你来说说,这件事情如何解决?”

    副使心说我特么知道怎么解决?

    陪着笑说道:“那您看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随着这位京兆尹怎么搞,只要能让自己活着回到高句丽就行……

    房俊瞪眼道:“怎么能是本官看呢?咱们总得摆事实讲道理是吧?”

    副使无奈:“那是,那是……”

    是什么呀?

    完全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个啥想法,连话都不知道怎么接。

    后堂走出一位巡捕,快步来到房俊面前,将一份信纸放到房俊面前。

    高句丽副使看着那张纸,有些眼热。

    大唐真是富庶啊,这种洁白坚韧弹性极好的竹纸价格昂贵,在高句丽那是只有贵族之间正式的书信往来之时才能使用,在大唐却是遍地都是……

    只见房俊瞅了瞅那信纸,随手放在书案上,指着那副使道:“你来看看,这是黑齿常之的供词,若是无甚差错,你也签字画押吧。”

    副使赶紧快步上前,伸着脖子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幸好他亦是高句丽贵族,否则若是换了普通人出身,还不见得说得了汉话、认得了汉字……

    只是看了一会儿,副使脑袋上的冷汗又一次流下来了。

    这特么是黑齿常之的供词?

    您可别扯了吧?

    副使胆战心惊的看完,哭丧着脸看着房俊:“这个……这个……”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供词之上写的明明白白,黑齿常之是受到渊盖苏文指使,通过暗杀大唐京兆尹、无限太原王氏来达到激怒大唐的目的。而黑齿常之由于是百济人,故此渊盖苏文的真正意图是要将大唐的怒火引向百济,甚至是新罗,进而达到百济与新罗不得不团结在高句丽身边共同对抗大唐,同仇敌忾之目的……

    这纯属胡说八道!

    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但是这位副使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明知道这份供词是假的,百济和新罗也会心生隔阂,导致原本就万分紧张的高句丽、百济、新罗之间的三国关系愈发严重。

    大唐兵威之胜,睥睨天下所向无敌!

    高句丽负隅顽抗是你们的事情,居然想要利用这种阴谋诡计将百济和新罗绑上渊盖苏文的战车,来共同对抗强大无匹的大唐……

    这特么不是将新罗和百济充当炮灰么?

    此份供词一旦昭示天下,百济和新罗定然对高句丽心生怨恕,往昔的仇恨愈加深厚!

    而且这份供词非常符合高句丽的利益,联合百济、新罗共同对抗大唐,既能够增强胜算,亦能够使得高句丽没有后顾之忧,十个人里头有九个人相信……

    副使对房俊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明就是一份假的供词,却偏偏能够使得天下人都会相信……

    关键是这样的一份供词,自己长了几个脑袋敢签字画押?

    副使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一脸惊惧!

    打死也不能签啊!

    不签有可能被这个黑脸的侯爷砍了脑袋,可是签了不仅自己回到高句丽也是个死,还得连累家族亲友儿孙后代……

    房俊冷笑道:“不签?那也行,只不过长安距离高句丽山高水远,沿途总会有强贼出没,到时候劫了各位的车队,然后再将各位的脚啊手啊的剁掉染着血摁在什么东西上头就像签字画押似的……”

    副使顿时手足冰冷。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善后

    高句丽副使瞠目结舌。

    大唐不是礼仪之邦吗?

    汉人不是讲究君子如玉、谦逊儒雅吗?

    怎地现在的大唐高官都这般无耻?

    这简直就是**裸的恐吓啊!

    坐在一侧眼神放空的聿明雷扭头看了房俊一眼,微微叹气,喟然叹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说完,再次凝神放空,思索他的天人之道。

    满堂官吏尽皆憋着笑,心说这位被府尹奉为上宾的如玉公子当真视为秒人。明明是一句赞扬君子如玉的话语,放在此地却生生被他说成了讥讽之言,偏偏通篇辞藻华美,没有一字一句的污秽之语……

    程务挺是个大老粗,等着牛眼哪里听得懂?

    房俊却是差点气死!

    麻蛋的你以为哥们没读过《诗经》,还是听不出你的讽刺之言?

    《诗经》中有许多人物的赞歌,称赞的对象也很广泛。

    其中重要一类被称颂的对象,是各地的良臣名将。先秦时代,正是中华民族不断凝聚走向统一的时代,人们希望和平、富裕的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人们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圣君贤相、能臣良将身上。赞美他们,实际上是表达一种生活的向往。

    《淇奥》便是这样一首诗。

    “《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诗也。”

    这个武公,是卫国的武和,生于西周末年,曾经担任过周平王的卿士。史传记载,武和九十多岁的时候,还是谨慎廉洁从政,宽容别人的批评,接受别人的劝谏,因此很受人们的尊敬,人们作了这首《淇奥》来赞美他。

    这是一首赞美诗,辞藻相当优美,可是这里有哪一个字那一句话能跟房俊沾上边儿?

    放在房俊身上,那就完全是反面教材,货真价实的讥讽嘲笑……

    这不是打脸吗?

    还是“啪啪”的那种!

    房俊对聿明雷怒目而视。

    聿明雷则完全放空状态,瞅都不瞅他。

    房俊拿他没办法,聿明氏一家大小全都神经兮兮的,真的怀疑是不是所有的神仙都是这种不靠谱的神经病?

    只能将满腔怨气撒在高句丽副使身上:“速速决定吧,是你们立即签字画押,还是本官即刻遣人将尔等驱逐出长安,任尔等山高水远风尘仆仆的回到高句丽?当然,大唐兵力有限,不可能护送尔等一路返回,路途之上还要各位加倍小心谨防贼寇出没才是……”

    高句丽副使欲哭无泪。

    签字画押?

    回到高句丽就必然要承受渊盖苏文那个大魔王的死手,身死族灭几乎板上钉钉。

    不签?

    房俊若是在他们回高句丽的半路上安排一支伏兵扮作山贼草寇,将他们屠戮殆尽,然后照样可以对外说他们已经认罪,最后为了躲避渊盖苏文的惩罚而畏罪潜逃,家人照样绝无幸至。

    这特么根本就没的选!

    怎么走,似乎都是死路一条……

    还好这个副使不是个笨蛋,既然怎么都是死,可不拼死搏一搏?只要能够回到高句丽,将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黑齿常之身上,就按照房俊的设计说黑齿常之包藏祸心主动供出高句丽是想要离间挑拨大唐贺百济的关系,促使大唐尽快出兵高句丽,以此来缓解百济面对高句丽之时的强大压力。

    渊盖苏文会不会信呢?

    这位副使琢磨半天,觉得渊盖苏文相信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盖因渊盖苏文此人虽然豪勇无双冠盖高句丽,武力值逆天,个人威望也独步高句丽,只是计略智谋却稍逊一筹,更多的时候都是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偏偏还听不进去身旁心腹的谏言……

    只要可能性存在,那么就有一丝活路。

    总比现在左右都是个死强的多吧?

    无奈之下,副使只好带领一众高句丽使节签字画押,承认这一些都是渊盖苏文暗中设计……

    将高句丽副使撵走,房俊看着那份供词松了口气。

    李二陛下委派给他的这个差事的确不好干。

    现在大唐非但无力东征高句丽,还得在军事中心移往西域的时候严防高句丽对辽东诸郡下手。怎么处置黑齿常之的刺杀、诬陷事件?

    这里头需要一个巧妙的平衡。

    既能震慑渊盖苏文不敢骄狂自大,亦不能压力太大导致渊盖苏文破罐子破摔,因为两者的后果既有可能都是促使渊盖苏文悍然出兵辽东诸郡……

    而黑齿常之的身份,则为房俊提供了转圜的余地。

    这样一份供词将会随着大唐商贾的脚步在高句丽、百济、甚至新罗境内快速传播,朝鲜各国的心思也必然会有一番变化。百济自然是记恨在心,不过他们实力弱,在没有大唐支持的情况下不敢对高句丽发动军事行动;高句丽则不敢抱以轻心,在没有消弭百济的威胁之前,绝对不敢对大唐的辽东诸郡出兵,以免百济趁势偷袭、腹背受敌。

    甚至一向存在感极低的新罗都会暗中联络百济,共同对抗高句丽的威压。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稳住高句丽,致使渊盖苏文投鼠忌器,在没有平定百济和新罗之前不敢贸然攻略辽东,给大唐平定西域、将军事中心重新转向辽东而赢得时间……

    程务挺问道:“府尹,那个黑齿常之什么都没招,卑职已然诸般刑具都上了一遍,可是这人意志力极为强悍,咬着牙根一句话都不说。您看看……是否再审问一次?”

    房俊哂然。

    意志力?

    所任或许都大唐抱有敌视对自己的部族忠心耿耿,但是这个黑齿常之绝对不是,否则历史上也不会再百济兵败之后投降大唐,为大唐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

    这样的一个人之所以能够咬着牙挺过京兆府的诸般刑具,只不过是没有触及到他的要害而已。或许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他肯定有非常在乎的东西,为了保护这个东西,他宁愿出卖自己的灵魂,为敌人去开疆拓土,奉献出自己的鲜血与生命……

    只要找到黑齿常之的弱点,击碎他的坚韧只是轻而易举。

    不过房俊疲惫的摆摆手,说道:“暂且不急。”

    大局已定,黑齿常之身入大牢还能插翅飞走不成?

    程务挺一愣:“不审啦?”

    房俊没好气说道:“审个屁啊!他交代不交代有什么关系?这眼瞅着过年了,你不累啊?立刻通知下去,长安四周的城门即刻起解除封锁,允许百姓商贾自由出入,城内的境界尽数撤销,但是要外松内紧,严密监控新年期间长安城内的一切动态,若是那些世家门阀搞事情,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本官。”

    “诺!”

    程务挺松了口气,谁特么愿意审问黑齿常之那个比石头还硬的家伙?身上用皮鞭抽得皮开肉绽,连坑都不吭一声。审讯的时候刑具加身没有预想之中的哀号求饶,那种暴虐的心情是会受到影响了,没了那份暴虐的快感,谁愿意面对一个血淋淋的家伙?

    房俊又对一侧的独孤诚说道:“新年期间就要劳烦少尹盯着点儿了。”

    “诺。”

    独孤诚恭声应道。

    心里却难免腹诽:你要回家过年,难道我就不过年吗?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房俊能将所有责任丢给他这个少尹,他又能丢给谁?丢给谁也不行,当真出了问题房俊找他问责,可是他找别人的时候,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真特么的郁闷,家中新近纳的几房如花美妾还没好好享受一番呢,就要成天呆在这个令人烦躁的衙门里头……

    房俊又问聿明雷:“聿明兄何处落脚?不若去小弟家中盘桓数日,欢度新年也热闹一些?”

    帅的掉渣的聿明雷微微颔首,理所应当的说道:“如此甚好。”

    连一丝半点客气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长生

    出了京兆府衙门,一边走向马车,房俊一边问道:“你家都来京城了?”

    李二陛下想要见见天底下最神秘的聿明氏家族,委托给远在江南的聿明氏捎信。不论怎么说李二陛下都是天下之主,聿明氏哪怕再是出世亦要给予必要的尊重,故此在接到房俊的书信之后,聿明老头便一口答应下来。

    虽然关中已然是寒冬腊月,但是远在江南的华亭镇建设并未停止。书院被李二陛下勒令搬迁至长安,原本用来作为书院讲堂、宿舍之用的那些建好的和在建的房舍就完全空置下来,在聿明氏的鼎力协助之下,房俊命令将所有的研发机构统统搬迁到这些房舍里,周围设置暗卡岗哨,严密监控。

    “怎么可能都来?唯有在下、小妹以及祖父三人而已。”

    聿明雷依旧是一副酷酷的表情,先是围着四轮马车转了一圈儿,看看横轴之上与车体接触之处的避震弓片,再看看与车身一分为二却又连接在一起可以随意转向的转向装置,深思片刻,一张帅脸才算有了变化。

    “如此简易的改进,却使得马车运行更平稳、乘坐更舒适,载重量也大大增加,侯爷之思维当真是天马行空,妙不可言!”

    房俊却问道:“令祖来到长安,自然是进去太极宫进谏陛下无疑,聿明兄到了小弟这里正好替小弟解决了大问题,那你家那个暴力萝莉跑去了哪里?”

    聿明雷就有些不满:“君子不出恶语,侯爷怎地出口伤人?须知吾家小妹迟早是要找婆家的,被你这般恶语中伤,日后耽搁了终身大事可如何是好?”

    房俊打开车门邀请聿明雷上车,哂然道:“恶语中伤?拜托,咱这是实事求是啊老兄!就你家妹子那个暴力性子,动不动挥拳打人伸脚踹人,什么样的人家不怕自己的儿子被揍残了敢要?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聿明雷坐进马车,双眼灼灼的盯着房俊,有些愠怒:“吾家妹子清纯靓丽,远胜寻常大家闺秀。”

    房俊哈哈一笑:“漂亮有个鸟用?娶妻娶贤,你家妹子差远了。”

    聿明雷皱起眉头,想想好像房俊说的也没错?

    自家妹子天真烂漫,还真就不适合嫁入人家相夫教子。

    想了想,说道:“那就嫁入你家,给你当个小妾总成了吧?”

    房俊大汗!

    赶紧将双手摇得像是风车一样,不迭声的说道:“哥哥,你饶了小弟行吧?就小弟这身手,两年不到头就得被你妹子锤死好吧?聿明兄您也不愿您那妹子年纪轻轻就守寡吧?再者说,哪里有哥哥主动将妹子送去人家做小妾的?这话说说就算,当心被那暴力妞儿听到跟你没完!”

    聿明雷打个激灵,果断闭嘴。

    聿明家似乎基因传承出了问题,到了他这一辈人丁愈发单薄不说,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就是阴盛阳衰的态势越发明显。聿明雷本就是天生的武学天才,孰料小妹聿明雪更胜一筹!

    往往许多绝学聿明雷刻苦修炼愈发精纯,而那个小丫头玩儿一样嘻嘻哈哈的随便耍几下就融汇贯通……

    论起武力值,聿明雷已然不是聿明雪的对手。

    想到若是妹子听闻自己要将她送给房俊做小妾,那还不得满天下的追杀自己?

    赶紧说道:“这番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便看在肚子里吧。”

    房俊自然大点其头。

    开玩笑,就算聿明雷被他家妹子逮着狂揍,难道自己还能讨得了好?

    那暴力妞儿一贯是只论拳头不讲理的……

    *****

    “朕欲求长生,不知何往?”

    太极殿东侧的昭德殿内,李二陛下与须发皆白的聿明老头对坐。

    享受了人间荣华,掌握着天下生杀,任何一位帝王都比普通人更向往着能够长生不老永远守住这份天下至尊的权利,秦始皇就曾派徐福率童男童女三千乘船泛海东渡寻找长生不老之药,李二陛下也不例外……

    聿明老头一身葛布衣衫,仙风道骨的气质翩然出尘,摇头说道:“长生不老之道到底有没有,老朽不知,白日飞升、羽化成仙是一定有的。然则至始至终,前代圣哲皆未对成仙得道有过只言片语的描述。或许在未得道之前他们也与我们一般懵然不知,但是在得道之后却发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都是没有意义的行为。老朽不知如何才是得道飞升的正确路径,但是却知道人若根源牢固,呼吸之间,可夺天地之正气,而寿命延长。”

    李二陛下顿感失望。

    如果说天底下当真有最接近于长生不老进窥天道的人,那必是聿明氏一家无疑。这个神秘的家族已进军无上天道为己任,千余年来孜孜不倦的追求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目标,历经挫折却依旧不屈不挠。

    若是此路不通,以聿明氏的智慧和能力何以能够坚持千年?

    然而现在面前这位聿明氏当中最智慧的老者却说出这么一段话,令他极为失望,就好似心中那梦寐以求的梦想尚未开始便即夭折……

    寿命延长他当然也希望,但是比之长生不老又算得什么?

    他又问道:“聿明氏所修行之路途,与道家相近否?”

    聿明老头道:“殊途而同归。”

    李二陛下点点头。

    为了提升李氏皇族的逼格,高祖李渊将自家的祖宗强势的归拢到老子李聃一脉,故此,老子所创立的道教自然而然的成为“国教”。

    可身为一个有野心的帝王,他那里有时间去研究道家秘法?

    李二陛下也不是蠢人,聿明氏这样传承幽怨、智慧超群的家族千余年的追求亦不可得长生之途,自己杂务缠身身心憔悴更是无法进窥天道。

    叹息着道:“命数由天,穷市而尽,终究是一件令人不爽利的事情。”

    聿明老头则摇头道:“陛下谬矣,我命在我,不属天地。”

    李二陛下一愣:“此言何意?”

    “人的生命,年寿的长短,决定于自身,并非决定于其他外在的力量。按照道家的说法,道生万事万物,道与生相守,生与道相保,须臾不离,道在则生,道去则死,所以说人只要要善于修身养性,安神固形,就可以长生不死。以老朽看来,长生不死或许过于虚妄荒诞,但是改变天命增长寿数,那是轻而易举的。”

    李二陛下虚心道:“愿闻其详。”

    聿明老头微笑,对这位至尊大帝的虚心态度甚有好感。

    当然,对于一位掌握人间极致权利的一代帝王来说,心中何求长生不死的那种冤枉绝非轻易可以更改……

    便给李二陛下上了一堂“长生课程”。

    “《太上老君内观经》说‘道者有而无形,无而有情,变化不测通神群生。在人之身则为神明,所谓心也。所以道人修道则修心也,教人修则修道也。道不可见,因生以明之;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若生亡,则道废,道废则生亡。’又说‘道无生死,而形有生死,所以言生死者,属形不属道也。所以形生者,由行其道也。形所以死者,由失其道也。人能存在守道,则长生不亡也’。此言何意?人常失道,非道失人,人常失生,非行失人。故养生者慎勿失道,为道者慎勿失生,使道与生相守,生与道相保。”

    道教把道家哲学与长生之道结合起来,因为相信“生”与“道”相守,所以先辈们为追求长生、长寿提出了诸多的养身健体的方法。如内丹、外丹、存思、守一、服气、引导等修炼方式,让世人清心寡欲的修身,止绝荤腥以养性,采摘药草以防病等等。

    精心修道,未必能够长生不死,但是绝对会使人延年益寿、心正神安,与自然交融,与阴阳协调。

    李二陛下颔首受教。

    心里却琢磨着;这老者所言皆乃世间至理,然则他只是从修身养性的方面来阐述修道的好处和必要。那么道教之中的“金丹”之流是否更接近于长生不死呢?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房俊,我要和你生宝宝!

    房俊尽管不知李二陛下请聿明氏前来长安有何图谋,但大抵也不过就是长生不死的那一套……

    虽然道教追求长生不死也有虚幻的一面,但比起佛、儒两教的追求,则显的有积极的意义。儒家畏天命,主张“修身”,被动的去适应社会自然的选择;佛教宣扬寿终有报,生死轮回,因果报应,业不可逃,而人死后往生极乐的缥缈境界……

    而只有道教欲长生不死,不信天命,而是相信自已的力量,不信业果,敢于同天命,同自然界抗争。

    从这一点来说,道教在宣扬一种现实的唯物的精神。

    “少思寡欲,天地不覆,息虑忘机,阴阳合宜。凡世之士,欲好生当先习心,习心在欲作不作,欲动不动,然未至无,至无为之损。故真人先养身后养心,养心然后欲无欲,是知天下神,故不死,非唯不死,故不老……”

    如果能做到“习心”则可“少思寡欲”,则可“无为”,然后养身养心。养心则无欲故“不老”从而实现养命长生之目的。

    而“心”在整个养生过程中具有重要地位。“今人所举手动足,喜怒哀乐,莫不由心。心之动息,莫不是气。气感意,意从心,心和则气全,气全则身全,气减则神减,神减则为土矣……”

    这个“心”,不是指心脏,而是指精神、心情。

    哪怕是医学昌盛的现代,又有哪一位医生敢于诋毁心情、精神对于一个人身体机理的重要性?

    但是长生不死……

    房俊只能“呵呵”了。

    人身的细胞不断地分裂,每分裂一次,端粒就会减少,细胞会逐渐老化,我们无法不让人体停止生长,人的器官终究会因为衰弱而步入死亡。而且人类的一生中会感染各种疾病,还有天灾**、意外事故,加上工作、饮食、情绪、挫折、压力的影响,左右我们寿命的变数实在太多,要达到长生不老的目标根本就是遥不可及……

    房俊懒得去管李二陛下做白日梦,他现在有更头痛的事情。

    房府后宅,娇妻美妾济济一堂。

    高阳公主穿着一件绛紫色的锦绣宫装,乌云一般的发丝高高盘起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脖颈,整个人奢华高贵美丽端庄,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因为聿明雪正用一只雪白纤秀的手掌紧紧的贴着衣服放在高阳公主的肚皮上,秀美的脸蛋儿满是兴奋,尖叫道:“哎呀,我感觉到他在动了呢!”

    一般来讲这么短时间的胎儿力量很小,在母体之外是很难感受到他的动静的。但是聿明雪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六识敏锐,能够轻易的感受到胎儿的律动。

    她就像是发现了一件好玩的玩具,一脸兴奋的一会儿摸摸高阳公主的肚子,一会儿又将耳朵贴在武媚娘的肚子上听着胎儿的动静……

    一种母爱的光辉令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很是享受这种亲昵的状态,当然,聿明雪这个小丫头在隐藏起暴力情绪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也还是挺可爱的……

    房俊与聿明雷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闲聊。

    只不过房俊哪里有心思跟聿明雷扯蛋?他的目光至始至终就跟着聿明雪转……

    不是觉得这个暴力妞好看,而是唯恐这丫头不知轻重伤到了妻妾腹中的胎儿!

    若是那样,房俊拿刀子抹脖子上吊都有可能……

    聿明雪像只兴奋的兔子跳来跳去,摸摸这个听听那个,玩得不亦乐乎。房俊的心脏却像是被一根线吊着,忽上忽下的一阵阵揪着。

    这丫头看似娇娇弱弱实则力大如牛,万一手脚重了一些伤了腹中的宝宝那可如何得了?

    聿明雪左蹦又跳,像个好奇宝宝一般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令房俊很是惊讶,低声问聿明雷:“你家妹子难道没见过孕妇?”

    聿明雷白了他一眼,悠悠说道:“这丫头生下来的时候根底浅薄元气衰弱,很是娇弱,祖父便将她当做男孩子一般养,寻常甚少与妇人接触。吾因修习秘法炼精化气,不到三十岁无法使得女子受孕,她自然极少见到孕妇,不必大惊小怪。”

    房俊无语。

    不必大惊小怪?

    我弄一个暴力萝莉在你怀孕的老婆面前跳来跳去的,看看你是不是大惊小怪?

    聿明雷摸了摸高阳公主的肚子,睁着明亮的眼眸好奇的问道:“公主姐姐,你肚子里的宝宝是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塞进去的?”

    高阳公主大窘。

    毕竟这里还有聿明雷这么一个外人在呢,这种话你个小丫头怎么说得出口?

    聿明雷也尴尬死了,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房俊只得陪着他去外间坐坐。

    高阳公主甚是喜爱聿明雪的聪明活泼,便俏脸晕红悄悄说道:“是姐姐跟房俊的宝宝啊。”

    聿明雪瞪着大眼睛:“原来是房俊给公主姐姐的宝宝啊?”

    高阳公主眼角跳了一下,这话怎地听着这么别扭?

    不过倒也可以说是这么回事儿,没有房俊,她自己能弄得出来宝宝吗?

    只好点头说道:“是呀,是姐姐跟房俊生的宝宝呢。”

    然后就见到纤细的腰肢一拧,足尖点地一个纵跃,聿明雪娇小纤细的身子燕子一般飞了出去,堪堪落在走到门口的房俊面前,将房俊吓了一跳。

    “丫头,你要干嘛?”房俊急忙问道。

    聿明雪眼眸闪闪,明媚的眼波凝视着房俊,俏脸儿满是兴奋,上前扯着房俊的衣袖大声说道:“房俊,我也要和你生宝宝!”

    房俊目瞪口呆,瞬间石化:“……”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都傻了眼。

    二人对视一眼,难道是自己耳鸣?

    聿明雷脚底一个趔趄,飞檐走壁凌波微步的聿明大少爷差点一头栽倒在房家的门槛前,急急忙忙伸手捂住妹妹的嘴巴,气道:“死丫头,说什么浑话呢?”

    聿明雪略一挣扎,歪着头怒视自己的哥哥:“宝宝好可爱,我要跟房俊生宝宝,用不着你管!”

    聿明雷气得差点晕过去!

    用不着我管?

    我再不管都特么要当舅舅了!

    恼羞成怒道:“你给我闭嘴!”

    聿明雪哪里会怕他?

    梗着脖子小脑袋晃了一下,皱着鼻子道:“我就不!我就要跟房俊生宝宝,宝宝好可爱的……”

    聿明雷头痛欲裂。

    自家妹子从小就被祖父宠的没边儿,从来就没怕过自己,自己说点什么根本就是耳边风。拿自家的妹子没办法,只好将矛头对准房俊,瞪眼道:“警告你啊,敢跟吾家妹子……那个啥,某饶不了你!”

    房俊差点崩溃……

    苦着脸道:“大哥,是你妹妹要跟我生宝宝,又不是我要跟你妹妹生宝宝,这怨不着我吧?”

    聿明雷问道:“这有什么区别?”

    房俊想了想,确实没区别……

    可是心里不忿,便说道:“主动与被动,当然有区别。你不管着自家妹子却跑来管我,是何道理?”

    聿明雷无语,难道说自己的妹子自己说了不算?

    只好蛮横道:“某不管,你敢跟我妹子发生点啥,某要你好看!”

    房俊扶额无语。

    得!

    这聿明家简直就是一群蛮不讲理的强盗逻辑……

    他能忍,可是高阳公主忍不了。

    公主殿下柳眉倒竖,迈着标准的贵族步伐傲娇的走到聿明雷面前,怒叱道:“吾家郎君乃是人中俊杰,多少长安贵女梦寐求之而不得,难道还会觊觎你家妹子不成?若是肯施舍给你妹子一儿半女,那也是你聿明氏祖上积德!”

    房俊为之绝倒。

    哥哥是你丈夫,还是一头?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冤屈

    自从宇文恺主持兴建长安城的那一天开始,长安城就进入了一种似乎亘古都不会改变的节奏。

    每一天的清晨,一百零八个坊市次第开启,被捆在笼子一样的坊市当中的人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开始自己每一天的劳作,这座当世最伟大的都市亦开始渐渐恢复生机,又开始了一天的喧嚣……

    寻常百姓不会有兴趣关心那些高高在上的豪门是否遭逢家变、是否爆出丑闻,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关心一下今日的米价。这个冬天是大唐建国一来米价最低的一个冬天,这得多亏了房家二郎打通了南洋的海路从林邑国购得稻米,虽然林邑国一年三熟的稻米比之关中八百里秦川的麦子难吃得不是一点半点,可是架不住便宜啊!

    以前谁敢想整个冬天都能买得到便宜的粮食,可以一天两顿吃上饱饭?

    这样的生活在以前那是做梦都不敢想!

    新年临近,整个长安街市车水马龙,行人商贾摩肩擦踵,尤其是东西两市的客商行人更是穿梭如鲫,热闹非凡。各式各样南北货物沿着市面铺开,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长安城内卖得最好的年货是什么?

    若是你在大街上随意的揪住十个商贾,会有九个一脸嫉妒的告诉你炮仗!

    大唐炮仗谁家强?

    请到房家烟花作坊!

    这不是广告,这是疗效……

    靠近西市的一间店铺门开五间,门口宽阔的石板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各式马车。一箱一箱鞭炮、烟花从店铺内被伙计搬出来放到一辆一辆马车上,自有拿着毛笔账簿的年轻账房前来计数、收钱,当然也有一些关系亲近的客户签字画押打个白条。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三角债古今皆有,可是放眼大唐,谁敢欠了房二郎的钱不还?

    来来往往运输鞭炮烟花的车辆尽皆路过西市北街的京兆府衙门,俱都好奇的被京兆府门前的一幕吸引了目光,甚至有不少闲汉汇集于此,驻足停留。

    京兆府门前跪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哭声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就跪在京兆府的大门前,以头顿地,不停的哀声嚎哭,坚硬的石板磕破了额头,鲜血蜿蜒成流……

    围观者不禁啧啧称奇。

    话说自大唐建国以来,无论朝中重臣亦或地方官吏皆是清廉守正者多、昏聩残暴者少,加之御史台的权利前所未有的强大,这些自诩道德完人的御史们奉旨巡按、风闻奏事,不管多大的官、不管多深的背景都敢弹劾,哪个官员吃了豹子胆敢明目张胆的搞事情?不是说害群之马没有,再清廉的时代也不可能完全杜绝贪官污吏的存在,但是起码会给予极大的约束,使得官员们知道一旦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哪怕你老子是当朝宰辅也保不住你……

    故此,民间等闲甚少有冤假错案发生。

    可是这两位老者何以这般悲痛欲绝,且口口声声大呼“冤枉”?若是没有天大的冤情,也不至于这般磕头磕得血流成河……

    就在围观者和京兆府门前的官吏一头雾水茫然无措之时,只见那腰背佝偻形销骨立的老丈猛地站起,脸上血水混着泪水一片迷糊,悲叫一声:“某不活了!”

    猛地一头向京兆府衙门之前的石狮子撞去。

    围观者站得较远,官吏们猝不及防,来不及拉着老丈……

    “砰”的一声轻响,老丈狠狠的一头撞在一人高的石狮子上。

    脆弱的头骨撞击在坚硬的石头上顿时碎裂,红的鲜血、白的脑浆飞溅开来,洒了一地。

    那只挺胸凸肚威风懔懔的石狮子依旧是昂首挺胸睥睨一切的姿态,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上已是鲜血脑浆一塌糊涂……

    老者瘦弱单薄的身体软软的瘫倒在石狮子脚下。

    身后的老妪这时才反应过来,愣了一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手脚并用的爬到丈夫身前,摊手将丈夫已然变形的头颅搂在怀里,仰天嚎哭!

    “天呐!你就不能开开眼,为何要让我们这谨守本分的人家遭此横祸,家破人亡?我们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没害过一个人,为何好人没有好报,却要被逼到如此绝路?”

    句句悲怆,声声气血。

    观者看着眼前这残酷血腥的一幕,无不纷纷动容!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冤屈,才能自绝生路一头撞死在石狮子上?

    京兆府的官吏也傻了眼。

    怎地就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撞死在衙门的大门口?

    几个官吏吓得冒汗,赶紧走上前去,温声安抚道:“大娘,何至于此?某也只是说新年在即衙门里已然封印,无论何事皆可等到年后处理,又何必差这一天半天?可是现在……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怪这几名官吏浑身冒汗吓得脸色发白,房俊管理京兆府衙门的首要规矩,就是要“微笑待人,诚信办事”。府尹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衙门里头无论是世家门阀、王公贵戚亦或平头百姓,所有官吏不得狗人看人低、不得摆官架子、不得吃拿卡要,要一视同仁,公平公正。

    衙门大堂里挂着的那幅府尹大人亲手所书的“公生明廉生威”字幅还挂在那里,那就是京兆府的办事准则!

    谁敢坏了京兆府的规矩,坏了他房府尹的名声,真当那位房二棒槌不敢杀人?!

    可是现在一个大活人就眼睁睁的撞死在自己面前,回头必然风传整个关中,等到府尹大人问责的时候,自己等人要如何交代?

    人都死了,怎么交代也交代不清啊!

    一旦府尹大人责怪下来……

    几个官吏情不自禁的打个冷颤。

    要命了啊!

    那老妪抱着丈夫的尸身,哭得昏天黑地悲不已,声音早已嘶哑,老泪依旧滂沱,沙哑的哭声像是一把尖尖的锥子不停的刺着围观者的心脏,令大家一同感受到那股绝望的悲伤……

    老妪仿佛失了魂魄,只是哭不止,任他官吏如何询问劝说,亦是不回一言。

    官吏急的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任由她在这里哭下去是决计不行的,坊间谣言的威力他自是清楚,京兆府衙门前这事儿一时片刻便能传遍长安,可是谣言传着传着指不定就变成啥样,朝中那些御史言官可不管谣言真假,好不容易逮到京兆府的把柄,还不得把自家府尹往死里弹劾?

    可是硬将这老妪脱开他更不敢,且不说心底的那点良心使得他不忍对着老妪做出任何不敬之行为,如他敢那么做这周遭围观的人群就能愤怒的一拥而上把他给撕碎了……

    关中百姓的勇烈之气那是自老秦之时便流传下来,早已融入血液之中,发起火来绝对不惯你毛病!

    独孤诚听闻门前发生的事情,匆匆忙忙跑出来。

    一见这情形,顿时头都大了一圈儿……

    俯身到老妪身前,独孤诚强忍着血腥气带来的恶心反胃,劝道:“这位大娘,某乃是京兆府少尹,如论你家有何冤屈,毕竟死者为大,不若本官先助你将死者安葬,然后再详细说出你的冤情,本官向你保证,无论何人何事,本官定会换你一个公道,如何?”

    堂堂京兆府门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失颜面。房俊将主持京兆府日常工作的任务交给他,根本就是个试探,他必须将这老妪劝阻,结束这一场闹剧,否则若是被房俊认为是他故意生事给房俊找麻烦,那么他的麻烦就来了……

    老妪好似傻了一般,只知道哀哀的哭泣,一言不发。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状纸

    可是任凭独孤诚如何温言细语的劝说,那老妪都是痴痴呆呆的样子,只是哭,不说话,急的独孤诚团团乱转,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旁边有人不忍,便高声说道:“这位大娘,便听这位少尹的吧。京兆府房二郎那是个万家生佛的好官,是咱关中百姓的主心骨!房二郎清廉如水、疾恶如仇,就算你家的冤屈涉及到哪个贵族豪门,房二郎也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没错!大娘,光是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将你的冤屈跟房二郎说说,房二郎必然给你出头!”

    “就是,房二郎可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赶紧都别扯了!房二那就是个棒槌,是个屁的好官啊!你们都被他给蒙骗了毫不自知,当真是一群愚不可及的鄙夫……”

    忽然插进来一句不和谐的话语。

    围观者顿时恼怒,大家齐齐看去,说话之人却是一个相貌俊朗略显瘦削的少年郎,一身锦袍敷粉涂脂,一见便知是一位世家公子哥儿。

    便有人冷笑道:“呦呵!这不是窦家少主吗?怎地,当初房二郎在潼关之外渭河之上撞碎你的座船没能淹死你,今儿居然还敢阴阳怪气的说坏话?当心房二郎听到,追到你家打得你那不知是叔父还是父亲的杞国公都认不得你!”

    周围人群哄堂大笑。

    杞国公窦绍宣无子,过继其兄的次子窦德威继承家业爵位,这不是什么秘密,长安街市之上知者甚多。本来若是无子便从兄弟之后代当中过继一子继承家业,这是司空见惯之事,并无任何不妥。

    但是说话这人损就损在那句“不只是叔父还是父亲”上头,这话咋听没毛病,但是细细思之,则余韵悠远意味深长,若是给茶寮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能编出一个话本儿来……

    窦德威气得满脸涨红,可是这人的话也提醒了他:这里可是京兆府,是房俊的地盘,自己跑这里来说房俊的坏话,万一被房俊逮到那还能有个好?

    扭头看到几个京兆府的官吏都眼神不善的看向自己,窦德威更是心虚胆颤,连辩驳之语都来不及说上几句,急匆匆带着几名家将狼狈离去……

    围观者有人笑道:“房二郎就是那些世家门阀的克星,见到房二郎,这些公子哥儿哪个不是乖得跟兔子一样?这位大娘,您有何冤屈就找房二郎,准没错!”

    不少人附和,房俊的名声极好,尤其是不畏世家强权这一点,堪称朝中第一人……

    有人冷不丁说道:“无知!世家门阀的克星?呵呵,那不过是平素打打闹闹罢了,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还不是官官相护?这二位老者乃是龙首原丁村人士,儿子在修建永安宫的时候因为事故丧生,儿媳悲不已生病离世,唯独遗留下两个闺女,连个带把儿的男娃都没有。而就是这两个孙女……此事牵扯的可是元氏,他房俊又能如何?”

    围观者尽皆沉默。

    关中人性格开朗,东家长西家短的最是喜好打听消息,又怎么会不知道身为北魏八柱国之一的元氏?

    魏晋时期有过许多政治贵族,几乎垄断了当时的政治权力,到了南北朝时期,曾经风光无限的东晋门阀世族们,随着东晋的灭亡刘宋的兴起而逐渐衰败,王庾桓谢这些贵姓也已经不复当年……

    眼看门阀贵族的黄金时代就要结束,这时,一个新兴的贵族集团横“八柱国”横空出世,一飞冲天,延续了门阀贵族时代的寿命,并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

    这就是纵横中国近二百年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

    关陇集团起源于代北武川,初建于关中,共创造出四个王朝,分别是西魏,北周,隋,唐,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八柱国”最大的成就或许并不是开创四朝,而是创立府兵制。

    宇文泰虽说是柱国之首,但地位早已超然。元氏则因乃是北魏皇族进而地位尊崇,元欣在北魏之时权势滔天,使持节、太傅、柱国大将军、大宗师、大司徒、广陵王等一干头衔灌溉天下,待到西魏恭帝即位,又进为大丞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而其余六柱国,事实上是受到宇文泰和元欣节制的,正合周礼治六军之意。六柱国,各督二个大将军,所以有十二大将军了。每个大将军督两个开府,每个开府各领一军,共二十四军,这就是府兵的系统了。

    而作为府兵制开创者之一的元氏,早已地位超然。

    别看现在在大唐名声不显,实则所有的门阀世家都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俨然是世家门阀当中的庞然大物。除去号召力不如太原王氏之外,真正的实力绝不逊色多少……

    这两位老者又怎会与元氏牵扯上关系?

    他们的孙女又是怎么回事?

    房俊会为了这两个低贱卑微的草民与风光显赫的元氏作对吗?

    一时之间,京兆府大门外一片沉寂。

    独孤诚额头冒汗,暗道不好,这怎地还跟元氏牵扯上了?

    元氏,那是绝对不逊色太原王氏、独孤家族甚至长孙家族的存在!

    别看他平素低调人畜无害,一旦释放其强大的能量,足以令人目瞪口呆!

    还是将这老妪劝进衙门好言抚慰,多多给一些赔偿将此事化解。无论这老妪有何冤屈,毕竟也只是一介草民,如何与元氏那般庞然大物相抗?

    天大的冤屈比之自己的性命也算不得什么吧?

    恰恰在这时,那老妪回过神来。

    她止住哭泣,一只沾满丈夫血渍的枯瘦手掌婆娑着伸进丈夫余温尚存的胸口,掏出一张折叠得板板整整的黄麻纸,颤颤巍巍的递到独孤诚面前。

    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窝四周满是灰黑的皱纹,眼眸混浊不堪,泪痕宛然。

    一只枯瘦漆黑的手掌,一张沾染了血渍的黄麻纸,就这么颤颤巍巍的举起在独孤诚面前。

    独孤诚还没有看这张纸上写的什么,就知道这必是一张状纸。

    一张染血的状纸……

    “吾丁家代代忠良,亡夫响应先帝征召充入府兵,征战连连伤患处处,吾儿自幼多病,然则听闻陛下欲在龙首原修建永安宫,立即支撑着病体前往劳役,不幸丧生。余下一对幼女和我们这两个将死之人,孤苦无依衣食无着,这才不得已将两个孙女典入元家为奴,不图她们能赚取多少钱财,只希望她们能吃得一顿饱饭……可是一月之前去元家探视吾那两个孙女,却被告知已然身染重病不治身亡……苍天呐!那可是老婆子的命根子,没了她们叫我们两个老东西可怎么活?最可恨那元家,吾那孙女身强体健,怎地就忽然染病死了?就算是死了,为何连尸首都不给我们看到?呜呜呜,苍天无眼,这等丧尽天良的人家,老婆子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亦要食其血肉,噬其魂魄,令其生生世世皆为牲畜,永世不得轮回……”

    声若悲鸣,悲愤欲决!

    围观之人尽皆默然。

    虽然典入人家为奴与卖入人家为奴本质上有区别的,前者保留自己的户籍,只算是雇工,身份还是平民;后者则沦为家奴,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就算是他的命也都是主家的,哪怕是随意打杀了,也不过是被官府罚一些银钱赎罪……

    但是自古以来又何曾有讲理的时候?

    世家豪族占据着强势的地位,睥睨着脚下蝼蚁一般的众生,又怎会去在意走路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踩死几只?

    贱民之命,贱如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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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