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举报
魏王李泰效仿先贤雪中煮茶赏梅,却不料受了风寒,一病不起……
未免将风寒传染宫中,一连多日,李泰亦未曾去太极宫给李二陛下请安,这令爱子心切的李二陛下坐卧不安牵肠挂肚,终于不顾内侍和朝臣的劝谏,执意前往李泰府上探视。
李二陛下对于李泰这个儿子,的确是宠爱到了极点,经常带着他四处游幸不说,甚至不过短短一日见不到他,就要派自己养的一只名为“将军”的白鹘去送信,一日之内如此鸿雁往返数次……
就连李泰的长子也因为父亲的原因“特为太宗所爱”,四岁的时候便被接进宫中抚养,并赐名为“欣”。
偏爱子女很正常,但是偏爱到李二陛下这种程度,依然极为罕见,尤其是在权力、利益大于亲情的帝王之家……
前去探视儿子,李二陛下并未让全副帝王仪仗随行,那般劳师动众,凭白给御史言官们递上说辞,到时候必然唠唠叨叨烦不胜烦。轻车简从,却也好不自在。
只不过到底是帝王出行,再是轻车简从,三五十人的内侍、三五百人的禁卫那是少不了的,这一行人摇车大辆招摇过市,惹得长安百姓群聚围观,啧啧称奇。
魏王李泰的府邸,位于城西的延康坊。
此地本是前隋尚书令、越国公杨素的宅邸,大业中,杨素之子杨玄感被诛杀后籍没入官;武德初,为万春公主宅;贞观中,赐于濮恭王李泰……
魏王府占据整个延康坊的四分之一,占地一百五十余亩,屋宇连绵,鳞次栉比,气象恢弘,富贵堂皇。
当初为了这个宅邸,还曾有过一番争议。
万春公主随丈夫豆卢怀让镇守长沙之后,此宅便被官家收回,闲置日久,难免破败。李二陛下将此宅赐予魏王李泰之后,自然要重新修葺一番。
只不过李二陛下爱子心切,觉得这宅子大则大矣,但年代有些久远,未免破败,便从宫中动用内帑,打算大肆扩建一番,结果呢,被岑文本给参了一本,直言进谏,认为李二陛下此举容易导致奢靡之风盛行,况且魏王李泰只是一个亲王而已,如此溺爱,恐非是帝王表率。
李二陛下对岑文本的上疏夸奖了一番,认为岑文本才是匡扶济世之才,且有坚定正直的本心,殊为难得,然后厚加赏赐,却唯独不曾将扩建魏王府的工程停下来……
李二陛下来看儿子,可不是空着手来的,还给李泰准备了一份大礼。
依仗刚刚到魏王府的大门口,随行的内侍便在安官员以及坊正等等衙役以及围观群众面前,颁布了一道圣旨。
“门下:左武候大将军雍州牧相州都督魏王泰,地惟鲁卫,义兼臣子,乐善先於忠孝,多才综於坟藉。食时非敏,七步奇。维城是寄,磐石斯在。今献岁发春,风韶景丽,悦天下之无事,敦穆亲之令典。爰驻罕跸,幸其邸第……留连移晷,有慰朕怀。宜因恺乐,曲流恩惠。其雍州及安见禁囚徒、大辟罪以下,并特原之。比年恩所不降者,不在原限。延康坊百姓今年所有课役,悉宜蠲免。”
不仅大赦雍州和安的囚徒,更免了延康坊百姓一年的赋税课役。如此一来,整个延康坊的百姓谁不感念魏王李泰的好处?
李二陛下这爹当得,可以发奖状……
进了内宅,见到李泰肉乎乎的身子歪倒在床榻之上,原本白皙的脸庞此时却是面色灰败,眼神也是恍惚涣散,李二陛下心里一痛,几步走上前去,担忧的问道:“青雀,可好了一些?”
李泰“腰腹洪大”,不过李二陛下以往见到爱子如此圆滚滚的模样,担心的却不是太胖的话会影响身材,而是觉得儿子这样上朝参拜的时候一定会很辛苦,心疼之下特别准许他乘着小轿子到朝所。又因为李泰爱好文学,李二陛下特令在魏王府置文学馆,任其引召学士。至于大名鼎鼎的芙蓉园,与东都洛阳中尽占了惠训坊一坊之地的大宅,都是李二陛下赐给宝贝儿子的,“宠冠诸王”这话,可不是说说的。
现在见到儿子这般模样,李二陛下心疼得差点掉眼泪,埋怨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地行事这般没分没寸,连自己的身子都照顾不好?”
随行的内侍以及魏王府邸的家人,见到李二陛下这般真情流露,皆是心内震撼,自古以来,哪里有帝王宠爱自己的儿子到这种地步?
李泰心里自然更是感动,勉力在床榻上坐起身子,强笑道:“父皇责怪的是,都是孩儿莽撞了。本以为效仿一番昔日的竹林七贤,品茶赏雪附庸风雅,却不慎受寒,累的父皇担心,孩儿真真是罪该万死。”
“休说那等死了活了的话,你等皆为朕的儿子,是朕的骨血,无论到何等境地,朕也绝对不会干出那等大义灭亲之事!朕富有天下,你们这些儿子自然要跟着享福,这有何错?”
李二陛下嗔怪的说了几句,心下却是唏嘘。
堂堂亲王,何至于去效仿什么竹林七贤?
还不是因为坊间的传言,生怕朕为难,是以才避嫌么……
真是好儿子啊!为了朕着想,这些时日以来,青雀低调行事,以往那些来往甚密的文人士子亦都渐渐疏远,还不是怕又有什么是非传出去?
儿子孝顺,知道为父亲着想,难道父亲就不能为儿子做点事?
李二陛下想了想,说道:“你既是在府中憋闷,那不如成立一个文学馆,召集天下名士吟诗作赋品经论典,不是胜过什么赏雪品茶?”
一言既出,李泰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微笑的父亲……
以往,李泰也曾召集天下文士大儒,不过那是奉皇命编撰《括地志》。及至书成,自然尽皆散去。
于府中设馆向学、汇聚士子,那可是只有东宫太子才有的待遇!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一刹那,李泰那颗原本被房俊说的如同死灰一般的心脏,陡然欢快的跳动起来!
自己还有机会……
父子正其乐融融亲切交谈,屋外,李君羡忽地走进来。
李二陛下眉头一皱:“无论何事,待回宫再说,朕陪着青雀好好说会儿话。”
“陛下,”李君羡一脸沉重之色,并未应从皇帝的吩咐,反而上前一步,瞄了一眼榻上的李泰,低声道:“门外有自称是魏王府家奴者,手持血书,口口声声有魏王殿下的十条罪状,想要呈送陛下御览……”
突然的变故,令天下最具权势的父子两个目瞪口呆。
李泰使劲儿咽了口吐沫,呆呆的说道:“孤的家奴?”
李君羡点头:“此人自称如此。”
李二陛下脸色阴沉:“把人给朕带进来,朕倒是要看看,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奴,能干的出卖主求荣这等事!”
“诺!”
李君羡领命,退了出去。
床榻之上的李泰呆愣半天,吓得浑身大汗淋漓,这病居然好了……
意识到此事绝不寻常,李泰一个骨碌爬起来,赤着脚蹦到地上,“噗通”一声便跪在李二陛下面前,惶然叫道:“父皇,孩儿冤枉……”
李二陛下斥道:“冤枉?尔尚未知晓人家说的罪状到底为何,你便叫起了撞天屈,不嫌为时过早么?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且回榻上去,生着病呢,还这般毛毛躁躁,胡闹!”
知子莫若父。
李二陛下的确宠爱李泰,但是他更清楚,自己这个青雀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最起码跟谨慎持正的君子那是不沾边儿……
闲来无趣干出点荒唐事儿,那简直太正常了。
李泰却是浑身冒汗,心里破口大骂,这是哪个缺德鬼落井下石,偏偏挑选父皇来的时候,弄这一出?
第四百七十章 线索
李泰眼神不停的瞄着李二陛下,心里盘算着自己可曾做过什么天怒人怨十恶不赦的混帐事?盘算来盘算去,自己混帐事是干了不少,可要说真正够得上“天理难容、罪大恶极”的,似乎也没有……
这才稍稍放了心,可仍旧不敢大意,留神着父皇的脸色,刚刚才让自己有了一点希望,可别被忽如其来的一封信再给整没了!
是谁这么狠,这是往咱心口捅刀子啊!
屋里魏王府的家人全都被禁卫驱逐到旁边的花厅之中,其余的禁卫散开守护在李二陛下左右,以防被即将到来的那个家奴暴起伤人。虽说这是魏王府,陛下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但小心无大错,一旦出事,这些禁卫可都没有命……
半柱香之后,李君羡押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进来,并未让其进屋,而是在门口便吩咐禁卫将其死死摁在地上,然后高声道:“陛下,此人已然带到。”
李二陛下正对着卧房门口,安然稳坐,抬眼去瞧门口的这个告发魏王的家奴。
李泰也顾不得什么病不病的,从床榻上爬起来,一个箭步就跑到门口,拿家奴被禁卫死死的摁着,抬不起头来,自然无法看见他的脸面。
“松开点,让孤看看……”
李泰凑过去。
几名禁卫闻言,放松了压着家奴脖子的力道,扯着他的发髻,用力一提,家奴闷哼一声,被扯得抬起头来。
长得还算周正,三十许年纪,看得出平素保养不差,细皮嫩肉皮肤白皙,颌下无须,此刻神情沮丧,一声不吭。
李泰看清楚此人面目,顿时火冒三丈,跳着脚大骂道:“好你个李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居然敢诬陷于本王?平素孤待你可不薄,抬举你出任外府的管事,你家中堂兄多受本王照拂,区区的贱籍也曾保举出一个折冲府的司马,现在你居然反咬一口,你良心都让狗吃了?”
不仅骂,暴怒的李泰手脚齐上,有是打又是踹,那李成闭着嘴,一言不发,任其打骂。
这李成,乃是魏王府的内侍,很是得到李泰的信任,将外府事务统统委任与他,对其家中亲戚亦多有照拂,却不成想居然养了一头白眼狼,转头就狠狠的咬自己一口,李泰如何不怒?
这是,李二陛下已然拆开了手中的书信,一目十行,越看脸色越是铁青,看到最后,狠狠瞪着李泰,扬了扬手里的书信,阴沉道:“青雀,难道不想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呵呵,真是不枉朕这般疼爱与你,这上面说你卖官鬻爵、私通後,可有此事?”
李泰傻眼……
卖官鬻爵还好说,父皇如此疼爱自己,顶了天就是下旨申饬一番,然后狠狠的打顿板子。
可这私通後……
李泰激灵灵打个寒颤,魂儿都快吓飞了,若是父皇认定此事,还不得将我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这也太狠了!
李泰越是害怕,就越是生气,关键这检举之人,还是自己府上的管事……
“李成!本王与你有何冤仇,要这般陷害于我?娘咧,老子今儿打死你这个王八蛋……”窜到墙壁上拿下一口横刀,不过他不敢再皇帝面前亮刀子,便连带着刀鞘,劈头盖脸的打砸下去。
李成被禁卫摁的死死的,无法躲闪,只是几下,便头破血流形状可怖。
李二陛下冷眼相看,也不阻止,李君羡等人自然不会上去劝阻。
打了好半天,那李成一直默不作声,却突然大叫道:“殿下,别打了!奴婢死不足惜,殿下切莫气坏了身子,是奴婢愧对于殿下,可是殿下,奴婢可是没办法啊……呜呜呜……”
嚎啕大哭起来。
李泰心头火烧,闻言一愣,瞬间冷静下来,问道:“可是有人逼迫于你,诬陷于本王?”
“殿下,奴婢是个去势之人,五体不全,这一辈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可越是这样,奴婢就越是在乎亲情,所以才会请求殿下,为奴婢家中那唯一的堂兄谋求个出身。可是今日一早,有人送来书信,言明奴婢的堂兄一家老小十几口全都被绑架起来,若是奴婢不能将这书信呈给陛下,他们就杀人灭口……”
李成一番哭诉,令李泰目瞪口呆。
果然是有人要陷害本王!
娘咧,千万不要被本王抓着这个王八蛋,否则老子必然干掉他九族!
李二陛下也有些愣忡,没料到事情居然还有这样的转机……
那李成大叫道:“陛下!奴婢此举,实在是出于无奈,可奴婢深受魏王殿下恩惠,此时幡然醒悟,便是身死族灭,亦不能害得殿下一丝一毫,请陛下明鉴!”
言罢,猛然奋起余力拼命一挣,居然从三名禁卫的挟制中挣脱出来,吓得众人齐齐变色。
李君羡大呼道:“护驾!”呛啷一声拔出横刀,就向李成扑过去。
熟料那李成并未向屋内的李二陛下冲去,而是一转身,飞快的跑向左侧廊庑,一头撞在粗粗的廊柱上。瞬间脑袋开花,鲜血迸溅,当场气绝。
此人,居然已死明志!
当然,也可以说是明知必死,不如干脆点,也使得自己少受些刑罚……
李泰看着犹在抽搐的李成尸身,还有廊庑下那一滩红白相间散发着热气的物事,呆愣愣半晌,突然俯身剧烈的呕吐起来。
他虽然聪慧,但毕竟是身为亲王、养尊处优,平素都是花前月下诗酒风流,哪里见到过这般残忍的画面?
李二陛下叹息一声,虽则心里恼怒,面上却不显,“此人虽然罪该万死,但到底还有一丝良知,青雀,安排人厚葬吧。”然后对李君羡说道:“此人虽未供出主使者何人,但其不是真心为其办事,故以平素必然有所疏漏,速速去查探他的住处,以及今日往来人等,想必能有所线索。”
“诺!”李君羡正有此意,立即带着几个“百骑”的好手,命王府的管家带着,前去李成的住处,然后吩咐“百骑”的其他人手,就地审理此案,盘查魏王府中一干下人奴仆,看有无其他线索。
李二陛下将李泰叫进卧房,安慰一番。
李泰痛哭流涕道:“孩儿今日才知,圣贤为何有‘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之真知灼见!那李成虽说是陷害于我,但孩儿自家是自己知,唯恐以往做过的混帐事被揭漏出来,惹得父皇恼怒,若是平素不做那些胡来之事,有何尝惧怕那些诬陷流言?自此以后,孩儿必定安分守己,勤勉做事,每日三省吾身,再不去做哪些荒唐之事。”
不得不说,李泰的确是最了解李二陛下脾气的那一个。李二陛下从来都不怕大臣亦或是子侄犯错误,只要你犯了错误能有一个认真诚恳的态度,他往往都会给予宽宥。
果不其然,李泰“痛心彻骨”的一番话语,令李二陛下龙颜大悦,笑逐颜开。
若是此事能使得青雀当真认识到这一些感悟,那可谓因祸得福了!这孩子聪慧是真的聪慧,只是傲气太重,被自己惯得有些任性,难免眼高于顶,行事素来无所顾忌。
当真能痛改前非,那可真是善莫大焉!
外间,魏王府的下人会同禁卫将李成的尸体处理,冲洗了门前的血渍。
刚刚收拾完现场,李君羡便匆匆而回。
“陛下,有线索了!”
“这么快?”李二陛下有些愕然。
李君羡双手呈上一块玉佩,沉声道:“李成好赌,府中有家仆经常与其博,前几日,李成输得很惨,便顺手拿出这块玉佩充当赌资。”
李二陛下接过来一看,脸色顿时阴沉。
那玉佩是一块羊脂白玉,温润白皙,上面镌刻着一条蜷曲着的螭蛟。
这是东宫的东西……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处置
很快,在李成卧房的地砖下面,又挖出一个匣子,埋藏得极为隐秘。里面放着一些私人物品,以及几封书信,书信没有抬头,亦没有落款。但是这显然难不住“百骑”的侦缉高手,几个人相互印证探讨一番,便得出结论。
书柬所用的纸张品质极好,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是上等的宣州纸张,每年的产出极为有限,等闲的富贵人家即便花大价钱亦不可得。
宣纸“始于唐代、产于泾县”,因唐代泾县隶属宣州管辖,故因地得名宣纸。很早便有人将宣纸用于书画,但宣纸之名的兴盛,却始于中唐,继而名闻天下。是以,这个时期的宣纸并不是很普及,而熟知内情的人却知道,太子李承乾最是喜爱这种纸张……
单单如此,自然不能将怀疑的对象指向太子。
但是紧接着,在其中一封书信的内容里,发现了一个称呼出尘……
这封信里说,李成事成之后,可去寻这位叫做“出尘”的人,自然会见到堂兄以及家人,然后自会有人安排其一家远避海外。
“百骑”的效率很是惊人,只是在李二陛下一脸阴沉的返回太极宫几个时辰之后,便已查明这个“出尘”的身份,是崇业坊内玄都观的一名道士,坊间传言此人道法精深,可以符纸祛除邪祟,百试百灵,很是有些名声。
而这位道士,跟另一位同门师兄弟韦灵符却是太子的座上客。
于此同时,“百骑”还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事情,太常寺有一名乐童名唤称心,美姿容,善歌舞,太子特加宠幸,视若珍宝……
追查到这里,已经没人敢接着查下去了,涉及皇室的秘辛,谁敢造次?若是不慎再查到什么更加龌蹉之事,非但皇家的脸面无存,便是这些查案的人,亦没有什么好下场,难保暴怒的李二陛下不会将他们统统砍了来出气。
虽然没有一项证据是明确的说明这个李成就是被太子挟持所以才会诬陷魏王李泰,但是,已然足够。
接下来,就要看皇帝陛下的心意。
若是继续信任太子,那么此事自然到此为止,这些证据都将统统销毁。
若是对太子失望至极,那么皇帝必然要让刑部会同大理寺接手,给出一个堂堂正正的审判,然后废黜太子。毕竟,“百骑”只是皇帝的私人爪牙,自然不能在明面上追查太子的案件,否则此例一开,“百骑”必将成为超脱于大唐体系之外的存在,非是好事。
李二陛下看着面前的这些调查书卷,眉头紧锁,满腹郁结。
若是单单仅李成一个人,无论发现何等证据,李二陛下都不至于去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他甚至都可能怀疑是不是魏王李泰一手导演了一场苦肉戏,来陷害于太子……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挖出来,李二陛下不得不相信了。
玄都观的道士出尘,俗家名字唤作秦英,与他的师弟韦灵符一起受到太子的供奉,并时常相约至东宫,为太子作法开坛。至于开什么坛,作什么法?李二陛下不愿意去管,也不敢去管……
最重要的,其实是出现在这份名单之中的另一个人,太常寺的乐童,称心。
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是掌管礼乐的最高行政机关。而太常寺的乐童,身份地位就相当于一个伶人……
“百骑”发现,这个称心时常出东宫,且每次俱是太子车架接送,其人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隋唐之时,富贵人家喜好男风,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反而沾沾自喜,渐成一股风潮,引得无数士子文人竞相模仿,蔚为壮观。李二陛下不是什么道学先生,对于这等风俗,只是个人的喜好,与国家稳定无关,他自然懒得去管。
但是太子身为国之储君,放置着东宫如花似玉的妃嫔不去宠幸,不为帝国开枝散叶,这就令他恼怒了,关键是太子的身份地位不同,民间对这等事得过且过,可太子这个干,那就有可能影响到全国的风气。
李二陛下不能忍。
可是他已然难以下决定,如何处置太子……
李二陛下是个刚烈的性格,当年他意识到随着自己的战功越来越显赫,朝中的大臣越来越倾向与他,隐太子李建成对自己的猜忌越来越重,当然,他也发现自己的野心已然越来越大,渐渐不可遏止……一旦李建成登基,他将要面对的很可能就是一杯毒酒亦或三尺白绫,所以他便立即展开暴烈手段,哪怕背负杀兄弑弟的恶名,也悍然发动玄武门之变,然后逼迫父亲改立自己为太子,不久之后再次挟制父亲,退位让贤,自己登上宝座。
杀伐果断,是他最自傲的特点,但是现在,这个决定却委实难下。
废黜太子么?
这其实很简单,哪怕然后册立李泰为太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个自信来源于对于朝局的掌控,他坚信,只要的他自己的态度坚定下来,即便是最反对易储的重臣,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迎接新任太子。
但是这么做所产生的恶劣后果,却不得不令李二陛下踌躇难决……
他自己的皇位便是通过政变得来,若是下一任皇帝仍然非是嫡长即位,那么很可能这个传统便会在他的子孙后代之间根深蒂固。皇位可以去谋取、甚至可以去争取,谁还会老老实实的抱着嫡长即位的老黄历安分守己的看着旁人当上皇帝?
说不得,之后大唐的每一次皇权更迭,都将伴随着阴谋诡计和血雨腥风,而这将极大的动摇国本,绝非李二陛下所情愿。
难道就放任太子如此诬陷兄弟?
当然不可能!
不将你废黜,你已然是邀天之幸,还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
于是,李二陛下将房玄龄召入宫中,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他的决定一并告知。对于房玄龄虽然并不如长孙无忌那般毫无保留的信赖,但是也从未在这等皇家秘辛的事情上有所隐瞒。
房玄龄的性情,决定了他必将是一个纯臣,绝对值得信任。
所相差的,也就是长孙无忌这个国舅爷的身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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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太子李承乾听闻房玄龄讲述一遍魏王府发生的事情,张大嘴巴,神情呆滞,宛如被一道无妄的天雷劈中,半天没回过神。好半晌之后,李承乾忽地一蹦三尺高,破口大骂道:“简直荒谬!孤哪里做过这等事情?连日来孤深居简出,请教各位老师学业,根本不曾安排人前去挟制什么魏王府内侍的亲属家眷,这真真是栽赃陷害,必然是青雀那厮贼喊捉贼,上演了一番苦肉计给父皇看,孤要去找父皇,请父皇还孤清白!”
真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他这般撇清自己,房玄龄确实不信:“殿下当真是被人冤枉?那称心,现在可在东宫之内?”
李承乾瞬间变了脸色,讷讷不言……
孔颖达抬起眼皮,瞅了面红耳赤的李承乾一眼,微微叹息。张玄素却愤然道:“汝乃太子,岂能学那市井之中的肮脏行径?汝自幼启蒙,这许多年来度过的圣贤书都忘到脑后了么?简直荒唐!”
他这般直言不讳的斥责,愈发令李承乾尴尬。
房玄龄叹了口气,低声劝道:“殿下身份不同旁人,乃是国之储君,一言一行,自有无数人观摩审视,稍有差错,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陛下已然命老臣带来了宫中的王公公,前来缉拿称心,您命人将那称心带出来吧……”
第四百七十二章 储君
“陛下已然命老臣带来了宫中的王公公,前来缉拿称心,您命人将那称心带出来吧……”
“什么?”李承乾愕然,随即大怒道:“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说孤是被冤枉的,即便那事真是孤做得,与称心又有何干?哪怕是父皇,亦不能如此杀害一个无辜之人,这是乱命,孤绝对不受!”
“闭嘴!”张玄素恨铁不成钢的斥道:“切勿胡言乱语,你可知只是这一句话,传到陛下耳中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殿下现在面临着最大的危机,好在陛下尚未决定是否易储,眼下最好的处置方式,便是安分守己,对于陛下的一切处罚都默默接受!即便殿下是被冤枉的,也应当将事态稳定下来,然后暗地调查,洗刷冤屈,而非是如此激烈的顶撞!”
不得不说张玄素这番,是真正的老成谋国之言。
哪怕你是真的委屈,也得乖乖的令陛下消去心头的火气,否则越是强硬的对抗,就越是令陛下火冒三丈。那位之尊是什么样的性情,在座之人谁不晓得?你越是犟,他就越是要折股你!说不得一时激动,干脆下一道圣旨废黜了太子之位,那悔之晚矣!
况且,整件事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所有的线索丢将矛头指向了太子,这几位帝师的心里,其实也都相信这件事是太子指使人干的……
李承乾目光呆滞,哀求的看向房玄龄,喃喃道:“房相……真的无可挽回么?若是能挽回称心一命,其实……孤,倒是宁愿不要这太子之位……”
他是真的心灰意懒,也是真的心力交瘁。
除去开始担任太子的那几年,时常得到父皇的夸赞,以及满朝文武的赞许之外,最近的这些年,随着弟弟们渐渐长大,各个都展现出英明睿智的能力,李承乾的日子就从没有好过一天!
压力太大了……
朝中大臣的风向令他草木皆兵,弟弟们强势的挑战令他焦躁敏感,父皇的态度则令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心惊胆跳,唯恐那一日惹恼了父皇,便被废黜这太子之位,甚至赐上一杯毒酒,令他自行了断!
这特么是做太子,还是做囚犯?
李承乾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即便那些身陷囹圄的囚徒,过得日子都比他自在……
他是真的累了。
这一刻,他甚至想放弃这劳什子的太子之位,做回一个普通的皇子,吃喜欢的东西,玩喜欢的玩意,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管特娘的是男是女……
然而他的这番颓丧,落在几位帝师的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他们并未意识到太子的衰弱和疲惫,在他们看来,既然是太子,那就应该精力充沛的去面对一切挑战,闯过一道道难关,最终展示给天下人看,我李承乾,不仅仅是嫡长子的身份,我的才华和意志,足以胜任皇帝之位!
可他们并未想过,李承乾也是个普通人,并不是所有的人,在面对困难和危机的时候,都能有足够的魄力的充沛的精力,却悍然面对一切。
在他们看来,李承乾的这番意志消沉,来源于对那个称心的在乎和喜爱……
李承乾的所有老师之中,当以孔颖达和于志宁最为强硬,这两位的学识都是天底下数得着的,但是教徒弟的方式方法,却显然值得商榷,遇事只是一味的强硬,从来都不曾委婉的劝谏过。
此刻,孔颖达勃然大怒!
“太子何以这般小儿女之态?您是国之储君,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儿女私情只为日常的调剂,岂能因为这个说出此等丧气之言?你得知道,您虽然是太子,但是这个太子的位子,有无数的忠贞之士在为您奔走呼号,在为您绸缪策划,在为您挑战皇权!您现在说这种话,岂不是令这些跟随在周围的忠直大臣寒心?”
老孔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声声句句,宛如一柄柄锋利的刀子,直接插进李承乾的心窝,鲜血淋漓!
“以老臣看来,古有倾国之祸水,这个称心便是!是他令殿下丧失斗志,实乃祸国之恶首,更不需说,他还是个男人!来人!”
孔颖达大吼一声,立即有殿外伺候的东宫内侍颠儿颠儿的跑进来,屈身问道:“孔尚书,有何吩咐?”
“尔速速去将那称心给某带来,某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等的红颜祸水,能令太子殿下宁愿舍弃储君之位,亦要学那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痴情种子?”
东宫内侍吓得魂不附体,呆愣愣的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茫然,不知所措。
“殿下,微臣已带来陛下的禁卫,正在殿外等候,取了称心的项上人头,好回宫复命!”即便是老好人房玄龄,亦见不得李承乾这番优柔寡断,不得不步步相逼!
李承乾如何能不知晓其中利害?
说到底,这只是父皇的一次警告而已,可若是他敢抗旨不尊,那么接踵而来的必然是父皇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纸废黜太子的诏书!
他没得选……
半晌,李承乾只得惨然一笑:“孤,听从几位老师便是……”
那内侍闻听,赶紧退了出去,带上几名家仆,匆匆前往后院的太子寝宫,去抓捕称心。
眼见李承乾这般神情,几位帝师自是不免心中黯然。
与李承乾相处多年,哪个能不知道这位殿下的性情?
虽然处事的时候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这非是帝王的好素质,但换一个角度来看,正是这般看重情义,轻易不想害了旁人性命,又是一个宽厚仁爱的秉性。
而太子被逼迫至此,仍然想要挽回称心的性命,另几位帝师心中唏嘘不已。
大殿之中陷入一片沉默,唯有墙角的青铜兽炉里燃着的骨炭,发出轻微的荜拔声……
房玄龄想了想,暗叹口气,站起身,对着李承乾深深一躬,沉声道:“老臣,去后面看看吧。”
李承乾先是茫然道:“房相自便就是……”可随机,他脑子里一震,骇然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苦笑一声,躬身退走。
李承乾大喊一声:“房相且慢……”
房玄龄却充耳不闻,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
“殿下,房相这是为你好。”张玄素轻叹一声。
房玄龄是老好人,不忍让太子见到称心之后肠寸断的伤心,便自己做个恶人,提前去送称心上路。此举,无疑会遭致太子李承乾的记恨,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么?若是这份记恨藏在心里,一旦日后李承乾继承了帝位,那么极有可能对房玄龄展开报复。
房玄龄身为一国宰辅,最是心思灵透,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危险?
可他依然毫不犹豫的去做这件事,只是为了让李承乾不必去面对生离死别,让心中的那份内疚能够稍微浅淡一些。
这就是房玄龄……
孔颖达看着李承乾,沉声道:“玄龄,至诚君子也,吾等皆不如。”
如此宅心仁厚,事事都为您考虑的臣子,来日,且不可负他!
李承乾是优柔寡断了一些,但是天资聪慧,又怎能看不懂房玄龄此举的用意?心里非但没有怨恨,反而很是感念房玄龄的体贴爱护。
即便自己见了称心的最后一面,又能如何?
只不过平添几分伤感,令自己的愧疚愈加深重而已。
不由得惨然一笑:“孤,自然理会房相的好意。”
只不过,牺牲了一个无辜的称心,最终能令父皇回心转意么?
李承乾心里一片茫然……
第四百七十二章 闲情
又是一场大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极低的气压之中。
已近年关,但是各个豪门勋贵之家却没有以往的年节气氛,各家的家主都极力约束自家的子弟,乖乖待在家里,莫要出去招惹是非。值此储君之位悬疑未决之时,若是一个不慎,被外界牵扯进这个足以破门灭族的巨大漩涡里,哭都来不及……
长安城里最大的惹祸精被陛下抽了鞭子,虽然伤势不重,却也未在冒出头来,躲在家里自成一统。
这个冬天,若是说起关中的稀罕事儿,莫过于房家铁匠铺出品的剪子。
这种新式的剪刀不仅款式新颖,更加省力,而且小巧精致,极受那些大家闺秀的欢迎。房家铁匠铺又趁势推出包括顶针、绣花针、锥子等等女红必备的工具,俱是材质出众,制作精巧,很快便在豪门大户的内宅里掀起一股竞相购买的热潮。
房俊自然是狠狠的捞了一笔。
这些女红工具卖相好、材质好,价格自然也贵的离谱。不过这些东西的客户群是那些大家闺秀和豪门内宅,这些人不差钱,就图一个新鲜,而且比之以往的工具却是好上不止一筹,掏起钱来无比爽快。
房家铁匠铺的首席铁匠王小二连带着几个徒弟,对房俊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不怎么说人家年纪轻轻便是三品大员、侯爵在身,而自己活了一辈子也就是个铁匠,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庄子里祖祖辈辈都为了吃一口饭挣命,可人家二郎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小主意,带来的利润便足以让庄子上下一年吃喝不愁……
“这帮人也太不要脸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就开始跟着咱们学!二郎,这几天的销量那是蹭蹭的往下掉,这可咋整?”
王小二忿忿然说道。
这年头也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申请专利的说法,你的东西卖的好了,自然是大家一窝蜂的冲上来都想要分一杯羹。这边直接导致了房家铁匠铺的销量来了个大跳水。
眼瞅着自家口袋里的钱被那些别家的铁匠铺抢走了,穷了一辈子的王小二自然愤恨难平。
老头甚至不停的煽风点火,鼓动房俊去找那些铁匠铺的麻烦。
颇有一种“受了欺负不要紧,关门,放房俊”的做派……
反正自家这位二郎就是棒槌,出去耍一下横,砸几家铁匠铺,看看谁敢跟咱们抢饭吃?
房俊对这个很是有些小聪明的老头极为无奈,咱好歹也是个侯爵,还挂着个尚书衔,走出去那是可以穿紫袍的,为了这么几个铜板就出去跟人打架?
那也太跌份儿了……
老东西这明显是那村长不当干部啊!
房俊狠狠瞪了王小二一眼:“你个老家伙越来越不着调,居然鼓动本侯爷犯错误?若是被我爹知道了,看看打不打断你的腿!”
“哎呦!这可不必跟家主说……老朽这不也是着急吗,本来都是咱们口袋的钱财,现在凭白被别人家抢去了,这心里难免空落落的难受……”
王小二吓了一跳,这可不是说笑的,家主严厉告诫二郎这段时间必须猫在家里头,禁止外出,若是知道了自己鼓动二郎去找那些铁匠铺的麻烦,还不得把我这把老骨头拆开喂狗?
房俊哼了一声:“那点出息!这就难住了?”
一听这话,王小二双眼发亮:“二郎可是有了应对之法?”
房俊窝在书房的藤床上,身下铺着一张厚厚的熊皮,身上盖着一块毛毯,壁炉里的松木燃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道。
侧卧着身子,使得后臀已然愈合结痂的伤处不受力,手里捧着白瓷茶杯,小口的呷着茶水,惬意悠然!
“我且问你,别家仿制的剪子,可比得上咱家出品?”
“那自然是比不上!虽说形制上差不多,这个照着做就是了,但是咱们的材质可是一等一的精铁,打造宝刀宝剑都绰绰有余,何况拿来做一把剪子?可是他们的质量不如咱们,那价钱却也比咱们低得多,这竞争太厉害了!要不,咱们也降价?”王小二愁眉苦脸的说道。
说起来,房家铁匠铺的剪子等小工具虽然质量一流,但是由于房家的炼铁之法独步天下,使得精铁的成本大大降低,便是长孙家的铁厂都快被挤兑得没了生意,所以留有大量的利润空间,即便是在这些小物件上发动一场价格战,也完全有一战之力。
只不过赚的钱少了,王小二这个守财奴不太乐意……
“价格战,那是最愚蠢的做法,也是最无能的表现!本少爷便给你支一招,保管这门生意能做得长久,甚至咱铁匠铺世世代代,都能靠它来吃口饱饭!”
房家没学过经济,但是没杀过猪,还没吃过猪肉?这等最原始的商业竞争,自然没放在眼里。
“请二郎不吝赐教!”王小二兴冲冲的拽了一句。
他是被房家的那句“世世代代,都能靠它来吃口饱饭!”给吸引了!最喜欢跟二郎聊天,每一次都能有极大的收获,比如炼铁的方式,铁器的锻造,甚至为人处事这些本事都能得到裨益!
这不最近,二郎正和自己研究琢磨,想要弄一个在铁棍子上钻洞的东西……
将一根铁棍子钻成中空的铁管,内壁要光滑,各个部位的薄厚要保持均匀,这简直就是神话一样,放在以往,王小二都不敢想!
但是现在二郎说了,这个可以有,王小二就坚信,这个绝对可以有!
“任何一件商品,想要流行开来,占据市场的份额,那就必须要有至少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特点!咱们的东西,比别人好的地方在哪里?”
房家循循善诱,没指望教导出来一个商业奇才,但是王小二这人虽然看上去长得有点着急,实则岁数并不是太大,若是能培养一番,更能胜任这个铁匠皮主事的位置。
王小二皱眉想了想。
能在任何一个专业领域内取得比大多数人都优异的成绩,那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个笨蛋。
只是在脑子里琢磨一下,王小二便试探着问道:“是质量?咱的铁料是质量最好的,而且工艺精湛,看上去东西都做的很漂亮,而别家的那些玩意显然都是粗制滥造,比咱们差远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应该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咱们的铁料不是最好的么?那就应该用更好的铁料!咱们的东西不是做的漂亮么?那就想办法让它们更漂亮,还要在包装上下工夫!如果这些都做到了,那么别人轻易便不能仿制咱们的东西,即便做出来,明眼人亦能一眼便分辨出真假不同来,到那个时候,咱们的品牌就算是成立起来了!就像是咱们庄子里出产的果酒一般,只要一喝,品一品那个口味,别人就知道这是新丰城房家的酒!”
在这个商业概念几乎为零的时代,只要做出了品牌效应,几乎可以确保百年的地位!
王小二听得似懂非懂,挠了挠头,疑惑的问道:“包装,是个啥东西?”
包装?
这个概念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这么说吧,你把咱们质量最好的剪子,放在一个上等的楠木匣子里,匣子上药雕龙画凤,镶金嵌玉,总之,怎么奢华、怎么高档,你就怎么来!”
王小二乍舌道:“那不得赔死?一个楠木匣子,造价就比咱们的剪子贵!”
房俊悠然道:“那就涨价呗!将匣子的成本全都折算进去,然后按照成本的五倍,标价出售!”
王小二有些懵……
第四百七十三章 逸志
五倍?
一把剪子,再加上这么一个匣子,成本估计得一贯钱,五倍,卖给谁呀?
即便是不采用稀少的楠木,用寻常的花梨木代替,那也得达到两三百钱,然后一把剪子卖价一贯,哪家吃饱了撑得花费一贯钱买一把剪子回家……
“这个……怕是卖不出去吧?”
王小二不敢说您这是馊主意,只能温婉的表达意见。
“卖不卖得出去,回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房俊不以为意。
“那成!”王小二站起身,咬着牙下了狠心:“老奴这就去找那柳老实,让他爷几个做出来三五个这匣子,然后放到城中的店铺去发卖!”
房俊撇撇嘴,看不上王小二的小家子气。
咱这可都是千锤百炼的商业技巧,你个老东西居然还挑三拣四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天生受穷的命,没治……
他却不知道,这也就是对他言听计从盲目崇拜的王小二,若是换了旁人,一准儿以为他是个疯子!
将这老家伙赶走,刚想靠着壁炉小憩一会儿,老管家卢成又来了……
“二郎,没吵到您吧?呵呵,您若是乏了,老朽等待会儿再来……”
卢成笑眯眯的进来,很客气。
房俊翻个白眼,不爽道:“真是越老越精……有什么事儿,您还是赶紧说吧。别在那儿站着,我还得抬头看着你,累!”
说完赶紧滚蛋,别耽误本少爷睡觉!
“唉!”卢成也不客气,答应一声,便坐在壁炉前的一张胡凳上,说道:“武大娘要返家,武娘子不允,说是要大娘子再住些时日,大娘子拗不过,答应流下来。不过大抵是觉着打搅咱家好多天了,提议去娘家应国公府上住几日。说起来,这应国公府上,二郎您还从未登过门,这次武娘子归省,您身上有伤自是不能随同,您看是不是备下一份厚礼,让武娘子带回去?”
房俊默然。
说实话,对于武媚娘的娘家,房俊心里其实是很抵触的。
那两个便宜舅子,好吃懒做傻乎乎的不干人事儿,自是讨厌得要死,而那位便宜丈母娘前隋皇族出身的杨氏,貌似也不是什么本分人,否则又怎会传出跟自己的外孙贺兰敏之有染的传闻?即便这个传闻并不真实,那也说明这位杨氏的作风不太正派,旁人才会拿她作筏子,传出这等闲话来,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至于武顺娘,前世的历史中最后跟自己的妹夫高宗李治苟且,这在房俊看来到不算什么。这一世见识了武顺娘的性格,那真是绵软得面团儿一般,胆子小的很耗子似的。
甭说是身为皇帝的李治,即便是他房俊若是想来个霸王硬上弓,这位估计都不敢拒绝,委委屈屈的受了,事后还不敢声张……
当然,观感在怎么不好,礼数也得尽到,否则凭白被人跳出错处,武美眉的脸上也不好看。
咱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金银财宝……
房俊斟酌一番,说道:“是这个理儿,再说年关将至,不如连同年礼一并送去吧。别扣扣索索的小家子气,既然是送礼,那就送到别人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否则凭白花了钱,人家还不乐意,岂不是亏了?”
卢成大汗……
哪有这样的?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二郎对武娘子极是宠爱,现在庄子里尚无主母,里里外外一切事务都是武娘子操持,作风利落处事公正,上上下下无有不服。
想必,即便是将来那位公主进了门,二郎这一房的当家人,依然还会是武娘子。
做管家的,自然要跟当家的娘子处置好关系,说不上巴结谁,大家相处愉快总胜过互相看不对眼,闹得鸡声鹅斗……
房俊又想了想,干脆说道:“大姐那边的年礼多送一些,把家里那一套七宝琉璃茶具带上,库房里不是还有很多南边的什么苏绣啊蜀锦什么的,都带上一些,给大姐充充脸面,省得李元嘉那个混蛋整天宠幸他那个商贾出身的小老婆!”
卢成瀑布汗……
那可是当今的亲王啊,从您嘴里出来就成了混蛋了?
不过还别说,咱家这位二郎不仅在背后这么叫,便是当了面,也敢这么叫,还保准那位韩王殿下没脾气!敢炸翅儿?那就再砸一遍你那韩王府再说……
整个房氏家族,提到这位身份最高的韩王殿下,莫不以这位姑爷为荣,平素人情往来的时候见了面,哪个不是低头哈腰矮了三分?便是家主房玄龄,也时常拉着亲王女婿谈论学问。
唯有咱这位二郎,什么时候见到韩王都没个好脸色,若是大小姐在旁边还好一点,总要给他姐姐个面子,若是大小姐不在,那根本就连话都懒得说。
而韩王殿下呢?也是真的怵头这个小舅子,每一次,都是能躲则多,能避则比,躲不及避不开,就绕圈儿走……
无他,这个小舅子也实在是太剽悍了!
壁炉里的炉火越烧越旺,暖暖的热气熏得房俊直打哈欠,见卢成屁股都不挪一下,无奈的问道:“怎地,还有事儿?赶紧的,一股脑的说完,本少爷还要睡觉。”
“诺!”
卢成坐直了身子,正容道:“庄子里都是家主的职田,以及二郎您的封地,其余的则是您出钱从新丰衙买来的,当初陛下有旨,因为接受了大量灾民,是以咱家庄子的产出近年毋须缴税,但是相应的杂役,还是必须得承担。秋天的时候,老奴按照二郎的吩咐,将咱家佃户和庄客的租子,改为摊丁入亩,将平素的赋税和徭役加在一起,计算租子的多少,这个法子很好,庄客们大多都很支持。只是庄客们仍有疑问,不知这法子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还是往后都照例施行?”
房俊的这套摊丁入亩法,是介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以及清朝的“摊丁入亩”之间的一个变种。不以家庭的人数多少收税,而是按照家里土地的多寡来收税,也就是说取消了人头税,代之以土地税,跟后世的农业税差不多,能够做大限度的做到公平,避免那种家无恒产却老少几代人,还要缴纳巨额税赋的情况。
“自然是照例施行,你去跟下边的人说,让他们放宽心,这种摊丁入亩的计税方式,不仅在咱们庄子里将长期的施行下去,寻一个机会,某还会跟陛下进谏,看看能否在关中也试行开来。”
这套计税方法是经历过历史检验的,可以说是最先进最合理的计税方式,甚至没有之一……
唯一的障碍,就是在于这套方法触及了地主阶级的利益。
不再按照人头的多少,而是根据土地的多寡来计税,这对平民有好处,但是对于那些万顷良田的地主就悲剧了!所以,几乎可以想象来自于地主阶级的反弹抵触会有多强烈。
而这个时代,土地都大多集中在那些人的手里?
门阀世家!
勋贵皇族!
李二陛下搞出一个科举,差一点直接跟门阀世家撸胳膊干一架,好在身后还有勋贵皇族支持。他房俊现在直接就要跟天下两大集团对着干,甚至想要抽调人家的根骨基业……
房俊也不得不有些犹豫了。
在这个年代,他不得不用一些看似粗鲁无礼甚至很棒槌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对谁都玩这一套。
他又不傻……
但还是那句话,人活着,总要有点理想,万一实现了呢……
第四百七十四章 禄东赞
长安城里,风言四起。
太子诬陷魏王,而后被皇帝识破,于是下旨申饬,即将废黜储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坊间舆论哗然,纷纷猜测这次陛下易储的决心到底会有多大,会不会仍旧如同以往那般最终不了了之,亦或是将魏王扶持上位。
唐朝律法严谨,却从不因言获罪,因此坊市之间议论纷纷,却没人去治一个“妄议朝政”的罪过……
与坊市民间的舆情汹汹相比,朝堂之上却是寂然一片。
无论是支持太子的,亦或是支持魏王的,都似约定好了一般,默契的闭上嘴巴,该办公的办公,该出差的出差,绝不去评论一字半句。没人是傻子,不管你站在那个队伍里,默默的站着表明态度就行了,非得站出来吵吵几句,岂不是找死?
至古以来,储位之争都是国家最重要的大事,越是这等关系到江山国本社稷安危的大事,就越是敏感,就越容易犯事。
贞观朝的这些大佬,都是历经两朝身经几位帝王,在隋末唐初的动荡朝局中磨砺出一份火眼金睛、万事不萦于怀的本事,最是能定的下心性,等闲绝对不会犯那些低级错误……
*****
房俊伤势本就不重,在家里窝了几天,伤势大好,便有些坐不住。
最关键是武媚娘跑去娘家,家里空虚寂寞冷,令房俊一腔火气无处发泄,再加上整天对着俏儿秀儿两个青春活力的俏丫鬟,愈发令房俊备受折磨……
没有男人不好色,即便是前世的房俊在体制内混,也曾有过不止一个红颜知己。
穿越到三妻四妾的古代,兼且身份地位如房俊现在,女人自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他想的却多了一些。
无论俏儿亦或是郑秀儿,收了她们很容易,可事后怎办?
但他毕竟不是经由这个年代的价值观培养出来的人,精上脑便不管不顾,拉过一个丫鬟就能发泄一通,顶了天事后给人家梳拢开脸,赏一个妾室的身份还是恩情如山有情有义,否则也就是个通房大丫头……
房俊觉得,他自己干不出这事儿。
这个年代的女人,跟后世不同。
在那个号召解放任性的年代,无论qq还是微信,聊几句见个面,吃个饭喝个咖啡约个炮,事了拂衣去,再是正常不过。可即便是号称民风开放的大唐,这种事也不可能如此随意。
尤其是家里的丫鬟。
对于家主来说,丫鬟等用于私产,别说搂着睡一觉,便是随意打杀,事后也仅仅是去官服缴纳一笔赎罪金,屁事儿没有。
可房俊总觉得这很别扭……
他倒是不反对有些露水情缘之类的事情发生,但是家里头的女人,轻易绝对不会动一下。
在家里被两个俏丫头晃悠得血压升高,没奈何,房俊只得出去透透气……
*****
好在虽然这个冬天朝中局势一直不稳,各个家族都将自家的子弟约束在家,寻常绝对不许出去露脸,一面招惹是非,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毕竟年关将至,各家的约束也便松懈下来。
憋了一个冬天的纨绔们都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撒着欢儿的飞出自家大门,占领了长安城各处酒楼妓馆赌坊瓦舍。
房俊也约上李思文等一干损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哥儿几个一起喝花酒……
几大纨绔身份地位都非同一般,寻个地方喝花酒,自然不能随意将就,定然要最好的青楼,最好的姑娘,否则何以匹配纨绔的身份?
长安城里最好的青楼,莫过于醉仙楼。
虽然房俊因为每次来醉仙楼,理想中的倚红偎绿从未达成,且最后大抵都会以大打出手而终结,是以坚决拒绝来此。
不过少数服从多数,在李思文程处弼的镇压之下,不得不屈服了……
“说起来也不得不服气,亦不知这醉仙楼的幕后老板究竟是谁,历经这么多事,已然是长安城里的头牌,的确厉害!”
房俊的那辆风骚的四轮马车招摇过市,来到平康坊醉仙楼的门前,与李思文程处弼一同下车,不由得慷慨了一句。
别的不说,单单只是那一次醉仙楼的头牌姐儿明月姑娘涉嫌郧国公张士贵的刺杀一案,这家青楼事后却没有受到任何波及,这份实力,便足以令人震惊。
“你还不知道?”张思文有些奇怪的瞅了房俊一眼,似乎这个问题很蠢的样子。
“我应该知道么?”房俊反问一句,老子每次来这里都没什么好事,用得着关注它到底是谁的产业么?
程处弼闷闷的说了一句:“是河间郡王的产业。”
房俊恍然,原来是李唐宗室的第一人,河间郡王李孝恭。据说这位河间郡王平素待人宽恕谦让,没有一丝骄矜自得之色,然而性情奢侈豪爽,后房歌姬舞女达一百余人,想来也是敛财有术之辈。
这醉仙楼既是他产业,放眼大唐,那还有谁敢动?
李思文无语的翻着白眼:“你这家伙真是无趣……”
房俊却将手搭上程处弼的肩头,使劲儿搂了搂:“咱就喜欢处弼这般实在的汉子,那些油腔滑调的家伙滚远!”
“嘿嘿!”程处弼也笑起来,赞同的点点头:“滚远!”
“哎呀!小程你这家伙,几天没收视你,皮子紧了是不是?来,哥哥给你松快松快……”
两人就在醉仙楼的大门口,扭打成一团。
房俊差点想捂住脸,大喊一声,老子不认识他们……
都特么眼瞅着当爹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正待斥责两句,忽闻身旁有人说道:“这不是房二郎么?幸会,幸会!”
声音有些沙哑苍老,而且口音很怪异。
房俊只得放过这俩夯货,扭头一看,却是一位旧相识。
“哎呦,这不是噶尔大相么?”
身边这位身穿一脸愁苦的中年人,身穿一套宝蓝色的绸缎长衫,宽袍大袖,颇有几分汉唐风韵。
不过此人却是吐蕃大相,禄东赞……
禄东赞呵呵一笑,抱拳施礼:“放眼大唐,世人皆称呼我为禄东赞,虽说名字只是一个记号而已,但是每每当旁人如此称呼,我都有一些实在招呼别人的感觉。唯有二郎你,能直接点出我的本姓,由此可见,坊间传闻二郎不学而有术,确有道理。”
说话的时候,禄东赞双眼微微眯起,精芒在他一双褐色的眼珠里一闪而逝。
对于眼前的这位纨绔子弟,禄东赞从来未曾以不屑的目光对待。
单单只是对自己的称呼,便可见到此人对于自己、对于吐蕃的熟悉程度。而此人身份地位皆不同凡响,又有满腹才学,异日必将成为唐朝的重臣,怎能轻易视之?
而且,据闻此人在对外的态度上一直强硬,上次代表赞普前来唐朝求亲,便是此人从中作祟,说服了唐朝皇帝,取消了十拿九稳的和亲事宜。
说不得,此人将来就是吐蕃的劲敌!
或许,应该冒一些风险,暗地里派出几个高手……
房俊哪里知道这个笑眯眯的家伙,居然心里头在暗自谋算这将他刺杀掉划不划得来的问题?
上前瞅了瞅禄东赞的一身汉服装扮,赞道:“还别说,您穿这身衣服,可比之前顺眼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天寒地冻的,你不在拉萨好好呆着,喝着酥油茶,烧点牛粪取暖,又跑到大唐来做什么?”
说着,还向禄东赞的身后瞅了瞅,“您那位黄胡子随扈这次怎地没跟来?”
禄东赞身后的几名随扈,被房俊这句话刺激得脸色一沉,便有一人怒道:“素闻大唐乃是礼仪之邦,何以阁下居然如此不客气?”
禄东赞吓了一跳,赶紧呵斥那名随扈:“闭嘴!此乃大唐皇帝敕封的新乡侯,岂容你等无礼?”
他是真怕惹恼眼前这位蘸火就着的纨绔,若是闹将起来,说不得自己此次的差事又得告吹……
第四百七十五章 再入醉仙楼
房俊倒也不跟一个随扈置气,只是撇撇嘴,不屑的说了句:“我说噶尔大相,您这随扈的素质,可真是越来越低了。”
禄东赞不以为意,依旧笑眯眯的,客气的说道:“叫二郎见笑了,这些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二郎您的才华和名声,有所冒犯,见谅,见谅!”
“跟他们置气?那倒不至于,这不等于自降身份么?”
房俊笑眯眯的说道,然后又接了一句:“若是大相您惹到我,咱们身份对等,说不得某就得跟您犯犯浑,揍您一顿!”
禄东赞哭笑不得:“鄙人乃化外之民,怎敢无故在这长安帝都之内无礼?二郎说笑了……鄙人今次邀请了河间郡王,再次饮酒畅谈,不知二郎可肯赏脸,一起喝一杯?”
提及河间郡王,这是给房俊施加压力,小子,我可是跟你们大唐的宗室郡王关系不错,你可别找茬……
“河间郡王?”
房俊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是一跳。
据说,历史上李二陛下同意了吐蕃的和亲,将文成公主嫁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而这位文成公主并不是李二陛下亲生闺女,而是一个宗室女,有史学家推论,这位文成公主,极有可能便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女儿……
历史上的这次和亲,被自己一番国之脊梁的话语刺激到了李二陛下,给搅合黄了。
那这次禄东赞又来干什么?
怎地又找上了李孝恭?
李孝恭虽然地位极高,但是在朝中并无影响力。大抵是因为避嫌吧,从来不过问政事,平素都是冥思苦想以什么招数来自污,令李二陛下放下戒备忌惮之心……
说到自污,房俊也干过,但是跟人家李孝恭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武德六年,杜伏威的部将辅公反唐、杀王雄诞、率部占湖州。孝恭率兵前往九江,李靖、李、黄君汉、张镇州、卢祖尚全都受他指挥。辅公穷蹙,放弃丹阳逃走,孝恭派出骑兵穷追,俘获辅公于武康,杀越州都督阚棱,江南平定。
拜扬州大都督,江淮及岭南诸州都归他所统摄。
隋灭乱起,李氏家族除李世民带兵纵横天下外,宗室中只有李孝恭一人能独当一面,并立有大功。
李孝恭两次击破大寇,北起淮河,东包长江,越岭而南,尽归他统管。
无论是李渊,亦或是李建成和李世民,都难免有一些功高震主的猜忌,这是必然的,亦是人之常情,李孝恭深谙此点。所以,他声称要以威名夸示远俗,修筑宅第于石头城中,设立哨所往来巡察以护卫自己。有人诬告他谋反,因此被召还京师,颇受有关部门追究盘问,既无证据,便被赦免为宗正卿。
怎么可能有证据呢?李渊明白,这是侄子在自污名声,向自己表达心意呢……
李孝恭,这是一个有能力、有魄力、而且极其富有眼光的能人。
禄东赞宴请李孝恭,这又是有何目的?
想到此,房俊便欣然点头道:“固所愿也,既然大相如此盛情,在下怎能无礼拒绝?否则岂不是寒了大相的心,如此,咱们快走吧,莫要让王爷久等……”
禄东赞有些傻眼……
小子,我只是客气一番,然后提点你,咱也是有背景的,莫要凭白的招惹于我,何曾真心实意的想要邀请你一同赴宴?
这脸皮,也太厚了……
禄东赞万般无奈,话已出口,难道现在要说“我只是跟你说着玩的”?若真是这般,他敢保证,眼前这个混球当场便能发飙,甚至狠狠的揍自己一顿。至于什么涉及两国纷争、挑起吐蕃的抗议、甚至引发一场战争,这个混小子会在意这些?
反正人家背靠大树,便是再怎么胡闹,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禄东赞真的有些头疼,也暗暗后悔,你说我嘴贱个什么,直接进去不就完了,为何非得跟他打个招呼?
自作自受啊……
事已至此,再是不情愿,那也拒绝不得。
禄东赞只得挤出一抹笑容:“二郎名闻天下,乃是当今名士,若肯赏光,鄙人求之不得……”
房俊哈哈大笑,状甚得意,亲热的拍拍禄东赞的肩头:“这话可真不假,不信你去问问,这整个长安城,想要请某吃酒耍乐的人,排队能排到承天门!可是某是那么容易请的人么?也就是跟大相你一见如故,这才赏你个面子!”
禄东赞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同时心里暗暗纳罕,自己也算是个聪明人,怎地在这个家伙面前,却总是吃瘪?
然后,他得到一个结论。
自己是个聪明人不假,但是自己要脸,而面对这位不要脸的房二郎,那自然是处处吃瘪,处处受制。
原来,人不要脸,可以无敌啊!
房俊无论无何也没想到,被他这一番调侃,却使得禄东赞得出“厚黑学”的真髓,并且在日后将此心得体会运用到大唐群臣的头上,搞得大唐这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的老学究们气得吐血……
李思文和程处弼不愿意去见李孝恭。
说起来,这两人都是出身武将系统,无论李绩还是程咬金,当年都跟李孝恭并肩作战过,虽然未必有多么亲厚,但关系总也不算疏远。可李孝恭辈分高啊,这次出来就是寻欢作乐的,谁耐烦去跟一个长辈一同喝酒?
不过他二人现在对房俊那是马首是瞻,房俊去找李孝恭,他两人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便愁眉苦脸的一起跟着……
对于醉仙楼的姐儿来说,若是列出一份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名单,毫无疑问,房俊绝对位列第一,可若是再列出一份最受欢迎的名单,房俊大抵还是第一……
这些姐儿眼里,房俊绝对是又爱又恨的典型。
他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多少诗词在勾栏青楼之间流传,若是能得到房二一首诗词,便能立即身价倍增扶摇直上,芳名闪耀平康坊;但是同时,这个家伙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他倒是不会打骂这些姐儿,但是专门跟别的客人作对,勿论亲王还是大臣,每次都敢饱以老拳,弄得鸡飞狗跳,令姐儿的消费总是泡汤……
所以,当房俊出现在大堂里,迎来的是无数哀怨交加、爱恨交织的眼神。
搞得禄东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醉仙楼虽然历经波折而屹立不倒,但老鸨倒是还是换了。
现在这位比较符合房俊的审美,花信年纪,丽质天生,靓丽的俏脸并未吐沫太多的脂粉,白皙光滑的脸蛋儿看上去很是诱人,一袭绛紫色的长裙,腰肢纤纤,巧笑嫣然。
透着一股轻熟的味道……
“大相,王爷已然恭候您多时了……”
很意外的,这禄东赞看起来看是醉仙楼的常客,刚一露面,老鸨便迎了上来,粉面含笑,亲热的打着招呼。
等到目光一转,见到房俊的时候,顿时惊讶的抬起素白的小手轻掩着朱唇:“天呐!居然是房二郎大驾光临?奴家可是久闻您的大名,这楼里的姐儿,见天儿的念叨着您的名字,做梦都想能一荐枕席,以求得二郎的一首诗词,也好一句扬名,脱离这苦海……”
见过会说的,没见过这么会说的。
房俊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年纪显得有些年轻得过分的老鸨,笑了笑:“姐姐可莫要说笑,某这人实在,说不得就把您的奉承话儿给当真了。若是信以为真自作多情,半夜三更的钻到姐姐的被窝里,你可莫要将某抓住报官才好。”
“咯咯咯”
老鸨笑得花枝乱颤,清丽之中平添几分惑人的妩媚,身子凑了上来,娇笑道:“瞧瞧您说的什么话?奴家可是盼都盼不来呢,若是二郎不嫌弃奴家人老珠黄,能让奴家有个婉转承欢的机会,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佳人如玉,玉体如酥,一股淡淡的香气充盈着在房俊鼻端,令久矣不知肉味的房俊心里一热,手就下意识的环住了那一把盈盈可握的纤细腰肢,使劲儿捏了捏……
便在这时,忽闻一人在二楼的露台处说道:“敏娘切莫再招惹这小子,这可是本王未来的侄女婿,且放他一马。小子,还不给本王滚上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 给你挖个坑(上)
李孝恭此人,在历史上颇受争议。
说起李孝恭,本身并没有后来的房杜出名,比之魏徵,也是差之千里,再者,和名将李靖一比更是逊色许多。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凭什么能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上排第二?
虽然李世民说过凌烟阁功臣并无高下之分,但是初唐时期做出贡献的名将名士多了去了,为什么声名不显的李孝恭就上了凌烟阁功臣之列?!
李渊当年攻克京师后,拜李孝恭为左光禄大夫,不久又任其为山南道招慰大使,带军直入巴蜀,降下三十余州。虽然是武将,但是带兵手段稍显温和,经常降对附之人怀之以礼,抚慰有加,因此在民间颇有声望,往往书檄到处兵不血刃,保全了许多性命,可称得上“仁德”二字。
武德三年,李孝恭又献计进攻割据江南的萧铣,李渊非常欣赏他的计策,进爵为王,并改信州为夔州,拜孝恭为总管,命他广造大船,教习士兵水战,准备进攻萧铣。
偏偏对于这件事,也有一些争议。
后世,基本上都说平灭萧铣是李靖的功劳。
“自大业末,群雄竞起,皆为太宗所平,谋臣猛将并在麾下,罕有别立勋庸者,唯孝恭著方面之功,声名甚盛。”除却其它不论,李孝恭的军功还是不错的。但是历史上一提到河间王李孝恭,李靖就会插一脚进来,于是乎两人的军功谁更大,就开始争议起来。有人说李靖被捧为武德功臣的顶峰,是李世民的计谋,目的是为了冲淡河间王李孝恭的功绩,把唐朝开国的功劳归于李靖。这个说法也不为过,世人皆知李靖是李世民的死党,从而将功劳归于他自己名下。
不可否认的是,征讨萧铣的时候,李孝恭是主将,李靖是长史,一主一副,李靖这个被后世尊为“军神”的男人,军事才能是公认的强,若是李孝恭跟着借了光,也未尝不可能。
然则,当时李孝恭身为主将,而李靖身为长史,那些计策也好,执行的人也罢,谁又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靖固然有旷世之才华,可也不能因此就说李孝恭一无是处,摘人桃子……
历史的真相,早已掩埋在厚厚的尘埃之中,后人又怎能凭借史书上的只言片语,去评论一个人的功绩是非?
*****
李孝恭今年未及五旬,保养得宜,正值壮年。
外貌继承了李家优秀的基因,高大健硕,相貌堂堂。眉似卧蚕,鼻如悬胆,方面阔口,一双眼眸炯炯有神。颌下一副美髯,修剪得体,乌黑柔顺,颇有几分名仕风采。
说话时中气十足,言谈利落,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摄人的风采,不愧是大唐皇室第一郡王。
但房俊知道,此人看似风采照人、气魄雄浑,实则没有几天好活了……
此人死时正当壮年,似乎是暴毙而亡,得急病一下死掉,李二陛下亲自为其举哀,哭之甚恸。死后陪葬献陵,配享高祖庙庭,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二,也算是极尽哀荣。
进了二楼雅室,李孝恭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身边各有一个娇俏靓丽的粉头姐儿巧笑嫣然的素手添酒,李孝恭则神情怡然,冲着待要施礼的禄东赞以及房俊三人招招手:“诸位且自便,烟花之地,莫要多礼,否则互相恭维,来回寒暄,凭白坏了气氛!今日吾等不分尊卑,不叙年齿,但求一乐而已!”
“诺!”
李孝恭既然这么说了,众人也都齐齐的松了口气,李思文最是大咧咧的脾气,既然不必拘礼,便往李孝恭的下首一坐,讨好的说道:“既然王爷您这么说了,那待会儿小侄若是有何失礼之处,您可莫要见怪才好!”
显然,李孝恭很喜欢性子粗放却粗中有细的李思文,笑道:“本王绝不怪罪,至多,回头跟你父亲说说,让他收拾你!”
李思文顿时告饶:“您可别!小侄宁愿被王爷您收拾一顿,也不敢回家看我爹的冷脸。您不知道,我爹最近是越来越冷了,等闲好几天都听不到他说句话,那张脸,都快上霜了!”
这番话,将李孝恭说得哈哈大笑起来,便是他身边的两位姐儿,也不禁莞尔。
这年头敢拿自家老爹当筏子的,还真就不多见。
也不知李绩那等持身守正、拘谨保守之人,怎地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席间的气氛活跃开,李孝恭吩咐身边的一个姐儿:“去把楼里最好的姐儿都叫来,不把这几位长安城里的大纨绔伺候舒坦了,当心回头发起火来,砸了你们的醉仙楼!那时候你们来求本王也没用,本王也不敢跟这几位作对啊……”
那姐儿听李孝恭说得有趣,掩唇浅笑,满长安城,还有谁敢不给您河间郡王的面子呢?
一双剪水双瞳滴溜溜的斜睨了面色尴尬的房俊一眼,或许,也就只有这位大棒槌了……
姐儿站起身,步履摇曳的走出去呼朋引伴。
房俊举起酒杯,无奈的告饶道:“王爷,所谓不知者不罪,小侄若是早知此地是您的产业,哪里还有半点放肆?不仅咱自己不敢,便是旁人敢在此地但凡有一丝半点过分,都不用王爷您出面,小侄立马冲上去,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小侄这杯酒算是赔罪,大人不记小人过,咱揭过这个茬口,行不行?”
人家李孝恭这是在表达对于房俊几次三番在醉仙楼闹事的不满,拿话提点房俊。
房俊也不是真的浑,他在这醉仙楼捣乱,削了李孝恭的脸面,搅合了人家的生意,人家李孝恭一声没吭。今儿这也就是碰巧了凑在一起,坐在一桌喝酒,李孝恭说了这么一句,房俊当然得给人家面子。
话说,河间郡王李孝恭的面子,那也不是谁想给都能给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能让房俊这个棒槌乖乖服软认错,那也不是谁都有这个分量的……
即便是身份地位尊崇如李孝恭,很是有些得意,高兴的举起酒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儿本王甚是高兴,能与几位年轻俊彦,以及禄东赞大相同据一席,把酒言欢,亦是人生一大乐事,诸位,为了大唐威服四海、纵横天下,饮圣!”
“饮胜”,是南方用语,干杯之意。有说因为忌“干”有损吉利而取此语。此语源上古朝廷禁酒衍生规避措辞对策,“胜”原“圣”,指代酒,历史悠久。
三国时,度辽将军鲜于辅曾说:“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慎,偶醉言耳”。
于此可见,至少在唐朝之前,“饮圣”即“饮清酒”,“饮贤”即“饮浊酒”,而今“饮胜”乃“饮圣”演变遗存。
“饮圣!”
“饮圣!”
房俊几个显然被李孝恭调动起情绪,大呼小叫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相比来说,禄东赞就尴尬了。
堂堂吐蕃国相,居然跟人同据一席恭贺大唐威服四海、纵横天下……
只是恰逢此时,不得不给李孝恭面子,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饮干了杯中酒,心里却是无比苦涩,也将李孝恭狠狠骂了一番,这番做作,明显就是给我看!
同时也极是郁闷,本来花费重金疏通关系,越好李孝恭再此谈一件大事,却不料半路遇上了房俊,也是自己嘴贱,好好的邀请他干什么?
看起来,今儿这事怕是黄了,下次再想约李孝恭,又得花费一大笔钱货,即便是身为吐蕃国相,也不得不为这比巨额的开销肉痛一番,那可是相当于吐蕃一年财赋收入的五分之一……
第四百七十七章 给你挖个坑(中)
这帮开口圣贤闭口仁义的唐人,一个个都简直都是貔貅化身,贪得无厌!
可即便是今天这事黄了,也怨不到人家李孝恭。
李孝恭只是答应出席这个约会,谁叫你禄东赞巴巴的把房俊几个给带来了?
愁闷无法抒怀,只能拿杯中的烈酒撒气,一仰头喝了个点滴不剩……
随即,一股火辣辣的烧灼感顺着咽喉滑过食道进入胃部,所到之处,如火烧如刀割,憋得禄东赞那张皱纹密布原本就有些高原红的脸蛋,愈发黑里透着红,一双眼珠子金鱼一般鼓起,使足了平生定力,才硬生生没有当场喷出来!
在座几人都见到了禄东赞的异样,都不禁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李孝恭大笑道:“大相或许是第一次饮这种酒?”
好半晌,禄东赞才生生的将这股失态压制下去,整个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遍,先是难耐如刀割的灼痛,紧接着,却有一股通体舒泰的畅快自四肢百骸间升起!
“痛快!”
长长的嘘出口气,禄东赞赞了一声,说道:“倒教王爷和几位小友见笑了,鄙人身在吐蕃,孤陋寡闻,却不知人世间居然有这等烈如火利如刀的烈酒,差点就失礼于人前!殊不知,此酒名唤为何?”
这还真不是禄东赞没见过世面,吐蕃人身处高原,世世代代同最恶劣的自然环境斗争,与天争与地斗,高原民族骨子里的那股子倔强使得他们最是好酒。
禄东赞酒量甚好,放在以往,大唐的三勒浆等等烈酒在他眼里只是等闲,千杯不醉不至于,但是十几斤下肚,耳明眼亮头脑清晰,什么事儿都没有。
吐蕃人能喝酒,更好喝酒!
可是今天这酒,只是一杯,就让他差点当众失态。
太烈了!
李孝恭乐不可支,完全没有身为郡王的矜持,伸出拇指一挑,指着房俊说道:“说到此酒,大相可得拜准了菩萨。这种酒名唤‘烧刀子’,乃是天下第一等烈酒,只是可惜啊,产量实在是太少了点。本王也是将酒窖里的存货拿出来招待诸位,若是想要多饮,说不得只能向这小子讨个人情了。”
房俊苦笑:“王爷,咱都认错了,饶了咱吧……您想喝酒,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赶明儿小侄跟陛下请个长假,就待在家里给您酿酒,管您的够,行不行?”
李孝恭一拍大腿,瞪眼道:“此言当真?可莫拿那些过堂话来诓骗于俺,这个假,本王去跟陛下说,你小子到时候可莫再搪塞,否则,本王说不定也得让你认识一下,当年关中纨绔的风采!”
他平素好酒,自从饮过此酒之后,便觉天下间的酒尽如白水一般,毫无滋味。今日能将这珍藏拿出来招待禄东赞,还是看在这位那一笔丰厚的财货面上。否则你一个吐蕃大相,在吐蕃或许可以呼风唤雨,在我李孝恭面前算个甚?
面都不见你,何况是视若珍宝的酒!
房俊眼珠子转了转,惊喜道:“王爷既然说了,那咱可就定了!反正现在陛下也令小侄戴罪在家,即便是恢复了职司,礼部那等清汤寡水的衙门也没甚意思。不如咱爷们儿合伙开一个酒坊,专门酿制这种烧刀子,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当真?”李孝恭眼珠子都瞪圆了。
他平生最爱什么?爱美女,爱美酒,爱美屋,但最爱的,却是钱财……
眼光精准如李孝恭,怎能看不出这等烈酒所蕴含的巨大利润?
说实话,房俊“财神”之名,他素有耳闻,对于房俊一些列敛财的手段,也极是钦佩。但是可惜,那“东大唐商号”背后蕴藏的政治意味实在太过明显,宁愿自污以降名声的李孝恭,怎会为了钱财再去趟那趟浑水?
可心里,总是有那么几分遗憾。
当世最会经商的自己,当世最具有经商头脑的房俊,若是不能强强联合敛尽天下钱财,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谁曾想到,现如今房俊居然主动跑出合伙的意向!
怎能让李孝恭不欣喜?
“小侄怎敢诓骗王爷?说起来,小侄这脑袋里虽然很是有一些想法,但无奈年幼力孤,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王爷您不一样啊,放眼这大唐,哪一州哪一府哪一县,敢不给您面子?况且,咱们这不还有一位吐蕃大相么……”
禄东赞被那一口酒呛得有些上头,他好酒不假,但是喝得太急了,也抵受不住。
闻听房俊居然提到自己,愕然道:“鄙人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哦!若是这种酒可以卖到吐蕃去,鄙人保证,各个环节一路畅通,绝对不敢有那不开眼的东西捣乱。”
房俊向李孝恭挤挤眼,伸手揽住禄东赞的肩膀。
禄东赞被他这个冷不防的动作吓了一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的就要跳起来反抗……
熟料房俊用了点力气,将他压制住,笑道:“大相何须紧张?咱们大唐有一句俗语,叫做‘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弓弩’,您是王爷和在下的朋友,有好事,自然要想着朋友。朋友,有通财之谊嘛!”
禄东赞被房俊一条胳膊搭在肩膀上,居然摁得自己硬生生站不起来,顿时大惊!这小子的力气,怎地这般大?
不过好在房俊并无恶意,禄东赞才算放心,身体也松弛下来,想想也觉好笑,即便房俊再是胡来,李孝恭当面,能任由他对付吐蕃的国相,挑起两国纷争?
不过这酒也醒了。
闻言,有些迷惑的问道:“那二郎此言何意?”
什么叫朋友有通财之谊?
难不成是想给我送礼?可怜见的,这些天我在大唐便如同一个散财童子一般,点头哈腰的挨门挨户送上丰厚的礼物,现如今居然有人要给咱送礼?
终于见到回头钱了么……
李孝恭微微眯起眼,看着房俊弄什么玄虚。
这时,雅室的门被推开,先前退出去的那个姐儿领着一群莺莺燕燕,在门口望着李孝恭,眼神询问是否可以进来?
这些高级的女伎俱是经受过专门的礼仪训练,较之寻常人家的闺秀亦不遑多让,此时见到雅室里的谈兴正浓,便自觉的知道不宜直接进入。
一个是当朝第一郡王,虽然这些姐儿并不知此君正是醉仙楼的后台东主,一个是吐蕃大相,还有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房二郎,惹恼了那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李孝恭瞥见,便挥了挥手,令他们迟些再进来。然后沉吟一下,对李思文与程处弼说道:“你二位先去旁边的雅室,多交几个姐儿,且自快活,一应花销都记在本王身上。”
在他看来,房俊已是当朝大员,虽是晚辈,但所作所为都已令其自成一体,当得起自己的重视。而李思文与程处弼连个,倒不是李孝恭对其观感不好,而是心里只是将这两人当成连个胡闹爱玩的孩子。
大人谈事情,小孩子还是一边玩儿去吧……
李思文与程处弼对视一眼,乐不得的赶紧起身告辞,临走,还给房俊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李孝恭不跟小孩子谈事情,他俩又难道愿意跟李孝恭坐在一起?当着这位郡王的面,压力实在太大,难免不自在。
可这心里却总是有几分失落……
出了门,一直沉默寡言的程处弼,忽然说了一句:“往后,跟进二郎的脚步吧,不然拉得太远,兄弟都做不成。”
李思文默然。
第四百七十八章 给你挖个坑(下)
肩膀齐,才兄弟。
这话不好听,但是很残酷的真实……
在这个世间,难道有比情谊更加贵重的东西吗?
如果回答是“有”,那么的确令人很伤感,也感觉无法接受,然而现实却是,真的“有”……
是“现实”。
不同的位置,不同的圈子,不同的生活,不同的见闻,导致了不同的观念。
高低贵贱的区别,致使了双方的疏离,无论是自尊心作怪还是一方为另一方着想,总之,这种差距让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同属猫科的狮子和猫永远不可能为伴,因为高度的不同,它们各自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多少情深义重堪比手足的好兄弟、好哥们儿会因为财富与地位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这种让人无奈的现实让我无奈。
哪怕不愿意承认,也别矫情,这就是现实……
李思文是属于没心没肺的那种浑人,他认准了的兄弟,那一辈子就是兄弟。但是一向话语不多然则心中有数的程处弼的这句话,却令李思文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他不傻。
事实上,这些名门勋贵世家豪族出身的公子哥,自幼经受着最优质的教育,只要不是天生的脑残,就没有哪个是真的傻。即便反应慢一些,当时或许吃了亏,但是转过头来便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肩膀齐,才兄弟。
肩膀不齐了,或许情谊还在,但那叫跟班儿……
李思文扬起头,默默的看着走廊上方的雕花隔板。
跟紧房俊的脚步么?
这个有点难度啊……
回想一下这两年房俊的变化,细细咀嚼一番,一贯大大咧咧懒得动脑子的李思文蓦然发现,这个往日里最是夯货的家伙,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做出了一番好大的事业。
当然,限于眼界见识,有很多在房俊看来足可以改变这个时代的举措,在李思文眼里却只是一些敛财的手段,亦或是不起眼的小花招,并未看在眼里。
然而,只是率领神机营扬威西域,先后两战大破突厥狼骑的战绩,便足以令他仰望了。
大唐立国这么些年,对外战争始终不断,可是对上昔日的草原霸主突厥,能够胜得这么干脆利落的名将,却是屈指可数。
他爹李绩算一个,卫公李靖算一个,侯君集对上的都是西域蛮胡,这个做不得数。
而现在,房俊也算一个……
房俊在西域纵横驰骋,自己在干嘛呢?
还在十六卫里混日子呢……
这个差距,现在便这么大,将来岂不是天壤之别?
努力追赶?这话说的容易,可是难度实在太大。关键是李思文觉得没必要去费那个力气,混得再好,官省得再大,难道咱还有什么宰辅之才,还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
既然早晚都要找一个山头,那为何不将房俊当做自己的靠山?反正都是兄弟一场,那厮难道还能亏待自己?以房俊目前表现出来的态势,以及陛下明里暗里对其的维护,可以想见,将来必是朝中一方大佬。
别看陛下从他手里夺走了神机营,转头又交给长孙冲,然则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人对长孙冲看好。李绩便不止一次曾在家中说过,陛下越是如此对待房俊,心里那一份歉疚就越是根深蒂固,现在看来房俊是吃了亏,但是未来的好处一定更多。
还是那句话,皇帝若是知道你吃亏了,那你就一定不会真正吃亏……
是要跟紧房俊的步伐,不过不是为了追赶,更不是为了超越,而是有这个一颗必将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挡箭牌为自己遮风挡雨,夫复何求?
想通了这些,李思文刚刚心里涌起一丁点豪情壮志瞬间烟消云散。
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老子多聪明啊,一下子就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
雅室里的三人相处融洽。
只是禄东赞有些疑惑:“二郎此言何意?”
朋友有通财之谊,却不知怎么个“通”法?
房俊故作神秘的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莫手里,有一份青稞酒的秘制配方,不知大相可感兴趣?”
青稞,是藏区独有的粮食,世世代代皆为藏民的主食。
按道理来说,青稞只是一种普通的粮食,只不过因为它生长在神秘的高原,被赋予了一些神秘的色彩,兼之其生长环境纯净自然极少污染,在后世那个全民保健的年代,因之受到追捧……
房俊穿越之前就是一个小官僚,小官僚最应该干的是啥?
不是保持业绩,不是注重自我修养,而是搞好跟上级的关系……
上级说你行,不行你也行!
这不是笑话,而是官场之上千古历来的传统,不跟领导搞好关系,关键的时候谁会替你说话,谁会拉你一把,怎么去进步?
作为农业学的高材生,自然有着一些独特的窍门起拉近和领导的关系。送礼这东西也是有学问的,不可否认很多官员只认真金白银,但是即便是这些人,也知道成天总是鼓捣票子很俗,没人不向往高雅,没人不崇尚健康。
所以穿越之前不久,房俊从大学导师那里,讨来一份青稞酒的配方,也对青稞酒稍微做过一些了解。回来之后,在网上买了一些青稞米,秘制了几坛子青稞酒,给市里领导送去,那位领导“龙颜大悦”,便是领导夫人都一个劲儿的夸赞房俊。
可惜啊,眼看着最近就有一次提拔进到常委的机会,那位领导也表态将会在市委会议上推荐他的名字。一般情况下,所谓的人事会议都只是走了过长,除非有较劲的情况发生,否则主管领导的意见实际上边等同于最后决定,一把手不会闲着没事唱反调,几乎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可惜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自己居然该死的穿越了……
不过幸好那份并不算复杂的配方,自己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在自己书房的一个很隐秘的匣子里,有一个用宣纸剪裁之后装订而成的笔记本,上面时自己用英文记录下来的一些前世的记忆。他害怕随着穿越时间越来越长,对于那些永久的记忆越来越淡薄,是以想起什么,便用笔记录下来。
前世的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记忆,都有可能给这个时代带来天翻地覆的影响……
这其中,便有这份青稞酒配方。
禄东赞有些愕然,紧接着神情有些不豫:“青稞酒?我们吐蕃很早就有了……”
合着你小子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吐蕃?
我们是环境恶劣一点,生活艰难一点,可是我们的历史也很悠久的,不必你们汉人差多少!你们城里人瞧不起,这个可以理解,可是你以为咱们吐蕃人连酒都不会酿吗?
欺人太甚!
“呵呵,大相何必着恼?这小子就是个棒槌,楞头楞脑的,连话都不会说。吐蕃人自然会酿酒,但是本王说句话,大相还别不爱听,这小子对于这些奇技淫巧的事物最是有天赋,他说他有青稞酒的配方,那么这个配方酿出的青稞酒,就一定比你们现在的好!”
李孝恭笑呵呵的打圆场。
禄东赞琢磨一下,觉得有道理,跟这个棒槌较真儿?
我不是闲的难受么……
“二郎既然有配方,自可自行酿造,不知鄙人可以帮什么忙?”
“您能帮的忙,那可大了去了!”房俊显然很兴奋,揽着禄东赞瘦骨嶙峋的肩头,双眼发亮的蛊惑道:“我说你们吐蕃人,眼界就是窄浅!成天到晚就想着东占一块地,西掠一座城,不会经营,就算天底下的地方全给你们吐蕃人占了,有个屁用?”
禄东赞怫然不悦:“二郎,吾吐蕃的国策,岂能容你置评?”
“哎呦呦,生什么气呀?你且听某给你道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给你挖个坑(续)
房俊依旧笑眯眯的,展露一个狐狸似的笑容:“地多地少,不能代表一个国家是否强大,是这个道理吧?你可能会说恰恰相反,占领的城池越多,越说明这个国家的强盛!这么说呢,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显然很没有见识啊!咱们皇帝陛下说过一句话,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若说占地广阔,莫过于当年的大汉王朝。东西八千里,南至滨海,北至极地,鼎盛一时。可是呢?如此强悍的王朝,也不免分崩离析,灰飞湮灭。吐蕃就算占再多的地、掠再多的城,能比得上强汉否?”
“这个……正是吾辈吐蕃男儿心怀之壮志。”
禄东赞有些尴尬,说道。
你小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呢,吐蕃什么地界,在强盛还能比得上当年的大汉?莫说我们吐蕃,便是你们大唐,看似繁花着锦火上烹油,可若是想要赶超昔日的强汉,也不太可能。
不过房俊这番话里,有一句引起了禄东赞和李孝恭的注意……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禄东赞心里赞叹,大唐皇帝果然天资绝伦英明神武,这句话说的实在太好了,比之古之贤者亦不遑多让,如此有位明君,实是我吐蕃之殇……
而李孝恭则心里嘀咕,陛下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呢?如同这般深负哲理的至理名言,若是陛下说过,自然应当广为传颂,为何我竟从未耳闻?
房俊辈分小,岁数也笑,站起来为各自面前的酒杯斟满美酒,然后坐正身姿,对禄东赞说道:“大相乃吐蕃国相,一代人杰,韬略见识自然远胜旁人,即便是我泱泱大唐,能于大相比肩者,亦屈指可数……”
禄东赞有些羞赧,虽然心里很得意,却谦虚道:“二郎谬赞了,东赞化外之民,时常仰望天朝,对于那些当今名士更是敬佩不已,岂敢与这些贤哲并论?大唐丰华物美、人杰地灵,豪杰之士更是比比皆是,远非吐蕃所能相比。是以,鄙人才怀着朝圣者之心,前来大唐请教学习,寻求帮助,更每多拜访那些有识之士……”
房俊点头:“嗯,某也算一个。”
“呃……”禄东赞愕然。
“噗”却是河间郡王李孝恭一口酒喷了出来……
禄东赞愕然看向房俊,心说我知道您不要脸,可是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失礼于人前的李孝恭有些尴尬,老脸微红,呵斥房俊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好好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自认有识之士?”
房俊不以为意,请酒,三人饮了一杯。
“二位觉得我狂妄不知羞耻,那我问二位,何为有识之士?”
这个问题看似浅显,却很是广博,禄东赞稍作沉吟,肃然答道:“退而能为君王某天下,进而能为帝国开疆土,可称有识之士。”
李孝恭亦答道:“胸怀锦绣,天地万物皆在心中,可称有识之士。”
房俊握着酒杯,眉梢一挑:“都对,却也都不完美。汉朝时,刘向刘更生说过,‘天下有识之士,无不为足下寒心酸鼻者,千秋万岁之后,庙堂必不血食矣’。某虽不才,却甘愿学那刘向,为天下寒心酸鼻者,谋一个生活富足、寒暑不侵,二位以为,某可算有识之士乎?”
二人默然。
没有取笑房俊的掉书袋行为,李孝恭拱了拱手,高举酒杯:“天下有识之士,必有二郎之一席之位,这杯酒,敬天下寒心酸鼻者!”
禄东赞亦有些动容,举起酒杯,高呼:“敬天下寒心酸鼻者!”
一杯烈酒入喉,心情激荡,眼圈一红,却差点掉下眼泪来。
非是被烈酒所累,而是心有所感。
若是论起天下寒心酸鼻者,有过于吐蕃之民乎?
想我吐蕃子民,生性顽强乐观,坚忍不屈,拥有着天底下最高尚的信仰,最朴素的民风,却不得不世世代代生活在寒风冷雪天寒地冻的高原之上,缺衣少食,哪一日不是在为了生存而与天地争斗?
为了生存,我们也只能去侵占那些温暖的土地,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座城,一座山谷,亦能种出更多的粮食,养活更多的子民!
天下万民,为何只有我吐蕃的后代,必须生生世世禁锢在这片寒冷荒凉的高原之上,生生世世承受着最恶毒的诅咒?
他禄东赞,今年刚刚三十三岁,出生于吐蕃最富庶的家族,却从未在温暖的毡房中搂着娇妻美妾品着青稞酒酥油茶,享受着富足的生活。
自成年起,他的足迹遍踏遍高原的山山水水,每一道山岭,每一座冰川,每一条河流,每一块向阳的坡地……高原上寒冷如刀的风霜,将他年轻英俊的外貌吹得皱纹纵横有如老农,却也将他的理想,磨砺的坚如铁石!
他,禄东赞,此生此世,为了吐蕃子民的生存,不惜奉献出自己的年华,甚至自己的生命……
他不要娇妻美妾,不要金银财宝,不要封妻荫子,只愿追随着伟大英武的赞普,为吐蕃子民的儿孙后代,争出一个温暖富足的生活!
禄东赞心情有些激荡,耳中传来房俊略显低沉的嗓音:“这种青稞酒,口味绝佳,酿制的方法也很简单,即便是最普通的百姓,稍作培训,也能自行酿制。自古以来,盐、铁、酒三样,便是利润最大的产业。大相,试想一下,若是这种青稞酒能得到大唐百姓的欢迎,将会给吐蕃带来多大的利润?”
禄东赞霍然而惊!
他瞬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房俊,颤声问道:“吐蕃获利,二郎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房俊的这句话,令禄东赞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大量的钱财!
若是这种酒真的能如同房俊所说,畅销天下,那么吐蕃的国力必将上升不止一个等次!可房俊乃是大唐的官员,未来的帝婿,面前甚至还有一个大唐的皇室郡王,他这番话说出来,不怕被扣上一个资敌的罪名?
房俊却笑嘻嘻的毫不在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某不是圣人,更不是吐蕃人,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凶险,白白的送给吐蕃百姓一个富足安稳的前程?”
一旦这种青稞酒打开了销路,不仅仅是给吐蕃带来大量税收,最直接的影响,大量的利润将改善千千万万吐蕃百姓的生活!
这不正是自己一生都在孜孜追求的么?
禄东赞控制着自己的心绪,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沉声道:“你需要什么?”
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房俊的条件不是太过分,拼着回去被赞普责怪,也要将这份配方拿到手!
房俊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李孝恭,然后对禄东赞说道:“很简单,从今以后,吐蕃与大唐的贸易,全部由东大唐商号来经营。听清楚了,是全部!不管你们要买什么还是卖什么,都必须经由东大唐商号!”
禄东赞带着满怀纠结走了。
他如何不知这闹得沸沸扬扬的东大唐商号里,实则有皇家的份子?房俊的这个提议,在禄东赞看来实在是有些凶险,因为他看不出房俊到底是怎么想的……
并不是命令吐蕃买什么卖什么,而只是规定买卖必须经由东大唐商号的手。
看似顺理成章,可是禄东赞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是以,他并没有给出房俊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必须好生考虑一番利弊,哪怕他对房俊手里的这份配方势在必得!
看着禄东赞离开,李孝恭吁了口气,心思复杂的看着房俊,叹息道:“小子,你这是在玩火知不知道?”
第四百八十章 青稞酒
房俊坐在榻上,伸展了四肢,他实在是不惯唐朝这种跪坐的礼仪,只是这么一会儿,双腿已然淤血麻木。只是这形象有些不雅,甚至于有些失礼,好在李孝恭虽然身为宗室,却一直在军中厮混,脾气之中融合了不少军中大气豪迈不拘泥于繁文缛节的风格习惯,并不以为意。
李孝恭拿手指点了点房俊,肃然说道:“某虽与你初次见面,但一直心怀感激,当初若不是你那一番国之脊梁的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某的爱女,便将被嫁到吐蕃,承担两国和亲之重任。某虽然心怀国家,愿意随时为大唐为陛下去冲锋陷阵,哪怕死在疆场之上马革裹尸!可是作为一个父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如花似玉如珍似宝的女儿要远去吐蕃高原,今生今世与那些肮脏野蛮不知礼教的胡人生活,饱受摧残,永不得再承欢于父母膝下,那种滋味,比之利剑穿身刀斧相加更要令人难捱!所以,某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金钱固然重要,但是有些禁地,千万不要去触碰,一旦引起严重的后果,便是陛下想要保你,都保不住!”
呵呵,说来说去,这位还真是文成公主的老爹啊?
李孝恭的这番话语,房俊深表认同。
诚然,对于整个民族来说,文成公主的功绩不可抹杀,正是她的存在,至少保持了大唐与吐蕃几十年的和平。但是对于家中父母来说,有谁希望掌上明珠嫁到遥远的西藏,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相见?
只是不知,他这位未能成为文成公主的小郡主,长得是啥模样?
对于李孝恭的这番掏心掏肺的提醒指教,房俊身怀感激,却自有主意……
“王爷,难道您也如同那禄东赞一样,只是以为小侄此番绸缪,只是为了钱财?”房俊笑得很得意。
给别人挖了个坑,不但那人看不见,便是旁观者都不解其中奥妙。
这种感觉,很得意,很爽……
“难道不是?”李孝恭愕然。
房俊回头,瞅了瞅门口。
“放心,门外自有本王的护卫把守,不会有人靠近偷听。”看到房俊这等神神秘秘的样子,李孝恭也有几分好奇。
明明就是一笔生意,怎地还有其他玄机不成?
房俊站起身,坐到李孝恭的身边,为他斟满酒,低声说道:“王爷,试想一下,若是这种酒能够受到大唐百姓的欢迎,必将为吐蕃带来大量的利润,那么会出现何种情况?”
何种情况?
李孝恭没好气的说道:“必然使得吐蕃国力日强,从而导致野心勃勃,必将东征西讨,吾大唐西疆,永无宁日矣!”
“呃……”房俊有些傻眼,还以为这位王爷多聪明呢,原来是一个政治上的小白……
“王爷,孔子说,要透过事物的现象去看本质,您只看到了有可能导致吐蕃国力日盛,可是您怎地就没看到此举将会引发吐蕃贵族之间的矛盾?怎地没有看到,吐蕃将会有缺粮之虞?”
李孝恭拧起两条眉毛,使劲儿的翻腾肚子里存货不多的墨水,孔子说过这话么?
没印象啊……
不过别管是谁说的,貌似很有几分精辟的哲理。
而且房俊所说,的确让李孝恭颇为动容。
一旦青稞酒带来大量利润,必然会让穷惯了的吐蕃土鳖们蜂拥而至一哄而上,为了这块诱人的大蛋糕争抢不休,即便是禄东赞,也不可能藏着掖着吃独食,肯定要拿出来分配利润。
这就导致青稞酒的酿造必将在吐蕃掀起一股热潮。
而青稞酒的原料是什么?
青稞!
作为本就产量不多的吐蕃人民的主要粮食,大规模酿造青稞酒的后果就是急剧导致粮食的缺少,甚至引发饥荒!
但是……
“或许开始的时候,那些吐蕃蛮子未必识破这其中的利弊,但是一旦青稞酒导致粮食短缺,吐蕃的赞普和朝廷必然不能坐视,只需下一道限制令,粮食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李孝恭认为房俊有些想当然了。
“限制令?”房俊冷笑。“刚刚王爷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金钱很重要,可惜您还是没有深刻认识到金钱到底重要到何等程度!世间万物,无有不可论价者,只是在于价值几何而已。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便会有人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有人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那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凌迟的危险!当那些穷嗖嗖的吐蕃土鳖们尝到了巨额利润的滋味,您认为他们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望?哪怕是吐蕃的赞普将刀子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照样会在私下里偷偷的酿造青稞酒!那么问题来了,大量的青稞被用于酿酒,人吃什么?”
看着房俊给脸上灿烂的笑容,李孝恭激灵灵打个冷颤。
太阴狠,太邪恶了……
人吃什么?
吐蕃是农奴制度,很少有平民百姓的存在,除了贵族,就是奴隶。而牛羊马匹都是贵族奴隶主的私产,他们会在发生饥荒的时候,将牛羊马匹宰杀供给奴隶食用么?
绝对不会!
而且吐蕃那地界天寒地冻,除了冰川就是荒山,连根草都不容易生长!
大量青稞被用于酿酒而无法有效遏制的后果,便会导致吐蕃子民无裹腹之物,若是倒霉催的再来一场天灾,那就真真是饥荒肆虐,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李孝恭只要想想那等凄惨的境遇,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个看上去粗憨厚道的小子,怎地能在转眼之间相处此等绝户之计?
深深吸了口气,李孝恭沉声道:“本王虽然贵为大唐郡王,与那吐蕃是敌非友,但是本王依然不得不说一句,此计虽妙,却有伤天和,非君子所为!”
房俊翻个白眼……
得了,又是这一套,你说说你们假仁假义的,有意思么?
有能耐,你去跟突厥、跟吐蕃、跟女真、跟忽必烈讲讲,什么叫仁者爱人,什么叫有伤天和!
当那些草原民族得到肆虐中原的机会,会管你伤不伤天和?
他们不信这个,他们坚信的是亡国灭种,将汉民屠杀殆尽,才能永远的占领这片肥沃的土地!
只不过,房俊的计划,并不是真的要将吐蕃人统统饿死。
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那些历史上令人发指的屠杀事件,的确能够轻易的引起同为族类的共鸣。只是除此之外,那种仇恨却早已随着历史的进程消散很多。
会有人因为身边的人是蒙古族、是满族,就会揪着人家理论一番当年的屠杀你们做的不对,然后现在我们汉人要反杀回去?
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这不是一句口号。
长时间的民族大融合,加上交通和信息的迅猛发展,人们越来越彼此了解,如同古代的那种族群之间泾渭分明的情况,早已不复存在。
父亲是汉族,母亲是满族,同学是蒙族,妻子是苗族……
这样的情形司空见惯。
民族见的对立,早已不复存在。
在房俊的眼里,现在生存在白山黑水间女真的祖先也好,游牧在高原上的吐蕃也罢,在后世,都是同一个国籍。
“我们不需要将吐蕃人饿死,您忘记了东大唐商号么?我们可以通过东大唐商号,向饥荒中的吐蕃输送粮食!只要吐蕃乖乖的,我们就卖给他们吃的,如果他们蠢蠢欲动不甘臣服,那就掐断他们的口粮!”
房俊还有一层意图,并没有跟李孝恭明说。
说了,李孝恭也不懂……
青稞酒的兴起,必将使得大量唐钱流入吐蕃,令吐蕃的经济与大唐结为一体。到那个时候,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货币贬值,就能将那些吐蕃贵族所赚取的巨额财富掠夺一空,令吐蕃一夜之间回到从前!
与此同时,随着两国的交流,大唐文化也必然趁虚而入,若是能在从中可以引导,文化侵略的事实很容易造成。
就像当初,欧洲人在南美和全世界殖民地所作的那样,读我们的书,说我们的话,写我们的字……
百年之后,谁还分得清哪个是汉人,哪个是吐蕃人?
这才是真正的开疆拓土,铸就万世不拔之基业!
第四百八十一章 李二很小气
此事只是房俊一时兴起,由禄东赞说到青稞酒,再由青稞酒联想到后世老美控制中东那些小国的政策,才有了此番构想。但是若想将其落到实处,自然免不了细细谋划一番。
可他刚回家迷迷糊糊的度过了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晚,便被李二陛下派遣一个内侍给叫了去……
瑞雪初晴,天气阴寒。
太极宫里的宫女内侍似乎也畏惧这刺骨的寒冷,都躲在各自的屋子里亦或是主子的寝殿里,并不出来晃悠,使得诺大的太极宫显得空空荡荡。
神龙殿的书房内,李二陛下穿着一套宽袍大袖的常服,赤着脚踩在房俊“进贡”的一方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屋子里燃着骨炭,充盈着淡淡的馨香,暖意融融。
书案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奏折,旁边有稍显凌乱的文房四宝,毛笔蘸了墨汁,却只是随意的搁置在砚台上,显然李二陛下刚刚正在批示这份奏折。
“不知陛下唤微臣前来,有何要事?”
由承天门直到这神龙殿,距离可不近,一路行来,早已寒气入体。一进屋,温暖的空气跟自身携带的寒气冲撞,使得房俊打了个冷颤。
李二陛下负着手,闻言哼了一声:“要事?若是真有要事,又岂是你这个嘴边没毛的小娃娃可以参谋?”
“……”房俊被噎得没话说,下意识的摸摸唇边,只是长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毛,象征着男性阳刚的胡须,尚未成型。不过说起来,自己这副身体身强体壮力气大得很,明显发育得很好,可是这胡须却并不浓密,也算一桩怪事。
但凡力气身壮之人,莫不是体毛旺盛,自己也算是一个异数,亦或许是年岁还未到……
不过就算咱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那您巴巴的大清早把咱喊来,又是为了哪般?
房俊默然不语,既不自认小娃子,亦不反驳。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沉默就是最好的抗争……
他不说话,李二陛下不知怎么回事,也不说话,君臣二人一个低头数蚂蚁,当然大冬天的神龙殿里不可有这东西……另一个着悠然自得,抬头望着房梁。
两人都是倔脾气,自是谁也不堪先低头。
别看李二陛下是皇帝,可房俊也不怕,您说我是小娃子,没资格参谋大事,那咱就一言不发好了,难不成没有因言获罪,反而因不言而获罪?
渐渐的,李二陛下心里微微着恼。
这倒不是他的养气功夫不如房俊,而是心里有些恼火,你小子难道就没有一点对于皇权的畏惧?居然跟朕玩性格!
正在此时,王德领着几个宫女,用紫檀木的托盘,端来早膳。
“大家,是时候用早膳了。”王德微微躬身,恭声说道。
“嗯。”李二陛下应了一声,也不去瞅玩深沉的房俊,径自坐到软塌上一张彩漆雕花的炕桌前。
宫女将四样小菜一一放置在桌上,然后为李二陛下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粥。
房俊昨夜有些失眠,睡得晚了些,大早的刚刚爬起来,就被李二陛下派人喊来,自是未来得及用早饭。此刻他低着头保持沉默,但是弊端嗅着清香的白米味道,耳畔听着李二陛下将一块大抵是腌黄瓜亦或是腌萝卜之类的东西嚼得脆生生作响,不由得使劲儿咽了口唾沫,肚子轻轻的咕噜两声……
这领导也太不讲究了!
大清早的把咱叫来,来了也不说啥事儿,你这边吃饭我还得边上看着,这也太不人道了!
心里默默腹诽,诅咒李二陛下被热粥烫得满嘴泡……
身后的门口处,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然后,一把柔美娇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咦,房俊你傻呆呆的站着干什么,为何不用早膳,你是吃过早膳才过来的么?”
房俊回头,一张秀美清丽的笑靥出现在自己面前,正是多日未见的高阳公主。
这丫头也是大姑娘了,愈发出落得清丽动人,一头乌鸦鸦的青丝在头顶梳了一个发髻,露出晶莹如玉的耳朵,一袭矮领的淡黄色襦裙,衬得脖颈白皙修长。
眉目如画,琼鼻樱口,浑身洋溢着一股青春秀美的气息,难怪历史上的这位能勾引得辩鸡那等高僧大德都甘愿破除戒律堕落红尘,沉醉在温柔乡里丢了小命……
房俊呆了眼……
见到房俊直愣愣的瞅着自己,高阳公主又是甜蜜,又是羞涩,也不枉自己昨夜听闻父皇今日清早要召见房俊之后,一大早的起来又是做早膳又是利落的收拾一番。
“喂,很好看么?”
高阳公主背着小手,脚步像猫儿一样,轻轻踱到房俊面前,扬起一张俏脸,轻咬着红唇,柔声问道。
从未见过房俊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看起来,也不是对自己的容貌毫不在意嘛……
心里有些小窃喜。
房俊任然有些发呆,他在思索高阳公主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好看……不是!我是说,殿下刚刚说什么?让我用早膳?”
“是呀!”高阳公主美滋滋的,脸儿红红的笑吟吟说道:“昨晚父皇就决定要召见你,所以今晨奴家起了大早,特意做了几样小菜和清粥,给父皇和你享用……”
心里微微有些得意,看起来,长乐姐姐的话果然有道理!
这个脸黑黑的家伙从来对我都没有好脸色,大抵是因为她喜欢那些温柔贤淑的淑女类型女孩子,而自己呢,一向都是风风火火任性刁蛮,还专门爱跟他作对,这样子怎么能让他喜欢上我呢?
只是起了个早,做了一顿早餐而已,果然就让这个家伙对我印象大变!
然而,房俊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也就是说,陛下现在享用的早膳,其实是殿下您特意为我做的……”
“怎么说话呢?”高阳公主撅起小嘴儿,背对着李二陛下对房俊挤眉弄眼使眼色,小声道:“你想死呀!我是给父皇做的,而你只是顺带着借光而已,懂不懂的傻蛋?”
房俊哪里还管这个!
此君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步便绕开面前的高阳公主,蹭蹭蹭走到李二陛下面前,问道:“既是公主殿下为微臣所准备之早膳,陛下何以肚子享用,却让微臣在一边干瞪眼挨饿?”
“诶?”高阳公主眨了眨大眼睛,疑惑的看了看房俊,又看了看父皇,怎地父皇没告诉他,这顿饭是我准备的么?
李二陛下稀里呼噜的喝了口粥,然后夹了一块青翠的腌黄瓜放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大嚼,然后才慢吞吞的说道:“朕看你那边好似在思考人生,故以就没有打断你的思路,想要等着你思考完了,再邀请你一同跟朕用膳!咦,难道你很饿么?”
房俊差点气炸了!
这皇帝老儿,着实阴险……
你不喊我一同吃饭,我是傻了还是怎么,敢吵吵着非得跟皇帝抢饭吃,我是还嫌鞭子抽得不狠、板子打得不疼,想死还是怎么着?
不过现在不管了!这个皇帝明显是报复自己一向总是惹他恼火,所以现在找回来了。
这特么也叫千古一帝?
你大爷的……
房俊二话不说,矮身就坐了下来,不过好在他还是懂得一点礼数,没有直接坐到李二陛下的对面,而是打横坐在一边,然后瞪眼瞅着王德:“给本侯爷盛饭!”
王德了解前因后果,自然看得出陛下是有心要为难一下这小子,也知道房俊看似对自己生气,实则只是表达一下对陛下的小小不满,并不是刻意的针对谁,是以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拿过一边早已备好的碗筷,亲自给房俊盛了一碗粥:“侯爷,请用膳!”
看到王德装模作样的样子,房俊自己也气笑了,结果碗,下意识的说了一声:“谢了!”
然后拿起筷子,瞅了面无表情但眼神之间颇有得色的李二陛下一眼,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开动!
这一开动,可算是将在场的几人都给惊呆了!
无论尊卑上下,大家都是生活在皇宫里,一言一行自然要谨守礼数,坐卧都要有一个标准,更遑论中华礼仪上重中之重的用餐典仪。几时见过有人当着陛下的面这样吃饭?
但见此君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几口就是一碗粥,一筷子夹起好几块下饭的小菜,连吃带喝稀里呼噜,一眨眼功夫,一小锅清香的白米粥就见了底,桌上的几盘小菜更如同被扫荡过一般,盘底见天,只剩下几根残骸……
高阳公主见此,非但没有觉得房俊粗鲁失礼,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定是自己做的饭菜合了他的口味,这才吃得如此之多,心里自然充满了一股满足的柔情……
李二陛下并不是没见过能吃之人,程咬金、尉迟敬德等,皆是肚量大如天之辈,可是能放怀在自己面前如此胡吃海塞者,近十年来,已是再也没有。
这人,难道真就从来没当自己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不知怎地,这位天下至尊的心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不被尊重的恼怒,反而有一些伤感,有一些欣慰……
第四百八十二章 无聊的李二陛下(上)
用过早膳,君臣二人坐在书案一旁的两张椅子上,中间是一个花梨木的雕花茶桌,花纹繁复,古朴厚重。
李二陛下既然将房俊叫来,尚未说何事,更未命房俊走人,房俊也便坐下来,静听李二陛下又出什么幺蛾子……
高阳公主挥挥小手儿,令宫女内侍撤去碗筷,王德看了看,也躬身告退。高阳公主将袖管挽起一截,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莲藕一般的小臂,素手纤纤,沏了一壶香茗,放置于茶桌之上。再取来两只白玉也似的白瓷茶杯,为两人分别斟了浅半杯青翠的茶汤,热气氤氲之间,芳香馥郁。
然后,高阳公主便乖巧的坐到一边,小手儿擎着下巴,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不好意思直接盯着房俊看,却又时不时的总是往房俊脸上瞟……
李二陛下示意房俊自便,自己取了一杯茶水,浅浅的啜着。
房俊也不客气,又玩沉默这一套?便自顾自的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小口,在口腔里满满的品味着那股悠远的茶香,却总觉得跟记忆中的上等龙井茶还是差了很多火候。
这也是必然的,他只是根据上辈子电视里学来的龙井茶的炒制步骤,照葫芦画瓢,硬搬到一千多年的唐朝来,可谓只有其型而无其神。真正的龙井茶能够流传千年而芳香久远声名不辍,想必其制作的时候必然有许多不可能为外人所知的秘方手法,这就非是房俊可以知道了。
不过什么事物不都是渐渐发展,逐步完善起来的呢?
或许若干年后,某一位炒茶师傅灵机一动,改进一下炒茶工艺,能比前世的龙井茶更加优秀呢?
反正自己穿越时空弄出这龙井茶,一来解决了多年饮茶的习惯,却饮不惯唐朝那种“油汤”的口味,二来亦借此大赚了一比,目的算是达到了……
高阳公主不停的瞟着房俊,越看,芳心越是悸动……
按理说,房俊的长相与时下的审美颇有一些差距,说不上难看,但是与那些玉面朱唇俊美倜傥的小郎君一比,立时便显示出差距了。怎么说呢,糙了一点……
可是现在,这个黑面神就这么端坐在父皇面前,神情悠然,举止随意,以沉默来跟父皇较着劲的,却没有在父皇那种如山的威势和帝王的威仪之下,有一丝一毫的胆怯和拘谨。
再联想到当初房俊将自己藏起来,却反身独自杀入叛军之中,接下来更是单人独骑狂追几十里,在泾水桥头将自己从叛军手中救下,那股睥睨天下视死如归的英豪之气,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与之相比?
房陵公主姑姑说的果然不错,男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而在于是否胸有锦绣腹有乾坤,只有那样的优秀男人,才会显露出出类拔萃的气质风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高阳公主殿下本就因为救命之恩对房俊颇有好感,再房陵公主的一番开导之后,更是有一些情根深种的意思,一腔柔情,早已不知不觉间悄悄的缠绕到房俊身上……
李二陛下也有些绷不住了。
不是因为他养气功夫不行,而是身旁闺女那花痴的眼神,令李二陛下有些受不了,大感颜面扫地!
他恼火的瞪着高阳公主,很想说你是公主啊,就算跟这个黑小子成亲,那也是下嫁!现在还没成亲呢,你就这幅痴迷的神情,等到过了门儿,还不得被这小子吃的死死的?
旁人或许被房俊憨厚的外表迷惑,李二陛下却深刻的认识到这小子扮猪吃虎的本相,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注意,自己这个看似精明的闺女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够看……
“漱儿,你且先回寝宫去吧,为父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与房俊详谈。”
这丫头太丢人了,赶紧的轰走,眼不见心不烦……
“哦……”高阳公主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嘟着嘴儿,偷偷冲李二陛下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对房俊嫣然一笑:“二郎好生陪着父皇说话,待会儿,本宫让御膳房做一些糕点给你送来。跟你说啊,御膳房里新来了一个江南的糕点师傅,做的桂花糕乃是一绝……”
李二陛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黑着脸挥挥手:“莫在这里嗦嗦,做你的桂花糕去吧!”
“哦!”高阳公主这才身姿摇曳的走了。
书房里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倒不是双方有心玩对抗,而是李二陛下一时之间,有些不知从何处开口。
半晌,李二陛下沉吟着问道:“听闻,去年太子曾去骊山农庄拜访于你,而你曾给太子做了一首诗余,以之劝诫太子?”
房俊赶紧说道:“陛下言重了,非是劝诫,只是当时情景交融,心有所触,对殿下稍坐勉励而已。”
劝诫与勉励,看似没什么关系,实则内里的含义却是大不相同。
劝诫,那是一种很强硬的态度,而且目的很明确。你房俊凭什么对太子劝诫?你又劝诫了什么?若是异日太子犯了错,是否是你劝诫太子这么做的?
勉励就不一样,这是一个虚化的动词,没有什么目的性,这是一种情绪上的倾向。
久历官场的房俊对于这种看似随意的言辞之间那种暗藏的危机最是敏感,当即将自己摘了出来。
李二陛下双眼微眯,有些诧异的看了一脸云淡风轻的房俊一眼。
这小子真的跟鬼啊,自己这句话本来并无旁的什么意思,可是这小子这么一解释,自己才隐隐察觉自己的话很可能会对房俊照成一种困境。
这就是一个官油子,那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李二陛下又是欣慰,又是不爽,重重的哼了一声,问道:“汝对太子行事,如何看法?”
那可是太子,我能有什么看法?
就算有,我也不能告诉你,当我傻呀?
“微臣没什么看法。”事关太子,那边涉及到储位之争,这就是一个泥潭,避之都唯恐不及,难道我还会傻乎乎的往里跳?
早就料到房俊的滑不留手,李二陛下并不失望,而是轻蔑的啧啧嘴:“怎么说你好呢?才华肯定是有一些的,但是小小年纪便暮气沉沉,不去学那些少年英雄锐意进取锋芒毕露,偏偏要学那些在官场浸淫多年只知明哲保身的老官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房俊啊,依朕看,这些都是你爹在家里教你的吧?唉!可惜了玄龄在朝政上能力卓绝,天才无出其右,但是在教子这一道,实在是过于腐朽保守。跟你爹学,那么你的成就,怕是仅此而已了。”
看着李二陛下貌似失望的神情,房俊嗤之以鼻。
激将法?
这种拙劣的手法,您也太小瞧人了……
“陛下说的是,微臣本就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要奉公守法,对陛下无限忠诚,那么即便是在遥远的将来,微臣也可以凭着父亲对这个国家、对陛下做出的微末贡献,安安稳稳的活到老去。这期间若是能凭着运气再多赚一些钱,令生活条件更好一点,那微臣就真的邀天之幸了,此生别无所求。”
房俊一脸真诚,似乎都这样的未来无比憧憬……
油盐不进!
这是李二陛下在恼火的同时,对房俊的评语。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方式……
“太子虽然幼时与你并不亲厚,但是自从那次去骊山农庄拜访你之后,却屡次在朕面前提及,说你是他的良师益友,很是看重这份与你之间的交情。现在太子被烦恼缠身,你就没有想过,要为其说上一句话,替他辩驳一番?”
闻言,房俊沉默了。