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天唐锦绣TXT下载天唐锦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八章 合作(上)

    房俊额头青筋乱跳,恼火至极。

    难不成咱的名声已经臭大街,找谁都被看作是找麻烦?

    再者说了,你们司农寺是穷衙门?

    快别扯了行不行!

    司农寺的主要职责,便是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及京朝官之禄米供应等事务,总管上林、太仓、钩盾、官四署及诸仓、司竹、诸汤、宫苑、盐池、诸屯等监。凡京都百司官吏禄禀、朝会、蔡祀所须,皆由司农卿供应。

    无论在任何年代,更粮食仓库沾边的单位就没有不肥的,何况是主管单位?

    这么一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却连待客的茶水都随意糊弄,可见其主管是多么吝啬的一个奇葩……

    房俊气得不轻,踹了这个书佐一脚,怒道:“赶紧带路,否则惹怒了某,说不得扒了你的皮!”

    书佐吓得哆哆嗦嗦,眼泪都出来了,赶紧一跃而起:“在下这就带路,二郎莫怒,二郎莫怒……”

    腿脚麻利的窜了出去。

    房俊无奈,看来以后得注意经营一下名声了,这要是走到哪里都被看作大棒槌、人人敬而远之,那得多郁闷?

    值房里,司农卿窦静见到一个黑脸少年走进来,笑呵呵说道:“可是房二郎当面?”

    房俊看着眼前这个鹤发童颜、清癯矍铄的老者,赶紧施礼道:“晚辈房俊,见过寺卿大人。”

    不恭敬不行,这位司农卿的资历太老了!

    武德初年,高祖李渊刚刚即位不久,窦静便受命任并州大总管府长史,当时的并州大总管刘世让性格懦弱,有名无实,整个并州大总管其实便是在长史窦静的掌控之下。尤为重要的,李二陛下西征薛仁杲一役,便是以并州作为基地,窦静极力支持,这才为李二陛下赢得最显耀的功勋击破薛仁杲。

    等到李二陛下即位,立即将窦静调任司农卿,封信都县男。

    这可是李二陛下的嫡系人马,比房玄龄资格都老,不恭敬行么?

    窦静哈哈一笑:“素闻房二郎侠义豪气,何必如此多礼拘束?随意一些就好,快快请坐。来人,奉茶!”然后赶紧又补了一句:“奉好茶!”

    房俊眼皮一跳,这个老吝啬鬼……

    便依言在下首坐了。

    窦静笑眯眯的看着房俊,赞叹道:“这些时日,耳朵里都是关于二郎诗才天授,用惊才绝艳的一首一首好诗为自己证明清白的事情,老朽实在是叹服不已。大唐诗词第一人,二郎实至名归!”

    这就是名声的好处了……

    除了“棒槌”的臭名声之外,那些经典的诗词亦将房俊的文学之名传扬开去,得到士林的认可。虽然性格上有点瑕疵,但是才华是真的惊才绝艳,如此天资纵横的人物,一百年也不见得出来这么一个,如何不叹服尊敬?

    便是窦静这等资历深厚的“老油子”,面对房俊的时候也得客客气气,给足面子。

    文人,是这个时代最最显耀的阶级。

    而房俊通过一首接着一首闪瞎人眼的绝世好诗,赫然已经站在这个阶级的最顶端……

    房俊谦虚道:“在您老面前,晚辈那一点名声有何足道?若非是您老这等前辈历经战火、舍生忘死,何以有晚辈现如今这繁华安定的世道?在晚辈眼里,您才是真正的名仕!”

    “哈哈哈……”

    窦静被房俊恭维得开怀大笑,越看房俊越是顺眼。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谁说房俊又臭又硬、一根棒槌捅破天?

    明明很是知情识趣嘛!

    当然,早就活成精的窦静自然知道房俊这话里头恭维多过实意,可那又如何呢?无论官场也好,市井也罢,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为人处世之道。

    标新立异、心直口快,绝对不足取。

    魏徵一生严苛,绝不随波逐流,但是在窦静看来,终究要为现在的刚硬付出代价……

    窦静笑了一阵,和蔼的问道:“二郎今日前来,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老朽帮得上忙,绝不推辞就是。”

    这话说出来,已经是有与房俊平等相交的意味了。

    论资历,窦静可是比房玄龄都深厚的存在,何用给房俊半点面子?

    房俊不是不识趣之人,闻言连忙说道:“前辈如此,晚辈实在受宠若惊。今日前来,是想与前辈商讨一事。”

    这时有书佐奉上香茶。

    茶香悠然,沁人心脾,是上品的龙井,房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确实有点口渴,可刚刚在门房里的茶水着实难以下咽,心中犹有余悸。

    看来,这位司农卿长官是看人下菜碟,非是在意之人,也只有散碎的茶叶末子招待……

    窦静示意房俊饮茶。

    二人都饮了一口,窦静说道:“有何事,说罢,毋须吞吞吐吐。”

    房俊喝茶润了润喉,放下茶杯说道:“晚辈一直对农耕之事深感兴趣,于耕作之道,亦稍有见解。眼下四海平,风调雨顺,可天下食不果腹之人,尚为之不少。每每思之,总是彻夜难眠,心怀怜悯。”

    窦静面容便严肃下来。

    司农寺的职责之一,便是教授万民耕作。只是那等费心费力之事,谁愿意去干?是以自前朝开始,司农寺自己都渐渐遗忘了这个职责,一门心思放在各地的仓储之上,收缴粮食、填补库存,这才是既能显示政绩,又能得到实惠的好事。

    现在被一个后辈在自己面前提起耕作之事,窦静觉得老脸火辣辣的难受,这小子,难道是来给某难堪的么?

    窦静敛取笑容,两眼炯炯的看着房俊,冷声道:“二郎心怀天下,感念百姓,着实令老朽敬佩。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郎还是应当在崇贤馆校正书籍,各尽职守为好。”

    不该你管的,就一边呆着去,司农寺的事情,用得着你操心?

    房俊依旧笑嘻嘻的模样,放佛根本看不见窦静的不悦,自顾自说道:“您老说的没错,晚辈的职责,便是校正书籍。今日,晚辈发现自古以来,关于农耕的书籍及其匮乏,并且语焉不详、内容贫瘠。无论是泛胜之《胜之书》、崔实的《四民月令》还是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都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和不足。所以,晚辈在崇贤馆的藏内收集了一些关于农耕的古籍书典,并且汇集了大量农耕经验,打算编撰一部农书,刊行天下。自此以后,天下万民莫不以此书为纲领,耕作万物,自给自足!”

    窦静差点被茶水烫死……

    一口热茶含在嘴里,囫囵吞下去,顾不得起泡的舌头,瞪圆了眼睛震惊道:“你说什么?”

    房俊笑笑:“您没听错。”

    窦静淡定不了了……

    编撰一部全新的农书?

    这可是著书立说、流传千古的大功业啊!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

    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立德、立功,这不仅需要大智慧、大毅力,更需要时势的造就,难度太大,非是当世人杰不足以成就。相对来说,“立言”就几乎成为每一个文人最执着的追求,若是能著书立传传诸后世,那就是最大成就,死而无憾!

    最最重要的是,房俊最后的那句说了什么?

    刊行天下?!

    窦静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可他只能死死的压制着自己的兴奋,略带质疑的问道:“著书立说,相比于二郎的才学来说,应是不难。可是这刊行天下……非是老朽看轻了二郎,便是有万贯家财,怕是也无法达成吧?”

第六百一十九章 合作(下)

    窦静激动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碍于年纪,窦静这辈子基本就到此为止了,身为九卿,算是一门显赫,也算光宗耀祖,只等着哪天熬不下去了,便致仕告老,回家颐养天年。

    虽然几年他都快要七十了,可他却不认为自己很老……

    但是耳中听到房俊说出“刊行天下”四个字,窦静瞬间就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司农寺掌管天下耕作,若是房俊编撰一部农业的典籍,岂能绕开司农寺呢?况且房俊既然能找上门来,显然便存了与司农寺合作的意思。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美事!

    著书立说,这是多少饱学鸿儒心心念念却至死亦无法完成的显赫成就,难道就要砸在自己头上么?

    窦静觉得浑身血液加速流动,身体都轻了二两,唯一的疑惑,便是房俊有何能力将这部尚未出现的农耕典籍刊行天下?

    这可不是一点点钱财可以完成的事情,若是发行数量不够,便不能最大程度的普及,那又有何意义?单单写书的话,大部分文人都有这个能力,当然水平不能保证,可最大的难度就是书籍的刊行!

    碍于印刷能力的限制,这个年代的书籍成本很贵,纸张贵,雕版贵,油墨更贵……因此,造成书籍的价格居高不下,寻常人家想要买本书,负担很大。文人之间更流行的借书来抄,一来可以加深对书中内容的理解,二来也是为了省钱,

    即便房俊发明出了活字印刷术,想要刊行天下也需要一笔庞大的费用。

    面对质问,房俊却浑不在意,只是说道:“钱财之上,毋须前辈操心,晚辈敢说出这话,自然有了计较。只是还有一事,想请前辈帮忙。”

    当然要找咱帮忙,不帮忙你找上门来做什么?不帮忙咱怎么能在这天大的好事当中分一杯羹?

    窦静的政治斗争经验早已达到返璞归真的程度,知道眼下并不需要玩弄什么心机,人家房俊找来,自然是自己有用得着的地方。

    想要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想要在这一部刊行天下的农书当中获利,自然要有相应的付出。

    窦静欣然道:“老朽与尔父乃是至交好友,尔在老朽眼中,便如自家子侄一般,毋须见外。有何难处,但说无妨,只要老朽能力之内,定会不遗余力鼎力帮扶。著书立说,这可是名垂千秋的大事,老朽岂能袖手旁观?”

    果然是人老成精,瞧瞧人家这话说的,明明想要捞好处,还得顺带着送出一个人情……

    不过既然有了这话,关系立马拉近一层,相处起来也可以比较自在。

    房俊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小侄便将想法与前辈说一说,前辈经验丰富,还请不吝赐教……既然是编撰农书,自然要请前辈发动司农寺下属的司丞、署令等等耕作经验丰富之官员,集思广益,博采众长,群策群力,同时汇聚天下各处的气候、水文、温度等等信息,分门别类,依照地域的不同而编撰相应的耕作方式。”

    这才是房俊找上司农寺寻求合作的原因。

    农耕不是一件简而化之的事情,不可能一条纲领适用天下。每一地的土壤、气候、降水等等条件的不一而同,便代表着耕作方式的不同,必须依照当地的自然条件,适当的进行变化。

    而唐朝与后世相距前年,这可不仅仅是时间的差距,千年时间,说是沧海桑田都不为过,房俊对于现在的气候条件和地质条件完全不知,怎能编撰出适应各地耕作的农书?

    司农寺下属的诸屯,最低一级分派到天下各州府县,掌营种屯田,句会功课及畜产簿帐,以水旱蝗定课,劝率营农,督敛地课。只要将这些分派天下的诸屯屯监召集起来,便可得知天下各地的地质条件,以此才能完善的编撰农书。

    否则房俊干脆就自己搞了,以他领先大唐千年的农业知识和耕作技术,完全不需要旁人帮衬……

    窦静虽然不是农耕出身,但是担任多年司农寺卿,作为天下农课的最高长官,对于农耕之事自然不会陌生。房俊这么一说,窦静便立即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借助于司农寺的行政资源,收集天下各地的地质条件,汇总到房俊处,由他领衔编撰农书。当然,自己作为司农寺的最高长官,可以在农书的作者栏里署名……

    窦静疑惑的看着房俊:“二郎通晓农耕之事?”

    这在他看来,实在是太意外了……

    满长安,谁不知房俊是个纨绔子弟?虽然近年来屡屡有经典之诗词流传出来,前些时日崇贤馆内与江南大儒王雪庵的一番对质,更是提笔成章惊才绝艳,但是他怎么会种地呢?

    尽管国朝将国民分成“士农工商”四个等级,农民看似只是略低于士人阶层,但是实际上却已然是最低等级的存在。工匠们掌握着祖传的技艺,商人创造着大量的财富,农民与之相比,已然处于弱势群体。

    似房俊这等锦衣玉食的官宦子弟,怎么可能没事儿去了解作物如何耕种?

    房俊奇道:“前辈没听过育苗之法?”

    他去年创新的育苗之法,今年已经风行关中,大多数有条件的农户都已经采用此法,提前育苗。这窦静身为司农卿,居然不知此事?

    窦静大吃一惊:“难道此法当真乃是二郎所创?”

    房俊不解道:“前辈何以有此问?”

    当然是我开创出来的,没有我,谁能把千百年后的育苗之法搬运到大唐?

    窦静上上下下打量房俊,叹服道:“市井之间竞相流传,说是此法乃是‘呼风唤雨房二郎’所开创,只是老朽一直未肯相信。毕竟二郎一直以来的名声,可不会令人相信你会沉下心来钻研农事……”

    房俊郁闷了……

    名声的确是个好东西,就因为自己以往的名声不好,说起打架滋事人人能想起他,说起育苗之法,听到名字也不相信是他开创的……

    看来,这次心血来潮编撰农书的主意,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一旦此书刊行天下,咱房二郎的名声必然焕然一新,竞相称颂!这可不是图个虚名那么简单,在这个无限推崇道德人品的年代,一个好的名声,简直相当于一道护身符!

    只要这本农书编撰成功,房俊的名声必将天下传诵,届时说是免死金牌还差点,但是趋吉避凶绝不为过!

    既能将自己先进的农业知识传输天下,帮助更多的农民多打一石粮、多吃一口饭,还能提升自己的名声,扭转以往“棒槌”的破名声,简直一举两得!

    不说远的,就是现在,窦静对房俊的观感就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一首一首经典到足可传世的佳作,已经将房俊的地位推崇到士林的巅峰。

    大唐的文化界最讲究的就是“诗酒风流”,在八股文尚未出现的这个年代里,一篇不朽的诗篇传世,便可以奠定一位文人崇高的地位,甚至可以让一介白丁凭此鱼跃龙门,成为官员!

    而房俊的名诗又岂是一首两首?

    可以说,大唐至今为止,在诗词一道,房俊的成就足以碾压所有的鸿学大儒!

    随着崇贤馆内“抄袭”事件的传播,以及房俊多首名篇的流传,现在的房俊虽然仍未摆脱纨绔的名声,但是士林却以及承认了他的地位。

    不承认不行,人家诗词写得确实是好……

    现在有得知其在农耕之上亦颇有建树,这地位可就不是提升一点半点了。

    窦静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打定主意,房俊提议的这部农书必然要完成,只不过……

    窦静忽然一脸紧张的看着房俊,正色说道:“司农寺是个穷衙门,没钱印书,更没钱满天下的发行。咱丑话说在前头,二郎可别打司农寺钱库的主意!”

    房俊一脸黑线。

    这个招待客人用茶沫子的老吝啬鬼……

第六百二十章 姐妹

    面对这个老吝啬鬼,房俊极度无语。

    这司农寺又不是你家的,犯得着如此吝啬到已经不顾脸面的程度么?人家“守财奴”守的是自己的钱财,你可倒好,替李二陛下守财已经到了一毛不拔的境界。

    李二陛下应该给您发一枚“最佳员工终身成就奖”……

    房俊心里吐槽,忍不住翻个白眼,问道:“听闻司农寺的少卿,可是靠着司农寺敛取了几十万贯的家财,您现在口口声声司农寺是个穷衙门,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一听这话,窦静顿时黑了脸……

    司农寺少卿赵元楷,最是擅长钻营腐、侵公帑、利用职权收刮民财。

    窦静极其鄙视这位同僚,曾对属下的官员们大声地说道:“隋炀帝骄奢淫逸、贪渎民财,那时的司农寺非得有你这等蠹虫不可。现在皇帝自身节俭爱护民众,要你又有何用!”

    这番话长安皆知,世人皆赞窦静清廉。

    后来御史言官几经弹劾,李二陛下才将这位司农寺少卿贬斥到栝州担任刺史。

    窦静极为不悦,没好气的看着房俊,气哼哼说道:“老朽得陛下之爱护,青云直上官运亨通,岂能不衔草接环以报之?若是浪费公帑,不知勤俭节省,还有何颜面见陛下?”

    房俊微微一笑,赞了一句:“前辈当真是公忠体国,堪称吾辈之楷模!”

    清廉倒是真的清廉,只是这位司农卿大人,却也如同这年代的文官一样,得不到房俊的多少敬佩。

    在房俊看来,水至清则无鱼,想要天底下的官员个个清廉守正两袖清风,那纯粹是痴心妄想,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相比于官,房俊更痛恨那些虽然两袖清风实则却是尸位素餐之辈……

    贪钱不要紧,不作为才是最可恨的!

    这位倒不是不作为,他是怎么做的呢?

    贞观三年,李靖领兵击溃了突厥的军事实力,李二陛下打算把突厥牧民迁到黄河以南来居住,时任夏州都督的窦静提出反对。他是怎么说的呢?

    “臣闻夷狄者,同夫禽兽,穷则搏噬,群则聚鹿,不可以刑法绳,不可以仁义教。……如臣计者,莫若因其败亡之后,加其无妄之福,假以贤王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自可永保边塞,代为藩臣,此实长辔远御之道。”

    突厥人以畜牧为生,不会耕种,朝廷要供应他们衣食;况且,他们不会忘记被打败的耻辱,有可能叛乱,不如另委任一个首领,加封王号,再以唐宗室女与其婚配,与他们永结友好关系,使其世为唐朝廷的藩臣,边境也可安宁……

    看看,这位就是“和亲派”的主力干将!

    房俊其实是不大看得上这位的能力,但是对其操守却甚是放心,因此才会找上门来,送给他一个天大的好处。

    *****

    时维三月,春风和煦。

    绣阁外的梧桐发出嫩芽,光秃秃的树干上浮现出浅绿色的颜色。红色的宫墙跟已有草芽冒出来,浅浅的一层,给这个庄严肃穆的皇宫增添了一份生机……

    高阳公主推开窗子,凭窗眺望着春意盎然的皇宫,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眸有些迷茫。

    秀发如乌云堆髻,一袭绛紫色的宫装,紧裹着玲珑纤秀的窈窕身姿,愈发映衬得修长的脖颈雪白如玉。

    长乐公主则换上以往的素淡道袍,清丽毓秀,淡然若水。

    她站在妹妹身边,伸出纤纤玉手替妹妹拢起鬓角的一绺散发,浅笑道:“近日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整日里忧心忡忡、神思不属的样子,让人有些担心呢。”

    “唉……”高阳公主收回目光,回身握住姐姐的纤手,感受着淡淡的温暖柔软,轻轻蹙着眉头,大眼睛宛如迷惘的小鹿一般可怜兮兮的看着长乐公主秀美的脸庞,咬了咬嘴唇,说道:“皇姐,我害怕……”

    长乐公主微愣,奇道:“怕什么?”

    高阳公主迟疑了一下,有些羞涩道:“我怕成亲。”

    “这是为何?不是一直就想着嫁给房俊么,怎地眼看好日子便到了,却又说这样的话?”长乐公主越发不解。她深知这个妹妹看似娇弱,但性子却颇为火辣直爽,从小到大,很少有这般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

    高阳公主娇美的脸蛋抽成一团,撒娇道:“人家就是怕嘛……”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

    这个妹妹啊,即将嫁作人妇了,怎地还是这般娇憨?

    便柔声劝慰道:“成亲而已,有何害怕呢?每个女人都必须走这一遭啊。何况新浪还是妹妹中意的人,比那些盲婚哑嫁的女人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唐朝社会风气开放,未婚男女偶然见面并不稀罕,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规矩,不知多少青年男女在成亲之前却是连一面都未曾见过。

    高阳公主心中仍旧忐忑,一想到即将离开皇宫,住进另一个男人的家里,奉养他的双亲,从此变成另外一个身份……心里便抑郁得不行。

    握着姐姐的手,往姐姐身上靠了靠,嗅着姐姐好闻的体香,高阳公主小声问道:“皇姐,当初你和长孙冲成亲的时候,有没有一点担心啊?”

    话一出口,高阳公主顿时惊觉,伸手捂住小嘴,歉意的看着长乐公主,暗骂自己没脑子,怎地又提起此事呢?

    果不其然,长乐公主闻言,一瞬间俏脸的血色便褪尽,显得格外苍白。

    高阳公主惶然道:“皇姐,对不起,我……”

    “说什么对不起呢?”长乐公主凄然一笑,清理绝俗的俏脸展现一个略显凄美的笑容,伸出手臂,轻轻揽住高阳公主瘦削的肩头,轻声道:“这就是命,姐姐也看开了。上苍让我投生在帝王之家,享受锦衣玉食,有慈爱的母后,有敬爱的父皇,有亲厚的兄长,有贴心的姐妹……即便婚姻不如意了一点,又有什么大不了呢?人生一世,总不能样样顺心、事事遂意,若是圆满无缺,那才是要遭受天妒呢……”

    高阳公主满怀歉意,并未因为长乐公主表现出来的洒脱而轻松起来。

    这位姐姐一直就是这样,总是贤淑端庄,总是知书达理,总是善解人意……她的一言一行,总是以母后为纲,事事都模仿着母后的方式,将温暖的笑容展露在人前,却将辛酸和苦涩暗暗下咽……

    伸出手,轻轻揽着柔软的腰肢,感受着姐姐单薄瘦弱的娇躯所承受的凄苦酸楚,高阳公主心中满是怜惜。

    “皇姐,脱掉这件讨厌难看的道袍吧,求父皇给你另外选一个夫婿,岂不是更好?”高阳公主劝解道。

    长乐公主轻轻一笑,红润的唇角微微挑起,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份深入骨髓的清冷孤寂。

    她清澈的眸子移向窗外,声音轻柔如水:“何必呢?姐姐早已看透了这红尘俗世,也看透了男人。这天底下的男人啊,其实都是一个样,总是那么虚伪、冷酷、自以为是……”

    高阳公主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感受到姐姐的凄苦绝望,下意识的搂得更紧。

    她反驳道:“皇姐此言,有些偏颇了吧?起码房俊就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那家伙虽然长得黑了一点,但是仔细端详的话,其实也还不错。”

    说到这里,高阳公主顿了顿,俏脸有些红,有些羞涩,她何曾夸赞过一个男人呢?即便这个男人是即将成为她相公的人……可是为了打消长乐公主心里的冰冷绝望,她觉得有必要那房俊做个典范。

    所以,稍稍的羞涩过后,她接着说道:“房俊那小子虽然是个棒槌,可他真的有血性!他能将我塞进炕洞里,独自引开叛军,亦能单人匹马舍了性命将我从叛军手里救出……”

    男人,并不都是虚伪冷酷吧?

    起码还有一个房俊是那样的热血阳刚、待人至诚……

    长乐公主捏了捏妹妹的脸颊,取笑道:“是呀,他还给你写诗呢,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呵呵,真是可以流传千古的好诗啊,好感人!所以,妹妹的一颗芳心,算是彻底沦陷了么?”

    高阳公主被姐姐取消,顿时大。

    这丫头羞不可抑,顿时反击道:“他也给姐姐写文章了啊……”

    长乐公主笑容一凝,洁白如玉的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高阳公主扬起嘴角,得意洋洋的背诵,看着姐姐殷红的俏脸,倏地响起什么,双眼闪亮的盯着长乐公主,神秘兮兮的说道:“皇姐,你说那个黑面神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长乐公主终于绷不住了,又羞又气,狠狠伸出手指在高阳公主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嗔道:“叫你胡说……”

    高阳公主扭着身子雪雪呼痛,却仍旧大笑道:“哎呀,皇姐难道心虚了不成?哦饶命饶命,小妹不敢了,不说了行不行……”

    长乐公主娇嗔着骂道:“再敢胡说,就扯烂你的嘴……”

    “哎呀……不敢啦,皇姐饶了我……咯咯咯……”

    春日的皇宫,银铃般的笑声洒满绣阁,随着春风在庭院里荡漾,驱散了一冬的寒意……

第六百二十一章 温酒

    春风回暖,万物复苏。

    院子里的柳条已经抽出了嫩芽,鹅黄色的暖意透着春天的清新。

    房府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工部的建筑队早已进驻,除了修建一幢全新的院落以供公主成亲之后居住,同时亦应房俊的要求对府中几所重要的建筑进行修葺和装修,这其中便包含房玄龄夫妇和房遗直的住处。

    总不能将自己的房子修得美轮美奂富丽堂皇,老爹和大哥的住处却依旧是原来的陈旧模样吧?

    田文远时不时的前来请示,姿态摆的很低,这不仅仅是因为房玄龄或者皇帝的关系,更是对于房俊的看重。从工部接手房府的建筑开始,与房俊不和的工部尚书郧国公张亮便始终未曾表示过排斥和抵触,更别说明里暗里的下绊子了。自从房俊在崇贤馆“击溃”江南大儒王雪庵之后,张亮更是对房府的事情置若罔闻,当成空气一般不闻不问,完全放手田文远负责。

    打了一位国公爷的脸面,却已然优哉游哉谁都拿他没法,房俊的强悍早已是朝中最顶级的层次,田文远惊为天人,愈发用心尽力。但凡房俊有何要求,都会完美的去完成,房府建筑所需的各项木料建材,更是在不逾制的标准下采用最好的。

    不过房俊对于这座新房子并未有太多的想法。

    对于古色古香的唐韵唐风,他是非常喜欢的,前世就曾梦想着自己何时从体制中推出之后拥有那样的一所房子,现在实现了,自然不会作死的去弄什么现代风格……

    *****

    房府花厅内。

    木质的地板干净铮亮,窗子开了一半,有微风吹入。

    禄东赞端正的跪坐在地席上,看着面前茶几上的一个雕有细花的坛子。

    坛子的盖口上面都封有民间自制的粗宣纸,宣纸的中心印着一个大大的金色福字,金色有些暗淡却十分的抢眼,纸的四角是墨色的五福剪影图案;宣纸的下面被金丝线绳紧紧缠绕着,胶泥把坛子的盖口密密实实的封闭起来。

    这是一坛来自江南的花雕酒……

    “花雕不同与北方人常喝的烈酒,喝时一定要把酒温热后再喝,那才好静心、好有味道,才显得的雅细。”

    房俊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一边打开了坛子上的泥封,用提子撸了一提,倒入旁边的一尊铜壶内,一股酒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

    禄东赞微微叹服。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袭皂色直缀,布料是寻常的葛麻,清爽透气,并不奢华。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却是干净整洁,有一种内敛的高贵。清晰深刻的五官轮廓,目似朗星,鬓如刀裁,匀称结实的体魄,穿着雪白的袜子盘腿坐在地席之上,浑身透着一股清爽自然的气质,即便是这般极为不雅的姿势,却丝毫未让禄东赞产生半点遭受轻视的不快。

    一晃半年,这个少年不仅在大唐士林之中创出一番名头、声震天下,身上这份洒然自若的气质愈加神韵内敛,昔日的咄咄逼人已然消散殆尽。

    将来必然是个令人头痛的人物啊……

    禄东赞有些叹息的想着。

    大唐毕竟是幅员辽阔、人杰地灵的超级帝国,随随便便就会冒出几个优秀的人才。而如同房俊这样有能力、有手腕、有背景的后起之秀越是出色,对于吐蕃来说便越是艰难……

    贫瘠严寒的吐蕃不仅缺少生存物资,更缺少形形色色的人才,恐怕这才是吐蕃与大唐真正的差距。

    房俊在穿戴上可以随意舒适为主,但是在生活享受上是绝不吝啬的。红木的书案,檀木的茶几,茶几上面更是雕刻精细茶盘,荼盘里的紫砂或白的晃眼的邢窑白瓷茶具,更加显得名贵与高雅。

    铜壶外面残留的酒液一放到燃烧着蜂窝煤的炉子上便发出吱吱响声,不一会壶里也传出嘭嘭鼓鼓的声音。

    房俊麻利的从炉子上拿下酒壶,一边倒着洒,一边语气愉悦的说道:“花雕酒是由江南白糯米酿造的,数量稀少而且价格昂贵,想必吐蕃那边是甚少见到的,大相今日有口福,这是江南的行商昨日才送来的陈年佳酿,请细细品尝。”

    说着,一股褐色酒汁顺壶嘴流进了禄东赞面前白瓷酒杯里。

    房俊正色说道:“陈酿不求甜,铜壶不跑色。”瞅了禄东赞一眼,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呵呵,来,大相先尝尝。”

    禄东赞是吐蕃人不假,但毕竟是一国之相,见识绝对不少。这产自江南的花雕虽然珍贵,却也不是没喝过。

    消瘦布满皱纹的老脸微微一笑,仿若盛开了一朵菊花,禄东赞笑道:“那可就是托二郎的福气了,请!”

    禄东赞拿起酒杯,酒杯晶莹雨润、薄如蝉翼,酒水温热,使得薄薄的酒杯有一些烫手。先试着抿了一小口,酒很醇香带有点酸甜。接着一大口了下去,一股热热的、粘粘的缠绵液汁直流入肚中。

    “好酒。”

    禄东赞赞了一句,温酒入喉,顺滑入腹,仿佛一身的寒气都被驱散。

    房俊哈哈大笑的揭开铜壶的盖子,揶揄道:“大相请看,这里面装的都是好东西。”

    禄东赞好奇的提起酒壶向里面看去,原来里面加了几颗话梅干和几片人参,甚至有几片不规则圆形的东西,那是鹿鞭……

    怪不得这酒喝着就让人浑身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原来是加了料的!

    禄东赞苦笑道:“二郎少年英雄,正是扬鞭策马纵横床第的好年纪,自应固本培元注重养生。老朽年近半百,已是油尽灯枯,这般猛药扶持,岂非要了老命?”

    面上说的客气,心里却是暗骂!

    还以为这小子有了长进,谁知却仍是以往那副浑不吝的模样,心思促狭,连老头子都要捉弄一番……

    这添了料的花雕酒喝完,还不得虚火上升、心猿意马?

    若是立即去平康坊寻个姑娘快活一番,指不定被这小子如何嘲笑呢……

    这小王八蛋太损!

    房俊笑呵呵说道:“大相不必担忧,此酒温顺,虽然加了几味佐料,却只是增添几分情趣而已。南方不同于北方,喝太烈的酒热气太大,毒气不容易从身体内散发出去,所以一定要喝一些糯米酿造的酒。寒冷的时候,家里一定要备上几坛子这样的好酒,来了客人就撸上几小壶,边煨边喝那才叫情调。”

    禄东赞摇头道:“现在是春天啊,春干火躁,岂不是烈火烹油?”

    房俊便促狭的眨眨眼:“所以,要适当的释放一下啊……”

    禄东赞摇头无语,这小子,果然没好心……

    二人不说正事,只是谈论着各地风俗,江山盛景,禄东赞又被房俊的博学惊艳了一回。这小子虽然年幼,但是对于各地的风俗人情、名胜景致似乎都有所了解,且见解甚是精辟,往往令见多识广、号称“吐蕃第一智者”的禄东赞沉思一番……

    先聊着,不经意间又喝了两小茶盅,禄东赞这回不但心里感到热,就连脚手和脸都感觉火辣辣的了,对花雕酒亦感兴趣大增,想着回吐蕃的时候是不是要奢侈一回,多买上几坛,跟赞普好生享受一番。

    “这酒要烫到什么温度最是合适?”禄东赞问道。

    房俊喝了几盅,脸色红润起来,说道:“某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送酒的那位行商说,听到壶里面的有响声,手又可以拿着铜壶烫不伤人就行了。煨的不到火候,酒喝起来就不醇香了,烫太过了,滋味又会流失。这酒在江南极为盛行,江南人士吃海鲜多,所以,更要喝上几口花雕,海鲜为凉性,而花雕暖胃……”

    两人便这么东拉西扯,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重逢,半天也未曾谈论到正事。

    房俊沉得住气,禄东赞自然更沉得住气。

    一老一少,就这么互相扯蛋……

第六百二十二章 让利

    酒香阵阵,暖意融融。

    温酒入喉,禄东赞却叹息着说道:“吐蕃苦寒,莫说那些饥寒交迫的子民,便是如老朽这等贵族,至多也只是温饱而已,何曾如此温酒言欢,舒适惬意?”

    言语之间,甚是感慨。

    这位吐蕃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大相,禄东赞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亦有着矢志不渝的决心。他要在他的手中令贫寒的吐蕃子民享有一块温暖的土地,令吐蕃子民拜托世世代代艰辛生存着的贫瘠高原。

    只可惜造化弄人……

    吐蕃有了最杰出的大相,他能够用他的能力和智慧使得吐蕃更加强悍,却无奈遇到了如日中天的中原帝国大唐!

    几次三番的遭受挫折,令吐蕃上下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强盛的大唐绝对不是现在的吐蕃可以用武力来征服的。所以,在禄东赞的极力推动下,吐蕃的国策从征服开始转变。

    这个转变的第一步,便是和亲。

    中原王朝自古以来便有和亲的习惯,只要能发动一场令他们感到威胁的战争,便可以将他们逼迫到谈判桌上,然后再名义上表示臣服,求娶皇族贵女,顺带讨要金银财宝无数好处,以此缓解内部的危机,休养生息。

    等到实力强大到一定地步,再一次发动战争,要么扬鞭跃马一统中原,要么再次求亲讨要好处。

    周而复始……

    这几乎是所有游牧民族的生存技能,对富裕悠闲、贪生怕死的中原王朝使出来,无往而不利。

    但是这一次,所有的希望的都被眼前这个小子给搅和了……

    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中原的那些宿儒文官们绝对想不到,当这几句话被房俊喊出来,然后立为大唐国策之时,对于吐蕃、突厥这等游牧民族来说是何等的震撼、何等的绝望!

    昔日秦皇汉武对游牧民族斩尽杀绝之时,亦未曾说出这般惊天动地的话语。

    一旦大唐坚定不移的执行这个国策,那么可以想见,吐蕃世世代代都只能被大唐死死压制,莫说什么征服一块温暖的土地,能保得住贫瘠的高原,不亡族灭种,那就算是邀天之幸!

    没人比禄东赞更清楚大唐比之吐蕃优越百倍的潜力,一旦这股潜力被强势的挖掘出来,吐蕃将要面临的,将是一个无比巨大、几乎永远不可能被击败的大唐!

    禄东赞是聪明人。

    在惊骇欲绝之余,他立即意识到吐蕃的策略必须转变了。

    以前是恶棍流氓一般的扑上去咬下来大唐的一块血肉,反正横的怕楞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苦哈哈的吐蕃就是瓦罐,大唐这尊精美的瓷器怎么肯与吐蕃硬碰硬?

    现在,则是要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尽可能的去亲近大唐,尽可能的谋求合作。

    上一次房俊所说的“青稞酒”,令禄东赞很是心动。

    返回吐蕃之后,禄东赞曾与赞普彻夜商讨此事的可行性,最终的结论是肯定的。当然赞普大人也深切的表示了对于无法娶回一位中原皇室的公主而表示深深的遗憾。

    对于每一个周边国家的贵族来说,娴淑典雅、钟灵毓秀的中原公主都是最最钟爱的对象……

    房俊并未第一时间接话,而是慢慢的饮着温热的花雕,任由禄东赞走神。

    良久,禄东赞才回过神来。自嘲的一笑,自己何必如此执念,非得与房俊整个高下?

    今日他禄东赞能坐在这里,难道还不能表明其实吐蕃已经在与大唐的战争中落于下风了么?

    将杯中的花雕酒一饮而尽,禄东赞心念豁达,双目灼灼的盯着房俊,沉声问道:“二郎,上次用江夏郡王饮宴之时所提起的青稞酒,不知可否执行?”

    既然决定于大唐展开另外一种互惠互利的邦交,而不是以往的强硬之态,那么不如就从这个青稞酒开始吧……

    房俊浓眉一挑,问道:“大相已经决定了?何曾与赞普细细商量?”

    禄东赞点头道:“自然。”

    如此事关国策的大事,如何能不取得赞普的同意?

    事实上,青稞酒的合作,是赞普迫切需要的一个契机……

    在吐蕃内部,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

    游牧民族想要统一,其难度比之中原的同意更加艰难。不同于中原以汉人为主体的社会构成,吐蕃是由无数个部落联合起来组成的,而这些部落之间文化、意识、利益都存在这巨大差异,可以说永远也不能真正的融为一体。

    内部各个部落绝非心悦诚服的服从松赞干布,各方势力倾轧,之所以在上一次对大唐发动的战争中占据了先机,只不是因为大家的利益相同都想在大唐身上讨要好处!

    按照事先的分配,松赞干布求娶大唐的公主,然后请求大唐派遣大量的有经验的农夫、工匠、医者等等陪嫁,以及大量的钱财赏赐。

    一旦目的达成,吐蕃将会与大唐保持一段相对亲善的关系,有利于吐蕃消化由大唐得来的这些利益。大唐先进的文化必将对吐蕃贵族造成最强烈的震撼,自此以后,见识到大唐之强大的吐蕃贵族们,怎么会不励精图治?

    现在和亲这条路算是被房俊给堵死了,哪怕皇帝想要和亲,也不敢背负上“昏聩之主”的千古骂名,只能对吐蕃强硬到底。

    禄东赞知道大唐一旦全力应对吐蕃,将会爆发出怎样惊骇的力量,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青稞酒项目,便是天然的缓冲剂。

    当然,禄东赞并不知道房俊也是这么想的……

    吐蕃不愿对上一个全力爆发的大唐,大唐又岂愿倾举国之力征讨吐蕃?

    就算真的举国征讨,李二陛下宁愿去征讨高句丽……

    相对于隋炀帝三征未克的高句丽,吐蕃实在是不够看……

    房俊便点点头:“即使如此,那就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禄东赞沉着脸说道:“现在就庆祝,为时尚早吧?还请二郎说说,这青稞酒的成本如何分摊,利润如何分配,老朽亦好对赞普有个交待。”

    他知道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子有多么难缠,不讲整个计划商讨清楚,他寝食难安。

    房俊佯装不悦道:“既是合作,自然追求双赢甚至是多赢,某自然不会干杀鸡取卵的蠢事,将利益紧紧握在手里,让大相吃亏。怎地,大相还不相信某的为人?”

    谁料禄东赞居然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是的,老朽不相信二郎的为人。”

    “噗”房俊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面红耳赤,不停的咳嗽。

    这老家伙……

    真有眼光啊!

    没错,房俊才不在乎吐蕃会不会安定繁荣,会不会国泰民安!

    他之所以拿出青稞酒这个计划,就是要给吐蕃挖一个大坑!

    禄东赞担心的其实不对,房俊是愿意给吐蕃让出一些利润的,毕竟只有利润越大,将来的矛盾才越剧烈,愈发不可调和!不让吐蕃的贵族尝到甜头,怎么会让他们相互制约、反目成仇?

    房俊早已做好了盘算,稳了一下气息,便说道:“某出配方,负责销售,大相只管按照配方生产,利润五五分成,如何?”

    看上去,这个提议是房俊占了便宜,事实上销售一件商品,最大的成本并不是产本的生产成本,而是销售的环节产生的费用。

    房俊这般提议,明摆着吃亏。

    但是吃亏又何妨?不让青稞酒的利润达到一定程度,如何让吐蕃的贵族们竞相生产,从而导致粮食短缺,为我所制?

    他心里明白禄东赞敢于答应青稞酒合作心思,不就是想在吐蕃将生产的环节紧紧的掌握在手里,一旦发现不好,可以立即叫停么?

    只是可惜,禄东赞虽然聪明,却不是个商人,不知道资本的积累都是踩踏着鲜血灌溉的土地,利益足以让那些以往低眉顺眼的部落首领们头脑发昏、双眼冒光、心生异志。

    禄东赞以为凭借他和松赞干布的能量,足以镇服吐蕃的各股实力。

    殊不知,他们将要面对是怎样一群为了追逐利益彻底发疯的对手……

第六百二十三章 战略(上)

    第六百二十三章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又是和经济利益密不可分的,当然这其中还包括地缘政治,宗教,民族矛盾等等,但归根结底是利益,只要有利益冲突的地方就会有矛盾。”

    “而战争的本质,就是利益集团间的利益冲突……”

    李二陛下面容严肃,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房俊,眼里有闪烁的光亮,以及无法形容的震撼!

    他已经在高看房俊,毕竟这小子最近两年以来所表现出的进步实在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放在以往,谁能相信这个木讷拙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陡然成为令整个大唐士林都为之瞩目的超级新星?

    这样的转身,委实华丽到闪瞎人眼!

    但是李二陛下现在才知道,他还是低估了房俊的实力……

    有史以来,人类社会便伴随着战争。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史书都是以战争作为纲纪,没有战争,就没有历史。

    但是从古到今,又有哪位先贤哲人能将战争的本质如此清晰明白的剖析出来?

    简直是精辟!

    这小子,当真有宰辅之才啊!如此年纪便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假以时日,会散放出怎样的光辉呢?

    神龙殿里燃着檀香,外面细密的雨丝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雨水汇聚成流,将窗外的景致渲染得扭曲抽象。

    这是今春的第一场雨,细密而绵长。

    房俊背脊挺直,跪坐在李二陛下对面,仔细的述说着自己对于西域以及吐蕃的战略。

    “西域的丝绸古道,勾连东西,是大唐与西方诸国往来的要道,必须紧紧的掌握在帝国手中,万万不能使之落入突厥之手。不过微臣并不建议直接派驻军队驻扎西域诸国,此举耗费极大,国库不可能承受大批量部队的军资辎重,即便有西域诸国承担一部分,也远远不够。”

    李二陛下缓缓点头,问道:“所以,你便设计出‘剪羊毛’和‘青稞酒’这两项计划,分别针对西域诸国和吐蕃,希望用经济利益来拉拢他们依附于大唐?”

    房俊送上一记马屁:“陛下英明神武、烛照千里,微臣的这点小把戏也就糊弄那些蛮夷,全都在陛下掌握之中啊。”

    李二陛下没好气的瞪了房俊一眼。

    这小王八蛋才华出众,说是有“经天纬地”之才都不为过,偏偏没有半分史书上那些一代名臣的风骨,阿谀奉承的话语张嘴就来,这简直就是个佞臣啊!

    当然,他没有在房俊这几马屁之下飘飘然,还有一个原因,令他心情比较郁闷……

    “依你之见,若是朕将来征服了高句丽,也得用这样的手段来达到控制?”

    李二陛下面色有些阴沉。

    他心心念念征服高句丽,以达到隋炀帝未曾完成的伟业,成就千古一帝的千秋霸业,却不愿自己征服了高句丽却只能遥控,他想要大唐的铁骑踏遍高句丽千里江山,彻彻底底的将高句丽踩在脚下,让高句丽世世代代成为大唐的版图!

    虽然也承认房俊的策略是谋国之策,但好大喜功的李二陛下心里并不爽利……

    房俊怎能不知李二陛下的心思?

    这位皇帝陛下可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将高句丽占为己有……

    赶紧说道:“不不不,微臣以为,高句丽与西域、吐蕃完全不同。若是占领高句丽全境,可以扶持王室的旁支为王,甚至某一位有一定地位的大臣为王,组建傀儡朝廷,接受大唐的指挥。甚至可以将高句丽王室彻底废除,将高句丽整体并入大唐版图,自此以后,世间再无高句丽。”

    李二陛下不解问道:“无论哪一样,都需要驻扎大量的军队在高句丽,岂不是和驻军西域一样的隐患?”

    房俊摇头道:“完全不同的,陛下。”

    李二陛下一听可以占据高句丽,心情就好起来,招手让内侍给他自己和房俊都奉上香茗,这才正色说道:“愿闻其详。”

    窗外雨声沥沥,宛如天籁。

    老太监王德亲自奉上香茗,闻听李二陛下这句话,颇为诧异的看了房俊一眼,心底震惊。

    他服侍李二陛下多年,对这位皇帝的性情甚是了解。

    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位皇帝,却对房俊这个尚未弱冠的黄口孺子说出“愿闻其详”这样明显带着请教意味的话语,代表着在皇帝心里,以及将房俊等同于房玄龄、魏徵等等朝中重臣看待。

    这个房二郎,真是不简单啊……

    房俊并未喝茶,偷偷揉了揉发麻的腿,跪坐这种姿势,他是真的不习惯……

    “陛下明鉴,高句丽与西域绝不相同。西域辽阔,三十六国各自为政又互为依托,自中原而去西域,穷山恶水,沼泽沙漠,不胜凡几,路途太过遥远而恶劣。一旦驻军,则必须保证粮道的畅通,这么遥远的距离,这么艰苦的环境,难度实在太大。而一旦局势有变,粮道被断,所有的西域驻军将会孤悬于外,中原隔绝。粮道被断容易,再想打通却是难上加难,非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不可。是以,西域不适合驻军。”

    房俊耐心的解释。

    他可不会忘了,历史上在安史之乱之时,西域粮道被突厥截断,致使西域都护府孤悬于外四十五载,最终全军覆灭。

    当时叛军实力强大,势如破竹,半年之内就相继攻占洛阳、长安,逼迫玄宗出逃。在唐王室逃亡的过程中,太子李亨在马嵬坡发动兵变,诛杀宰相杨国忠以及杨贵妃,随后在灵武自登皇位,史称唐肃宗。唐肃宗为了平定叛乱,调西北边军回师,守卫西域的安西、北庭节度使属下的军队也被大批调往内地。

    边军归来对唐朝赢得安史之乱的最终胜利作用重大,不过这样做同样也导致唐朝失去了对河西地区的掌控。吐蕃对河西地区觊觎已久,当唐朝将河西地区的守军调回中原后,吐蕃就趁机出兵,攻打河西走廊,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距唐朝更远的西域反而得以保存,相对繁华的河西地区落入吐蕃之手。

    当时,西域仍有唐朝的守军,河西失守之后,他们与中原朝廷的联系就被吐蕃切断,成了孤军。但西域守军仍然奉唐正朔,坚守西域,坚决不向吐蕃投降。

    783年之后,唐朝再次出现叛乱,唐德宗为了向吐蕃借兵平乱,将西域地区割让给了吐蕃。这个命令并没有传到西域,唐朝守军仍然坚持履行职责,驻守西域。西域守军在没有援军帮助的情况下,孤军奋战,最终不敌吐蕃军队,全军覆没……

    房俊没有明说的是,一旦中原有变,国力不支之时,便无余力掌控西域,占领不占领,也没什么两样。

    见李二陛下面露沉思,房俊又说道:“更何况,相比于大唐府兵,西域各族更擅长骑兵作战。中原至西域的整条道路都在西域诸国的控制之下,一旦发生变故,便是以大唐军队之短处去抵抗西域骑兵之长处,太过凶险。”

    李二陛下点头赞同:“确实是隐患重重。但是高句丽又为何不同?若在平壤城驻军,岂不是依旧道路漫长、山河重重?”

    这时期的辽东并未开发,虽然被高句丽占据,但是这么一群起源自东北山林野地之间的民族,从来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浪费着肥沃的土地,河深林密,道路险阻。

    自中原至高句丽或许比至西域近了一些,但是沿途的条件并未好上多少。尤其是辽东苦寒,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寒冷不堪,尤其影响军资的运输。

第六百二十四章 战略(下)

    房俊料到李二陛下必然由此疑问,老神在在的笑道:“非也非也,若是当真如此,微臣又何必苦苦哀求陛下赐予微臣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务?为此,微臣可是连玻璃、印刷术等等发大财的好处都献给陛下了!”

    李二陛下眼皮跳了一下,心中恼火。

    小王八蛋,朕富有四海,不过就是让你献出玻璃作坊等几个赚钱的买卖,便成天在朕的面前提醒,难道还怕朕亏待了你不成?

    竖子眼中唯有金银铜臭,简直毫无进取之心……

    只不过……

    李二陛下脑中灵光一闪,问道:“该不是你所说的什么新式海船吧?”

    当初,房俊可是信誓旦旦的说是能研制出新式海船,帮助东征大军运输粮草辎重。

    房俊点头道:“正是如此。高句丽也好,倭国也罢,与西域的形势全然不同。控制西域,大唐将要面临突厥和吐蕃的铁骑断绝粮道,而占领高句丽或者倭国,则完全不必担心。高句丽虽然与大唐接壤,但海岸线漫长,只要有一支船队,便能保证驻军的后勤供给,倭国就更简单了,微臣的船队,能将倭国的那个小岛团团包围,让其生则生,让其死则死!”

    李二陛下有些不满的看着房俊得意洋洋的模样,不悦道:“海船而已,你能建造,高句丽亦能建造,倭国难道就造不出?人家也造出海船,出海跟你纠缠,你如何能保证粮道的顺畅?”

    虽然相比于大唐骑兵跟突厥骑兵的巨大差距而导致西域粮道的危险,海船的建造定然全面领先高句丽与倭国,但是人家也不可能没有一拼之力吧?

    茫茫大海,人家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袭扰为战,搞得你焦头烂额,不定什么时候就狠狠的咬你一口。

    房俊却一脸傲然:“所以,微臣一直都强调科技先进的必要性。”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房俊的思路,尤其是这小子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汇,让人似懂非懂,摸不着头脑。

    有些恼火的斥责道:“有话就说,莫要在朕面前显摆!”

    见到皇帝发火,房俊吓了一跳,这位脾气比自己还糟糕,说不定真的恼了先打自己一顿板子再说……

    赶紧正色说道:“微臣已有完整的计划,微臣赴任之后,将会建设出天下最大的造船厂,建造天下最却先进的海船,组建一支纵横七海、无敌于天下的舰队!”

    这个时代,海军被称为水师,一直到清朝末年都是如此,还从未有人提出过“舰队”这个词汇,因为现在并没有“军舰”的理念。

    李二陛下关注的不是这个,他只听到了“纵横七海”、“无敌于天下”这两个词。

    再也没有任何语言,能比这两个词语在一位好大喜功、心心念念成为千古一帝的皇帝心里产生更大的震撼!

    就是要这样!

    朕的麾下,就是要纵横不败,就是要天下无敌,就是要所向披靡!

    房俊只是一句话,就完完全全说到李二陛下的心坎里,让李二陛下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服得张开来,爽到不行!

    但是李二陛下并未喜形于色。

    一方面,他很喜欢房俊的构想,但觉得这小子有点好高骛远胡吹大气,未必有那么大的能耐达到这个近乎于伟大的目标。

    另一方面,他不喜欢这小子在自己面前翘尾巴,即便这小子深得帝心……

    所以,李二陛下决定泼冷水,不能任由这小子嚣张。

    当然,李二陛下不是无事生非、胡搅蛮缠之人,即便打击房俊,也得有理有据,让人心悦诚服。

    他不屑的嗤之以鼻:“说的好听,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朕不怀疑你能造出新式海船,但是你造出来,过不了几天人家就学去了,到时候造出跟你一模一样的,你拿什么纵横七海,拿什么无敌天下?”

    就算你惊才绝艳,能设计出天下最好的海船,别人不会设计,但是人家可以学啊!海船这东西又不能在家里藏着掖着不给被人看,总是要开出去的,到时候人家学会了,你怎么保持你的优势?

    李二陛下的话语是很有道理的。

    就比如突厥骑兵天下无敌,大唐无论是从驯养战马、训练士兵都是跟突厥学的,虽然对上突厥总是失败,却也不是全无战斗力,一旦形成局部优势,也能击溃突厥狼骑。

    房俊非但一点担忧都没有,反而笑得很开心,说道:“说到这里,话题就又得说到科学技术上头……”

    这不是车轱辘话了么?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问题。

    李二陛下深深觉得自己的智商有被侮辱的嫌疑,一张方脸顿时漆黑,狠狠瞪着房俊,咬牙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若是再跟朕油腔滑调,哼哼,当心朕的板子!”

    房俊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丝毫没注意到李二陛下的自尊依旧被自己连番打击……

    可是这能怪我么?

    咱拥有者当今天下无与伦比的知识量,有着领先这个时代上千年的见识,本来就应当高高在上,接受你们这些原始人类的顶礼膜拜啊……

    好吧,跟李二陛下这条霸王龙不能讲道理,人家皇帝陛下永远正确……

    赶紧说道:“陛下过滤了。试问陛下,将火药拿给突厥人看,他们做得出来么?玻璃现在满天下都是,又有谁仿制出来了?新式海船也是一样,将会有多项最新的技术应用,即便高句丽人和倭国人得到图纸,他也做不出来!”

    当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已经深入到另一个层次,绝对不是用眼睛看就能学得会的。

    比如海船的龙骨铺设,三角帆的角度,帆布的材料,甚至包括即将在新式海船上应用的火炮、铁钉……

    李二陛下张了张嘴,郁闷的发现,房俊说的有点道理……

    但是更令他郁闷的是,自己一贯以来都是自诩文成武德、通晓兵法、精于治国,多年来更是读书不辍,为何却还没有房俊这厮懂得多?

    此子也不看书,随便鼓捣鼓捣,就总会鼓捣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可是当你将这些东西掰开了揉碎了去仔细研究,却又发现其实都隐含着最基本的道理,只是寻常人总是忽略了,并未去深思而已。

    李二陛下的心是火热的。

    他很是期待房俊所构想的这一支无敌的舰队,若是当真可以实现,别的不说,征服高句丽将会胜算大增。

    隋炀帝之所以第一次征讨高句丽以失败收场,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水军总管来护儿的玩忽职守、轻敌冒进,导致水军并未发挥其本身的优点,更未完成其所承担的重任。

    若是房俊的舰队能够在东征之时由水进入高句丽,直扑平壤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平壤,将高句丽朝廷一网打尽,高句丽必然群龙无首举国崩溃,荡平高句丽全境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想一想李二陛下都激动得不行……

    于是,他郑重的对房俊说道:“春闱即将开始,你就要掺和了,静下心准备大婚之事,待到婚后,朕便任命你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前往江南赴任。”

    房俊恭声领旨。

    所谓“沧海道”,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城市或者地域,隋唐以降,只要是海疆之外,便统称为“沧海道”。

    在此之前,“沧海道”大抵是指山莱州一带,因为隋炀帝三征高句丽,都是由莱州出海进入高句丽境内。

    但是现在,房俊不打算从莱州出海……

第六百二十五章 示好

    诚然,莱州引起地理位置,距离高句丽更近,往返更加快捷,也大大减少海上行船的风险。但是莱州亦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距离富裕膏腴之地太远!。

    由此造成的麻烦,便是粮草辎重运输的不便.

    粮草辎重必须由江南等地事先运输到莱州,在此集结,然后才能经由海船运输至高句丽前线。但是莱州既无运河,道路更是艰难,造成运输的极大的困难,更增添了大量的损耗。

    大业七年,隋炀帝下诏征讨高句丽,命令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监督劳役甚急,结果造船工匠昼夜在水中,几乎不敢休息,从腰往下都长出蛆虫,十分之三四的人因此死去。隋炀帝征发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到莱州,船只相次千馀里,道路上车辆喧嚣,长期来往在路上的民夫有数十万人,挤满了道路,昼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仗还没打,就折腾得民怨沸腾,大伤筋骨,能打得赢才见鬼了!

    是战略的失误么?

    绝非如此简单。

    隋炀帝此人嚣张跋扈是有的,行事乖戾亦是天下共识,但是若说他昏聩无能,那更是扯蛋!20岁就率领58万大军南渡长江天堑灭掉强大富裕的陈朝统一全国,结束了中四五百年的分裂,之后又灭吐谷浑,破契丹,把中领土扩大了几千里,开凿历史影响仅此于长城的京杭大运河连接南北,正式实施科举制度广泛选拔人才,扩建东都洛阳,又使西安、北京、扬州成为世界最繁华的城市,重开连接西域的丝绸之路...他的一生做了很多利国利民影响历史的壮举,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他们功劳比隋炀帝能大多少?“我大清”的康熙乾隆等等“圣主”,又都干了些啥惊天动地的伟业?

    秦始皇做过的事,他多半也做了,但是他没有焚书坑儒;隋炀帝做过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但是两人的历史地位截然相反。秦始皇、唐太宗都有“千古一帝”的美誉,隋炀帝却落了个万世唾骂的恶名……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仅此而已。

    毕竟司马迁只有一个……

    隋炀帝雄才伟略,他不是不知道从江南就地取材,然后从江南出海是上策,奈何江南士族不干!而这些江南士族实在隋炀帝登基之时出了大力的,是隋炀帝政权的基石,他怎么能得罪这些人呢?

    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没法说……

    所以他只能对江南士族妥协,从江南征调一部分辎重,然后从莱州出海。

    悲剧的是,他失败了……

    现在江南士族在李二陛下的强势之下屈服了,房俊自然将出海口设置在江淮一代沿海。而选取这一地带的话,又怎能忽略长江的出海口呢?

    永济渠连通涿郡东都,通济渠连通中原淮水,邗沟沟通江淮,江南何联络吴越……那个被新世纪的小学生一直骂作“昏君”的隋炀帝早已用大运河连通天下、勾连南北,将中原腹地与江南富庶之乡、北地战略要地连成一片。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所有的物资辎重可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小的损耗,集结于长江出海口。

    这才是天下大势!

    *****

    将皇帝忽悠一顿,房俊告辞出宫。

    去东宫转了一圈儿,上官仪将藏打理得井井有条,房俊也没有多待,转身走了。前些时日上官仪在房家族学那边学习了拼音,将藏里的藏书按照拼音检索的方法分门归类,效果甚是不错。拼音检索的效率明显高于以往的韵脚检索和分类检索,否则那日许敬宗这厮暗中使绊子,房俊怕是不能轻易过关。

    眼瞅着春闱在即,上官仪便沉下心复读典籍,专心致志准备科举考试。房俊不愿分他的心,是以干脆不在藏待着。

    天气渐暖,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天下各处前往长安准备科考的士子,三五成群,人流繁杂。

    刚刚回到房府,坐下尚未喝口茶水,便有家仆来报,谢成杰求见。

    房俊略一沉吟,并没有拒绝,命家仆将其带去正堂。

    虽然对谢家诬陷他抄袭一事深恶痛绝,恨不得狠狠的给谢家一个教训,但是想到将来至江南之后必然尚有借助谢家之处,房俊觉得不好将事情做绝,且听听谢成杰此来说些什么也无妨。

    归根结底,诬陷之事虽然是谢家做得过分,但毕竟是李二陛下触动了人家的根基,谢家迫于无奈才展开的反击而已,只是自己倒霉,成了出头的那只鸟……

    没到片刻,堂外脚步声响,一袭宝蓝色绸扇的谢成杰快步走进来。

    “谢某见过二郎,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矣!”一脚迈进正堂,谢成杰便满脸含笑,主动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对这人极度不爽,房俊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见或者不见,我就在这里,不悲,不喜;你爱或者不爱,我就在这里,不增,不减……谢世叔千里进京,心心念念都是在下,在下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了。”

    谢成杰的笑容便僵在脸上,尴尬得不行。

    这小子记仇啊……

    不过房俊的这两句话,却令他很是诧异。讥讽嘲笑之余,却有一股浓浓的看破世情的出尘味道,细细思之,别有一番韵味。

    果然是才子啊!

    谢成杰心中愈发悔不当初,若是早知房俊此人惊才绝艳、诗才天授,自己说是也不会千里迢迢的用“诬陷抄袭”这一招来对付他!

    市井传言此子率学无诞、粗鄙不堪,可见流言多有虚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谢成杰也是个人物,既然认输服软,那就干脆伏低做小,苦笑着说道:“二郎大人大量,便原谅了谢某这一遭,如何?说起来,并不是谢某有意针对,实在是心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啊!”

    这倒是实话,若非家族的根基眼看着被李二陛下动摇,谁吃饱了撑的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找房玄龄公子的麻烦?

    房俊不置可否,却也没有继续挖苦,淡淡说道:“上门即是客,谢世叔请坐。”

    请谢成杰在太师椅上坐了,命侍女奉上香茶。

    谢成杰对太师椅很是好奇,在椅子上挪动几下,觉得无论双腿还是腰肢都甚是轻松舒服,不由得赞道:“二郎不仅诗才天授,且学究天人,某入京以来,便不断听闻二郎所设计的这种椅子,果然是格物穷理由之物,生平所仅见,佩服,佩服!”

    房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对谢成杰的吹捧毫不在意,也不说话。

    谢成杰就有些讪讪……

    侍女奉上香茶,躬身退出。

    房俊一伸手:“谢世叔,请饮茶。”

    “请。”

    谢成杰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一股清香馥郁的香气直抒胸臆,涤荡肺腑,沁人心脾。

    心里不由得又是暗叹一声。

    谢家立足江南,这杭州近年兴起的龙井茶如何不知?此茶树原本只是那么几株,产量有限,从未引起过人们的注意。江南士族盘踞江南,一直视煮茶为饮茶之正道,讲究茶汤的君臣佐使、百味搭配。

    却不知这龙井茶陡然出世,返璞归真却又回味无穷,立即便征服了几乎所有的江南士族。然而几乎所有的茶树连带着附近的土地,都已经被房俊买下。

    这两年茶树繁殖,茶叶的产量渐渐提升,但是其中利益热切不已的江南士族却无从插手……

第六百二十六章 利诱

    谢成杰心中悔意更浓,先前怎地就那般短视,单单只是这龙井茶一项,每年会给房俊带来多少利润?更别说尚有铁厂等作坊,以及房家湾那个集散关中百货的码头……

    这赫然就是关中商业的巨无霸,岂是远在江南的谢家可以轻易招惹的?

    真是昏了头啊!

    导致谢家蒙受危机不说,还凭白损失了王雪庵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经此一事,王雪庵已然是身败名裂,江南士林之中,已无其立足之地……

    如此人物,只能倾心结交,怎能往死里得罪呢?

    啧啧嘴,谢成杰赞道:“果真是好茶!此茶产于江南,谢某却只是偶然才得以品尝,更遑论这等极品。二郎之眼光气魄,谢某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论起商贾之事,天下恐怕无人能出二郎之右,古之陶朱公,想来亦不过如此!”

    房俊微笑着瞅了谢成杰一眼,这马屁拍得……

    不过此人倒是能屈能伸,算是个人物。当日在青龙寺内,房俊可是见识了这人的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一介江南土豪,无官无爵,亦敢在长安作威作福!

    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立即就能低眉顺眼言语恭顺。

    江南世家能够绵延几百年,的确非是侥幸,想必每一家都有此等难缠的人物吧?

    房俊略略沉吟了一下,忽然展颜笑道:“昔日晋室南渡,王谢并举,襟韵何如,文雅风流,令人不胜心向往之。现如今王氏倾颓,唯有谢氏根深叶茂,令人感叹。某有一桩生意,不知谢世叔可有兴趣合作?”

    见房俊恭维自己先祖,谢成杰微微有些得意。千古滔滔,历史钩沉,真正如谢氏这般显耀于世、千载不辍的簪缨世族,又有几个?

    听闻房俊提起生意,谢成杰面露喜色:“谢家虽然诗书传家、耕读不辍,然家族繁衍、人口众多,亦要经营一些商贾之事,以此养家糊口。二郎有何生意,单说无妨,莫说什么合作不合作,你的生意,便是谢家的生意,谢家若能帮忙,义不容辞。”

    话说的倒是漂亮,只是先前的事儿做得太缺德……

    不过心中已有计较,房俊也不打算跟谢成杰算账,即便要算账,也毋须急于一时。

    “去年,某在西域与高昌国的贵族商贾商谈了几份生意,其中便有羊绒织品和葡萄酿。不久之前,某又与吐蕃大相禄东赞携手在吐蕃推广了一种青稞酒,由禄东赞大相在吐蕃生产酿制,某负责将其销往大唐各地。不知谢家是否有意,成为这三种商品在江南的总代理?”

    谢成杰闻言,被震得有些晕……

    自己谢家是流传千年的簪缨世家,人脉深厚,源远流长。可是现在瞅瞅人家房俊,往来都是些什么人?高昌国的贵族,吐蕃国的大相……

    虽然谢成杰骨子里看不起房家这等显耀一时的家族,这样的家族缺乏底蕴,崛起得快,堕落得更快,沧海桑田时移世易,一个错误的决定便能跌落凡尘,泯然众人矣。但是房家现在所显露出来的上升的势头,却不能不令谢成杰眼红不已。

    既然存心结交,那就要显示出诚意。

    谢成杰爱财,却更懂得人情比钱财更重要。

    当即拍着胸脯说道:“二郎此言,岂非瞧不起谢某人?谢某人不敢比那些光风霁月的先贤圣哲,但是看重友情更甚于金钱。既然是二郎的生意,无论何种商品,只需运往江南,谢家必定竭尽全力使之畅销江南!”

    谢成杰语气慷慨,底气十足。

    事实也却是如此,以谢氏的实力,只要发力,任何商品都能在江南开通销路,何况是羊绒制品、高昌葡萄酿、吐蕃青稞酒这等稀罕东西?

    既然以及认识到了房家的深厚实力,那就要竭尽全力的结交到底。

    不付出,如何有回报?

    这是一个弥补双方关系的极好契机,谢成杰决定抓住。与之相比,区区代理的利润又何足道哉?

    房俊却似笑非笑,并不领情:“谢世叔想必误会了,这些商品,可不是某一个人的。而跟谢家合作的,也不是某,而是东大唐商号。”

    谢成杰有些发愣。

    东大唐商号?

    这个名字,谢成杰自然听说过。作为江南士族之中最顶尖的代表,与朝中总归会有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不仅仅限于江南士族的领袖萧氏,各种消息也会知道一些。

    据说,这个商号很是神秘,也很是强大!

    这个商号名义是由房俊在主持,但是背后蕴藏这无与伦比的巨大后台!赵国公长孙无忌家、卢国公程咬金家、英国公李绩家……而最大的股东,是当今陛下!

    房俊用东大唐商号来跟谢家合作?

    谢成杰不是傻子,作为谢家未来的接班人,无论商业头脑还是政治见地,多多少少总归是有一些的。只是稍一错愕,谢成杰便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他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与皇家联合……岂不是代表着谢家将成为继萧氏之后第一个受到皇帝重视的江南世家?而同时攀扯上赵国公、卢国公、英国公、皇帝……是不是意味着,谢家从此之后,便真正的进入到大唐中枢的队伍?

    谢成杰有些气短,激动得浑身血液都逆流而上,脸孔涨得通红!

    有多少年,谢家未曾接近过政治中枢了?

    近一百年来,谢家一直被萧氏牢牢压制,昔日繁华锦绣钟鸣鼎食的谢家,只能跟随萧氏的脚步,兢兢业业的做一个小弟,让出最大的利润……

    谢成杰双眼赤红,牢牢盯着房俊,涩声道:“二郎,此言当真?”

    作为谢家的子孙,还有什么比壮大家族更高尚伟大的成就?

    房俊浓眉一挑,含糊其辞的说道:“想必谢世叔也听闻过东大唐商号,那么您就应该知道,这个商号里,其实某说话并不算……”

    他是说了不算,因为东大唐商号真正做主的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自然也没有说过要扶持谢家以削弱萧氏在江南的卓然地位……但是房俊如此含糊其辞,却是给人一个误导,提出这个意见的,并不是房俊,而是李二陛下。

    只不过就算李二陛下事后知道房俊“假传圣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谢家来分薄萧氏对于江南士族的掌控,皇帝自然乐见其成。

    天下大乱,皇帝会愁的睡不着觉,唯恐做了昏晕无能的亡国之君。

    可若是大臣亲近、和睦相处,皇帝又会疑神疑鬼。

    这帮下属关系这么好,会不会哪一天把咱这个皇帝就给架空了?

    总之,所谓的帝王之道,实则就是平衡之道。

    手下人都要靠着自己去对抗政敌,谁亲近咱谁就占上风,这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状态……

    谢成杰当然以为房俊是得到皇帝的授意,顿时激动地打摆子,“嚯”的一声站起身,指天发誓道:“还请二郎转告,谢家上下,赤胆忠心,愿为大唐之繁荣经尽全力,愿为陛下之江山殚精竭虑,万死不辞!若是有一字虚言,甘愿天打雷劈,人神共愤!”

    这是必须要表态的时刻,一丝一毫都不能含糊!

    谢家游离于中枢几百年,一直辛辛苦苦勉力维持,如今有了亲近皇帝中兴家业的机会,怎能不牢牢抓住?

    若是任凭这机会在手中溜走,他谢成杰便是真正的傻子,是谢家的千古罪人!

    房俊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谢世叔心中有数就行了,切莫到处宣扬。”

    万一传到皇帝耳朵里,自己扯着皇帝的大旗拉拢谢家对付萧氏,怕是大大的不妙……

    谢成杰点头如小鸡吃米:“谢某非是三岁孩童,自然知晓轻重,还请二郎放心便是。”

    既然皇帝委派房俊来拉拢,那就证明皇帝不想与萧翻脸,一切都只是暗中行事,自然不能到处宣扬。万一破坏了皇帝的计划,重用没了,反而惹祸上身。

    见到谢成杰如此郑重,房俊愈发心虚了……

    谢成杰看了看房俊,觉得既然自己进入了皇帝的视线,那更应该表现一下自己的价值。

    咬了咬牙,谢成杰压低声音说道:“某有一事,想要知会二郎一声……”

第六百二十七章 都是老狐狸

    谢成杰为人高傲,却不失机心,簪缨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即便是纨绔,也甚少有一无是处者。

    最起码,必要的眼光还是有的。

    李二陛下染指江南,谢成杰已经深深的感受到江南士族即将面对的危机,更意识到谢家的未来风雨飘摇……

    谁都看得出,当今皇帝对于那些钟鸣鼎食、枝繁叶茂的世家门阀没有一丝好感,无时或忘打击削弱这些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甚至不惜改革前隋遗留下来的科举制度,以此达到扶持寒门来与世家门阀对抗。

    可以想见,即将开始的科举考试之中,将会有大量的寒门士子通过,然后被分配到朝廷各部,迅速提拔起来。

    世家门阀,将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其凶险将不啻于“永嘉之祸”……

    现在,房俊给他指出了一条金光灿灿的通天大路,只要配合好房俊在江南的行动,就算是入了皇帝的法眼,即便将来的江南士族遭受怎样的打压和清理,谢家亦算是安稳上岸。

    至于即将到来的盟友排斥与敌视,谢成杰根本顾不上。

    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若是需要铲除谢家以自保,萧氏会有半点犹豫么?绝对不会!

    所以谢成杰对于暗中搭上房俊的线,一点道德上的负罪感都没有。

    既然打定主意站到房俊这条线上,事实上向皇帝效忠,谢成杰认为就应该做得彻底一些。

    两面三刀、摇摆不定是站队之时最忌讳的,搞不好非但不能两面讨好,倒是很有可能里外不是人……

    所以谢成杰决定出卖萧氏。

    房俊眉毛一挑,略带诧异的看着谢成杰,问道:“不知谢世叔有何事相告?”

    谢成杰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据谢某所知,上次弹劾二郎的事件中,宋国公得到了赵国公的支持,作为交换,宋国公已经知会吾等江南士族,将会开放江南冶铁业,允许长孙家的铁厂进入江南开矿、冶铁、销售。”

    房俊微愣。

    怪不得上次太极殿的时候,并非是江南士族出身的官员亦跳出来弹劾自己,而且更加凶猛。想必长孙无忌这个老狐狸是打着歪主意,即报复自己以往对长孙冲的压制,又趁机打通了江南的商路。

    真是一举两得的好棋!

    不过很显然,宋国公也不是吃素的……

    一见到形势不妙,萧当机立断终止了对房俊的弹劾,所以当时朝堂之上只剩下长孙无忌一派对自己声讨弹劾,本是发起这次弹劾的清流一派却偃旗息鼓。

    最终的结果显示萧的决定很正确,清流一派毫发无伤,倒是长孙无忌的人马损失惨重。

    但是房俊也不认为长孙无忌是失策了,应该是他用那几名文官的落马,来达到既定事实,让萧无法自食前言,撕毁两者间的协议。

    房俊知道,江南一直相当于江南士族的“自留地”,这些江南士族在江南绵延千年、根深蒂固,早已将江南的利益视为禁脔,极为排外。

    而长孙无忌正是抓住了江南士族接二连三的失误导致李二陛下下决心狠狠打压的时机,趁虚而入,得到萧的承诺。一旦长孙家的铁厂进入江南,便能借助皇帝打压江南士族的机会迅速占领市场。

    如此一来,本应该是皇帝的利益,却流失到长孙家的手里。

    相比于铁厂即将得到的海量财富来说,损失一两个不入流的文官,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都是老狐狸啊……

    房俊不由得暗叹,再一次认识到古人的狡猾,心中没有一丝半点的轻视之心。

    这些古人虽然限于见识,一时半会会被房俊占据先机,但是各个都是千锤百炼的精英人士,拥有着足够的智商,哪怕处于落后挨打的形势,一旦被他们抓住弱点和漏洞,立刻便能趁虚而入,千方百计的将利益最大化。

    房俊自然是不会坐视长孙无忌将铁厂进入江南的,以长孙无忌的奸诈、以长孙家的庞然大物,必然会借助铁厂将影响力迅速的深入到江南的方方面面。到那个时候,必然成为自己最大的掣肘。

    长孙家的利益,与房俊是冲突的。

    只是要如何阻止长孙家进入江南,却是要好生计较一番……

    *****

    天气一天天转暖,街上的行人已经脱去臃肿的冬衣,换上轻薄的春衫。

    礼部主持的科举考试在即,街上来自各地的士子越发多起来。整座长安城放佛从冬眠中活过来,人声吵杂,行人如织,来自天下各处的行商带着各地出产商品汇聚如此,喧嚣热闹。

    一连几日,房俊都未出大门。

    在府中监督工部施工队的工程,也顺带着接待自西域回来的管事,听取西域的汇报。

    冬去春来,房家在西域的酒坊早已建成,从长安运过去的由猪油提炼的“甘油”一车一车抵达高昌,将去年秋天酿制的葡萄酿进行过滤,然后重新装上精美的瓷坛,再运往关中,分销天下。

    去年种植的葡萄尚未出产,葡萄酿的产量有限,等到明年春天,产量将会提升一倍。

    夏天亦会建成毛纺作坊,大量成品将会运往关中售卖。

    对于西域的“羊吃人”战略,并不需要房俊投入太多的精力。基本的策略已经铺设完成,只需要将葡萄酿和羊绒制品运往中原售卖,然后将大量的钱财回馈给西域的贵族老爷们,必然会激发他们更加疯狂的追逐财富,将所有的土地都变成葡萄地和牧场,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土地去栽种少的可量的粮食……

    西域的命脉将会渐渐的掌握在大唐手中,一旦掐断粮食供应,整个西域都将陷入绝境。

    吐蕃的境况极其相似,只是进展稍微慢一些。

    毕竟吐蕃现在是统一的政权,想要到达到与混乱的西域相同的效果,肯定苦难一些,面对的阻力也更大。

    房俊现在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即将开始江南之行当中。

    也找到李道宗商谈了一些准备工作。

    现在春暖花开,长江上游冰雪融化,大量雪水汇流而入河道,导致江水暴涨,江面宽阔,形成春汛。

    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放排子的好时机……

    放排主要是运木材,这种营生有其特殊性,木排既是运输工具,也是运输对象。当然,这种木排的制作有其独特的一道工序,既要经济实在,尽最大量运出木材,同时又要坚固牢实,确保安全。

    在古代,放排子是最主要的运输木材的手段。

    河边的“材场”上堆满了从两岸山区砍伐之后,背运、抬运来的木材,成堆成捆,层层叠叠地加码在河边空地“材场”上。

    捆绑木排的过程叫“扎排”,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扎排”时,要按纵横交叉的办法进行“扎”的工具,一般都是用竹扭成的“绳”,这种“绳”,叫“纤绳”,也可叫“缆绳”,耐泡,而且有韧性,又无伸缩性,比起后世的钢丝、塑料绳一类都好。

    扎排时,就在水中一层层扎上去,排列的木材有时可达十多层,在排扎到最上面层时,还要绑一根桡杆,俗名称为“棹”,其实也就是一根大木材,将后端削成浆状,前面部分削细一些。这就成了木排的舵,闯滩过峡时,汉子们站在排上,合力抱起小碗粗的棹,象摆动的鱼尾一样劈波斩浪,冲出一道又一道险关。

    李道宗曾经统领天下水军,而最好的放排人,往往就是最剽悍的水军。无论营建造船厂还是建造海船,都需要大量的优质木材,而天下最好的木材,又多出产自蜀中。将山区的木材砍伐,顺江而下,可以轻松的运到沿江任何地方。

    李道宗立即下令原先的部下,砍伐巨木,顺江放排。

    安排完这件大事,房俊沉下心,开始筹谋建设造船厂的计划。只可惜尚未开始策划,便收到魏王李泰的请柬,约他至终南山下的落霞寺饮宴……

第六百二十八章 赴宴

    春闱之后,魏王李泰即将去封底赴任。

    亲王之藩,等同于自立一国,在封地内享有极大的军政自主权,但是同时,等闲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长安。

    这次李泰宴请故友,想必便是有告别之意。毕竟古代通信不便、道路阻塞,长安与吴越之地更是相距千里,来往非常艰难,不知有多少昔日好友分别,今后想要见上一面都难……

    离别宴,房俊不能不给魏王李泰的面子,即便心中并不是太乐意前往。魏王李泰身边的狐朋狗友,就没有几个是能跟房俊看对眼的……

    翌日清早,房俊在武媚娘的服侍之下梳洗打扮,换上一套暗青色的直缀,足蹬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这个人看上去清爽干净,当然也免不了有几分寒酸……

    武媚娘温柔的给房俊梳头,一双柔夷穿花蝴蝶一般将房俊的长发绾起,袖口微微上移,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如玉皓腕,红润的樱唇轻启,微微带着埋怨。

    “郎君为何这一身打扮?看上去如同乡间寒门也似。既是魏王殿下的酒宴,又是春游踏青之时,定然有诸多名门公子,郎君如此,怕是要遭人耻笑。”

    房俊的这身打扮实在是太“平民”了一些,既无绫罗绸缎,又无镶金佩玉,便是脚上的鞋子,都是寻常农家所穿,着实有些失了身份……

    房俊从明亮清晰的玻璃镜子里看着武媚娘倒映着的完美侧脸,以及窈窕柔顺的腰肢,笑道:“为何要耻笑呢?是他们的官比我大?是他们的爹比我硬?还是他们的钱比我多?”

    武媚娘娇嗔道:“你这人真倔!这些条件自然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你,可是你这身打扮,就连普通的寒门士子都不如,自然有人嘲笑。”

    房俊反问道:“何以见得呢?既然他们什么都比不过我,又有何资格嘲笑我?别说我穿着这身衣服,便是赤身露体,难道我就不是房二郎了?”

    “你……狡辩,真是气死我了!”武媚娘气得不轻,轻轻在房俊肩头锤了一记。这个家伙总是胡搅蛮缠,居然将在朝堂上对付政敌的招数用到家里来了,武媚娘自然不忿。

    满朝御史言官都不是房俊打嘴仗的对手,武媚娘如何不败下阵来?

    房俊不以为意道:“既是寺庙里赏花的酒宴,非是正式场合,穿着随意一点有何不可呢?再者说,登山入寺,这鞋子正合适,合脚!”

    他才不会因为别人怎么看就委屈自己,若是按照武媚娘的意思,必然要穿上最隆重的衣袍,里里外外拘束得很,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又不是上朝见皇帝……

    武媚娘无奈,撇撇嘴,在房俊背后翻个白眼做个鬼脸,总觉得自家这位郎君有时候无所不能令人迷醉,有时候却又简单幼稚让人无语……

    *****

    终南山风景秀丽、远离尘嚣,自古以来便是道馆寺庙钟情之所,尤其是靠近长安的北麓,山林掩映之中颇多寺庙道馆。

    古人宠信佛道,因此寺庙道馆香火繁盛,修建得极为庄严整洁,更是游人落足之处。

    落霞寺距离房陵公主修行的松吟观不远,据说修建自北魏时期,传世至今已有将近两百年,正是一座古刹。

    在隋文帝年间经过大修,比终南山大多数的名寺古刹都要来得宏大壮丽。当然,相比如今大兴土木拔地而起的敕建大慈恩寺,它那点规制就算不得什么了。

    落霞寺远离长安繁华喧嚣,并不在城中繁华地带,除了虔诚的善男信女,有兴致到落霞寺一游的多半是文人墨客。

    沿途游人络绎不绝,抵达落霞寺下,房俊就下了马车,吩咐自己的两个随从留下来照看马匹,领着席君买和卫鹰顺山间小路往上走。不多时,一座宏阔的山门便出现在三人面前,匾额上“落霞寺”三字龙飞凤舞虬劲有力,落款是“开皇四年,大隋皇帝御宝”,也不知是隋文帝杨坚的亲笔,亦或是哪位大文豪泼墨所书。

    刚刚走到山门外,便见到前方一个白衫青年在几名家仆簇拥下驻足在此,抬头看着匾额。

    房俊走到近处,正巧那白衫青年回头,两人目光对视。

    却是杜如晦的次子、太子李承乾的发小杜荷。

    两人都是略显错愕,没料到这么巧。

    迟疑过后,杜荷首先露出笑脸,笑问道:“二郎可是前往魏王殿下处赴宴?”

    房俊颔首,奇道:“杜少亦是前来赴宴?”

    不怪他觉得疑惑。

    杜荷是太子李承乾的忠实拥趸,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为了李承乾的储君之位甚至打算跟着一起造反。而历史上,正是这位与自己的前身房遗爱被人诬告谋逆,牵连李承乾丢了太子之位,被李二陛下废黜,由此可见杜荷与李承乾的关系甚是亲密,天下皆知。

    魏王李泰曾长期与太子李承乾争斗储君之位,势同水火,李承乾的忠实马仔杜荷与魏王李泰更是毫无交集,是非常明确的对立状态,怎地会来参加魏王李泰的酒宴?

    闻言,杜荷一脸不爽。

    大大咧咧说道:“是殿下要某前来,说是魏王之藩在即,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往种种要一笑泯恩仇……其实纯粹多此一举,那魏王何等心性?最是睚眦必报的小人,现在被皇帝逼着前往吴越之地,千般手段不得施展,是以才会乖乖的对殿下表示臣服。可若是一旦得到机会,第一个试图占据殿下储君之位者,必是魏王无疑!与他和解,无异于痴人说梦,殿下实在太过妇人之仁……”

    房俊笑了笑,不说话。

    妇人之仁?这才是李承乾得到李二陛下重新认可的最重要原因,正是李承乾的优柔寡断,令李二陛下相信他继位之后必然能善待兄弟手足,不至于重演当年玄武门之惨祸。

    这个杜荷是有几分义气的,但是脑子一根筋,比他还像棒槌……

    对杜荷的言语不置可否,等他发了一顿牢骚,房俊笑问道:“不若一起同行如何?”

    杜荷欣然道:“自当如此,请。”

    他对房俊的观感不错。

    无论是当初骊山溪畔的“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我有几人”,还是后来在李承乾最危机的时候出谋划策,都显示出房俊此人非是两面三刀的小人,更不是落井下石的伪君子。

    两人并肩而行,家仆家将跟随在后。

    杜荷对此地看来甚是熟悉,因此口若悬河的沿路为房俊讲解,充当了导游的角色。他从山门一侧的一块北魏时期书法家郑道昭的石碑说到落霞寺在被隋文帝作为避暑之地的光辉历史,又讲到隋文帝于此造舍利塔,总而言之,每一处殿阁的历史仿佛都刻画在他的脑海中,一段段典故信手拈来,那份从容儒雅看得房俊直咂舌。

    这位杜二少竟仿佛前世就是落霞寺的和尚似的,这地上的某一块砖都能说出典故来!这一刻的杜荷仿若文豪大儒附体,那里还有半点浮躁愚顽?

    人有千面,再是无能的人,亦有可取之处……

    两人边走边聊,不远处的山皮上起初还只是窥见红艳艳的花林一角,待到转过一片屋角,顺着山路行了几步,绕过一处楼宇,眼前陡然出现一片粉红色的海洋,那红色放佛忽然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使人仿佛置身于一片红色的天地中……

    一棵棵桃树就像一位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婀娜千姿娇楚动人,让人不由得从心里产生怜悯之情。桃树很矮,但枝絮四面铺展,缀满了花蕾。桃花的颜色是粉红色的,一朵朵、一枝枝、一簇簇、一团团,眩人眼目惊心动魄。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第六百二十九章 皇家的辈分

    如此人间胜境,即便是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房俊亦不得不为之惊艳……

    杜荷充分展现了一个优秀导游的素质,指着这片广袤的桃林介绍道:“此片桃林乃是高祖皇帝在位之时所栽种,当时并未多想,只因此处树木稀少多是荒草砂砾,难免不美。谁又想到会成长为今日之胜景?现在时节略早,尚有许多桃树未曾开花,若是再等上几天,所有的桃树全都盛开,春风拂过,落英缤纷,漫山遍野全都是文人骚客,也不知给这落霞寺留下多少香火钱和墨宝题诗。”

    房俊暗暗点头,现在大唐愈发繁荣,国内稳定,盛世气象,文人墨客玩弄笔墨便成为潮流,促使更多的富足之辈附庸风雅,渐渐引领了文风的盛行。

    四下瞅了瞅,房俊饶有兴致的说道:“你可是还少说了一样,落霞寺的主持方丈可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你看这后山这么多桃林,每年收获的桃子便也必然是落霞寺一大进项。就算一斤桃子五文钱,你算算这么多桃树得有多少斤桃子,得卖多少钱……”

    “呃,这个……”

    杜荷被噎住了,有些跟不上房俊的思维。香客来进香,布施一些香油钱那是理所应当,亦是天下寺庙道馆最大的营生,文人骚客的墨宝题诗能够让寺庙的名气大增,这都是无可厚非之事。但是若依照房俊的说法,幻想一下漫山遍野的光头和尚采摘桃子去卖钱……

    这太过违和。

    不过杜荷也非是循规蹈矩的书呆子,只是略微愣神,想象这光头和尚买桃子,顿时忍俊不禁,笑得弯下腰来,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房俊不禁无语,这小子笑点也太低了……

    沿途路人很是诧异的看着蹲在路中间狂笑不已的杜荷,惊奇不已,心说这人莫非是个疯子?不知有何好笑之事,能笑成这样!

    房俊一头黑线,很想躲在一边,告诉来往的行人“咱不认识他”。忍不住怒道:“赶紧的站起来,忒丢人了!”

    杜荷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捂着肚子艰难的站起来,喘着气说道:“房二郎你也太缺德了,有这么编排和尚的么?别人都是来赏花踏春,陶冶情操,你偏要算这桃林的收成,简直就是庸俗不堪,不愧是名震关中的财神爷!”

    房俊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陶冶个屁的情操,有本事你让和尚不卖桃子啊?

    两人说说笑笑,沿着山路进了桃林。

    正如杜荷所说,这桃花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花苞仍未绽放,绕是如此,那种粉艳艳的红色如烟似雾,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这一路也遇上了不少人,虽有男有女,女的却多半不是良家,个个大胆地往人脸上直瞅,眼神中颇带挑逗之意。唐朝人诗酒风流,最是喜欢带着名妓在优美的景致里游玩享乐……

    杜荷是名副其实的小白脸,打扮得又是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年少多金,最是受那些窑姐儿名妓的欢迎。房俊的长相和打扮都差了一些,却没人敢因为那一身随意的直缀便心存轻视,那一股厚重内敛的气质,比之杜荷更加夺目。

    加之两人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家将家仆,一看便是身份显赫之辈。故此,一路行来不知多少收获了多少注目礼,不少窑姐儿名妓更是秋波频送,暗示不断。

    房俊固然不假辞色,杜荷亦是心高气傲,寻常往来都是京中排得上号的名妓,岂会看得上这等庸脂俗粉?

    两人走得有些累,房俊不耐烦道:“这魏王殿下设宴之处,还有多远?”

    杜荷抬手指着半山处掩映在桃树林里一座楼宇:“便是那里。”

    房俊遥遥望去,足足还有上千米远,心底便有些后悔。虽说自己在府里也每天坚持锻炼,这点路途还不在话下,但心里本来是敷衍的心态,现在又要走这么远路,难免觉得早知如此不如留在府里睡大觉也好……

    只是已然到了此处,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山路蜿蜒,虽然并不崎岖,但曲折委婉,将桃林各处胜景一一光顾。

    忽然一道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

    “光天化日之下,便调戏良家妇女,你眼里还有王法么?”

    语音清脆,只是语气高亢,隐隐有些愤怒。

    房俊微微皱眉,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心中暗暗奇怪:还有人敢招惹她?

    转过一处拐弯,眼前的桃林环绕中有一处八角凉亭,一个妙龄少女正站在凉亭内,俏脸带着惊慌焦急。她身穿沉香色水纬罗襦衫,下着一条白碾光绢裙,头上戴着一方纱罗花饰斤,清纯秀美,氤氲着一股淡淡的娇柔委婉。她身前有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几个白瓷碟,里头是蜜饯果子,各有一个小厮立在旁边服侍。两个护卫模样的汉子则是守在凉亭前头,怒目圆瞪,一副闲人莫入的架势。

    房俊瞅了一眼,便认出凉亭中的少女正是那日青龙寺内跌倒在自己怀里的谢家女眷……

    而在凉亭前面,两个衣饰华丽的青年面沉似水,身后跟着一大群家仆,与亭中少女对峙。

    两个青年的对面,却是一个容颜绝美的美少女,正是高阳公主……

    这丫头一身常服,银红色蜀绣吉祥如意纹样的对襟小褂,底下着一条云纹羊皮金延边挑着金线的裙子,光洁的额头上戴着一个玛瑙串成的珠串,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沉得和下雨天前的乌云似的,秀眸狠狠瞪着为首的一个青年。

    一群侍女侍卫簇拥在她身后。

    便听到为首那青年呵呵笑着说道:“哎呦,表妹你这罪名可实在太大,表哥我生受不起。话说表妹不是要成亲了么?大姑娘就得有个大姑娘的样子,要成亲了还到处乱跑,这可不是贤惠之相。尤其这落霞寺风景秀丽,多少青年俊彦流连此处,若是传出表妹什么不好听的名声,那房二岂不气死?不过表妹大可放心,若是那房二不要你了,尽可嫁给表哥便是,表哥一定对表妹你爱护有加,呵护备至,啊哈哈哈……”

    这人语气极其轻佻,言语更是大胆。

    房俊有些吃惊,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调戏公主,胆子大的没边儿了都!

    便问身边的杜荷道:“这人谁呀?”

    杜荷乐不可支,幸灾乐祸的说道:“申国公高士廉的长孙,东阳公主驸马高履行的长子,高岭。高阳公主既是高岭的姨母,又是他的表妹,人家可是真正的亲戚。”

    房俊无语,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高士廉是长孙皇后的舅舅,李二陛下的舅丈人,高士廉的长子高履行便是李二陛下的妻弟、小舅子,高履行的儿子跟李二陛下的闺女是同辈。可是李二陛下将自己的闺女东阳公主下嫁于高履行,辈分就乱了。高履行成了李二陛下的女婿,高阳公主也变成了高履行的小姨子,高履行的儿子高岭自然要管高阳公主叫一声姨母……

    房俊脑筋乱糟糟的,好不容易捋顺了关系。

    高阳公主作为高岭的姨母,高岭的言辞便极为不妥,哪里有人敢跟自己的姨母如此放肆?可同时高阳公主亦是高岭的表妹,表哥跟表妹调笑几句,又实在不当大事……

    当然,任何一种关系,都有远近亲疏之分。

    东阳公主未与高履行成亲之前,高阳公主是高岭的表妹,怎么说话都行。但东阳公主是高岭的亲娘,高阳公主可就是高岭的亲姨母,这番话无论如何都是大逆不道。

    房俊吃惊道:“这人没脑子么?怎敢说出这样的话?高履行还不得把他打死?”

第六百三十章 小流氓

    调戏自己的姨母,这样的人得有多禽兽?李唐皇族再是风气开放,也容不得这种事。

    杜荷笑吟吟说道:“关键是这厮没脑子啊!这厮一直跟在高履行身边,高履行出任滑州刺史,高岭便一直在滑州多年,是以长安城中识得此人的不多。据说,这厮在滑州那边闹得天怒人怨,高履行不止一次将这个倒霉孩子打断腿,却丝毫奈何不得。这厮脑子里缺根筋,发作起来,敢跟高履行摔桌子,调戏姨母又算的什么?”

    房俊愕然。

    都说咱是棒槌,可这位明显比咱名副其实啊……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高阳公主眉毛都竖起来了,大骂道:“简直无赖!高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高岭嬉皮笑脸道:“丢不丢尽的,也犯不着殿下操心,与你何干?不过若是殿下成了高家的人,那就跟你有关系了,到那个时候,要打要骂,咱还不都随着你?”

    说着话,一双眼睛眯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眼前的高阳公主,愈发觉得秀色可餐。巴掌大的小脸儿眉目如画,因为生气,使得原本晶莹似雪的肌肤变得红润欲滴,令人忍不住想扑上去咬一口……

    细细的腰肢宛如柳条一般柔软纤细,微微隆起的胸脯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是若能勤加爱抚,想必不仅于此。

    高岭舔了舔嘴唇,愈发觉得眼前的高阳公主有一股发自骨子里的媚态,若是能收入房中尽情享受,必是人间极品,令人**蚀骨,难以自拔。

    他的这番话语,令高阳公主身后的侍女侍卫个个邹起眉头,敢怒却不敢言。这个家伙虽然混账得过分,但是身份特殊,既是长孙皇后的侄子,又是东阳公主的儿子,高家虽然势力有限,但地位极其崇高,甚得皇帝宠信,等闲谁敢得罪?

    高岭见高阳公主气得酥胸起伏,俏脸红润,却偏偏拿自己没法,愈加得意,说道:“虽然今生与表妹无缘,但今日遇见这个小娘子,某一见倾心,在以后孤单寂寞想念殿下的日日夜夜,便用这个小娘子作为替代,也未曾不可稍解相思之苦。表妹却横加阻拦,难不成是见某对其倾心,故而心生妒意?”

    他刚刚自滑州返京,便已被长安的繁华锦绣迷了眼睛,深深懊悔为何跟着父亲在滑州蹉跎多年,甚至父亲前年返回长安,自己亦因为不舍滑州作威作福的生活而推迟返京。

    早知京师如此繁华,傻瓜才会在穷得一塌糊涂的滑州流连!

    更何况眼前着明秀毓丽的高阳公主,馋的高岭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若是能早回京师,凭借咱的人品相貌,加上高家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说不得就把高阳公主下嫁于他了,那里轮得到房俊那个棒槌迟到这口香肉?

    高岭越想越是懊悔!

    高阳公主只觉得胸口一股火气熊熊燃烧,再也压制不住,骨子里的泼辣性子发作,就像扑上去给这个高岭狠狠的扇几巴掌!正想动作的时候,眼尾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睛看去,凉亭前山路的拐弯处正站着一个少年,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高阳公主顿时大怒。

    瞪着房俊娇叱道:“怎地,看着自己媳妇儿被人家调戏很有意思是不是?房俊你个王八蛋、黑面神,难道天生就愿意当乌龟王八蛋?”

    正饶有兴致想要看看高阳公主会不会发飙,将这个高岭挠得满脸桃花开,冷不丁被骂了一句,房俊一脸苦笑。他倒不是任由高岭调戏高阳公主无动于衷,这可是自己的媳妇儿,怎能不关心呢?只是看出高岭也就是随便说说,却万万不敢动高阳公主一根手指,所以房俊也没着急。

    不过这句话,倒是骂的房俊有些恼火。

    特么上辈子的房遗爱就当了乌龟王八蛋,还不是拜你所赐?

    不过见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这边,也只能忍着火气,将目标对准高岭。

    “小子赶紧的回家去吧,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打折你的腿?”房俊走到高岭身前骂道。

    杜荷笑呵呵的跟着房俊,也不说话,就看戏。

    高阳公主叫哼一声,白了房俊一眼,略微后退,让房俊对上高岭。似高岭这种纨绔子弟,收拾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房俊来,你高岭再是混蛋,还能混得过房俊不成?

    满长安的纨绔子弟,看到房俊哪一个不是绕着走?

    这一点,高阳公主对房俊充满信心……

    高岭有些懵,他很小的时候便离开长安,这才刚回来没几天,如何能认得房俊?即便以往认得,也早就忘记了。不过回来的时日虽短,但是房俊的威名却早已不止一次传进他的耳朵。

    单单是将自家四叔高真行的腿打断,便足以让心高气傲谁也不服的高岭刮目相看。

    只是他并未觉得连四叔高真行都不是房俊的对手,他又算那盆菜?心里一直憋着气,想要见到房俊的时候好生给四叔出出气,将高家丢掉的面子捡回来!

    此时听见高阳公主的话语,便知道眼前这就是房俊了,再听了房俊的话,看到房俊不屑一顾的眼神,顿时高岭就怒了!

    你特么算个什么东西?

    高岭怒从心头起,上前一步,几乎跟房俊鼻子贴着鼻子,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说道:“房二,以往是你爷爷我不在长安,才任由你称王称霸横行无忌。现在你爷爷我回来了,从今以后,你得老老实实的缩起来,否则,莫怪爷爷我出手狠辣!”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是一副震惊不已的神色。

    这位高公子……难不成是吃错了药?

    你特么知不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谁?

    就你那几斤几两,怎么干跟房俊如此说话?

    你怎的就不问问你们高家最厉害的四郎是如何被打断腿的?

    高阳公主唇角微微一挑,眼神怜悯的看着高岭,心说你就狂吧,真以为仗着高家的声势就没人治你了?本宫没有指使侍卫打断你的腿,是念着东阳公主昔日的恩情,房俊打断你的腿,东阳公主可找不到本宫的头上……

    杜荷依旧笑眯眯的看热闹,高家跟杜家向来不合,他乐得房俊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凉亭里惊慌不已的谢家少女,却心思复杂。

    当日房俊挑唆香客围殴谢家众人,与谢家的仇怨算是结下了,说不上不死不休,却也是老死不相往来。可是现在自己被高家这个混蛋围困于此,最终却要房俊来解围么?

    这其中的恩仇纠缠,令谢家少女心中颇为纠结。

    当然,她尚且不知二伯谢成杰心中已有与房俊联姻的想法,否则必然更加迷惑不知所措……

    跟在高岭身边的青年见事不妙,赶紧一把将高岭拉回来,低声急道:“你疯啦?能惹高阳公主,也万万不能惹房二!这厮最是心狠手辣,往死里下手……”

    他是高家的近亲,一直生活在长安,自然知晓房俊的恶名。

    他本是好心,可高岭听了这话,愈加愤怒,一下子挣脱开他的手,怒道:“你特么是站在哪边的?老子今日不教训教训这个狂得没边儿的家伙,还怎有脸称高家子弟?”

    说着,他一步跨到房俊面前,一脸桀骜不驯,狠狠道:“房二,若是你现在跪地道歉,爷爷既往不咎!否则……嗷!”

    话未说完,已经被房俊一脚揣在肚子上,惨叫倒飞出去一丈有余,跪在地上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只虾米。

    房俊火气也上来了。

    他厌烦打架,最近修身养性很是低调,总觉得自己即将成亲而且将要加官进爵,档次不一样了,不必如同以往那般谁惹到就往死里反抗。

    可为何总是有这种神经病来沾惹咱呢?

    一不做二不休,房俊火气正盛,一脚踹飞了高岭,就要趁胜追击,将这个混蛋玩意彻底收拾一顿。

    忽闻桃林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二郎,且住手!”

第六百三十一章 双簧

    房俊爱打架,一方面是因为他脾气确实不太好,而且上辈子生长的环境与现在这个封建王朝的社会价值观完全脱轨,经常会因为一些在这个年代大多数人眼中习以为常的事情怒不可遏。另一方面,自然是想要做出一个强硬的姿态,警告那些想要觊觎房家庞大财富的家伙,趁早离得远一点……

    如同高岭这样的角色,虽然很轻易的勾起了房俊的怒火,但房俊其实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无知当勇气,房俊自然也不吝啬于好生教训他一番。

    刚刚还耀武扬威的高岭,便绣花枕头一般被房俊一脚踹出去老远。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大叫:“二郎,且住手!”

    房俊本来也没有继续“蹂躏”这位高家大少爷的想法,闻言望去,却见到不远处一群人急匆匆从山下赶来。为首一人,正是长孙无忌的次子长孙涣。

    长孙家的长子长孙冲与房俊不和,这是关中人尽皆知之事,而此子长孙涣却同房俊关系很好,这在世家大族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世家大族根深叶茂,嫡庶有别,有限的资源自然要向嫡长子倾斜。这便导致非嫡支的子弟不仅得不到重视,没有相应的资源去培养,甚至某些时候会沦为牺牲的棋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斗争。

    即便是亲为家人,也不例外。

    而且世家大族之中的处世哲学往往是不讲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以免倾巢之下难有完卵,会让族中的子弟分别站在不同的阵线,以希望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保证家族的延续。

    这一点,三国之时琅琊诸葛氏便是其中的代表。

    诸葛瑾为吴国大将军,而弟诸葛亮为蜀国丞相,二子诸葛恪、诸葛融皆典戎马,督领将帅,族弟诸葛诞又显名于魏,一门三方为冠盖,天下荣之……

    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世家。

    王朝倾覆,士族不倒,便是这个道理。

    长孙涣大步流星来到凉亭前,看了看捂着肚子虾米一般蜷缩在地上不断哀嚎的高岭,稍稍松了口气,看向房俊,抱拳道:“高岭乃是为兄之表弟,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有冲撞得罪二郎之处,还请看在为兄薄面,饶他这一遭。”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是长孙涣知道房俊必然给他这个面子。

    房俊瞅了瞅长孙涣,见到这厮隐蔽的冲他挤挤眼睛,秒懂……

    看看跟在长孙涣身后一群鲜衣怒马的纨绔子弟,想必定是同长孙家走得近的,若是长孙涣能拦得住房俊收拾高岭,在旁人看来那可是天大的面子。

    长孙涣现在虽然受到其父长孙无忌的重视,但是距离接掌家业却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毕竟他是庶出,名分大义上就处在劣势,反而不如长孙家的老三,嫡出的长孙。

    房俊的声势现在可以说是如日中天,长孙涣这是打算接着他的名气,来抬升自己的地位。

    能够阻止房俊收拾高岭,便显得长孙涣是同房俊差不多的地位,这可以使得长孙涣的地位得到极大提升,即便是长孙无忌亦不得不重视……

    房俊自然愿意成人之美,长孙涣与他交情很好,更是“东大唐商号”的一份子,若是将来真的由他接掌长孙家,相当于少了一个敌人,多了一个盟友。

    虽然将来长孙涣极有可能因为家族的利益而与自己分道扬镳,那也好过由长孙冲同父同母的亲弟弟长孙当家主好得多……

    房俊心中有数,便抱拳回礼道:“兄长说得哪里话?既是你的表弟,小弟无话可说,自然听从兄长吩咐。只是这高岭着实可恶,先是调戏民女在先,接着冲撞高阳公主殿下在后,且言语无状,污秽不堪,是以小弟才愤而出手。兄长莫怪小弟多嘴,这厮还需严加管教才是,否则不仅丢尽了申国公的脸面,便是长孙家与皇家,亦难免被市井所非议。”

    长孙涣身后跟着前去魏王殿下那边赴宴的一帮公子哥儿,听到长孙涣大大咧咧让房俊手下留情的时候,都不禁吓了一跳。房俊是个什么性子,谁不知道?这厮最是手黑,连齐王殿下都敢打黑拳,长孙冲那样显赫的人物亦敢从神机营的驻地拖到御前,你长孙家的一个庶子算得了什么,岂不是自讨没趣?

    可是听到房俊这般说,一个个顿时都吃了一惊,看向长孙涣的目光又是惊异又是钦佩。这位不声不响的,原来在房俊眼前有这么大的面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长孙涣见房俊给面子,心里甚是舒爽,立马就感受到身边这群人对自己观感的改变。他从来都自信自己的能力,但是庶子的身份却使得他一直得不到肯定和重视,这是社会风俗带来的影响,谁也无能为力。

    接着房俊提升自己的影响力,果然立竿见影!

    长孙涣心里美滋滋的,不过听到房俊罗里吧嗦一番话语,稍微一琢磨,便明白了房俊的用意。

    不仅仅是房俊的名气可以借来提升自己的影响力,眼前这个高家的长孙的名气也可以啊!高岭是高士廉的嫡长孙,在勋贵圈子里的地位也不低,趁机好生教训高岭一番,他也只能有苦说不出!

    长孙涣目光幽幽的看向不停哀嚎的高岭……

    这个场合,教训你是为你好啊,否则非但高阳公主不依不饶,房俊能善罢甘休?教训你是为了顾全大局,是为你着想。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证明自己处事稳重、在长孙家与高家的子弟当中颇有威望?

    长孙涣眼睛冒着光,却故作疑惑之色,问高岭道:“大郎,此事起因如何?你且大胆说明,若是被别人所欺,为兄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此言一出,长孙涣身后的公子哥儿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看向长孙涣的目光愈发崇拜!

    好样的!

    居然敢跟房俊刚正面,不愧是长孙家的子弟!

    房俊立即配合着瞪眼睛,冲长孙涣说道:“怎地,想要偏袒你家亲戚?亏得某一向敬重你,却也是个是非不分之糊涂蛋!”

    长孙涣凛然不惧,反击道:“某帮理不帮亲,岂是偏袒自家兄弟?”

    房俊便说道:“若是你家兄弟无理在先,又当如何?”

    长孙涣正义凛然:“用不着二郎动手,某亲自教训他!”

    两人默默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旁人哪里知道两人的默契?见到长孙涣敢于用房俊如此强硬,顿时心生敬佩,而且听到长孙涣这番话语,更是感叹其正直无私,一时间纷纷想着回家之后要通报此事,以后要关注这位以往被忽略的长孙家庶子……

    蜷缩在地上高岭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房俊这一脚力道十足,差点将他踹的背过气去。心里不禁暗暗懊悔,怎地就失心疯了,挑衅房俊这厮呢?四叔那般厉害的身手都被这厮打断了腿,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啊……

    他害怕房俊再接再厉,对自己狂殴,幸好长孙涣前来阻止了房俊,令他暗呼侥幸。以往没在意长孙家的这位庶出的表哥,却不想居然这般有胆气,能站出来维护亲戚!

    心里感动,也对正义凛然的长孙涣很是敬佩,敦厚刚正,有大将之风啊!

    可是听闻长孙涣后面的话语,高岭心中大急!

    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他不对,就像站起来胡说一通,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只要得了台阶,这位表哥必然会护着自己,毕竟是表兄弟啊!

第六百三十二章 混合双打

    高岭心中着急,这事儿必须占着理,起码得让这位表哥相信咱是有理的,否则他怎会护着自己?谁知他刚刚缓了一口气,喊了一声:“表哥……”

    长孙涣便义正辞严的喝到:“表弟,你且闭嘴!是非对错,岂能由我们自己说?即便有理,亦要被人家说成咱狡辩!咱身正不怕影子斜,怕啥?让别人来说!”

    身后众人纷纷点头,果然是正人君子,有气魄!

    以往当真是没注意,这长孙涣是个人物啊!

    别人佩服长孙涣的正直气魄,可高岭差点哭出来!

    哥,你是我亲哥!

    问题是咱非但影子不正,身子也不正啊……

    高阳公主身后的侍女秀玉见自家殿下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踏前一步,瘪瘪的小胸脯一挺,扬起小脑袋脆声说道:“那就我来说……”

    小侍女伶牙俐齿,且思维敏捷,前前后后说得清楚明白。

    将人家漂亮姑娘堵在凉亭里调戏也就罢了,毕竟这事儿在场的纨绔基本都干过……但是听到高岭对高阳公主说得下流话语,大家顿时都了然了,纷纷鄙视的看着高岭。

    活该!

    且不说人家高阳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便是房俊未婚妻这个身份,房俊打你就纯粹是你自找的!某说是房俊,便是任意一个男人在自己未婚妻被如此污言秽语调戏的时候,都得挺身而出好好教训你吧?

    否则枉为男人!

    下一刻,大家的目光都看向长孙涣,想要看看长孙涣如何处置。刚刚还跟人家房俊义正辞严的硬钢,这一转眼,错处却全都是自己维护之人犯下的,这可丢尽了脸……

    长孙涣果然脸色涨红,跺脚道:“某真是没脸见人!本是因为表兄弟的情分想要维护于你,谁知此事居然是因你而起?更何况你用如此污秽之言语亵渎高阳公主殿下,你可知是犯了大罪?”

    高岭虽然害怕,却已然狡辩道:“这话虽然不好听,可只是我跟表妹说笑而已……当年我尚未离京之时,进宫与高阳表妹玩耍,这些话也不知说过一次,有说明大不了的?”

    众人对此嗤之以鼻。

    你都说是当年了,当年大家年幼,童言无忌,说什么都行,可现在人家高阳公主都快成亲了,你还说这些浑话,不是找挨揍么?

    你们高家的确深受皇帝宠信,可你行事说话也得有个度吧?

    都说房俊是棒槌,可现在看来,房俊这个名号很快就要让贤了,高岭这个蠢货比房俊还棒槌好几倍……

    长孙涣气得满脸通红,冲上去照着高岭就是大嘴巴,骂道:“闭嘴!”

    高岭被打懵了,捂着脸大叫道:“长孙涣你疯啦?一个长孙家的庶子而已,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小爷饶不了你……”

    这番话正中长孙涣下怀,他还怕高岭老实了,自己没有下手的借口呢,不狠狠的收拾这蠢货一番,如何能将自己的境界再拔高一层?

    闻言,一脚将高岭踹翻在地,扑上去大嘴巴子左右开弓,边打边骂:“混账!高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今日某便打死你,省的异日给高家早来祸患,然后某再去府上给舅爷爷请罪!”

    长孙涣可不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自小就沉迷武技,先后曾跟随多名将领习武,也曾因此惹得长孙无忌不满。高岭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绣花枕头,如何是长孙涣的对手?

    这货被揍得鬼哭狼嚎,却无一人同情。

    非但没人同情高岭,反而大赞长孙涣有担当!长孙家与高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放眼天下谁不知道?长孙涣以兄长的身份教训高岭,那是名正言顺。

    高岭没料到自己非但被房俊一脚踹翻,而且连长孙涣自己也不是对手,被长孙涣恶狠狠的揍,早就涕泪长流,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老子还不如留在滑州那个穷地方当咱的土皇帝,谁特么愿意回京来?这才几天的功夫,便遭遇了一次混合双打,还打得自己全无反抗之力。

    长安凶险啊……

    房俊在一旁看热闹,添油加醋道:“长孙兄果然是正直君子,眼里揉不得半点啥子的好汉!作为这小子的兄长,长孙兄正应当发扬兄长的作风,好生教育,以免其误入歧途,到时候不仅丢得是高家的脸面,还有长孙家的脸面!对!狠狠的揍……”

    房俊在这边添油加醋,长孙涣那边挥舞着拳头狠狠的揍,揍得高岭惨嚎不已,不断求饶,看得观众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晌,才有人站出来去拉住似乎暴怒的长孙涣,劝解道:“长孙兄,适可而止……高岭虽然该打,但毕竟年岁幼小,稍坐惩戒即可,若是打伤了,岂不被申国公老人家怪罪?”

    长孙涣怒喝道:“某现在打他,总好过异日别人打他,某打他还留着手,别人打他,说不得要了他的命!某这是在救他……”

    对于这话,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同时眼光偷偷去看一边添火的房俊。若不是长孙涣赶来阻止了房俊,现在动手的可就是房俊了,长孙涣打得虽然狠,却不伤筋不动骨,若是换了房俊……

    众人齐齐打个冷颤。

    房俊下手有多黑?不说别人,只需看看现在还躺在家里的高家四郎、高岭的四叔高真行就知道了……

    不过话虽如此,终不能看着长孙涣将高岭打个好歹,一群人上去搂腰的搂腰、抱胳膊的抱胳膊,将长孙涣给拉开。高岭带来的家仆这才敢上前,将自家少爷给搀扶起来,看着满脸乌青狼狈不堪的少爷,家仆们一个个眼皮狂跳,心中暗暗叫苦,这回府之后该如何向家主交待?

    高阳公主看看在一旁瞧热闹的房俊,再看看一脸愤慨大发神威的长孙涣,一双清澈的眸子便微微眯了起来,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太妥当的味道……

    依着房俊的脾气,想要教训高岭是长孙涣就可以制止的么?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可是清楚的很,那个商号里头房俊才是完完全全的主导者,长孙涣李思文程处弼之流根本就说不上话!

    长孙涣在房俊眼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房俊根本就不想将高岭怎么样,恰好长孙涣出现,给了长孙涣一个顺水人情……

    这让公主殿下心里非常不爽!

    房俊你个王八蛋、黑面神,你的未婚妻被人调戏了,你居然稳得住?

    分明没把本宫当回事儿!

    高阳公主气得不轻,巴掌大的小脸儿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恶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纤细的腰肢一拧,娇喝道:“我们走!”

    气咻咻的奔着下山的山路而去。

    小侍女秀玉正美滋滋的看高岭挨揍,心里舒坦得不行,被自家殿下弄得一愣,来不及细想这位小祖宗使得什么疯,赶紧快步追上去。

    一众侍女侍卫自然也呼啦啦的跟上,眨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房俊眨眨眼,看着高阳公主纤细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臭丫头有发的什么疯?

    真是不可捉摸的女人啊……

    他却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对于高阳公主被调戏的反应不够激烈,因为在他看来,本身高家与李唐皇族的关系就非常亲近,唐朝也不是明清那种皇权高于一切的封建集权达到顶峰的年代,作为亲戚,表兄妹之间说些出格的话语也算不得说明了不得的事情,没看到高阳公主身后那些侍卫都个个无动于衷么?

    若是高岭当真犯了忤逆之罪,那些侍卫分分钟教高岭做人!

    懒得理高阳公主这个脾气娇蛮的臭丫头……

    长孙涣被众人拉开,高岭被自家的家仆搀扶着,也不敢说什么硬气话了,灰溜溜的走掉,回家去默默舔舐悲催的伤口,扎几个房俊和长孙涣的稻草人诅咒这两个王八蛋不得好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254/ 第一时间欣赏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作者:公子許所写的《天唐锦绣》为转载作品,天唐锦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唐锦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唐锦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唐锦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