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八章 雨中杀机(下)
“诺!”
薛仁贵带着大队继续在芦苇荡中穿行前进,留下二十名兵卒看守这些奴隶。顾家的监管者总是有十个八个,不可能放任这些奴隶在此不管。
这些监管者混在人群里,被兵卒一一拖出来,当场斩杀。
无论从衣物或者精神状态,很轻易的便能将这些人分辨出来,另外在芦苇窝棚的边缘,发现了两个搭建很是齐整的房舍,想来便是这些监管者的房子。奴隶们被折磨的形销骨立没有人形,这个时节毋须砍伐芦苇,每两天才给一点点饭食,即便不去管他们,也没有体力走出这片芦苇荡。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年青汉子正呼呼大睡,便被一拥而入的兵卒砍了脑袋。
刚刚将这些监管者清理掉,后续的大部队便赶了上来。
苏定方瞅着眼前这宛如地狱一般的凄惨景象,眼皮子跳了跳,咬紧了牙。就算是塞外漠北的蛮族将汉家百姓掠去,百般折磨千般压榨,也不能比之顾家所为更甚了。
堂堂江东豪门、簪缨世族,怎地就能如此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一个瘦高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任凭瓢泼大雨浇在身上,弓着腰趋行向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未及靠近便有一股辛臭气息扑面而来。
苏定方身边的亲兵连忙以袖掩鼻,眉头微蹙,当即便喝道:“站住!老老实实的站在那边,有话就说,不许靠近!”
那汉子吓得一哆嗦,不过十几个顾家的监管者被一一斩杀,那赤红的鲜血似乎唤醒了他体内仅余的勇气,他大着胆子,颤声说道:“官人,我们只是为顾家砍伐芦苇、煮海熬盐的奴隶,恳求你们不要杀了我们,我……我给你磕头……”
哪怕是再卑微、再绝望,哪怕是生不如死,可求生的望却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在面临有可能来到的死亡面前,这些豚犬爬虫一般卑微的奴隶,依然要寻求活下去的希望。
没错,再傻的人的也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苏定方似乎闻不到那熏人欲呕的恶臭,也似乎看不见那一张张脸上斑驳化脓的恶癣,他上前两步,环视众人,沉声说道:“某乃是皇家水师都督苏烈苏定方,此次围剿贼寇路径此地,方才知晓尔等所受之苦楚磨难。尔等毋须担忧,稍后自有兵卒备好船只,搭载尔等前往华亭镇治疗伤患、调理身体。尔等放心,只要还有一把子力气,就能在华亭镇吃的上饭,就能活下去!”
言罢,对着身边的亲兵交代几句,便转身疾走,直扑顾氏坞堡。
在他身后,则是一阵狼哭鬼嚎一般的叫喊,夹杂着感恩戴德的哭声……
江东顾氏,灭绝人性如畜生矣!
若说现钱对于房俊欲将顾氏铲除的想法尚有一些抵触,只是因为军令不可违逆这才率军经由此地突袭顾氏坞堡,那么现在,苏定方比房俊还要讲股市恨之入骨。
这等禽兽之家,怎能存活与世间?
大军浩浩荡荡,在芦苇荡中疾奔。
*****
江南的梅雨时节,只要一下雨,通常都会持续两三日,这已经是一种规律,所以当大雨落下来的时候,所有靠着双手吃饭的人们都怨声载道。
渔民们对天怒骂,狂风大雨的天气,码头是不让渔民出海的,对于生活本就拮据的渔民们来说,少打一天渔,他们的生活就少了一丝保障。
农民也不停的祈求老天快快放晴,若是一场大雨连续多日,田地里的庄稼可就算是毁了,一年的收成没了,一家人都得饿死。
至于华亭镇的劳工们,更是牢骚不停。干活才有工分,有工分才有饭吃,这大雨哗哗下个不停,人憋屈得都快发霉,几时才能上工?
卯时初刻。
往日的这个时候,天边已经放出了鱼肚白,勤劳的人们已经吃过早饭开始了一天的活计。可是此刻大雨倾盆,乌云黑乎乎的遮盖着天空,居然宛如黑夜。
瓢泼大雨依旧倾泻,整个华亭镇都沐浴在大雨之中,镇上成千上万的劳工也都唉声叹气的窝在屋子里,期盼着大雨快快过去,天空快快放晴。
镇公署对面的商铺里,两条人影静静的立在窗前,一动不动。乌朵海闭着眼睛,伟岸健硕的身躯就像一块冰冷的岩石,动也不动,即使电闪雷鸣,他的眉头甚至也没有动一下。
而顾家三少爷顾烛却悠闲得多,虽然跟乌朵海一样一动不动,眼神却微微下落,盯着窗缝间被风裹挟着飘进来的雨水滴落在窗台上,然后飞溅而起,溅湿了他的衣角。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几个伙计打扮的人被随意的堆放在一处墙角,鲜血染红了地面变成深褐色,早已死去多时。
十几个鸠占鹊巢的高手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柜台上,养精蓄锐。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窗前的两人却像两具雕塑一般,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凝神留意着外间掩藏在雨幕下的一切异动。
顾烛心里很是得意。
本来一次失败的行动,却峰回路转,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运气。谁能想到那张亮居然也有心要置房俊于死地呢?自己现在守在镇公署的正门,只要房俊回来,在他露头的那一刻,就是一击必杀的结局!
最妙的是,只要自己小心一点,能够杀掉房俊之后能够掩饰行藏,任谁也想不到是他顾烛动的手!
咱白天的时候偷偷潜进来过,已经被赶走了啊!这可是成千上万都看到的,那时候咱被追赶得惶惶如丧家之犬来着,怎么可能一转眼就刺杀了房俊?
至于会不会将张亮出卖,这不在顾烛考虑范围之内。
若是张亮当真仗义出手救援于他,那他顾烛自然念着这份恩情,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张亮。可问题是张亮救援自己根本就没存着好心思,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犯得着记着他的恩情?
那可就太傻了……
倏地,在凄厉的风雨声中,两人隐隐听到了一阵夹杂在风雨声中的马蹄声,一直紧闭双眼的乌朵海终于睁开眼睛,喃喃道:“终于来了!”
身旁的顾烛紧了紧手中的刀,回头沉声喝道:“做好准备!”
屋内其余十几人顿时一跃而起,各自将兵刃抄在手中,围拢在窗户旁边。
很快,在昏暗的雨幕之中,在狂风暴雨之间,一辆马车正飞快地向这边赶来,街道上雨水横流,并没有阻挡住骏马飞快的速度,而在马车左右,各有几骑护卫,马上骑士头戴斗笠,身着蓑衣,腰间挎着横刀。
暴雨如注,那辆马车在风雨之中一路疾驰,径自来到镇公署大门外方才站定。几个骑士纷纷下马,有人想要遮起雨伞,但是雨伞刚刚打开,便被一阵大风吹得伞骨折断,不能再用。
一个劲装青年跳下马车,浑然不顾漫天风雨,说了一声:“不用打伞了,这么大的雨,大家伙都赶紧进去歇一歇,待会儿让厨子整治一个火锅,一起喝一杯。”
言罢,抬脚往镇公署的大门走去。
商铺内的顾烛看了乌朵海一眼,两人无言,却心意相通,不分先后的将身边的劲弩拿起,从窗户纸上戳开的孔洞瞄准外面那个敦实健壮的身影,猛然扣动机括。
“咻咻”两声轻响被遮掩在狂风暴雨之中,两支弩箭就像流星一样穿透漫天雨幕,隐秘而快速地射向了刚刚从车厢里跳下来的那名劲装青年。
三五丈的距离,转瞬即逝。
“有刺客!”
第八百五十九章 雨中杀机(续)
房俊押送着缴获的财货返回华亭镇。
他不认为自己参与攻打顾氏庄园的行动有什么用处,无论是苏定方、刘仁轨、刘仁愿、席君买、薛仁贵等等都是天生的名将,论起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本事,自己拍马难及。
外行不能指导内行,领导的权威不是依靠干涉属下发挥能力而体现的。最高明的领导不需要什么都懂,只要能够做到“人尽其才”,将合适的人安排在何时的岗位上,尽可能的给予最大的支持,那就足够了。
穿越者有金手指,但是不可能什么都懂。
在苏定方等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军事素养?
呵呵……
他也用不着去冲锋陷阵,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那个虾兵蟹将抽冷子射出一支冷箭要了命,那得有多悲催?房俊并不是有多么怕死,但是他认为这样死掉太没有价值。
他的价值,不应该在冲锋陷阵的沙场之上,如同西域两次被突厥狼骑突袭的那种情况,以后应当尽量避免。
连续两天飘在船上,又是赶上狂风骤雨,窝在船舱里那种晕头转向的滋味绝对不好受。船只靠了岸,房俊监督兵卒将所有的缴获都搬运进了码头的几座仓库里,已然天将破晓。
雨一直下,房俊觉得自己愈发困顿,赶紧带了亲兵侍卫乘坐马车返回镇公署后院的宅子,打算好好的跑了热水澡,美美的睡一觉。
就在他下了马车身心放松打算加快脚步进入镇公署的那一刻,凶险万分的刺杀陡然降临!
那两支穿越雨幕的索命弩箭,就像是陡然从地狱来到人间的幽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箭簇击碎了雨滴,一支直奔咽喉,一支射向胸腹。
几名戴着斗笠的侍卫显然不是平庸之辈,精神极度敏锐的发现了雨中射来的弩箭。他们临危不乱,先是出声示警,紧接着腰间的横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拔出,一片雪亮的道光亮起,身躯也一起跃起。几个人分工合作,有人去劈斩空中的弩箭,有人则第一时间用身躯挡在那劲装青年身前,有人冲向了弩箭射来的那间商铺。
就在亲兵侍卫发动的一瞬间,顾烛和乌朵海就像是两头猛然从草丛里跃出想要猎食的猎豹,漫天窗户破碎的渣屑之中,两人纵跃而出,一左一右,扑向了两名杀过来的侍卫。
在他们身后,十几名高手也都擎刀在手,一言不发的冲杀而至。
汹涌的杀气弥漫在长街之上,漫天风雨都被这股浓烈的杀气冲击得愈发飘摇紊乱!
两名侍卫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却似乎没有料到刺客反而主动杀出来,猝不及防之下,眼前刀光闪现,一人惨嘶着被乌朵海一刀劈中面门跌落在地,溅起一蓬雨水。乌朵海身形毫不停留,腾空而起,横刀雪亮,就像雨夜的猎鹰扑向了如同猎鹰眼中猎物的房俊!
而另一名侍卫想要拦截乌朵海,却被顾烛一刀劈来不得不举刀格挡。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之声,那侍卫只觉得一股不可低于的强大力量震得手臂酸麻,惊慌失措之间,已经被从顾烛身后涌出来的高手们一刀隔断了喉管。
滚热的鲜血喷溅,未等落到地上,便被瓢泼的大雨稀释,变成一蓬浅淡的血水。
尸体重重的倒在地上。
弩箭的速度飞快,抽刀想要拦截弩箭的侍卫一刀劈空,转瞬之间,那两支弩箭便钉进舍身挡在房俊身前的侍卫身上。
“蓬”
弩箭上煨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中箭的侍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哼,便跌落在地,当击毙命。
剩余的几名侍卫目眦欲裂,大吼道:“侯爷快走!”
挥舞横刀舍命冲上去拦截已经猎豹一般冲来的乌朵海,为房俊争取哪怕一丝丝逃命的机会。
乌朵海狂冲而至,一刀劈向左手边的一个侍卫,接着身形一矮,脚下一个错步滑开两尺,左手成爪,猿臂猛地探出,一爪抓住一名侍卫的脖子,只微微用力,咯吱一声响,侍卫脖子上的颈骨顿时碎裂,脑袋软软地耷拉下来。
乌朵海魁梧的身形在风雨之中傲然而立,举手投足之间便连杀数人,凶残暴戾,宛如魔神降世!
房俊从未遇到过如此凶险的局面!
哪怕面对惊天动地发动骑兵突袭的突厥狼骑,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布置、缓解惊惧。可是眼下的一切都在陡然之间发生,等到他回过神来,身边的侍卫已经死亡殆尽!
房俊眼珠子都红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抽出腰间的横刀,想要冲上去与侍卫并肩作战!这些侍卫都是他从关中家中带出来的部曲家将,各个忠心耿耿,平素房俊待之皆如手足一般亲厚,从未曾摆过一丝半点的主仆之分!
可是现在却为了保护自己,一个个惨遭横死,房俊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他怕死,但是他也有血性!
怕死不可耻,若是丢弃战友手足,那才可耻!
孰料他刚刚抽出横刀,最后的两名侍卫狂叫道:“侯爷,快走!”一边叫,一边纵身扑向冲在最前的乌朵海,哪怕面对这个身手高强的刺客只有死路一条,也要用自己的命,换来哪怕一点点的时间,让房俊能够逃进镇公署的大门!
镇公署内已然发现了门口处的刺杀,门内人声吵杂脚步阵阵,只要片刻功夫,就能冲出来护住房俊!
可房俊哪里听得进去?
他一脸狰狞,箭步冲出!
乌朵海还真就怕房俊跑进身后镇公署的大门内,门内的声响越来越大,显然有多人在赶来,若是护住房俊,此次刺杀估计就要失败了。
他心里发狠,手里的横刀猛地捅进身前侍卫的胸膛,浑然不顾另一个侍卫照着他的脖子劈来的横刀!他一双仇恨的眼睛越过面前侍卫的肩膀,见到房俊非但没有逃走,反而加速向自己冲来,顿时心中狂喜。
这个蠢货,难道还要上演一出与自己的侍卫并肩作战、不离不弃的戏码?倒是个重情义的,只可惜你与我仇深似海,今日不将你的首级割下来,誓不罢休!
在他身后,顾烛快步冲来,轻易的格挡住砍向乌朵海脖颈的一刀。
乌朵海脸上泛起狞笑,想要将横刀从面前的侍卫胸腹之间抽出来,然后斩杀房俊!
可他抽了一下刀子,没抽动……
面前这名侍卫拼着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前一窜,锋锐的横刀尽数刺入自己的体内,他则张开双臂,趁着乌朵海被他的刚烈震惊的刹那,一把抱住乌朵海的脖子,张口咬向他的耳朵。
乌朵海是真的被这个侍卫惊到了。
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狠,那才是真的狠!
这个侍卫宁愿被横刀透体而过,也要纠缠住自己!
乌朵海稍微恍惚一下,就被猝不及防的搂住了脖子,然后耳朵先是一热,继而一阵剧痛,居然被这个侍卫给咬住了!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横刀从侍卫的后背透体而出,乌朵海不可能将刀子抽出来,他忍着耳朵的剧痛想要将侍卫推开,蓦然之间,两眼猛地睁大。
房俊已经咬牙切齿的冲来,手里的横刀向前猛地刺出,正好从侍卫的肋下穿过,狠狠的掼进乌朵海的下腹。刀尖由下至上入体,房俊又狠狠的绞了一下……
乌朵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猛然发力,将紧紧搂住他的侍卫推开,抬起一脚狠狠揣在尚未来得及抽刀的房俊小腹。房俊痛哼一声,身体倒飞出去,跌落在积满雨水的地面上,溅起一蓬雨水。
顾烛由后面冲上来,也不管乌朵海的死活,向着挣扎爬起的房俊一刀砍去!
第八百六十章 雨中杀机(再续)【万字求票】
阴沉的天色一片昏暗,远处那矗立的坞堡在雨幕之中隐隐显出雄壮的身形,仿若来自幽冥地狱的魔鬼府邸。
“刘仁轨、刘仁愿,正面强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薛仁贵泅渡坞堡后方的护城河,用抓钩攀上城墙,进入坞堡之后快速赶到正门,里应外合。其余人等随我压阵,都听明白了?”
“诺!”
“立刻行动!”
苏定方站在风雨之中傲然挺立,大手一挥,身后无数的兵卒沉默着发起冲锋,只余下阵阵脚步声在漫天大雨之中震荡心神。虽然不是真正的沙场对阵,但是谁也不知道顾氏坞堡之中隐藏了怎样的实力,有多少豢养的死士战兵。
这是苏定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指挥一场战斗,由战术的谋划、策略的制定、直至现在临战的指挥,全都由他一个人掌控。一种兴奋的战栗从心底升起,即便冰冷的雨水早已将全身的甲胄浇透,也无法熄灭这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激动。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啊……
我苏定方,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男人!
只有在这种掌控了万千兵卒生死胜败的战斗之中,才能寻找到人生的真谛!
对手只是个人素质优秀却全无军纪约束的散兵游勇一般的死士战兵?
苏定方才不管!
在他的眼中,只有自己人和敌人的区别。无论敌人多么弱小,都必须用雷霆手段彻底歼灭!
正如大总管所言的那句话:“对待袍泽要象春天般的温暧,对待对手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黑黝黝的天色,水师兵卒直到抵近了坞堡前方十几丈的地方,才被坞堡内的人发现。拴着绳索的抓钩高高的抛上两三丈高的堡墙,却没有几个兵卒拼死向上攀爬,而是到了堡墙下,所有的步卒一矮身,由身后跟进的刀盾兵举起盾牌护住全身。
堡墙之上便落下了一阵急促的箭雨。
木质的盾牌被羽箭射中,发出“夺夺夺”的一阵闷响,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秋日里摇曳着白羽的芦苇荡……
正门的攻击本就是为了牵制坞堡内的注意力,没必要为了演戏而枉送兵卒的性命。真正的杀招,在于薛仁贵率领的那一旅声东击西,当薛仁贵杀入坞堡之内,正门的兵卒才会发力猛攻,彼此策应。
*****
乌朵海心头充满了绝望的愤怒!
侍卫拼死为房俊争取到了一丝机会,而房俊也没有辜负侍卫的舍命相搏,狠狠的一刀掼进乌朵海的下腹。最可恨的是这一刀入体之后,还翻动手腕,狠狠的绞了一下……
乌朵海捂着长长的刀口,滚热的鲜血依然不可遏止的喷涌出来。腹内的剧痛使得他咬紧牙关瞪圆眼珠,那一绞定然绞碎了脏器,即便是刚硬的乌朵海也承受不住这种剧痛。这样的伤势,乌朵海知道自己今日怕是无法生离此地了。
他愤怒的瞪着摇摇晃晃站起的房俊,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向他乌朵海堂堂山越人的宗帅,天生神力豪勇过人,本想着带领族人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却鬼使神差的被这个房俊搅合了,梦想破灭,族人尸体如山血流成河,这份仇恨倾尽长江之水亦不可洗清!
谁又能料得到,正是这个自己的手下败将,居然能利用侍卫拼死创造的机会,给了自己这狠狠的一刀?
乌朵海死死捂着伤口,满腔悲愤,见到被他一脚踹飞的房俊摇晃着站起,顿时凶性大发,猛地抓起身前这个侍卫的尸体,拼尽全力抡了出去。
侍卫的尸体就像是破麻袋一样横空飞出,猛地砸在房俊的身上。而就在这个时候,顾烛的一刀也破空而至。房俊刚刚挣扎着站起,想要继续拼命,眼前忽然一黑,感觉自己好似被奔跑的野牛撞上了一般,再次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碎了镇公署的大门,直接扑进大门里赶着出来救援的人群中,顿时惊呼哀嚎一片,滚地葫芦一般倒了一片。
顾烛的横刀堪堪已经劈到了房俊的脖子上,突然眼前一花,房俊已经倒飞着摔进了大门内。顾烛差点气死,正是乌朵海奋力扔出侍卫尸体的这一撞,鬼使神差的来了一个“神助攻”,居然将房俊从自己的刀口给撞飞了……
还特么能再扯一点么?
顾烛气得咬牙,两眼血红,此时他的眼里只有房俊,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只知道,若是房俊活着,迟早要拿他顾家开刀。为了保住陆家,房俊就必须死!
他一刀劈空,也不管镇公署的门里冲出来的兵卒,咬着牙三两步冲向房俊,再次挥刀劈砍。
房俊被撞得七晕八素,尚未回过神来,公署内的兵卒便冲到身边,一边抵挡住顾烛和紧随而来的刺客们的攻击,一边拽着房俊向后飞退!
乌朵海拼尽全力的将侍卫尸体掷出,眼前一阵发黑,腹腔内剧痛加倍,再次用手捂着伤口,感觉到除了滚热的鲜血之外,似乎有一些黏糊糊的碎肉随着鲜血涌出,大抵是被房俊那一刀绞碎的脏器……
自知今日无法幸免,乌朵海狂性大发,脱下上衣在胸腹之间紧紧的扎住伤口,拎着横刀,奋起余力向着镇公署的大门内杀进去!
镇公署内本来就不是兵营驻地,负责警卫的兵卒只有二三十人。毕竟谁能想到居然有刺客丧心病狂的敢到镇公署来行刺?面对顾烛和乌朵海这样的高手拼死冲杀,只能且战且退,一路掩护着浑身筋骨欲裂的房俊退到镇公署院内。
两方都抱着必死之心,只是一方拼死也要斩杀房俊,另一方则拼死也要护住房俊性命,就在狭小的院内展开一场惨烈的搏杀!
华亭镇的兵卒当真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的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刺客的横刀!怎奈顾烛和乌朵海的身手太过高强,尤其是后者,抱定了必死之心,根本不顾劈砍到自己身上的刀剑,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身上各处刀伤已有七八处,胸腹见的伤口更是血流如注,可他眉毛都不皱一下,浑身浴血状若魔神,手中的横刀每一下劈砍捅刺都能收割一条性命,就踩着脚下暴雨也来不及冲刷的鲜血,一步一步的逼近房俊!
镇公署院内遍地尸体,鲜血成河!
房俊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神智终于清醒一些,只是面前的惨状令他目眦欲裂!
好一个乌朵海!
好一个顾烛!
居然敢杀到自己的老巢里来!
他想要抓起地上掉落的一柄横刀,站起身来拼杀,可是指尖刚刚碰触到刀柄,身子却被身后的两个兵卒拖拽着一路向后……
“娘咧!放开老子!”房俊大怒,想要站起来,却双腿无力,只能大骂。
“不行啊大总管,恕难从命!”两个兵卒哭叫着不放手,一直将房俊拖拽着后退。不是他们怕死,他们也想冲上去跟自己的袍泽并肩血战,可是大总管的性命是第一位的,他们只能眼看着袍泽在自己的面前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斩杀,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拖着大总管一直后退,一直坚持到援兵前来。
镇公署里厮杀如此惨烈,一墙之隔的巡逻兵营之内的兵卒定然马上就会赶来!
乌朵海杀红了眼,一只手掐住一名兵卒的脖子,手里的横刀一刀一刀的捅进兵卒的肚子,直到兵卒肠穿肚烂咽了气,他还在一边咒骂着一边一刀一刀的捅……
顾烛懒得管他,他的眼里只有房俊!
奋力劈开最后一名兵卒,顾烛喘出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雨水,大步向着房俊冲去。
“蓬”
一支狼牙箭穿透雨幕,宛如来自幽冥地狱的幽魂,猛地钉进顾烛的胸膛。顾烛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站住脚步,不可思议的看着深深钉进自己胸膛的这一支狼牙箭。
“蓬蓬蓬”
一阵密集的弓弦声连续响起。
镇公署东边的院墙上冒出一排排的弓手,一阵箭雨倾泻,顾烛瞬间变成了一只刺猬。
一根根白色的翎羽在暴雨中兀自颤抖不休……
第八百六十一章 灭门(上)
床榻之上红被翻浪,缎褥叠翠。
顾璁喘着气,精赤着上身躺在床榻上,汗津津的一身赘肉保养得宜,颇有几分细皮嫩肉,只是肥硕的肚腩随着急促的呼吸宛如癞蛤蟆一般不听鼓起,又细又短的两条腿耷拉在一边,很是形容丑陋。
另一侧的床榻上,蜷缩着一个肌肤雪白的少女,正抽噎着哀哀的哭泣。恰是“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只是那一串串滑落脸颊的泪珠儿,却沾湿了鸳鸯枕……
缎褥之上,一抹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顾璁喘着气,起先还闭着眼回味着处子的羞涩,老牛吃嫩草,最是中意于这份青涩味道,那细嫩的身子在自己冲击下惊慌哀叫不停的战栗,足以令一个老男人热血沸腾,比之任何的壮阳滋补之药剂都要来得有效。
可是这丫头一直不停的哭,顾璁便不耐烦起来,一脚将少女踹到地上,骂道:“哭哭哭,死了亲爹还是怎么?老子看得上你,乐意享用你的身子,那是你的福气!一个低贱的奴婢,就连你的命都是老子的,要了你的身子是你的荣幸!赶紧的打水来给老子洗洗身子,若是再哭,信不信回头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少女吓得犹如受惊的鹌鹑,死死的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哭声。这位二爷看似和蔼,实则最是阴狠歹毒,家里的婢女被他祸害的不知凡几,但凡有一点不顺心意,轻则卖到窑子里,重则当场打杀。
战战兢兢的将被扯碎的衣衫披在身上,脚步踉跄的出去打回来热水,先给顾璁泡了杯茶,然后小心翼翼的给顾璁清洗身子。
顾璁正口渴得厉害,喝了茶水感觉通体舒泰,只是刚刚一番冲锋陷阵委实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人过中年难免元气不足,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嘴里嘟囔着:“小丫头滋味不错,明儿给你拨一个院子,指派几个丫头嬷嬷,你也算是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小凤凰……傻乎乎的还哭,你应该笑知道不知道?家里不知道多少小骚蹄子劈着退等着老子入她,老子都看不上眼……你就乖乖的侍候老子,等你养养创处,哪天把后门也给老子享用一番,死丫头就美着去吧……”
侍女纤手微微一颤,一张小脸吓得愈发惨白。
后门是个啥意思?
若是放在寻常的人家,这个年纪的女孩根本懵懂无知。但是在顾氏坞堡里头,却足以令所有的侍女色变。这位禽兽一般的二爷最是喜好那等變態的手段,常常以折磨人为乐。前几日另一个叫做秋芸的侍女便被二爷弄得惨嚎了一夜,没到天亮便断了气。一群小姐妹替她洗漱一番装殓下葬,才发觉秋芸整个下身一片狼藉,前后都是血肉模糊……
侍女咬着牙,浑身颤抖,轻手轻脚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若是不慎弄痛了这个禽兽,说不得一顿棒子就给她打死了……
幸好,精疲力尽的顾璁嘴里嘟嘟囔囔一会儿,慢慢的睡着了。
侍女松了口气,收拾了水盆的帕子,忍着下身的剧痛,轻轻的退出房间。
外边大雨滂沱,侍女扶着廊柱,一手捂着疼痛难忍的小腹,想到清白之身就这么被禽兽夺了去,不仅一阵悲从中来。残破之身,日后哪里还有清白人家会娶她?
难道一辈子就这样成为二爷的玩物?
等哪天玩腻了,要么配给家中的奴役,要么卖到窑子里,或许哪一天触了霉头,就一顿棍棒打杀了?
想到凄惨之处,泪珠儿一串一串的滚落,哽咽无声……
四仰八叉躺在床榻之上的顾璁睡的正美。
甚至做了一个美梦……
顾家八百死士揭竿而起,百战百胜席卷江南,江南士族尽皆依附于骥尾,心甘情愿以顾家马首是瞻。昔日的前隋旧臣群起而响应,天下处处烽烟四起,看似强盛的大唐分崩离析。顾家拥护杨颢登基为帝,被敕封为天下第一世家,权倾朝野,名满天下。
只是正当顾氏阖族欢庆之时,那房俊率领麾下兵卒攻城拔寨,杀得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顾璁想要奋力抵挡,却发觉自己拿不动硕大的马槊,拉不开几石的强弓,就连想要呼唤族中死士全力抵抗都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俊一脸狰狞挥舞着横刀向自己一刀斩下……
“呼!”
顾璁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濒死的惨状令他心脏砰砰跳动,一阵阵口干舌燥。脸上有些粘腻,身手一抹,脸上、脖子上、身上全都是冒出的冷汗。外头雨骤风狂,不时有风从窗缝钻进来,凉风抚体,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心底恼怒,自己睡着了,怎地无人侍候在一旁,为自己盖被子?
他刚想呼喊侍女,房门便“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一个身影推开房门,想要迈步进来,却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滚地葫芦一般滚了进来……
顾璁心底正自恼火,此刻愈发愤怒,只是未等他出言喝骂,那人已经狼狈的抬起头,大叫道:“二爷,敌袭!”
“你说什么?”顾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敌袭!有敌来袭啊二爷!”
顾璁终于反应过来,豁然起身。
特娘的!
难道不是做梦?
顾璁一把拽过搭在一旁的衣衫,胡乱向着身上套去,急问道:“可只是何妨贼寇,居然如此大胆?”
“雨太大,天又黑,看不清啊!只是那些贼人叫嚣着他们乃是朝廷官兵,让我等尽皆投降,然后从正面强攻坞堡,吾等奋力抵抗,怎奈贼人狡诈,居然派了一队人从后墙那边突袭进来,现在贼人里应外合,已经攻破了正门,杀进堡里来啦!”
还真的不是做梦啊……
顾璁脸色铁青,不过还算沉稳。毕竟坞堡内有隐匿的八百死士,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勇之辈,就算是朝廷的官兵来了,也有一战之力!
而且他不认为朝廷官兵会来攻打顾氏坞堡。
就算那房俊恨顾家屡次与其作对,也不会如此鲁莽的率军攻打吧?你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罪名就敢对顾氏下死手?
顾氏豪富,乃是江东士族之首,又不是泥捏的,向怎样就怎样?
再者说了,你房俊就算再是豪横,也不过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武原镇隶属于苏州,更不在房俊的封地华亭镇范围之内,他凭什么率兵来攻打?
顾璁一边穿衣,一边脑筋急速转动。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多半应当是海盗趁着雨夜登陆,想要来顾氏坞堡劫掠一番。
既然是海盗,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若是没有这八百死士也就罢了,或许还真就能被海盗劫掠一番,但是有着八百死士坐镇,任是海中洲的任意一股海盗,赶来顾氏坞堡撒野,都得崩掉一颗门牙!
顾璁愈发沉稳。
一脚将报信的家仆踹了个跟头,骂道:“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可曾召集家兵,堡内的死士可曾出战?”
那家仆点头道:“小的前来报信之时,见到三爷率领着死士前去迎战了。”
顾璁更加放心了。
老三当年亦曾从军,只是因为淫辱良家妇女而被革职。身手比之顾烛还要强上几分,由他率着死士迎战,定然万无一失。不过他亦是谨慎之人,毕竟这坞堡之中出去钱财货物之外,尚有一个抵得上万金的“奇货”——
前隋汉王世子杨颢!
大商贾吕不韦能够凭借“奇货可居”担任一国之仲父,顾家手里的这个“奇货”可一点也不差,就算堡内的钱财货物尽数被贼人掳走,也不能让杨颢出现一丁半点的差错!
第八百六十二章 灭门(中)
顾璁穿好了衣衫,顺手扯过一件大氅披在身上。至于没有蓑衣雨伞,一出去就会被大雨淋透,却也是顾不得了。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到杨颢那边,保证不能有丝毫的意外才行。
“我们走!”
顾璁快步向门口走去,那家仆自然紧跟在后。
门外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落在雨水聚集的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一个高大的身影陡然出现在门口。
顾璁一愣,“三弟,何以返回此处?那些贼人已经被驱离了?”
来人正是顾家老三。
此刻,顾老三一身甲胄依然斑驳不堪,有几处的甲叶被长矛之类的兵刃刺穿,正有鲜血汩汩流出。一张方脸上喷溅了不少血渍,被雨水一冲,一道儿一道儿的甚是狼狈。
顾老三瞪着眼睛,驱离?
驱离个鬼啊!
他嘶声叫道:“敌人自堡前冲来,与另一股敌人里应外合,其众甚多!宅院已经被团团围住,前庭现在已被冲破,官兵势众,怕是不可抵挡啦!”
顾璁脸色一白,急忙问道:“八百死士呢?不是贼寇吗,怎地又成了官兵?”
顾老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愤然道:“怎么可能是贼寇?堡内现在密密麻麻都是兵卒,全副甲胄的重步兵!特么简直就是刀枪不入,八百死士一个冲锋就给打没了!二哥,赶紧想辙逃跑吧,不然他们就冲进来了!”
似乎印证他的话语一般,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一阵喧嚣。
兵刃交击、临死前的惨嚎、相互间的咒骂……乱成一锅粥。
顾璁一阵头晕目眩,晃了一晃差点摔倒,幸得顾老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顾璁的肩膀。顾老三急问道:“二哥,形势不妙,怎么办?”
顾璁稳定了一下心神,知道越是紧急的时刻越是要沉住气,不能乱。
敢对顾家如此下死手的,除了房俊也就没有旁人!不过眼下他也没心思去想房俊这个混蛋怎地就敢如此肆无忌惮,不仅敢于越界袭击顾氏坞堡,更胆大包天敢于对顾家这样的江东豪族下死手!
保命才最重要啊……
心念转动,顾璁疾声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杨颢带走!哪怕你我兄弟死在这里,也得保证将杨颢送出去,送到苏州城里,交给大哥!”
顾老三只是个莽夫,力气有一膀子,但是脑筋却不怎么灵光,一向对顾璁言听计从。此刻他早已乱了方寸,自然是顾璁怎说他就怎做。
“二哥说得对,只要杨颢还在我们手上,我们顾家就能卷土重来!”
“所以,现在你必须带着剩余的家兵和死士,给我挡住官兵!若是杨颢落入房俊之手,不仅你我兄弟要丧命,整个顾氏几百年的基业,就得毁于一旦!”
杨颢是谁?
那是前隋文皇帝杨坚的孙子,汉王杨谅的儿子,有着大隋的血脉!你顾家将这么样一个人藏在家里,意欲何为?用不着辩解,这就是谋反的大罪,可以诛灭三族的死罪!
顾璁甚至怀疑那房俊是不是得知了杨颢在坞堡之内的消息,否则他怎就敢不管不顾的率兵强攻呢?没有罪名、没有罪证,就敢将顾家这样的江东豪族一到砍翻?
那绝对不可能!
顾老三一听,当即便拍着胸膛保证道:“弟弟晓得!这就率人出去挡住官兵,就算是死,也定然不让官兵进入院内半步!”
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生于家族,死于家族。
既然一生得益于家族的庇佑,那么当家族面临绝境的时候,自然要有为了家族而献身的准备。
顾璁眼神复杂的看着三弟的背影,紧紧攥了攥拳头。
他让顾老三前去抵挡官兵,固然是拖延时间好让他转移杨颢,可难保就没有让自己的兄弟用性命当绊脚石,为自己争取活命机会的想法……
死则死矣!
若是今日为兄能够得脱大难,异日定然将房俊的项上人头割下来,在你坟前祭奠!
顾璁咬了咬牙,大步出门,顺着雨廊一路向右。
谁知刚刚走出几步,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院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一队全副铠甲的兵卒蜂拥而入。
老三居然连一时半会儿都抵挡不住?
被人一脚踹在膝弯,受痛之下跪在地上,一柄冰冷的横刀架在脖子上,顾璁依然没回过神来。
自己引以为豪的八百死士,想要以之揭竿而起的八百死士,就这么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就全军尽墨了?
*****
房俊觉得今天大抵就是今生的忌日了……
他被乌朵海那一下子撞得不轻,虽然内脏不至于受伤,但是肋骨定然是断了不知几根的,只要稍微动一动,一股钻心的剧痛便憋得他喘不上气。
幸好主角光环笼罩,最危机的时刻,隔壁的巡逻营终于发觉了镇公署里的异常。来不及走大门,兵卒们搭着墙头射了一轮弓箭强弩,然后翻墙跳进镇公署的院子,站稳身形,又是一轮箭雨射出。
此时的镇公署里只有刺客是站着的,目标明显,兵卒们几乎箭无虚发,两轮弓箭射罢,刺客们几乎全都成了刺猬……
乌朵海身形最高,看着就杀伤力最大,因此得到了重点照顾,二三十支羽箭几乎插满了他的全身,一声都没来得及吭,便倒地身亡。
这位山越人的宗帅,心心念念想要带领族人打出一片独属于山越人的天空,却反而害得山越人崩溃离散远遁深山,他自己也壮志未酬丧命于此。
他有错么?
不尽然。
或许在汉人看来,这就是个为了一己私欲谋反作乱涂炭生灵的刽子手,人人得而诛之。但是在山越人眼中,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族人的利益拼死相搏的勇士?
“不以成败论英雄”只是一种理想,世人多遵循的,大抵还是“胜者王侯败者寇”的那一套……
世间从无简单的对错,有的只是“胜败”。
顾烛还有一口气,一支羽箭深深的插在他的心窝,躺在满是雨水的地上微微侧着头,失去神采的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房俊,嘴里汩汩的冒着鲜血。
眼见也是活不成了。
当然,房俊也不可能让他活……
房俊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的看着顾烛一口一口的喘气却说不出话来,心头升起一股恐惧。这个顾烛不只是怎么回事,就认定了他房俊将会是顾家的生死大敌,认定了只要他房俊活着,就必然会导致顾家的末日。
不得不说,他的直觉真的准……
房俊挥挥手,将要上前捉拿顾烛的兵卒赶开,命他们退后,直至听不到他和顾烛之间说话,这才看着顾烛的眼睛,他说道:“是不是很后悔,没有能杀掉我?可惜你不知道的是,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挽回不了顾家的命运。这个时辰,大概水师的官兵已经杀进了你们顾家位于武原镇的坞堡之内。我知道你们顾家豢养了很多死士战兵,但是你要知道,在武装到牙齿的重步兵面前,你家的那点死士战兵就像是绵羊一样弱小……”
顾烛眼睛眨了一下,嘴巴“呜呜”有声,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却说不出一句话,动弹不得半分。
是懊恼与没有杀掉房俊?
还是后悔与没有早一些对房俊下手?
房俊不管他,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凭什么就对顾家下手?你们顾家就算犯了国法,我也没有证据,那就那你们顾家没辙,对不对?呵呵,你可能不知道,我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其实就是栽赃嫁祸。没有罪证?没关系,我会给你们顾家安排罪证,比如在抄家的时候,搜出来一些龙袍玉玺之类的,别怀疑,这种事情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顺手得很。”
第八百六十三章 灭门(下)
房俊看了看院子里遍地的尸体,心头的恨意如野火一般燃烧。
杀掉顾烛太容易,只需要拎着刀子很轻松的就解决了,但是他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顾烛。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比自己还疯,只凭着心里的一点直觉和抵触,再加上被驱逐出场丢掉颜面的那一点仇恨,就敢纠集刺客刺杀一位侯爵、一路总管。
这么多的袍泽命丧其手,房俊不打算让他死得太安逸。
就算是死,也得让悔恨噎在他的咽喉,哪怕下辈子投胎也忘不掉这种锥心蚀骨的悔恨!
“坞堡之内的顾氏族人,将会被当做反贼屠杀干净,当然罪名是拼死抵抗、拒不投降。至于你们顾家的祖宅,也早已派了兵卒严密监视,只要坞堡被攻陷,就会第一时间将你们顾家的所有人都绳之以法。别怪我狠心,是你们顾家不识时务,屡次三番的与我作对,若是早先安分一些,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儿干,谁愿意搭理你们呢?”
之所以有今日,就是因为你们顾家屡次三番的挑事儿!
所以,谁也别怨,要怨就怨你们自己心比天高!
顾烛眼眸充血,狠狠的瞪着房俊,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房俊早已死了无数次。
只是再凶狠的目光,也会随着生命的消逝渐渐的黯淡。等到顾烛咽下最后一口气,灰暗的眸子死不瞑目,却也没有了那份狠厉的杀气……
*****
大雨中,苏定方指挥若定,分派出人手把守住坞堡的各处门户,不许进不许出,保证无一人可以逃脱。其余的兵卒则向着坞堡核心区域的一处大宅发起猛攻。
陡然出现的八百死士的确令苏定方吓了一跳。
幸亏麾下有一支装备了重甲陌刀的精锐重步兵,可是房俊抵达华亭镇之后最先创建的精锐部队,兵卒皆是从“冲锋队”之中选拔出来,各个身材魁梧力气超群,否则单单这一身铁甲就能压散架了……
八百死士悍勇无伦,不惧生死的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却在能够正面更抗突厥骑兵的陌刀队面前撞得头破血流。重步兵行动迟缓,但是抵御力和攻击力都趋近于,简直就是无敌一般的存在。
陌刀如林,侵略如火!
长柄陌刀组成的刀阵滚滚向前,面前的一些敌人都不可抵挡,刀阵前冲,人马俱碎!
八百死士也只能在近千的重步兵面前掀起一朵血色的浪花,便被漫天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重步兵在前,刀盾手分列左右伺机杀敌,弓弩手掩覆于后,如此完美阵列徐徐推进,当者披靡。一个个兵卒恍如出栅猛虎,眼眶赤红,勇猛无畏,利刃翻飞,将一个个顾氏家兵戳倒在血泊中。
苏定方脸色冷峻,他的命令就是“杀!”
但凡敢于抵抗者,无论老幼,无论男女,挡者皆死!
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自从看到苇塘中那不似人间的凄惨画面,苏定方就知道对于顾家这样泯灭人性的家族来说,怜悯、仁慈等等情绪都无必要。
那一个个各地而来的流民被羁困在苇塘中,终年割苇煮盐,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受尽非人的折磨,若有病患,便只能握在湿冷的苇塘等死!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那些奴隶有的瘦骨嶙峋,有的手脚腐烂,有的浑身布满猩红恶癣,仿佛黄泉中遭受无尽折磨的冤鬼!
便是草原大漠上以生存视为存在的意义、将礼义廉耻尽皆视为无物的蛮族,想来也不过如此……
而这种相当于同室操戈的残暴冷血,比之外族的凌辱更能让人感到莫名的愤怒!
顾氏全族,死有余辜!
所有的兵卒都放开了手脚,只管奋力冲杀便是。当然,如此兵荒马乱、一锅粥也似的坞堡,错杀、冤杀,甚至兵卒滥杀的情形自然不可避免。
苏定方统统不管。
坞堡中心处这栋大宅的抵抗最是强烈,水师兵卒足足丢下了二三十具尸体,方才攻入院内。
苏定方不是仁慈之辈,“慈不掌兵”,他能在后来成为大唐独树一帜的名将,自然拥有者一颗铁石一般的心肠。他大手一挥,“所有男丁,尽皆斩杀”的命令下达。
大宅内几乎变成人间地狱……
此处乃是顾氏嫡支所居住的房舍,顾氏超过半数的男丁被困于此,这个命令一下达,兵卒们再无顾忌,重步兵冲阵、刀盾手掩护、弓弩手乱射,惨叫哭嚎响彻天际,任凭大雨滂沱雷鸣电闪亦无法压制,一声一声直透云霄。
顾璁都吓傻了,他看着三弟被两柄陌刀劈成三段,残肢喷着鲜血倒在地上,手足兀自抽搐不停。自家的两个儿子刚刚从屋子里冲出来,便被迎面射来的弩箭射成了马蜂窝,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呼出,便毙命当场。
几个堂兄弟都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早已被眼前的惨状吓得双腿发软两股战战,从屋子里爬出来祈求饶命,却被凶悍的兵卒二话不说便剁翻在地,头颅打着滚儿来到顾璁脚下……
顾璁目眦欲裂,悲呼道:“顾氏何辜,要遭受如此荼毒?”
没人搭理他,兵卒们根本不管这个衣饰华美的老家伙是不是顾家的主要人物,一个冲上来一脚将他踹翻,然后用脚死死的踩着他的后背,另一个则高高的举起手中的横刀,手起刀落,人头滚滚。
暴雨如注,洗刷着人世间的凶残暴戾……
喧嚣的声音渐渐落幕,只余下偶尔一两声惨呼此起彼伏的响起,那是躲在暗处的男丁被揪出来杀掉时发出的嘶吼。
天地之间,慢慢的只剩下大雨落下的“哗哗”声。
“大都督,发财了!”
刘仁轨撤去头上的铁盔,兴奋的跑到苏定方近前报告。
“此时既然是顾氏的堡垒,又豢养了如此之多的死士战兵,更是控制武原镇海盐的重要据点,自然不会短缺了财货。令人清点数目,登记造册,命军纪官接手,严谨顺手牵羊,若有查实,严惩不贷!”
“诺!”
刘仁轨连忙应是。
瞅了瞅四周,见到左近无人,便又凑上前一些,几乎是与苏定方耳语道:“另外,在堡内搜到一间地库,库内出去金银玉器之外,更有龙袍玉玺金册玉牌若干……”
这自是题中应有之义。
房俊当初就是用这一手坑了青州的吴家,现在故伎重施,轮到顾家倒霉。现如今顾家男丁几乎屠戮一空,这些东西更是死无对证,说是从你顾家搜出来的,那就是!
制定此次行动之时,苏定方对于房俊的这一手“栽赃嫁祸”甚为不满。在他看来,无论国法还是军纪,都得有章可循、有章可守,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堂堂正正。若是顾家当真有罪,自然有朝廷审讯惩治,你偷偷摸摸的给人家来一个“栽赃嫁祸”算什么事儿?
下作!
结果房俊是怎么说的呢?
“法律从来都是公正的,只不过法律依靠人来施行,而人又是世间最无法做到公平公正的……所以,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公平。当法律被认为的操控,可以使恶者逃脱,可以是善者受难。恶者将其作为自己的保护伞,善者则成为法律的牺牲品……”
现在想想,大总管对于人世间的真知灼见,的确令人心悦诚服。
顾家做下了多少坏事?
却依旧作为江东豪族之首威风八面,祖祖辈辈吸吮着吴兴百姓的骨血创下了诺大的家业,子子孙孙便在继承了祖辈“光荣传统”的同时,继续发扬光大……
有顾氏一族存在,则江东百姓便要深受其害。
至于三法司审理?
苏定方再糊涂也知道,必然会有无数的世家门阀跳出来,为顾氏张目,最终将其成功洗白,所有的一却作为都合理合法。
因为从骨子里来说,几乎所有的延续百年的世家豪门,没有一个能够拍着胸脯说一句“吾家光风霁月”……
第八百六十四章 前隋帝胄【万字求票】
财富的积累,总是伴随着罪恶与鲜血。
历朝历代,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即便是骤然崛起、富甲天下的房俊,若是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到了他的儿子或者孙子,为了守住这份家业、为了在祖宗的基业上增添荣耀、光宗耀祖,也必然会走上这一条罪恶的道路。
这就是资本的属性……
天底下所有的世家门阀,当真抖落起来,就没一个干干净净的。
苏定方几乎可以想见,等到顾家被一朝灭门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会引起怎样的动荡。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都会将房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为何?
因为害怕啊!
想一想,若是只需要兵权在手,便可如此不管不顾的将一个钟鸣鼎食、百世传承的簪缨世家屠戮一空,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今日是房俊灭了顾家,明日会不会就是其他的人灭了他们这些世家?
必定是群情汹汹、铺天盖地的趋势!
在为房俊担忧之余,也不得不佩服房俊的胆气和抱负!
“本侯怕啥?咱现在是为皇帝办事,但凡阻碍了咱的脚步,就是跟皇帝过不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跟皇帝过不去,不就是谋反作乱么?若是你有理有据也就罢了,如同顾氏这般仗着自身的影响力胡搅蛮缠,不收拾你收拾谁?苏将军,你得记住,官场也好,军中也罢,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得站队。所谓的严守中立、两部相帮,看似清高自矜,实则最是愚蠢。因为当需要有人领功的时候,没人想起你;当需要有人背锅的时候,你却是第一选择,因为没人会帮你……吾等既然是陛下的臣子,就得一心一意的为陛下、为帝国谋划。顾氏该死,但是却罪不至死,偏偏他挡住了陛下统治江南的国策。既然如此,吾等就要想陛下之所想、急帝国之所急,将陛下和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便是得罪了全天下,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是房俊私下里对苏定方说的话语。
看得出来,大总管对他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不仅将指挥权全权交给他,更能说得出这番显然有悖于主流的话语。这种话若是传出去,妥妥的一个“奸佞之徒”“阿谀之辈”是跑不掉的……
可偏偏这话却又是世间的真谛。
真话往往都不好听……
嗯,这也是大总管说的。
苏定方明白,大总管之所以跟自己说了这些话,就是在指点自己,要紧紧的抱住皇帝的大腿,则万事不须愁!
他苏定方说的好听是清高,从不拉帮结派,说得不好听,就是政治智慧低能……
房俊说的很明白,官场之上,不站队就要吃大亏,但是站队也讲究方式方法。现在哪种方法最好?很简单,既然都是抱大腿,那么咱就挑最粗的哪条抱!不仅要抱,还得下力气!
“抱大腿”也是大总管的话,很粗鄙、很低俗,但是莫名的很贴切。
现在的苏定方颇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他很不适应的官场,居然简单到只是依靠“抱大腿”就能让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
苏定方移驾来到这座宅子的正堂。
堂内已经点燃了蜡烛,灯火通明。
财货需要清点,这是水师的缴获,一部分是陛下的,另一部分则是关中门阀的,这是他们当初支持房俊所应该得到的报酬。虽然苏定方觉得报酬有些多,不过房俊表示过“人要讲诚信”,苏定方也就不再多言。
尽管他从来都不认为房俊会跟那些鼻子朝天的世家门阀讲究什么“诚信”,他固然不知房俊的算盘到底如何,但是这里头有坑,那基本是可以肯定的……
兵卒们还在收拢尸体,杀得时候解恨、过瘾,但是杀完之后就有麻烦了。不管怎么说,顾家都是江东豪族,就算是满门抄斩,也得给人家列出一个名单,看看何人身死,何人走脱,也可照此发下海捕文书,通缉天下。
指认尸首这件事,只能是坞堡内的顾家仆役来做。
将仆役婢女们分成几伙,令其相互之间无法窜通,然后一一领着指认尸体便是。几伙人共同认定的尸首,可以盖棺定论,偶尔有一两个死状可怖面目全非的,经过两三轮的指认之后,亦可确定下来。
这个过程并不难,但是很耗费时间。
苏定方派人将席君买叫来。
顾家坞堡虽然被严密封锁,堡内无人逃脱,但是消息想要长久的封锁下去,也极为不易。斩草除根,顾家位于苏州的老宅必须端掉,所有人都要缉拿。
席君买是斥候出身,马术超强,由他快速赶去苏州,统领事先安排在苏州城外的一对水师兵卒进程抄了顾氏老宅。
苏定方不厌其烦的祝福了席君买一番,重点是若遭到苏州府衙的抵制应当如何应对。总之就是一个字“快!”进城要快,拿下顾氏老宅要快。若是遭到苏州府衙的阻拦,那就要强硬!
正低声嘱咐着,刘仁愿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都督,逮到大鱼啦!”
苏定方疑惑不解,这一会儿发了大财,一会儿又逮了大鱼,你确定你这混蛋是官兵不是土匪?
孰料刘仁愿根本无视他不善的眼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定方近前,两人几乎声息可闻了,刘仁愿才兴奋说道:“末将捉到了顾璁的小女儿,那小娘皮招供,隋文帝的孙子、隋炀帝的侄子、汉王杨谅的儿子杨颢,就在坞堡之内!”
“砰”
苏定方手一抖,将桌上的砚台扫罗在地,浓黑的墨汁喷溅,上号的砚台四分五裂……
“此言当真?”
苏定方淡定不了了!
汉王杨谅的儿子杨颢?
妥妥的天潢贵胄啊!
顾家将这么一个人物藏在坞堡之内,又派遣重兵看守,所图为何,已经昭然若揭!若说之前的“栽赃嫁祸”还有一丝牵强,难免不能服众的话,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简直就是给房俊“血洗顾家”提供了最最充足的理由!
这房俊的运气也实在是逆天的好啊……
“这种事情,末将岂敢信口雌黄?已经派人看守了那座院子,都督,一起去看看?”
“这是自然!”
苏定方当即让席君买立即启程,无论这个前朝贵胄是真是假,顾家位于苏州的老宅都是必须要铲除的。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它发生。
席君买匆匆离去。
苏定方则和刘仁愿快步来到这座大宅的一处偏院。
雨势丝毫不减,颇有一种直到地老天荒的韧劲儿……
雨水打在院子里的芭蕉叶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宛如沙场鸣鼓,急促而密集。
院子中央有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正房里燃了油灯,灯光微微的透过门缝窗户倾泻出来。
一队兵卒默然立在院中,将各个部位都严密控制起来。
苏定方推开正门,迈步而入。
一个神采风扬的男子端坐于地席之上,身前是一方四脚茶几,身侧有一个红泥小炉,炉内的炭火燃得正旺,一只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冒着白气。
那男子见到苏定方进来,温和一笑,伸手虚引:“来者是客,将军但请稍坐,待本世子沏茶,以飨贵客。”
院子里兵卒密布,刀枪如林,杀气严霜。
即便是未曾出屋,当当宅中的厮杀亦不可能充耳不闻。如此境地之下,却依旧淡然自若、风度不减,这等定力,使得苏定方暗暗心折。
他从善如流,径自来到男子面前,跪坐于地,默然不语。
并不询问此人的身份来历,眼睛看着男子的双手在穿花蝴蝶一般洗茶、沏茶、分茶……这种日常的琐事,在他的手中施展出来,拥有了一种高雅脱俗的飘逸美感。
这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第八百六十五章 来世不生帝王家!
这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苏定方心中暗道。
他甚至在想,若是此人遇到房俊,两人都是同样的讲究生活情趣,说不定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也未可知。
那男子将一盏茶轻推到苏定方的面前,含笑道:“蜗居此间二十载,久矣不知人世红尘,难免腐朽愚钝。只是自打这新式的炒茶之术流传来开,余便舍弃美酒,独好此物。听闻此乃大总管房俊所创的饮茶之术,余心中敬仰,却无奈身陷囹圄,缘锵一面,实在是生平憾事。房俊之风采,的确是令人心生向往啊。”
此人雍容华贵,气度温厚,很是令人心生好感。
苏定方目光幽幽看着那茶盏,笑道:“大总管文韬武略胸有锦绣,实乃百世不遇之奇人,公子无缘相见,的确是一大憾事。”
他留意到男子话语之中的意思,“蜗居二十载”,不应当是为了躲避朝廷而隐姓埋名。在世人眼中,汉王世子杨颢早已在江都动乱之时随着隋炀帝一起被杀,没人会认为眼前这人便是前隋帝胄。
之所以“蜗居二十年”,想必是被困禁于此。
或许“囚禁”这词并不恰当,“软禁”或者“禁锢”应当更妥帖一些。
想来,顾氏将这位前隋帝胄抓在手里,大抵是有效仿当年吕不韦“奇货可居”的心思……
这顾氏一门,果然非是善类。
男子见苏定方不饮茶水,也不以为意,轻叹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便能够写出这等壮丽深邃的词句,真想会一会这位惊才绝艳的天下奇才呀……”
言语之间,不胜唏嘘。
苏定方道:“这也不难,大总管眼下坐镇江南统领水师,只需公子移步,定然可以想见。休看外间对于大总管多有传言,却大多不尽不实,以讹传讹者居多。大总管生性亲善,最是喜好绝交天下英雄,你二位若能把酒言欢,想必定然会结成莫逆。”
“移步?”
男子苦笑摇头,幽幽说道:“多少年啦?某早已不知外间俗世几何,独身困居此地,性情懒惰,也不敢再见昔日之江山……”
苏定方微微皱眉,看出这位依然心生死志,不由得劝解道:“公子毋须多虑。眼下大唐立国已稳,天下平百业俱兴,即便公子的身份,也不会对大唐造成多大的困扰。当今陛下胸怀广阔,定然愿意为公子备好一处华舍殿宇,钟鸣鼎食。”
大隋都亡了多少年了?
现如今的大唐蒸蒸日上、强盛一时,又岂会在乎你一个前隋的遗孤?就算你的身份很敏感,却也不可能掀起太大的风浪,李二陛下不仅不会杀你,反而还会优容相待,以此来展示他的胸怀广大、仁君气魄!
孰料男子笑着摆摆手,说道:“将军误会某的意思了,今生已然受够豢养之苦,人若是无自由之身,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不过豚犬一般的畜生而已。若是才出狼巢,又入虎穴,那还不如放下生死,早早解脱。”
就算皇帝恕他不死,又能如何?
还不是将他囚禁在一处殿堂之中,等着老死?
那与在这里又有何分别呢?
终究不过是别人掌中的玩物,为了对方达到某一种目的所豢养的工具而已……
所以他才说“才出狼巢,又入虎穴”。
苏定方心中隐隐有着不安,看了看对方愈加惨白的脸色,终于恍然大悟:“你服了毒?”
男子抱拳,真挚说道:“没错,在将军进屋之前,某已然服下剧毒。休要多费周折,此毒无药可解。无论怎说,某亦是大隋帝胄,身上流着文皇帝的血脉,只恳求将军让某死得轻松一些,有尊严一些。过往二十年,某看不透生死,也看不透红尘,心中总是藏着一丝侥幸,一丝执念。然而现在生机已尽,却陡然发现世间沧桑,不过是心头留痕、却总被风吹雨打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苏定方暗叹一声,死亡,或许真的是面前这位前隋帝胄最好的归宿……
他安坐不动。
既然是一朝帝胄,那便是人中之杰,有资格为自己选择怎样的一种死法。
敦厚如苏定方,觉得应该成全他。
转眼之间,杨颢的脸色已经由惨白变成死灰,黑色的污血自嘴角留下。他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然后将那方锦帕整整齐齐的叠起来,珍而重之的放在手边。
“将军是否在疑惑,某既然身无自由,又从何处得来这无药可解之剧毒?”
杨颢目光坦然,似乎并不知自己将死……
苏定方默然不语。
除了能够亲近他的人,有谁能将这种毒药带进来?须知顾家上下可是将杨颢当作“奇货”一般对待,绝对不会容许有不值得信任之人靠近。
或许,就是他的枕边人也说不定……
杨颢再一次凝神看向苏定方,眼神中带着哀求:“蝉儿是无辜的……就是顾璁的幼女。我们虽然年纪相差,但情投意合,她父亲将他送到我的身边,依然委屈了她。某知道,将军既然能够雨夜攻破坞堡,顾家满门就必定无一活口。某欲求将军饶恕蝉儿一命,但亦知将军为难,是以,若将军想从某口中得知什么,但请问来,某知无不言,只希望能以此换取蝉儿性命。”
苏定方默然片刻,问道:“公子便如此相信某的为人,不会阳奉阴违,诈取了你的话语之后,依旧将那蝉儿处死?”
杨颢的脸色依然灰中透着铁青,嘴角的污血一口一口的吐出来,他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态,依旧他雍容尔雅的面带笑容,只是用那方锦帕不停的擦拭着……
“不过是赌一赌罢了,若是将军食言,便是蝉儿命中有劫。若是将军一诺千金,便能为蝉儿求得一命,如此而已。”
苏定方再次沉默。
想了想,他问道:“公子可有何遗言?”
杨颢精神有些恍惚,用力支撑着面前的茶几,不愿就这么倒下去,他喃喃说道:“某这一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只愿来世不生帝王家……”
屋外的大雨稍稍式弱,豆大的的雨点变成淅淅沥沥。
屋子里的话语低低的谈了没多久,便听到苏定方厚重的声音说道:“恭送公子上路……”
前隋的帝胄,值得他这般礼遇。
而杨颢面对生死的坦然,对于“仇人”之女的牵挂,颇有几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缱绻难舍。
是的,某种意义上来说,顾氏就是杨颢的仇人。
顾氏将杨颢从兵荒马乱的江都偷梁换柱的救出,却是打着“奇货可居”的念头,将杨颢禁锢了二十年……
若是让杨颢自己选,或许他宁可二十年前死在江都的叛军刀下,也不愿苟活这二十年,被人当做豚犬一般豢养,身无自由,与死何异?
要知道,这是前隋的帝胄,帝王的骨血!
他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万人之上,众生的主宰!
哪怕他仅仅只是一个亲王的世子……
杨颢的尸体自然会送抵京师,如何安葬,或者随意掩埋,都要皇帝的旨意才行。前隋的帝胄也依然是帝胄,即便大唐夺了大隋的江山,但是事关皇室,无人能够替皇帝拿主意。
不出意外,杨颢会获得亲王级别的豪华葬礼,这既是皇帝对于臣民真是胸怀的策略,亦是让天下人意识到皇族的尊贵,哪怕是前朝的帝胄,也是普通人比不了的。
前朝的皇族都要如此厚待,那么本朝的皇族,岂不是更要高高在上?
苏定方仰首看向黑蒙蒙的天幕,心里着实感慨。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便是世间最尊贵的帝王之家,又怎能抵得过这无情的岁月?
第八百六十六章 生当同衾死同穴
苏定方凝立在顾家坞堡的正堂内,垂首看着眼前的少女。
精致的面容,娇小的身姿,细嫩的肌肤,秀美如荷,充满了江南水乡的婉约和灵韵。只是那本是秀美灵动的眸子,此刻却充满绝望的哀伤……
“早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
少女喃喃低语,清亮的泪珠儿顺着光滑的粉腮滑落。
也不知她口中的“这一天”是什么意思,是顾家终究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说杨颢的命运早已注定,无论是顾家败落亦或复辟成功,杨颢也终究要死……
苏定方沉声说道:“某并没有答应杨公子定会保你一命,毕竟顾家罪大恶极,已经涉及谋反作乱,谁都没有权利放你活命。不过某会在呈文之中替你说情,你只是一介女流,若没有怀上杨颢的骨血,想必也是有活命的机会的。”
眼前的少女是被他的父亲送到杨颢的床榻上的。
本该是满腔怨气的怨恨被当做安抚杨颢的棋子,自己如花似玉的身子白白给了杨颢这个中年男人……可是从杨颢临死前的牵挂,以及少女现在的肝肠寸断,却颇有一种郎有情妾有意的缱绻恩爱……
不过想想也是。
杨颢身为前隋帝胄,身上有着帝王血脉,气质自然迥异于常人。兼之幼时接受到最好的教育,才华横溢温润如玉,又正当一个男人心智成熟的年纪,最是吸引这等怀揣春梦的少女。
一个娇美温婉,一个丰神俊朗,相互爱慕自然分属寻常。
少女凄然一笑,说不尽的清秀哀婉,道不出的心丧若死……
“多谢将军成全,不过,想来还是不麻烦将军的好。”
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咬了咬嘴唇,怯怯的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小女子想请求将军,能不能在给皇帝的呈文当中,写上小女子乃是杨郎的妻室?”
那双本已生无可恋的眼眸,直直的看着苏定方,充满了祈求和憧憬。
苏定方楞了一下。
少女垂下头,轻声说道:“生当同衾死同穴,妾虽无言妾已决,还望将军成全……”
说着,她跪在地上,以头顿地。
按理来说,她是杨颢的枕边人,与妻妾无异。
但是事实上,二人之间并无媒妁之言,更无夫妻名分。
苏定方为难了……
这可是要上报给皇帝的呈文,谁敢胡诌八扯?
顾家的男丁虽然死亡殆尽,可是仆役婢女却有无数,这等事情终究是瞒不住人的。
少女见到苏定方犹豫,她自己亦知道此举有些为难人,不由得掩面哭泣道:“民女生是杨郎的人,死是杨郎的鬼。好女不嫁二夫,我与杨郎情比金坚,奈何世事无常,致使有情人不得眷属?从今而后,生不如死,惟愿杨郎心中念我,尚未走远……”
哭到这里,她忽然悲呼一声:“杨郎,等我……”
猛地站起身来,一头就向一侧的廊柱撞去。
“砰!”
一声闷响,少女软软的跌倒在地。
光洁的额头依然瘪了下去,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眨眼间就洇湿了地面,汇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汪……
苏定方满脸惊愕。
他着实未曾想到,如此看上去清清秀秀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子,居然性烈至此,不惜以死殉情!
堂中的兵卒也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一时间大堂内居然诡异的安静,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良久,苏定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道:“抬出去吧,好生安置。”
苏定方刚烈半生,心中从来不曾有过儿女柔情,唯有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方才是他一生当中追求的目标。殉情这种事情,他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更加理解不了。
还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加重要呢?
尤其是这样一个弱女子,为了心中的那份至情可以以死相殉,带给苏定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生当同衾死同穴,妾虽无言妾已决……”
苏定方喃喃低语,嗟叹一声,吩咐身边的随军书吏:“呈文当中,便加上一句此女乃是杨颢正妻吧。”
书吏赶紧说道:“这个……恐怕不妥吧?下官已然听从顾家多人说起,这顾家小姐虽然与那杨颢有夫妻之实,却从无夫妻之名。杨颢乃是前隋帝胄,陛下想来定然是要厚葬的,按规矩,他的正妻是要钦赐一个世子妃的头衔与他合葬的。若是单单如此尚且好说,杨颢是要有墓志铭的,作为他的正妻,必然要写进墓志铭里去。可是这顾家小姐根本就不是杨颢的正妻,如此一来,都督您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诘难?”
古人最是讲究一个名分。
所谓“名正则言顺”,任何事情都得有一个名分大义。
将不是杨颢正妻的顾氏小姐与之合葬,且在墓志铭上留下名讳……那简直就是愚弄天下,那些道学先生定然对苏定方发起诘难,指责其不顾纲常伦理,甚至是欺君罔上……
这等罪名虽然不至于使得苏定方前程尽毁,但是异日升迁的时候成为障碍是肯定的。
问题是这么做不值得啊!
苏定方又岂能看不清这其中的道理?
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却要自己背负后果,怎么看都是傻得冒烟儿。
可是看看那辈兵卒抬出去的顾氏小姐的尸体,苏定方的心肠又软了下来。
世人口中皆言恩情爱慕,当真能做到生死相随者,又有几人?
如此刚烈的女子,既然能有幸得见,总得为她做点什么。
“生同衾死同穴啊……这话说的容易,几人能做到呢?罢了,某今日便心软一回,成全他们吧。”
下了决定,苏定方莫名的觉得心情很是放松。
难道自己也被这儿女私情所渲染了不成?
深吸口气,苏定方下令道:“将顾家男丁全部甄别出来,严明身份之后,尽数处斩,一个不留!”
还好,自己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苏烈苏定方!
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手软!
“诺!”
廊下候命的兵卒一声应诺,转身大步离去。
稍倾,纷乱的雨幕中,传来阵阵哀嚎咒骂。几声惨叫过后,天地之间便唯有那大雨落下的声音,单调而喧嚣……
*****
苏州城外。
雨仍未挺,但是天色渐渐亮起来。
一匹战马由城南快速驰来,到得城门外一处树林附近,战马悲鸣一声,前腿一软,俯冲着一头扎倒在泥泞的泥路上。马上的骑士反应迅速,第一时间甩脱马蹬,从马背之上跃起。
只是战马倒下得太过突兀,尽管骑士反应很快,左脚也被倒地的战马带了一下,落地后一个踉跄没有站住身形,在泥路上滚了两滚,满身泥浆……
树林中当即便有人冲了出来,刚想要开口喝叱,却见到眼前狼狈至极的骑士乃是军中的校尉……
“吾等参见习校尉!”
席君买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微微抬头,倾斜的大雨便将脸上的泥垢冲掉,他舔了舔嘴唇,定了定神,回身怜悯的瞅了一眼依然力竭气绝的战马,这才沉声说道:“立即召集兵卒集合,尔等随我进城!”
“诺!”
两个负责放哨的兵卒当即反身回到树林当中,片刻功夫,一支精锐的轻骑兵便拉出树林。
苏定方早已在此处安排了部队,只等着坞堡那边一旦攻破,立即令这支部队冲进苏州城,包围顾家的老宅,将顾家上下一网打尽。
席君买忍着一身疲累,翻身跃上一匹兵卒牵来的战马,大手一挥:“随我进城!”
“诺!”
众兵卒轰然应命。
早就在这树林子里隐藏得腻歪了,下了一夜大雨,虽然有蓑衣挡雨,却依然被淋得湿透,加上夜风阴凉,一个个都快要冻僵了。此时见到能够纵马疾驰,都是兴奋得很……
一支超过百人的轻骑兵快马加鞭,一路向着苏州城门疾驰而去。碗大的铁蹄践踏着泥泞的路面,泥水飞溅,践得马身、人身一片狼藉,但所有人都紧紧抿着嘴,只是不停的催马。
片刻之后,苏州城遥遥在望。
第八百六十七章 血洗
雨势依然很大,城门前行人寥寥,只有几辆马车等待进城。守城的兵卒也都神情恹恹,挨着这样一个鬼天气当值,当真是倒了血霉……
兵卒嘴里不耐烦的嘟囔着,对于几辆进程的马车只是随意的看看,便挥挥手放行。这等天气,谁耐烦仔细搜查?再者说了,这苏州城里能够坐得上马车的人家虽然多得是,但是守城的兵卒都早就炼出了一幅火眼金睛,什么样的人可以敲打几下讹上一点银钱买壶酒喝,什么样的人家必须立即放行,都是心中有数得紧。
更何况现如今天下承平,哪里来的那么多作奸犯科之徒?
几年来最大的事件就是牛渚矶那边山越人的叛乱,但是没几天就被那位黑脸的华亭镇杀得魂飞魄散,山越人一股脑的钻进大山打死也不出来,又怎么敢来苏州城撒野?
等到耳边传来一阵阵隆隆的马蹄声,兵卒才诧异的抬头望去……
一队骑兵甲胄鲜明,仿佛来自天上的天兵天将一般,陡然间从漫天雨幕当中冲出,马蹄踏着路上的积水飞溅起来,倍添杀气!
兵卒们都快吓傻了,这怎么话说的,难道是有叛贼作乱,想要攻打苏州城?守城门的兵卒职责就是守城门……可特么这个时候若是出去拦阻,那不是找死么?看这队骑兵杀气腾腾的骑士,绝对不可能是游山玩水走亲访友那么简单……
那七八个守城兵卒面面相觑,两股战战,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等待进城的几辆马车颇为机灵,早早的闪到一边,车夫都伏在车辕上,尽量不引起注意。
那队骑兵风驰电掣一般冲来,席卷着漫天雨雾,铁蹄铮铮,风卷残云一般就从敞开的城门飞奔进去。半空中一块腰牌飞起,落入一个守城兵卒的怀里,那兵卒手忙脚乱的接住,耳边只听一人高声说道:“皇家水师所部,入城捉拿反贼,勿要惊扰城中居民!”
声音渐渐远去,被闷雷一般的蹄声掩盖。
那兵卒眨眨眼,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原来是皇家水师的兵卒,是房大总管的麾下,不是贼寇便好,不是贼寇便好……”若是这般让贼寇突入城池,他们几个的小命也别想留着了,玩忽职守,人头落地!
小头领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骂道:“好个屁!那房大总管有哪里是个安省的?这般调动部队入城本就是犯了军法,若是再城中做出什么过分之事,到头来吾等还是难逃干系!”
“啊?这可怎么办……”
一众兵卒尽皆傻眼。
那房二可是凶名赫赫,这般大张旗鼓的调动骑兵入城,怕不是要血洗了谁家?
我滴个乖乖,这可是要了老命了!
还是头领脑瓜好使,拽过一个手脚麻利的兵卒,将那块腰牌塞进他的手里,嘱咐道:“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州府衙门报信,记住了,不要直接报告给刺史大人,而是报告给衙门里的书吏,就说皇家水师的兵卒纵马入城,似是要寻谁人的晦气……”
那兵卒愣了半天,骑兵就骑兵呗,什么叫兵卒纵马入城?
再者说了,那气势哪里是寻人晦气,分明是要跟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啊!
头领气得踹了一脚,怒道:“还不快去?等到那骑兵当真做下什么大事,吾等就是一个延迟军报之罪,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哦哦哦,属下这就去,这就去……”
那兵卒不明所以,不过“要不要脑袋”这句话实在是太吓人了,也不敢多问,撒开脚丫子就向州府衙门的方向跑去。
那头领一脸愁容:“这个房大总管搞什么鬼,纵兵入城,这也太嚣张了吧?”
虽然他反应快,将骑兵冲城说成兵卒纵马入城,前者几乎是砍头的大罪,后者则是军纪不严的过错。当然,他不是什么好心为那位房大总管遮掩,只是在为自己开脱。
放任骑兵冲城而不加阻拦,与水师官兵目无法纪野蛮入城,这过错自然不是一个级别……
当然,所有的前提都是水师官兵不要搞出什么大事情,若是后果严重,什么借口都白搭,妥妥的跟着倒霉。
这几个兵卒注定了要倒霉,即将要发生的,可不仅仅是大事情那么简单,说是震动天下都不为过!
*****
雨中的苏州宛若娴静的少女,白墙黛瓦都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高墙后面隐隐露出的亭台楼阁缥缈在雨雾之中,充满了诗情画意。
青石板的街面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清亮,铁蹄踏上去溅起一蓬蓬的水珠,发出隆隆的声响。
寂静的苏州城便被这阵阵铁蹄声打破了宁静……
上百铁骑就这么招摇过市横冲直撞,幸好雨中的街道行人寥寥,否则不知将有多少被战马撞翻,被铁蹄践踏。席君买抿着嘴,根本不在乎沿途撞翻的几辆马车、踏伤的几个行人,心中唯有此行的任务必须完美完成!
他从顾氏坞堡连夜赶来,一路累死了两匹战马,就是要在第一时间将顾氏老宅一网打尽。否则若是坞堡那边有漏网之鱼前来报讯,则会给房俊带来极大的隐患。
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有很多人、很多世家门阀会站在顾家那一边的!
“驾!驾!”
席君买不停的鞭挞战马,速度一再提升。
径自穿越几条长街,前方出现了一处阔达的宅院。
席君买伏在马背之上,大声下达命令:“十人一组,两组由后门包抄,左右各两组进入院内之后散开,各自把守左右院墙,防止有人翻墙逃脱。余者随我冲击正门,但凡男丁,无论老幼,杀无赦!”
若说先前“构陷”顾家,将顾家满门铲除尚有一些道德上的顾忌,毕竟稚子何辜?但是现在不同了,顾家隐匿前隋帝胄,妥妥的满门抄斩之罪,就算他席君买不杀,迟早也是夷灭三族的下场!
当今陛下什么都能忍,唯独阴谋作乱,绝对忍无可忍!
放开了手,杀吧……
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席君买的命令下达,兵卒们便在马背上按照各自的编制分配了任务,整整齐齐的队伍顿时分裂出几股,奔向各自的目标。
席君买骑在马上,一手抽出横刀,一手提着缰绳,小腿微微一夹马腹,战马便踏上三阶的石阶,两条前蹄抬起,狠狠的踏在黑色厚重的大门上。
“轰!”
战马的庞大体型加上狂奔而来的动能,大门受力不住,轰然震断了门闩,向两侧洞开。
几十骑从洞开的大门纵马而入,横刀高高扬起,见人便杀!
席君买则带着几个亲兵直奔正堂。
这一群如狼似虎的精锐兵卒放开了手脚,简直就是杀神降世一般残酷狠厉!
顾家老宅之内陡然间残遭横祸,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数的男丁便被屠杀当场。
惨叫、惊叫声,喝骂声,哭泣声,嘶吼声,战马的嘶鸣声……
顾家老宅宛如人间地狱!
兵卒们双眼冷漠,杀气腾腾!
他们就是屠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和怜悯,军令如山,只需要不停的的杀戮!
而席君买亲眼目睹了武原镇海边的芦苇荡中那被顾家圈禁折磨的无数奴隶奴仆,对于这等丧尽天良的人家,何须仁慈和怜悯?再是怎样的残酷使之与顾家,都不为过!
正堂之内一个富态的老者惊闻宅内有贼寇闯入,惊惧愤怒之下匆匆走出,见到迎面而来的战马骑士,大怒道:“何妨蟊贼,胆敢闯入吾顾家老宅,活腻歪了么……”
席君买看都不看他那张色厉内荏的嘴脸,纵马前冲,手里的横刀挥下。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第八百六十八章 屠戮
人头落地的刹那,一声凄厉的嘶吼从正堂里发出。
玉树临风的顾家大少疯了一般拎着一柄横刀冲出,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马上的席君买,目眦欲裂道:“某认得你!你乃房俊麾下战将!某只问你,我顾家何罪,要遭受这等杀戮?”
你顾家何罪?
呵呵!
一个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家族,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也敢说一句“顾家何罪”?
席君买懒得理会这个自命清高的家伙,双腿一夹马腹,战马便扬起四蹄冲上正堂之前的台阶。顾烛眼看贼人如此嚣张,气得咬碎了一口牙,却也不敢硬当战马的冲撞,不得不避开一旁。
孰料席君买根本就看都不看他,接着战马的冲势一只手摁着马鞍,身形大鸟般飞起,一落地,便径自向正堂内冲去。
顾烛何曾经受过此等无视?
最是心高气傲的他气得哇哇大叫,就想冲上去跟席君买拼命。可惜未等他迈开脚步,身后两声弓弦崩响,两支弩箭齐齐的钉进他的后心。
顾烛惨嚎一声向前扑倒,紧接着眼前一黑,从后面冲上来的一个兵卒站到他的面前,一刀刺入他的背心。
“嗷……”
顾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拼命的挣扎。
他是“江南四大公子”之首,是顾家的“千里驹”,是江南士林的后起之秀,是注定了要光宗耀祖名垂青史的男人,怎么能就这么死在一个腌下贱的兵卒手里?
可惜,尚未等他再次叫出声音,另一个兵卒已经挥舞着横刀抹了他的脖子。
喉管“嗤嗤”的向外喷着鲜血,顾烛绝望的看着一队兵卒就从他的身边冲入正堂之中,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
一方是骁勇剽悍的精锐强兵,一方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战斗的过程几乎可以用不费吹灰之力来形容。
杀!
兵卒们杀得红了眼,但凡是宅内的男丁,无论老幼,见到就是一刀!
顾家老宅之内惨嚎震天,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
血水混合着雨水肆意流淌,这座精致豪奢的宅院,依然成为人间地狱。
前后左右皆被水师兵卒阻断,根本无路可逃。
这般凶残的杀戮自然无法掩盖,左邻右舍早已听到顾家院内的惨叫和喝骂,各个震惊得不能自己。是什么人,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对江东豪族顾家如此大开杀戒?
还有没有王法了?
愤慨是肯定的,谴责也必须有,但是没人傻到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等到有好事的躲在街上偷偷摸摸的看到了院子里行凶的乃是兵甲精良的官兵,愤怒便成为了惊愕。
这顾家得是犯了多大的事儿,要遭受满门屠戮的罪责?
*****
信任苏州刺史穆元佐好似屁股着了火一般,不停的鞭挞着胯下的马匹,带着州府衙门的兵丁和衙役,火烧火燎的直奔顾家老宅而来,丝毫不顾大雨将崭新的没穿几次的官袍打湿,更沾染了肮脏的泥水。
这位刺史大人先是得了守城兵卒的报告,说是皇家水师的官兵纵马入城,似是气势汹汹的要寻什么人的晦气。紧接着便有人来报告,说是一队亲兵冲进了顾家老宅,宅内惨叫连天……
穆元佐想当然的认为这是顾家的两兄弟不晓得什么地方招惹到了房俊,使得这位棒槌侯爷大光其火,不管不顾的打上门去……
一边走,刺史大人一边默默的咒骂……
该死的房俊,你就守着你的一亩三分地不行么?非得跑到老子的治下来搞风搞雨!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整个江南都知道你与顾家的两个后辈不对付,你若是想要出气,想要维护你长安第一纨绔的颜面,老子不阻拦你!
可是纵兵入城,直闯顾家的老宅,这就做得过分了吧?
人家顾家好歹也是江东数得着的豪族,那也是有脸面的,你这样欺上门去,不是明摆着火拼么?
须知道,这里是苏州,是我穆元佐的治下,不是你房俊的华亭镇!
穆刺史打定主意,这次要好好的强硬一番,让那房俊晓得自己这个苏州刺史可不是吃素的,更不能任他捏扁搓圆了!他暗暗给自己鼓劲儿,房俊又怎么样?驸马又怎么样?侯爷又怎么样?你总得守规矩吧,总得遵从大唐律令吧!
可是等到他到了顾家大门口,向里边一看,那遍地的尸体横流的血水,顿时将他的一腔豪情打击得烟消云散,一颗心被哗哗的大雨浇得冰凉……
额滴个天爷!
这是要干啥?
扶着顾家老宅的大门,穆元佐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发软,两股战战。
这得死了多少人?
这特娘的哪里是寻谁的晦气,这分明是要灭门啊……
房俊啊房俊,你是要飞还是咋滴?!
穆元佐只觉得心口一股凉气将他噎住,呼吸很是困难。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不成自己实在做梦?
可是后宅断断续续响起的惨叫,使得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顾家满门尽遭屠戮,这个责任要谁来背?
他想要进入宅内一看究竟,却被两个守在门口的兵卒拦阻。
这两个大头兵丝毫不在意穆元佐身上的从三品官袍,在关中混的久了,便是一品二品也时常见得到,三品官儿算个甚?何况还是个从三品……
“站住!干什么的?水师办事,闲人闪避!”
这句话来自于房俊前世对于锦衣卫的印象,有几次开玩笑说了出来。水师的这帮夯货自然不晓得“锦衣卫办事,闲人闪避”这句话所代表的分量,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句话很有气势,便渐渐成为水师官兵的口头禅。
穆元佐差点没气死!
或许这句话在水师兵卒说出来觉得很霸道,但是在穆元佐听来,简直就是毫无遮掩的挑衅!
老子可是堂堂的苏州刺史,这里是老子的地盘!
他咬着后槽牙,忍着将这两个牛气哄哄的兵卒宰掉的望,冷声道:“本官乃是苏州刺史,此地尽在本官治下,谁给你的胆子,敢让本官闪避?!”
苏州刺史?
两个兵卒诧异的互视一眼。
就在穆元佐以为这两人认识到自己的官职有多么高高在上,马上就要惊慌失措的认错之时,左手边的那个兵卒两眼一翻,怪声怪气的说道:“苏州刺史是个神马玩意?”
穆元佐快要气疯了,难道棒槌的麾下,也全都是棒槌吗?
堂堂苏州刺史,朝廷命官,居然被说成是“玩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穆元佐也顾不得跟房俊撕破脸了,当即怒叫道:“来人!给我将这两个藐视朝廷命官的贼子拿下!”
他不能再等了!
宅子里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代表着杀戮还在进行,他必须立刻阻止!
他心里在哀嚎,前任苏州刺史便是因为房俊被围牛渚矶之时未曾发兵救援,从未被朝廷革职查办。苏州乃是天下第一等富庶之处,自然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相持不下。
穆元佐正是凭借局外人的身份,靠着送给了长孙无忌一笔天价的钱财方才谋求到了这个位置。若是刚刚上任便遭遇顾家满门被杀这样的超级大事件,自己怎么可能还坐得稳?
房俊你个王八蛋,你想杀谁老子不拦着,可是好歹等过个一年半载,容老子将买官的投资捞一捞再搞事情就不行么?
简直就是天杀的混蛋啊!
他身后的府衙兵丁和衙役们一拥而上,就想要将这两个兵卒制服。
两个兵卒一看不妙,当即握紧手里的横刀,冷声道:“小的军令在身,不敢推开。刺史若是想要进宅,那就从我二人的尸体上跨过去!”
第八百六十九章 苏州刺史
穆元佐又气又急,差点发狂!
他可是苏州刺史,节制苏州军政,堂堂封疆大吏!结果就在苏州城内,居然有人敢当面顶撞于他,简直就是藐视朝廷,嚣张跋扈之至!
刺史大人瞪圆了眼睛,呼哧呼哧的喘气,大吼道:“将这两个无视上官的混账给本官拿下!”
身后的兵丁衙役当即一拥而上,将两个水师兵卒制服。
说到底,两个水师兵卒固然是硬气,却也不敢当真对着堂堂苏州刺史动刀子。话怎么说都行,可若是动了刀子,事情就无法收场……
穆元佐制服两个兵卒,大手一挥,摆起官威,前呼后拥的径直大步向内宅走去。沿途所见,处处皆是男丁的尸首,这些尸首有的衣衫简朴,有的衣饰华丽,有的白发苍苍,有的青春男少……
宅内尸体横七竖八,鲜血被雨水冲淡稀释,却依旧遍地狼藉,恐怖如地狱。一群一群女眷和侍女尖叫着相互拥挤着挤在墙角,一个个惊慌失措瑟瑟发抖。
所有人都有一股寒气自小腹升起,被冰冷的雨水淋着,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这得是多大的仇恨?
简直就是在抄家灭族啊!
顾家老宅之内皆是顾家嫡支长房子弟,现如今统统被屠戮一空,乡间的顾家族人都是偏支远房,可以说江东顾家几百年的传承,今日一朝断绝……
穆元佐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一具具尸体就这么七扭八歪的或是匍匐或是仰天,惨白的脸容血淋淋的刀口!这房俊难不成当真疯了?
他怎么就敢光天下日之下做出这等凶残暴戾之事?
穆元佐双腿发软,前方就是后宅,也是人最多的地方,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不时传来,像是一根根尖针一般刺着穆元佐的心头,颤颤巍巍,心惊胆颤。
按说他这个时候应当挺身而出,先是怒叱水师兵卒如此丧心病狂目无王法,接着就指挥麾下的兵丁衙役将这些水师兵卒尽皆拿下,羁押在案。如此一来,他穆元佐刚硬正直的形象便算是确立了,以后在苏州立足已稳。
可惜他不敢……
牛渚矶一战早已风闻天下,据说房俊率领着水师兵卒杀得那叫一个尸山血海、日月无光!传言那尸体摞起来跟小山一般高,鲜血染红了长江,铠甲的缝隙里都是肉屑……
那简直就是一群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
现如今正杀得兴起,谁晓得他站出来阻止,会不会被这帮杀红眼的悍卒将自己一起剁了?顾家如此名望的江东望族,也是说杀就杀说灭就灭,他穆元佐虽然贵为苏州刺史,可也没自觉就比顾家的影响力大多少……
穆元佐在正堂门前站住脚步,心念电转,吩咐身后的兵丁衙役:“你们冲进去,立即阻止这些兵卒乱杀无辜!朗朗乾坤,竟敢悍然灭人满门,将王法视为何物?吾等深受皇恩,自当保一方太平,给本官冲进去!”
他不敢进去,就指使手下进去。
可问题是他聪明,手下这些人就傻?
那房俊的凶名早已威震江东,可止小儿夜啼,谁敢活腻歪了去跟他作对……
一众属下面有难色,尽皆眼神闪烁,目光游移,一时间居然没人响应刺史大人的话语。
这就尴尬了……
穆元佐已经不知应该生气还是难过了。
他虽然是一州刺史,掌管苏州军政,可毕竟是刚刚孤身上任,根本不可能将苏州府衙全盘掌控。平时或许大家还会卖这位刺史几分颜面,但是如此紧要的关头,你想让大家伙冲上前给你顶缸,自然无人响应。
原来,自己这个所谓的刺史也不过是个摆设……
穆元佐真想转身一走了之!
那房俊爱杀就杀呗,最好是特么将你们这帮出身江南士族的王八蛋统统杀光!
可毕竟职责在身,若是就此一走了之,一个渎职的罪名都是轻的,残杀顾氏满门而袖手旁观,这是一个刺史能干出的事儿么?李二陛下一发怒,剁了他穆元佐都有可能!
没法子了,穆元佐只好一腔悲愤,硬着头皮往前走……
心中忐忑,嘴里默默的念叨这帮子水师兵卒切莫杀红了眼见人就杀才好。万一冲着我来了,也不知我这腿脚还能不能逃掉?跑得太快也不行,官威失仪啊,岂不成了官场的笑柄?
穆元佐心中转过百般念头,却没想到只是走了两步,一队兵卒就从后宅走了出来。
那一身整齐的铠甲尽皆被鲜血染红,一个个杀气腾腾,宛如地狱走出的杀神降临人世!
穆元佐心中猛地一突,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失声叫道:“站住!给本官站住!本官乃是苏州刺史,你你你……你别过来,你们想干什么?”
身后的一众署官差点捂脸……
这也太丢人了吧?
你也知道你是苏州刺史,居然怕成这样?
迎面走来的席君买也楞了一下,低头看看手里的刀,有疑惑的回头看看身后的兵卒,都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啊,为何这位刺史好像以为自己要对他不利?
席君买抱拳施礼,沉声说道:“原来是穆使君当面,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穆元佐见到席君买态度良好,这才稍稍放心,急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将顾家满门斩杀,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回使君的话,末将乃皇家水师校尉席君买,今次奉大总管之命,来此缉拿谋反作乱的反贼。只是反贼拼死突围,吾麾下兵卒伤亡惨重,这才不得不将反抗者诛杀。”
席君买不卑不亢,言语条理清晰。
我们是来捉拿反贼的,只是反贼拘捕,是以这才不得不杀人……
穆元佐见到这个将领虽然英气勃勃宛如猎豹一样精壮,但是言辞之间对自己似乎甚是恭敬,他自认为是自己的刺史身份压制住了对方的气势,顿时心里有了底气。
手指着席君买叱道:“胡言乱语!此地乃是苏州城,便是有反贼,又何须你水师多管闲事?吾等苏州兵丁衙役自然将反贼绳之以法!尔等越界执法,该当何罪?”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纵然有千般理由,一个“越界执法”便将水师的行动归纳于错误的行为。天底下的贼寇多了去了,若是各个都如同水师这般,岂不是天下大乱?
长安的官差可以到扬州抓人,扬州的官差又到了青州缉拿要犯……
没那个规矩!
穆元佐这么一硬气,身旁的署官也都兴奋起来。
“就是,你们是水师的,水师就应该去海上待着,跑苏州城来干嘛?”
“这是咱们苏州城的事儿,不劳你们水师费心!”
“你们简直太过分,眼里还有王法么?”
……
席君买有些脑仁疼。
他本来连夜奔袭已经累得体力透支,到了苏州之后连口水都喝上就带着兵卒进城,闯入顾家老宅,无论是精力或者体力都已经有些坚持不住。
结果这帮孙子叽叽喳喳的鼓噪个没完……
席君买心中怒气陡升,手握着刀鞘“呛啷”一声就抽出半截儿,刀身寒光闪闪,冷声道:“谁再多言,以私通反贼的罪名的论处!”
“呃……”
刚刚还叫得欢实的一群苏州署官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聒噪生戛然而止。一个个捂着嘴不敢在说话,眼珠子却瞪着席君买,心说这人也太不讲理了,横得没边儿了?
都知道你们水师张狂,可是张狂到这个份儿上,有些过了吧?
好歹都是朝廷官员,都是吃得公家饭,苏州和华亭镇比邻而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样张嘴闭嘴“私通反贼”的罪名压下来,特么谁受得了?
穆元佐也被噎得不轻,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自己这个刺史身份,好像没人看得上啊……
席君买冷哼一声,脑中组织着言语。
第八百七十章 找个垫背的
席君买懒得搭理这帮家伙,多是一群贱皮子,一吓唬就都萎了,没用的玩意儿……
理了理思路,组织了一下言语,他看着穆元佐,淡淡说道:“顾家勾结前隋皇族,企图颠覆帝国政权,证据确凿。穆使君说这是苏州的事情,不该由我们水师插手,可偏偏这顾家在苏州官府的庇佑之下潜伏隐藏了二十年,其反贼的身份从来无人得知,现在却要我们水师发现证据、捉拿反贼!您口口声声说这件事儿应该由苏州府衙来管,那么末将是不是可以认为,苏州府衙还要一如既往的庇佑顾家,甘当其保护伞,甚至与顾家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相互串通?”
穆元佐脸都吓白了!
勾结前隋皇族?
企图颠覆帝国政权?
额滴个天老爷!
这可是通天的大案啊!怪不得房俊那厮敢命令手下的兵卒如此肆无忌惮的屠杀,感情人家是心里有底气!既然是反贼,那自然是如何屠杀都不为过。哪怕有两条漏网之鱼,朝廷依然要将其擒拿归案明正典刑,终究还是一个死!
最让他心惊胆跳的是席君买最后的一句……
什么叫一如既往的庇佑顾家?
什么叫甘当其保护伞?
什么叫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没这么冤枉人的!
老子总共来担任这苏州刺史几天?
不能纠缠与什么越不越界、顾家是不是该杀了,改不好这个问题能把自己绕进去。穆元佐初到苏州担任刺史,却不代表他是个政治上的白痴,这种事情谁沾边谁倒霉,功劳别想,晦气倒是一大堆!这就是个巨抗,跳进去就出不来,穆刺史果断转移话题。
“居然如此?简直难以置信!本官上任以来,苏州城上上下下都夸赞顾家乃是江东豪富、簪缨世族,更是江南士族耕读传家之典范,却不曾想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幸好诸位受房总管之命排除万难揭露顾家祸心,否则本官岂不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幸甚,幸甚啊!”
看着穆元佐一脸后怕的夸张神情,听着他一番捧房俊臭脚的言辞,一众苏州城的署官差点气得骂娘!
你什么意思?
和着我们这些署官合起伙来骗你,袒护顾家,整个苏州城救你一个清白人?
而且现在的问题是你不应该先问问水师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就敢说顾家勾结前隋余孽、阴谋作乱?
席君买也有些愕然,这位穆使君也是个没节操的啊……
穆元佐大抵也意识到自己撇清的心思急切了一些,干咳两声,尴尬的说道:“那啥……敢问这位将军,房总管到底掌握了顾家什么样的证据?”
一众署官集体鄙视!
您好歹也是一州刺史,就算顾忌房俊的能量,可犯得着对房俊手底下一个虾兵蟹将这般低声下气?
这位刺史的腰杆,未免也太软了一些……
席君买说道:“前隋皇室就隐匿在顾家位于武原镇的坞堡之内,受到顾家的保护,并暗中联络前隋余孽,伺机阴谋叛乱,推翻大唐,复辟前隋!而且,在坞堡之内搜出龙袍、龙椅、玉玺、金印等违制之物若干,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穆元佐就知道顾家没跑了。
各种人证物证俱全,事情已经定了性。况且房俊下手狠辣,麾下兵卒闪电般袭击坞堡、围困老宅,顾家的核心人物一个都没有逃脱。
至于“顾家众人反抗,就地格杀”的话语也就骗骗小孩子,到处都是兵卒里三层外三层,谁脑子进水了才会反抗?人都有苟活之心,哪怕能够多喘一口气,也没谁会拼死反抗……
房俊此举,是将顾家狠狠的钉死,再无翻身之余地。
人都死没了,还翻得什么身?
至于那些顾家旁支,怕是争抢长房的产业还来不及呢,谁会管长房这些人的死活?
太狠了!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将一个世代望族摁进了地狱,永无翻身之希望!
穆元佐后背冷汗涔涔,越想越觉得房俊可怕。
这种人只能亲近,哪怕亲近不了,也要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绝对绝对不能成为对手!若是被这人盯上了,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只是穆元佐看明白了房俊的狠辣,这些苏州府衙的署官也都不是白给的。说起来房俊的这一手其实也并不是多么高明,更达不到无迹可循的境界,其关键处,在于一个“快”,在于一个“狠”!
而追根究底,房俊为何要对顾家下这样的狠手?
还不就是因为顾家先是策动山越人反叛、鼓动各大家族派出死士战兵想要将房俊斩杀在牛渚矶,接着又联合江南士族抵制房俊,为房俊掌控江南设置了层层障碍。
别人对于绊脚石的处置方法是一脚踢开,而房俊的方法简单粗暴,老子直接抡锤子砸碎你……
苏州是江东重镇,能够在府衙之中担任署官,任意一个都跟江南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甚至许多本就是世家出身的子弟,哪个没有明里暗里跟房俊有过冲突、给房俊添堵过?
看看眼前顾家的惨状……
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惊惧不已。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在这里看水师兵卒如何杀人、如何灭门。只想赶紧回到家中,将此间发生的一切都跟家里好生汇报,提醒家中再也不能跟房俊对着干。
这人疯起来,实在是太吓人了!
穆元佐更是心生退意,眼前这就是一个巨坑啊,谁也么愿意沾边?
他拱拱手,一脸唏嘘说道:“说起来,本官亦有失察之责,毕竟顾家这等凶顽就在本官的治下。所以,此事本官就不参与了,一切皆由房总管处置即可,本官这就告辞……”
想走?
没门儿!
席君买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了穆元佐的袖子,冷着脸说道:“使君留步!末将奉命来此之前,大总管早有交待,此地乃是使君之下,如此天大的功劳,岂能由水师独占?是以,还请使君与吾家大总管一起署名上书,向陛下请功!”
穆元佐差点骂娘!
你特么这会儿想起来这是本官治下了?
你们纵马入城,杀得顾家老宅男丁俱亡的时候,怎么没想着问问我这个苏州刺史?
屁的功劳!当我傻呀?
谁特么爱要谁要!
跟你一起署名上书,岂不是说这顾氏的灭门有我的一份?
一个百世累积的世家豪族旦夕之间斩草除根、灰飞烟灭,你让满大唐的那些世家门阀们怎么想?甭管顾家的罪名是什么,今日的顾家可以被如此肆意的诛灭,那么明天是不是就轮到长孙家、独孤家、崔家、卢家、王家、郑家?
大唐的天下,是世家的天下!
别看现如今的大唐蒸蒸日上、繁荣昌盛,其实都是依靠着大大小小的世家门阀在支撑。朝堂之上,他们掌握着绝对大的权利,即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有时候也得在逼迫之下低头!
世家门阀盘根错节,说是相互倚重、相互勾结亦不为过,今天你房俊灭了顾家,明天就得遭到全天下的世家门阀的抵制攻歼!
兔死狐悲,届时所掀起的风浪,绝对能将任何人湮灭!
穆元佐强硬的拒绝:“多谢房总管提携,只是本官刚刚赴任,两眼一抹黑,连半点功劳也无,怎敢厚颜贪功?请将军回复大总管,就说本官感谢他的好意,却也无颜愧领了!”
说罢,转身就走。
可席君买却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穆元佐无奈道:“将军还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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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杀神一身血渍,刚刚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穆元佐这个文弱书生看着席君买既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居然不敢在语气当中带上一点点的不悦或者恼怒。
他是真的害怕……
席君买嘿嘿一笑,看了众署官一眼,无人敢与他对视,皆将头不自然的扭开,瞅着别处。席君买将穆元佐拉开两步,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总管说了,若是穆使君高风亮节,不欲分沾功劳,他定然心生向往。不过大总管乃是义气仁厚之人,怎能独占这天大的功劳?穆使君越是推辞,他就越是仰慕,越是要抬举穆使君一番,让您的资历愈加丰厚。要知道,刺史之上,可是还有三公九卿,还有三省长官,还有内阁学士……他便会向陛下谏言,说此次剿灭顾家的行动,是获得了穆使君的首肯和帮助,是穆使君将一众署官瞒着,不至于使得消息走漏,这才能够将顾家贼子一网打尽……”
穆元佐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无耻,简直太无耻了!
这个房俊大抵也是清楚剿灭顾家之后将要面对的困难局面,简直就是天下共讨之!是以,就想要拉上我这么一个垫背的,替他分担一点火力吧?
说起来,一个上州刺史,勉勉强强也够资格背黑锅了……
可是,凭什么!
老子当上这么一个苏州刺史的官职容易么?
穆元佐当即又惊又怒,愤然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他房俊这也太无赖了吧?此时与本官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为何要将本官拖下水?”
席君买干咳一声:“这个……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个功劳简直就是立国之后的第一大功,多少人想要沾边沾点福气都沾不上呢,怎么能说是拖您下水呢?”
他也觉得自家大总管这事儿办的不太地道,明显是欺负老实人啊,谁叫这个穆元佐没背景没靠山呢……至于房俊此举的用意,他是猜不出的,也懒得猜。
大总管叫干啥,咱就干啥呗,问那么多作甚……
穆元佐脸色阵青阵白,迟疑了一下,问道:“没有回旋的余地?”
席君买摇头:“大总管说一不二,绝对没有!”
穆元佐咬牙切齿,愤然道:“随你们的便,爱咋咋地吧!”
一甩袍袖,愤怒的转身离去。
真是天可怜见,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棒槌?
想想自己将要被天下世家门阀一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穆元佐就觉得前途一片灰暗。万分后悔花了大钱、搭了天大的人情谋求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官职……
这倒霉催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
这场大雨下了三天,才渐渐歇止。
只是雨势虽歇,却并未完全转晴,天空依旧如铅坠一般阴沉,雨滴淅淅沥沥,犹未断绝。
顾家的惨案飞快的传遍江东,渐渐向江南一带传递。
只是与想象中的哗然震惊不同,江南各家士族出乎预料的尽皆保持沉默,只是不知因忌惮于房俊的强势,亦或是因为顾家牵扯到前隋余孽的阴谋翻乱之中,唯恐惹祸上身……
整个长江以南,宛如被恐怖的气压笼罩。
便是往常行走各地最是喜好传递消息的商贾,这次都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的做买卖,老老实实的交割货物收取银钱,将自己的嘴巴贴上了封条,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祸从口出的道理,谁都懂。
往常商贾们喜欢在做完买卖之后聚在一起交流一下各地货物的价格商情,顺带着谈论一番各处的风土人情坊间趣事,来了兴致,便是朝廷大事也会针砭一下。大唐风气开放,可不仅仅是指男女之事的约束宽松,便是政治氛围也极是自由,只要不去愚蠢的咒骂皇帝,大抵是没人管的。
较之“文字狱”“因言获罪”的某朝,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当然房俊不会同意这种说法,言论自由也要有个限度,那就是必须在“政治正确”的前提下。社会舆论需要引导和管制,否则若是任意妄为,百分之一百会被别有用心的挑拨利用,届时政局动荡、社会矛盾加剧,倒霉的还是那些叫嚣着“言论自由”的老百姓……
但是现在的形势,谁敢多说一句?
就算不提顾家,可谁能保证自己说出去的话就不会被引申揣测,然后上纲上线?
朝廷或许不会管你怎么说,但是没看到那些世家豪族各个都憋着一股劲儿,就等着一个宣泄口的出现,好搞出一番大事情来?
这时候谁撞上刀口,那纯粹就是自己找死……
房俊将顾家的罪证送往京师的时候,也意外的接到了一份上谕。
骈四俪六的话语看上去很美,但是房俊这个棒槌根本看不懂。若是单纯的修饰词汇还好一点,捋一捋也大抵能都能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涉及到用典之类的成语,立马歇菜……
这份上谕当中出现了很多生僻的成语,比如“及瓜而代”,比如“鼻挥斤”,比如“陂湖禀量”……看得房俊一阵懵圈。心里暗暗咒骂,不知是哪个马屁精为了在李二面前讨好卖乖,将一份上谕写得这般晦涩难懂。
中文是最美的文字,这一点房俊毫不怀疑。
你若是再私下写文章的就算再怎么卖弄文采、对其辞藻都不为过,可这是上谕啊,是要明发天下给天下人看的,你弄的这么华丽隐晦,有几个人能明白?
房俊暗自留心,以后有机会定然要想李二觐见,但凡是这类事关重大、又或者牵连甚广的文书,必须要词句浅白,通俗易懂才行。
幸好他还是有点文学功底的,最起码上学的时候语文总是及格,居然让他硬生生的将这份上谕的意思捋了出来……
文中的意思,是说皇帝遵循上古分封之本意,令李唐皇室的后代藩镇天下,为国戊边。但是时移世易,上古之法令规则已然不适用于时下,因此取消封建制度,消除封国。已然就藩的几位亲王,责令安置好各地的军政要务之后,限时返京,不得有误……
关于这一点,房俊还是很佩服李二陛下的。
依着李二陛下原本的意愿,就是要将自己的儿子各个都分封到天下各处,封建自己的王国,拱卫京畿。都是自己的种,可太子只能有一个,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亏了哪一个都心疼,单单这些儿子各个出类拔萃没一个省油的灯就让李二陛下挠头不已,都盯着储君之位,迟早要出大事情……
将儿子们都各自封建立国,你们自己去自己的封地折腾,不也跟皇帝一个样?若是有外地入侵,封建各地的王国更能在第一时间抵制反抗,而且会不遗余力的反抗!地盘是皇帝封给你的,若是从你的手上丢了,那可怨不得别人。况且将自己的地盘丢了,你好意思找皇帝再要一块地,重新封建一回?
丢不丢人呐……
可以说李二陛下的理想很丰满,但是现实却很骨感。
世间之事,大多因势利导,方能成就大业。若是逆势而为,则只能功败垂成。封建制那是上古春秋的时候玩过的,秦始皇将其废黜搞起了郡县制,加强中央集权,汉朝又把它捡了回来,结果各地封国整天搞事情,今儿造反,明儿作乱,搞得中央狼狈不堪。
事实证明,历史的发展是有潮流的,顺势而为,方能兴国安邦;开历史的倒车,则必然天下纷乱,悔之晚矣。
李二陛下大抵是从什么地方看出了这种封建制的弊端是极其严重的,因此果断的承认错误,改弦更张,废黜封建制,将已经就藩的几位王子全都召回长安。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长安多事矣……
裴行俭看着房俊坐在椅子上愣愣出神,忍不住,问道:“这次对顾家大动干戈,实在是有些过了,从此之后,大总管将要面对的局面,着实太过艰难……”
房俊尚未出声,一侧的苏定方已经酷酷的说道:“顾家,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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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差点被苏定方噎死!
这位是他的老师,不能发火,连一点点不悦的态度都不能有,只得无奈苦笑道:“不是顾家是否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情做得太糙,用大总管的话来说……就是简单粗暴,太没有技术含量。顾家自然是死不足惜,但是因此而令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感受到忌惮,兔死狐悲,定然群起而对大总管表达不满,甚至是直接的攻击!现在华亭镇一切步入正轨,犹如旭日初升,正展示出美好的未来,若是因此事而对华亭镇的事业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岂非因小失大?”
说来说去,那就是怕皇帝抵受不住世家门阀的压力,将房俊调回长安。
虽说华亭镇乃是房俊的封地,但是逼着李二陛下给房俊的爵位变换一下名称,比如将“华亭侯”变作什么“蓝田侯”之类的,顺理成章的就将封地给换了。这还是下作的手法,李二陛下不一定同意,毕竟这样做等同于皇帝想门阀低头,有损皇帝的威仪。但若是将房俊的爵位升上一格,由侯爵变成国公,封他一个四六不靠的国公,封地照样还是换!
若是让那些世家门阀跟房俊刚正面,或许自惜羽毛不愿去做,但是如同这样的釜底抽薪之计,那些世家门阀绝对使得出来……
房俊一旦被换了封地,华亭镇必然落入那些世家门阀手中,大好局面岂不是毁于一旦?
裴行俭先前就对房俊的策略不赞同,认为太过刚烈,有失圆润。只是房俊一意孤行,其余人不赞同也不反对,只要房俊让干,那就是一个干……
刘仁轨与苏定方的态度一致:“想那么多干啥?束手束脚反倒让人认为软弱可欺。顾家丧尽天良,作恶多端,本就死有余辜。兼且藏匿前隋余孽,暗中豢养战兵,阴谋祸乱天下,桩桩件件都是诛灭三族的大罪。就算吾等不动手,难道朝廷还能容得了他?”
裴行俭无奈的翻个白眼。
得,跟这帮家伙就说不通,各个都有一身能力,偏偏政治觉悟相当于白痴,心好累……
苏定方歉然的望向房俊:“这次是某的错,应该在大总管身边多安排一些侍卫的。若非运气好,怕是就被顾烛和乌朵海给得手了……”
想起此事,各个都是心有余悸。
若是镇公署隔壁的巡逻营反应慢一些,甚至那些兵卒若是走正门而不是翻墙……
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只是房俊大难不死,又给顾家多按了一项行刺朝廷命官的罪名。
房俊摆摆手,随意说道:“不必如此,谁又能料到那顾烛居然如此疯狂,敢于纠集了一群刺客前来镇公署的门前行刺?不过话又说回来,镇内的巡逻一向严密,即便是那两天大雨滂沱,亦非曾有半分松懈。可顾烛等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镇内,并且将镇公署对门的商铺内伙计杀死,鸠占鹊巢,就等着本侯自投罗网……若说张亮于此无关,绝无可能。”
裴行俭皱眉道:“据码头上的兵卒和劳工指认,顾烛等人正是前日想要偷偷潜入镇中却被察觉发现。顾烛等人被发现之后,本已无路可逃,却在江面上被张亮的假子公孙节拦下救走。但是末将刚刚前往张亮那里对证,张亮却是矢口否认。末将要求缉拿公孙节与劳工和兵卒对质,却被告知那公孙节已然潜逃……张亮肯定是有关联的,但是没有证据,确实拿他没法子。”
“此人阴险狡诈,单看他迟迟不肯远离此地,便知心中定然另有谋算,不可不防。”
苏定方沉声说道。
房俊冷笑:“他既然做得初一,那就别怪本侯作一次十五!”
裴行俭吓了一跳:“大总管,您不是想要将张亮也给宰了吧?此事万万不可!到底是陛下敕封的副总管,更是堂堂的国公,天下有名的战将,这可不是顾家能比的!”
灭了顾家满门,尚且有话可说,毕竟证据确凿。也只有那些世家门阀会兔死狐悲的抓着房俊下手太狠来说事儿,可若是杀了张亮,那必然引起朝中武将的不满!
就算张亮的人品再差,那也是堂堂国公!
杀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现如今世家门阀对攻歼房俊,但是那些武勋世家却天然的站在房俊这一阵营,哪怕不会露胳膊亲自上阵,最起码也会保持中立。
若是再动了张亮,不说那些武勋世家对转变立场,就算是陛下也不可能容许房俊如此毫无底线的肆意妄为!
房俊无语道:“我会那么蠢?不过是给他一点教训而已,我又没疯!”
呵呵!你没疯?
没疯就将顾家满门灭绝了,真想看看你当真疯起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儿……
裴行俭撇撇嘴,没说话。
刘仁轨想了想,提议道:“不如趁夜冲上船去,套上麻袋狠狠的揍一顿?”
苏定方不同意:“到时候必然要有接触,难免有死伤,面上不好交代。”
房俊白了刘仁轨一眼:“技术含量太低,费那个事干嘛?直接凿船就行了!那老货不是天天赖在船上不走么?将他的座船全部凿沉,看他还怎么赖?”
刘仁轨大赞:“还是大总管高明,张亮麾下皆是部将,不通水性,到时候只需派几名水性好的兵卒,偷偷凿穿船底就行了,果然是妙!”
苏定方翻白眼道:“妙个屁!你还知道张亮的麾下不通水性,船凿沉了,那些家伙还不都得淹死?”
刘仁轨一愣,还真是……
房俊不以为然:“到时候我们早早的等在他们周围,到船沉了一般的时候,咱们就神兵天降一般将他们挽救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难道不应该对我们感恩戴德?”
苏定方想了想,点头道:“这个想法好。”
裴行俭以手抚额,觉得很丢脸。
好歹在座的也都是威震一方的大人物了,居然坐在这里商量着凿沉别人的船,然后卑鄙无耻的还要以救世主的姿态前去搭救,让人家恨不得咬死你还得对你说声“谢谢”……
这都是什么人啊?
有种误入贼窝的感觉……
房俊看着裴行俭一脸便秘似的表情,来了恶作剧的性质,说道:“居然如此,派谁去主持大局呢?这个人选定然要胆大心细,否则搭救的晚了淹死了人,就不好了。”
几个人都是正襟危坐,没人愿意去干这种缺德事情。
房俊便说道:“既然如此,大家举手表决吧?少数服从多数,本侯举荐裴长史。”
“同意。”
“同意。”
屋子里一共四个人,房俊提议,苏定方、刘仁轨瞬间举手,事情就定下了。
裴行俭张着嘴,少数服从多数他已经丧失了反对的资格。
不由气道:“为何是我?我不干!”
房俊幽然道:“难不成是我?”
堂堂大总管,干这个的确不合适,传出去丢得是整个水师、整个华亭镇的人。
裴行俭看向苏定方。
苏定方怒道:“孽徒!难道要为师前去?”
裴行俭吓了一跳,赶紧表态:“这个不能!怎敢劳烦老师呢?”
刘仁轨没等他望过来,便幽幽说道:“某受了伤,攻打顾家坞堡的时候被冷箭射中,伤口有这么深,都化脓了……”
用两根手指大大的张开,比了一个足有三寸长的架势。
裴行俭很想骂娘,你中的那是什么箭,能射出这么长的伤口?
不过刘仁轨受伤是事实,裴行俭只能无奈的自认倒霉……
分析了一番形势,不是很乐观,但是震慑了江南士族,得大于失。
又安排了一个近似于恶作剧一般的坏主意,房俊说道:“三日之后,水师南下,某亦会随军。”
苏定方等人就知道,房俊这是要避开即将到来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