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三章 市舶司运营
周伯显觉得自己以前当真是脑子灌了水,才会允许三弟周叔显暗地里资助张亮的举动。他认为哪怕房俊再强势,也不会罔顾江南稳定而对周氏大动干戈。只要事后赔上一些利益取得房俊的原谅,既能报了张亮昔日的恩情使得周家的名声更好,使得张亮感恩戴德,亦能趁机搭上房俊这条线,毕竟以往哪怕是在盐田股份的拍卖上付出了大价钱,周家依旧游离于房俊的核心圈子之外。
事实证明,周伯显的算计一点差多有没有。
现在外界提起周家,谁不挑起大拇指赞一句仁义不忘本?宁愿冒着得罪房俊的危险亦要回报张亮的些许恩惠,人品无敌。而现在即便是面对房俊奉上利益俯首认错,又有谁能黑周家?
识时务者为俊杰,周家小胳膊小腿的难道非得跟房俊拧着来才叫英雄?
没有非议,只有同情。
所以周伯显觉得自己算计得不错,一举两得。
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这么周旋在房俊与张亮之间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以前他只是忌惮于房俊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和掌握的权利,对于伏低做小颇有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无奈感,心里想着但凡有朝一日房俊式弱了,都会立即划清界限,甚至完全不抵触干一些落井下石的勾当。
但是现在他方才真正看清房俊的能量。
少年得志,家世显赫,简在帝心,能力超群……最重要的是这人有一个好名声!别以为官场之上充斥着各大世家门阀的子弟,便不将民间的呼喊放在眼里。这个时代的官僚与文人近乎于病态的在意自己的名声,哪怕一世清贫落魄潦倒,也不愿在史书之上留下一丝半点的瑕疵……
仁义爱民的名声,使得房俊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
这样的一个大臣,就算是在朝中犯了错不得皇帝的欢心,想要处置他都得顾虑一下民间的反应,否则很可能遭受到隋炀帝那般不堪的名声,扣上一个“昏君”或者“奸佞”的罪名,受到万民唾骂,百世唾弃!
这就是房俊的资本!
拥有这样的资本,房俊的前途可不仅仅是“前程似锦”四个字就能囊括。
不出意外,这将是大唐未来的一代名相!
只要能够获得房俊的友谊和认可,阳羡周氏必将得到无与伦比的资源,家族复兴指日可待!可是现在呢?自己居然自作聪明的耍了小把戏想要左右逢源,一旦被房俊看穿这其中的伎俩……
看着房俊与孙承恩走出去的背影,周伯显暗自担忧,赶紧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大腿,周家说什么也得牢牢抱住,哪怕是将族中最出类拔萃的女子送给他当玩物,也在所不惜……
*****
小雨已然淅淅沥沥的下个不休,天色阴沉晦暗。
整个华亭镇却放佛一锅烧开的沸水,不时有商船、画舫等等船只停靠在码头上,一个个锦衣华服的人士在仆婢簇拥之下登岸,前往市舶司衙门。
一些早早来到此地的小商人目不暇给,看着一个一个只能在传说当中听闻的大文物纷纷前来,兴奋莫名。
萧家、王家、陆家、谢家、袁家、沈家、朱家……这些江南最顶级的世家没有一家的名下有庞大的商铺产业,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整个江南超过九成九的商业都间接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这些人手执江南商业之牛耳,在华亭镇汇聚一堂,必然会对之后的江南商业版图形成难以估测的影响!
市舶司衙门的建筑特色可以说超越了华夏自古以来的形式,钢筋水泥所构筑起来的颇有些罗马建筑风格的大厅宽敞明亮,没有锦绣华彩,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富贵堂皇,就只有两个字大气!
数百人济济一堂,四周高达三米的玻璃窗使得整个宽敞高大的大厅即便是在雨天也没有丝毫阴仄的感觉,人们说话所产生的回音嗡嗡作响。
随着以房俊为首的一众市舶司官员由后面的侧门步入,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房俊坐在正中主位,一众署官分左右坐定。
面带笑容环视一周,房俊微笑道:“诸位,今日之盛会,必将成为史书之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吾等汇聚于此,将会创立前所未有之商业格局!若干年后,今日与会者,必将被世世代代所铭记,铭记吾等今日所做的变革,铭记吾等对大唐之繁荣昌盛所做出的贡献,吾等之名,光耀千古!”
台下先是一阵目瞪口呆,紧接着,“轰”的一声响起了一片议论。
这高调起的,谁都不服,就服房二你!
尼玛,收税也能这般正义堂皇,死房二还能要点脸不?
是呀,你的名字肯定是流传千古了,自古以来朝廷就没有管制商业的先例,可是到了你这里就不得不多缴纳一笔赋税出来,国库将会因为你而充盈,你这功劳大了去了!
……
这种各样的心思千奇百怪,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都默默的问候了一遍房家的祖宗十八代……
所有的海贸都必须通过市舶司走转,否则就是走私,这简直就是史上最蛮横无理的政策!吾家作生意,只要各种关津之税缴纳也就行了,你管我的货物是从哪里下海,又是从哪里上岸?
简直就是暴政啊!
可惜的是,房俊的这个税收政策得到了皇帝陛下和政事堂诸位相公的同意,要在华亭镇施行。这已经上升到国策的程度,再多的不满也得照章执行,否则就是大罪。
只要还不想造反,就得老老实实的认宰……
“扣扣扣”
房俊敲了敲桌子,所有的议论戛然而止,大厅里再一次肃静下来。
“裴市舶使,给大家公布一下章程吧。”房俊向后靠在椅背上,对裴行俭摆了摆手。
裴行俭直了直腰,环视一眼台下的众位江南富商巨贾,其实都是各大世家的子弟或者代言人。
“但凡想要经营海贸的商人,都必须在华亭镇注册一个商铺,标明经营范围以及出资数额,同时按照经营范围缴纳一笔保证金,得到市舶司的许可之后颁发营业执照,便可拥有海贸之权利。否则,一律视为走私,朝廷必将严厉打击,从严惩处……”
“轰!”
低下又议论开了。
吸收了上次拍卖盐田股权之时的教训,低下瞬间举起无数的手臂,这是有问题想要咨询的。
裴行俭挥了挥手,朗声道:“肃静!”
台下的议论声稍稍一滞,他才用手一指最前排的周伯显,笑问道:“周世伯可是有何疑问?”
这位送给房俊一个不小的利益,显然已经跟房俊站在一处,那就是自己人,这样的机会自然要给自己人露脸,顺带着提升一下影响力。
裴行俭一张帅脸笑容可掬,又年青得不像话,此刻台下不少世家子弟都心死活泛,是不是应该向家族建议一下,将这位河东裴氏的杰出子弟网罗到自己这边的阵营呢?
这可是一位官场之上的明日之星啊,既是房俊的绝对心腹,又受到房俊的重用先是担当华亭镇的长史现在又是市舶使,在皇帝陛下面前也是挂了号的!
只要市舶司的业务不至于太差,那就妥妥的受到皇帝的青睐,这么年青家世又这么好,未来的前途简直不可限量……
周伯显站了起来,先是冲房俊抱拳施礼,然后方才问裴行俭道:“刚刚裴市舶使言中,需要有意经营海贸的商家办理登记,不知这是为何?还有,您提及的缴纳保证金,不知是何故?这个保证金的数量,又是多少?还请裴市舶使为老朽解惑。”
第九百三十四章 变革由今而始【大章,求票】
这几乎就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现在被周伯显问出来,不由齐齐点头。姜还是老的辣,能够执掌周家在偏向张亮而得罪房俊之后却依旧能成为市舶使开业的座上客,的确是不简单。
至于裴行俭言中的“都必须在华亭镇注册商铺”反而无人提及……
按理说,既然是市舶司下属的商铺,为何要在华亭镇注册?市舶司的地址虽然就在华亭镇,但是两个衙门可井水不犯河水,华亭镇是房俊的私人封地,市舶司那可是朝廷衙门!
但是大家都知道,既然牵扯到后面的一个“保证金”,很明显房俊是在其中假公济私,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
只不过这是属于官场之上的一些隐性规则,只要不伤害到商家的利益,谁闲的去管?
现在的问题是保证金到底为何物,该不该交,至于交给谁一点都不重要……
裴行俭依旧满面春风,向周伯显颔首道:“周世伯请坐,本官自会为您分说。”
等到周伯显坐下,裴行俭目视满场人等,朗声说道:“所谓的保证金,全称为‘合法经营保证金’,保证金的收取规则,是按照每一家商铺的全年营业额度的百分之五收取。这笔保证金会自动流入皇家钱庄,若是商铺违规经营甚至参与走私,那么在朝廷依法处置的同时,这笔保证金将会被没收,商铺的海贸资格永久取缔。若是商铺奉公守法合理经营,每一年的年末,会有百分之十的利息返还。如果商铺打算取消海贸生意,只需上报申请,在取消海贸资格的同时,保证金全数返还。”
在场的都是人精,裴行俭这么一说,就全都明白了。
搞了半天,就是想要大家先行交一笔抵押金,以此作为牵制不老老实实的合法经营,这笔数额巨大的保证金就没了!
谁家若是门路宽,能够在被取缔之后再次申请到一个商铺名额,那也行,再交一笔保证金……
可是仅仅如此么?
都是手里流动的银钱至少每年数万甚至是数百万贯的大人物,对于这么庞大的一笔银钱自然极为敏感,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到这笔保证金的另一个绝大用途。
充实皇家钱庄的钱库!
虽然这么做对于商家来说有一点不公平,可是房俊毕竟保证了每年有百分之十的利息返还,再者说这可是给皇帝陛下的钱庄背书,谁敢说一句不行?
不想混了吧你……
这是又有人站起来问道:“敢问裴市舶使,既然保证金的数额是一年的营业额度的百分之五,若是要求吾等现在就缴纳这笔保证金,却要如何计算?毕竟现在市舶司刚刚运营,吾等自己也不知销售额会有多少。”
“很简单,各位可以自行估算,先行缴纳,若是日后交易额度超过现在估算的数额,必须从超出之日起就依次补交,每一万贯为一个单位,若是隐瞒不报,严惩不贷!同样,若是所缴纳的保证金数量多于全年交易额度的比例,年底之时会返还。”
见到再无问题,裴行俭开始往下说。
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的税率问题!
“经由政事堂诸位相公商议,市舶司的税率为逢十抽二……”
“轰!”
这下子不是议论纷纷了,而是全场哗然!
逢十抽二?
亡秦暴政也没有这么离谱!
当即就有人愤然起身道:“荒谬!逢十抽二,千古未闻之重税也!尔等高居庙堂,不谙商贾之事,不识民间疾苦,居然提出此等荒谬之税率,简直千古笑谈!尔等莫不是要吸干吾等的血肉乎?如此,不妨拿走某的项上人头,就算是死,某也绝不向如此苛政低头!”
言辞之激烈,令大厅里陡然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此人,心里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特么脑子有病啊?
市舶司的运营已然是不可阻挡,反抗是没用的,朝中那么多的大佬博弈都未曾令皇帝陛下更改心思,大家就都得咬着牙认了!
觉得税率高,你可以好好的表达出来,虽然房俊那棒槌肯定不会在意你说什么……但是也不能这样说话啊!
房俊那是谁?
天下第一号的大棒槌!
你以为你言辞激烈视死如归了,那房俊就会害怕了?大错特错!你特么信不信房俊不仅不会调低税率,甚至敢将逢十抽二变成逢时抽四?
那厮是顺毛驴啊,你就得顺毛捋,这么呛着来不是逼着他犯倔吗!
裴行俭大怒,刚想开口,却被房俊制止。
房俊面无表情,看着那位慷慨激昂的人士,淡淡问道:“上次盐田拍卖股份的时候,阁下就曾到场吧?”
所有人都一惊,包括说话那位,都没想到房俊的记性居然这么好,半年多前的这里混居的人数也不比今天少多少,房俊还能记得住与会的每一个人?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想想房俊那堪称“大唐文豪”的名声,也就释然了。若是没有这份过目不忘的本事,怕是也不能达到如此之高的文学造诣吧?
那人有些有些心虚,语气恭敬不少:“侯爷好记性,在下确实在场。”
房俊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当知道本侯的规矩。”
那人一愣:“什么规矩?”
房俊道:“所有人提问或者回答之前,都要先举手,得到允许之后方才能够继续,而且要自报家门。”
有这个规矩么?
大家想了想,想不起来。
那人却是不忿:“刚刚阳羡周家的周世兄并未曾自报家门。”
周伯显怒视,尼玛!
有事说事儿,你特么拖我下水干什么?
无耻!
孰料房俊不以为然道:“那是因为本侯与周世兄相熟,可谁认识你是谁啊?”
众人无语,你这不明摆着耍人玩么?
那人无奈,只好说道:“在下乌程虞氏家主……”
房俊不耐烦的打断:“谁有时间听你自报家门?刚刚你不报,现在没必要报,不按着我的规矩来,那就请你出去。当日顾家两兄弟是如此,今日你也不能例外。来人,扔出去!”
“诺!”
两个如狼似虎的兵卒快速上前,扯着那人的两条胳膊就往外拖。那人想要说话,却被一个兵卒死死的捂住嘴巴,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厅中诸人却并不意外,这很“房俊”……
这是厅外传来一声惨叫,那乌程虞氏的家主被两个兵卒拎着手脚四肢,就从这市舶司衙门前面几十阶的台阶上扔了下去。
要知道下面的广场可都是青砖铺地,硬得很……
房俊身后一个署官凑上来,低声在房俊身边耳语道:“那人乃是乌程虞氏的家主虞云祥,他的妹妹以前是门下省给事郎许敬宗原配的婢女,许敬宗原配去世,这位婢女成为继室……”
房俊微微一愣,这位还是许敬宗的大舅子?
贞观十年,长孙皇后去世。百官为长孙皇后服丧期间,许敬宗看见率更令欧阳询样貌丑而大笑,被御史揭发,李二陛下大怒,将其贬为洪州都督府担任司马。
不过到底是在李二陛下龙潜之时便跟随左右的老臣子,后来还是调回长安担任门下省给事中,兼修国史。
门下省置给事郎,地位仅次于黄门侍郎,共有四人,掌省读奏案,权力极大。
房俊与许敬宗的关系可并不融洽,那老货一肚子坏水儿,没少给房俊找麻烦,两人是相看两相厌,很是不对付……
想了想,房俊对那署官说道:“拿着本侯的名帖前往苏州刺史府,请穆明府遣人查一查这个虞氏,若是没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也就罢了,若有,定要从严查处!”
那署官一愣,赶紧应诺,弓着身子快速从侧门走掉。
大厅里的人都有些傻眼。
房俊刚刚吩咐署官的话语声音不少,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一阵狂汗,这房俊是当真得罪不得啊!
就没有他这么狂的人,就算你要收拾虞氏,背后偷偷的搞就行了,犯得着如此大庭广众的说出来?分明就是杀鸡儆猴!再者说了,一州刺史若是想要收拾谁还用查什么作奸犯科之事?
不仅是虞氏,在座有一位算一位,若是当真清查起来,哪个敢说自己清清白白奉公守法,一点错误都没有?
虞氏死定了!
这是大家的共识,哪怕他们家有一个在朝中担任门下省给事郎。话说那位许敬宗资历深厚,乃是跟着当今陛下从秦王府打出来的元老,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当年的秦王府“十八学士”那个不是高官显爵,偏偏就他还是一个小小的给事郎,可见此人有多么不受陛下待见,要知道陛下可是最重旧情的一位!
这样一个不受待见的给事郎,能斗得过简在帝心的房俊?
裴行俭敲了敲桌案,待到安静下来,继续说道:“诸位可能对于这样一个税率有所不满,认为税率太重,致使大家无利可图。侯爷向陛下提议建立市舶司,主旨是增加朝廷税收,却并不像加重大家的负担。农民也好,商人也罢,都是凭辛苦吃饭、凭本事赚钱,无可厚非,因此,在将税率保持在逢十抽二的基础上,侯爷已然向陛下谏言,所有手持市舶司完税凭证的商家,所缴税的这一批货物,将会畅行大江南北,一批货,一种税,路途之中的关津之税一律毋须缴纳!”
“轰!”
这一次大厅中既不是议论,亦不是惊呼,而是彻底炸开了锅!
一批货,一种税,所有的关津之税一律取消?
老天爷!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在座的所有商贾都快疯了!
有史以来,商税是从未完善的一个税种,却是天下第一等的重税!这是为何?就是因为关津之税太重!
何谓关津之税?
各地州府会在水路必经之途设立关卡,凡国境之商火必须缴纳税费,甚至有的时候连行人也要交税,不让不让过!更有甚者,每到一地,在进城的时候就会有当地官府在城门出按照货物的价值收取税费。
如此层层叠加,导致商税虽然从未有明文规定的税率,却常常使得税费达到货物的等值甚至远超货物的价值!
商贾们反对房俊征税的原因正是于此,这一路山神鬼怪过关过卡的要缴纳无数的税费已经导致货物的价值居高不下,利润越来越低,虽然可以将成本加诸于消费者的身上,但是货物的价格高了必然导致销量的减少,谁都会算这个帐啊!
你这里再扒一层皮,谁特么受得了?
可是现在自己听到了什么?
除去这逢十抽二的税费之外,毋须再缴纳一分钱的税费?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大厅中乱作一团。
其实在场之人也不乏有识之士,一眼便看出这其中的奥妙。
以往的税费达到货物的一倍,可是这些钱都流到了哪里?都被货物运输的沿途官府所截留,钱进了口袋再往外掏也就谁都难受了,因此最后进入朝廷民部钱库的税钱,百不存一。
而房俊的这种新式税率出现,看似税率大大降低,实则给朝廷的税收增加了十几倍!
朝廷税收增加,商人税收反而减小,正所谓一举两得。
唯独苦了那些沿途官府,白白设立的无数的关卡,却要少收取很大一笔收税。若是当真将这种新式税法施行天下,必然使得商业大幅度的繁荣起来,各地互通有无,亦能使得国家税收狠狠的跃上几个台阶。
当然,有人欢喜就会有人发愁。
各地官府截留的税钱一向是各地污腐的源泉,被一举掐灭,房俊恐怕就要成为朝廷的替罪羔羊,承受天下无数官吏的愤怒之火了……
可是房俊会怕这个么?
显然不会!
人家的志向,就是要成为彪炳史册、名垂千古的一代名臣呐!
些许谩骂抱怨与这千秋以来绝无仅有之功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主位之上的房俊淡然自若,看着台下喧嚣的人群,有一股浓浓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国不强,民又如何富的起来呢?
没有大量的税收支撑,一个国家是不可能快速发展起来的。或许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眼中,现如今的大唐已然是繁华锦绣富丽堂皇,可是对于房俊来说,差的太远!
城市的基础设施,农民的医疗卫生,人们的受教育程度,科学技术的重视,等等等等。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
第九百三十五章 秋雨
江南的秋雨比之梅雨时节毫不逊色,一场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湿气颇重阴寒透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可即便是这样的雨天,华亭镇码头上照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冷清,处处热火朝天。一艘艘货船不停的进港离港,内地各州府的特产货物一船一船的运抵,然后被码头安装了铁质吊杆的装置卸到岸上,脚夫们驱赶着马车将这些货物运送到商家制定的仓库内储存。
有进就有出,这边忙着卸货,别的船却在忙着装货。或是将南洋运抵的木料、稻米、香料等货物装上船顺着水路和运河运抵关中等处,或是胡商的货船装了满满一船丝绸亦或瓷器顺江而下驶出长江,漂洋过海的运到番邦异域。
忙忙碌碌,欣欣向荣。
房俊、孔颖达、聿明老头三人各自撑着一把油纸伞,信步走在码头的水泥路上。
孔颖达指着江边那一座座铁质的龙门吊,赞叹道:“此物穷极格物至理,能够以一人之区区之力,便可将船上几百上千斤的货物轻松的装卸挪移,实在是巧妙。”
房俊呵呵一笑:“怎么,您老不骂这是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自古以来都已遍地工匠为乐,在读书眼中,所有的人只要独好四书五经晓得圣贤之道就行了,那样的天下无争无斗,必将垂拱而治天下大同。
最美好的人生就是耕读为乐,下地种种粮食用以裹腹,然后读者圣人的书本,这就是最最完美的世界。
工匠是最最无用的人,人只要能吃白饭,能懂得圣人之道就行了,制造那么多的享乐之物有什么用?
孔颖达哼了一声,瞪了房俊一眼:“真当老夫与那些腐儒一般毫无见识?”
聿明老头却是深思飘忽,瞅着那龙门吊问道:“小子,为何这区区一根铁梁只是支点的位置不同,便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支点跃进,想要吊起货物所需要的力量就越大,反之支点越是距离货物近一些,所需要的力气就越小……老夫最近昼夜苦思,却百思不得其解,小子何以教我?”
老头是个疯狂的科学家,跟他的孙子聿明雷一样,遇上这等不懂的问题,非得琢磨个究竟出来不可,不然茶不思饭不想辗转难眠。
自从龙门吊在码头上立起来,老头就对此产生看浓厚的兴趣。
杠杆的现象他懂,以前却从未在意过。自从见到这个龙门吊,他就开始琢磨其中的道理。在他看来,这定然是属于天地之间最不可思议的道理,只要弄懂其中的原理,定然对得窥无上天道有着极大的好处……
房俊苦笑。
这要如何解释?
杠杆的定律就放在那里,他已经无数次的跟这位科学狂人说过。但是老头非要究根问底的弄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现象,那就牵扯到深奥的力学问题,甚至涉及到原子的运动方式……
嗯,反正是以聿明老头所掌握的这个时代的科学道理,是无论无何也解释不明白的。
老头还只是追问原理,聿明雷则更疯狂。
房俊跟聿明雷说几百年前在西方有个老头说了一句话在宇宙中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地球……
然而聿明雷就疯了。
首先,房俊已经说过很多次脚下的大地很可能是一个圆球,这一点聿明雷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但是好歹是可以见证的。他可以乘船远航按着房俊所说一直向着一个方向前进,若是能够回到原点,那么脚下的大地就是圆球,反之则不然。
但是就算脚下的地球是圆的,那得有多大?
怎么可能一个人用根棍子就把这个地球翘起来?
于是房俊让他做了一个实验。
制造局最近试制了一尊重达两千斤的超级火炮,房俊准备了一根坚硬的木棍,在火炮的底部垫了一块砧木,然后让一个工匠家的孩子双手用力的一撬,将火炮撬动了……
既然一个孩子可以撬得起一尊两千斤的火炮,那么用一个十倍长的棍子自然就能撬动两万斤的东西,那么无数倍长的杠杆,是不是就能撬起无数倍重量的东西,包括脚下的地球?
聿明雷的世界观瞬间崩溃……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体验,就像“宇宙之外有着什么东西”一样,是一个常识所无法解释也无法理解的现象。
房俊对于聿明雷的发疯表示很遗憾,这孩子只能自己慢慢的从臼巢中解脱出来,接受这个世界有太多我们的认知所无法解释的事情这个现实,谁都帮不了他。
孔颖达对于这些东西只是好奇,他真正关心的不再这个上面。
吴淞江上烟雨,对岸的山丘隐隐约约,宛如虎踞龙盘。
老夫子叹着气说道:“京城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有意将水师学堂搬迁到长安,不允许设立在华亭镇这边。”
房俊心中一震,失声道:“当真?”
孔颖达扫了他一眼,没言语。
论起对于朝中消息的掌握程度,房俊自然是不可能跟历经三朝的孔颖达相比。老夫子人虽然老了,影响力大大下降,但是徒子徒孙遍布朝堂,探听点消息自然无比轻松。
房俊沉默。
其实这一直都是他在担心的事情,只是他认为这样的情况会发生在水师学堂成立后,影响力越来越大的时候才会出现。
李二陛下不放心了啊……
按照房俊的设想,水师学堂几乎相当于大唐的水师军校,以后所有的水师军官都将会出自这里。掌握着这所学校的负责人必然会在这些水师军官当中拥有者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对于每一个帝王来说,这都是极大的威胁。
不是李二陛下信不过房俊,而是他谁也不能信……
房俊失望道:“是要打算取消了么?”
在聿明家的主持之下,水师学堂的整体建筑基本已经竣工,再修建一些配套的建筑增添一些软件,明年开春就可以开学授课了……
孔颖达站住身形,先是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然后回头看着一脸失落的房俊,问道:“为何如此失望?难道你想凭借这所学堂干点什么?”
房俊随口说道:“当然要干点什么,那啥,不是您想的那样……”
话说出口,他才醒悟孔颖达话语里的含义。
房俊不由苦笑道:“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咱家虽然辈分差异、年龄悬殊,但也算得上忘年之交了。晚辈这性子您还不了解?骨子里其实最是懒惰,但凡能够偷懒推给别人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去争去抢,又怎么会有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晚辈对那个位置可半点野心都不曾有过,分明是自己找罪受么……”
孔颖达点点头,认可了房俊的说法。
这样一座培养水师军官的学堂,将会对于学堂的掌控者提供无与伦比的威望,若是心有异志者,定然可以从中受益。房俊的失落毫不遮掩,孔颖达还以为这小子是有什么想法……
若是当真如此,说不得要好生的劝导一番。
不过房俊的解释他完全接受,这小子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让他去当皇帝,绝对是最难受的折磨……
不过如此一来,孔颖达愈发好奇了。
“那你为何如此执着的要修建这么一座学堂呢?”
如此宏大的学堂,所需要的人力物力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而且还要面对以后无数年的投入,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的投入,一分钱的利润都看不见!
如此没有回报的事情,图个啥?
第九百三十六章 我无意天下,却心有猛虎
图个啥?
房俊望着走向龙门吊渐渐远去的聿明老头,轻声对孔颖达说道:“我所图者,千秋之大业!”
孔颖达眼珠子都瞪圆了:“何谓千秋之大业?”
既然无意于谋逆篡位,又何来千秋之大业?
房俊呵呵一笑,揶揄道:“老夫子,您狭隘了!难不成在您的心目中,唯有制霸天下位登九五方能算得千秋之大业?”
孔颖达最是不喜房俊这等嬉皮笑脸故作高深的模样,不悦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话一出口,自己也是无奈。
不知为何,跟房俊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愈久,就越有一种打破了礼教规矩的感觉。孔颖达是文化人,是天下有名的大儒,讲究的君子如玉、恭谦知礼,活这么多念头何时与人说过这般“污秽”的言语?
老头一脸不爽,都是被这个棒槌传染了,近墨者黑啊……
房俊却是对这种谈话风格极为欣喜,若是一板一眼的说教模式,岂不是无趣之极?
“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语,在晚辈心中从来都未曾将一家一姓的王朝霸业放在眼中。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更迭帝王兴灭,放在这滔滔史书上亦不过是寥寥几笔,待到星移斗转时过境迁,谁又记得今日之帝王几何?”
这话说的,何止大逆不道?
简直可以诛灭九族了……
不过孔颖达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纵观历史,世家豪族宛如恒河沙数,此起彼伏兴旺交替,却总有那么一家凭借着祖宗所创造的不世功业,能够安然一隅,地位超然。
那就是山孔家……
无论任何朝代,无论谁是帝王,孔家都是天底下最最安静的那一个,也是最最安全的那一个。孔家从来不曾参与到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做一个美人,享受着天下无数儒家子弟的敬仰尊敬。
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一个牛得不行的老祖宗呢?
所以在孔家人的眼中,从来都不会在乎王朝的兴灭、帝王的更迭,因为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无论龙椅之上坐得是谁,都得对孔家礼遇有加。
因为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孔家振臂一呼,任何一个强盛的帝国都会在瞬间烟消陨灭,分崩离析!
别怀疑,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徒子徒孙的孔家就是有这样的能耐!
孔颖达来兴趣了,欣然道:“说说你的想法。”
房俊站定,左侧是滔滔的吴淞江水,天上是绵绵不绝的雨丝,他的脸上浮现着笑容,语气云淡风轻:“晚辈想要改革帝国的教育制度。”
他像是说着家常,但是在孔颖达心中却不啻于一个惊雷劈到头顶!
搞个教育制度?
孔颖达目瞪口呆:“你个熊玩意,你是要造反啊?”
房俊眉毛一挑:“父子,骂人不好!”
孔颖达气笑了,瞪眼道:“骂你咋滴?别说你个熊犊子,你老子站在这儿,老夫照骂不误!”
“得,您牛……”
房俊一脸无奈,老家伙辈分太高,想骂就骂吧。
孔颖达看着房俊,以为这孩子是不是脑子犯病了,问道:“说说,你是怎想的,居然想要改革教育制度,还有,现在的教育制度怎么了?”
其实孔颖达心里还有一句没问出来,那就是现在的教育制度……是个什么制度?
你又想改革成什么样?
不过怕丢人,没好意思问。好歹也是大唐第一流的教育工作者,门徒无数桃李满天下,却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现行的教育制度是个什么样的制度,又有何利弊之处……
但是孔颖达知道,正是现在的这种教育方式使得世家门阀能够始终站在社会的巅峰,这是绝对不能改的。不管改革成什么样,只要改了,就是与天下为敌。
不过这个棒槌与天下为敌的事情干了也不是一两回……
房俊呵呵一笑,心中思虑多时的计划也没什么避讳,和盘托出。
“现在的教育制度,我且将之命名为精英教育。顾名思义,这是将人才培养成精英的教育制度,每一个学生,都有可能是最顶尖的学者,最有学问的人。可惜的是,现在大唐所需要的并不是这些所谓的精英,而是更多的普通读书人……”
教育制度的优劣,在后世就是一个社会上最为重要的争论话题。
而应试教育更是饱受诟病,被喷得一无是处……
中国孩子没自由,这是全世界公认的事实。
家长更喜欢让孩子们课余时间参加补习班,或者练书法、学国画、玩乐器、背古诗等等。虽然现实生活根本用不到这些,但家长们普遍认为文采风流是很有必要的,万一穿越到古代就可以当王爷、做恶汉、差点都能当个超级书童、极品家丁什么的……?如果家长会起名字,给孩子取一个刘邦、李世民之类的名字,到了古代分分钟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一切皆有可能,谁知道呢……
但是作为一个前世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小官僚来说,那样的应试教育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一直到七十年代之前,国内的受教育程度还是一个低到让人发指的程度,谁都知道国家想强大、经济要腾飞就需要无数的人才,可是念书的人都没有几个,又哪里有人才?
所以,国内的教育制度就必须反映国庆的需要,那个时候我们需要的不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不是外星殖民的高科技理论,我们要的是大批大批的知识分子来填补无数的岗位。
原子弹有一颗就足够了,我们需要更多的是有学历的普通人,充斥到改革大潮中的各个岗位。
正是这种特殊的国情,国内的高校成为将知识分子当作流水线产品从而生产的工厂……
那不是落后,而是面对现状的一种无奈的妥协,更是社会发展的需要。社会发展的规律就决定了那样的一种教育制度,哪怕有人强硬的将其扭转为欧美一般的精英教育制度,最终照样还是得被社会的潮流强势逆转。
某种程度来说,教育制度也是一种社会需求,有市场才会有产品,这是历史的必然。
现在的大唐,跟后世建国之初的社会形势非常相似。
最重要的一个共同点识字率太低!
一个国家如何才能长盛不衰?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国民素质!
日本和德国挑战全世界,被大伙联合起来围殴,又是拆光工厂又是扔原子弹,搞得一清二白身无分文。结果呢?人家分分钟强国兴邦,gdp坐火箭一样雄起,照样还是世界强国!
凭借的是什么?
不是卖稀土不是卖市场,人家凭借的是国民素质!
只要老百姓的素质在,就永远都是世界强国!
这就是教育的重要!
而大唐现如今施行的教育制度,就极度相似于后世欧美的精英教育,培养出来的都是优秀的高端人才,是各大世家门阀今后的顶梁柱!
但是这样的人才,对于大唐的强盛其实并没有帮助。
想要让大唐真正强大起来、哪怕明日大唐亡了另立一国照样世世代代领先全世界,就必须推行全民教育!
而“水师学堂”的设立初衷,就是这样一个面对全民招生的理想。学子从民间来,然后回到民间去,不指望他们对世家门阀构成什么威胁,只要民间的有识之士一点一点的躲起来,终有一天会量变引发质变。
世家门阀是阻碍社会进步的毒瘤,但是这颗毒瘤却是寄生在动脉之上,轰轰烈烈的下刀子割去,后果必然是两败俱伤,甚至是不可承受之痛。
房俊对于世家门阀的态度是坚决取缔打击,他心中有猛虎,但是他理智的明白这个过程要相对温和。
所以他搞字典,搞活字印刷,现在又高全民教育……
潜移默化之中,世家门阀必将渐渐的消亡。这是社会发展的大势,更是历史的必然,无可阻挡。
孔颖达听着房俊娓娓道来,震惊得目瞪口呆,就连手中的雨伞歪了雨水打湿了肩膀都浑然不觉。
太震撼了!
这小王八蛋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难道这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者,一出世便是宰辅之才?
第九百三十七章 长孙无忌的釜底抽薪
江南秋雨缠绵,关中已然是草木萧萧,寒风瑟瑟。
在昆明池浪了一个夏天的李二陛下终于在入秋之后回到长安,闲置了几个月的太极宫再一次热闹起来。
神龙殿内,地龙烧的滚热,窗外的寒风掠过落尽树叶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尖锐声。
刚刚完成冬至日祭天大典,李二陛下将几位大臣留下,有要事相商。
殿内温暖如春,李二陛下坐在主位,命宫女给面前的数位大臣奉上香茗,君臣齐齐的喘了一阵气,冻僵的身体方才缓和过来。
“冬至”在古代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
周秦时代以冬十一月为正月,以冬至为岁首过新年,把冬至作为节日来过源于汉代,盛于唐宋,相沿至今。
汉代以冬至为“冬节”,官府要举行祝贺仪式称为“贺冬”,官方例行放假,官场流行互贺的“拜冬”礼俗。《后汉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所以这天朝廷上下要放假休息,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亲朋各以美食相赠,相互拜访,欢乐地过一个“安身静体”的节日。魏晋六朝时,冬至称为“亚岁”,民众要向父母长辈拜节;宋朝以后,冬至逐渐成为祭祀祖先和神灵的节庆活动。
及至隋唐两朝,冬至是祭天祀祖的日子,皇帝在这天要到郊外举行祭天大典,百姓在这一天要向父母尊长祭拜……
李二陛下饮了一口热茶,活动一下手脚,问道:“北边最近可有紧急军报?”
每年到了气候寒冷之时,塞外蛮夷皆会入寇劫掠一番,抢夺物资粮草以备过冬。
前些时日吐谷浑几个靠近大唐边境的部落先后有牧民入境烧杀劫掠,很是惊扰了百姓军民,河州、岷州两地军镇齐齐奏报,请朝中调拨军兵前往支援,以防吐谷浑寇边。
李绩肃容道:“回禀陛下,目前境况尚可。不过吐谷浑和吐蕃两地今年大旱,谷物不丰水草凋敝,若是遇上一个严冬怕是难以挨过,是以微臣已然协调秦州、岐州、兴州、利州、绵州共五州兵马,各自抽调一部精兵前往边界,谨防蛮夷无衣无食之下破釜沉舟大规模入寇劫掠,以报边境万无一失。”
李二陛下欣然颔首。
自从李靖担任兵部尚书以来,朝中军事皆井井有条,有关边界安危皆能做到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不至于蛮夷入寇方才紧急调兵,从而手忙脚乱。
李二陛下点点头,话题一转,又问道:“华亭镇市舶司可有奏报呈上?”
市舶司的运营是当下第一等的大事,说是举国瞩目亦不为过。
刚刚迁任民部尚书的唐俭恭声答道:“回陛下,昨日有呈文送达。华亭侯在呈文中言及一切顺利,已有两百一十九家商铺申请了海贸资格,其中有两百零八家获得了市舶司核准之后颁发了营业执照。共收取保证金三百七十六万贯,第一个月的税收尚在统计之中,预计有二十万贯左右,待到审核之后,即会押解进京,缴纳进入民部钱库。”
唐俭本来在工部尚书任上退下来之后就打算致仕告老,不过却被李二陛下制定为民部尚书。起初唐俭是不大愿意干的,谁都知道东征在即,朝廷各处皆要节衣缩食,作为掌控帝国财政大权的民部最是责任重大。
他早已功成名就,子孙亦都安稳入仕,政治上再无述求,更没有再进一步执掌政事堂的野心,因此很是抵触。
不过李二陛下执意如此,他亦不敢推迟……
谁料到刚刚上任便有好消息,华亭镇市舶司的运营就好比一个重开了一处铸钱司,开始运营便有每月几十万贯的银钱收入,大大缓解了民部钱库的空虚紧迫。
这民部尚书当起来自然有滋有味,各个衙门谁不得小意恭维?
他报出这个数字,便听闻耳边响起一片吸气声……
这房俊简直就是神人,捞钱的法子层出不穷,难不成当真是“财神”转世?
不约而同的,大家都下意识的看向皇帝左下首的房玄龄。
房玄龄正襟危坐,眼睑低垂,面上纹丝不动。
心却是忍不住吐槽:这混账小子怎地这么能折腾?这也不随我啊……
房俊递交给政事堂的《市舶司策划》当中,是没有“保证金”一说的,这是房俊异想天开临时弄出来的把戏,就算不经由政事堂的批准,擅自施行。按说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妥的,甭管好事坏事,谁也不能无组织无纪律吧?
可是这一手无疑是投皇帝陛下之所好,皇帝最闹心的就是钱……
房玄龄瞅了瞅李二陛下的颜色,想了想,开口说道:“陛下,这个所谓的‘保证金’既未向民部申报,更未等到政事堂的批准,房俊在华亭镇之行为属于擅自妄为,臣恳请陛下处置。”
一句话,就将几名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的大臣噎得不轻,乖乖的闭上嘴。
“保证金”虽然得到数百万贯,但是究其根本,这毕竟是超出房俊职权范围的决定,相当于视朝廷法度于不顾。试想,若是全天下各州府县的长官都可以擅自巧立名目收刮钱财将会是何等后果?
哪怕这笔钱最终如数流入国家财政,也是万万不开开此先例。这本是一个弹劾房俊的绝佳时机,哪怕皇帝心里爽快,也不得不按照朝廷法度严惩房俊。
但问题是房玄龄站出来亲自指责房俊,请求处置,别人就不好插嘴了。这明显是房玄龄以退为进的招数,既然他都开口说自己的儿子应该处置,那么皇帝顺水推舟的小小惩罚,旁人就绝对不适合再出言加重这个处罚。
除非你想跟房玄龄撕破脸,还要被皇帝陛下嫉恨……
李二陛下刚刚甚是开心,尚未想到这其中的关窍,见到房玄龄如此“大义灭亲”还有些诧异,不过转瞬便明白了房玄龄的用意。
只是皇帝心中却是大不以为然。
想明白了房玄龄如此“自伤八百”的缘由,便引申的想到房俊为何要如此做?
如此绝妙的主意,只要事先给朝廷上一道奏折言明其中的运作和好处,无论民部亦或是政事堂甚至是他李二陛下,都绝对没有阻止的理由。
可房俊为何偏偏就要不声不响的私下搞这么一出,送出这么大的一个把柄?
李二陛下沉默不语,心里琢磨起来。
大臣们也都不出声,神龙殿里显得有些安静,只有某一位大臣拿起茶杯饮水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吸溜吸溜”声。
沉默良久,李二陛下面上方才显现一抹苦笑,他想明白了房俊这么做的用意。
小王八蛋这是有情绪了……
“陛下,臣有话说。”长孙无忌开口说道。
李二陛下瞅了他一眼,笑道:“辅机,你也要参房俊一本,让朕好生惩罚他一番?”
面上带笑,心里却有些腻歪。
好歹你也是位国公,功勋无数,怎地总是跟一个小辈过不去,但凡逮着个机会都要落井下石一番?当初长孙冲的事件究根到底跟房俊其实没什么关系,都是长孙冲自己心术不正方才导致最后的结果,就因为这事儿便念念不忘时时作对么?
气量太窄了啊!
长孙无忌仿佛看不懂李二陛下笑容之中的含义,轻松说道:“老臣怎会有此想法?此时严格说来,房俊却是有失稳重,乱了朝廷法度,应当惩罚。不过说到底这件事也是一件好事,如此一笔钱财定可充盈国库,亦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老臣的意思,便不奖不罚了吧?不过由此事亦可看出房俊之才华卓越,实在是后生可畏,当得起年青一辈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人才。现如今沧海道正副大总管皆已有人担任,市舶司也已正式运营,前景喜人,江南的局面取得前所未有之稳定,这些亦是房俊不可抹煞之功劳。老臣以为,既然江南局面已然打开,房俊继续留在江南已无太多用处,陛下赏罚分明,何不将房俊召回京城,委以重任加以培养,以酬其功?”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都有些吃惊。
长孙家与房俊的恩怨,整个关中谁不是心知肚明?所说事情的起因其实与房俊并无多大瓜葛,但是长孙家对于房俊的恨意却实实在在从未隐瞒。
怎地现在却有帮房俊说起好话来了?
那房俊现在已然是华亭侯,上一个官职乃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若是将其召回长安“委以重任”,那得是什么样一个官职?
估计最低也得是六部尚书的正职了!
还未到二十岁的六部尚书……
大家都觉得心里怪怪的,虽说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美玉在前,可是甘罗也只是被秦王敕封为“上卿”,地位相当于丞相,实则就是个名誉头衔,并无实权。
现在大唐就要迎来一位未满二十的实权六部尚书了么?
正疑惑之间,忽闻一人朗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第九百三十八章 御前争论
当然,在座诸公皆是久历世事宦海浮沉的人精,一眼便看出长孙无忌实则并没有按好心。
房俊为何毛遂自荐前往江南担任沧海道大总管?
就是看中的不久的将来开始的东征!沧海道作为东征之时的海路主力这是毫无疑问的,谁能掌控沧海道,谁就能在东征之时立下赫赫功勋!
而将房俊调回长安担任高官看似升职加薪,实则相当于釜底抽薪,断了房俊在沧海道的前途……
这一招委实有些缺德。
俗话说阻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那是死仇,可长孙无忌的提议却是让房俊得到重用,未及弱冠的正三品部堂级别高官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光耀无限,这是擢升,谁也说不出毛病来。
可是谁都知道京官难做,就算是部堂级别的高官又怎比得上天空海阔肆意妄为又能立下赫赫战功的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呢?
殿内一时沉默,无人发声。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好,附和一声,就等用于得罪了房玄龄;反驳一句,又惹毛了长孙无忌……
最关键的是尚不知皇帝陛下的心意如何。
大臣们的目光都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拈着茶杯,心里有些纠结。
按其本意来说,是不希望房俊回京的。房俊的功劳别人或许可以无视,作为皇帝的他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且不说别的,就是这几百万几百万的银钱充盈了国库和内帑,为日后东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就是天大的功劳!更何况市舶司的制度一旦证实可以施行,以后再增加明州、州两处市舶司,将大唐所有的海贸都管控在朝廷的监管之下,不仅仅是规范了贸易,更能为帝国财政提供源源不断的财源……
可以称得上是功在千秋!
而且自己可是亲口让房俊担任沧海道大总管的职位,现在不仅将人家的官职给撤了,将其费劲心血筹建的水师学堂搬迁到关中来,还要让其远离江南致使所有的努力成为泡影为别人做嫁衣……
更别说人家出海一趟就为帝国购得了两处海港,使得大唐之天威震荡四方四海敬服!
李二陛下觉得有些愧疚。
不过从房俊不经由政事堂的批准擅自施行“保证金”这件事来看,怕是这小子也知道江南现在已然成为各方势力争抢的香饽饽,明白怕是难以继续留在江南,却又怕皇帝为难,故而以这种方式留下把柄自断留任江南的后路。
真是善解人意啊……
李二陛下心生感慨,对房俊愈发喜爱。
一个有能力、有志气、又懂得体恤上意甘愿吃亏的臣子,哪个皇帝会不喜欢呢?
当然,李二陛下也能从“保证金”这件事当中看出房俊的委屈,否则只需一封密奏言明自己的态度即可,用不着这般画蛇添足故作姿态。
李二陛下一点气都生不出。
谁受了委屈还不准哭两声?
李二陛下沉默良久,开口说道:“即使如此,就将房俊召回京师吧。房爱卿身为父亲,自应避嫌,岑文本、孙伏伽、李绩你三人商讨对房俊之处罚如何,照章办事、依律施行,定要公平公正。至于房俊后续如何任用,朕自有主张。”
殿内大臣默然不语,心中却纷纷吐槽。
什么叫“后续任用,朕自有主张”?那就是明白的告诉殿内的大臣,今日我顺着你们将房俊调回京师把沧海道让了出来,但是等到房俊回来之后我如何任用,你们也就别哔哔了!
你都说出这话来了,还怎么照章办事、依律施行?
若是岑文本、孙伏伽、李绩三人当真严惩房俊,怕是您分分钟就翻脸……
孙伏伽以前是大理寺少卿,年中刚刚履任大理寺卿的职位,在大理寺混了大半辈子,最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等闲绝对不会参与到世家勋贵的争斗之中。岑文本一向欣赏房俊,屡次称其为年青一辈中的麒麟儿。李绩与房玄龄关系极好,两家更是世交,这三人商量如何惩处房俊,能商量出个啥来?
明目张胆的袒护啊!
一众大臣又羡慕又嫉妒,却也不得不赞叹人家房俊的确有让皇帝陛下袒护的理由。
长孙无忌保持沉默。
陛下已然让步,他就不能穷追不舍。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去惹怒陛下?他深知现如今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有所动摇,再不是往日那般毫无保留的信任,不由得暗自叹息,有些悔意……
李绩瞄了一眼四周,说道:“皇家水师于林邑国购得两处海港之事,还请陛下给个章程。”
众大臣楞了一下,纷纷暗叹,又是房俊那小子折腾出来的事儿……
攻城略地倾覆他国,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多了去了,可是如房俊这般花钱从别国购买土地,却是千古未有之奇观。你说他开疆拓土吧,这不是两军阵上打出来的,而且这两处海港的土地也委实太少,地方又着实偏远不易掌控,有些入不得眼。可到底也是开辟了国土,理当赏赐。
事实上自从这件事传回长安的时候,满朝文武民间上下就已经一片喧嚣,争执不下。
有人认为这是开疆拓土的绝世功勋,给房俊敕封一个国公亦不为过;有人则说不过是海外弹丸之地深处蛮夷之国土,且远隔万里迟早也是蛮夷的囊中之物,取之无用,派兵驻扎更是空耗钱粮,实乃祸国之根源……
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刚刚由尚书左丞晋升为黄门侍郎的刘泪开口说道:“陛下,微臣以为些许化外之地毋须多费心神,那林邑国虽然以往屡次与中原征战,实则国中却皆是我汉家遗民,心幕天朝圣威,正该施以恩德怀柔其国,何故却占人领土、掠人港口,致使其国身怀怨恨,有损我大唐天威?故此,微臣弹劾房俊擅自掠人国土,挑衅邻国,请陛下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众位大臣都吸了口气,这刘泪可真够无耻的,分明是一件好事,却被他说得似乎无恶不赦一般……
看来当初房俊的那几拳着实让这位心中记恨,怕是至死都忘不掉。
不过鄙夷归鄙夷,该支持的时候还是要支持。大臣中或许没有几个跟一向小气为人鄙薄的刘泪交好,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他牵头弹劾房俊,自然会有人跟上。
“微臣赞同,房俊有辱国体,不仅强占林邑国之土地,更擅自出兵杀伤真腊国之军队,致使我大唐威名在真腊国中深受玷污,南洋百姓莫不深怀戒惧。若是长此以往,我大唐之仁德礼仪如何教化万民,如何睦邻友邦?”
另一位黄门侍郎褚遂良紧紧跟上。
尉迟恭瞪眼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敢问二位,那林邑国何时心幕天朝圣威,那真腊国又何时成为大唐之睦邻友邦?请二位教我!”
一般来说,这等商议国事的时候武将虽然在场,却轻易不会发言。大家各司其职,不过是走个过场,这等事任由文官去决定便好,武将们懒得管。
但是两二人的言辞却显然碰触到了武将的底线。
都特么是睦邻友邦了,我们这些厮杀汉是不是要集体回家种地?军队是不是要解散了?军中二郎又当从何处拼杀功勋,加官进爵?
褚遂良淡淡说道:“大唐乃礼仪之邦、天朝上国,域外蛮夷未曾受到王教感化,这才野蛮无礼,不知纲礼伦常。吾等自应以怀柔之策感化其心、安抚其民,岂能强加武力,倒行逆施?”
尉迟恭气得脸色愈发黑如锅底,感化你娘咧!
一旁的李道宗神色不屑,对李二陛下说道:“现如今吐蕃卧薪尝胆,吐谷浑蠢蠢欲动,薛延陀虎视眈眈,塞外蛮夷皆视我大唐为糕点美食,欲将我大唐分割蚕食以壮其势。数十万汉家儿郎卧冰饮雪枕戈待旦陈兵边境一方蛮夷入寇杀我子民,微臣奏请褚遂良与刘泪二位圣贤子弟出使薛延陀、吐谷浑,以王教礼数感化其心,安抚其民,若是能使得蛮夷心幕天朝威仪甘愿依附于内,当得起古之未有之功勋!”
别特么在家里唱高调,军人抛头颅洒热血保境安民开疆拓土,怎地到了你们嘴里反而有过无功?
文人无耻!
你也别在这太极宫里叫唤,有能耐用你那张嘴去把蛮子都给说服了,咱就敬你是条汉子!
敢不敢?
第九百三十九章 李二陛下的以退为进
文武对立,这是历史以来的规则,究其根本并不是谁看不上谁,而是基本的利益决定的。
文臣希望天下太平,就算是生灵涂炭饿殍遍地,他们也会粉饰太平歌功颂德,以此来彰显出一幅盛世画卷使得文官集团能够主导朝政。
武将则恰恰相反,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的世道拿什么来博取功名加官进爵?只有不断的战争,武将才能掌控更多的话语权,博取更多的利益。
穷兵黩武固然是天下祸乱的根由,文人掌权也必然导致军备废弛,一旦强敌入寇就是家国动荡丢城失地,甚至如同宋朝那般遭受千古未有之耻辱,进而神州陆沉,华夏绝嗣……
严格说起来,文人掌权排挤武将的危害还要更大一些。毕竟武将掌权的最坏结果就是内政废弛民不聊生,帝国湮灭大厦倾覆,而文官掌权的后果,往往则是导致蛮夷壮大军备废弛,后果必是异族入寇,生灵涂炭。
宋朝明朝这两个朝代是古代的典型,文臣与武将完全对立,文臣为了把持朝政以及自身集团利益不断打压武将,宋朝将军带兵打仗身边都得跟着一个文官“监军”、明朝武将上阵要接受太监“建军”的奇葩制度,结果就是两次导致中原农耕民族被游牧民族奴役。
就算到了抗战时期,依然有大批文人在民族即将灭亡的时候和武将对立,上有一个姓胡的搞了个低调俱乐部宣扬抗战必败论,甚至有文人在文章中称日军屠杀反抗者的枪声“很美妙”,而抗日名将自忠也是被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放嘴炮的学生们给逼死的……
说实话,大唐的文人其实是很有风骨的。这个时候远不是宋朝开始的文贵武贱风气,许多文臣上了战场拔剑杀敌就跟玩儿一样,但是文武天生的利益对立性,使得双方便要处在对立的姿态中。
褚遂良被李道宗一番话激得满脸血红,怒道:“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若是家国危亡,褚某何惧一死?更遑论出使番邦这等小事!”
李二陛下心中不悦。
他心中有着伟大的理想,要立下不世之功勋,开创万代之伟业!内政经营得再好,也不过是史书上又一个太平盛世,只需官员廉洁、皇权集中,反手之间不会吹灰之力,何足道哉?唯有开疆拓土成就不世霸业,方能超越古之帝王,成就千古一帝之美名!
所以他屯兵于外,远击突厥于漠北,向西拓地万里将整个西域置于大唐之版图,所以他要征服古之帝王皆未征服过的高句丽,使得自己的武功超越所有的帝王!
而要达到这个目标,不仅仅需要文官在内政上励精图治使得帝国繁荣兵精粮足,更要武将时刻保持着一往无前的进取之心!
没有了野心的军队,如何扫荡群伦,成就霸业?
在他看来,文武对立不是大事,文武制衡是需要的,但是文臣想要压制武将,这绝对不行!
李二陛下瞄了一眼另一位宗室李孝恭。
李孝恭收到皇帝陛下的颜色,心里稍一琢磨,便开口说道:“陛下,房俊所占之林邑国海港,可不仅仅是化外不毛之地那么简单。岘港所处之位置就在林邑国都城三十里之外,于此驻扎一支强军,便可控制林邑国王室,使之投鼠忌器,以后万不敢再与大唐为敌。况且此地乃是优良的海港,当地的婆罗门教畏惧大唐天威愿意赠送一笔钱财用以修筑港口,不出意外,此地日后将会成为大唐商贾往来东西的中转站,战略意义十分重要,故此,房俊此举可说是莫大的功勋,微臣提议,敕封房俊从二品开国县公之爵位,柱国之勋位,以彰其功!”
嚯!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开国县公啊!
知道你李孝恭跟房俊的关系好,可是也不能提出这般没谱的建议吧?那小子就算有些许功劳,可是照比一个开国县公的爵位也相差太远了吧?
大唐立国未久,所有的国公皆是在立国之始便立下汗马功劳的文臣武将,他房俊凭什么?
他老爹为李二陛下鞍前马后几十年,也才混了一个梁国公,这么一下子房俊也混上来了?一门两国公啊!房家这是要上天还是怎的?
当即便有大臣急言申饬,纷纷反对。
李孝恭说完,也不管旁人说什么,眼观鼻鼻观心,放佛刚刚的话语就不是他说的,默默无语不置一词。
呵呵,陛下想要褒奖房俊,你们能反对得了?
文臣群起反对,哪怕是跟房玄龄关系甚好的岑文本、魏徵、唐俭等人,亦纷纷谏言此事万万不可。武将这边则全体沉默,皆目光幽幽的看向李二陛下,等着李二陛下表态。
李二陛下的态度,将是一个风向标。
是重用文臣稳定内政,还是倾向军方开拓进取,这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帝国的方略,所有的政策亦会在这个方略的基础上策划、实施。
这将决定文武两方在以后的地位……
李二陛下举起手,制止了殿内的议论纷纭,沉声说道:“既然大家都反对,那此事就作罢。房俊虽然功勋显著,但到底年青,难免有失稳重,尚需委以重任加以磨砺方能成大器。等朕好生琢磨琢磨将其召回京师之后要委以何任可以更好的彰显其能力再说吧。”
文臣们这才消停下来,不过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皇帝的话语谁还听不明白?
所谓的晋升为开国县公不过就是一个幌子,故意让李孝恭提出来引起大家的反对,实则乃是以退为进,等到以后委以房俊重任的时候,谁还能再说出反对的话语?
一个开国县公的爵位都被你们给谏言弄没了,再阻挡房俊担任高官,那可就是反目成仇了,而且不仅仅是得罪了头号大棒槌房俊,亦是得罪了李二陛下……
君权至上,身为皇帝想要重用臣子难道都不行?人家房俊的成绩功劳实打实的放在那里,就算皇帝重用也是理所应当,可绝对不是幸进!
*****
这次议政草草收场,本也不是正式的朝会,李二陛下命宫中内侍将事先准备的一些皇家御用之物赐予文武群臣,便将大伙统统赶走。
文武大臣看着李二陛下不豫之神色,皆心中惴惴。
说到底,这次也是文臣们伤了陛下之颜面。陛下想要重用房俊的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却偏偏不得不顾忌大臣们的反对,一而再再而三的“亏待”房俊,心中能舒坦那才叫怪了。
稍后不久,东宫那边便收到了这次议政的详细内容。
太子李承乾坐在偏殿的火炕上,对面前的老臣苏世长说道:“此刻父皇定然极为恼怒,那些大臣啊,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父皇留,有些过分了。”
火炕烧的滚热,桌上的茶盏冒着香气,锦绣的垫子铺在炕上,柔软温暖。
他所说自然是李二陛下不得不将房俊召回长安,甚至连加官进爵都遭到反对这件事。
苏世长乃北周官宦世家出身,十一岁的时候便曾上书北周武帝谏言,武帝甚为惊异,特召见他。隋朝建立之后世袭父爵,为长安令。大唐开国,历任陕州长史,天策府军谘祭洒,乃是李二陛下的心腹谋臣,更是李二陛下智囊团“十八学士”之一……
苏世长机辩博学,敢于直言,多次劝说太祖李渊,以隋为鉴,惩其奢淫,不忘俭约,拜谏议大夫。此人在天策府中与杜如晦、房玄龄等齐名,只是为人低调,名声不显,不为外人所知。
现官职为谏议大夫,乃是李承乾之启蒙恩师,关系极其亲厚。
苏世长年老资格也老,所以在太子殿下面前并不需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他跪坐在李承乾面前,低头看着桌上的棋盘,心中盘算着棋局走势,一边随意说道:“殿下仁厚,焉知如此情形就不是陛下一手策划呢?依老臣看,这满朝文武不过都是陛下手里的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尔!”
李承乾大吃一惊:“苏大夫何出此言?”
第九百四十章 西域的消息
苏世长微笑不语,揣摩上意可以,诽议君王可就要了命了……
不过他与太子殿下向来亲厚,以往愤懑与太子执意妄为亲近杜荷、李安俨等近臣故此一怒之下足不出户失望至极,但是在太子一反常态的勤于任事并且对张玄素、于志宁等帝师表示恭敬听从之后,这才欣然再入东宫。
故此,总是要提点太子一些,莫要被陛下展示出来的“无奈”姿态所迷惑。
“陛下乃九五至尊,千古少有的圣明天子,一言一行皆有深意,一举一动皆有布局,焉能于朝堂之上束手无策,被那帮自以为是的世家门阀所左右?”
苏世长微微一笑,低声说道。
若是论起对于陛下性情之了解,普天之下莫过于他们这帮自陛下还是秦王之时便侍奉左右出谋划策的“秦王府十八学士”。当今陛下看似性情中人,实则权谋之术早已登峰造极,他不愿意的事情,谁能逼着他做?
最典型的一件事便是当年的“玄武门之变”,满天下都知道是因为陛下被隐太子李建成与巢王李元吉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愤然反击,这才杀兄弑弟反戈一击。虽然此举不仁不孝,可天下人都对此表示理解,毕竟谁也不能说当兄弟的就得任着兄长肆意屠戮还不能还手吧?
故此,一件堪称大逆不道的行为,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宽容。
然而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呢?
李建成与李元吉固然步步相逼想要将李二陛下斩草除根永除后患,难道李二陛下就没有步步为营以退为进不断的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委屈忍让,最终的反击只是迫于无奈的印象?
李二陛下做得固然没错,当时的形势便是不是你死就死我亡,没得退也没得让。但是李二陛下一直示敌以弱一直委曲求全,却正说明了其权谋之术的精深。
这可不是身边的智囊出的主意,完全是李二陛下自己一手操作。
李承乾固然有些不善计算筹划,却也不是傻子,苏世长这么一说,他也感觉到其中的蹊跷,稍稍思索一下,便猜到李二陛下的目的。
说到底,世家门阀的群起反对固然迫使李二陛下不得不稍作退让,但是李二陛下顺水推舟的成分还是占据了大多数……
想到这里,李承乾眉梢一挑,低声道:“水师学堂?”
苏世长欣然一笑,满意的颔首点头,太子殿下能有这般敏锐的思维,他是极为欣慰的。既思维敏锐通晓政务,有性情仁厚待人以宽,此乃大唐之福也!
“老臣不知这水师学堂具体是个什么章程,但是陛下在召房俊回京的同时勒令水师学堂亦要从江南搬迁至关中开办,便可知陛下的重视。陛下之所以顺水推舟的召回房俊,以老臣看来其实大部分原因便是为了这个水师学堂。”
水师学堂是个新鲜事物,外界流传的信息很少,却算不得什么机密之事,李承乾便解释道:“这是房俊提出的一个策划,水师当中的每一个军官都要接受严格的水战教育,学制为两年,考试未通过者不得毕业,更不得担任水师当中的任何职务。”
苏世长略一沉思,便赞叹道:“房俊此子之思维,当真有若天马行空,奇才也!此举不仅可以提升整个水师的战斗力,尤为重要的是对水师当中的军官增强凝聚力提升忠诚度,将整支水师拧成一股绳。厉害呀!”
怪不得李二陛下要勒令水师学堂搬迁回关中,若是等到水师学堂一批一批的毕业生掌握了水师的全部职权,那么这支水师是听陛下的还是听房俊的?
事情很明白了,李二陛下宁愿不用房俊在江南替他捞钱,也要将水师学堂置于他自己的掌控之下。当然,李二陛下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了房俊,所以才会做出房俊的前程由他安排的态度,这是一种补偿。
不出意外,房俊回京之后的官职必然是超过所有人的预料,高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而且别人还不能反对,谁反对李二陛下就会跟谁急。
你们逼着我把房俊召回京师,我听你们的了,怎么我想要升官补偿一下我的臣子也不行?
李承乾笑道:“房俊确实厉害!不说别的,但就这份捞钱的本事就堪称古之未有,休说正处处等钱的父皇,又有哪一个皇帝不喜欢这样的臣子呢?毋须盘剥百姓,毋须施行苛政,钱财却总是能大把大把的弄来,最厉害的是所有的捞钱手段都是长久的开源之策,玻璃也好,盐田也罢,现在又是一个市舶司,都能够源源不断的给民部国库、父皇内帑提供海量的钱财,如此能臣,说一句千古未有也不夸张吧?”
他与房俊关系很好,两个人闲暇独处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君臣之间的避讳,很是能谈到一起去,因此房俊越是展现出高人一等的才华,他越是高兴。
只是现在父皇废黜了分封制度,就藩在外的皇子陆陆续续都返回长安,朝中已然熄灭的争储话题渐渐兴起,恐怕又是一波暗流涌动。房俊这样年青有为的大臣,想必又会成为各方角力争取的对象……
苏世长问道:“听说房俊自关中离开的时候,征调了不少世家勋贵家中的家将部曲前往水师?”
说道这里,李承乾心情越发美妙,笑道:“不错,而且这些世家勋贵之间曾有一个私下的约定,送出去的这些家将部曲在水师当中所缴获的钱粮会按照一定的比例给世家勋贵分发,孤在其中占了大头。而且前些时日房俊曾有书信送来,因为水师曾连续两次剿灭东海的大股海盗,缴获颇丰。能让房俊说出‘缴获颇丰’这样的话语,想必定是极大的一笔钱财。”
心中甚是鼓舞。
别看李承乾位居东宫,吃穿用度皆有国库支付取用,但是私下里难免置办一些奢侈新奇之物,以及打赏近臣心腹,这笔花用的数目颇为巨大,太子殿下也捉禁见肘。
有了这笔缴获的钱财,定然能够大大的宽松。
苏世长微微皱眉。
按照李承乾所言,这次拨出家将部曲的皆是东宫亲厚的勋贵世家,若是将这笔缴获的钱财分润下去,岂不是给予一种拉帮结派、培植党羽的错觉?
身为太子,这可是大忌啊!
*****
另一边的神龙殿内,李二陛下刚刚将一众大臣撵走,宫女侍候着洗了脚,尚未舒舒服服的享用午膳,便收到一个让他错愕至极的消息。
兵部尚书李绩去而复返,手里递上一封奏报。
“房家羊毛作坊遭遇火灾焚为灰烬,酿酒作坊里的工匠聚众煽动谣言,已被西州刺史府尽数捉拿下狱?”
李二陛下眼珠子都瞪圆了,一目十行的看着手中的奏报。
这是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郭孝恪呈上的奏报,说是房家在高昌城的羊毛作坊被一场忽如起来的大火烧成灰烬,工匠死伤无数,价值十几万贯的羊毛化作飞灰。而与羊毛作坊紧邻的酿酒作坊在刺史府的兵卒前往救火的时候与酿酒作坊的工匠发生冲突,工匠不准兵卒进入作坊,并且声称这场大火是有人蓄谋为之,兵卒们为了避免酿酒作坊被大火波及,不得不将工匠们尽数擒拿,这才能全力救火……
李二陛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会有这等事?”
前脚让房俊受尽委屈不得不放弃江南的局面回到长安,后脚房俊在西域的产业又遭受到灭顶之灾,就连李二陛下都觉得这厮这次吃亏吃得太大了。
然而他再一细想,却又想出了诸多蹊跷之处……
第九百四十一章 贪婪的郭孝恪
既是羊毛工坊起火,何以一墙之隔的酿酒作坊却要组止刺史府的兵卒救火?
既是羊毛工坊起火,何以刺史府的兵卒偏偏要去隔壁的酿酒作坊救火?
两个作坊皆是房俊的产业,既然酿酒作坊的工匠不怕被大火波及造成损失,何以刺史府的兵卒反倒比工匠还要上心?宁愿被统统捉拿下狱都要阻止兵卒救火?
这一切都不符合逻辑。
李二陛下沉思半晌,问道:“郭孝恪可还有何动作?”
李绩心想陛下果然不是好欺瞒的,一眼便看出这其中的蹊跷之处,便说道:“兵部的细作亦有密信送回,言及在大火之后,西域一众胡商前往刺史府商议,因羊毛作坊毁于一旦,酿酒作坊也破败不堪且工匠已然被关入大狱,所以胡商提请西州刺史成立新的作坊。郭刺史在胡商的邀请之下牵头成立了新的酿酒作坊,继续葡萄酿的生产,只不过羊毛作坊却置之不理。西域现在正是深秋,刚好是牛羊牲畜褪毛之际,不少豢养牲畜出售羊毛的商人和百姓已经渐渐有了惶恐之意,生怕羊毛作坊从此倒闭,他们的羊毛将卖不出去。”
“呵呵,好一个郭孝恪!”
李二陛下咬着牙冷笑两声,脸色黑如锅底,怒气盈胸:“葡萄酿和羊毛乃是政事堂议定的稳定西域拉拢胡人的国策,他居然敢暗地策划将之占为己有,当真是见钱眼开的混账!没有房俊,他以为他就能玩得转这两样触及西域民生的商品?尤为可恶的是,他只看到葡萄酿赚钱,却将羊毛作坊弃之不顾,简直该死!”
羊毛作坊的成立,房俊一直都在不停的投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利润产出。羊毛的纺织之法太过困难,房俊前前后后调往西域几十名工匠,夜以继日的研究却尚未曾有何效果。即便如此,为了安抚西域的牧民,使得更得的百姓能够“退田还牧”让朝廷达到以粮食控制西域的目的,房俊海量金钱的投入眼都不眨一下,更从未在他面前说过一句抱怨的话语。
郭孝恪见到葡萄酿销往大江南北利润丰厚,将之占为己有;羊毛作坊只投入不产出无利可图,将之弃若敝履、弃之不顾……
如此自私自利罔顾国家利益的行为,愈发映衬得房俊忠君爱国、甘于奉献的光芒。
李绩也鄙视郭孝恪的为人。
此人一直都在李绩的麾下效命,却总是投机钻营,不肯实心任事,李绩甚为不齿,一向都是若即若离,极为疏远。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奏报。郭孝恪的次子郭待封之前在皇家水师之中效命,因与同袍口角辱及家人,触犯军规,被房俊杖责革除遣返回京。”
李绩最是精明的一个人,从来都不曾搬弄是非,郭待封之事他只是据实以报,一字片语都不增加删改,更没有一个字是他的主观意见。
可是这个时候说出这件事,那还用得着表达什么态度么?
李二陛下愈发恼怒,拍了拍桌案怒道:“好一个郭孝恪!真当朕是老了聋了傻了不成?居然为了一己私怨打击报复,简直混账透顶!尔明朝将此事上报政事堂,请几位宰辅即刻下令,命郭孝恪返回长安述职,其职务由副官暂代。朕倒是要看看,这混账有何话可说!”
“诺!”
李绩应了一声,却并为离去,担忧的说道:“陛下,郭孝恪此举极有可能使得西域的牧民心生惶恐从而引起动荡。辛辛苦苦一年豢养牲畜,到了最后羊毛却无法卖出去,一年努力化为乌有,这严寒的冬季要如何度过?微臣恳请陛下早作绸缪,以免西域局势发生动荡却措手不及。”
李二陛下气得不轻,真想一道圣旨将郭孝恪的脑袋砍了,方才消解心头之恨!
可是想想郭孝恪的功绩,到底狠不下心来。
当年他出征洛阳剿灭王世充之时,于虎牢关遭到王世充与窦建德联军的抵抗。正是郭孝恪献策“固守虎牢,军临汜水,随机应变”,这才使得唐军大胜王世充、窦建德联军,有了青史彪炳的“三千破十万”赫赫战功。
因此,李二陛下虽然对郭孝恪的贪婪愚蠢怒不可遏,却实在不忍杀之,只是令其返回长安述职,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
可稳定的西域因此而陷入动荡,所有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李二陛下又怎能忍得住怒火?
“娘咧!”
李二陛下爆了句粗口,“你顺带着将这个隐患报之政事堂吧,让几位宰辅好生商议,定要拿出举措来稳定西域牧民,切不可发生动荡,坏了长久大计!”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房家的羊毛作坊立即重新开业,收购牧民的羊毛。但是现如今的形势,房俊已然接二连三的遭受委屈,李二陛下如何好意思张的开这个嘴?
*****
身处江南的房俊收到朝廷命其回京述职的公函之时,亦同时收到了西域的变故。
镇公署的大堂内,房俊差点气笑了。
“这郭孝恪脑子有病还是怎地?羊毛、葡萄这两样乃是政事堂议定的西域战略,他郭孝恪既然能担任西州刺史、安西都护,能不知道这是绝对不能违背的?居然敢为了报复某公然焚烧羊毛作坊,将酿酒作坊占为己有,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
裴行俭看着一脸怒气的房俊,笑道:“侯爷家资百万贯,哪里在乎那一点小钱?随他郭孝恪怎么折腾,既然坏了朝廷的大事,自有陛下收拾他!”
在他看来这不是正好么?
损失了一点钱财,却使得郭孝恪惹恼了陛下以及政事堂的诸位宰辅,一撸到底都是轻的,说不得再给按加一个什么罪名连爵位都给削了!
房俊摇头叹气道:“某恨不得将这个棒槌千刀万剐,可是从大局来说,却着实不愿意他这么做。现如今西域必然已经开始动荡,正是大量收购葡萄、羊毛的时节,牧民和百姓却不得不将这些一年的产出烂在手里,不乱才怪!”
那郭孝恪当真是天真,以为砸了酿酒作坊,他就能将西域的葡萄酿占为己有老了?
没有房家的“甘油”为葡萄酿过滤,原浆的西域葡萄酿口感回复到原来的口味,谁还愿意喝?没有享受过清凉甘醇的经过甘油处理的葡萄酿也就罢了,享受了好的再去尝试坏的,傻子才会喝!
不出意外,葡萄酿的销量必然大大降低,将会直接导致葡萄的收购规模下降,更别说已经彻底停止的羊毛生意……
恐怕现在的西域就已经动荡不安了。
这个郭孝恪当真是愚蠢啊!
自己殚精竭虑的想出这么一个控制西域的妙策,就被这个贪婪的家伙全都毁了……
大堂之中的苏定方、裴行俭等人却对房俊肃然起敬。
不在乎一己私怨,不在乎损失钱财,却再为帝国的西域政策忧心忡忡,俨然有国士之风!
裴行俭愤然道:“侯爷忠君爱国,天日昭昭!在江南所立下的功勋更是威服天下,何故却要遭受奸佞谗言的攻歼,不得不放弃这大好局面返回长安?”
一众手下都对皇帝急召房俊回京之事心怀不忿。
房俊沉声对裴行俭道:“守约,慎言!有些话放在心里就行,有些事只能在脑子里想,可是有些话有些事,连想都不能想!吾等兢兢业业所为何来?兴国安邦、开创千秋之盛世!岂能因一时之挫折便怨天尤人,自乱阵脚?现如今市舶司运营喜人,华亭镇日新月异,皇家水师更是固若金汤,那些世家门阀即便将我视为眼中钉又能如何?尔等只需牢牢掌控水师,好生经营华亭镇,便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我在长安与那些世家门阀周旋的时候,才能有底气!”
第九百四十二章 我回来时,千帆竞秀!
苏定方肃容道:“侯爷放心,你走之后,末将定然按照您的嘱托坚持在近海巡逻,但凡有走私的商船,无论是谁家的货物,悉数缴获,绝不留情!”
他现在已然被皇帝正式敕封为从三品皇家水师都督,在军中厮混了半生,终于能够独当一面得到大显身手的机会,因此对于房俊极为感激。
配合市舶司查缴海贸走私,就是之后苏定方最主要的任务。
只有严厉打击走私,方才能够使得市舶司的地位稳固并且渐渐壮大。
裴行俭也表态道:“下官亦会好生监管市舶司和华亭镇,侯爷毋须担忧。”
这二人算是房俊麾下的文物两大首领,都对房俊死心塌地,甘附骥尾。
房俊放松了郁闷的心情,笑道:“诸位也请放心,最迟在陛下誓军东征的时候,某必然再回到大总管这个位置上!咱辛辛苦苦的创立的局面,岂能任由那张亮等人摘了桃子?”
说到这里,刘仁愿哈哈笑道:“那张亮最近更不好过了,朝廷派了一位行军长史,整天跟张亮唱反调。张大国公现如今算得上是内忧外患、反复煎熬啊,哇哈哈哈!”
众人一阵幸灾乐祸。
房俊奇道:“哪里来的副总管,谁呀?”
裴行俭笑道:“封德彝的儿子,封言道。”
房俊恍然。
封家乃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世家,祖辈皆身居高位。封言道此人年岁不大,但是与房俊并未有过接触。按照辈分来说,此君娶了高祖李渊的闺女,算是房俊的长辈。
不过皇族的关系实在太过紊乱,辈分这东西根本就弄不明白……
不过房俊也有些好奇:“这封言道本侯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此人乃是翩翩君子,满腹经纶温润如玉,怎地一上任就与长官不睦?”
张亮的背后逃不过以长孙无忌等世家门阀的暗地支持,封家更是门高显贵,与世家门阀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若没有世家门阀的支持他也不可能前来江南赴任。
按说这两位应当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才对,怎地居然相互抗衡起来?
裴行俭奇道:“侯爷莫非不知其中缘故?”
房俊愕然道:“本侯应该知道么?”
裴行俭哈哈大笑:“说起来其中确实与侯爷关系很大,淮南长公主温婉贤淑,张亮曾向陛下为其子张慎微求亲,当时陛下尚在考虑,就爆出了侯爷大闹张府将张慎几断去一臂的丑闻,张亮名声大跌。那张慎几也怕其兄娶了皇家公主之后声望大涨,断了其侵吞家产之路,因此数次诋毁淮南长公主,陛下恼张亮家风不严故而拒绝了这门婚事,转而将淮南长公主下嫁于封言道。您说封言道面对数次诋毁其妻的张家怎能有好脸色?”
房俊莞尔失笑,却不知这其中居然还有这等缘故。
众人说笑一阵,房俊慨然道:“吾等兢兢业业,终至开创眼下这等大好局面,要鼎力维持。市舶司也好,盐田也罢,哪怕这两样都万劫不复,亦要全力保证制造局的运作研发,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绝对不许别人动一根手指!另外,岘港那边的建设要多支持刘仁轨,在不远的将来,由大唐至岘港、由岘港至阿拉伯,将会是一条黄金水道,所带来的财富将会使得大唐国库充盈,提升整个帝国的力量!”
对于房俊来说,制造局方才是展示他身为穿越者金手指的最佳平台。只有保证制造局源源不断的研发,才能使得热兵器时代早早的出现,才能使得大唐在天下各国当中一骑绝尘,长久的保持着绝对的压制!
岘港更是不用多说,实际上那就是皇家水师的产业,怎么可能不上心呢?
众人肃容领命。
他们也都见识了火炮的神威,知道这个神秘的制造局是房俊所有心血的凝结,故而都清楚制造局的重要性,没人敢疏忽大意。
交情了一番,房俊笑道:“明日一早,本侯便启程返回长安,华亭镇便交托于各位。记住了,只要华亭镇蒸蒸日上,诸位的前程便会一片光明。那些世家门阀眼馋咱们创下的产业,都蠢蠢欲动想要分一本羹,那就让本侯回到长安与他们斗一斗,让他们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好大棒槌的战斗力!”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
说起来这次房俊返回长安,的确是被世家门阀逼得迫于无奈不得不忍气吞声,可是实际上未尝没有房俊制造冲突转移目光的小心思……
大家想到房俊以往在关中的赫赫战绩,不由得都替那些世家门阀默哀。
*****
潼关守备程名振无精打采的坐在码头边的值房内,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饮了一口烫得滚热的黄酒,这才稍稍暖和了一些。
关中天寒,若是冬天还好,毕竟每日都是严寒刺骨也就习惯了,这种入冬之时陡然寒意侵袭的天气最是难耐。抬眼看了看窗外河面上等待过闸的商船,程名振恹恹的叹了口气,心思不由自主的飘向了遥远的南方……
这种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程大守备着实是过够了,本来想着能够到江南开创一番局面活出一个精彩,孰料自家老爹却严厉叮嘱自己不可前往江南投奔房俊。老爹的话不敢不听,可程名振每当听到南方的消息,都忍不住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牛渚矶大战、出海剿匪、远渡重洋歼灭真腊象兵……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威震天下、震动朝野?
明明这其中应该有自己一份的,现在却不得不日复一日的守着这个破关卡,程名振如何不愈发郁闷?
正自苦闷之时,外边的河面上忽然一阵骚动。
一支上百条战船组成的船队从下游溯流而上,阵型整齐横冲直撞,不顾前面等候过闸的商船如何喝骂,径自直插入船闸之前。洁白的船帆一瞬间变充斥着整个河面,颇有一种桅杆林立船帆如墙遮天蔽日的感觉。
整个河面瞬间就乱作一团。
程名振大怒,裹着身上的战袍站起,一脚踹开了值房的房门走了出去,指着河面喝道:“何方船队胆敢扰乱关卡秩序,真当程某不敢将尔等统统踹到河里去?”
话音未落,船队当中被紧紧簇拥着的一条战船上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程将军久未相见,这火爆的脾气非但丝毫未减,反倒更有扬鞭跃马的威风了!”
程名振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位身着锦袍肤色略黑的少年贵人,当即大喜道:“哈哈哈,我道是谁这般煞气,原来是华亭侯当面,老程我可是想见侯爷久矣!”
如此嚣张跋扈的将所有的商船挤到一边,不是房俊还有谁?
程名振暗自感叹,男人就应当这样率性而为,想咋样就咋样,假惺惺的玩什么温良恭俭让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这才是我程名振的偶像啊……
房俊在船上笑道:“程将军倒是还在此地逍遥,莫非忘了吾等当初的约定不成?”
他甚是看好程名振的勇武,当初还曾憧憬着凑齐“七大名将”召唤龙珠,孰料这程名振却放了自己鸽子,迟迟未曾前往华亭镇相聚,令房俊好生遗憾。
程名振苦笑道:“侯爷以为末将不想么?末将做梦都想跟着侯爷跃马扬鞭驰骋域外扬为大唐虎贲之天威啊!只可惜事与愿违,这其中之曲折,闲暇时再向侯爷唠叨吧。总之一句话,非某不愿也……”
房俊点点头,说道:“好事多磨,异日吾等照样有机会冲锋陷阵创出一番功名。今次本侯回京,定然要逗留一番时日,程将军若是有闲,不妨来找本侯喝一杯,多多亲近亲近。”
程名振大喜:“如此,末将恭敬不如从命了!”
能够跟这位当朝红人结下交情,那可是千载难逢的际遇!至于老爹所说的什么房俊与世家门阀对立迟早没有好下场之类的话语,早就被程名振丢到九霄云外。
他巴结房俊只有有个目的,能够带着他上阵杀敌,扬威异域!
大丈夫马革裹尸,整天守着一个破关卡盘剥过往商贾,算是怎么回事儿?
说了几句话,程名振大声吆喝守关的兵卒:“速速开闸,让侯爷先行!”
一听这话,当即就有商船上的商贾不满,如此明目张胆的坏了规矩,也太嚣张了吧?过闸总是要有个秩序的,若是来一位贵人就要先行,他们这些商船岂非一天都过不去这河闸?
程名振嘿嘿大笑,大手一挥,嚣张道:“这里是某的地头,某说了算!要么乖乖的在一边等着,要么就给某滚远!”
娘咧!
老子这是为你们好呢知不知道?
想当初这位侯爷出关中的时候,窦家的船拦在前面都被撞翻了,你们特么还敢叽叽歪歪,不想活了?
房俊站在船上向程名振抱拳示意,然后指挥船队过闸。
上白天战船浩浩荡荡充斥整个河面,那份千帆竞秀的威势使得两边满腹抱怨的商船屁都不敢放一个。
房俊立在船头,看着渭河宽阔的河面,以及远处巍峨宏大的长安城,心中唏嘘感慨。
我离开时,百舸争流;
我归来时,千帆竞秀!
长安,好久不见……
第九百四十三章 窦德威
房家湾码头迎来河道冰封之前最后一波繁忙的日子。
每年腊月至翌年二月初的三个月时间内,关中所有的河道都会结冰。没有顺畅轻便的水路运输,货物的往来贸易不得不依赖陆路,这不仅仅使得运输的速度慢下来、数量较少,更使得成本成倍增加。因此,少有规模的商铺都会在河面冰封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存上足够的货物,成本节约下来,就是额外的收入。
庞大的房家湾码头几乎承担了整个关中的货物转运,南来北往的商品货物在这里进出中转,好似整个关中的商业心脏,所带来的庞大利润自然被各方觊觎。
然而,没有谁会没眼力的跑到这里来分一杯羹……
且不说码头背后站着房玄龄这尊大神,平素温润如玉和和气气的模样一旦恼火起来一半人也承受不住那等威压,尤为重要的是房俊那个棒槌的赫赫威名可是关中无人不晓,谁活腻歪了敢对他的产业伸手?
如果说对于房家湾码头日进斗金的兴隆还能够忍得住心中的觊觎,那么那位房二郎的侍妾武娘子,却早已凭借美艳的容貌和出色的能力将关中一干纨绔的魂儿彻底勾走。平素这些纨绔们最喜欢的地方不是平康坊,而是房家湾码头,只为了能够有幸远远的瞅一眼那位国色天香端庄贤淑的武娘子……
只不过武娘子虽然掌管着码头所有事物大权,但毕竟身为女子,抛头露面的时候到底不多。
然而今日一大早,有好事的商贾便远远见到武娘子那辆奢华的四轮马车早早的停驻在码头边的空地上。有几个负责家中商铺的纨绔子弟见状,边舔着脸凑上去,想要在美人面前调笑一番,若是运气好或许能一亲芳泽也说不定,毕竟房二郎是个出了名的大棒槌,哪里及得上自家这般风流俊俏不是?
可惜,想要凑到跟前的纨绔们一个个笑容满面的凑上前去,却无一例外的黑着脸铩羽而归。
四轮马车周围的房家家将一个个凶神恶煞,对着嬉皮笑脸的纨绔们就抽刀子……
“呸!”
于家的嫡子于胜不得不勒马回转,恨恨的吐口唾沫,恼火道:“这房家也太霸道了!不过就是说笑几句,至于就要拔刀子吓唬人?”
于家是洛阳豪族,祖上乃是后周大宗伯燕国公于谨,“后周八柱国”之一,家族乃是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只是自从大唐建国之后,于家渐渐衰落,声势早已不复往昔之盛。
于胜身侧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望着远处被家将重重保卫的四轮马车,笑呵呵说道:“你得庆幸那房二郎不在关中,否则你这般上前调戏人家的妾侍,就不是吓唬你这么简单,当真拔刀子宰了你都有可能!”
于胜闻言一滞。
房二郎的名头当真是响彻关中,他家虽然世居洛阳,却也素有耳闻。对于那个棒槌的所作所为,于胜既是嫉妒又是佩服,都是纨绔子弟,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魁梧青年见到于胜面露忐忑,不屑道:“怎地,听了那房二的名声,便吓得尿了裤子不成?”
于胜羞恼道:“放屁!我会怕他?只不过是我于家与房家素来并无隔阂,不至于因小事弄得两家反目成仇罢了。我于胜在洛阳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也不见得就比房俊差了多少!”
话说的硬气,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洛阳同长安能比么?
他在洛阳固然可以横着走,但是到了长安,那就得乖乖的将尾巴藏起来,否则容易给家里招祸……
魁梧青年嗤笑一声,说道:“打个赌如何?”
于胜一愣:“赌什么?”
魁梧青年微微眯眼,看着远处那辆奢华的马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窈窕婉约姿容秀美的绝代佳丽,心中一片火热,说道:“就赌某窦德威能掠获美人芳心,一亲芳泽!”
言罢,一夹马腹,胯下良驹缓缓向前行去。
于胜想要阻拦,不过转瞬便放弃这个打算,还是好生看热闹吧。
窦德威乃是太穆皇后的侄孙,其父窦孝宣要称呼太祖李渊一声姑父,与李二陛下乃是姑表弟,纯正的皇亲国戚,可不是于家这等落魄贵族可以相提并论。
况且于胜也知道,窦德威虽然一向钦慕武娘子想要将其收入房中,其中却也不能排除为其弟出口恶气的想法。
窦家的爵位并不是由窦德威的父亲窦孝宣承袭,而是其叔父窦绍宣袭爵。窦绍宣无子,便将其兄的次子过继到名下,以为后嗣,便是窦德藏。
窦德威与窦德藏乃是亲兄弟。
春天的时候窦德藏在潼关之外的河道上被房俊指示五牙战舰撞碎了座船,差一点就成了渭河里的水鬼。窦德藏受到惊吓,返家之后大病一场,小命都差点交待。
窦德威与兄弟感情颇深,早就对房俊心怀怨恨。他惦记着武娘子,未尝没有以此来折辱房俊的心思,回报其弟的一箭之仇……
窦德威策马来到马车前,几名房家家将上前拦住。
一名家将客气说道:“车内乃是府内女眷,请公子稍退,莫要惊扰。”
窦德威骑在马上微微一笑,彬彬有礼的抱拳道:“请几位通禀一声,扶风窦家窦德威有商贾之事与武娘子洽谈,还望武娘子拨冗一见。”
不得不说,这个窦德威的卖相很是不错。
高大魁梧的身材端坐马背之上愈发显得英姿挺拔,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眸明亮煜煜,白皙的面容俊朗清瘦,再配上世家子弟的雍容华贵,的确有着令不少深闺怨妇寤寐思服的本钱。
他对自己非常有自信,难道凭借自己这副皮囊还比不得房家那个黑棒槌?扶风窦家更是世家之中的代表,比之出身山的房家高贵得不是一点半点。
只要能与武娘子攀谈几句,必然被自己的风姿所折服,哪怕不能使其离开房俊转投自己怀抱,能够一亲芳泽结下一段露水姻缘亦是一大快事……
房家的几个家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窦家子弟像一只孔雀一样卖弄色相,谁还看不出来打着什么主意?
“吾家娘子今日有要务在身,不会接见外客,窦公子请回。”
家将的语气已然不客气,不过总算是忌惮窦家的威名,没有如同面对于胜那般当即拔刀相向。
远处的于胜却已经替窦德威暗暗担忧……
窦德威面容微沉,端坐马上俯视着几个家将,冷声说道:“尔等不过是一介仆役,何以敢替主人做主?速速前去通禀,见与不见,自有武娘子定夺!”
那耍起世家子弟威风,若是放在别家或许会惧怕一二,可是房家的这些家将哪里会怕?以往都是跟着自家二郎欺负别人的主儿,今日居然被别人欺负到头上,简直笑话!
“窦公子世家子弟,何以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得?吾等好言相劝,窦公子自去便罢,否则休怪吾等不客气!”
几个家将面容凛然,手已经搭在刀柄上。
窦德威气极而笑,戟指叱道:“大胆!不过是几个狗奴才,也敢跟本公子狂吠?”骂了一句,他举起右手招了招。
远处人群当中自有窦家的部曲呼啦啦跑过来一大群,与房家的家将对峙,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架势。
旁边自有看热闹的人替窦德威捏了把汗,当初张亮的儿子调戏房俊的大嫂便被剁掉一条手臂成了废人,现如今你是吃了豹子胆还是怎的,居然敢找房俊小妾的麻烦?
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过大家还是喜欢看热闹,若是窦德威这时候怂了反而没意思。
房家的家将却是怡然不惧,“锵锵锵”纷纷拔刀在手!
杀气腾腾!
正在这时,围观的人群忽地一阵骚动。
自长安方向一队骑士纵马驰骋,马蹄扬起一路烟尘,不一会儿便奔至近前。
为首一人眉目疏朗,看着窦家的部曲时眼中寒光迸射,勒住马头,凝视着窦德威冷笑道:“大白豆,你特么是不是活腻歪了?”
第九百四十四章 码头风云
十几骑疾驰至码头边,为首的骑士看着窦德威张口说道:“大白豆,你特么是不是活腻歪了?”
窦德威白皙的面容瞬间涨红!
他身材高大英武,但是浑身皮肤白皙犹如女子,幼时便被玩伴嘲笑讥讽,取了一个“大白豆”的绰号,就连年纪相仿的豪门贵女都常常拿来打趣,使得窦德威深以为耻!
窦德威怒道:“刘仁景,休要卖弄口舌,莫非以为窦某好欺负?”
来者正是夔国公、官拜卫尉卿的刘弘基亲侄刘仁景。
刘仁景与房家并不熟稔,但他与李绩之子李思文相交莫逆。现如今李思文、长孙涣、程处弼等一干房俊的交好之人皆未在长安,便轮到刘仁景纠集了一帮纨绔前来迎接房俊回京。
总不能让房二哥冷冷清清的回到长安连点动静都没有吧?
刘仁景坐在马上,不屑的瞪着窦德威:“你们窦家也就这点出息了,你欺负别人的时候就理所应当,别人欺负你就是以势压人,要不要脸?再者说了,我刘家相对于你们窦家来说算得了什么呢?论等级论实力,你们窦家都是高高在上,怎地,反而装起委屈来了?呸!没卵子的货色,真是丢进你家祖宗的颜面!”
窦德威气得面如充血,差点炸了!
这刘仁景读书不成,却是酷爱刀棒,尤其这一张毒蛇可谓享誉关中,最是不留情面言辞犀利!
窦德威怎么也没料到此人能够出现,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当真是晦气!而且怎地这般巧合,自己想要跟武娘子亲近一番,就碰巧遇到刘仁景这厮?
不过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打不过也得打,否则明日他被刘仁景奚落侮辱却不敢还手之事定然传遍长安,还怎么出去见人?
窦德威咬了咬牙,狠狠一挥手:“都给我上,打死打伤,算本公子的!”
身后的部曲勒马护在他周围,就待要冲向刘仁景。
“且慢!”
马车内忽然想起一声娇脆的女音,清甜动人宛若天籁。
窦德威心里一跳,就觉得哪怕此女丑比无盐,只是这一把嗓子就能让人魂牵梦绕爱到骨子里!那房俊当真是走了狗屎运,怎地就能拥有此等才色兼备的绝世妖娆?
脑子里想象着把这动人的娇躯压在身下,听着着宛如萧管一般的嗓音发出婉转轻吟……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只听马车中的女声清声说道:“多谢仁景兄弟仗义,奴家感激不尽。只是此乃我房家与窦家之事,奴家不想仁景兄弟牵涉其中,夫君稍后便至,一切便等夫君处置吧!”
刘仁景自是依从,大笑道:“武娘子何须客气?小弟与二郎相交,自应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又岂能坐视无耻之徒纠缠二郎家眷却无动于衷?不过既然二郎稍后便至,小弟自然无不遵从。”
窦德威脸色又是一变。
怎么回事,这武娘子等在这里,刘仁景前来,难道俱是迎接房二的回归?
他心里一突,知道大事不妙。
之所以上前唐突佳人,固然是钦慕武娘子的姿色人品,想要凭借自己的容貌气质试试看能否打动芳心。若是当真能够得获佳人芳心,便来个金屋藏娇搂着佳人在府中快活一段时日,想必那房俊的怒气也变过去了。
到底只是一个侍妾而已,难不成那房俊还能因此使得窦家房家大动干戈,两败俱伤?
但是他从来都不想直面房俊。
或者说是不敢……
房俊的棒槌性子天下皆知,若是让其时候冷静一下,定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但是现在直面相对,那厮冲动之下会干出什么?
想想窦德威都觉得胆寒。
若是早知道房俊今日就将回京,打死他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招惹武娘子!
心中惊惧,窦德威就怂了……
色厉内荏的瞪了刘仁景一眼,窦德威撂下狠话:“窦某无意唐突佳人,今日便先行回避。不过刘仁景你给窦某等着,我俩之间的恩怨迟早要一一清算!”
言罢,一挥手招呼着身边部曲就要离开。
这时候已经不是顾不顾及颜面的时候了,等到房俊回来,那就不是颜面的事儿,说不得自己身上就会少了哪个部件儿……
刘仁景哂然一笑尚未说话,马车当中的武媚娘已然冷声道:“窦公子何必急着离去?吾家郎君稍后便至,还请窦公子稍候片刻,与吾家郎君见上一见,论一论是非曲直。”
窦德威哪里敢留下?
“武娘子说笑了,既是房二郎今日回京,你们夫妻自应团聚恩爱,吾等外人留在一旁岂不是大煞风景?改日,改日窦某定当亲自登门,拜会房二郎,今日先行告辞……”
也顾不得四周传来的讥笑,窦德威调转马头。
武媚娘声音清脆冷冽:“这可由不得窦公子,来人,将窦公子留下!”
“诺!”
几名家将上前,冷笑道:“窦公子,吾家娘子有令,您还是乖乖的留在这里吧!”
窦德威大怒:“就凭尔等几人,也敢拦我?”
家将傲然道:“想必窦公子尚不知道这里是谁家的地盘吧?”
在窦德威惊异的眼神之中,那家将振臂一呼:“武娘子要将此人留下,来人给我堵住了,切莫让其溜走!”
“诺!”
“娘咧,早就看这个小白脸不是东西,招惹了武娘子还想跑?”
“咋滴欺负我们人少?你可真是长了一双狗眼!来来来,兄弟们,武娘子有令,留下此人!”
“娘咧,等着二郎回来扒你的皮吧,怂瓜!”
……
呼呼啦啦,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刚刚还围拢在外围看热闹的码头的杂役、工匠、劳工,猛地一下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将对峙的三方全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刚刚没有得到命令,大家虽然心中冒火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毕竟都看得出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世家公子身份不简单,不能凭白的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有了武娘子的命令可就不同了!
武媚娘在码头之上所有的房家仆役、劳工当中拥有者无与伦比的威望!胆敢调戏武娘子之后还想从容离开?
想得美!
二郎马上就要回来,依着二郎的脾性,这个小白脸怕是要完……
窦德威都吓傻了,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房家湾码头,是人家房家的地头!
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人群使得窦德威头皮发麻两股战战,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回头想要跟几个好友求救,却发现一直待在一旁的于胜等人早已不知去向……
真特么没义气!
窦德威忿忿骂了一声,就听到忽地有人大叫道:“回来了!”
“快看快看,二郎回来了!”
窦德威心底一沉,抬头看去,只见河道远处数艘战船乘风破浪风驰电掣而来,河面上的商船见状纷纷躲避在一旁。等到越来越近,方才发现无数的战船早已充斥着整个河道,遮天蔽日一般来到码头近前。
岸上的民众全部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这里的所有人都直接受惠于码头,更别说近两年关中大旱正是房俊主持的灌溉水利使得粮食产量保持着正常水平,以及长安城内的排水沟渠建设,处处都彰显着房俊“一心为民”的高尚品德。
尤其是从江南传来房二郎“万家生佛”的事迹,更是让房俊在关中寻常百姓之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
现如今,这位在外力之外的番邦异域都创下赫赫威名的房二郎重回长安,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窦德威脸色苍白如纸。
之前他是看不起房俊的,一直认为房俊就是依靠着老爹和陛下的支持,是个“幸进”的佞臣,根本没有真本事,不过是运气使然罢了。
但是现在看着河道之上遮天蔽日的战船,听着码头之上惊天动地的欢呼,他才陡然发现,原来人家房俊与自己简直就是天地之差,完全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第九百四十五章 一言不合,就敢拔刀!【万字求月票!】
庞大的船队在河道里密密麻麻的排列,林立的桅杆雪白的风帆构筑成一副宏大的画卷,震撼着所有人的心灵!
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自豪、敬畏的心情,这就是大唐战无不胜、可以远航万里之外开疆拓土的无敌水师!
旗舰缓缓靠岸,房俊一身甲胄英姿勃发,在一众亲兵簇拥之下踩着跳板登上码头。
码头上所有的仆役劳工都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二郎威武!”
房俊略感意外,目光从密密麻麻的仆役劳工身上掠过,投注到被家将和仆役们团团围住的四轮马车,浓眉微微皱起。他自然看得出来在这些欢呼的人群当中,明显在马车附近有两股人马对峙。
这辆马车是房府三两四轮马车之一,一辆是老爹房玄龄的,不过老爹一贯低调,即便出行也是轻车简从轻易不会乘坐如此奢华的马车。一辆是高阳公主的,毕竟是房俊的正室夫人又是金枝玉叶,应当有这样的待遇。
最后的一辆则是房俊的座驾,只不过房俊甚少乘坐,一直都是武媚娘在使用。
房俊自然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刘仁景和窦德威,刘仁景自是熟识的,窦德威却并不认识。
笑呵呵的对着附近的仆役劳工挥挥手,吩咐立刻组织人手将战船之上装载的财货卸下来暂时放入仓库。这些都是给予派出家将部曲的世家贵戚的分利,当初有言在先,房俊自然不会吝啬。
安排好了一切,房俊抬脚向马车这边走来,远远的对刘仁景抱拳笑道:“好久不见,刘二哥风采依旧啊!”
刘仁景哈哈一笑,抱拳回礼道:“跟你房二郎相比,哪里算得上风采?不过混吃等死的蠹虫一只,你可莫要笑话哥哥。听闻二郎今日返京,愚兄特来迎接,今后你我兄弟可要好生亲近,有什么好乐子,莫要忘了咱兄弟!”
花花轿子人人抬,你给我面子,我自然会给你面子。虽然平素这两人并不熟稔,但是此刻相互客气,倒也显得亲近。
房俊笑道:“好说,好说。”
两人相互客气谈笑风生,房俊至始至终连眼尾都未看窦德威一眼。
真不是故意给谁难堪,是真的不认识……
一个房家的家将来到近前,小声将刚刚发生之事详细诉说一遍。
房俊的眉毛便扬了起来,略带诧异的扫了窦德威一眼。
窦德威被这一眼看得心里一跳,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没办法,房二郎的威名实在太盛,尤其河道上这密密麻麻的战船实在是威压太大!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刚刚虽说举止有些轻狂,非要与人家女眷对话着实有些无礼,但也并没有太过分的言谈与举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武娘子只是房俊的妾侍又非是正室夫人,自己心中仰慕想要亲近有何不妥?
侍妾,那是等同于财物一般的存在!
放在诗书传家的世家门阀之中,相互赠与侍妾简直就是家常便饭,甚至被视为一种风流高端的雅事。
你房俊就算不愿意将侍妾赠予给我,也不能就说我犯了天条十恶不赦吧?
这么一想,窦德威又有些硬气起来……
至始至终,马车内的武媚娘即为发声,亦未露面。毕竟此事因她而起,若是她再参与其中,难免有损清誉。
房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他踱步来到窦德威面前,问道:“你是窦德威?”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手里的马鞭指了指马背上的窦德威:“你先下来!”
对方本就魁梧,又坐在马背上,自己跟他说话得仰望,这让房俊甚是不爽。
窦德威却不答应,眼珠子扫视着四周清形,发现周围的仆役劳工已经渐渐散去开始在码头管事的主持之下搬运战船上的货物,或许可以策马加鞭的逃掉……
心里坐着准备,嘴里哼了一声:“某自骑马,与你何干?”
房俊气乐了,王八蛋,调戏老子的女人,还在老子面前嚣张?
那就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房俊手一挥:“将他给本侯下马!”
“诺!”
身后两个亲兵应了一声,矫健的身形猎豹一般窜出,两柄精钢横刀纷纷出鞘,刀芒闪烁,直奔窦德威冲去!
窦德威魂儿都快吓飞了,大叫道:“房俊,你敢杀我……”
话音未落,两柄横刀已然齐齐斩出,将窦德威胯下良驹的前腿一齐斩断。
两股鲜血标射而出,健马发出“希律律”一声惨嘶,一头栽倒在地,剧烈的疼痛使得健马翻滚哀嚎,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码头。
窦德威猝不及防,随着马匹倒下,倒霉的是一只脚在马凳里未来得及抽出,一下子整条腿都被健马压在身下,顿时被沉重的马身压断。幸好他身后带来的部曲反应快速,急忙将他从马匹身下拽出来,否则剧痛的马屁在地上翻滚哀嚎,几个滚儿就得把窦德威压得全身骨头都断掉……
围观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是房二棒槌,出手真是狠呐……
刘仁景更是彻底服气,房二就是房二,管你什么窦家不窦家,惹到头上就是干!
窦德威倒也有种,断了一条腿却死死的咬着嘴唇闷不吭声,疼得一张小白脸愈发惨白,满头都是冷汗,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房俊,恨不得一口将房俊咬死。
房俊微微一哂,向前两步。
窦德威的部曲急忙上前挡住,刚刚是猝不及防被对方伤了马腿将窦德威摔在地上,这时候若是还让房俊伤了窦德威,他们这些部曲还要不要命了?
主辱臣死,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房俊一瞪眼:“都给本侯推开!”
身后的兵卒哗啦一下上来一群,个个手按刀柄虎视眈眈的瞪着几个窦家部曲。
刘仁景看得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言不合就拔刀,真特娘的霸气啊!
窦家部曲蔫了,犹犹豫豫的退了几步。地上满是马血,带给人强烈的刺激和震撼,没人敢不把房俊的话当回事儿。
喝退了窦家部曲,房俊站在窦德威面前,这回是居高临下的看着窦德威,语气轻蔑:“不要以为那些老不死的站在后面给你们撑腰,你们就能为所欲为!本侯眼里一向不揉沙子,谁招惹了本侯,谁就得付出代价。一个人可以做任何事情,只是要能够承担所带来的后果。只是本侯想要给你一个忠告,别说是你,就算是那些老不死的惹了本侯,那后果也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房俊就不信,若不是得到了什么承诺,这个窦德威就敢站出来明目张胆的跟自己作对?
现在的窦家可不是二十年前,李二陛下一直在打压外戚的影响力,他可不想恢复前隋孤独家在朝堂之上的庞大势力,那是乱政之根由。
窦德威脸色阵青阵白,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在房俊的威势面前,他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这就是文臣与武将的差别,文臣想要搞你,会一连串的阴谋诡计在朝堂之上将你孤立然后彻底打击,而武将则直接得多,这些手掌兵权的家伙根本懒得跟你废话,直接动用武力碾压!
窦德威知道自己若是敢再说半句硬气的话,房俊真的敢将自己这条已经断掉的腿直接剁掉……
看着房俊的黑脸上那满不在乎的神情,窦德威咬紧了牙,悔的肠子都青了!
平素行走于各家门阀之间,耳濡目染那些掌控着世家资源高高在上就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的耋老们抱怨着房俊的恣意妄为,口口声声要将房俊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狱,自己便认为房俊的倒台不过是迟早之事,心中更因此没了顾忌。
可他现在才明白,皇帝之所以任由房俊一手组建起皇家水师这样一支游离于兵部管辖之外的部队,就是要倚靠这支武力来保障房俊的未来。
只要有兵权在手,谁能动得了房俊?
窦德威垂头丧气,默然不语。
这一回,他所有的名声都毁于一旦,在房俊陡然回京之时,用他窦德威成就了房俊关中第一纨绔的威名,真特娘的悔不当初啊……
第九百四十六章 房二归来,强势碾压!
窦德威悔不当初,可以事已至此,又哪里有后悔药吃?
他只能努力的展示强硬来维持自己必将跌落尘埃的颜面,反正腿都断了,就算自己强硬一些难道房二还能当真宰了自己不成?
他咬着牙忍着疼,额头的冷汗涔涔滴落,梗着脖子说道:“休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今日落在你手里,窦某自认倒霉,想要如何处置随你便是,哪怕是要杀要剐,皱一皱眉头就是个娘儿们!只是房二你记着了,今日窦某所受之屈辱,来日必将十倍报之!”
他不得不如此说,否则传扬出去自己被房二弄断了腿还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日后还要不要混了?
这番强硬也的确有效果,最起码与他同来的几个早已远远的退到一旁的纨绔脸色变幻起来,显然也都是人为窦德威果然算是个人物。
先前躲得远远的于胜面有愧色,分开包围的房家家将和一些仆役走了进来,着胆子冲着房俊抱拳说道:“在下洛阳于家于胜,今日之事,怕是二郎有些误会。吾等同来正好遇到武娘子的车架,想要商谈一些商业上的事物,是以……”
话说一半,房俊冷冷打断:“滚开!”
于胜一愣,旋即满脸涨红,怒气盈胸!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另有一人实在看不过,怒声道:“在下贺若连城,房二郎是否有些过分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此苦苦相逼岂非有损阁下威名,令人所不齿!”
现场气氛陡然一滞!
自从房二的威名渐渐兴起之后,还当真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更何况这个贺若连城看上去不过十**岁年纪,细皮嫩肉的俊俏似女儿家……
看着这位义愤填膺“粉脸怒红”的模样,与房俊的黑脸一比当真犹如小白兔一般。世人皆同情弱者,眼看这位就要遭受房二大魔王的彻底打击,不由得都替他捏了把汗。
房俊手里的马鞭花哨的玩着花样,抬眼看着这位“仗义执言”的俊美少年,冷笑道:“贺若家的少主?很好,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看来都凑一块儿了,当年北周的时候你们就抱成团却被弘农杨家占了大便宜,现如今是不是又看着陇西李氏得了天下,有些眼热了?”
这话说得诛心!
无论是脸色惨白的窦德威亦或是脸色涨红的贺若连城都吓了一跳!
特么房二你想害死人啊,这话能说么?
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当年北周皇帝宇文泰效仿鲜卑的八部制度,立八柱国。
除宇文泰自己曾由西魏文帝任命为柱国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为西魏军队的实际统帅外,又任命西魏宗室广陵王元欣为柱国大将军,但仅挂虚名,并无实权,另任命赵贵、李虎、李弼、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六人为柱国大将军,实际统率六军。
每个柱国大将军下有两个大将军,共十二大将军;每个大将军下有两个开府,共二十四开府;每个开府下有两个仪同,共四十八仪同;一个仪同领兵约千人,一个开府领兵两千,一个大将军领兵四千,一个柱国大将军领兵八千,六柱国合计有兵四万八千人左右。
这支军队,就是历史上“府兵”之雏形……
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掌控了北周朝廷全部军队,权势赫赫,相互之间同气连枝互为进退,构成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关陇集团”。几乎北周和隋朝的所有实力派皆出自这个集团之内。
然而最后却是十二大将军之一的杨忠之子杨坚当上了北周丞相,并最终逼迫北周静帝禅位,篡位登基,开创大隋盛世!
关陇集团内部对此极其不满,尉迟迥甚至率部反抗,却被杨坚击败,从此不得不认同杨坚登基之事实。
然而他们的霉运尚未完结。他们全力支持的太子杨勇却在与杨广争斗中彻底失败……
可是这帮利益至上的贵族们怎能甘心如此?
他们搞风搞雨,终于使得辉煌一时的大隋王朝二世而亡!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以前被杨坚趁势而起建立了大隋,现在又被李渊攫取了胜利果实建立大唐……
他们还是不甘心!
于是,他们又暗中支持秦王李世民与江南士族、山门阀支持的太子李建成争皇位,这一次他们赢了。
可令整个关陇集团都始料未及的是,这个李二陛下登基称帝没几年,调转枪头就要收拾全天下的世家门阀……
杨坚雄才大略,但是对于权谋之术却并不擅长,更多的是依靠自己的威望和才华来治国。李二陛下却是精擅权谋诡变,同时亦不缺英明果断,关陇集团也曾想故伎重施支持魏王李泰来达到自己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可惜李二陛下看得透彻,直接就断了关陇集团的念想,将太子之外的所有王子都赶出京师,玩了一个“封建天下”!
为何魏王李泰是最后一个赶赴封地的王子?真是李二陛下担心关陇集团的这些老家伙会暗中支持唆使魏王李泰割地称王分裂天下!
现在房俊声称以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为首的关陇集团不堪寂寞要出来搞风搞雨,岂不是正好戳中皇帝的痛处?
就担心你们抱团儿搞事情,你们还真就抱起团来了?
贺若连城疾辩道:“这与吾等之家世有何关联?窦公子虽有错处,然不过是心幕武娘子美貌故而言语轻佻了一些,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雅事一桩,房二你何故如此歹毒?简直是心胸狭隘,不可理喻!”
必须将这件事从家族上掰扯开,只能认同是个人所为,与家族绝对无关。若是当真按着房俊的说法这一切都有各家在背后支持,默认他们挑衅房俊借机打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房俊脸上似笑非笑,想撇清?
没那么容易!
“呵呵,看见人家女眷美貌就上前调戏,还要美其名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就是你们的道理?那行,贺若少主不妨回家将你的妻妾女眷还有家中姊妹全都送到本侯府上,本侯也玩一玩雅事,如何?”
房俊冷笑说道。
贺若连城面孔愈发涨红,窦德威怒道:“房俊,做人留一线,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呸!”
房俊一口唾沫啐在窦德威脸上,骂道:“去你的!你们调戏我老婆就是雅事一桩,我要睡睡你们的妻妾姊妹就是咄咄逼人?谁特么给你的勇气让你双重标准?”
窦德威羞愤若死,大怒道:“房俊,你娘咧!老子与你势不两立……哎呀!”
话音未落,房俊手里的马鞭已经劈头盖脸的朝着窦德威猛抽下去,嘴里骂道:“叫你骂人,叫你骂人,没教养的东西,老子抽死你……”
马鞭“啪啪”的落在窦德威头上身上,疼得窦德威嗷嗷惨叫,偏生腿断了一条不仅跑不掉连躲闪都做不到。身边的部曲刚要上前阻拦救援,那边房俊的亲兵家将早已“呛啷”拔出横刀,一片雪亮的刀光有着无穷的杀气,这帮跟着房俊在海外历经大战的亲兵部曲早已见惯战阵厮杀,只是气势汹汹的这么往前逼迫,窦家的部曲就个个吓得忙不迭的后退。
于胜、贺若连城等人都看傻了,好歹窦德威也是皇亲国戚啊,房俊你居然就这么当着万众瞩目的场合如何羞辱殴打?
房俊打得兴起,心中畅快。
皇亲国戚又怎么样?
老子也是皇亲国戚!
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老子就是要将事情闹大!
让满朝文武和关中百姓都看一看,这些关陇集团的子弟都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前脚被你们逼迫得不得不返回京师,后脚还要欺上门来调戏家中女眷,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做的太过分了吧?
日后自己展开反击的时候,也必然能够得到民间的拥护和支持。
老子就以这种强势的姿态告诉那些世家门阀,老子回来了!
第九百四十七章 情烈似火
别说什么封建社会没民主,任何社会都没有真正的民主……
但是任何一个时代,都必须关注民意的影响。
李二陛下看得最清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言道破一个帝国是否能够长治久安是否能够世代绵延的最重要基础。当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拥戴你,帝国便会坚如磐石,即便一二跳梁小丑,也成不了大器;反之,则天下处处烽烟,无论朝中有多少能臣义士,家国难安。
没有谁能比穿越而来的房俊更明白舆论的重要性。
他现在的反击手段的确过于激烈,可愈是如此,愈会予人一种“忍无可忍”的错觉。他房俊再是简在帝心,再是背景深厚,能比得过百年绵延的那些世家门阀么?这一次,房俊站在弱者的地位,可以博取同情。
与此同时也会令那些站在幕后的世家门阀们投鼠忌器,房俊就是个棒槌啊,想要招惹他就得做好被疯狂反击的准备……
房俊的身手岂是那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能比的?手里的马鞭挟带着风声不停的往窦德威身上招呼,抽得窦德威鬼哭狼嚎涕泗横流,偏偏又无法躲闪,身后的部曲也只是傻呆呆心惊肉跳的看着,没人敢上前劝阻。
面前那一对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兵卒犹如择人而噬的猛虎,所有人都不怀疑只要敢稍动半分就能扑上来一顿乱刀……
十几鞭子下去,窦德威哭嚎得嗓子都哑了,也不挣扎了,只是双手抱头护住脸面,任由鞭子火辣辣的落在后背上。身上的锦袍早就被鞭梢抽得破开,身上一道一道全是骇人的鞭痕。
刘仁景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又是佩服又是担忧。
好歹这也是窦家的子弟啊,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鞭挞折辱,真的好么?
他却是不知,有没有这码事那些世家门阀也不可能放过房俊,双方自打房俊剿灭顾家之时便站在完全对立的位置,而华亭镇市舶司的运营,使得双方彻底的针锋相对。
哪怕关陇集团世居关中,在江南也有庞大的海贸生意。海贸这块大蛋糕,使得天底下所有的门阀都趋之若鹜,房俊一个市舶司弄出来,将世家门阀的利润拦腰而斩,如何不怒?
抽了一顿,心里解了气,想要向外界表达的态度也表达出来,房俊心满意足的收手,鞭梢点着窦德威,傲然道:“赶紧把这厮弄走,免得坏了本侯的心情!往后记住了,在本侯面前绕着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赶紧滚蛋!”
窦家的部曲如蒙大赦,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将浑身伤痕还断了腿的窦德威搀扶起来。贺若连城以及于胜倒还算是义气,没有趁乱逃走,此时也上前帮忙。
房俊又指着那匹前腿尽断血流不止却还未死透的健马:“一起弄走,免得污了我家的地方!”
贺若连城等人屁都不敢放一个,赶紧收拾残局,灰溜溜的退走……
房俊对着刘仁景等人抱拳道:“多谢刘二哥前来相迎,只是离家日久,心念双亲,此刻要先行回家相双亲请安,然后还要入宫相陛下述职。等过上几日小弟闲下来,定然请刘二哥以及诸位好生乐呵乐呵,不醉不归!”
刘仁景抱拳笑道:“自家兄弟,何须客套?那行,你先忙着,吾等就先回去了,等改日有闲,定要招呼愚兄一声,咱们弟兄好生亲近亲近!”
房俊连忙道:“且慢!”
吩咐亲兵将这次在海岛那边缴获的财物之中随便取来一个箱子,赠送给刘仁景道:“都是小弟在南海所得,不值几个钱,却胜在稀罕少有,刘二哥拿回去把玩也好,赏人也罢,算是兄弟的一点见面礼。”
刘仁景身边有手快的,便将箱子稍稍掀开一道缝,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箱子不大,但是里头满登登的堆满了稀罕玩意,晶莹玉润的珍珠像龙眼那么大,五颜六色的宝石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甚至还有几块暗褐色与乳黄色繁杂花纹的玳瑁……
刘仁景没想到房俊如此大方,连忙推迟道:“二郎,太贵重了……”
“刘二哥说哪里话?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兄弟赠送二哥这些礼物乃是觉得挺稀罕的玩意儿,与价值何干?你只管收下边是。”
“既是如此,愚兄也不矫情,日后但有所用,绝不推迟!”
“哈哈,这才是好兄弟!二哥你也就是腼腆,若是李思文那厮在这里,信不信能跑到小弟的库房里去可着劲儿的挑?”
“咱可没李思文那么厚的面皮……即使如此,愚兄暂且告辞。”
“刘二哥请!”
刘仁景跟房俊告辞,带着一帮人呼呼啦啦的离开码头。心里却琢磨着这个房二的确豪气干云,如此珍贵的一箱稀罕货,怕不是得价值万贯?就这么随手就送人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当真是不愧有着“财神爷”称号的男人!
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忧,自己算是牵扯到那些世家门阀与房俊的纠葛之中了,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房俊这边送走了刘仁景,安排了兵卒严守码头不许外人靠近,船上的货物卸完之后亦要安排足够的人手看守仓库,在自己将其分配出去之前确保安全。
众人一一领命。
房俊这才扔掉手里的马鞭,转身踏上四轮马车。
刚刚钻进车厢,一个温暖香软的娇躯便扑进怀里,耳畔响起一声娇呼:“二郎!”
紧接着,两片火热柔软的香唇便雨点般落在房俊的脸上。
房俊一抬手,便捏住了两团鼓鼓的丰盈。
“嘤咛……”一声娇媚入骨的轻吟宛如一颗掉入柴堆的火星,顷刻之间便引起熊熊大火,席卷一切……
(麻蛋,必须省略一万字……)
良久,房俊才喘着粗气歪倒在锦榻上。
钗横鬓乱玉面潮红的武媚娘蛇一样紧紧贴在房俊胸膛,樱桃也似的小嘴儿微微张开急促的呼吸着,像是离了水的鱼儿……
“哎呀,为夫当真罪过,居然使得娇妻久旷难耐,如饥似渴到这种程度……哎呀!”房俊嘿嘿笑着,出言调笑,话未说完,便被娇羞不胜的武媚娘狠狠在胸膛上抓了一把。
武美眉羞得俏脸好似滴出血来,将脸蛋埋在房俊的胸前,辩解道:“人家才没有……只是想亲吻郎君而已,谁料到郎君居然如此无礼……都是你的错!”
“哈哈,行行行,都是为父的错还不行?”
房俊哈哈大笑,难得见到性子刚强的武媚娘如此娇羞无限的美态,微微侧过身子将香软的娇躯搂在怀里,低头捉住那两片娇嫩的红唇。
武媚娘丁香暗吐,热烈回应。
浓浓的相思在这一刻化作无限的柔情,像是清亮的蜜水一般滋润了武媚娘的心田。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一切,只要能够将他雄壮的身躯搂在身边,那就是一个女人最最幸福的一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相随……
年青男女耳鬓厮磨相濡以沫,不可避免的情火再次高燃,房俊如狼似虎,武媚娘婉转相就,诺大的四轮马车内情潮涌动,一发不可收拾。
“郎君,饶了媚娘吧,不行了……”
武媚娘八爪鱼一般紧紧缠住房俊雄壮的身躯,不停的哀求。
房俊心生怜惜,却依旧忍不住调笑道:“刚刚还如狼似虎,怎地这么一会儿便丢盔弃甲?娘子,战斗力有待提升啊!以后再想挑衅本郎君,可要事先做好承受反击的准备!”
武媚娘轻啐一声,羞得不行:“谁如狼似虎了?奴家只是检查郎君有没有在江南偷嘴,据说江南女子温婉如水,最是得男子欢心……”
房俊低笑:“那检查出什么没有?”
武媚娘纤手紧了一紧,眉眼如水,语气娇憨:“随便啦,只要这跟坏东西还记得回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